第一章 镜花水月 寂静的黑夜深处,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逐渐与喧闹融为一体。 闻宛白飘逸的墨发散乱地垂至腰际,淡粉紧致的纱衣勾勒出她绝美的曲线,眉间一点朱砂,尽显妖娆绝色。 左侧长相俊美的小少年喂她喝了一口醇香的美酒,她哂笑着揽他入怀,在他额头印了个吻,凑近他吹了口热气。“喻遥今日真乖。” 平日里一向维持高傲姿态的少年低垂着一双精致好看的大眼睛,欲挣脱闻宛白的桎梏,却在那饱满莹润的唇落在额间时,身形一僵。 另一侧的少年嘟起了小嘴,不满地说道:“宫主,人家也很乖的~” 闻宛白笑得花枝乱颤,抬手揽过另一位少年的肩,“好好好,你们啊,都是本宫的心肝,来,继续喝。” 穆夜推开门,抬首,望着眼前迷乱的场景,下意识地皱了皱好看的眉,拱拱手,扬声道:“宫主。” 闻宛白盈盈一笑,扬手挥退一众歌姬、舞姬,纷纷退下,门扉半掩,寒风灌入,令左侧的少年缩了缩脖子,却被闻宛白搂得更紧。 宫主对穆夜的心意,在这水月宫何人不知。当年宫主初初登位,穆夜却欲离开,为了留住穆夜,她甚至不惜动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可惜这几年来,二位宫主见面更多的是火花四溅,也不知,闻宫主心中对他还存着几分情意。 见状,左侧的少年不敢多留,知趣地起身告退。 而右侧那肤白貌美的少年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眼睛,“宫主……” 宫主方才可也夸过他的乖巧,他虽是宫主的男宠,却极少能见到她,他合该握住这次机会,青云直上。 闻宛白揉了揉他的发,语气难得温柔,却带了一丝刻意:“乖。” 那小少年磨蹭着不愿离开,穆夜沉了脸色,抬手抓住他的后领,花了四成的功力朝后扔了出去,小少年身子撞在红漆的柱子上,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找死。”穆夜冷冷吐出二字。 他瞪大了眼睛,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却连一句完整的语言都未来得及吐露,便匆匆咽了气。 方才温柔的女子却毫不在意地玩弄起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道:“这可是近日得的男宠里皮囊顶好的,穆副宫主杀了他,可怎么好?” 话虽这样讲,她眸中却无半分怜惜之色,甚至不曾吝啬一个眼神给那至死都不知缘由的少年。 “宫主还是莫要耽于美色为好。”穆夜自怀中掏出一块锦帕轻轻擦拭手指。 闻宛白挑眉,唤人进来将那少年拖了出去。 而后起身踱步至穆夜身前,玉指挑起他的下颚,啧啧两声,“本宫发现,穆副宫主生的也不逊色,不如——” 失了位男宠不足为惜,若是能将他收入麾下,此番倒也不亏。 穆夜却匆匆打断她,极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宫主,不去看看他么?” “怎么,他还是不肯说?”闻宛白抬起一双妖冶明亮的眸,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她玉指缓缓至胸膛,身子凑了上去,见到男子耳朵上的淡淡粉色,了然一笑。 穆夜念及初见时一袭白衣翩翩的男子,周身染尽血污地被丢在地牢,眸间闪过一丝恻隐之色,却只是摇摇头。 “是,该用的刑罚一样不少,若是寻常人,早便招了。可他却一言不发,若不是因为失去武功,十有八九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闻宛白混不在意,凑上前想吻他的唇,却被他躲开,堪堪擦过他的脸庞。 她轻轻地笑了。 “你还是这么抗拒我啊,穆、副、宫、主。”最后四字一字一顿,甚至染上了不易察觉的怨意。 穆夜神色不改,对闻宛白的调侃早已习以为常。 “宫主说笑了。” “本宫突然想亲自审审他,有劳副宫主派人将他带上来。”闻宛白弯了弯唇角,转身坐在主座上,单肘支头。 穆夜摇摇头,还是提醒道:“你不要做出格的事。” 闻宛白漫不经心地抬起眸扫了他一眼,隐隐流露出三分迷恋,“出格?穆副宫主即使不喜欢,也不好碍着本宫寻欢作乐。” “宫主若是无事,穆夜先行告退。” 他话虽这样说,却不待人回话,便转身离开。 闻宛白挑眉,冷冷唤他:“穆夜。”声音沉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身形一僵,却未回头。 少顷闻宛白便闪身拦在他面前,语气有几分冷肃:“你还念着她是不是。” “是。”穆夜毫不犹豫地点头,念及桑颐,心一下软了下来。 闻宛白嗤笑,“可她已经死了!” 穆夜讥讽地扯了扯唇角,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即使葬身黄土,亦是。” 闻宛白的心钝钝地痛,深知今夜失态,当即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气,“穆副宫主果然是情深义重,若本宫是桑妹妹,定然是要被感动不已的。” “闻宛白。”穆夜正色,语气有些失望,“你不配提她。” “穆副宫主可别忘了,你待在水月宫最真实的目的,是为了打败我。这些年,我可一直在等着你。”闻宛白冷笑着一字一顿说道。 闻言,穆夜眸中闪过一丝杀气,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 闻宛白抬起如凝了霜雪一般的皓腕,执玉壶斜斜斟酒,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此时殿中唯有她一人,与平素的喧闹格格不入。 也不过须臾,大门再次打开,寒意侵入,一个血肉模糊的少年被押上大殿,血迹早已干涸,远远看着,有一份骨子里的倔强。 他抬起头,眸中尽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真是放肆。”闻宛白喃喃。 押着少年的人闻言,一脚踢在他的腿上,“大胆,见到宫主竟敢如此无礼!” 少年一下扑倒在地,身子不受控制地抖起来,闻宛白注意到,这般寒冷的天气,他却只着单衣。哂笑一声,三两步便到人跟前,抬手便拎起大汉的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地提起来,笑得漫不经心,却字字如淬毒,“本宫说的是你。” 她随手将他扔了出去,却未如穆夜那般狠心,只是启唇:“为这位公子沐浴更衣,送到本宫房里。这幅凄惨的模样,本宫半分都不想多看。” 她感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凝着自己,低眸寻去,正是那个少年。 他哑着嗓子说:“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这是他对她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 闻宛白眯起眸细细打量起他,即便是脏乱不堪,也抵挡不住原本的眉眼如画。她嗤笑一声:“本宫生平尚不知后悔二字怎么写,岂容你一个阶下囚放肆。” “来人,带他下去清洗。”闻宛白不再多言,越是高傲的东西,她便越喜欢玩弄,尤其是这样不肯屈服的美男子,她最是有兴趣。 美人被送到她房间时,被捆了绳子,恐怕方才是又不安分了。洗干净以后,倒是让闻宛白眼前一亮,如泼墨般的长发松松散散垂在身后,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只是随意地那么一跪,都是绝美的风景。 ————————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重要的事说三遍。 第二章 他的名字 “把头抬起来。” 少年死死抿住下唇,倔强地低垂着头,及腰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带子轻轻束住,周身尽显清贵气度,便是不发一言地跪在地上,亦足以令人为其倾倒。 见少年不为所动,闻宛白嗤笑一声,玉指狠狠捏起他的下颚,谅是见过美人如云,亦被他的光芒一晃。 那是一双明亮璀璨的眸,却含着恼羞成怒。若不是武功尽失,定然是要扑上来同她决一死战了。 少年恼怒地将头别至一边,就是不看她。 震慑到闻宛白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这一双同那人相似的眸。她板过少年的脸,轻轻描摹那眉眼,啧啧赞叹道:“果然是生得一副好样貌。” 少年的耳朵一点点染上绯红,抬起手颤抖地指向闻宛白,“你,你无耻!” 闻宛白歪头轻笑,喃喃:“无耻么?”语罢,盈盈一笑,“你来水月宫之前,莫非不曾听过,水月宫宫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俯身凑近他,吐气如兰,“你信不信,还有更无耻的。” 少年双眸如凝了寒冰,冷冷地望着她。 “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闻宛白轻轻笑了,对上他水雾朦胧的大眼睛,分明藏着恐惧,却又佯装镇定,究竟是年纪小了些。 “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闻宛白玉指拂过他的眉眼,柔软的触感越发令人爱不释手。 世人皆知,水月宫宫主残暴无情,他若是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极有可能招来灭门之灾。 见他不发一言,闻宛白挑逗般轻轻咬了一口他粉嫩的耳垂,漫不经心道:“让我猜猜看,你是想救人,对不对?” 少年的脸变得更红,随着女子的靠近,理智一点点被摧毁。 “乖,告诉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少年微怔,语气夹杂几分不屑,“何人不知你闻宛白是天下第一女魔头,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你可真不乖。” 闻宛白靠在他身侧,一手禁锢住他的腰,另外一手拨弄着他如泼墨般的长发,在他震惊的神色中,轻轻含上他的唇畔,一点点吮吸,汲取到十分好闻的清香气息。原本只是浅尝,却因这一下而一发不可收拾,演变成了深吻。 少年的眸变得很冷,浑身上下却软绵绵的,只能任由她胡作非为。想狠狠咬下她的舌头,却又因这楚楚动人的女子而晃了神。 骤然分离的一瞬,他看清了她妖冶如画的眉眼,她即使与他做着这般亲密的事,也会笑意斐然,酒窝轻陷,同小师妹很像。 小师妹笑起来如阳光一般璀璨,还喜欢吃冰糖葫芦,总会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四师兄。此时却病恹恹地躺在榻上,等着他拿回解药。 水月宫至宝,寒水草,可解世间奇毒。 可他却错手将它毁了。 他的手一点点捏成拳。 良久,闻宛白松开他,却靠在他胸前笑的放肆,“你毁了我水月宫的圣物,便该知道会有这一日。” 闻宛白站起身,不费吹灰之力抱起那软绵绵的少年,扔在软榻之上,欺身上去,却看见他一直冷静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色。 “终于知道害怕了?我会轻一点的。”闻宛白不由勾起冷冽的唇角,残忍的微笑。 少年往里缩了缩,躲避闻宛白的靠近,“你会后悔的。” “后悔?本宫生平从不知这二字如何写。” 闻宛白褪下他的衣衫,玉指抚过灼热的胸膛,一点点延至眉眼,手过之处,尽是滚烫。“真美啊。” “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闻宛白笑意斐然,可眸底却是一片冰冷。 第二日,轩窗大亮,闻宛白习惯性将手挡在眼前,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芒。 良久,移开手,瞥向靠在一侧的少年,他眸底的冷意近乎将人吞噬。 闻宛白毫不在意地轻挑秀眉,他不仅眼眸似穆夜,侧脸近乎相同,而正脸却是不大像的。 他身上有着一种即使身处淤泥,依旧不染尘埃的淡然高贵,比以往那些男宠不知强上多少。 她揉了揉额头,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往日虽行事散漫,却从不动真格,昨夜竟似着了魔,委实有些奇异。 不过到也无事,她的名声早已传了出去,坐不坐实倒也无甚可在乎。 她的神色皆落在少年眸中,映照出恨意的火星,他恨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却更恨自己……在昨夜竟会在她的哄骗下有了感觉,做出这般羞辱之事,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想不到声名狼藉的水月宫宫主,竟然是处子之身。”少年语气冷冷,轻哼一声。 闻宛白眸光一暗,余光瞄见那绽开的暗红,片刻间玉指已搭在少年如凝脂般洁白的脖颈上,凑近冷笑,“本宫新得的小男宠,原又是个性烈的。” 闻宛白另外一只手无所谓地摆弄着散落在胸前的碎发,“若是昨夜你乖乖听话,本宫兴许会放过你,可是——” 她恶作剧地吻了吻他的嘴角,挑衅般对上他盛满冷意的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乖。” 少年的呼吸随着她力道的加重一点点变得急促。 他真的想杀了她,却无能为力。最终只化作咬牙切齿的一句,“请宫主自重。” 闻宛白转而挑起他的下颚,语气轻佻飘忽,“怎么,有本事爬上本宫的床,没本事承认同本宫欢爱之时,你亦是欢愉的?” 少年顿时羞红了脸,这一幕落入闻宛白眸中。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好脾气地问:“叫什么名字。” 敢独自一人上水月宫,自有一份不同于旁人的勇气。瞧着他身娇体弱易推倒的气质,想来也不足为惧。 闻宛白嗤笑一声,她向来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性子,这么多年,她还不曾惧怕过何事。 既然动了他,便做个娇养的男宠,只要她想,他今生都踏不出水月宫半步。 等磨光他这一身骄傲,变得足够顺从之时,她再将他丢弃就是。 少年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眸凝着闻宛白,字字珠玑:“你听着,我叫苏晔之。” 闻宛白笑的悲伤,语气中压抑着声声控诉,“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我只想知道收藏推荐票什么时候能破个位数!不然我家酒酒要哭的!” 第三章 飞来横祸 “宫主有令,不得任何人入内,还请副宫主留步。”小厮追在穆夜身后气喘吁吁地阻止着,但也无法阻挡住穆夜的脚步。 穆夜推开门,见那从前一脸媚态的女子正一脸认真的处理公务,忍不住一愣。 似乎许久之前她也是这般模样的,却不知不觉地变得离谱。 闻宛白循声望见不远处的男子,唇角勾起讥诮,“哟,今日是什么风,把穆副宫主吹来了?” 穆夜气势汹汹地走到案牍前,沉沉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做出格的事。” 宫主宠幸了一位美少年,此事已是人尽皆知。可旁人不晓,他却知道的清楚,闻宛白在感情上看起来荒唐,却从不鲁莽行事。 但是在他今日看清那少年时,他真的慌了。 他知道闻宛白一直心悦与他,即使是以仇视的态度对待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名副其实地去宠幸男宠。 这少年与他的气质截然不同,却拥有着与他极为相似的侧脸,他早上见到那少年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中的不安越发难以抑制,床榻上那抹刺目的落红甚至近乎让他丧失理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些奇怪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他希望闻宛白能爱惜自己一点吧。 闻宛白撩了撩眼尾,弯弯唇角,“怎么,吃醋了?” 早就让他做她的男宠,偏摆出一副贞烈模样,如今顺水推舟的成就了她的声名狼藉,他却来质问她。 可他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穆夜被她的话一噎,不自然地挪开目光。“你是一宫之主,如今沉迷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不怕有一天他的家人寻来么?” 闻宛白站起身踱步至他跟前,像是听了莫大的笑话,嘴角翘起微笑,语气却颇是冰冷,“你见我怕过么?” “闻宛白,你不怕报应么?”穆夜企图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一丝忏悔。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自以为无比了解她的性格,可他看着长大的温柔女子,却在某一天变得嗜血,变得冷漠,变得让他始料未及,甚至打着爱他的名义,亲手了断本该与他成亲的妻,这让他无法再袖手旁观。 闻宛白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眸中是清晰可见的眷恋,意味不明地提了一句,“怎么,穆副宫主是不是以为本宫一直都会守在原地不会离开,所以才总是肆无忌惮地来伤害我啊。” “穆夜,你可知道,我的心也会痛。” 穆夜后退两步,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闻宛白,你杀桑颐的时候,就该连我也一起杀了。” “穆夜。” 她挑起眉,声音冷冷,教人瞧不出情绪,“滚出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抬手,掌风凌厉,却是将穆夜的衣袍撕裂,那名贵的半段锦帛卷着她的盛怒扬起复又落下。 她目光格外冷厉:“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今日所作所为,你可在意。” 穆夜摇了摇头,“闻宛白,你令我失望。”却在下一刻感到双眸一痛,似乎有汩汩鲜血流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他不曾想过……闻宛白真的会伤他,而方才他竟连她出手的动作都未看清。 闻宛白撩了撩散落在侧的发丝,“穆夜,这是给你不听话的惩罚。” “来人,带穆副宫主下去。” 穆夜忍住双眸的刺痛,险些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闻宛白,你是不是修炼了水月禁术?”否则,她的武艺怎会这般突飞猛进。 闻宛白淡然地回身坐下,悄然敛下眸中嗜血的光芒,“我的事,不要你管。”她不再自称本宫,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只会向他撒娇的小姑娘。 可那个只会撒娇的小姑娘,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而她却可以心平气和地杀人于无形之中。 小厮匆匆踏入屋内,对于闻宛白凌厉的处事早已见怪不怪,可见到形容凄惨的穆夜,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轻轻扶住他:“副宫主,走吧。” 这位副宫主性格最是要强,宫主却二话不说废了他一双眼睛,这对他将会造成多大的伤害……罢了罢了,日后他得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宫主,提防着自己的小命了。 穆夜狠狠推开他,语气咆哮中夹杂着盛怒:“别碰我,我自己能走。”他被废了一双眼睛,但武功还在,认路的本领自然不差,却因一时无法接受,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旁边是半推半就扶着他的小厮。 闻宛白望着那黑色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顾自喃喃:“我给过你机会的。”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苦笑一声,她如今是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你只会说对我现在的样子很失望,但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她揉了揉眉心,处理完要务已是日落西山,后知后觉地踱步回了寝殿。 那个少年一言不发地以早上的姿势坐在床榻上,背影诉说着无言的悲伤。 他的听力极其敏锐,加之闻宛白并未刻意压低步伐,很快便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她也曾用这样仇视的目光,对待过一个人。 闻宛白抬手招来小侍,目光冷冽如水,薄唇轻吐几字,却极具压迫力。 “你们怎么照顾的。”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这不犹让在场的人都捏了一把汗,闻宛白的语气越是平静从容,出手越是干脆利落。 向来如此,无一例外。 小侍哆哆嗦嗦地跑到闻宛白面前,腿不停地在打颤,战战兢兢地说:“苏公子一直不肯让人近身,小的……小的怕伤到公子,这才……”话音未落,他人已被掐起脖子拎了起来。 “本宫要的,是一个理由么?”闻宛白加大力道,冷笑着说,“记住,本宫这里,不需要借口。” 小侍双脚离开地面,无力地求饶,“宫主饶命,宫主饶命!”小侍头一歪,竟被这架势吓昏了过去,不久之后他确实被放了下来,不过自然不是因为他的求饶。 那身着白色单衣的少年轻轻扬起下巴,声音沙哑:“你不要随便杀人了。” —————— 闻宛白:“只要收藏不是个位数,我就不随便杀人。” 今天早早来更新了,快夸我~ 顺口问一嘴,今天的闻大宫主有没有让人怦然心动呢? 第四章 不是顺从 闻宛白一愣,揶揄地望着他,少年的耳尖泛着微微的粉意,无名有几分可爱。 “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苏晔之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眼神犀利而坚定:“你责罚他,是因为我,如果我乖乖听话,你就不会责罚他了,不是么?” 闻宛白随手将那小侍扔开,唇畔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来。“还真是单纯啊,你当初一个人上水月宫,也是靠着这一腔单纯的情怀吧。” 众人俱是一惊,在望向苏晔之时,不尤带上了敬畏的神色。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们这位喜怒无常的宫主改变主意。即使是穆夜,也不能。 宫主不过是见了他一面,便宠幸了他。甚至在副宫主提出不满时,二话不说的废了副宫主一双眼睛,足以表明宫主对他的喜爱。 苏晔之抿抿唇,眼神微微闪烁,声音略有些颤抖,却如同下了极大的决定一般:“我愿意做你的男宠。” 这话乍一出口,四周更是安静地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男宠?你当知道,本宫最不缺的东西,就是男人。”闻宛白冷冷睨着他,唇畔撩起一丝不屑。 更何况,不需太愿不愿意,昨夜以后,便已经是了。 倒也不知他是真纯良,还是假慈悲。 “可是你昨夜选择的人,是我。你再是草菅人命世人谩骂的水月宫宫主,退一万步,也只是个弱女子。”苏晔之从未说过这般逾距的话,所以话一出口,脸就烧了起来。 但他还是强行掩下眸中的异样,抬起头望着闻宛白的方向,女子一身洁白衣衫,如同不染尘俗的谪仙,长发高高束起,不似寻常女子娇弱,却端得是英姿飒爽。 白天的时候,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悄然前来,告诉他闻宛白最喜顺从,他如果想要恢复自由身,最好先学会顺从。 否则,他也不会去刻意讨好一个他不喜欢的人。 他想逃离这个牢笼,但是,他还记得来时的目的,一想到小师妹还病恹恹地躺在榻上,盼望着他回去,他的心便如揪起来一般疼。 他离开师门时,并未告知去处,师兄弟们短期之内恐怕也无法寻见他的踪影。 既然他暂时没有办法走出这里,只能先恢复微薄的自由,最好的方法就是讨得这个女魔头欢心。 念及此处,他不由有一些唾弃自己。如果有一天他能够走出这里,一定要手刃这个夺人贞操的女魔头,为天下受她迫害的人讨一个公道。 他的手微微有几分颤抖,疯狂与理智不断在脑海周旋。 他很想杀了她,臣服于他太难,他……还是做不到。 不过,她果然是喜欢顺从的不是么? 闻宛白呵呵一笑,扬手挥退众人。那之前昏倒的小侍也被生拉硬拽了出去,如果他还清醒着,指不定心里会是个什么想法。 再望向苏晔之时,她环胸而立,语气尽是玩味,“说,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宠爱?自由?可不要告诉本宫,你想得到的,是本宫的爱情。”闻宛白扬起唇畔的冷笑,不信地摇摇头。 她最喜欢的是忤逆与反抗,太过顺从的东西,可一点也不有趣。 闻宛白盯着他,眼底泛起一丝乏味。原以为是个好玩的猎物,可惜才不过一天,就让她近乎失去兴趣了呢。 不,她不信面前的少年真如表面这般顺从。 她一双翦水秋瞳仔细地凝着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恨意。还有那蜷缩在宽大而不合身的袖子里,瑟瑟发抖的手。 她了然一笑,很好。 苏晔之的心思简单而干净,而她却早已混迹江湖多年,哪怕年纪相差无几,她也是将他看的极通透的。 只要她想,他便迈不出水月宫半步。可是陪着他玩一阵子,倒是能让这无趣的时光添几分颜色。 先让这个少年食髓知味,摒弃他所谓的名门正派,变得像她一样肮脏下流,向她捧出一颗真心的时候,她再将这颗真心撕碎,只是想想,这感觉便妙不可言。 等她腻了,丢了便是。 闻宛白凑近他,流连辗转地给了他一个深吻,少年已恢复了微弱的力气,却只是捏紧了拳头,没有推开她。 “既然你这么想爬上我的床,便从现在开始,学着取悦我。” 苏晔之摸了摸微湿的唇畔,定定地望着她。他的小师妹从前也有这般明媚的笑容,只是由闻宛白做来,任何事都显得比旁人冷漠,他微微有些晃神。 现下,她分明是笑着的,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忽略掉她眸底的那一份冷意。 他敛下一双明亮的眸,自喉间挤出一个“好”字。 闻宛白却抬起他的头,逼迫他与自己正视。“抬起头,本宫喜欢你的眼睛。” 苏晔之的这一双眼睛,与他分外相像。 她废了他一双眼睛,可还有另外一双眼睛愿意追随她,至于是何人,她并不在意。 “搬去和喻遥一起住吧。”闻宛白转身欲离,却在听到身后响动时,侧身躲过那少年的攻击,那发簪“咕噜”一声掉落在地。而少年已经被闻宛白摁在了地上。“亏本宫以为你学乖了。” 苏晔之无力地看着闻宛白,他方才分明隐藏地那么好,却还是无法成功。 果然,女魔头很少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终究是他太过沉不住气。 闻宛白轻松地制住他,软软地压在他身上,“怎么,装不下去了是么?” 闻宛白眯起狭长的凤眸,抬手捏起那光滑的簪,“本宫的男宠为何会有其他女子的簪子,嗯?” 苏晔之紧紧抿着唇,不语。 她将簪子来回在苏晔之的脸上比划,“你可真是令本宫兴趣大增啊。” 闻宛白轻轻朝他颈侧吹了口热气,暧昧不明地说道:“记住,你是我的男宠,不该想的最好不要想。” 苏晔之别开脸,冷冷清清地回话:“我听他们说,你为了我,废了副宫主的一双眼睛。” 闻宛白眼神一暗,恶狠狠推开他,情绪变得狂躁:“不要在本宫面前提他。”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每一个字都轻而易举闯入人的心扉,可也是这世间最残酷的语言。 “你只不过是本宫身边的一条狗,本宫不会为了一条狗费心,更不会为你做任何事。” 苏晔之抬眸,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闻宛白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发,另外一只手却将那枚簪子一寸寸捏碎,扬起的粉末映在少年眸中,“这样才乖,记住,要时刻恨我,时刻想要杀了本宫。在本宫这里,不需要你的顺从。” 第五章 如履薄冰 “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狠心的女子。”少年温润的声音微微沙哑,难以置信中夹杂着心痛。“你可知这是我娘临终前,唯一留给我的念想。”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绝望,闻宛白只是笑,甚是不在意地摸了摸他如绸缎一般漆黑亮丽的长发,愈加凑近他的颈窝,不屑地摇摇头。“可你方才是要用它伤我啊,我的好、男、宠~” 冷风灌入屋内,苏晔之抬起手,企图握住扬起的粉末,闻宛白先一步挥袖,顺势将那簪子的碎末挥洒得一干二净。 她盈盈站起身,华美的裙摆漾出美好的弧度,轻轻划过苏晔之的脸。“本宫改变主意了,日后你就住在本宫这里,如此,本宫日日夜夜看着你,才会快乐。” 少年无力地滑倒在地,眼睛一瞬失了神采,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脆弱无助。 “来人。” 闻宛白恢复了清冷的模样,颇是雅致的容颜,却因犀利的眼神及可怖的气场,令人望而生畏。 小侍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屋内,在闻宛白附近停下,“宫主有何吩咐。” 闻宛白看也未看小侍一眼,而是含情脉脉地望着苏晔之,落下的字一个比一个冷:“备水,为苏公子沐浴。记住,日后他便是本宫最得意的男宠,给本宫好生伺候。” 小侍诺诺应是。 薄雾袅袅而起,檀香徐徐,白纱半敞,潋滟一片春色。 苏晔之茫然地望着四周,暗幸闻宛白虽行为异于常人,但并无偷看他人沐浴的习性,念及此处,他深深松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比起方才在闻宛白面前的脆弱无助,多了一分耐人寻味的深意,邪气地勾了勾唇角,可即便如此,清澈的少年气依旧丝毫不减。 他自铺满玫瑰花瓣的水中抬起白皙的手,尝试着运功,却还是在某一个点上受到阻碍,但是很明显地,要比前几日顺畅不少,紧皱的眉头轻轻舒展开。 闻宛白的喜好千变万化,他不敢妄加揣测。 方才的簪子并非是他母亲的遗物,只是小师妹闲来无事赠予他把玩的,也是这些天,他唯一藏在身上的利器。 虽然此举过于莽撞,但也令他得到了一些信息。 闻宛白或许喜欢的是挣扎与反抗,他当然不会听她的话,与她硬碰硬,更不能轻信能少年的话,过度顺从。 有一定的反抗,激起闻宛白的征服欲,再加上不时的顺从,让她降低警惕,渐渐淡忘他的存在,才有助于他离开。 半晌,小侍低伏着头,候在屏风后,提醒道:“苏公子,该起身了。” 苏晔之浅浅应了一个“嗯”字,倏然起身,水花四溅,长臂一伸,拾起将旁侧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慢条斯理地开始着装。 迈步出门,他又恢复了文文弱弱的模样,闻宛白正坐在圆桌旁,笑盈盈地望着他,脸颊双侧的酒窝若隐若现,意外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如果他不知道她是一个杀人狂魔的话,他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贤良温柔的女子。 闻宛白望着他精致的容颜下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眸,有一瞬间的恍惚,下一刻抿了抿唇,轻轻招手:“苏晔之,过来。” 苏晔之这三个字,时常有人提起,可她提及时的清脆与温柔,给予了他不曾有过的悸动,竟然,意外地好听。 他后知后觉地走到她的身边,顺从地坐下。 闻宛白敲了敲他的脑袋,难得温和地问:“在想什么?” 苏晔之下意识躲开她的手,以致她的手扑了个空。“苏某方才在想,宫主容貌上佳,实在令在下叹服。” 闻宛白的手轻轻徘徊在苏晔之的衣襟口,身子往前凑了凑,头顺势靠在他胸膛,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徐徐说道:“再美丽的风景,昨夜你不是也见识过了。” 苏晔之一愣,继而羞红了脸,身子轻轻一颤,“闻宫主,你是女子,还请自重。” 闻宛白噗嗤一笑,“怎么敢做不敢认呢?” “昨夜,本宫可甚是满意呢。” 苏晔之皱了皱眉,忍下心中的嫌恶,“宫主满意便好。” 闻宛白挑眉,顿觉无趣。 “你不必唤我宫主,唤我宛白。” 闻宛白,听起来便是一个极为动听的名字。 她未在他面前自称本宫,而是干脆利落的一个“我”字。像极了小女儿家情态,却委实吓到苏晔之了。 他忙不迭摆摆手,“宫主,我们不熟……” 孰料下一刻便被堵上了嘴,他看着送上来那莹润饱满的唇,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闻宛白抬起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也不过须臾,便放开他。呵呵笑着,弯着眸问道:“苏晔之,我们不熟?” 苏晔之未曾想到她已经无耻到了这个地步,活了十余年,哪一个女子不是同他说说话便会脸红,闻宛白……还真是一股清流。 他一言不发,只是沉沉望着她。因为每一次,他都会因为她的靠近,而几欲作呕。 有些人,即使貌美如花,也有让人厌恶的本事。 小师妹就不这样,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煞是可爱,情不自禁地会令他移不开眼眸。 闻宛白拍了拍他的头,“苏晔之,你要笑,越恨我,笑的便越要开心。”她说此话时,笑的明媚肆意。 “那你心里,是不是也有许多恨?”苏晔之冷冷问。 闻宛白一愣,抬起酒觞轻轻晃了晃,看着酒微笑地说:“你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语罢,一饮而尽。 苏晔之皱了皱眉,继而冷声问:“何意?” 闻宛白凑近他,按住他的头,渡了一口酒过去。 苏晔之被强行灌下一口辛辣,狠狠擦了擦嘴,“闻宛白,你真恶心。” “再恶心的事你也甘之如醴不是,摆什么清高的作态,你今日所在的地方,可是我水月宫。”闻宛白语气中尽是不屑,直起身,将才抬起的筷子重重一搁。“不吃了,真是没意思。” 闻宛白听着他语气中的嫌恶,甚是不喜,看着他熠熠生辉的眸,心不知怎的就嗡嗡地疼,抬脚便走了出去。 苏晔之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她心里恐怕装着另外一个人,大概便是今日也凑巧来过的穆副宫主了。 他轻轻勾起唇,这对有情人,委实有趣。 第六章 水月禁术 黑漆的夜空点缀着零星几点星辰,寒冷笼罩着这静寂的水月宫一角。 醇香的美酒散发着醉人的气息,女子醉眼朦胧地坐在院内,脚边是一壶壶已空的酒壶。她泰然自若地坐在酒壶中间,与平日里嗜血成性的水月宫主截然不同,难得透露出几丝小女儿情怀。 寒气四溢,可她却似浑然不觉,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她恍然忆起白日穆夜失望的眼神,还有自己情绪失控时的样子。 抬手便灌入一壶美酒,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头灌入肠胃,心却早已麻木。 也有半日未见他,下午时她怒极也只是用了三成的功力,却轻而易举地伤了他。 闻宛白盯着自己葱白的手,提不起半丝欣赏之意,甚至有一些憎恶自己。 皎皎明月高悬,她直起身,一步步走回房间,眸中煞是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不多时,她已打开房间中的暗格,下了台阶,便是一个个地下的独立房间。她左拐右绕,来到一处偏僻的小房间。 那里锁着一个早已被折磨得不是人形的女子,闻宛白望着她,唇畔勾起一丝冷冽的笑。 “桑颐妹妹,本宫来看你了。”她挑起眉梢,三分讥诮。 她没有杀桑颐,却跨不过心中的那一道坎,将桑颐囚禁在此,是她最大的仁慈。 桑颐循声抬起沉重的头,蓬乱的头发垂落在颈间,那双毫无焦距的眼睛在看见闻宛白后,渐渐恢复了依稀旧日的神采。 酒气扑鼻,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即使是蓬头垢面,也遮不住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她的嗓音早已不如黄鹂般曼妙,沙哑中透露着愤怒,活想将闻宛白生吞活剥一般,可因气息微弱,生生灭了本该凌云的气势。 “闻宛白,你来做什么。” 闻宛白走近她,盈盈而立,如遗世独立的仙子一般,淡淡地瞥向那满身血污的女子。“桑妹妹还是这般心性,令本宫好生羡煞啊。” 桑颐别开可怖的脸,连看闻宛白一眼都尽是嫌恶,语气是满满对闻宛白的不屑,即使此时,她无任何优势可言。 “总有一天,阿夜会救我出去。” 闻宛白撩了撩眼尾,闻言笑弯了腰,仿佛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穆夜?” “他如今自身难保,更何况,穆夜可是对我杀了你这件事深信不疑,你以为,他如何能救你。” 桑颐先是一愣,对闻宛白的话将信将疑,继而愤愤抬起头,眼睛里的火近乎喷卷而出。 “闻宛白,你不得好死!”她奋力挣扎着,可每动一下,身上的痛便加诸一分,这微弱的动静,激不起闻宛白的任何恻隐之心。 闻宛白饶有兴味地望着她,细细呢喃她最后所说的四字,“不、得、好、死?” 桑颐恶狠狠地盯着闻宛白,整个人焕发着生机。“你把阿夜怎么样了?” 闻宛白挑眉,“也没怎么,不过是废了他一双眼睛。”她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寻了处坐下,随意地翘起二郎腿晃悠,眼底眉间俱是讥诮。 “桑颐,你可知道,我有多在意他,便会有多嫉妒你。” 她的语气渐渐变得萧瑟,大概无人会相信,平日里素来威严不可冒犯的闻大宫主,也会有这般落寞的一面。 她抬起头,望着那容颜早已面目全非的女子,似是念及往事,眼神逐渐飘忽,“有时候,本宫煞是羡慕你。” 桑颐恶狠狠盯着她,眸底的恨意逐渐狂热,闻宛白的上位,是她生不如死的开始,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是记忆中穆夜温柔的模样。 这几个月,闻宛白时常在寂寥的深夜,一身酒气地出现在她面前,说一些令人甚是不齿的话。 她却不知道,唯独这时的闻宛白,才是最真实的。 她抿了抿早已干裂的唇,终究还是垂下高傲的头颅,言语难免显得苍白无力,第一次示弱,声音里满是别扭:“阿白,对他好一点。” 她一直知道,闻宛白在她这里,要的是她的一个低头。 这几个月,即使被打的遍体鳞伤,甚至近乎毁了也曾如花似玉的脸,她也未说过一个错字,更不曾低过一次头。 但这一次,她如从前那般,唤她阿白,少女的尾音轻颤,竟似带了一分撒娇的意味。 她坚定地抬起头,试图从闻宛白脸上找到几分过往的影子,“我们……总归是一同长大的情分,算我求你。” 她知道,闻宛白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更何况,如今的闻宛白已不是过去那个弱小无助人人可欺的傻姑娘,阿夜的功力又远在她之下,所以,阿夜极有可能为她所伤。 闻宛白一怔,轻轻一笑:“方才恨得情真意切,怎么一听到你的阿夜哥哥受伤,便是连尊严都放下了。” “是想同我讲,过往是如何一步步将我推向绝境,还是想告诉本宫,你的阿夜,对你何其痴心。”闻宛白邪气地勾了勾唇,“本宫这辈子没什么爱好,最爱的无非便是强人所难,夺人所好,你明白的。” “桑妹妹这样不乖,不如本宫明日再卸他一条胳膊,带来给桑妹妹下酒。”闻宛白的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漫不经心,可每一个字都足以令人心惊肉跳。 桑颐咬了咬牙,嘴一时快了些。“你一直在找的水月禁术第七重,我晓得在何处。”说完不禁懊恼不已,这是齐长老逝世前,托付与她的,她本不该说。 水月宫将此功列为禁术,更是不允许任何人修炼,只因练此功者,多会成为心狠手辣,断绝情爱,天下得而诛之的魔头。闻宛白在意外中习到第六重,这第七重以后的秘籍,翻遍了水月宫却都未见到。 闻宛白当然知道,禁术不可习,但她既然做了,便再无回头路。 闻言,她稍稍有几分惊讶,弯了弯唇角:“桑妹妹,你为了你的阿夜哥哥,是什么话都愿讲了?” 她忍住不杀桑颐的念头,囚禁了她如此之久,正是要挖掘出可利消息,如今得知此事,却并无意料之中的欣喜。 桑颐的眼睛渐渐积蓄起泪水,本便虚弱的声音此时更显无力:“你忘了,我们……一同长大的情分了么?” ———— 闻宛白:“她来了她来了,酒酒带着她的碎碎念来了~” 第七章 暗影现身 水月宫历代宫主并非以血统相承,而是在每一届弟子中选择最为有才干的一位或两位,成为水月宫的新任宫主。 从前两位宫主平起平坐,而自闻宛白起,方有正副一分。 桑颐是前任宫主最为中意的女弟子,而穆夜,是老宫主最为中意的男弟子。 这二人男俊女美,站在一处,更是宛如一对璧人。这水月宫上下,早已将这二人当做新任宫主对待。 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站在水月宫权力之巅的会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闻宛白。 谁也不曾想过一个遇事便慌里慌张,总爱躲在穆夜身后的小姑娘,有一日也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狂魔。 桑颐从前向来不将闻宛白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给一颗糖便能够立刻喜逐颜开的小姑娘,却不知,此时企图勾起闻宛白的手足之情,于她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闻宛白这三个字,在如今的水月宫,代表残暴无情。 谁也不敢提起,谁也不敢冒犯,唯恐小命不保。 零星的灯火映照着房间一角,将闻宛白的影子拖得格外悠长。 闻宛白撩了撩眼尾,似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勾了勾唇角,语气尽是不屑,“收起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知道的,本宫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桑颐舔了舔干涩的唇畔,沉沉地耷拉下脑袋,目光凝视着残破不堪的白衣上,早已干涸的血迹,心下了然:“我知道你喜欢阿夜,方才被你唬得乱了阵脚,我不信你会真的伤他。还有,如何复活寒水草,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她的笑容苦涩,一双水眸更是沁着泪珠,即使残乱不堪,也隐见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而微微上扬的语调,是明目张胆的得意。 闻宛白三两步瞬移到桑颐跟前,玉手狠狠捏起桑颐细弱的脖颈,迫使她与自己正视,字字珠玑:“你最好仔细瞧瞧,这水月宫如今的主,究竟是何人。” 闻宛白细细眯起狭长的凤眸,望着女子逐渐狰狞的面容,报复的快感近乎袭满身心。 她逐渐控制不住手下的力道,只觉那纤细的脖颈,在手下显得那般脆弱。 桑颐忍不住反抗,却因双手被枷锁禁锢,显得尤为微不足道。 此时,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飘到闻宛白身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斗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尖细的下巴。 “主上,还请住手。” 音色疏离,七分冷漠。 这还是自闻宛白上位以后,第一个在她有杀人动机时,敢请她住手的人。 闻宛白终是不屑地移开手,冷冷转身,斜睨一眼他,嗤嗤一笑:“乾枫。” 乾枫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卑不亢地应道:“我在。” 每一届宫主身边,都会有一个暗卫,隐在暗处,时刻保护宫主的安全。而闻宛白的暗卫,却是自己亲手挑选的——从前她无比敬爱的大师兄。 人人都道自闻宛白登上宫主宝座后,这位向来以宽容忍让博得人心的大师兄便消失不见,多有人揣测是被闻宛白所伤,实则不然。 乾枫自做了她的暗卫起,便来无影去无踪,不出言相劝,亦不如旁人一般怨恨她,只是鲜少出现在她的面前。 但闻宛白明晓,她所到之处,他必然在,否则,也不会晓得她囚禁桑颐之事。 桑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沙哑的嗓音掩不住她本该光艳四射的气质。“阿枫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脸上顿时出现一道五指山。 闻宛白讥诮的声音适时响起:“桑妹妹,你如今,只是本宫的阶下囚。这一句阿枫,你不配。” 桑颐痛的咬紧了牙,从小到大,她还不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念及此处,恨意愈深。 乾枫的目光未在桑颐身上过多停留,只是复对闻宛白说道:“宫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水月宫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名门正派,却也不该因宫主狠厉的行事作风,令旁人多了无端的揣测。” 闻宛白眸光一凛,望着他的目光如同凝了冰般冷漠:“你我如今初见,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为她求情?” 乾枫紧抿薄唇,不语。 桑颐呵呵笑起来,眼角眉梢俱是得意,那模样似乎在说:闻宛白,你即使做了这水月宫宫主,也不过如此! 闻宛白背对着她,自然是不曾见到她的笑容的,但乾枫却是看的真切。 “滚出去,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闻宛白冷冷道出此话,抬手,掌风凌厉,给予他沉重一击,乾枫未躲,竟是生受了这一掌,身子不受控制飞了出去。 闻宛白冷笑,以他的功力,躲开她方才微不足道的攻击绰绰有余。 可他为了求一份情,不惜赌上她与他之间师兄妹一场的情谊,很好,很好。 桑颐担忧地望了一眼乾枫,“阿枫哥哥……” 乾枫紧紧捂住胸口,生生吞下一口本该喷出的鲜血,勉力朝桑颐的方向看去:“桑儿,宫主想知道的事,无需隐瞒,如实相告便是。” 桑颐嗫嚅着:“可兹事体大,倘若告知于她,若是引起大乱该如何是好。” “桑颐。” “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还是不说。” 闻宛白冷笑:“寒水草为外人所毁,如今几近枯萎,本宫翻遍古籍,未能有任何解决方法。你明知寒水草为我宫圣物,既有办法,却拒之不告,居心何在。” “引起大乱?好一个大乱。是不是本宫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觉得是不对的。” 乾枫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蹒跚着想爬到她的身边:“桑颐,告诉她,今天,我带你走。” 闻宛白撩了撩眼尾,“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师兄妹情深,不知道的便又要说我闻宛白残暴无情了。” 桑颐挣扎地看着闻宛白:“复活寒水草的方法是——” 闻宛白一摆手,阴晴不定地冷冷道:“本宫突然不想知道了。” “乾枫,你敢带走她,我打断你的腿。” 第八章 暗波涌动 乾枫单手捂住胸口,迟疑地望向闻宛白,他这些时日一直跟着闻宛白不曾现身,自然晓得现下的闻宛白嗜血冷漠,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见识过她阴晴不定时的模样,也目睹过在漫无边际的深夜,那孤寂落寞的身影。 他痛苦地呢喃:“师妹,收手吧。” 闻宛白抬手便将乾枫吸了过来,葱白的手掐着他的脖子,“师兄,你也喜欢她么?”她轻轻呢喃,暧昧地凑近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发问。 她一点点施力,乾枫近乎喘不过气来,可即便如此,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反抗。 只因现在,他的身份,不是她的师兄,而是她的暗卫。 暗卫的职责所在,是护宫主周全,却不能还手。 闻宛白的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的手上,原来这般干净的一双手有一天也会沾满鲜血。 很好,她再也回不去了。 “够了,闻宛白!” 桑颐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也是被逼到了极致,嘶吼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与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模样,出入甚大。 此时的她,像是一条疯狗。 乾枫的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透过黑色的斗篷被掀起的一角,可以隐隐约约间看见闻宛白精致美好的容颜。“宛白,还记得那一年漫山遍野的雪么?你说过,想与师兄看一辈子的雪。” 闻宛白目光一凝,狠狠扔开了他,转身出去,脚步显而易见地紊乱。 她的心,也乱了。 她坐在台阶上,灌了一壶又一壶酒,神思却颇是清明,怎么都无法让自己一醉方休。 苏晔之睡得并不安稳,即使身下是难得柔软的质感,也难以让他忘记地牢阴冷暗潮的感觉。 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又因闻宛白的强行侮辱而颇是不愉,作为一个在感情上极度有洁癖的人,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肮脏无比,而闻宛白便是让他变得肮脏的罪魁祸首。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多年来的惯性,使他不得不提高警惕,默默握紧了双拳。 即使如今的他,犹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毫无还手之力。 “他睡了?”闻宛白淡漠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伴随着的是那胆小的小侍连声应是。 苏晔之唇角扯出一丝讥诮,这女人何时还会顾念他的感受了。 闻宛白破门而入时,空气随之飘来一阵浓郁的酒气。 苏晔之本能地皱起眉,他不喜女子沾酒,闻宛白更是集齐了一切他所不喜欢的特质。 闻宛白拎着一壶已空的酒壶,随手抛了出去,掷地有声,残落的酒水在空中划出美好的弧度。 这一声巨响,让本便皱起眉头的少年,愈加不喜。 他生平最是喜静。 少年墨发轻披在身后,单手支着头,慵懒地睁开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眸望向闻宛白,自带震慑人心的力量,仿佛他才是此处的主人一般。 “醉了?”他并不准备与闻宛白多说什么,于是略表心意地问候了一下,可在闻宛白听来,更像是在敷衍。 “本宫没醉。”闻宛白细细眯起狭长的凤眸,矮身坐在床畔,金丝的棉被轻轻下陷,突兀的寒气与酒香,弥漫在苏晔之鼻尖,挥之不去,他的眉头皱的愈深。 而闻宛白则一把攥住苏晔之,冷冷拖起来道:“陪本宫去沐浴。” 薄雾袅袅而起,笼罩着整个浴池,偌大的空间内,飘荡着暧昧的气息。 苏晔之并没有过多的力气,此时的他还是分外虚弱的,所以被闻宛白毫不留情地丢下了浴池,洁白的丝绸被温和的池水浸透,隐约可见精壮的胸膛。 闻宛白细致玲珑的身材完美地展现在他面前,若隐若现地露出内里绝美的风景。 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靠在边缘,仅存的几丝睡意已被吞噬得干净,余下几分理智用来闭目养神。 闻宛白轻轻撩了撩垂在肩旁的发丝,心中有一口气堵着,无论如何都压不下,甚是烦闷。抬眸却见苏晔之正闭目养神,心下几丝讶异一闪而过。 “苏晔之。” 她轻轻唤他,软糯三分,情意三分,还有几分他人不曾有的干脆清澈。 可这样干净清冽的音调,在苏晔之听来,宛如魔咒。他默默睁开眼眸,而本该在远处的闻宛白,已不知不觉出现在他身旁。 他们离的是那样近,甚至连呼吸都夹杂着彼此的温度。 苏晔之不动声色地移开距离,闻宛白便又靠近他几分,直到退无可退,他被逼至逼仄狭小的角落。“闻大宫主,有何贵干?”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苏晔之都无比痴迷于闻宛白唤他名字时的漫不经心,那是只有她能做到的从容淡然。 闻宛白轻佻地吻上他的唇,须臾,温柔地埋在他的肩窝,声音有些闷,“苏晔之,你是不是也特别怨恨我?” 苏晔之身形一顿,“所以,你是要对我下手了?” 他并不知道,闻宛白为何突然转了性,竟还会有类似于忧愁的情绪。他从她的眸子里,竟然读到了伤心。 念及此处,他心头闪过一丝讥讽。 她欢喜与否,干他何事。 闻宛白圈住他的脖子,肌肤与之紧密相贴,“记住本宫说过的每一句话,不管本宫今后如何待你,都不要忘记,从一开始,我是如何对你的。” 她轻而易举地撬开他的唇舌,长驱直入,是从未有过的细致温柔。 可苏晔之的内心,却未因这软绵绵的触感而被搅乱,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或许是因吻得过于投入,苏晔之第一次能以一人之力推开她,他抬手狠狠擦了擦唇。“闻大宫主的技巧这般娴熟,想必是在许多男宠身上演练过。” “我苏晔之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闻宛白笑了。 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愈加凑近他,声音沙哑,带上几丝魅惑:“苏晔之,乖一点。你知不知道,上一个对本宫这样讲话的人,已经拖出去喂狗了。” 苏晔之一愣,无奈别开脸。“你不然,还是杀了我吧。” —————— 作者来给各位读者大大请安了~ 第九章 悉心调教 闻宛白哂笑着将苏晔之的脸板正,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玉指沿着他的眉毛一点点描摹。须臾啧啧赞叹:“本宫怎么舍得杀你?” 她的目光充满了蛊惑人心的意味,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内,逆着光,自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苏晔之沉在水下的手一点点捏成拳,一个个字儿从牙缝里蹦出来:“俗语有言,士可杀不可辱。” 他着实不敢恭维这女魔头的心性,此话一出便有些后悔,这不讲道理滥杀无辜的魔头,整日里只知胡搅蛮缠,哪里会听他的片面之词。 闻宛白的手不知不觉已滑至他的胸膛,苏晔之的心忍不住微微一颤。 瞧,有些人嘴上说着不喜欢,反应却又这样诚实。 闻宛白状似不懂地摇了摇头,语气妩媚妖娆,轻轻嘟起嘴唇:“可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她挑起眉,眸中闪过一丝戏谑:“说你爱我。” 苏晔之死死抿住下唇,对自己敏感的自己感到不适。而闻宛白后一句话,更是让他直觉一阵无语。 这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须臾,闻宛白抬手将他摁入水中,随之跟着贴在他身上,深深地口勿了上去。 闻宛白从前虽荒唐行事,却不屑于去碰那些个男宠,唯一感兴趣的喻遥,却是个时时刻刻与她保持距离的,她想揩把油儿都很难。 上一次她不过是趁其不备亲了喻遥一口,他差一点以死相逼。若不是他与穆夜有几分相似,她早便将他拖出去喂狗了。 喻遥与他,是三分相似。 苏晔之,却有四分。 他的眼眸与侧脸,与穆夜如出一辙。只是即使这般相似,却绝不会认错,毕竟二人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闻宛白选择让他成为她名副其实的男宠。只因为,他像穆夜,这便足矣。 而在此之前,闻宛白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这般沉迷鱼水之欢。 闻宛白贴着苏晔之一点点浮出水面,抬起手理了理他散落在肩旁的墨发,彼此紧紧相挨:“告诉我,喜欢么?” 苏晔之双眸微有迷离,喃喃:“喜欢……” 闻宛白笑意斐然:“苏晔之,你陪陪本宫吧,本宫如今只有你了……” 她的手逐渐蔓延到水下,柔荑撩拨至一处滚烫,灼烧人的心扉。她笑容愈发浓烈,朱唇轻启:“苏晔之,你对我有感觉。” 由她盈盈一握,苏晔之忍不住低低浅吟一声。 “苏晔之,抱我。” 她得寸进尺,步步攻城略地。静待他成为她手中待宰的羔羊,抑或是一枚杀伐果断的棋子。 苏晔之不由自主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手中的柔软令他微微晃神。 闻宛白笑靥如花,凑近他洁白的脖颈,循循善诱:“苏晔之,你想不想恢复武功?” 苏晔之沉沉地望着她,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虽浸染着情谷欠,更多的却是尚未被摧毁的理智。 在听到她的这一句话后,他的眸中掀起惊涛骇浪。 闻宛白莞尔一笑:“讨好我,你想要的,本宫都可以给你。” 苏晔之如蒲扇般的睫毛轻轻扑闪,精致美好的容颜在雾气中渐渐染上浅淡的粉意。 “说话算话么?” 他难得盯着她的眼睛,轻轻问。 闻宛白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你若是让本宫快乐了,本宫岂会有食言之理。” 闻宛白的话就像猫儿的爪子抓在心上一般,直让人心痒痒,也抚弄得人心神荡漾。 “本宫也想看看,你使劲浑身解数讨好我的样子,有多迷人。” 苏晔之抬手,一点点拂落去闻宛白身上仅存的一件薄纱,在目光触及那近乎完美的酮体时,喉结禁不住滚动了一下。 闻宛白妩媚一笑,指了指自己明艳的嘴唇,“苏晔之,吻我。” 苏晔之闻言,却未行动,他生平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此时未免多了几分犹豫。 更何况,在他看来,两情相悦,夫妻之间,方可如此。 前次他毫无还手之力,任闻宛白欺凌,已是他毕生耻辱。今夜却不同,他若是主动,形势便会逆转,他将就此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此时已由不得他。 即使内心是这般厌恶她,身体却不可避免地与之契合,多么讽刺。 闻宛白轻轻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眼角落下一滴眼泪,落入一池温水。 她用细小温柔的声音,唤了一句:“阿夜。” 那般温柔,那般惹人垂怜。 苏晔之身子一僵,眸中闪过一丝讥诮。不过,他倒是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如此脆弱的一面。 闻宛白嘲讽一笑,“苏晔之,是不是很绝望。” 苏晔之压上她的红唇,堵住了那喋喋不休的后话,学着她的模样,缱绻一吻。 闻宛白却适时地推开他,讥诮地说道:“你知道么,你这双眼睛,有多像他。” 这些话无疑激怒了苏晔之,让原本不敢轻举妄动的他也变得狂躁起来。 闻宛白似乎十分痴迷苏晔之的身子,颇有几分谷欠求不满的意思。 良久,苏晔之抬手,轻轻拂了拂闻宛白的碎发,突然发现身体中有一股纯净的气息窜动,双手逐渐有了力气。 闻宛白勾唇,有些嫌弃:“也不过如此。” 她动了动有一些麻的身子,吩咐道:“抱本宫上去。”丝毫没有方才途遇高。潮时嘤嘤哭泣的凄惨模样。 但苏晔之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闻宛白方才悲伤绝望的发问,明知自己不该同情这大魔头,却止不住好奇她的过往。 他还记得,闻宛白问他,为什么不肯多求一求她,不肯多看她一眼。 她这是将他当做穆夜了罢。那个被伤了眼睛的副宫主,被闻宛白这种女人喜欢,还真是可怜。 苏晔之默默想。 —————— 我不承认这是我女儿,相信然儿也无法相信妹妹的性子这般撒野。哈哈哈,有点想念然儿了呢。 第十章 桑之未落 桑颐舔了舔唇畔上早已干涸的血迹,目不转睛地盯着昏黄灯光下,那身披黑色斗篷,只露出尖细下巴的人。 “师兄,当初你就该杀了她。” 乾枫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闻言手轻轻一顿。“如今的水月宫,正是世人口中的是非之地。桑颐,我劝过你趁早离开。”他说罢取出一颗黑色药丸,仰头咽下。 桑颐原本还在委屈,闻言便愤愤不平起来:“师兄怎么帮着一个女魔头说话,更何况,我也是水月宫的弟子,凭什么要离开。” 她从前可是老宫主最为宠爱的弟子,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乾枫渐渐恢复了力气,取出一片方帕慢条斯理地擦拭了一下唇畔上的鲜血,这才上前,研究起束缚住桑颐的枷锁。 乾枫的沉默让桑颐有些不岔:“阿枫哥哥,你不喜欢桑儿了么?” 闻宛白每次与人讲话时,都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高傲。哪怕不端着宫主的架子,也有着一分居高临下,睥睨天下的气势。 桑颐却是截然不同的,她讲话时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即使是与人争吵,也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不自觉地偏向于她。 即使现在的她衣衫褴褛,残破的衣服上沾满了干涸的鲜血,蓬乱的头发下,更是一张毁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脸庞。 即使她的声音,夹杂着四分沙哑。 闻宛白面对困境时的一身傲骨,激起的从不是旁人的怜爱,而是一腔想将她的每一根傲骨击碎的野心。 乾枫毕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更何况,在他做暗卫之前,是这些师弟师妹心中宽容忍让的大师兄。他对每一个人,都怀揣着美好的期盼。即使如今的闻宛白,是这般的可怖。 果然,在听到桑颐如此委屈的声音后,乾枫一个八尺大汉竟然不由自主地软了软音,低声哄道:“师兄自然是最喜欢桑儿的。”语罢,抬手小心翼翼抚上桑颐蓬乱的头发,“桑儿最是爱干净,在此处委实是吃尽了苦头。” 桑颐意识到此时正承受着师兄久违的关心,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只要师兄还是喜欢桑儿的,桑儿便是再苦也是甜的。” 乾枫的心因着桑颐悲戚委屈的声音微微一颤,但理智很快将他拉回现实。“师妹,我们两个,只有一个可以离开。” “你听着,我如今是她的暗卫,无令不可离开。” “所以,我只能将你放走……” 在这漫无边际的寒夜,他的声音亦染上几分冰冷,可在桑颐听来,却是这些阴暗的时光里,一道触手可及的光。 乾枫挥手以内力斩断铁链,桑颐顷刻失去压制,一时失力直向地上扑去,幸而半路被他扶住。 待她站好,乾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桑颐不禁忧心道:“师兄,你还好么?” 乾枫摇摇头,擦干唇畔的血迹,又自白玉瓷瓶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服下。 乾枫永远也无法忘记,闻宛白方才离开时,心痛到极致的目光。 他微微晃神,以至于桑颐唤了几次,才堪堪回过神来。 “师兄,水月宫如今是她闻宛白的地界,早已无我们的立足之地,你若是放走我,她必定会震怒,到时若是害得师兄不测,桑儿会愧疚一辈子的。” 乾枫沉吟片刻,对上桑颐难以置信的目光,微微一笑:“我信她不是那样的人。”话虽这样讲,他的笑容温润中透露出几丝惨淡的意味。 桑颐不再争辩,长久的囚禁生活,让一时恢复自由的她感到有几分不真实的眩晕,手脚皆绵软无力,使不上任何力量。 乾枫抱起早已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桑颐,一步步向门外走去,今夜,哪怕是以命相抵,他也要将桑颐送走。 只是一路皆出乎意料地顺畅无阻,令他有些惴惴不安。 皎洁的月光轻轻挥洒在人间,石阶上尽是醇厚的酒香,一连多个酒壶散乱地陈列在视野内,宣示着那狂傲不羁的女子荒唐的行径。 闻宛白从前是不会饮酒的,只要沾了酒,便只是小酌一杯,都十分易醉。 有一次,闻宛白便因偷沾了酒,而闹了个大红脸,最后还是他为她收的场。 可自从她做宫主以后,似乎便爱上了饮酒。她再也不是过去一杯便倒的少女,甚至隐隐有了千杯不醉的气势。他只是在暗处默默瞧着,都禁不住发出感慨。 “阿枫哥哥,你怎么了?”桑颐任由他抱着,艰难地探起头,呢喃了一句:“所幸未见到那个女魔头。” 大概是因为乾枫的怀抱过于温暖,竟令桑颐起了贪恋之心,本就不大清明的头脑竟被熏得昏昏欲睡。 乾枫拍了拍她的肩,“师妹,不要睡,你现在很虚弱,我怕……” 桑颐抿抿唇,掀开眸子,“师兄,桑儿晓得的。” 乾枫此时转抱为背,黑色斗篷下一双漆黑的眸微微闪烁。他突然顿住脚步,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闻宛白为何会这般针对你?” 桑颐的睡意因这一句问话消散的尽净,她勉强稳住心下的慌乱,小心翼翼道:“师兄何出此言?” 乾枫继续抬起脚往前走,不动声色地应道:“只是很疑惑,她为何唯独对你有这么深的敌意。” 桑颐瘪瘪嘴:“她喜欢阿夜,可这水月宫上下何人不知,我本该是阿夜明媒正娶的妻。” 乾枫略作思量,还是为闻宛白说了几句话:“据我所知,闻宛白平日里虽然手段凌厉,但不屑于用卑劣的手段去伤害一个人。” 整个水月宫戒备森严,随处可见玄衣的守卫,唯独闻宛白的书房外纤尘不染,空荡无一人守。 只因闻宛白喜怒无常的性子着实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传闻她某一夜酗酒,杀尽了那一夜守在她附近的人,而见到那些人尸体的人,皆不敢再靠近闻宛白半分。 闻宛白性情不羁,喜好自由,自然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因此,乾枫并不担心会有人突然出现在此处。 但若是想出水月宫,便难如登天了。 第十一章 一叶障目 闻宛白秀眉微颦,猛然推开他。苏晔之反应不急,被推入身后水中,呛了几口水,如泼墨般的秀发再经水浸润,一寸寸贴在肌肤上,精致的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脸庞在灯火下愈加迷人。 她沉沉抬眸,眉眼间再无半点情欲浸染的痕迹。 “滚出去。” 她一字一顿,冷硬如石。 而她微微抬起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何事。 苏晔之却是无半分留恋,缓了缓身形便一声不响地套上长袍,转身离开。 闻宛白死死咬着下唇,几近沁出血来。 良久,她森然一笑。 “来人,替本宫更衣。” 苏晔之已在外间换上一身蓝衣,还未走远,便听见闻宛白的声音远远传来,门口的小侍匆匆忙忙地跑了进去。 他的身上,还存着那女子的馨香,甚至弥留在唇齿间,经久不散。 他努力地遗忘方才发生的一切,可每一帧都记得那般真切,令他忍不住面红耳赤。 她还真的是将他当做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致力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羞辱他。 这偌大的水月宫,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欲离开,抬脚却不知去往何处。 闻宛白穿戴整齐,悠哉悠哉地迈步出门,立于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低垂首的男子,颇有些意外,“你为何不走?” 苏晔之低眸,敛下眸底讥诮:“宫主并未告知晔之滚去何处,晔之不敢擅自离开。” 闻宛白的心情似乎很好,弯了弯眉,瞬间到苏晔之面前,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容颜,少年蒲扇般的睫毛轻轻扑闪,泄露了他此时真实的情绪。 “苏晔之,做戏要做全套。”她凑近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令人心痒难耐,偏偏欲罢不能。 苏晔之未及做出反应,便被闻宛白强拉着走出几步。 “走,本宫带你瞧一出好戏。” 如今正是半夜,应是熟睡之时,他偏生了无睡意,还跟着一个他从不屑于相与的女魔头胡闹。倘若让他的同门知晓,他必定会成为师门耻辱。 闻宛白给了乾枫近乎一夜的时间,她倒要看看,这位一向宽厚的大师兄,有没有本事从她的地盘上把人带走。 如今的闻宛白,即使是随手一挥,也足以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瞬消失于这尘世,而他方才生生接了闻宛白一掌,若不及时调理,必将落下病根。 原本以乾枫的本事,做到来无影去无踪,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现在他以残破之身带着桑颐,无疑是雪上加霜。 双方颇有默契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怀心事地在黑暗中前进。突然,乾枫深深顿住了脚步。 那一身白衣的女子盈盈而立,眉眼妖冶如画,笑意斐然:“乾枫,你也不乖。” 她的斜后方,站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眉眼如画,眸光流转。分明要比闻宛白高半个头,却做着谦卑的姿态,气势上短了一大截。 那感觉颇是奇特,分明是该睥睨天下的人,却匍匐在一个女人脚下,甘愿为奴。 第十二章 何以情深 桑颐在这悠长婉转的音调中惊醒,眸中染上一点点难以置信:“闻,闻宛白?” “乾枫,亏你是本宫的暗卫,为何不想想,若无本宫授意,你们可还能够活着站在这里。”闻宛白嗤笑一声,娓娓道来,并非讥讽,而是难得大发善心地解释。 苏晔之低垂眉眼,目不斜视,对闻宛白阴晴不定的性格早已习以为常。 乾枫微微一愣,看了看四周每一棵都近乎相似的树,恍然大悟道:“你竟在此处布了阵法?” 怪不得他走了这么久,都如在原地踏步。 闻宛白掩唇一笑,眸中却俱是森然冷意:“还不算太笨。”她随手丢了一把匕首过去,“乾枫,本宫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杀了她。” “要么,自我解决。” 那匕首砸在乾枫脚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刺目。 乾枫手一顿,竟将桑颐直直摔了下去。 桑颐惊呼一声,虚弱地倒在一旁,“师兄不必管我,今日杀了我,来日必教她血债血偿!” 闻宛白噗嗤一声笑了,漫不经心地说:“真是聒噪。” 乾枫矮身拾起那一柄匕首,锋利的感觉刺痛了他的皮肤。 “暗卫本是为护卫历代宫主而生,你既然亲自选择我,恐怕是不会希望我匆匆了断自己性命的。”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令本置身事外的苏晔之微微抬头,可惜只看见黑色的斗篷下白皙的下巴。 闻宛白挑眉,“你知道该怎么做。”她踱步至桑颐身前,弯腰捏起她的下颌,啧啧赞叹:“关了这么久还是伶牙俐齿,本宫当初怎么没将你的牙都拔了呢。” 桑颐狠狠别开脸,啐了口唾沫:“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手刃同门之事,实非我所愿。所以,抱歉。”乾枫说完此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那干净的不然尘埃的少年身后,手中锋利的匕首已横在少年脖上。 “宫主,你敢带他来,想必他在你心里的地位一定不低。” 苏晔之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悲悯的语气对他说:“你想多了。” 他还未及思量话中深意,右手便受到一股力量的重击,匕首徒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闻宛白适时收回手,声音冷冷,“本宫费尽心思,引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在我面前表演兄妹情深的。这一套,本宫腻了。”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苏晔之。” 她的眼眸微微闪烁,在触及苏晔之时,焕发了新的生机。 苏晔之心平气和地望了一眼紧紧握住右手,一脸痛苦的乾枫,识趣地捡起那柄匕首,抬脚走向闻宛白,低声应道:“我在。” 闻宛白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慵懒中透露着三分惬意。“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十三章 退而拥你 皎洁的月光挥洒在人间,为尘世镀上一层银纱,寂静的夜晚不时拂过凛冽的寒风,刮的人脸颊生疼。 在场之人皆为习武之身,然而桑颐与苏晔之短暂地失去了武功。桑颐究竟还是女儿身,不一时便瑟瑟发抖起来。 苏晔之方才走得急,也只是身着单衣,脸色显得有几分苍白,他只是紧紧抿唇,在听到闻宛白漫不经心的语气后,一颗心轻轻揪起。 此时此刻,他万万不可忤逆她的意思,那样做只会惹恼她,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既然他不能抗拒,那么便换一种方式征服她。 他轻轻垂眸,故作示弱的模样:“宛白,我没有力气,也打不过他。” 他唤她,宛白。 温柔中带着撒娇意味,令人禁不住想要疼惜。 闻宛白撩了撩眼尾,对这一声宛白颇是意外,依着她现在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脾气,该抬手一掌让他命丧黄泉才是。可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心头一痒,对这一声宛白颇是受用。 从前,有人唤她师妹,也有人唤她阿白。后来变成了一句拘谨的宫主,还有她早已坐实的女魔头。从来没有人,唤过她一声宛白。 也从未有人挂念过,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闻宛白微微有些许晃神,复回过神时,乾枫已旋身护在桑颐面前,语气中压抑着近乎不可遏制的失望,“你今日若是一定要杀她,便先踏着我的尸骨而过。” 闻宛白的唇畔弯起讽刺的弧度,玉手轻轻抚弄垂在身前微湿的长发,语气中尽是不屑,“本宫嫌你脏。” 她撇撇嘴,这一次,是真的不耐烦了,“无趣。”闻宛白轻轻拍了拍手,黑暗中突然闪现几道身影,飞快地自四周飞奔而出,将乾枫二人团团围住。 闻宛白不喜欢有过多护卫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是因为,这一双双眼睛里,保不齐就有一双,是盼着她在云端跌落。 之前便有些人趁着闻宛白喝的酩酊大醉偷袭她,最终落得个死相凄惨的下场。 而她悉心培养了这么久的护卫,是她的亲信,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乾枫,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闻宛白顿了顿,讥诮地望着乾枫,“杀了她。” 乾枫痛苦地闭了闭眼眸,右手还在一阵阵地泛疼,提醒着他面前的女子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桑颐恶狠狠地盯着闻宛白,眼角有泪水沁出,化作一滴滴怨恨。她轻轻动了动嘴唇,溢出她以为足够恶毒的语言:“闻宛白,你不得好死。” 闻宛白勾唇,“很好。”她眼神示意其中两个人,“将她押下去,好生伺候。” 二人几乎是将桑颐拖下去的,伴随其间的是桑颐微弱的咒骂,她断断续续道:“闻……宛白,你就是个魔头,根本不配做水月宫宫主!”再到后来,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成了嘤嘤哭泣。 从前的桑颐,是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的。 乾枫抬脚便要去救桑颐,却被两个黑衣人牢牢制住,右手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他深知今日是被闻宛白伤了元气,笑容有些苦涩:“我始终记得,我是你的暗卫。但,我更是你的师兄。阿白,你真让人失望。你可曾想过,你所伤害的人,也曾是与你亲近之人。” 闻宛白捂了捂心口,那里不知为何钝钝的痛,像是被他的话砸得生疼,即便是毁掉穆夜一双眼睛,她也不曾这般难过。 毕竟穆夜那一双漆黑的眼眸,盛满了桑颐的影子,她瞧着何其碍眼。 乾枫抬起尚且可以活动的左手,理了理有些褶皱的斗篷,笑容中尽是苦涩:“罢了,你是师妹,师兄总是要让着些你。”他捏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一柄长剑,身体猛地迎了上去,只听“噗呲”一声,鲜血四溅。 那黑衣人迅速抽出剑,自怀中掏出一块黑布,颇为细致地擦干净剑,丝毫未在意痛不欲生的乾枫。 闻宛白抬手,示意他们退下。也只是短暂的一瞬,一切恢复如常。 她缓缓走到乾枫面前,弯腰观察他的伤口,良久嗤笑一声:“师兄,你连自尽都没能做到极致,本宫该说你什么好。” “罢了罢了,你既然这么喜欢桑妹妹,甚至到了连暗卫都德不配位的份上,本宫也不想逼你。今夜过后,倘若你还活着,便自行去领罚吧。” 她口中的“领罚”,是暗卫一向最为严酷的刑罚,只有犯了极大的错误,才会遭受这样的对待。 乾枫痛苦地捂住伤口,常年习武的敏锐让他明白,方才一心求死,却因操之过急,剑走偏锋。 闻宛白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将其中粉末倒在一块绣帕上,颇是随意地朝他的伤口上敷了敷,又取出一颗药丸强行喂他吃下。 “师兄,我待你,仁至义尽。” “下一次再见到我,你我再不是师兄妹。你也只是我忠实的暗卫,仅此而已。” 她轻轻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抬手拭去他唇上的鲜血,在指间反复摩擦。 而乾枫木然望着她,那表情似乎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迷惑无解。他回过神时,闻宛白已渐渐走远,他所能够望见的,只是她窈窕的身姿。 他木然发现左手上躺着那一方绣帕,朝胸口按去,不过须臾,疼痛感便不再那般强烈。 苏晔之并不是水月宫中之人,方才自然不敢插手她与他的事。这时小心翼翼地跟在闻宛白身后,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他至少确认了一件事,闻宛白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 闻宛白转过身,冷冷地望着他,“跟着我做什么?” 苏晔之上前,给了她一个极尽温柔的拥抱。干净清冽,不夹杂丝毫情欲,一如他的人一般美好。 闻宛白的身形一僵,突兀地推开了他,语气森然:“你同情我?” 她这一次,用了“我”,而不是如从前一般,趾高气昂地自称“本宫”。 苏晔之早料到她会抗拒,故而只是微微一晃,便勉力稳住身形。 他挑眉,“晔之不敢同情旁人,只是窃以为,宛白现下需要一个拥抱。” —————— 闻宛白讽刺地看着他:“本宫有酒酒,要你做什么,你能让酒酒加收藏?不,你不能。” 我今天很准时地来了,夸我夸我~ 乾枫可太惨了,酒都忍不住想摸摸乾枫的头了。今天加更一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十四章 恢复武功 “苏晔之。” 她唇角翘起清冷的弧度,凤眸凝着那精致美好的少年,此时此刻,她眸底熠熠生辉,掩映的尽是他颜。 苏晔之的心被这轻轻一唤分了神,后知后觉地立在女子身畔,垂眸望她,却自她的身影中读出一味寂寥。 “陪我站一会儿吧。”她清清冷冷地添了一句,含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此时,她在他面前,不再是杀伐决断的水月宫宫主,而是一个孤寂的普通女子。 寒风凛冽,寂静的夜飘来了这冬日的第一片雪花,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来的早一些,这冷意亦是深入骨髓。 不然,她的心为何感到一片冰冷。 苏晔之身上的衣裳并不大合身,只是由他穿着,自有一股清雅的气质,令人有些许挪不开眼。 不过须臾,闻宛白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尾,妖娆妩媚的容颜出现了一丝怪异。 她古怪地望着苏晔之,“你冷。” 语罢,她的目光再次掠过少年微微发抖的身体。 苏晔之抬起清明澄澈的眼眸,敛下心下的厌恶,言辞平静:“我如今武功尽失。” 若是恢复武功,有内力护体,哪怕身着单衣,这点严寒自然也不足为惧。 他如今委实是举步维艰,连一件普通御寒的衣物,都要靠闻宛白的施舍。 闻宛白揉了揉眉心,略有几分疲惫:“想恢复武功么?” “想。” 苏晔之沉吟片刻,终是遵从内心,提及这一字,心中却如悬了千斤重担,唯恐她喜怒无常,将他推向噩梦的深渊。 他话音方落,闻宛白便将他轻轻一拽,扯到了怀里,软绵绵的唇压上去时是熟悉缱绻的感觉,她竟对他有一种奇妙的贪恋。 她的手慢慢积聚温热的力量,抚上苏晔之的背,一点点将功力送入他体内。 苏晔之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虽算计了闻宛白的感情,在她失落时送上了几分微薄的关怀,可闻宛白肯亲自为她疗伤,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良久,她松开脸色通红的他,翘起唇角:“真笨。” 苏晔之只觉体内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动,这些天一直折磨着他的疼痛,竟随着这一股暖流一点点消失,直觉告诉他,有一股力量正在沉睡中复苏。 他尝试着运功,发现遗失的武功已在慢慢恢复。 闻宛白微微凝神,抬起手撩了撩散落在胸前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不必多心,本宫只是觉得,野猫要比家猫有趣的多。” 她难得专注地望着少年,悠悠问道:“知道穆夜为什么留下来么?” 苏晔之愕然摇头,不加掩饰的情绪在闻宛白面前展露无疑,此时此刻,他望向闻宛白的目光,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多了几分感激。 闻宛白将目光投向远方,漫不经心地添道:“他每时每刻都想打败我。所以,你即使恢复武功,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既然已经成了我的人,就不要妄想逃走。否则,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苏晔之微微垂眸,揽住她的肩,呢喃细语:“山川流逝,细水长流,星辰落寞,云卷云舒。哪怕岁月更迭,晔之也会一直陪着宫主。” 低敛下的眸中掠过一丝讥诮,深情的话语由他讲来愈加显得娓娓动听,他未曾选择在此时针锋相对,而是敛下一身傲气,俯首称臣。 他的时机,尚未成熟。 这女魔头看似心狠手辣,实则单纯得很,轻而易举便接纳了他的示好,此番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闻宛白贪恋地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那模样如同是唯恐打碎一件稀世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闻宛白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向前走,想起什么似的一提:“你要寒水草,救谁?” 苏晔之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说:“我师父中了一味奇毒,世间唯有寒水草可解。” 他总觉得,让她晓得小师妹的存在,会为小师妹带来更大的危险。 闻宛白脚步一顿,眸光扫过他,朱唇轻启:“哪个门派?” 苏晔之亦是顿足,小心翼翼道:“宛白,我是你的人。” 闻宛白未再追问,望着他那双与穆夜何其肖似的眼眸,不禁有几分心烦意乱,被抚平的情绪又毛躁起来,颇有几分爆发之势。 她慢条斯理地撩了撩发梢,勾起削薄的唇:“滚。” 未待他反应,闻宛白复添:“本宫不信你这假惺惺的情意,前几日不是恨得真切。本宫要你的恨,越多越好。” 苏晔之微微抬眸,闻宛白阴晴不定的性子他着实不敢恭维,他淡淡瞥了一眼闻宛白,终是旋身而离。 闻宛白讽刺地弯了弯唇角,轻轻抬起指节分明的玉手,透过皙白的月光,一寸寸地仔细抚摸,她的声音要比落下的雪花更冷:“你最好不要骗本宫。” 记忆里那道温柔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在这寒冷的冬夜显得格外温暖。他说:“师妹,我会一直陪着你。” 临近天明时,小侍慌乱地敲了敲书房的门,闻宛白又是一夜宿醉,周围堆满了已空的酒壶,徒然被吵醒,颇是不适地皱眉:“滚进来。” 小侍慌忙入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宫主,穆副宫主自昨日回去后,情绪一度失控,现下更是……” 一语未毕,闻宛白已掀飞了案上书卷,一时夹杂其间的宣纸纷飞,复又洋洋洒洒地落下。 “昨日的事,你现在才来说不觉得迟么?” 小侍反应过来时,闻宛白已到了门口,他慌忙小跑跟上,却愈加吃力,只能看着大宫主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内。 他看了看瑟瑟发抖的自己,长叹一口气,幸好宫主没有罚他,不然他是十条命都不够跑腿的。 —————— 如果有人康的话,扣个1吧,单机感有点浓烈,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事实如此。˚‧º·(˚˃̣̣̥᷄⌓˂̣̣̥᷅)‧º·˚ 第十五章 孰是孰非 闻宛白匆匆在他房门前顿住,一夜风雪弥漫,此时俨然是白雪皑皑。骤然落地的青瓷发出“噗呲”一声声响,随之遗落的是她早已冷冰冰的心。 穆夜的听力何其敏锐,在她于门前顿住的一瞬,胡乱地从书架上捉起几只名贵的青玉盏摔落在地,他似乎嫌不够,抬手扫落一排器具,这些多是闻宛白平日里得到的珍奇玩意儿,得闲转赠于他,一个个可精贵着呢。 可那碎裂的声音在闻宛白听来,却意外地动听。 小侍跌跌撞撞跑来,小心翼翼递上华贵的大氅,她慢条斯理地穿着齐整,推开门,寒风顺着夹缝灌入屋内,让里面的人感到格格不入的冷意。 小侍听着声音便是一阵心疼,穆副宫主若不这么任性,又怎会同宫主生了这样的嫌隙。 闻宛白凤眸掠过穆夜,他似乎一夜未睡,衣裳依旧是昨日见她时的那一身,与从前不同的是,一条黑色的丝绸遮住了他本该熠熠生辉的眸,却因周身清贵的气质而不显得突兀。 闻宛白心底突然一闪而过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倘若穆夜的眼睛未被他所伤,定然也会这般美好。 念及此处,她讽刺地勾起唇角。 可惜,有些东西,终是回不来了。 她的情,她的狠,他的恨。 鲜血一点点自他的手上滴落在地上,化作鲜艳美好的图案。当是方才心急,不小心伤了自己。 如今的穆夜不能视物,勉力扶住书桌一角,冷冷发问:“你来做什么?” 闻宛白与他同门多年,身上自有一股如梅花一般清幽的香气,此时这气味格外浓郁,不必猜便知来者何人。 闻宛白上前两步,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眸底如积了千年寒冰般冷冽,即使穆夜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这森然气息。 “谁允许你这么伤害自己。” 穆夜想努力抽出手,神思却被闻宛白的话唬得一愣。她冷冰冰握着他的手,接起小侍递来的锦帕好生包扎,临近尾声时甚至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闻宛白凑的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他脖颈间。 穆夜死死地攥住拳,似乎压抑着滔天的怒气。良久,终只是化作一句:“请宫主自重。” 他隐忍不发这么多年,唯一沉不住气的一次,却是因为闻宛白毁了他一双眼睛。 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毁了他一双眼睛。 闻宛白对他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早已习以为常,漫不经心地说道:“像是个在同本宫怄气的小怨夫——” 她尾音摇曳的悠长,负手而立,眉目盈盈。 穆夜微微一愣,眼睛上传来阵阵刺痛感,他扶住案角,徒然失去了一身气力,身子有几分发软:“比比武功么?” 闻宛白抬手撩了撩鬓旁碎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穆夜是何其要强之人,如今被一个女人废了一双眼睛,终是不甘心的,哪怕这个人,是他曾真心相待的师妹。 穆夜冷冷一笑:“闻宛白,我想杀了你。” 小侍知趣地离开。 两位宫主之间时有摩擦,他早习以为常,唯恐殃及池鱼,迅速离开,方保周全。 他算是在闻宛白身边留的时间极久的一位,若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早就如前几日那男宠一般被一招毙命了。 穆夜寻着她的声音,抬手便是一记凌厉的掌风,竟是七成的功力。 闻宛白轻轻一闪,掌风所过之处,竟让那红漆木桌案生生被劈裂。 她也不尽全力,像是在逗弄一只猫儿一般恣意,将他的凌厉尽数化作绕指柔。 堪堪打了个平手,穆夜止住动作,有些气急败坏:“你何必让着我。” 闻宛白漫不经心地拢了拢大氅,一夜宿醉,头愈发疼痛起来,她眯眯眼,“五招之内,你若是还不能赢我,便收了这心思,从此安心留在水月宫。” 她歪了歪头,明知他看不见,偏偏笑靥如花:“如何——我亲爱的穆、副、宫、主~” 她取下挂在墙上的一柄长剑,送入穆夜的手中,浑然不在乎地说:“你可以用它杀了我,只要你能。” 穆夜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从前,他是前宫主最为中意的弟子,现在却屈居人下,宫主前镶嵌了一个副字,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输给过一个女子。 长剑出鞘,他寻着声音毫不留情地刺去,毫不例外地扑了个空。 闻宛白向旁侧一闪,啧啧感叹:“心急如何制敌。” 穆夜挥起剑一通乱砍,如何挂念得上往日的理智,此时此刻,他竟似魔怔了一般,一心一意想除掉这妖孽的女子。 他算不上是什么假惺惺的名门正派,却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与天下正道为敌。 原本,他们本该是一路人,不知何时,却渐行渐远,此时他比任何人都相信,闻宛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闻宛白啧啧摇头:“本宫不记得昨日废副宫主眼睛时,也废了你的武功。怎么连一招一式都做的这般狼狈,师父若是看见了,该多失望。” 穆夜气喘吁吁地扔了剑,心下一紧:“你不配提师父。” 闻宛白噗嗤一声笑了,绕过一地碎片,挪了个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晃悠着,“穆夜,你失去的只是一双眼睛而已,本宫至少没有杀了你。” 穆夜垂在身畔的手轻轻颤抖着,无名的不甘心在心底蔓延。“你究竟想怎样?” 闻宛白昂起精致的脸庞,一字一顿,婉转销魂:“我想让你,求我啊。” 穆夜立刻退后两步,他虽看不见闻宛白的表情,却始终晓得,她唇畔定然带着三分讥诮的笑,他冷冷吐出三个字来:“不可能。” “不可能……”闻宛白垂眸,轻轻呢喃这三个字,突然收起晃悠着的二郎腿,姗姗起身,“本宫不想陪你玩了。” 孰料闻宛白才起身,一根箭便直直朝她射来,她始料未及,正欲闪身躲过,却见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身影挡在了她跟前。 第十六章 恻隐之心 闻宛白凤眸骤然一眯,那箭锋所对之处,不偏不倚,正是她的心脏。 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按住欲倒下的苏晔之,眸中闪过一丝错愕:“苏晔之?” 苏晔之一袭蓝衣浸染着漫漫血意,苍白的脸上不带一丝血色,声音依旧温润清冷:“是我。” 苏晔之彻夜难眠,临近天亮时披衣而起,顺着冥冥之中的指引来到此处,恰巧见到闻宛白遭遇不测,他的理智在一瞬崩盘,反应不及便为她挡下这来势汹汹的一箭。 闻宛白自怀中取出一枚翠绿色的口哨,置于唇畔轻轻一吹,一众暗色衣服的人奔涌而出,抱拳听命。 闻宛白用望废物的眼神望着众人,落下的字一个比一个冷:“给本宫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暗杀之事于她并不少见,只是像这样明目张胆的事却只有这一桩。 如无她令,哪怕是遇到生命危险,这些死士也不能出现。她今日确实是大意了,此番倒要感谢苏晔之。 “是。” 众人齐唰唰应下,起身便去追。 闻宛白这才将目光落在苏晔之身上,眸中难得多了一丝温度:“你忍一下。”她手中凝聚起力量,渡向他的体内。 须臾,她打横将他抱起,匆匆踏出门外,穆夜的声音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闻宛白。” 他冷冷叫住她。 他的眸子虽瞧不见,耳朵却极其敏锐,可猜测即使再精准,也耐不住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洞感。 闻宛白脚步一顿。 苏晔之疼的低吟起来,素来清冷的声音竟染上几丝撒娇的意味,“宛白,我疼。” 闻宛白心一揪,往日也只有在高。潮时,他才会表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不免眸光一闪:“乖。” 素来的漫不经心被突发的情况冲乱,她的心情有几分微凌,匆匆留下一句“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穆夜微微一愣,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她的死缠烂打,突如其来的冷落,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向来独来独往,如今伤了眼眸,偌大的小院更显得冷冷清清,纷纷扬扬的雪花依旧在不停地落下,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触及双眸,刺痛的感觉一点点蔓延开来,他痛苦地弯下腰,喃喃:“桑颐,我错了么?” 那声“桑颐”轻飘飘地顺着冬风钻进她的耳朵,复涌起早该平息的惊涛骇浪。 待完全步出穆夜的院子,闻宛白脚步轻轻一顿。 苏晔之虚弱地抬起头,冷不丁地问:“怎么了?” 闻宛白只是冷冷唤了一声:“出来。” 小侍忙不迭从某个方向跑了出来,“宫主。” 她毫无怜惜之意地放下他,与方才温存判若两人。“送他回去。” 苏晔之讽刺地勾起唇角,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原是半分都不重要的。 “等等。”她扯下华贵的大氅,拢住苏晔之单薄的身体,“去唤柳郎中来为他诊治。” 小侍一愣,而后点头如捣蒜,背起苏晔之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她在原地立了许久,直到几道暗影飘下,“宫主,寻遍整个水月宫,都未见到刺杀之人的踪迹,只好先行封锁了所有水月宫出口。” 闻宛白负手而立,玲珑窈窕的身姿颇是惹人垂怜,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她却像感觉不到丝毫冷意一般。 “废物。”她冷哼一声,“是何人敢在水月宫撒野。” 为首暗色常服的男子小心翼翼道:“很可能是水月宫中人。” 闻宛白凤眸危险地一眯,“本宫给你们三天时间,查。” “是。” 这厢苏晔之在闻宛白看不见的地方惬意地眯了眯眼,慵懒的模样同她沉迷酒色时如出一辙,丝毫无该有的疼痛可言。 他的武功正在渐渐恢复,况且方才的箭扎得并不深,只是表面看起来比较严重,才勉强令闻宛白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小侍张了张嘴,劝道:“宫主许是有公务处理,公子不必过于伤心。” 苏晔之趴在他的背上,毫无任何伤心可言,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须臾,复添:“多谢关心。” 他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相反,还有几分兴奋。 暗处,一片冰冷的衣角一闪而过。 乾枫是在一阵温暖的气息中姗姗醒来的,他动了动右手,意外地发现并不疼痛,如同从未受过重击一般。 “醒了?”高傲的少年见到他睁开眼眸,冷不丁问道。 乾枫一愣,这个少年他并不陌生,正是闻宛白众多男宠之一,似乎……名唤喻遥。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又是以怎样的本事将他带走的。 “多谢救命之恩。” 喻遥摆手,也不正眼看他,颇是不屑地说:“不必谢我,我只是看不惯她欺负人的样子。” 这小院也只住了他一人,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袅袅燃起的檀香昭示着主人优雅的格调。 乾枫挣扎着坐起来,胸口处却闷闷的疼。看着他不加掩饰的神色,喻遥轻轻一哼:“她下手倒是狠,给你吃的用的药皆淬了毒,短暂地让你感受不到疼痛,若不加以处理,可是会落下无穷祸患的。” “这样恶毒的女人,不值得你费心。” 乾枫的手狠狠攀着床沿,苦涩一笑:“所有人大概都应该这样认为她吧,但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喻遥的眼眸中镶满了难以置信,宛如是在看一个怪物,“你清醒一点,如果不是我,你差点死在她手上。” 乾枫抬起手摸了摸胸口,方才用力过猛,隐隐有鲜血沁出绷带。“你是她的男宠,谨言慎行,方能长久。” 他忽而愕然地发现衣物尽换,沾了血迹黑色的斗篷被随意地丢在一边。 身上只着一件白色裘衣,里面空无一物。 喻遥狡黠地一笑:“你在担心什么?” “我的衣服,你换的?”乾枫吞了吞口水,一抹绯红飞上脸庞。 喻遥讥诮地看了他一眼,那模样像极了闻宛白,可惜只学了她三分神韵:“都是男人,怕什么。” —————— 签约状态改啦,互通到其他网站,看见点女之前的老朋友啦,就很开心。这本书走到今天并不容易,既然有机会去写,我自然会用心以待,如果能多几个读者,那就更好啦~ 第十七章 特来领罚 闻宛白抬脚迈进里屋时,苏晔之方才包扎好伤口。触及他苍白的脸色时,她凤眸一凝。 “疼么?” 一侧的人见到闻宛白步入里屋,立刻知趣地起身告退,只是在望向苏晔之时的目光,多了一分怜悯。 苏晔之低眸,他一早便明晓,自己的伤势并不重。但闻宛白并不好哄骗,尤其是在二人还并不如何相亲近时,他不能铤而走险乞求以伤势博得她的同情。 他轻轻捂住受伤之处,鸦黑的睫毛轻轻一颤,淡淡启唇:“并无大碍。” 闻宛白心中如一面明镜一般,那利箭本是朝她而来,倘若无他,她势必危在旦夕。念及此处,闻宛白的眉眼难得温和了下来,她迈步上前,轻轻抚过他柔顺的发。“你很坚强。” 她的眉目温柔,不似平日嚣张恣意,更无夜夜笙歌时的慵懒妖娆。 可她的动作,哪怕是再温柔,都更像是在逗弄一只能讨主人欢喜的猫。 屋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分明已下了一夜,却无将尽之势。几片雪花大胆地钻进窗来,被屋内格格不入的热气扑成卑微的水光。 比雪花更卑微的,是人心。 闻宛白起身去关窗,回身时犹疑地问:“你为何会出现在穆夜院子里?” 苏晔之抬起漆黑璀璨的眸,语气有几分委屈:“宛白,你不喜欢我么?” 闻宛白一愣,未料及他会出此言,那委屈的表情由他做来是那般的晃人心神,一不留神,她心中的疑虑便消失殆尽。 她抿了抿唇,仔细凝着他的眉眼:“本宫自然是喜欢你的。”这句话,自她口中娓娓道来,是那般的熟练。 “那你便不要再去找穆夜了。”他得意地勾起唇角。 “穆夜”二字一出口,便砸得人心微微一颤,他落寞的模样钻入闻宛白的脑海,那仅存不多的情意,又微微燃起新的火光,泛的人心生疼。 闻宛白一掀长袍坐在他旁边,轻轻一笑,语气有几分嘲讽:“苏晔之啊。” 苏晔之谨小慎微地轻轻“嗯”了一声,眉眼弯弯:“宛白,怎么了?” 她目光有几分飘忽,此时分明是对着他,却更像是透过他,望向另外一个人。 一个只要提起,就再也忘不掉的人。 “本宫很早就提醒过你,做戏要做全套。” 一个自以为装的天衣无缝,另一个却看破不说破。 “你嘴上说着爱我,眼睛里却写满了恨意。”闻宛白一手轻轻抚上他的衣襟来回抚摸,被她抚摸过的地方如同起了火一般,灼烧他的理智。 她莹润的红唇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禁不住轻轻咬了一口。 “真香啊。” 苏晔之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而闻宛白难得浅尝辄止,未再做下一步动作,却扯的苏晔之心一痒。 半晌抬起水眸,玉指轻轻滑过他的眉眼,“苏晔之,告诉我,喜欢么?” 苏晔之轻轻喟叹一声,他想活下去,所以,他弯弯眉眼,口不择心:“喜欢。” 闻宛白一手挑起他的下颚,“说话的时候要看着我的眼睛,这样才能让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另一手轻轻抚上他坚实的背,凝聚起一团热流,一点点渡入他体内。 苏晔之第二次接受她的好,并无初次时的惊愕,多了分理所当然。“谢谢宛白。” 闻宛白贪婪地吻了吻他的唇角,“本宫的人,自然亏待不得。” 苏晔之只觉闻宛白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他忍不住轻轻抬手拂过她的脸庞。这两日,她为了他的伤势,耗费了不少心力。 闻宛白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自然禁不住这样耗费内力。 “为什么?” 他忍不住问。 闻宛白凝着他精致的眉眼,猝不及防地笑了。“因为我喜欢你呀,苏、晔之~” 苏晔之明知她只是调侃,心依旧未忍住一颤。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红润,半是娇羞气恼,半是气血充盈。 闻宛白有些倦怠,她这两日似乎是为苏晔之疗伤上了瘾,就像贪婪他身子一样,食髓知味。 她盈盈起身,笑意斐然,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外,再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本宫尚有宫务处理,你在此处好生休养,晚些时候,本宫会派人替你赶制几件合身的衣裳出来。” 她一字一顿,入骨销魂。 苏晔之乖顺地垂下眼眸,声音温润:“晔之等宫主回来用晚膳。” 闻宛白推开门时,心跳的厉害,头脑有几分昏沉。她抬起手仔细瞧着,葱白的指复一点点握紧。还有两日,便是初七。 她将会在初七这一日,遭到武功的反噬,越是强大,在这一日所受的伤害便越深。这对一个嗜血如命的人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方才苏晔之问她为什么的时候,那认真的小模样何其迷人,她险些又把持不住。 缘由缘由。 她闻宛白不喜亏欠于人,无论这苏晔之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救了她一命。 即使,微不足道。 即使,不得她意。 闻宛白讥讽地抿了抿唇,没有人会明白,她多么迫切地希望,有那么一柄剑能准确无误地插进她左胸口的位置。 那感觉,该是多么的刺激。 在她的书房前,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有几分突兀。 闻宛白半分也不惊讶,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你也知道回来。” 乾枫已重新穿上一件崭新的黑色斗篷,他低垂的眼眸不再带丝毫情绪,周身冷漠肃杀,散发着断情绝欲的气息。 他轻轻拱手:“乾枫特来领罚。”语罢,复添:“还请宫主,亲自责罚。” 他的语调平静无波,这一次,他真正意义上将自己当做了闻宛白的暗卫。 正如闻宛白那一日所说,下次相见,他们再不是师兄妹,他只是她忠心的暗卫。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闻宛白兴奋地眯了眯眼,吞了一口口水:“师兄可是知错?” 乾枫再拱手,冷漠至极:“还请宫主慎言,乾枫只是宫主的暗卫,除此无他。” —————— 每次写闻宛白的时候,都忍不住脸红心跳……可是我们闻大宫主的人设不容许酒酒不这么做。咳咳,最近频繁有人私聊酒酒说女主她又色又狠,撩起男主来上下其手……说的酒酒有几分脸红……所以,酒酒一定要强调一下,不,我们闻大宫主这不叫又色又狠,叫妖孽清冷高贵冷艳霸气侧漏!(顶锅盖逃走) 第十八章 干卿何事 闻宛白听见他这样说,眉眼轻轻弯了起来,撩了撩眼尾,惬意慵懒如猫。 “本宫废了你一只手,便教会你‘除此无他’这四字,确是笔不错的交易。” 乾枫已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一僵,喻遥分明已为他重新接好。可当闻宛白提及此事时,受伤之处却复开始隐隐作痛。 她抬脚朝前走了两步,猝不及防地掀开乾枫的斗篷,他白皙的脸庞立时暴露无遗,语气漫不经心:“你想本宫怎么罚你?” 凛冬已至,冷风吹在人的脸上,恍如刀割。女子艳美的容颜与这白雪皑皑相互映衬,一身冽冽白衣又与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融为一体。 美的摄人心魂,不凡于俗。 比这皮囊更灼热人心的,是她那唯我独尊,敢负天下人的胆色。 乾枫一双眸毫无波澜,似乎丝毫都不在意闻宛白的轻佻,淡漠疏离地退后两步:“但凭宫主吩咐。” 闻宛白眸光一凛,纤纤玉手顿在空中,却在一瞬心领神会地收了回来,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 “本宫突然有点想桑妹妹了。” 乾枫眸色无波,出乎意料地不为所动。“乾枫只是宫主一人的暗卫。” 闻宛白勾了勾唇角,满意地看了一眼乾枫。“你让本宫很开心。” 她一抬脚,便朝书房走去,乾枫重新理了理斗篷,亦随之跟上。 他明白,闻宛白不会轻易放过桑颐。 果不其然,再来到书房下那间牢房时,他再次见到奄奄一息的桑颐。 他的手忍不住轻轻攥成拳,却又在触及闻宛白挑衅的目光时,徒然松开。 至少,闻宛白还没有动手杀了桑颐。他身为她的暗卫,不能够有任何多余情感的流露。否则,于他,于桑颐,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暗牢不似昨夜凄冷,添了几分血腥的气息。 几位玄衣男子轻轻拱手,齐声道:“参见宫主。” 闻宛白望着昏昏沉沉垂着脑袋的桑颐,皱起眉,摆手示意为首的一人过来,指了指桑颐,故作可惜的语气:“下手忒狠。” 那人一愣,毕恭毕敬道:“属下只是遵从宫主的意思,每隔两个时辰上一次刑罚,直到问出答案为止。” “可本宫还有事要问她,你们打昏了她,本宫如何问?”闻宛白一字一顿,慢条斯理。一改之前暴戾,可这般慢声细语,更是令人恐惧。 “属下明白。”那为首之人向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拿起身侧的水桶便朝桑颐泼去。 桑颐骤然惊醒,本便奄奄一息的样子更添几分楚楚可怜,肮脏的衣物湿漉漉地紧贴着身子,展现出玲珑的身段。 她是天生的尤物,即使置身黑暗。 闻宛白勾唇,“醒了?” 桑颐艰难地抬起头,身上的伤新旧交错,气息微弱,却是恨极:“闻……宛白。” 瞧啊,这世上的人,恨她之人居多。而她贪婪地吞噬着这恨意,任之在心中疯狂滋长,焕发出残忍的光。 闻宛白轻轻一笑,转眸瞥向那沉默寡言的男子,悠悠道:“师兄~” 这一句“师兄”,成功地吸引了桑颐的注意力。她勉力抬头寻找,在目光触及那一抹黑色时,眸中闪过一丝欣喜。 乾枫垂眸,不为所动。“不知宫主有何吩咐?” 桑颐眸光一顿,字字诛心:“师兄,你真令我失望!” 闻宛白拾起一条长鞭,“啪”一下朝桑颐脸上打去。 女为悦己者容。 闻宛白却是要在她已几近半毁的脸上再增颜色。 可长鞭落下之时,桑颐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 乾枫用他的背,生生接住了这一鞭。 他的背上顿时出现一道可怖的血色长痕。 这两日,他受了太多伤,来源尽是闻宛白,不免令人有几分无奈。 桑颐瞪大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 “宫主既然想得知那事的答案,便不应这般草率行事。”乾枫波澜不惊地说,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冷冷直起身,再次走到闻宛白斜后方。 冷漠,淡然,置身事外。 闻宛白捏紧手中的长鞭,强忍住即将涌起的怒气,眼神示意众人退下。待暗牢中只余她三人之时,方启唇言:“乾枫,你在教我做事?” 乾枫拱手:“属下不敢。” 桑颐恶狠狠地盯着闻宛白,语气怨毒:“闻宛白,你若是再这般残忍地对待同门,便永远也不要想知道复活寒水草的办法。” 闻宛白噗嗤一声轻笑,讥讽地勾起唇角。“桑妹妹,本宫一直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桑颐一脸不耐的表情,身上的疼痛早已抵不过她心间日夜疯狂滋长的恨意。 闻言,桑颐冷笑:“你不配。” 乾枫静静地透过斗篷一角,望着倔强的师妹,心神一阵恍惚。他想起过去,桑颐曾是师父最为器重的女弟子。而闻宛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子。 那时桑颐趾高气昂,对师父虽恭敬,私下里却是颐指气使之态。 他都晓得,他都包容。 而闻宛白总会跟在穆夜身后,一颗真心如明月般皎洁。 可桑颐与穆夜的一纸婚约水月宫上下皆知。自始至终,不过是闻宛白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时,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讥讽她嘲弄她。 作为大师兄,未能及时制止此事,让闻宛白一步步成长为今天这个模样,是他的失职。 闻宛白勾了勾唇,不以为意:“桑妹妹究竟是在意穆夜多一些,还是在意乾枫多一些呢?” 她撩起一绺儿青丝抚弄,字正腔圆:“还是都喜欢呢?” 桑颐狠狠咬住下唇,被闻宛白突如其来的问话一噎。 良久,她气急败坏。“干你何事,闻宛白,你便是做了宫主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孤独。所有人都不会爱你,你将在永恒中陨灭。” “穆夜哥爱我,乾枫哥在意我。而你永远只是他们可有可无的影子,不可不执行的任务。” 桑颐不知从何处获得的力气,一次性说这样多的话。 “桑颐,够了!” 乾枫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他欲阻止桑颐,却发现心有余而力不足。 —————— 还有六分钟就是崭新的一天了,各位要早一点休息哦~ 第十九章 断她退路 桑颐眸光一顿,有些意外地望着乾枫。她的师兄,这么多年,从未用这样严肃的神情看她。 可她分明没有说错,这一切,从始至终本该是她的,平白无故由人夺去,教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 若不是闻宛白,她便不会成为这幅模样;若不是闻宛白,她早便与穆夜成亲;若不是闻宛白,她将是这水月宫名正言顺的主。 闻宛白便是这一切事的罪魁祸首,念及此处,她镶满愤恨的眸中几近喷射出嫉妒的火焰。 闻宛白依旧是粲然地浅笑,悠悠踱步上前,唇畔的笑意愈深。她一袭洁白衣衫,如九天谪仙般楚楚动人,可惜少了几分烟火气。 乾枫紧张地望着闻宛白,微微蜷缩起的右拳轻颤,却未再发一言。 闻宛白并不喜欢他掺和此事,他便只能做一只听话的雀,娇养在金丝笼中。 闻宛白讥诮地用余光瞥了一眼乾枫,反复拨弄着玉指,“桑妹妹还有力气说这样多的话,看来这责罚还不够。” 桑颐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方才耗费自己最后的力气讲了太多话,现下呼吸都显得艰难:“闻宛白,你定然不得好死!” “啊!” 女子的惨叫在这暗牢中显得格外刺耳,亦足以令人心一揪。 乾枫甚至未看清闻宛白的动作,便见她一双手掐上桑颐的脖颈,与以往的漫不经心不同,她的眸中,淡定开外,是腾腾杀气。 那眼神让杀人如麻的他有几分心悸,是无法形容的嗜血、阴暗。 眼见着桑颐奄奄一息,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迈步上前:“宫主,您还有重要的事未问,若是现在便处死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摆起谦卑的姿态,小心翼翼为她求情。 闻宛白手一顿,笑容古怪地看了一眼乾枫,“这就是你的忠心?” 乾枫的语气带着三分疏离,“属下对宫主,向来忠心。” 闻宛白抽回手,飞快地闪至乾枫面前,疾风吹下他的斗篷,露出那一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庞。 “好一个向来忠心。” 她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宛如在凌迟人心。 乾枫面无表情地侧开目光,“宫主,收手吧。” “你让我收手?”闻宛白轻轻一愣,笑的愈加讽刺。“若本宫当真那般无情,桑妹妹恐怕早已尸骨无存。时至今日,你竟叫我收手?” “你可真是偏心,师兄。” 桑颐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有几分沙哑:“你不杀我,不过是为了晓得复活寒水草的办法,何必说的那般冠冕堂皇。” 暗牢阴冷潮湿,桑颐是习武之人,即使被废了一身武功,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也可以过活,可她毕竟是个人,再强的毅力,也抵不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 她心知自己已无太多时间过活,更不愿意让闻宛白的目的得逞,所以,她一定要让自己的死变得有价值。 闻宛白笑了。 “你在找死。” “乾枫。” 乾枫拱手,“属下在。” 闻宛白提起一把剑“啪嗒”一声扔在他前面,“杀了她,让本宫看看你的忠心。” 乾枫垂眸,不动声色地捡起掉落在眼前的剑,出乎意料的动作奇慢。 “习武之人当讲究快之一字,你身为本宫的暗卫,出手不该这般忸怩作态。” 闻宛白看似谆谆教诲,实则暗自勾起了唇角。 乾枫的手微微有几分颤抖,险些拿不稳剑。 见状,闻宛白盈盈一笑:“若是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日后如何同本宫行走江湖?” 桑颐不断地摇头,意识到闻宛白这一次是认真的,惊愕地望着乾枫,“不……不,师兄,我是你最在意的师妹啊,你不可以做出手刃同门的事。” 乾枫一步步上前,在距桑颐一步之遥时停下。他没有看桑颐悲痛欲绝的模样,也没有理会闻宛白夹枪带棒的语言。 “桑颐,抱歉,师兄无能。” 他挥剑,剑尖却是朝向自己。可在触及胸口时,长剑被人生生折断。 闻宛白嘲讽地看着自己不断沁出鲜血的手指,啧啧感叹两声:“师兄的心果然是偏的,所以,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伤桑妹妹分毫。” 乾枫一脸震惊。 “本宫偏不如你意。” 她丝毫不顾及还在流血的手,吸起一把剑直接插进桑颐胸口。 桑颐“啊”地一声惨叫,却耗尽最后几丝力气说道:“闻宛白,杀了我,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寒水草的秘密了。师父只告诉我一人,可见他根本不将你当一回事。还有,你若是练不到水月禁术第七重,恐怕时日无多,这水月宫终是要易主。” 她讲的很慢,一字一顿,强忍着疼痛,甚至眼眸中都沁出了泪,顺着眼角滑落。 “穆夜哥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我。” “你今日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穆夜哥,你定要为我讨回公——”道字未落,闻宛白将剑推的更深,复毫不留情地抽出。 “既是死到临头,又何必这般喋喋不休。” 那女子默默垂下头,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桑颐!” 乾枫再顾不得所谓忠心,上前扶住她的身子,试图探一下她的气息,微弱至极。 桑颐蠕动着唇,声音低如羽毛,轻飘飘落在人心上:“师……师兄,好好活下去。” 语罢,她深深地望了一眼闻宛白身后不远处的身影,眼底眉梢俱是得意,唇扬起一半,便失了力气,彻底再无生气。 “吧嗒”一声,是有人跌倒的声音。 闻宛白扔了剑,细致地擦了擦手指,回眸时,却颇是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穆夜。 他的眼眸上虽绑着黑色绸带,却丝毫不影响美感。 穆夜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桑……桑颐,是你么?” 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 闻宛白皱眉,“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没看住,此处岂是随随便便的人便能进的。” 事实上,并不怪死士放行。她从前说过,若是有一日穆夜出现在此处,不必阻拦。 第二十章 佛魔皆我 乾枫扶住桑颐的手彻底僵住,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眸终有一丝松动,直到掀起汹涌澎湃的波浪,那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闻宛白察觉到乾枫落寞的神色,弯唇,眸色无波:“本宫给过你机会。” 她盈盈走到穆夜身前,抬手虚扶起他,语气平静无波,丝毫没有一丝愧疚感:“谁让你来的。” 他如今伤了眼睛,一个人怎会这么巧妙地找到此处。 除非,还有一个人,知道此处,并将此事告知于他。 闻宛白撩了撩眼角,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变得危机重重,一步踏错,便将万劫不复。 可她闻宛白,介意的从不是万劫不复,而是这条通往万劫不复的路上,唯她一人。 穆夜推开她,冷冷道:“你杀了她。” 即使他如今无法视物,常年以来对桑颐的熟悉,也让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桑颐,一定在这里。 闻宛白冷漠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双手,淡言:“是。” 果断,干脆。 “为什么?”穆夜踉踉跄跄地退开两步,他来时已晚,却清晰地听见桑颐凄厉的惨叫声。 他从前虽认定闻宛白杀了桑颐,心底却一直隐隐抱着期待。他盼望着闻宛白尚有几分良知,顾念着同门的情谊。 可他错了,大错特错。 若他能早一点猜到闻宛白会将桑颐藏匿在此处,定当竭尽所能救她出来。 可他现下,甚至连望一眼桑颐的模样,听听她的声音都不能。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闻宛白轻轻一愣,上前强行握住他的手,薄茧的质感忍不住让她轻轻摩挲。“你冷静一点。” 穆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气淡淡:“你已是这水月宫名正言顺的主,为何不能放我与她离开,非要如此,横加阻拦?” 闻宛白挑眉,眼眸中充满了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本宫最喜欢夺人所好。” 乾枫掌风一动,将束缚桑颐的铁锁劈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阿夜,别再问了。”乾枫的脸色十分不好,声音中透露出满满的无力。 “师兄?” 穆夜未曾想到,这么久都不曾见过的师兄,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穆夜顺着乾枫的声音,摸索着走到他面前,一点点蹲下身,意外地抚摸上一具尚有余温的躯体。 闻宛白冷冷的扫过二人,邪气地勾起唇角。 她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竟会钝钝的痛。 “师兄,你告诉我,这是……桑儿么?” 穆夜的手微微颤抖。 乾枫深深望了闻宛白一眼,充满血丝的眼睛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但他却握住穆夜的手腕,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不是。” 在这二字落地时,闻宛白忽而怪异地望向乾枫。 乾枫拍了拍穆夜的肩,“闻师妹一直顾念着手足之谊,否则,你我也不会活到现在。” 闻宛白眸光一顿,“乾枫,本宫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穆夜,人是我杀的。我人就在这里,等着你,有朝一日,杀了我,为你心心念念的桑儿,报仇雪恨。” 闻宛白冷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穆夜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渐渐失了神采,如同一个被抛弃的木偶。“师兄,你何必企图用这样蹩脚的理由来蒙混我呢?” “我明白的。” “可却这样,无能为力。” “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这么卑微的?” 这一夜,终是难眠。 闻宛白不知道砸了多少东西,才让自己的心情勉强好一些。她看着一壶壶空了的酒壶,头脑却分外清醒,忍不住苦涩一笑。 她也想像从前一样,温柔小意。可她只要一碰到与从前有关的事,便会失了分寸,根本没办法控制好自己的脾性。 她的性子真的越来越暴戾了,从杀第一个人时的害怕到现在的波澜不惊,她体内的嗜血因子甚至变得更浓。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杀了一个人而难过。 闻宛白回到屋子时,苏晔之正坐在一桌饭菜前,似乎是等了她许久。 她微微一愣,望了一眼漆黑的夜色,“你在等本宫?” 苏晔之鸦黑的睫毛轻轻一颤,并未否认,不卑不亢:“是。” 闻宛白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今日为她受了伤。 可那又如何,她讥诮地弯了弯唇,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所谓真心,她亦不期待他人的所谓真心。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本宫吃过了。” “你早些休息。” 语罢,转身离开,姿态潇洒,毫不留情。 苏晔之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书房。 唤来小侍,仔细交代好这两日的事宜,突然发现在这水月宫,无一人她能真心托付,不禁有几分好笑。 她阖了阖眸,再睁眼,眸底清明一片。“四大护法自明日起归位。” 小侍小心翼翼地应着,这大宫主估摸着又要闭关了,他总算能清闲几日了。 “不知宫主还有何吩咐?” “给苏晔之做几件合身的衣裳。”闻宛白冷不丁冒出这一句,令小侍一惊。 闻大宫主对这位新得的男宠,颇是上心。 闻宛白皱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跟在本宫身边多久了?” 小侍暗自抹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回道:“大致是三个月零七天六个时辰。” “叫什么名字?” “回宫主,小的叫何首乌。” “你觉得本宫是一个怎样的人?” “宫主自然是美若天仙杀伐果断天上有人间无的……” 闻宛白冷冷刮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 “本宫想听实话。” 小侍再次捏了把汗,生怕说错了话,下一刻便会小命不保。 “宫主,无论你怎么做,小的都支持你。因为宫主能够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这就足够了。” 闻宛白心一暖,冷冷哼了一声:“能留下确实有你的本事。” 暗牢内,乾枫一记手刀将穆夜敲晕,“师弟,得罪。”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桑颐蓬乱的头发,眸中一闪而过温柔,背起她,走出暗牢,施展轻功离开。 第二十一章 深藏不露 闻宛白动了动有几分麻木的脖子,眺望远方,一向清明的眼眸难得出现了几分茫然。 大雪绵绵下了不知多久,从前她是最喜爱这样的天气的,可如今瞧起来却甚是碍眼。 小侍见状识趣地退下,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灌入的寒风令闻宛白心神一凛。 她揉了揉眉心,疲惫地皱起眉,这几日宿醉令她有些吃不消。 纤手拂过桌案,却不小心震落了一叠宣纸。弯腰去捡时,却见字迹半掩,苍劲有力。 这是那年穆夜下山历练时,亲笔写给桑颐的信。这一封信终究是未曾送达桑颐之手,便被她暗自截下,不知摩挲了多少遍,因握得有几分紧,连指尖都开始泛白。 在眸光触及开篇“卿卿”二字时,她讥讽地勾起唇角,手中愈加施力,捏碎了整张宣纸。 穆夜心上之人,向来是桑颐,与她闻宛白无关。 可她,偏爱夺人所好,若是得不到,便欲摧之。 寒水洞,水月宫极寒之地。 洞中央一水池中,雪白的莲花盛开,腾腾的雾气将之衬托的端庄又神秘,自纯洁中透露出几分妖艳,神奇的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并不显得突兀,恰巧能够巧妙地融合,予人视觉上的冲击。池水“咕咕”地发出声响,若是离得近了,便会发现,池中有几尾鱼欢快地游动着,令人不由得身心放松。 这一处似乎丝毫不受洞中寒气的影响,便只是靠近几分,便能察觉到一股温和的暗流涌动,而最耀眼的不是这一池盛开的白莲,而是那中央一株将枯的草,看起来稀松平常,并无特别之处。 若是不留心,恐怕无人会发现,这便是所谓水月宫圣物,寒水草。 那株本该被苏晔之错手毁掉的寒水草,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她救下,只是再无法变回从前光芒万丈的模样。 水月宫圣物,解世间奇毒。 她今夜,杀了唯一一个知晓何以复活寒水草的人。 而对于修炼过水月禁术的人来说,寒水草是最好的解药。 她断了自己的退路。 水月禁术,名曰《镜花水月》,修炼此术者,会迅速地提高自己的武艺,但也会凭增邪气,灭情绝爱,多成为天下人不齿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第七代水月宫宫主正因如此,才将之封锁,禁止水月宫中人习之。 闻宛白在一次机缘巧合下进入寒水洞时,发现了墙上的玄机,修习了禁术的前六重,成功地打败了所有人,登上宫主之位。 若是能习至第九重,便足以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那时,她也将成为众矢之的,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人人得而诛之。 画地为牢,万劫不复。 闻宛白在一处石头上坐下调息,初七将至,她感受得到自己体内有一股乱窜的气息,渐渐失了方寸。 她修炼的是水月宫的禁术,所承受的反噬自是令人难以想象。 喻遥踱步回院子时,素来冷清的小院中长身玉立了一道身影。他一挑眉,“哟,贵客啊。” 苏晔之转过身,清冷的容颜在见到他时并无过多的感情变化,只是朝他微微颔首。 “现在有时间么?”苏晔之淡淡问,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探寻。 那一日,闻宛白挥袖离开,这个拥有着一双充满灵气的大大眼睛的少年,曾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如何与闻宛白周旋。 苏晔之并不信他会这般好心,能在水月宫这地界儿生存下来,并且过得很好的人,必然有一套异于常人的生存手则。 他如今已恢复武功,闻宛白似乎笃定他不会逃离,所以在住处附近并未设下人防备他,而以他的本事,自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来到喻遥这里。 喻遥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狡黠一笑,语气透露着几分轻佻:“我平日里可忙得很,不过你既然找上门来,我当然是有时间的。”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压弯了枝头。院内的梅香飘荡,萦绕在鼻尖,像极了那女子身上的气息。 苏晔之心想,闻宛白许是极为喜欢喻遥的,才会在此处栽满梅树。 或许是因为走了神,苏晔之忽略了喻遥轻佻的语气,只是鸦黑的睫毛轻轻一颤,眸光微有几分闪烁。 “走吧,进屋说,这冰天雪地的,你不冷啊。” 喻遥语罢,兴冲冲地推开门,苏晔之抬脚,随之步入,扑面而来的热气与外面的冰冷截然不同。 凛冽的寒意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屋内的暖意,一股暖流悄然在心头涌动。 喻遥抱了一个酒壶出来,为苏晔之斟了一杯酒,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喝点酒暖暖身子咯。” 苏晔之垂眸,在一侧坐下。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未落在哪酒上一眼,抿唇,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帮我。” 喻遥动作一顿,溅起的酒汁落在案上,化成温柔的光。 “你想走?”他倒也不疑惑,哼哼了两声,“不过也是,那女魔头脾气坏的很,任谁也禁不住提心吊胆一辈子的。” “可惜我帮不了你,如果能走,我一直留在这里受气作甚。”他直言不讳,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苏晔之对上他狡黠的狐狸眼,语气淡淡,却足以令喻遥刮目相看。“我不信。” 喻遥“啧啧”两声,细细打量起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瞧起来和他年纪当是一般大,可惜生了这样好的一副皮囊,便是男子见了也垂涎三尺,更不必说她闻宛白了。 “难啊,难。”他摇摇头,有些遗憾地说。 苏晔之无视他丝毫不加掩饰的打量,温声道:“这是何意?” “咱们这位大宫主瞧起来浪荡得很,却极少动真格,她既然留下你,你的离开,只会触怒她,换来更为狠厉的责罚。” 苏晔之眸光一顿,语气十足坚定:“只要可以离开,做什么都可以。” 喻遥复眨了眨他那惑人的狐狸眼,带着几丝得逞的快意。 “此话当真?” —————— 最近不晓得怎么回事,评论总是被删,可能是网站抽了吧,各位的心意我领了。有喜欢配音的小姐姐,可以给我们宛白配配音呀,在起点读书可以配。嗯……不知道会不会有配晔之的,嘻嘻嘻。 第二十二章 菩萨心肠 苏晔之不动声色地以手轻扣桌案,耳闻泠泠之声。美酒的醇香钻进鼻尖,在他的心中却激不起任何波浪。喻遥的小动作尽数落在他的眸中,他不禁挑眉一笑,“自是当真。” 他抬起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入肠。 “你为什么留下。” 苏晔之明白,喻遥无害的外表下,定然包裹着一颗如狐狸般狡黠通透的心思。 喻遥眸光闪了闪,揶揄地说:“你来之前,那个女魔头老喜欢往我这儿跑了,哪里走得了呢,我可怕死得很,说到底,还得对你说声谢谢。” 他弯了弯狐狸眼,嘴上说着感激,实则半点诚意也无,听来戏谑且轻浮。 苏晔之搁盏于案,挑眉望向他,也不同他计较,揶揄:“别这样看着我,我对男子可不感兴趣。” 喻遥扬起一半的嘴角一凝,一席笑容比哭还难看。“你你你。” 他指着苏晔之,自以为凶巴巴,实则半点威慑力也无:“你这样讲话很伤自尊的。” 他好歹也是闻宛白亲自选中的人,自然是容貌上乘,不输于旁人的。他在闻宛白面前高傲又冷漠,私下里话却多的很,只是自从进了这看似华贵实则寂寞如雪的水月宫,也没几个能陪着说说话的人,难免孤单。 所以,他只能在每次见到闻宛白时,扬起他高傲的头颅,宣示着自己不甘沦为男宠的脾性。 他站起身,盯着苏晔之的眉眼,突然如发现了新的世界一般惊喜:“啧,怪不得那个女魔头这么喜欢你。” 苏晔之抿抿唇,静待下文。可直觉告诉他,这喻遥不会有什么好话吐露。 “你与穆夜可是有四分像啊。” 喻遥挑眉,之前虽有细细打量,但因对穆夜不如何关注,一时忘记了这茬,方才灵光乍现,可叫他发现个中缘故了。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诶,你不然把你这脸毁了,那女魔头说不定就不喜欢你了。” 苏晔之抬手抚上自己的脸,细细摩挲,似乎在考量些什么,眸光深沉且淡漠,喻遥的话,当真是入了他的心。 喻遥见状,手忍不住按在他苍白的右手上,强行顿住他的动作,“我只是开玩笑的,这样漂亮的皮囊若是毁了,可要伤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其实,你若不顾一切想走,这两日就是个机会。” 闻言,苏晔之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一时掀起惊涛骇浪,大抵是少年心性,再是沉静的性子,也有几分松动。 他眨了眨熠熠生辉的眸,其间酝酿着迫切的希望。 “咚!” 喻遥原本喋喋不休的小嘴被这一声巨响硬生生吓住。 苏晔之抬眸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正抱着一位女子破门而入,形容颇是狼狈。 他向来戴着黑色斗篷,只肯露出尖细的下巴,可现下却露出一整张脸来,显得有几分苍白,甚至比屋外的雪更白上几分。 苏晔之眸光一顿,来人正是他昨夜见过的人,闻宛白的师兄妹。 空气中飘来一股鲜血的气息,喻遥定睛一看,乾枫衣服上沾满了鲜血,不过似乎不是他的,而是他手中女子的。 二人俱是一惊,能在闻宛白手下救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过转念一想,闻宛白狂妄自负,哪里会提防着这事。 乾枫小心翼翼地将桑颐放置于小榻,只冷冷望向喻遥,“救她。” 喻遥早已收起方才同苏晔之对话时随意的模样,高傲地瞥了一眼乾枫,负手而立,对他冷漠的态度毫不在意,冷冷哼了一声:“都要死了才来找我,你当我是神医在世?” 苏晔之走近乾枫,探了探桑颐的气息,抬眸望向喻遥:“尚有微弱的气息。” 乾枫只是站在那里,气场冷漠又强大,“你救,还是不救。” 喻遥冷笑:“不救。” 他不喜多管闲事。 苏晔之微愣,为这突如其来的箭弩拔张感到些许不适。“这位姑娘的伤势十分严重,恐怕不能再拖延下去。不如让在下试试。” 乾枫这几日受的伤太重,已经无法再为桑颐疗伤,喻遥虽有医术傍身,却也有一身傲骨,不治便是不治。 此时,确实只有他可以救她。 乾枫错愕地抬眸,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少年,只是情况紧急,他迅速让出位置。“多谢。” 喻遥怒道:“试什么试,你今日才受了伤。” 苏晔之抬眸,疑惑:“你怎知我受了伤?” 喻遥捂住嘴,狐狸眸眨巴眨巴:“没什么。” “救人要紧。”苏晔之丢下这四字,便上了榻,扶起桑颐,在她背后运功,源源不断地内力输送进她体内,而苏晔之额上也开始沁出涔涔冷汗。 闻宛白今日为他疗伤,起了很大的作用。而此时他为护住桑颐的心脉,更是废了一番心力,原本不如何疼的胸口,竟开始隐隐作痛。 乾枫望着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感激之心充溢于心。乾枫对于这个少年的记忆,不再停留于他面对闻宛白时撒娇的模样,而是一个有自己心思的人。 乾枫隐隐觉得,这个看起来单单生的一副好相貌的少年,总有一天,会强大到可怕。 而在这一条路上,闻宛白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喻遥将门掩的严严实实,回身时,担忧地望了一眼苏晔之。 他同苏晔之这个人,还是很志趣相投的。 一炷香的时间。 苏晔之有几分虚弱地开口:“我方才用内力护住了这位姑娘的心脉,剑伤看似凶猛,实则留有余地,未伤及要害。” 他起身下榻,乾枫趁机将桑颐的身子放平,原本有转凉之势的身子如今一点点回温,他感激地望了一眼苏晔之:“今日之恩,乾枫有朝一日,定然相报。” 苏晔之微笑:“我本不是水月宫中人,今日也不过举手之劳,兄台不必如此。” 乾枫感激涕零:“这不妨事。” 喻遥抱胸站在门口,语气充满不屑,对着乾枫和桑颐的方向:“你们可以滚了。” 苏晔之皱眉,叮嘱道:“你最好给这位姑娘寻些上好的药材将养着,能否醒来,便要看天意了。” 第二十三章 力不从心 喻遥抬脚走到桑颐旁,略一把脉,目光中带着几分惊叹:“闻宛白竟然没下狠手。” 苏晔之抿抿唇,他不是没见过闻宛白狠厉嗜血的模样,她并不是个下手不果决的人,比起她心软,他更相信,闻宛白是力不从心。 她今日为他疗伤时,似乎很疲惫。 他是习武之人,这点敏锐感还是有的。 “你们快走,别脏了我的地儿。”喻遥冷冷下着逐客令,闻宛白若是突发奇想来了此处,在场之人,都得死。 念及此处,他的眉头皱的愈深。他并不惧怕闻宛白,他怕的是闻宛白会想起众多男宠中还有他喻遥这一号人。 桑颐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乾枫的手不禁激动地颤抖起来。 他的师妹,尚有一线生机。 他投向苏晔之的眼神,感激的气息愈发浓重。 苏晔之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静立在一侧,拱手,转向喻遥,轻启唇:“今日叨扰了。” 喻遥望着他愈加苍白的脸色,眨了眨明亮的眼睛,抿唇,嘴角勾起讥诮,那模样像足了闻宛白三分。 他忍了忍,终是未曾忍住。 “这里是水月宫,你应该明白。” 渐渐的,连喻遥自身都不曾察觉,他的言语正逐渐镀上一层关切的气息。 能在水月宫长期存留之人,自然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在此处,善良只会害了一个人。 所以,他说:你应该明白。 苏晔之轻愣,未曾想过这玩世不恭的少年竟也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实则,他愿出手相救,并非完全是因几分善意。若是猜的不错,这女子身上定然是有闻宛白想知道的东西。若是轻而易举地死去,那该有多可惜。 他总觉得,这女子身上的信息,对闻宛白很重要。 只是,苏晔之未曾想到,自己看起来竟是这般温柔无害,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挑眉,温声道:“多谢。” 他抬脚便迈出门,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人间,此时已堆积得十分厚实。踩时“嘎吱”作响,雪光与月光映照之下的小院,是那般温馨淡然,再添几缕梅香,更吹落,香如故。 还未离开几步,苏晔之便再忍不住,嘴角勾起的弧度尚未来得及收回,一口鲜血便倾洒而出。 他弯腰,鲜血洒落在茫茫的雪地上,勾勒出绝美的图案。 他摸了摸胸口,有些泛疼。 苏晔之突然有些想念闻宛白为他疗伤时,那股温暖的气息了。他缓缓走回闻宛白的院子。她喜欢清静,自然没什么人看守,进去亦是轻而易举。 只是等他进屋时,一位小侍正低眉顺眼地在等候他。 “苏公子。” 何首乌温顺地上前,身后带着两个侍女,手上正捧着各种各样的物事。 苏晔之也是一惊,他今日是料定闻宛白不会回来,才去寻的喻遥。殊不知,闻宛白竟留有后手。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方才思念宫主,随处走走,一时忘记了时辰,不知您有何事?” 何首乌自从接了闻大宫主的指令,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处侯着。闻言便张罗着侍女上前,“宫主吩咐小的为苏公子备些衣裳,小的以为,衣裳自然是要合身才是,便特地来量身裁衣,未打扰到公子才是万幸。” 苏晔之有几分受宠若惊,可他此时顶着男宠的身份,倒也心安理得地接受。 两位侍女红着脸为他量好身,便悄悄退下。 苏晔之挑眉,拂了拂衣上褶皱,漫不经心地问:“不知宫主此时在何处?” 何首乌摸了摸脑袋,深知不能多话,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瞎诌:“宫主在书房办公,她特意交代小的,见到公子时一定要提醒公子早些休息。” 想他何首乌这段时间,见到对宫主痴心不改的男子,如过江之鲫,可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死字。念及此处,他望向苏晔之的眼神,愈发充满怜悯。 苏晔之挑眉,表情有几分古怪地看着何首乌:“这当真是她说的?” 何首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自然是宫主亲口告诉小的的。” 喻遥自是不知屋外的情况,只是冷冷哼了一声:“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却走了。” 乾枫正拧干一块布条,悉心擦拭桑颐的脸庞。闻言一顿,语言中带了几分势在必得:“你这里,最是安全。” “不过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启程送她离开。” “所以,拿出你所有可以用的药材。” 喻遥的眸险些喷出火:“若早知你会如此,我便不会救你。” 乾枫的眸沉静如水,语气平静无波,“你若救她,我便答应你一事。” 喻遥的眸子因这一句话一亮。“此话当真?” 乾枫未发一言,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他鲜少许下这样的承诺,此时看来,未免有几分不自然。 而手下正是桑颐熟睡的脸庞,洗去狰狞的肮脏与鲜血,出乎意料地干净白皙,闻宛白未曾毁掉她这一副绝好的皮囊。 乾枫有几分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 他这个师妹,最是在意这一副皮囊。若当真被毁,该如何伤心啊。 可他也忘记了,闻宛白也是他的师妹。 一个强大到被遗忘的师妹。 喻遥凑近一瞧,确实是个美人,可惜美则美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哟,也不过如此。依我看,还不如那个女魔头好看呢。” 乾枫横了他一眼,他意外地闭上了嘴。开始翻找起药材来,“我这里好像有一根千年人参,先给她吊着吧。”语罢便收拾药材准备熬制汤药。 他突然讶异地抬眸,“穆副宫主为何不在?”毕竟同桑颐有婚约的是穆夜,而非他乾枫。 乾枫经他一提醒,自然想到被他一时情急敲昏的穆夜。他本欲带桑颐离开,可整个水月宫都已被封锁,实难做到。这才出此下策,求助于喻遥。 明日一早,能否带走桑颐,亦是个难题。 除非,穆夜可以帮忙。 可整个水月宫,没有一个人比穆夜更希望,桑颐能够留下。他与穆夜想法相悖,又怕他横生阻拦,恐怕也是行不通的。 乾枫觉得头有点痛。 —————— 谢谢长安十三弦、岸花阁主等等同学的推荐票,谢谢7个半柠檬小姐姐对作者的支持。 距离新年又近一天。 第二十四章 无心之人 “闻宛白,你下手还是不够干净。” “你可真是令我失望。” 一声叹息仿佛来自亘古,悠长淡漠,却在闻宛白平静无波的心头激起千层浪。 真是阴魂不散。 她徒然睁开冰冷的眸,苍白而无血色的唇勾起讥诮的弧度。 这声音源于她记忆深处,那个称之为师父的人。 她亲手杀了他,踩着他的尸骨踏上水月宫宫主之位。 而他的声音,却不时成为她的噩梦。肮脏始于此,故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双沾满血污的手,也曾干净温柔。 她自怀中掏出那枚翠绿色的口哨,置于唇下轻吹。 几位黑衣人迅速出现在她面前。 闻宛白冷冷道:“查出来了么?” 一位黑衣人拱手:“宫主,尚未查到行刺之人,只是追查时有了其他收获。” 既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行刺,自然不是寻常人,只是封锁了整个水月宫,都未寻见一个刺客,便有一些令她吃惊。 不是刺客太高深,便是她养的人过于废物。 这一次,闻宛白出乎意料地不曾动怒,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听黑衣人一字一句道来,闻宛白的眉头皱的愈发深。直至最后一个字落地,她忽的舒缓了眉眼,笑了。 那笑容要多讽刺便有多讽刺。 一瞬间的璀璨,令人愈发挪不开眼。 “本宫给你们三日,若是查不出结果,提头来见。”闻宛白落下最后一字,便飞身而出,快得近乎晃花了人眼。 苏晔之正宽衣解带时,一白衣身影破窗而入。他有些许倦怠地坐在榻边,念及晚膳时闻宛白毫不留情地离开,心思冷了几分下来。 “大宫主何不走正门?” 闻宛白抱胸立于一侧,眸中讥讽之意近乎溢出,却一反常态地勾起唇角。“苏晔之。” 苏晔之因这清冷的三字一愣,目光投向那在月光映照下冷冷清清的女子。 她今夜似乎与从前分外不同。 “你知道么?”闻宛白一步步走向他,手中随意地把玩着一个翠绿色的口哨。“本宫也曾以为你是真心实意对本宫的,可你为何要背叛本宫。”她的声音渐渐抹上苍凉的意味。 “我闻宛白此生,一恨欺骗,二恨背叛,而你苏晔之不偏不倚,一应俱全。” 语罢,她手已凝聚起内力,抬手便是犀利绝情的一掌,苏晔之堪堪躲过,站起身,有几分茫然。“宛白,我不懂。” 榻上的白纱倏然翩翩落下,四周的物事因闻宛白这番怒气遭了殃,碎裂之音不绝于耳。 “为她疗伤,开心么?” 闻宛白凝着他的眸,一步步将他逼至角落。 苏晔之死死抿住下唇,他忘记了,这里是水月宫,她作为宫主,必然眼线众多。 他的善良,会置他于死地。 苏晔之只觉胸口有几分疼,垂眸时,只见隐隐有鲜血渗出。 闻宛白哧哧笑起来,玉指在他衣襟处画起了圈。“是不是一直以来都觉得本宫嗜血如命,是不是觉得本宫没有感情,是不是觉得本宫给你的东西,你也可以毫不在意地丢弃。” 苏晔之不禁有几分错愕,身体中窜过一股奇异的电流。很奇怪,他对她没有半分爱意,身体与她却又这般契合。 做了便是做了,他不愿有过多无谓的解释。 苏晔之鸦黑的睫毛轻轻一颤,苍白的脸色因方才用力过猛显得有几分不自然的红意。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闻宛白听的真切。 “你可以滥杀无辜,但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闻宛白放下手,让开了位置,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晔之心平气和地望着她,一双熠熠生辉的眸此时沉静如水,似乎丝毫未受她的影响:“宛白,你的手不该沾满鲜血。如果有一日当真非沾不可,便让我来。” 苏晔之说起这样的话越发熟练,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让人怀疑不久前说个话都会脸红的少年并不是他。 闻宛白挑眉,火气明显降了大半,这少年总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将她一身暴戾化作绕指柔。“那你总该告诉本宫缘由才是。” 苏晔之眸光微微闪烁,突然上前,亲亲吻了吻她的眼角。一触即离,饶是如此,亦忍不住羞红了脸。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撒娇意味,“宛白,别生气了,我这里疼。”他的手轻轻抚上胸口,指间隐隐露出渗出的红意。 这伤,为她而受。 闻宛白轻愣,勾唇。 但她此时已经不能随意动用内力,身子如被万蚁啃噬般疼痛,甚至于每一寸头发都是痛的。现下便已如此,便不必说初七那一日了。 她的眸光忽而变得凌厉,分明知道结果,却还是问:“她在哪?” 苏晔之一愣,他隐隐觉得,闻宛白方才的一席话,并非是讲给他听的。 他与她之间并无爱恨。 她此举应是又将他当做穆夜了,他有几分不懂,她若是喜欢穆夜,为何要这般克制,宁可将他当做穆夜的替身,也不愿意去同正主说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穆夜比他更绝情,他会讨闻宛白欢心,而穆夜,会让本便万劫不复的闻宛白,再次身心受创。 苏晔之不欲隐瞒,然念及喻遥恐受牵连,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闻宛白见他迟疑,嘴角的讥讽愈加浓厚。玉指点了点他的唇,“你的棋下的很好,可惜疏漏了一点。” 苏晔之微微一愣。 “本宫素来是无心之人。” 她波澜不惊地望着他,将之玩弄于股掌之间,偏偏不动声色。 苏晔之垂眸,掩下一闪而逝的讥诮。他为的是天下正道,行的是纯善温良,与她作恶多端怎可相提一处。若是寻常,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摧眉折腰的,可他现在,低眉顺目,温文尔雅:“晔之明白。” “陪本宫去喻遥院子里走走吧。”她眉眼盈盈,对上他猝不及防抬起的眸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 第二十五章 可亲可敬 夜色深沉,闻宛白第一次察觉到这冬日的冷意,与周身的疼痛感一齐腐蚀她的心。 “冷么?”她挑眉,苏晔之虽恢复了武功,但也受了伤,身子总归是亏了些的。 苏晔之低眸,沉沉二字。“不冷。” 他突然明白喻遥为何出言不逊,频频催促乾枫离开。这水月宫,处处是危机四伏。有些事,又哪里是可以预料的。他希望乾枫真的能早些离开,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并未看清行刺之人,但箭伤看似凶猛,实则只是皮外伤,令他不得不怀疑,这刺客与他相识,料定他会在慌乱中替她挡这一箭。 “不是去喻遥那里吗?”苏晔之反应不及,望着陌生的树林,茫然地问。 “等。” 闻宛白掌风倾袭而过,一时雪花横飞,席地而坐,调息打坐。 苏晔之则开始张望这附近的地形,这白茫茫的一片,闻宛白又是一袭白衣,很容易便融为一体,叫人察觉不出丝毫活气。 她闭目调息时,精致的眉眼才会显得安静温柔,遗世独立,万载千秋。 苏晔之这样想。 “噗。” 闻宛白徒然自口中溅出一抹鲜血,这血的颜色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妖艳。 她痛苦地捂住胸口,往年有寒水草的气息护佑,不至煎熬无度。而如今却不同,她一度怀疑自己会这样毫无征兆地死去。 “苏晔之,你可以走。” 闻宛白弯了弯眸,两颊的酒窝扑闪扑闪,有几分晃人。她是嗜血的,也是喜笑的,无论做何事,都是笑着的。无论这笑是凉薄的,还是讥讽的,由她做来,都是极其动人的。 可苏晔之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对他说。 你可以走。 闻宛白看着他,有一瞬间的心软。“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走。” 再过一会儿,可就来不及了。 闻宛白知道,她这是短暂恢复了常人的姿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水月宫宫主,她回到了从前,那个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姑娘。 每说一个字,她的心都会痛上一分。 再过一段时间,她会变得尤为嗜血。这是水月禁术的威力,在这临近初七的时段,她的性格会不断地发生更替。 这个时候,她本该在寒水洞闭目调息。 她自怀中掏出一串相思豆丢给他,“之前捏碎了你一支簪子,这相思豆便送给你做赔礼了。” 苏晔之顿足,堪堪接住,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不知闻宛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在水月宫这段日子,还从未见过这么好声好气说话的闻宛白。 他不禁有几分害怕。 他甚至已经列好计划,说服喻遥帮他逃脱,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可闻宛白现在却把机会摆在他面前,这让他生出几分贪婪的心思。因为离开,是他心之所求。 手中相思豆颗颗饱满圆润,光泽艳美,绝非俗物。 他并未离开。 闻宛白淡淡瞥了他一眼,压抑着疼痛的感觉,还有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少女的灵动气息,尝试着比任何时候都冷漠:“想死是么?” 所幸,她还未完全被从前腐蚀。 苏晔之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闻宛白现在的状态,很可怕,比她杀人的时候,更令人心惊胆战。 他将相思手串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谢谢。” 没有囚禁,没有追杀,如此轻易,她与他,始于初见他的一句“你会后悔”,终于结束她的一句“我放你走”。干净利落,不留余地,亦无关爱情。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可以下山。若有人阻拦,给他们看这串相思豆。”闻宛白沉沉说道。 苏晔之垂眸,想了想,抬步走到她面前,轻轻擦拭她唇上的血渍。临了,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畔,眸中不沾半分情欲。 闻宛白这一次意外地轻轻推开他,声音微微有一些颤抖:“以后离我远一点,要多远有多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她已经恢复了常人的姿态,不可能会选择囚禁一个心不在水月宫的人。 她直起身,慢慢站起来,在一棵树下轻轻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等万恶的自己醒来,大概会气急败坏吧。 乾枫抱着桑颐出现在山路上时,闻宛白正在理衣服上的褶皱,她抬眸时笑靥如花,眼睛里充满了光。“师兄。” 乾枫一愣,下意识后退一步,见到是闻宛白,眼神中立刻换上戒备。“宫主。” 闻宛白有几分难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却无法挽回。 从前,师兄从未用这样的眼神对过她。 “今日,我必须带走她。” 乾枫似乎是豁出去了,他在说出这句话时,眉眼间写满了认真。 “你是我的暗卫。”闻宛白微笑,尽量不显出自己的弱势。 乾枫垂眸,语气冷冷:“我会回来,任由宫主处置。” 他对她的忠心,终究建立在桑颐的安全之上。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闻宛白的心有几分泛疼,强忍着心酸说道。 乾枫坚定不移地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师妹,收手吧。你杀了这样多的人,早已十恶不赦,难道真的要手刃同门吗?” 闻宛白突然开始控制不住体内暴戾的因子,垂在身侧的手有几分颤抖,目光变得犀利:“想走?别忘了,水月宫如今的主,究竟是何人。” 她咽下一口咸腥。 “你还是不乖,我亲爱的师兄。” 她自怀中掏出一枚翠绿色的萧,轻轻吹了起来,不过寥寥数声,乾枫便有些头痛地皱起眉,可背着桑颐,无法腾出双手捂住耳朵。 桑颐服下参汤,被乾枫裹得严严实实,气息平稳,只是暂时没有醒来的征兆。 他想带她下山。 闻宛白停下吹箫的动作,扬眉看向她可亲可敬的师兄。 “杀了我,我就放她走。” 她的目光携着三分戏谑,可出言时却比任何时候都淡然,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现在的她是强弓之弩,杀了她,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她又是何等的希望,真的有人了结她这匆忙而充满过错的一生,看似暴戾的皮囊下镶刻着怎样的寂寞,不会有人明白。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她看向乾枫,唇角勾起三分讥诮。 “师兄,我也是你的师妹。” —————— 各位小可爱们昨天也没有吃苹果呀,今天就是周五了,快考试了,加油加油。 第二十六章 跌落云端 乾枫缓缓自渐渐消散的魔音中寻回意识,方才即使是头痛欲裂,他都未曾抛开桑颐,足见他待桑颐情之深爱之切。 闻言,乾枫抬眸,不复往日的毕恭毕敬:“你若还当我是师兄,便不该囚禁桑颐。” 他说话时平静无波的姿态落在她的眸中,与对待桑颐时温柔的模样判若两人。 闻宛白随意把弄着手中的碧箫,唇畔翘起清冷的弧度,复咽下一口咸腥。玉手捂了捂胸口,眸光扫过茫茫一片雪海,今年的冬天,当真太过冰冷。 可惜啊,伤心是不会伤心的,她是闻宛白呢,名字里的每一个字,都镶嵌着无情。 她不能有悲伤,不能有快乐。她注定遗世独立,注定举世无双。 乾枫突然弯腰,小心翼翼将桑颐放在雪地上。起身时还是未曾忍住,手抚上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颇是不适。 每一代暗卫与宫主之间,都会种下相思蛊,此蛊虽名唤“相思”,实则并非只有情人之间可种。二人只要种下此蛊,便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母蛊种于宫主,子蛊种于暗卫。母蛊能够影响子蛊,而子蛊却无法影响母蛊。子蛊若死,母蛊尚能存活,若母蛊死,则子蛊必死无疑。 乾枫会感到心痛,是因为什么,不言而喻。可是,他成为闻宛白的暗卫后,分明不曾种下此蛊。 闻宛白依旧弯着唇,三分讥诮。望着他痛苦的模样,唇畔的笑容愈发讽刺。“师兄真以为这蛊是想不种便不种的。” 她轻轻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皱,淡然一笑:“只是昨夜无事,念及此事,便复苏了体内的母蛊罢了。” “师兄,疼么?” “我这里,也很疼呀。”闻宛白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轻轻地笑开。 或许是因为二人的距离过于接近,母蛊与子蛊间产生了默契,乾枫只觉万蚁噬心般撕裂的痛感渐渐袭满周身。 他猛地抬眸望向闻宛白,后者则是一脸的平静,面上无波无澜。闻宛白是一个足够骄傲的人,她决计不会将自己脆弱的模样暴露于人前。 所以,她依旧是微笑着望着他。可这笑意一向未达眼底,只是化作寒光,刺痛他的眸。 是啊,她也是他的师妹。 他素来沉静无波的眼眸划过一丝心疼,事实上,他亦想做一个冷漠的暗卫,可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波及桑颐,让他渐渐沉寂的心再次不能平静。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历代暗卫,皆以守护宫主为己任。 他却一向做的不好。 闻宛白虽也是师妹,这些年却鲜少活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甚至于早年桑颐的锋芒太盛,让人很难注意到她的存在。 当他认真开始打量她时,她已是强大到孤独的存在。 桑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时而如六月炽热之火灼烧人心,时而如冬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她轻轻动了动手指,一声低吟溢出唇畔。 乾枫猛地回转身,跌跌撞撞跑到桑颐身边,惊喜地看着桑颐的反应。“师妹,你快睁开眼睛。” 桑颐却安静了下来,再无半分清醒的征兆。她身上穿了许多衣服,厚实的即使是置身冰雪,也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闻宛白撩了撩眼尾,她不想再继续这场你追我逐的游戏,看着他人喜怒哀乐,却始终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这感觉委实无趣至极。 她不断咽下翻涌而起的咸腥,人格不断变换。 “你们走吧。” 闻宛白淡淡说道,不得不承认,清醒的那一面战胜了暴戾的一面。 她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个常人。 她走近乾枫,唇角翘起清冷的弧度,美的不食人间烟火:“你以后也不必回来了,眼不见,心不烦。” 真正想走的人,终究是留不住的。 她闻宛白最不缺的就是忠心。 她弯腰去探桑颐的气息,平稳中有几分急促,除却方才的梦魇,再无只言片语。 没有人会知道,她下手时并非剑走偏锋,而是特意留有余地。 “乾枫会回来,任宫主处置,以此为证。”乾枫自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狠狠扎进右臂,一时鲜血四溅。“多谢宫主。” 闻宛白站在他身侧,挑起眉:“何必。” 乾枫强忍着疼痛,正欲抱起桑颐,却瞥见闻宛白不远处一道黑色的身影。 “师弟?” 穆夜被他打昏至此时,确实也该醒了,只是他独自一人摸索到此处,委实令人有几分怀疑。 闻宛白回眸,只见穆夜有几分狼狈地蹒跚而来,忍不住轻轻皱起眉头。“穆夜,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向穆夜通风报信。这个人身在暗处,令她颇有几分不爽。可她养的人一个个如同废物一般,不能够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或者,这个人太善于隐藏。 她不动声色扶住穆夜摇摇欲坠的身影,不过是废了他一双眼眸,便颓废到这个地步,还真是令她‘刮目相看’。 穆夜慌乱中摸到她的手,便立刻推开,气急败坏:“不要碰我。” 闻宛白轻轻拍了拍手,“不过是摸把手罢了,穆副宫主还真是矫情。” 乾枫轻轻掀袍在闻宛白身侧跪下,行跪拜之礼:“此拜,谢宫主不杀之恩。” “师兄……”睡梦中的桑颐似乎遇见了不好的事,轻轻呢喃出声。 穆夜如同受了天大的打击,他不曾想过,还能够听见桑颐的声音。 闻宛白抿唇,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闻宛白,你别过来。” 桑颐突然大叫。 事实上,闻宛白根本没有朝她的方向走。而她半阖的眸中,划过一丝即将得逞的得意。 闻宛白脚步一顿,漫不经心望向桑颐,却忽略了背后的穆夜。 当感受到那钻心的疼痛时,已为时已晚。闻宛白苦笑着看了一眼扎在胸口的匕首,血液漫过匕首尖滴落在雪地上,晕染出绝美的颜色。 那般鲜艳,那般明媚。 穆夜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匕首下实质性的触感,让他明晓自己已成功了大半,可这有些许不真实的感觉。 “闻宛白,这一次,你输了。”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 —————— 深夜更文,让我看看谁还没有睡,捉回家过年。 第二十七章 相思手串 “你知道么,直到方才,我一直都是喜欢着你的。” “我喜欢你,喜欢到嫉妒桑颐拥有的一切。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放弃一切我真正喜欢的东西。我喜欢你,所以为了你,我成为了这水月宫名正言顺的主。可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最后一句她近乎是嘶吼而出。 她眸中堆积的寒冰裂了隙,流存着悲到极致的绝望,每说一个字,心便痛上一分。 闻宛白原本便是强弓之弩,此举更是雪上加霜。 她的气息渐渐不再平稳,余下的每一丝呼吸,都痛到极致。 身体上的疼痛早已变得麻木,难以想象,那如撕裂般的疼痛,不是旁人,而是她这般在意的人带给她的。 “穆夜,从此以后,你都不会再有辜负我的机会。” 你会后悔的。 闻宛白强忍着周身的疼痛,用尽全部功力,一掌狠狠劈向穆夜。 穆夜正沉浸于成功击败闻宛白的喜悦之中,又因双目不能视物影响了判断,未及反应,便被掌风波及飞身而出,他只觉脑门嗡嗡地响,五脏六腑近乎被震碎,一口鲜血倾洒于雪地,还未来得及擦拭,更多的鲜血便喷涌而出。 闻宛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狠狠咬了咬苍白到几近透明的下唇。她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此时脱力不已。 伤他,她依旧会难过。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因她用力过猛,手腕上的一串相思豆随之崩裂,零零散散地遗落在雪地上,红白相间,分外妖娆。 这相思豆有两串,一串给了苏晔之,而她私心地留下了另外一串。 “师弟!”乾枫见状,立即朝乾枫奔去,扶起他查看伤势。可因相思蛊的缘故,乾枫的脸色也不大好,显现出病态的苍白。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但此时他尚且不能倒下。 闻宛白凉薄的唇畔勾起三分讥诮,余光轻轻瞥了瞥旁侧,旋身而离,周遭的风景不断后移,可不过须臾,却因施力不稳,狠狠跌落,沿着滑坡滚落,沾了一身的雪。本便一身白衣,若不是齐腰的墨发飘逸,很难教人在雪色中分辨出她。 闻宛白讥讽地扯了扯唇角,想不到她还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刻。 她狠狠拔出了背部的匕首。 她终不是神仙,在不可抑制的疼痛中阖上眼眸,昏睡不醒。 若命不该绝,她定会归来,将他们挫骨扬灰。 迷迷糊糊中,她这样想。 从容到极致,是看淡生死。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渐渐将她掩埋。 桑颐早已有几分知觉,由此可见喻遥的千年人参是分外有效的。她听见乾枫刺耳的声音,一点点睁开疲惫的双眸,不远处正是乾枫二人。她动了动虚弱的手指,在厚厚的棉袄下显得有几分僵硬。 她努力地靠近穆夜,但动作细微得可怕,终究只是惊动了乾枫而已。 穆夜的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闻宛白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即使较从前虚弱,也足以令他生命垂危。 他看不见闻宛白悲伤绝望的目光,却听得见她字字泣血的悲凉,他真的不会再有辜负她的机会,因为这一次,他甚至连生死都无法抉择。 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 乾枫在地上拾起几颗散落的相思豆,皱起眉:“师弟,你可有一串相思豆?” 他记得,穆夜这些年,似乎一直在找这一串相思豆。 穆夜呼吸一滞,慌乱地抬起手指颤抖地朝乾枫的方向胡乱摸去,却因力气不足,尚未触及乾枫,只是摸到一团空气便无力垂下。 乾枫连忙上前两步,将穆夜扶起,靠在自己肩上。将散落的相思豆塞进他的手心,那相思豆颗颗饱满圆润,娇艳欲滴,如血一般鲜艳明媚。 穆夜在触及相思豆后,不同于先前的慌乱,却是出乎意料地镇静下来。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微笑,嘲讽之意愈加浓厚,“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相思豆,取相思之意,自是不凡于俗。而这一串,更不是普通的相思豆。 这相思豆手串,与他确实有一段渊源。 可他从未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若是他眼眸中容得下闻宛白半分身影,便不会忽略这一串相思豆。 分明浑身都痛到无可自拔,可他最痛的地方,却是心。 桑颐努力地看清穆夜手中的物事,突然用尽力气靠近穆夜,周身无力颇是狼狈,身上沾满了雪花,此时显得有几分不雅:“不是的,阿夜,你不要被闻宛白迷惑了。她这般心如蛇蝎之人,又岂会是良善之辈。当年是我,当年是我啊……” 她慌乱的声音传入穆夜耳中,他意外地感到聒噪。意念渐渐难以支撑疲惫的身体,他喉头腥甜翻涌,一只手捂住胸口,转而吐出一口鲜血,将本便染了血色的雪地添了几分深沉。 桑颐上前握住他的手,“阿夜,你还好么?” 乾枫的眉头皱起。 闻宛白的功力如何,他岂会不知。如今师弟恐怕凶多吉少,念及此处,他的心便狠狠一揪。 他如今早已体力不支,体内的相思蛊愈发折磨他,看来闻宛白的情况十分糟糕。 如果不是凭借一股毅力,他可能早已昏厥。 桑颐抬起水灵的眸,楚楚可怜道:“师兄,你快想想办法,阿夜他不能……死。” 穆夜开始咳嗽起来,每咳一次便咳出一口血来。他努力抽出由桑颐握住的手,语气缓缓,每说几个字,便停顿一下。“阿颐,你不要为难师兄。以后,代替我好好活着。” 语罢,他靠着乾枫,心脉尽断,坚持到现下,委实是不易。 他终究是倦了。 他双眸上黑色的绸带不知何时一松,便顺着风吹落,露出干净美好的容颜。那一双漂亮的眼眸紧紧闭着,因突如其来的光明而一痛。这世间的光明,便是直到他离开,都不能再见上一次。 可他不怪闻宛白。若是可以,他想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师兄,替我向她说一句抱歉。” “阿夜!”桑颐如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即使是闻宛白那一段时日的非人对待,也鲜少让她失态。 豆大的泪珠簌簌滑落,她紧紧抱住穆夜的身子,恨意滔天:“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闻宛白不可能会死。 即使是死,桑颐也要挡了她的轮回路。 画地为牢,万劫不复。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第二十八章 四大护法 乾枫捂住胸口,再无法坚持,颓然倒下,连带着穆夜的身子也一歪。 桑颐此时哭的梨花带雨,朦胧间便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的少年郎出现在眼前。 喻遥看着形容凄惨的三人,“啧啧”感叹两声,抬手往乾枫口中塞了一粒黑色的药丸。不过须臾,乾枫的气息便平稳下来,只是并无转醒的迹象。 他抬脚向穆夜走来,略自把脉,笑容一顿,“真不愧是闻宛白。” 他分外嫌弃地看了一眼桑颐,“哭起来真丑。” 桑颐一噎,“你有办法救他是不是?” 喻遥眨了眨明亮的狐狸眼,“我可没这么说。” “求你。” 桑颐一反楚楚可怜的姿态,斩钉截铁道。“阿夜于我,十分重要。” 这少年身上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让人自然而然地去相信他,更让一向高傲如桑颐,都忍不住说出恳求的话语。 喻遥心疼地看了一眼乾枫的方向:“我可不是什么圣人,你用了我的千年人参,可还是看在乾枫的面儿上。更何况,穆副宫主的命十分重要,宫主便不重要了?” 雪花簌簌吹落,扑得人脸生疼。不知何时自远处浩浩荡荡迎来一队伍人,皆身穿黑色劲装,唯有为首两人衣着各有千秋,正是水月宫消失许久的四位护法之二。 一位生得料峭桃花眸,红衣懒懒,分明是冬日,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折扇,不时地轻敲掌心,一副风流的模样。仿佛他只是那么一笑,便能够闻见他身上的脂粉气。 这便是水月宫大护法,慕思醉。 他身旁一位灵动的女子,唤作唐拂袖,棕色的发高高束起,发尾自然地蜷曲,无端添了许多美感,瞧起来颇为干练。 自闻宛白登位以来,虽夜夜笙歌荒淫无度,但涉及宫务必然亲力亲为。这四位护法自是将她的好瞧在眼里,尤其是唐拂袖,更是将她当做生生妹妹一般看待。 更何况,这四位护法是闻宛白一手培养的亲信,是旁人不可撼动的力量。 但闻宛白却意外地将她四人调离,四人在这段时间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却各自保密,直到最近四人方才汇合,这便接到宫主加急的命令,命她四人代管水月宫一阵时日。 宫主每月闭关几日,不算稀奇。只是这一次,似乎带着几分迫切,熟知闻宛白的人自然知道,她的喜怒哀乐从不形于色。 若是能让旁人感知到急迫,必然是出了何事。 另外两位护法听得宫主宠幸了位美少年,巴巴地跑去一睹那人风采。 只唐拂袖觉出不对,问及多人,才隐约指出此处,这才硬拉着慕思醉来此处。 慕思醉却是个喜欢排场的人,若不带人,便不愿同她上山。这才有了一行人浩浩荡荡之势。 孰料入目竟是如此景象,唐拂袖一怔,绕到穆夜面前,“怎么回事?” 闻宛白男宠众多,可在苏晔之之前,最为得宠之人正是喻遥。故而唐拂袖认得他。 再观乾枫,唐拂袖敛眸:“宫主呢?” 喻遥知此地不宜久留,听她问话,似乎并无放过自己的意思,倒是收起了先前的漫不经心,摸了摸鼻子:“宫主这时候,估摸已经被风雪埋了。” 那女人平日里嚣张的模样他见得还少么,若是如今死了,反倒是解脱。 唐拂袖闻言,抬剑直指喻遥咽喉,凌厉之至:“她在何处?” 喻遥瞳孔一缩,脖子微微有几分僵硬,一瞬间的迟疑,却未闪躲。手指了指方才闻宛白跌落的方向,“喏,她是自那里跌落下去的。不信呢,你们问她咯。”他的手指复指向桑颐的位置。 桑颐别开脸,她对这新上位的四大护法自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冷冷道:“我不知道。”她跪坐在穆夜身边,神情冷肃,泪痕未干,我见犹怜。眸底的怨毒,却教人瞧得真切。 唐拂袖的目光在桑颐身上稍作停留,便移开目光。未及收回手中的利剑,慕思醉便先一步冲到喻遥所指的地方,这样的滑坡若是滚落下去,又是在这样冷的天气,便是习武之人,也多半凶多吉少。 他波澜不惊的眸中闪过一丝恻隐,“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时急时缓地摇晃,“你说宛白真从这儿掉下去,还能活着吗?” 唐拂袖的思绪由着这一分唏嘘而回神,狠狠将剑插回剑鞘,跺跺脚,来不及管顾桑颐:“你若是敢欺骗我们,知道后果。” 两位护法派人将乾枫几人送了回去,便立刻带着人去寻闻宛白。 山上山下,声声入耳,尽是重重叠叠的“宫主”。 苏晔之走的并不快,因着身上的伤隐隐作痛,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且弯弯绕绕无处下脚,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他隐隐约约听见这样的呼声,不禁错愕地抬起头,有几分难以置信。 他低眸望向那一抹朱红。 那莹润饱满的相思豆手串完好无损,尚带余温。 可当他抬起的脚落下时,如何都挪不动第二步,只因他似乎踩到了什么物事,有几分绵软,像是……一只手。 念及此处,他身形一僵。 他移开步,矮身小心翼翼地拨开风雪,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他整个人俱是一僵。 “闻宛白?” 对方似乎失了意识,清冷妖孽的容颜在雪色的映衬下愈显苍白。便是连之前红润的唇也透出晶莹的白,如同一个瓷娃娃一般易碎。 最令人惊异的是她胸口被血色染红的衣衫,如同朵朵红色的梅花翩然盛开。 苏晔之微微一愣,还是果断地退后两步,掉头准备离开。 只见那原本安静的女子突然呢喃道:“带我走。” 声音很小,他却听得真切。 不似往日的嚣张跋扈,难得清脆温柔,听来十分舒服。 但不可忽略的,是那语气中透露出的悲伤绝望,似乎是置身于绝境。 苏晔之好看的眉轻轻一皱,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情一个魔头。 念及此处,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却在目光落在手心的相思手串上之时,身形终是一僵。 耳畔是那人淡淡的语调,像是谈论天气般自然,同样冷漠无情,不带一丝犹豫。 “苏晔之,你可以走。” 第二十九章 不过兄妹 三个月后,荔水镇。 一处僻静的小院里,面目和蔼的老郎中探了探乖巧坐在石凳上清冷妖孽之人的脉搏,随后眯了眯眼:“姑娘真是骨骼清奇,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这短短三个月,竟能恢复至此,委实不易。” 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分明生了副妖孽的模样,偏生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似乎是因大夫的话而陷入沉思。 好好的孩子,就是傻了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不远处靠在门边双手抱胸的少年,“还是你夫君照料有加之故,姑娘好福气啊!” 少年平静无波地看着老郎中,他微笑回应,“大夫,她是我的妹妹。”随后客客气气地拱手:“有劳大夫。”他记下药方后,将喋喋不休的老郎中送出门外便折身回来,却见那姑娘依旧眨巴着水灵的眼望着他。 他摸了摸鼻子,眉目冷了几分:“闻宛白,装傻骗我有意思么?” 不错,这位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水月宫消失了三个月的大宫主,闻宛白。 闻宛白嘿嘿一笑,望着他笑弯了眉。她站起身走近苏晔之,全无往日凌厉的姿态,如今的她武功全失,听不见声音,闻不见气味,失去了味觉,更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分明是一身的伤,却失去了痛觉。 唯一没有失去的,是这双灵动耀眼的眸。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人,面前的男子又是否可信。 她已是个废人。 苏晔之知道,没有人会承认,水月宫的宫主是一个废人。 她轻轻用头蹭了蹭苏晔之的肩,似乎在说,她真的没有骗他。 闻宛白是个聪明人,这些天的观察相处,让她只是看着苏晔之的口型,便知晓他在说什么。 苏晔之却颇不自然地移开一步,皱眉望向她,如何都不敢信,一个女魔头竟也会流露出这般小女儿家的情态。 那一日,他不知为何,终究是做不到置之不理,背着她一路走下山,那时她的呼吸已微乎其微,而身上被血色染红的衣衫下,是恰巧未中要害的伤口。 下手者似乎根本没有找对方向,颇有几分误打误撞的意思。 慌乱之下,他在她的身上找到一个白色瓷瓶,将里面的药丸一股脑地倒出来融成水喂给她,这才保了她一命。 可这瓷瓶里的药丸,弊大于利,服用过多,刺激过度,自然伤身。 他原本是该回师门的,却因她的缘故,在这镇上的一户村庄心不甘情不愿地落脚。 即使是郎中说她出了问题,他依旧将信将疑。闻宛白这样嗜血如命的人,真的会有一天变成现下这幅模样么? 闻宛白转而拉着他的手,做了个口型,疑惑的语气,苍白的脸色无一丝血色:“夫君?” 方才听郎中讲到这两个字,他便迫不及待否认,不禁令她对这两个字分外好奇。 夫君是什么呀。 苏晔之神色一凝,暗自抽出手:“我们在此处是兄妹。” 闻宛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是兄妹啊。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像自己的哥哥,她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哥哥了。 头突然间疼起来,她捂住头,罢了罢了,记不起的东西,便让它随风而逝吧。 这一户人家似乎搬走多年,屋子早已破旧不堪,苏晔之无奈只好先与她借住在此,而身上暂时的银钱也是当了闻宛白的首饰。村里的人热情,时常送些米面,这才致她二人不过于狼狈。 可若只是普通的药材,对她的身体恐怕不会起什么作用。 念及此处,苏晔之的眉头皱得愈深,这与他何干…… 她是水月宫的宫主,是嗜血的魔头,即使是片刻的单纯,也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他最应该做的事,是立刻回到师门,而不是如此优柔寡断。 深夜,苏晔之坐在窗旁,惆怅地望着那一弯明月。 走还是不走呢? 闻宛白早已进入梦乡,睡的酣甜。 他直起身,毫无睡意。 终究,大步流星,这一次,当真未曾回眸。 他关上门的那一刻,闻宛白轻轻睁开眼睛,这双灵动的眸毫无困倦之意,清冷如月。而空空荡荡的小屋,更是令她心神一凛。 她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走到院中时,哪里还见苏晔之的踪影。她坐在石阶上,将脸低埋,她这是被抛弃了么? 不过也是,如她这般又聋又哑,全然感受不到这世界美好之人,便不奢求什么了。 泪水不可抑制地自眼角滑落,她捏着衣袖擦了擦,却越擦越多,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砸在衣裙上,砸得人心生疼。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的世界虽然一片空白,却是不可能会有泪水的,但是这种无力的孤独感,她似乎已尝过千百次,唯有这一次,最是伤心。 却偏生发不出声音。 即使发出声音,也是那般嘶哑难听的“啊啊”,提醒着她自己不过是一个哑儿。 第二日,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却是在床上,刺眼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脸上,她习惯性地用手去挡。 透过指尖缝隙,她看见自己身边似乎坐了一个人,十分惊喜地坐了起来,却在见到来人时,耀眼的眸一点点暗了下去。 李大娘坐在闻宛白床边,原本在小心翼翼地用湿毛巾为她擦拭着额头,被她一惊一乍的模样搞的一愣。 “傻孩子,你在门口坐了一夜,起了高烧。你夫君呢?”李大娘和蔼一笑,眼眸深处带着几分担忧。 闻宛白摇了摇头,抬手在李大娘手心写了“哥”这个字。大娘固然不识字,看着她的口型,便也猜到了。 李大娘立即会意,“原来他是你哥哥啊。” 闻宛白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你一个女孩子诸多不便,也不晓得你这哥哥何时回来,如果不嫌弃,来大娘家里住一段时日吧。”李大娘眯了眯眼,滴溜溜眼珠,如意算盘打的极好。 她有一个还未婚娶的儿子,可惜是个傻子,村里的人都不愿意嫁给他。 如今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李大娘贪婪地望着闻宛白,如此心想。 —————— 深夜一点半,拖延症晚期终于……写到这里了。美艳四方的宫主大人换了新皮肤满血复活,你们是更喜欢从前蛮不讲理的宫主大人,还是现在乖顺的宛白呢~ 我真的太喜欢我这个闺女了。 第三十章 另觅良人 闻宛白茫然地看着李大娘,如今的她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懵懂世事。 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位大娘并不可信。她鸦黑的睫毛轻轻一颤,吞了吞口水,咿咿呀呀摆手。 门一瞬被打开,寒风涌入屋内,苏晔之提着手中的药出现在屋内。 见到来人,眉轻轻一皱。他平日里虽不过分与村子里的人接触,但也大致了解些情况。 “不知李大娘有何事?” 李大娘一双粗糙的手握住闻宛白纤细的手,咧开嘴一笑:“这孩子发了一夜的烧,你这做哥哥的,也太不靠谱了。” “我膝下有一儿,配你妹妹也算绰绰有余。不如……” “在下不过是出门为夫人抓药,怎么回来,夫人就要另觅良人了?” 他的目光望向闻宛白,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李大娘一怔。 闻宛白努力地辨识苏晔之的口型,微微一笑,在苏晔之炽热的目光之下,呢喃无声:“夫君。” 她的眼眸一点点亮了起来,如星辰般璀璨夺目,即使一身布衣,也掩不住原本的风华绝代。 苏晔之眉一弯,对闻宛白的表现颇为受用。 李大娘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闻宛白,可能是她误会了这姑娘。这二人瞧着颇是登对,比起兄妹,倒更像是夫妻,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讪讪搭话。 “我就说嘛,你们瞧起来也不像兄妹的,若是日后有何事,来寻我帮忙便好。” 不一时,整个屋子便只余下苏晔之同闻宛白二人。 闻宛白有些迷惘,她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直觉却告诉她,无论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都是她可亲近之人。 不过,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 她究竟是谁呢?是他口中的闻宛白,一个令人不齿的人么? 苏晔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闻宛白,但愿你是真的忘记了。” “我们,不是兄妹吗?”她一字一顿地比着口型,揪住苏晔之的衣袖不许他走。 苏晔之有些不自然地抽出衣袖,“既然暂时在此处落脚,以夫妻相称更为方便一些。”否则,不说闻宛白这般相貌,不知要为多少人所觊觎,便是他也可能会为琐事羁绊,正是因为李大娘的出现,才令他打定了这主意。 依照老郎中的意思,这辈子闻宛白都再无恢复武功的可能。如今的闻宛白,只是个废人。 救她,于他,仁至义尽。 他忘不了那些天的屈辱。念及此处,他眸中闪过不尽恨意。他终不是什么圣人,待他身上的伤再好一些,便立刻启程回师门。 他的善意宽容,在闻宛白这里,近乎消耗殆尽。 闻宛白勉勉强强从床上坐起来,她感知不到任何温度,亦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走的格外缓慢。 她努力比划着:“我就晓得,晔之待我最好了。” 虽然之前苏晔之对郎中说她们之间是兄妹,可她总觉得,苏晔之是要比她小上一些的。 苏晔之只是冷冷地望着她,紧抿唇畔,无一丝动容。 她望着苏晔之手中的药,欣喜一笑,继续比划,再加上口型咿咿呀呀:“是买给我的吗?” 苏晔之有几分不耐,这女子即便是哑了,都不能安宁些,冷哼了声。 “那你也不看看,除了你,还有人需要么?” 闻宛白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眉间朱砂愈发耀眼,却写满了邪肆妖冶的意味,一瞬间甚至让苏晔之错以为回到了水月宫时的光景,拿药的手险些一抖。 闻宛白点点头,再次问出自己的疑惑之处,努力比划:“那你可以告诉我,夫君二字是什么意思么?” 她的意思不难猜,苏晔之却摇摇头,并未直面回答她的问题:“你是失忆,不是失智。” 闻宛白不退反进,一双眸仔细凝着苏晔之,“带我去镇上,好不好?” 苏晔之有几分意外,不禁提起几分警惕。“你想去做什么?” 闻宛白瘪瘪嘴,突然揽住苏晔之的腰,趁其不备,轻轻啄了啄苏晔之的唇,轻车熟路的模样,似乎这样的事已做过许多遍。 苏晔之愕然捂住唇,难以置信地退开两步。“不得无礼。” 闻宛白弯了弯眉,心满意足的微笑,比了比口型:“现在可以带我去了吗?” 苏晔之冷冷望着她,突然想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样。 闻宛白来到镇上,直觉熟悉,她似乎认得此处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当铺,她取下身上仅剩下的一条项链,递给掌柜。 掌柜接过项链时微微一愣,唏嘘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首饰,想不到你一个小姑娘会有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苏晔之亦是一愣,他先前当了闻宛白一个手镯,方才有了生活的来源。却不想,她会愿意将平日里那般珍视的首饰亦典押在此。 他晓得闻宛白不喜欢繁琐,甚少会戴首饰,而那一日却是个意外,她的一反常态,恰成全了现下的生活。 换了银钱后,闻宛白牵起苏晔之的手,直奔街头。 “你识路?”苏晔之有些惊讶。不过此处是水月宫山下的小镇,或许是闻宛白从前时常下山也不无可能。 闻宛白此时并未望向苏晔之,只是余光察觉到他的嘴角微动,错愕地回眸,比了个口型:“你说什么,我没看见。” 苏晔之不语,蒲扇般的睫毛微微一颤。 闻宛白拉着他来到一家裁缝铺,精心挑选了一匹银白色的布料,递给老板,再指了指苏晔之,老板自然会意。 他“啧啧”感叹两声,“小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新进的绸缎里顶好的,配这位公子,自然是极为合适的。”正说着便开始为苏晔之量尺寸。 苏晔之推开绸缎,“我不需要这些。”语罢,拉着闻宛白走出一段距离,有几分气急败坏:“你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苏晔之自恢复武功起,有内功护体,普通的寒冷自然不会被放在心上。 他看见闻宛白冻得通红的手,但她似乎没有任何感觉。 而她的神情,像是在努力辨别他方才说的话,却因慌乱而未记清,是故有几分苦恼。 第三十一章 关系缓和 闻宛白指了指漫天飞雪,再指了指苏晔之身上的单衣,仿佛在说:“你会冷的。” 苏晔之情不自禁推开她,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你若是觉得有趣,便自己继续在此处胡闹。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近些天,闻宛白总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蠢蠢欲动。 还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要恢复武功。 那声音妖冶邪肆,她虽不曾听过自己的声音,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声音便是如此的。 现在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俨然一个废人。 闻宛白望着苏晔之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挑起眉,目光一点点变得清明。事实上,她只是顺便给苏晔之添件新衣,他若是不领情,她便不强求了。 经过昨夜的事,她自然明白,现在的她必须依靠苏晔之的力量生存下去。 所以,今日的行为,可以看作是她对他的讨好。 那江湖郎中说的话她自然一一听在耳中,可她却是不信的,至于为什么不信,她也说不清。 她抬起自己的手,红的甚至无法辨别出原本的颜色。这大概是所谓的冻伤,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疼痛呢? 她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那里的伤已结了痂,刚开始的时候她时常按压,常因施力不稳而渗出血迹,可是她为什么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闻宛白看了一眼身上的粗布麻衣,她从前也是这样子的么,何不对自己好些。 她重新走进裁缝铺,挑了一匹布料,由人量好尺寸,付下定金。 老板有些许怜悯地望着闻宛白,叹了口气:“好好的姑娘,可惜不能说话。若是日后受了委屈,都不能为自己辩解。” 闻宛白欣然一笑,比划:“不碍事的。” “方才那位公子的可也要一起?” 闻宛白想了想,有些意外。终还是点了点头。 十日后取衣。 凭借着本能,她走到一家武器铺,拿起一柄匕首仔细端详,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划了下去,鲜血横流,看着那艳丽的颜色,她神情不由呆滞下来,为什么不疼。 为什么。 “宫主?”店铺的主人走上前见到这样的情景,不由大惊失色,他从前是水月宫的弟子,因触怒了闻宛白被丢下了山。 第二次见闻宛白,他身上早已是涔涔冷汗。 “您看您想要什么样的武器,小的这里应有尽有,任宫主挑选……” 闻宛白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他似乎很怕她。 闻宛白觉得,不能让他知道她此时的境况,否则,或许会为自己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她将手伸过去,泰然自若。 那人立刻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为她包扎。 临了,还将那匕首奉上。 闻宛白正欲接过,却不知为何,原本毕恭毕敬的人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她抬起眸,视线之内多了一个人,去而复返的苏晔之。 “闻宛白,你现在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没点数么,也不看看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好不容易找到闻宛白的苏晔之有几分气急败坏,这人是不是疯了,失去了武功,还要来挑选武器。这真的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么,他深觉自己被欺骗了。 闻宛白还未看清他的口型,便觉视线一晃,店主人已向她出招,她惯性地躲闪开,却在下一刻发现,对方并未想这般轻易地放过自己。 “好你个闻宛白,怪不得看不出往日半分凌厉的气势,是不是被水月宫扫地出门了,亏我还相信你善良了一回。” 店主人的手很快就要凑近闻宛白的脖子,闻宛白闭上眼睛,听不见任何动静。她不知道的是,在最后一刻,店主人的手“喀哧”一声被苏晔之拧断。 “麻烦你讲话客气一点。” 清脆冷漠,全无半分玩笑的意味。若是放在往日,苏晔之定然不会这般冷漠,最多小施惩戒。 他想,自己大概是受了闻宛白的影响。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店主人立刻跪地求饶。 “小的知错,店里的东西,随便你们挑!” 闻宛白缓缓睁开眼睛,见到这幅场景,微微有几分惊讶。 苏晔之随手挑了一把剑,拉着闻宛白便走出门外,后者出乎意料地顺从。 待二人走后,店主人瞬间变了脸色,强忍着疼痛,侧耳对小心翼翼走出来的店小二说:“你去打探一下水月宫的情况,再找人盯一下她的行踪,记住,不要被发现。” 原本顺从地任由苏晔之牵着的闻宛白却突然顿住脚步,此时,他们位于一座拱桥上。 苏晔之回身,素来温柔的性子在闻宛白这里似乎是例外:“你又发什么疯?” 闻宛白抬起自己的手腕,轻轻按了一下伤口,有鲜血缓缓渗出。 苏晔之止住她的动作,这才注意到她不知何时又受的伤:“你疯了?” 闻宛白轻轻一笑,一瞬间的落寞令苏晔之心神一晃。 “苏晔之。” 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为缓慢,分明无声,却让苏晔之想起从前那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一点也不疼。” 苏晔之一愣。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耳朵,依旧是很慢很慢地口型:“我想听听这世界的声音都做不到。” “你可以告诉我,每天的食物都是什么味道么?” 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脸,歪头,唇畔挂上一丝讽刺的笑容:“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个废人?” “所以,晔之也很嫌弃我,对不对?” “刚刚那个人,他很怕我。从前的宛白,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吧。” 苏晔之突然意识到,他刚刚握着的,一直是她伤了的手腕。 “跟我回去。”苏晔之这一次,心平气和,温柔以待。 只是可惜,无论他的语气多温柔,她都听不见。 闻宛白冷冷地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 他轻轻将闻宛白揽入怀中,风轻轻吹乱了她的发,雪花落在发间,洁白如梦。而闻宛白的身形很明显地有些僵硬,她不是很喜欢被他人触碰。 所幸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也不过须臾便松开她。 闻宛白有几分意外,不过苏晔之能信任她几分,对她来说,不算是坏事。 “你从前呢,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惧怕的人。” 他这样讲。 “包括晔之么?” “嗯。”苏晔之不自然地点点头。 “那我从前定然不是一个好人了。” 闻宛白瘪瘪嘴,委屈地说。 闻宛白,医好你的病,我们便该分道扬镳了。 苏晔之心想。 他的小师妹,还在等他。 第三十二章 贼心不死 回到村子时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晖轻轻挥洒下来,温柔缱绻,如梦似幻,如一层薄纱轻轻笼罩人间,铺就一片金黄的世界。 闻宛白一回到屋子里就和衣躺下,她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平日里分外嗜睡,今日清醒的时间也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苏晔之挑眉。 他的耳朵一动,下一刻便走出小屋,抬起手,不过须臾,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便飞到他的手上,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苏晔之解开鸽子腿上绑着的红线,取出纸条,展开来,不过寥寥四字。 “晔之,速回。” 他的目光辗转到木屋门前,此时离开,未免有失礼仪。 他放飞鸽子,神色变得有几分复杂。 莫非,师妹的病情又加重了?念及此处,他的眉头皱的愈发深。 可他才做好要寻医治好闻宛白的疾的准备。 他在院中坐下,尝试着调息,武功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也比从前更为流畅灵活。不得不说,闻宛白之前为他灌输的内力,对他大有裨益。 他站起身,却见李大娘在门外鬼鬼祟祟地站着,不由皱眉。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李大娘见状,笑眯眯地推开大门走了进来,手中还提了一个食盒。她先是朝屋内张望了一下,未见闻宛白人,有些遗憾地说:“我今日来了几次都不见公子与你家娘子,怎么才回来便歇下了?” 苏晔之精致的眉眼透露出淡淡的疏离,礼节性地应道:“娘子今日乏累,便先歇下了。” “我瞧着你们小两口平日里也不如何亲近,今日同我讲是夫妻,不会是唬我吧?”李大娘双眸透露出算计的精光,每一个字都带着试探。 苏晔之嘴角抽了抽,拱拱手:“我与娘子一向恩爱,何必欺骗旁人。” 闻宛白在屋子里翻了翻身,对于屋外的事并不知情,只是肚子有些饿,原本困倦的意思被逼退了大半,迷迷糊糊走出门,看见两人,有些意外。 苏晔之见到闻宛白出门,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腰,亲昵地靠在她的耳畔:“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小心些莫感染了风寒。” 闻宛白一脸迷惑地望着他。 他大概是忘记了,她听不见。 李大娘见状,眼中的犹疑一点点散去,可在见到闻宛白的反应后,又一点点聚集。 她殷勤地走上前,掀开食盒盖,取出一个雪白的包子,递给闻宛白。“姑娘啊,这是我特地为你们备下的,这可是我儿子亲手做的。” 闻宛白见到食物便两眼放光,她实在是饿极了,接过馒头,顾不得苏晔之阻拦的眼神,便狼吞虎咽起来,可惜她尝不出半点滋味。 她只知道,吃了它,才能填饱肚子。 李大娘见状,不由“咯咯”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着急,像是八百年每吃过饭似的。”她的目光又转向苏晔之,“瞧你把你家小媳妇饿的。” 她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若是能嫁给我家儿子,可是日日都有包子吃的。” 苏晔之微微一愣,抬手拭去闻宛白嘴角的残渣。 “有劳您费心。” 他的声音有些冷。 李大娘又取出一个包子给闻宛白,“不急,这里还有。” 她突然拽住闻宛白的手,“这孩子的手怎么冻成这样,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多穿一点?” 闻宛白呆呆地看着她。 她现在没有旁的心思去看他们的口型,去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她有些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晔之顺手将闻宛白拉了过来,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李大娘走后,二人在石桌旁落座。 苏晔之神色冰冷地望着她,若是闻宛白知道有一日自己会变成这个模样,大概会羞愧而死。他所了解的闻宛白,定然是愿意死,也不会接受旁人的施舍。 那是她宫主的尊严。 可如今的闻宛白呢,会低声下气地讨好他,会心安理得地接受旁人的施舍。 听不见,闻不到,尝不出,感受不到这世间的冷暖。 他从小生受的天下大义,容不得他抛下这样一个累赘。 即使是为天下人除去一个祸害,他所面对的也要是足够强大的那个她,而不是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面前突然出现一只纤细的胳膊,一只雪白的包子由那被冻得通红的手握着,闻宛白歪了歪头,笑眯眯地望着他,仿佛在说:“你也吃呀。”、 苏晔之不是很喜欢吃旁人给的东西,不过闻宛白这模样,却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语言。 他接过闻宛白给的包子,轻轻咬了一口。这李大娘家的手艺确实是不错的。 闻宛白摸了摸肚子,打了个饱嗝。 半晌,苏晔之望着她,微微凝神。 “闻宛白,我知道你听不见。” “但是,你知不知道,不要无缘无故接受旁人的好。”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哪些好是带有目的性的,哪些好是真心实意的,哪些好是爱屋及乌,又有哪些好,只是因为你。” 闻宛白茫然地看着他,他说的那样快,她哪里又能明白。 只是视线慢慢地模糊,闻宛白双手抚上眸子,眼泪从指缝渗出,她看着这晶莹的液体,有几分错愕。 为什么会流泪。 苏晔之一愣,“你听懂了?” “哎……你别哭,若是现下的你不愿接受这些,便不听就是,哦……你也听不见。” “你便当,便当这所有的好,都只是因为是你。” “可好?”他的手轻轻抚上闻宛白乌黑的发,温和地摸了摸,就像对待小师妹那样细心温柔。 闻宛白泪痕未干,却突然一点点倒在了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苏晔之有些许疑惑,“你这身子骨现在也太差了点儿”吧字未落,也跟着眼前一花,昏睡过去之前,他心想,糟了,在此处一直以来过于安全,以至于他放松警惕,却不想中了计。 天色早已黯淡下来,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看见昏睡的二人,其中一人不由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 —————— 今天是一月一诶,是新的一年啦,祝我的小读者们天天开心!你们是不是被作业压弯了腰呀~今天酒酒去家教,盛情难却被留下来吃了顿便饭,嘿嘿嘿,然后现在才来更新呢~~~ 第三十三章 温柔嗜血 一个身形臃肿,嘴角还流着口水的男子眼馋地盯着已然昏睡过去的闻宛白,如同一匹饿了许久的狼,他将原本放在口中湿漉漉的手指取了出来,想掀开闻宛白挡在面前半遮着脸的发。却一把被李大娘拦下。 李大娘拉着自家的傻儿子走到一边,小声嘀咕:“怎么样,娘亲给你找的媳妇俊吧?” 他的傻儿子顾自点着头,扭头望向闻宛白,眼神中透露出贪婪。 也不管自家儿子是否听得懂,李大娘得意扬扬地继续说道:“他们啊,瞧着便是外地人,说是兄妹,哪里有哥哥这样冷漠对妹妹的,说是夫妻,依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便更不可能了。所以,这次你可得把握住这机会了。” 第二日。 闻宛白感受到刺眼的阳光自窗外照进屋内,习惯性地伸手去挡,却发现使不上力,低眸,却见自己被五花大绑,口中更是被塞了一只布团。 她有几分意外,可情绪上毫无波动,平静如一潭死水。 看着这屋内的陈设,大概是个柴房,不像是她落脚之处。 几番流转,却见一人正冷冷看着她。 苏晔之。 那眼神分明凝着十足的冷意。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李大娘那张熟悉的脸庞。 闻宛白茫然地看着走进来的李大娘,一瞬间明白了一切,昨夜的包子有问题。 下一秒,她的余光瞄见苏晔之。 苏晔之正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模样,仿佛在说:“还不算太笨。” 闻宛白的世界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是从苏晔之的口中晓得的。 她不知何为善,何为恶,更不明晓好坏之分。 但这仅有几面之缘的李大娘,对她有过照拂,即使她听不见她的声音,却感到那些真实的温度,是从未有人给予的融融暖意。 但苏晔之昨夜说,有些好,是不能随便接受的,因为那是带有目的性的。 不纯粹的东西,便没有接受的必要。 是这样吗? 她眨了眨澄澈分明的眸,流露出几分迷惘之意。 李大娘哼着小调慢悠悠地走到闻宛白面前,望了眼苏晔之,被他那冷冽的眼神一吓,立时缩了缩脖子,将目光转到闻宛白身上,“姑娘啊,你可算醒了。” 她取出闻宛白嘴里的布团,笑吟吟地低下身,“昨夜见你喜欢吃那包子,若你答应嫁到我们家,可是日日都有包子吃的。你若是跟着你这并不将你放在心上的郎君,若是哪一日死了,恐怕都是无人为你收尸的。” 闻宛白苦涩一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忘了,她是个哑巴。 李大娘一直以为她是羞于启齿,却不知她是哑儿。 “你怎么不说话,啊?”李大娘有些生气。 却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冷风吹过,她觉得有些冷,回头,正是苏晔之凝着霜的眼神,顿时有些许口不择言:“看什么看,信不信剜了你的眼。” 她朝外喊了声,“儿子,快来。” 傻儿子“蹬蹬蹬”地跑了进来,看见闻宛白后口水忍不住掉了下来。李大娘嫌恶地望了一眼自家儿子,“你可别把未来媳妇吓坏了。” 傻儿子“哦”了一声,又将食指塞进嘴里吮吸,乖顺地待在李大娘的身侧,时不时朝闻宛白的方向张望,“嘿嘿”一笑,涎水顺着手指缓缓流淌而下。 闻宛白也望着他,眼神中有几分呆滞。 她得意扬扬地走到苏晔之面前,粗糙的手指捏起苏晔之的下巴,还未仔细打量,便被苏晔之偏头躲开。倒也不生气,贪婪地望着苏晔之的容颜:“你这小模样也是俊的,不如从了老娘。” 恍然间,十里雪花飞扬,苏晔之念及那一日闻宛白唇畔扬起的讽刺,以及对他一遍遍的羞辱。 可至少,他恨她,却不会厌恶她。 而此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却是让他作呕。 他冰冷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却是眼神示意她取出自己口中的布团。 李大娘笑眯眯地取出他口中的布团。 苏晔之微微一笑,本便精致美好的五官立刻生动起来,一时间让天地失了颜色。 “你这样绑着我,怎么好做事?”苏晔之的声音微微有几分沙哑,却透露出魅惑人心的力量。 李大娘一愣,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是在唬我吧?” “怎么会,我家娘子素来无趣,哪里有你懂事。”苏晔之望着闻宛白的方向,不屑一笑。 而那一边的闻宛白,似乎陷入了沉思,并未注意他的话。 李大娘美滋滋地开始替苏晔之松绑,“这才对嘛,咱们啊,以后就是一家人~” 下一刻,苏晔之已得空推开李大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拾起被扔在一侧的剑,挥剑刺入李大娘的胸口,半分也不含糊。 顿时,鲜血四溅。 李大娘来不及说一个字,便已毙命。 李大娘的儿子立刻尖叫地扑到李大娘身边,“娘!” 而下一刻,苏晔之拔出剑,再次刺进他的身子。 他指着苏晔之,一个“你”字说了半天,便没了下文。 闻宛白呆滞地看着这一切,似曾相识,分外熟悉的画面,她似乎经历过无数次,体内嗜血的气息一点点上涌,她控制不住地低下头,呕出一口鲜血,似乎还不够,她又呕出第二口,第三口…… 她的心好痛好痛,像是有人拿石头在砸她的心,这钝钝地痛让她近乎窒息。 苏晔之取出一片白布,一点点擦拭着剑,他方才委实无法控制自己。 可他杀人了,简单干脆的手法,是闻宛白惯有的作风,他袭了三成。 在闻宛白身边也不过待了不长不短的时日,却让经受了十几年凛然大义的他,因为一己私欲而开了杀戒。 他的心上,有几分悲哀。 他对不起师门。 他慢慢走近闻宛白,却在距她三步的位置停下。 他轻轻扬起手中的剑。 闻宛白闭上眸。 须臾,手上一松,绳子被剑风劈得零散破碎。 闻宛白一点点睁开双眸,有些意外苏晔之未取她性命。 她感受得到,苏晔之对她的恨意,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顶端。 所以,苏晔之应该不是她恢复武功这条路上最好的帮手了。 她或许,真的永远无法恢复武功了。 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一定要恢复武功,一定要恢复武功…… 第三十四章 随之掩埋 这种感觉委实奇怪至极。 她抬起手轻轻捂住胸口,那里无一丝痛意。葱指顺着粗布麻衣攀沿而上,抚摸上唇畔残留的那滴滴红艳的鲜血,一点点擦拭,却如同如何都擦不净。 从前的她,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么?那她若听从内心那似有似无的声音,当真恢复了武功,恐怕会有更多的人不喜欢她。 闻宛白最害怕被旁人不喜。 她额间一点朱砂此时显得格外妖艳,即使是粗布麻衣也遮不住她原本的风华,不比旁人瞧着娇弱,却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从前清冷的容貌不改,却别有一番婉约情致。 屋外的阳光照进来,可闻宛白只是茫然地抬起头,望向苏晔之。 他雪白的衣衫上溅了点点鲜红,此时却顾不上在意。他冷冷地望着闻宛白,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若是从前,他无论如何都会留人性命。可从水月宫活着走出来以后,他的血液中也开始流淌嗜血的因子。 不曾想到,她对他的影响竟这样大。 苏晔之决定回师门。 他不该忘记,闻宛白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水月宫宫主。而她日后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他将剑归鞘,转身离开。只是稍显凌乱的脚步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真实情绪。 闻宛白垂下手,缓缓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想追上苏晔之的步伐,却意外踉跄跌倒在地。 她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有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几日总有些凌乱的记忆不时乱窜,可她却丝毫都握不住。 头好痛啊…… 别……别走啊…… 她还需要他的帮助。 闻宛白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灰,跑了出去,隐隐看见苏晔之的身影。 一步,两步,三步。 渐行渐远…… 这种感觉为何这般熟悉,宛如从前,她便经历过数遍一般。 血复自她的唇畔溢出,衬得整个人愈发妖冶。 傍晚。 苏晔之独自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口处,吹着凛然的寒风,思绪有些许凌乱。 他手中不断抚摸的是那串闻宛白送给他的相思豆手串。 这段回忆,终究是要淹没于尘埃了。 分明痛苦不堪,可他竟会怀念。 这才是他痛恨自己之处。 休整一夜,明日起,他便启程回师门。 抬手,红色的手串不留情地顺着窗户坠落,一点点掩埋进雪色间。 随之掩埋的则是他这段不可言说的过往。 没有寒水草,师妹的命便岌岌可危。 但如今寒水草已毁。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心口少了什么东西一般。 闻宛白眼见着苏晔之走进这家客栈,正欲跟上,许是因穿着过于朴素,却被人将将拦下。 闻宛白连忙作手势示意自己是要上楼找人。店小二毫不留情将她推了出去,语气充满鄙夷:“你当这儿是什么地儿,要饭去别地儿要去儿,别脏了我们客栈的地。” 闻宛白茫然地看着他,除了苏晔之说话她会格外关注外,其他人说什么她根本不在乎,以至于店小二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嘴一张一合,犹如和尚念经一般。 就这么被推了出来,一不小心就跌落在身后的雪地里,闻宛白也不生气,手下却触摸到一串物事,抓起来一看,竟然是相思豆手串。 很熟悉的感觉。 这东西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就好像,她本就是它的主人。 这感觉让她吓了一跳。 既然是在这雪地里的东西,恐怕也是旁人不要的,那么她捡来,也不算偷取的,对吧? 闻宛白一点点用袖子擦干净这手串,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前,闻宛白错愕地抬眸,却发现眼前是一张浑然陌生的面孔。 “这位姑娘,你还好么?” 陆思鄞关切地望着她问。 闻宛白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由他拉起来,而后木然地拍打着衣服上的雪花。 “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说话?该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闻宛白淡淡地看着他,由她这么瞧着,陆思鄞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小姑娘,你的家在哪呢?”陆思鄞好心问道。 闻宛白看懂了那个家字,抬起手摸了摸发,说的干脆利落:“我没有家。” 陆思鄞不曾想过这般年纪的姑娘,竟也会有这般淡漠的气度,非常人能够匹及。 他看了看闻宛白沾满血的衣襟,“这样吧,你我萍水相逢,我在这荔水镇新开的医馆呢,少了位打杂之人,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不如……” 闻宛白弯了弯眉,难得微笑。 她动了动嘴唇。 很意外地,陆思鄞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能治好我吗?” 闻宛白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淡淡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陆思鄞扬眉,揶揄道:“没想到不仅是个小哑巴,还是个小聋子。” “若是决定和我离开,便无须思虑过多。至于这些,你不必担心。” 闻宛白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小姑娘,你也不怕我是个骗子啊,这么容易就答应和我走的。” 他忍不住多加了一句。 陆思鄞一袭红衣颇是贵气,长发随意地一挽,一木簪固定,颇是洒脱不羁的模样。他的眉眼间英气十足,可每一个字都带着可以让人信任的味道。 —————— 我来了我来了,不好意思今天放假一直在收拾东西,晚上码字码着码着就去看消息了呜呜呜。好不容易赶在零点前来了。明天上试水推了,希望能有个不错的成绩。 第三十五章 油盐不进 荔水镇从前是很少下雪的,可这个冬天,又似乎格外冷。冷到心里,冷到骨子里,冷到每一根头发丝都沾着歇斯底里的寒,甚至连所有的感觉都已被麻木。 闻宛白抬起手指,一点点去接落下的雪花,可那雪花还未至手心便融化得干净。这冬天再难熬,有些人都感受不到,无论如何,如今的闻宛白只是个废人,都是个不可磨灭的事实。 闻宛白慢慢抬起她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孔,眉间一点朱砂妖冶如血,悠悠流转的倩目凝着陆思鄞,弯了弯眸,无声言语:“谢谢。” 陆思鄞不过是不经意地一瞥,竟不想看痴了。 闻宛白的容貌本便绝色,非一般女子可比拟。敛下一身桀骜的气焰,瞧起来颇是低眉顺目。 这一夜苏晔之睡得并不安稳,他暗下思量,或许,是因担心师妹伤势之故。第二日一推开窗,又见雪花飘摇,也不知她…… 好好的,想她做什么。 苏晔之打断自己的思绪。 他下了楼,在那附近的雪地,却未找见昨日丢下的那一串相思豆,隐隐有些许不安。 低眸,苦涩一笑。 不知何时他苏晔之也成了这般优柔寡断之人。 他抬起脚,方向却是之前与闻宛白一同所在的村落。 可推开门,却是空空如也。 很显然,闻宛白昨日亦不曾回来过。 苏晔之嘲讽一笑。 想不到他一代拜在名门之下,最受师父器重的弟子,有一日,竟会在意一个被天下人唾弃的女魔头的安危。 这一次转身,便再不会回头。 来日相见,定为仇敌,无论她是否恢复记忆,他必然手刃于她,绝不心慈手软。 从此处赶回师门,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而他归心似箭,自然是半分都不愿再等。 念白医馆。 陆思鄞每一日接待的病人不计其数,虽只是在此处停留一段时日,却免不得因高超的医术为街坊邻里所传颂。 医者常爱一袭白衣,陆思鄞却是个意外,偏生喜欢着一袭红衣,颇有几分招摇的意思。 他为人治病时常依据心情来决定,若是心情好,可以分文不取,医旁人所不能医。若是心情不好,即便是散尽家财,也求不得他一个回眸。 而闻宛白初时却并未如陆思鄞所言,为他打杂。陆思鄞嫌她又聋又哑,也做不成什么得力的助手,还是得医治好了才能帮得上忙。 陆思鄞头三日将她带进了一个浑然黑暗的房间。 伸手不见五指。 她唯一的视觉都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这三日她滴水未进。只是摸了摸自己不知何时粗糙龟裂开来的手,平日里她并未如何关注,可置身于这黑暗之中,她仔细抚摸,才稍有发觉。 可惜,她是感受不到冷的,只是会惋惜这样好的手被如今的自己糟践成这幅模样,也不知道从前那个自己,会不会生气。 如果,如果让从前的那个自己回来,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了。 闻宛白的思绪有几分凌乱。 她的背靠着墙壁一点点滑下,黑暗中在旁人看不清的地方,勾起三分讥讽的笑,那模样与从前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她眸中依旧单纯无欺,干净澄澈如孩童。 她缓缓闭上眸,盘腿坐下,习惯性地运功,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动作为何会这般轻车熟路。 继而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鲜血。 第三日。 陆思鄞伸了个懒腰,望着夕阳西下的落日余晖,送走今日的最后一位客人,忽然想起被自己安置在后院的小姑娘,也不知她是否承受得住这三日油盐不进。 若是他进去见到的是她的尸体,那么接下来的步骤便也省了,他倒也乐得自在。 他推开门,想唤一声姑娘,想起对方是一个聋子,便作罢。 光影照进屋子,缓缓侵蚀黑暗。 闻宛白唇畔的血迹早已干涸,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目光不复初时单纯,望向陆思鄞时,稍稍有些冷。 似乎是在质问他。 为什么。 陆思鄞被她这么盯着,忍不住一愣。 他抬起手中的白玉瓷碗,递给她。也不管她听不见,顾自说道:“很好,好歹让我知道救得不是个废人,尚且有力气来与我对视,便算不上虚弱。” 闻宛白未接。 陆思鄞指了指她的耳朵。 “你难道不想,快一点好起来么?” 闻宛白一顿,颤抖着手接过他手中的白瓷碗,一饮而尽,罢,以袖拭唇。 见此,陆思鄞心满意足地一笑。 ———————— 我来了我来了,今天今天又是这个点呜呜呜,幸好赶在零点之前来了。各位小可爱是不是已经睡了呀……呜呜呜呜呜呜呜最近蠢作者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多,明天一定一定早早更新,今天少更新了数字明天补回来!!!希望不要被寄刀片呜呜呜!!! 第三十六章 踩碎星光 陆思鄞的目光一扫而过,忽的眸光一顿,凝向她唇畔早已干涸的鲜血,考究的神色一闪而过。 若是常人,为何会有这般反应?她极有可能是习武之人。 很难想象一个又聋又哑,目光呆滞,形同乞儿的小姑娘,会武功。 但愿他救的人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否则,凭他陆思鄞的心性,亦是不会将一个祸患放置于身侧的。 闻宛白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迎上,眸光清冷潋滟,森然的冷意盯得他有几分头皮发麻。 瞧起来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那一日尚且单纯无欺,不过是关了三日,周身的气质便改变了不少,倒不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子。 集齐大气与婉约,又有恰到好处的凌厉,这样的女子,放眼天下,除此无多。 这三日闻宛白并未想过逃离,她很茫然,不知来处,不知去路,犹如人世间一缕卑微游魂。 无人在意。 这三日,她唯一所念,便是如何活下去。 她要活着。 踩碎所有光,撕裂所有恨。 她要找回过去的自己。 陆思鄞觉察到面前的姑娘有异,抬起手想摸一摸她乌黑的发,却被她偏头躲过。尴尬地收回手,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鼻子:“这三日是为清你体内余毒做准备,之前把过你的脉,中毒已有些时日,遇上了庸医,若是再迟几日,恐怕便是真的时日无多。” 黑暗中他的唇张张合合,她努力辨认,却一字不清,终是无力地拉了拉他的胳膊。 陆思鄞一顿,忽地一笑。 “我忘记了,你是个小聋子。” 陆思鄞顺势握住她的手,粗糙皲裂的质感异于常人,在触及指腹薄茧时更是一愣,嫌弃一闪而过,继而装作泰然自若地牵着她走出门。 夕阳下,阳光并不那么刺眼,甚至有几分温和。 闻宛白幽幽地望着陆思鄞,抽出自己的手,垂落在身侧,继而动了动唇角,比了一个口型:“我饿。” 未待陆思鄞作出回应,忽的毫无征兆地跌倒,陆思鄞眼疾手快扶住她。 “怎么回事?” 他的手探向闻宛白的额头,竟是高烧。再探脉搏,脸色愈发凝重。 女子躺在他的怀中,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嘴唇早已干裂,一双手冻得通红,皲裂开来,她似是不自知。 “啧啧啧。” 他从医多年,阅历无数。 能将身子糟践成这幅模样的,此为他所遇第一人。 说起来,来此地时日不多,他唯一的目的是想见一见传说中的水月宫宫主闻宛白。想亲眼看一看那传说中杀伐果断,冰冷无情的宫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所幸临时购置了一套宅院,开了个医馆,而于他而言,行医不过是爱好之事,自然是率性而为。 可惜啊,未能一睹水月宫宫主芳容,便先捡了个又聋又哑的乞儿,这病症也非常人能解,对他来说,亦十分具挑战性。 这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他想医好她。 他穿过幽长的走廊,将闻宛白抱到榻上,唤了一位侍女进来替她更衣。 他在屏风后开着方子,不一时便落下最后一笔。 岂料不过须臾,里屋传来侍女一声惊呼。 他立即入内,却见闻宛白后背错综复杂的伤口,有的结了痂,脱落后形成淡粉色的痕迹,而最为触目惊心的,是背上那只单单被简单处理过的伤口,似乎是受了严重的刀伤。若是能再准确一点,便是极度靠近心脏的位置。 是有人欲置她于死地。 而且,不止一次。 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被忌惮。 陆思鄞扫了一眼那侍女,语气淡淡,教人瞧不出情绪:“你下去吧。” “是。” 侍女心慌意乱地应下,还未完全退出去,陆思鄞沉稳的声音复传来。 “吩咐厨房,照我方才写的方子,煎好药送来。” 他抬手,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侍女脚边。侍女连忙应是,慌乱地咽了一口口水,捡起那携着苍劲有力字迹的纸条便退了出去。 陆思鄞走到榻边,将闻宛白翻了过来,把被子一扯,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不着寸缕的身子,只露出了脑袋。 他将白绸放置于盆,就着清水浸润少顷时候,而后拧得干净,敷到她的额头上。 “你究竟是谁?” 他低声呢喃。 生受这般苦难,却顽强存活至今。 第二日午后,闻宛白悠悠转醒。 她迷茫地望向四周,惺忪的眸带着困惑。 这是何处。 她起身,衾被滑落,不着寸缕。而低眸,错综复杂的伤痕,是她从前鲜少在意。也不知是何时弄得这一身的伤,是过去的那个她吗? 她看着叠放在一侧整整齐齐的衣裳,凭借习惯一件件换上,麻木地如同一个无情的机器。 第三十七章 恢复听觉 闻宛白眯了眯狭长的凤眸,扯了扯唇角,露出苦涩的笑。 陆思鄞见状,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她的肩,“别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你这不是还有我么?” 闻宛白浑身一震。 她读懂了他的唇语。 会好起来的吧。 会的。 连喝了三日中药,陆思鄞所开药材皆性味偏苦,他每一次见闻宛白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喝的干干净净,显然也有几分意外。 这承受能力,实非常人。 闻宛白虽尝不出食物的滋味,但每一餐必然不会落下,而且一定会尝过每一道菜,想象着其中滋味。如此,哪怕她感受不到饭菜的馨香,也已一一尝过,便也不会有遗憾了。 只是三日过后,却无半点起色,陆思鄞不由讶异。 难道,寻常的药物对她已经不管用了? 陆思鄞立即加大了药量,再添了几味烈性药,每日给闻宛白服下,眉头却一日比一日皱得深。 第七日。 屋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教人有几分烦躁。闻宛白骤然启眸,掀起波涛汹涌,鸟叫声? 她,她可以听见了? 她连鞋都顾不上穿,跌跌撞撞从床上爬起来,不过走了几步,又一下扑倒在地,掀翻了一侧的水盆,清澈的水立刻扑腾到地上,湿了她的衣。 陆思鄞正端着一碗药走到门口,听到声响后立即入内,见她这般狼狈,立刻将药碗放置于一侧,忍不住上前扶起她。“小聋子,你说说你也没瞎,为何走路都这么不小心?” 他的声音里带有几分担忧的意思,这是她听力恢复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真好听啊。 闻宛白颤抖地缩回手,站直身子,顾不得水渍湿了衣衫,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眸中滑过三分感激。 陆思鄞一愣,随之狂喜。 “你,你可以听见了?” 闻宛白颤抖着身子点了点头。 “太好了。” 陆思鄞一时情绪无法自控,皱了好几日的眉难得在这一刻舒展开来,转为会心一笑。 前几日她一直未有好转,而他的心情亦一日日凝重。他的医术,虽不是天下无二,却也绝不可能连一个这样普通的病症都无法解决,他甚至用上了许多名贵罕见的药材,不过是想先医好她的哑,下药的点也都在于哑,却误打误撞医好了她的听觉。 狂喜之后,心情转为更深的凝重。 他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是不是被吹嘘了太久,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水平。 闻宛白扯了扯他的衣衫,动了动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在问,一字一顿,格外认真:“你怎么了?” 陆思鄞回过神,“我没事。” “小聋子,其实我一直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的?” 他上下打量,“啧啧”感叹。 “你这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能看,其他地方都受了不知多少次伤了吧?” “除了人才二字,我不知,还有何词可以形容你。” 闻宛白走向桌边,拾起毛笔,在宣纸上款款写下几字。 陆思鄞对她愈发好奇,如她这般落魄的模样,竟识字?他还未靠近便担心起会不会看见一堆鬼画符了。 颇为意外,闻宛白的字颇为隽秀,除此,还镶着旁人难有的大气。 陆思鄞看了看内容,“你想去何处?” 闻宛白思量片刻,写下“裁缝铺”三字。她琢磨着与店主约定的时间已差不多,该去取衣服了。 陆思鄞调笑道:“小聋子,我今日医馆若是不开门,专陪你去裁缝铺,是要损失不少客人的。你说说,你该怎么报答我?” 闻宛白凝着他,如今的她虽不通世事,可陆思鄞通身的气派,也不像会在意医馆一日不开会有损失之人。 她抿了抿唇,抬笔写下:“无须作陪,我一人便可。”抬眸,待他回复。 这下陆思鄞倒不乐意了,“我说小聋子,你一个人我能放心么?若是你走丢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闻宛白淡哂,从前她听不见并无大碍,现下恢复了听觉,才觉察到陆思鄞的聒噪。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心里一闪而过想杀了他的冲动,而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一惊。 他是她的恩人。 陆思鄞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而是叫侍女拿了新的衣裳进来。“我这里只有侍女的衣裳,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他并未将她当做奴仆。 这很难得。 闻宛白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一抹嫌弃一闪而过,但质感比之先前的粗布麻衣,自然是好上许多的。 她忽觉身上一重,抬眸只见一片雪白阻挡了视线。 陆思鄞将雪白的狐裘裹在闻宛白娇小的身子上,顺势摸了摸她漆黑的发。 关切的话语脱口而出。 “你都感受不到冷吗?” 闻宛白微微一笑,淡淡摇了摇头。她的一笑,如刹那间绽放的芳华,绚丽多姿,令人见之难忘。 陆思鄞局促地收回目光,不大自然地望向远方。 闻宛白浑然不觉,只是越过陆思鄞,迈步出门。 陆思鄞立刻跟上。 裁缝铺。 店主人见到闻宛白,眼睛顿时一亮,从角落取出早已做好的两套衣裳递给她。 “姑娘啊,你终于来了。” 陆思鄞眼疾手快抢了过来,只是见到一套月牙白衣衫,分明不是女子的尺寸。 “你既然无依无靠,为何会为男子裁衣?” 闻宛白付过银钱后,夺过那一套原本为苏晔之置备的新衣,拾起桌上的剪子,“咔嚓咔嚓”剪的七零八碎,而后抬手,扬开,复漫然落下。 她抱起叠的齐整的那套衣衫,转身旋然离去,表情淡漠。 —————— 我来了我来了,今天又准时地来了。有一丢丢晚嘿嘿嘿~ 第三十八章 思及寒水 斯人已逝,何故缅怀。 有些恨,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感受得到的。 所以他走了。 走的那样干脆。 丢下这般孤独无依的她。 闻宛白总觉得这被抛弃的感觉过于熟悉,以至于苏晔之此举击中了她心底最为柔软脆弱的地方,彻底伤了她的心。 此事无关风月,无关爱恨。 唯独关乎,她心口为数不多的软弱。 闻宛白立在拐角处,旋然转身,泰然自若地望向不紧不慢走上前的陆思鄞。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能够恢复听觉,已是极大的不易。 “小聋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陆思鄞局促地摸了摸鼻子,对于闻宛白的反常,深感莫名其妙。 不过考虑到对方是个别扭的小哑巴,他想问些什么自然也是问不出的。 不过,看来这还是一个有故事的小聋子。 闻宛白淡哂,对这个称呼有几分不喜。 她如今听得见不是么? 陆思鄞笑嘻嘻问:“想恢复声音么?” 闻宛白一怔,随之点头。 在他们未看见的地方,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正探着头偷听他们的对话,赫然正是那一日武器铺的店小二。 他回到武器铺,对店主道:“水月宫目前并无异样,小的打听不出任何有关闻宫主的消息。只是回来的路上又碰见那日的女子,看起来没有半点宫主杀人如麻的,您是不是弄错了?” 武器铺的主人摸了摸下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是她,一定是她。” 他提起手中的刀,狠狠拍在案上,嘴角的横肉紧跟着颇是渗人的一抖。 回到宅院,闻宛白这才打开手中叠得齐整的衣裳,月牙白的缎子,质地柔软,精致的纹理触手可及。她委实不大喜欢这身上的粉衣,而这如月光般皎洁的白,恰恰是她所爱。 她换上新衣,在铜镜中粗略地打量了一番,镜中的女子螓首蛾眉,唇不点而赤,恢复能力比她想象中要快上许多。她的手抚上铜镜上的脸庞,这,真的是她么? 侍女垂着头入内,细弱蚊吟:“姑娘,您的药。” 那日她为闻宛白换衣,闻宛白身上的伤着实是吓了她一跳。直至今日,她心中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 闻宛白眨了眨眼,望着侍女诚惶诚恐的模样,淡哂。 侍女怆然抬眸,面前却是神色昳丽的女子,不由大惊,跟在陆思鄞身边这样多年,她也并非见识短浅,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陆思鄞当真是捡了个宝。 继而有几分愤愤不平,她也不过是个乞儿,凭什么要她们来伺候。 闻宛白抬起瓷白的药碗,一饮而尽,无半分痛苦的神色。 陆思鄞配的药主治方向依旧是她的哑,可成效依旧不大。 这一次,误打误撞,医好的是她感知外界的能力。 从前,她感受不到这世间冷暖,可现在,却不同。 当她推开窗,寒风裹着雪花簌簌扑面而来之时,才知这冬日何其寒冷。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背部的伤口,这么久了,原来还是会疼的。 她抬起笔,蘸了墨,写下寥寥数字,告知陆思鄞此事。 彼时,陆思鄞的眉头却皱得愈深。 他两次下药,本意都是她的哑啊。 对他来说,闻宛白的病症是十分有挑战力的,所以,这也是他接下她的原因,而并非是出于同情。 情况虽有好转,但他只觉棘手。 “小聋子,你莫不是要一直哑下去?” 他着急忙慌地翻阅着古书,乞求能找到一种方法。 他,突然眼睛一亮。 闻宛白坐在一侧,平淡地看着他。 “这寒水潭是在水月宫么?” 寒水潭,水月宫。 她眸光一顿,渐渐由清明转茫然。 好熟悉的感觉。 水月宫是何处? 她是谁? 她是谁? …… 她的头好痛…… “喂,小聋子,你没事吧?”陆思鄞望着突然抱住头神色痛苦的女子,不明白他方才的言语有何不妥之处。 “听说水月宫宫主闻宛白可是个绝色的大美人,我这次来也是为了一睹这宫主芳容,不如明日便上山瞧瞧。” 他说什么? 水月宫宫主闻宛白? 苏晔之唤她闻宛白时的咬牙切齿,哪怕那时的她听不见,也感受的清楚。 难道,难道她真的是水月宫宫主?她颤抖地放下手,想喝口茶压压惊,却不小心拂落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立时被掀翻,碎了一地,溅起的水花湿了衣裙一角。 陆思鄞立刻唤人进来打扫,抬手按上闻宛白的脉,脉象平缓,体内的毒素近日显然被压制住了。 但若是要医好她的哑,需先将余毒清理干净。之前关她的那三日,不过是为清她体内余毒做准备。 任重而道远。 他问及寒水潭潭水,正是因此水可清她体内余毒。 不过水月宫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这寒水潭似乎是禁地,也只水月宫宫主闻宛白一人能踏进。 闻宛白突然抬起头,双手握住陆思鄞的衣袖,眼神迫切。 她要去水月宫。 她要明白这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你别急啊,这水月宫也不是何人都能进的,容我想想办法。” 闻宛白认真地看着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肯定过,她的眼眸睁得浑圆,一时波光潋滟。她一个字一个字,努力让陆思鄞看清:“我能进去。” 陆思鄞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聋子,你是当我陆某人不曾听说过水月宫的威名呀。你一个小小的乞丐,若想进水月宫,恐怕是要比登天都要难的。” 可闻宛白一直盯着他,令他有几分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 “行了行了,我表兄从前在水月宫当差,我这两日休书一封,替你问问便是。” 闻宛白这才松开他的衣袖,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 陆思鄞对这小聋子还真有几分招架不住,他原本先要医治的便是她的哑,却医好了她的耳,可这小聋子叫顺了口,便不想再改了。 她也不能反驳不是。 第三十九章 德不配位 水月宫。 “回护法,依旧没有任何宫主的消息。” 唐拂袖抱胸立于窗前,挥手让人退下,眉头紧皱,语气有些许迫切:“宫主究竟去了何处,如今已过月余,若是再寻不见,水月宫恐怕终要易主。”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一脸散漫的红衣男子,咬牙切齿:“慕思醉,你快想想办法啊!” 慕思醉打了个哈欠,漠不关心道:“这是宫主的劫难,我们急不得。” 唐拂袖只觉荒唐。 “如今宫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谈何劫难!” 相比之下,慕思醉颇有几分胸有成竹。“宫主给乾枫种下相思蛊,倘若宫主有事,乾枫必定不能活。” “可时至今日,乾枫早已苏醒……” 他一语未毕,便被唐拂袖匆匆打断。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说。” 慕思醉一愣,继而笑了。 他何尝不担心闻宛白的安危,但是他隐隐有一种预感,闻宛白不仅没有事,还活的很好。 有些事急不得,不如顺其自然。 她提起佩剑便冲了出去,目的地正是乾枫所在的院落。 乾枫此时还很虚弱,正由桑颐推着在院中晒太阳。见到风风火火赶来的人,也有几分吃惊。 桑颐气色已恢复得不错,闻宛白之前付诸在她身上的,多只是皮肉之苦,并未伤及根本,但她自然不会感激闻宛白。 见状,她谨慎地挡在乾枫面前,千回百转:“唐护法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唐拂袖抬起手中的剑,语气冰冷:“闪开。” 桑颐脸上的笑意有几分绷不住,抬起手指轻轻将那剑推开。“护法这是何意?” 乾枫每一日清醒的时间并不多,而这几日,他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清醒的时间在增加。 所以他知,闻宛白在一日日恢复。 “本护法想问问乾枫,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唐拂袖望向神色苍白的乾枫,似乎在透过他,感受另外一个人尚存人世的气息。 “师妹,莫要无礼。” 乾枫低声道。 桑颐见此,愤愤不平地退开,转身进了屋子。 乾枫抬眸,一语中的。“我醒来已三月有余,宫主恐怕已脱离生命危险。” 唐拂袖轻轻松了一口气。 “如果你恢复得足够快,对她也会有帮助。是么?” 来的路上,她仔细想了想相思蛊的作用,若是让乾枫元气恢复得差不离,对闻宛白自然是要有好处的。 慕思醉一早便知,却看着她派人找了三个月,念及此处,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乾枫淡淡点头。“嗯。” “不仅如此,只要闻宛白出现在这附近,我便立刻能够感受到。”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他话锋一转,生生阻了唐拂袖接下来的话。 “闻宫主踪迹难觅,穆副宫主生死垂危,这水月宫不得一日无主,我属意让桑颐暂代宫主一位。” 他同辈的弟子里,也只余下桑颐一人,是不错的人选,更是师父属意的人选。 照顾他这些时日,师妹时常以泪洗面,他又何尝不知? 这水月宫名正言顺的主,不该是闻宛白。 从来。 唐拂袖轻愣,握剑的手有些许不自然,丹唇吐露,尽是不屑:“她也配?” 乾枫虚弱一笑,敛下眸中一闪而过的算计。“我们这一辈,如今最有资格继承宫主之位的,舍却桑颐,还有何人?” “更何况,只是暂理宫务,待闻师妹回来,这宫主之位自然还是闻师妹的。” 唐拂袖拿剑的手有几分不稳,“宫主不过几月不在,你作为暗卫,莫不是连最基本的忠心都做不到?” 乾枫勾了勾唇,三分嘲讽。 “乾枫自然记得自己暗卫的身份,但乾枫更无法忘记,暗卫之前,是诸位师弟妹的师兄。” “闻宫主夜夜笙歌,沉迷酒色,德不配位,未被驱逐下宫主之位,已是诸位长老仁至义尽。” 提及“长老”二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看向唐拂袖的目光多了三分意味深长。 闻宛白一直以来,服众之法不过是她那一身高超武艺,水月宫众人无人能敌。 众人敢怒不敢言,私下里却是骂声一片。 可如今宫主离奇失踪,纵然四大护法压下消息,对众长老只称闻宛白在闭关修炼,但如果不能及早找回闻宛白,早晚会出事的。 仁至义尽? 唐拂袖气的忍不住想笑。 这四个字简直是对闻宛白的侮辱。 说了太多话,乾枫有几分疲倦,喊了桑颐出来推他进去。再回眸,意味深长,“我的提议,唐护法不如好好想一想。” “我现下连运功都做不到,那么闻宫主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便是真的回来了,也只会落得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护法以为呢?” 唐拂袖怔怔望着他,心情有几分复杂。 她缓缓转过身,一点点走回来时的路。 “吱呀”一声推开门。 慕思醉见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有几分意外。 “怎么,还有人欺负得了你?” 唐拂袖此时一肚子的火无处可发,又听慕思醉这样问,旋即破口大骂:“天杀的乾枫,竟然要扶桑颐上位,你说他将暗卫的忠心置于何处,不过又是个落井下石之人罢了!” 慕思醉一愣,神色有些复杂。 她抬起剑“扑通”一声砸在慕思醉面前的小木桌上,随之坐下,神色有几分焦灼。 “你说,宛白究竟会在何处?” 慕思醉摸了摸下巴,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眸,艳红的衣裳晃得人眼睛生疼,他看着唐拂袖愁眉苦脸的模样,情不自禁问:“你这三个月,可有什么地方不曾踏足?” 唐拂袖皱眉,冥思苦想半刻。“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不能找的地方也找了,可就是半点踪迹也无。” 慕思醉思忖片刻,再问:“可曾关注当铺一类的地方,宫主身上未带银钱,若是要生计,必然会去当铺。” 唐拂袖茫然摇头。“不曾。” “我这便派人去查。” 她正欲出门,慕思醉便阻了他的步伐。“我听说,宫主宠幸过的那位少年也不知所踪。” 唐拂袖有些无语,“第一天我便查了他,没有任何线索。” 慕思醉也不恼,添:“我的意思是,再查一次。” —————— 今天更新的很早,夸我夸我呀! 谢谢大家的评论推荐票~ 今天来求一波收藏打赏~ 没进书友群的小可爱动一动自己的手指进群耍呀~ 第四十章 你就是她 慕思醉望着唐拂袖离开的背影,眉头轻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闻宛白失踪一事只有两位护法知晓,另外两位护法只当她在闭关。 闻宛白每个月闭关几日是定律,却从未有过一次,闭关超过三个月。 如此下去,必定叫人起疑。 与其让众长老联结起来,举桑颐为宫主,不如他几人先推桑颐暂代宫务。 有几分棘手。 据他所知,桑颐不是个好拿捏的人,他一直叫人在乾枫院外把手,暗中盯着桑颐,防的便是她泄露此事。这三个月来,她也算安分。 他轻轻揉了揉眉心。 看似好整以暇,他私下里也为闻宛白的事操碎了心,担忧的情绪不比唐拂袖少半分。 四大护法本便是闻宛白一手扶持,若是闻宛白不在,他这大护法,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须臾,他唤小侍去唤桑颐。 檀香袅袅,屋内比屋外暖和不少,甚至有徐徐的暖流,拂过她的心。 慕思醉淡淡睨着她,三个月,已经让那形容狼狈的女子,元气恢复得几近完全。即使是脸上可怖的伤痕,如今也已结痂,脱落后淡化成浅浅的粉色。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不必拘谨,亲自提起水壶,为她斟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翠绿的叶漂浮在水面,透露出几分清新的滋味。 桑颐倒也不客气,泰然自若地坐下。从前清脆如黄鹂一般的声音,此时显得过于沙哑,一开口有几分煞风景。 “慕护法,雅兴。” 慕思醉笑眯眯地看着她,抬起扇子阻了她欲抬起茶盏的手。“小心烫。” 桑颐轻愣,因着良好的素养,她未表露出半分不愉,颇是礼教地微微一笑,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已许久不曾踏足那院落开外的其他地方,长舒一口气,敛了之前一身的急躁。小心翼翼:“慕护法若是有事,还请直言。” 慕思醉勾唇,轻轻抚摸白瓷盏身,看似慢慢悠悠,眼神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桑颐:“本护法听说,桑姑娘有意宫主之位?” 桑颐素手一颤,如今岁月更迭,闻宛白上位时日不长,她却只觉世事沧桑。 她本欲伺机联络各位长老,告知闻宛白失踪一事。可守卫森严,她根本找不到任何踏出小院的机会。甚至那一日,穆夜的尸首,都是慕思醉收的。 阿夜最后一面,她都未见到。 乾枫一直坚定地认为,穆夜未死。 她也隐隐抱着这样的期待,阿夜若是能活,她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亦无不可。 她垂下眼睑,心中分明波涛汹涌,掩不住唇畔的几分颤抖:“慕护法说笑了。” “这偌大的水月宫,又有何人不垂涎宫主之位。” “桑颐自然不能免俗。” 慕思醉轻轻笑了,骨节分明的手执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这桑颐未藏着掖着,而直言不讳,实属难得,如此,更方便他做事。 “本护法,想请你做一件事。”慕思醉皮笑肉不笑,将桑颐的神情一览无余,计上心来,谋算的笑容绽开在唇畔。 桑颐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勉勉强强维持住面上的笑容:“但说无妨。” “从前听穆夜说,桑姑娘最在意的便是这曼妙的嗓音,瞧的甚至比容貌都重。如今毁了这一把好嗓,恐怕是伤心不已的。”慕思醉故作慨叹,上下打量她,眸中的怜惜近乎要溢出来,却看的桑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所言不假,桑颐在乎这声音,甚至胜过她的性命。她的手一点点抚上自己的脖颈,语气憔悴,声音粗噶,却隐隐含着期待:“你有办法?” 慕思醉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轻轻晃荡了几下,隐隐可以看出里面有液体的流动。 “我这里确实有一味药,可以让你的声音恢复成原样。” 桑颐一时欢喜,情难自禁扑上前想一辨真伪,却被慕思醉侧身躲开,这便扑了个空。 她强稳住自己的欣喜,坐回原位,将信将疑地看着慕思醉。“慕护法恐怕不是这般乐善好施之人,不知桑颐有何可帮助到护法之处?” 她只希望慕思醉莫再如此拐弯抹角,挠得她的心有几分痒。 慕思醉唇畔勾起三分恰到好处的笑容,一字一顿:“宫主不在,而这水月宫不可一日无主,这水月宫极少有人见宫主真容。我想让你,代她几日。” 他心中长舒一口气。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闻宛白宫主的位置。希望,闻宛白能感受到他这般急切的召唤,及早归来。 桑颐垂下眼睑,敛了眸中的惊涛骇浪,姿态谦卑。 “桑颐甘愿效劳。” 慕思醉却摇了摇手指,良久吐出一字:“不。” 他一点点将目光投向桑颐,带着三分不屑与羞辱。“我的意思是,让你以面纱示人,以声音迷惑众人,做一回闻宛白。” “也好圆你一次宫主梦。” 他的声音一点点放慢,充满了诱惑。 若不如此,让所有人都得知闻宛白失踪的事,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是慕思醉如今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桑颐的手指立时收紧,蜷缩攥成拳状。她想拒绝,可一开口粗噶的嗓音便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的眉一点点舒展开,声音到了唇畔,化作了一个低低的“好”字。 “本护法最是喜欢桑姑娘这样识趣的人。”慕思醉掸了掸红衣上的褶皱,微微一笑,“桑姑娘日后便住在宛白的寝殿,本护法会派人严格‘照料’姑娘的饮食起居,必定不会教姑娘失望。” 桑颐眸底滑过一丝不甘,可事到如今却有几分无可奈何,“乾枫师兄若是无人照顾,恐怕是不能的。” “此事我自会吩咐人去做。” 慕思醉将手中的白玉瓷瓶递给桑颐。 “此物服下后会失声三日,第四日则恢复正常。” “而今日,便是水月宫宫主闻宛白闭关归来之日,因身子抱恙,需静养,不喜打扰。若是有人擅闯寝殿,杀、无、赦。” 最后三字,几乎是他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桑颐垂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攥成拳,恨意愈浓,终只是化作一个字。 “是。” —————— 卡文酒来了。 希望我的小读者们每一天都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心想事成学业有成,快期末考试了,好好整顿一下心情,期末考高高。已经考完试的小读者们,要记得给酒打卡评论。酒从明天开始决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立志成为融贯中西的当代扁鹊。(๑*︶*๑) 第四十一章 浮生梦露 雪后难得放晴,屋外是皑皑的白雪,厚实地叫人一脚踩进去都能听到“咯吱”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为清新的气息,在浓厚的冷意中夹缝生存。 银装素裹下的水月宫,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森然的气息。 她被送进了闻宛白的寝殿,这历任宫主必定踏足之地,曾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可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以这样的原因入住此地。 四周空荡冷清,孤寂的不像是在凡间。 她缩了缩脖子,有些冷。 桑颐执起手中的白玉瓷瓶仔细端详,冰凉的指尖触及喉咙,一时痛苦与茫然的情绪一一闪过,任是任何一个人见到她此时楚楚可怜的神情,都无法对她狠得下心。 桑颐故作柔弱的模样,总是这般浑然天成。 她桑颐从不是吃素的,哪怕如今手中无权,可聪明才智却也是不输于旁人的。 这究竟是解药还是毒药,值得费解,故而她此番不敢轻举妄动。 正当她沉思时,突然计上心来,若是此时无人,她或许可以伺机去找各位长老?可当她推开门,却看见两排身着紫衣的侍女,见她出门,齐声道:“恭迎宫主出关。” 众侍女之前从未服侍过闻宛白,更未见过闻宛白真容,方才接了大护法的命令在外等候。能见到闻宛白的样子,对她们来说,是多么大的荣幸。 有胆大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眸,打量起她,可却免不得有几分失望。听闻宫主大人杀伐果断,冷漠无情,可面前的女子,并无那凌人的气势,相反,多了三分弱柳扶风的脆弱。 这,当真是她们的闻大宫主么? 众人心中不禁有一团疑问。 桑颐想开口,可嗓子里如同堵了团棉花,吐露出的声音是那样地粗噶难听,这让她根本无法忍受,并未理会众人,便重新进了屋,“啪”地一声关上门。 她从袖子里重新取出那白玉瓷瓶,这一次甚至是毫不犹豫地拔了塞子,一饮而尽,那苦涩的滋味一瞬间麻痹了她的心。 有残留的淡紫色液体从唇畔流下,她狠狠地擦拭着唇,却感到喉咙一阵灼热的刺痛,近乎让她整个人都痛到窒息。 她摸着自己的喉咙,身子一点点滑落,意识的最后一刻,在想这究竟能不能治好她的声音。她那如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她那被闻宛白几个月黑暗残暴的手段下毁了的声音。 乾枫在小院中等了许久,都未见桑颐的声音,不禁有几分焦急,他生怕那些人会对桑颐做出不利的事。 近日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这让他清清楚楚地明白,闻宛白的身子在渐渐恢复。 所以,一定要在她回水月宫之前,还桑颐一个公道。 让闻宛白永无翻身之地,她便再无卷土重来之时。 从何时开始起了这样的心思,他也不知。 或许是迫于闻宛白一直以来的暴政,一向只敢告诉自己应当忠心。 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闻宛白已失踪数月。 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水月宫,永远也不要回来,最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可惜,他未等来桑颐。 却等来了慕思醉派来传话的小侍。 “她呢?” 他难得失去耐心,迎着夕阳下的余晖轻轻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冷。 小侍之前一直是跟着闻宛白的,自然是个贴己的人,不卑不亢地回话:“桑颐姑娘这段时日暂时不会回来,您的饮食起居,护法会派人照料。” “不回来?”乾枫心有几分颤抖,她的桑儿,莫不是遇见了什么危险? 小侍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神情,自然将他的担心尽览无疑,一板一眼地将慕思醉的原话告知于他,不带一丝感情:“大护法特意交代,乾侍卫若是不希望桑姑娘有事,就不要惹是生非。” 乾枫思忖片刻,突然冷冷一笑,“好,好!不愧是闻宛白一手提拔起的护法,精明算计,就只怕有朝一日将自己也算了进去。” 小侍不语,只是小心翼翼退下。 这乾侍卫自醒来后,便少了从前的内敛之气,似乎将为自家师妹着想摆到了明面上,可这水月宫谁人不知,桑颐同穆夜从前在水月宫的佳话。 如今少了穆夜,乾枫便肆无忌惮地护着桑颐,便是连流言蜚语也顾不得了。 世人似乎忘了一件事。 闻宛白也是他的师妹。 乾枫在院中又坐了片刻,有些疲倦地眯了眯眼,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位身姿玲珑曼妙的女子,他并未看清,忘情地唤了句,“桑颐……” 长相有几分神似桑颐的侍女娉婷袅娜地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说:“奴婢桑白,是护法安排服侍您饮食起居的人。”她正欲推乾枫进屋,可手还未触及木制的轮椅,便一把被乾枫推开。 乾枫的眼神近乎化作尖锐的刀,盯得桑白有几分无所适从。 “滚出去。” 他努力转动轮椅,自己进了屋。 慕思醉派人来传的话,不过是为了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原本顾念几分情谊,一直不曾有所作为,可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容不得他再做一个卑微的旁观者。 哪怕是闻宛白现在便回来,他也再做不到如从前一般顺从。 水月宫,不是她闻宛白一个人的。 深夜时分。 唐拂袖回屋后,发现桌面有些凌乱,似乎被何人翻过,仔细看了看,突然出门,推开隔壁的门,朝里屋大叫了一声,“醉醉!” 原本在小憩的慕思醉被这一声咆哮吓得直接从床榻上掉到了地上,沾了一身灰,颇有几分狼狈。“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扰人清梦作甚?” 唐拂袖咬牙切齿,简直想把慕思醉的脑壳敲掉,“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浮梦露去了何处?” 浮梦露是旷世难求之宝物,助人变幻声音之用。可有一弊端便是,此物性烈,在服用者陷入昏迷后,会将所梦见那人的声音变幻成自己的声音。 所以,若是梦不见人,可能会因此致哑,若是梦见的人声音不好听,也是难办。缺点太多,故而慎用。不得万不得已,决不能使用此物。 慕思醉有亿些心虚。 “桑颐姐姐,为什么她们都不喜欢同阿白讲话,是不是阿白太笨了,乾枫师兄说像阿白这么笨的徒弟,是会被师父嫌弃的,可是阿白不想被师父嫌弃呀……” “桑颐姐姐,你教教我今日新学的招式可好,阿白没记住,师父说若是学不会便不许吃饭的,可是阿白真的好饿好饿啊……” “桑颐姐姐,这相思手串是阿白唯一的念想,你不要拿走好不好……” “不要叫我姐姐,你比我长一个月,闻宛白。” “闻宛白,你说你为什么不饿死,你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笨就是笨,怎么教你也是学不会的。你不如记住这种愚不可及的感觉,因为你不管怎么努力,师父都会很嫌弃你,不管你怎么努力,我们都不会喜欢你。” …… 第四十二章 竟然是她 桑颐从昏睡中醒来,已是冷汗涔涔,她以为这些陈年旧事早已被岁月掩埋,不会再重新翻起,可她怎么就突然梦见闻宛白了呢? 桑颐的脸色早已是一片惨白,若是观察仔细,可以看见,便是连唇都在轻微地颤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她梦见的是多年以前的场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甚至于这让她想起,闻宛白即位后,眸光冷冽,气势凌然地拔剑相对时,问过她的一句话。 “桑颐,你怕么?” “你知道,杀死一个人最直接的办法是什么么?不是拿冰冷的剑刺进一个人的心口,而是先给她光,再一点点,完完整整地将这光撕碎。” 事实上,那些屈辱的时光,并未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世人眼中冷漠无情的闻宛白,对她何不是处处留情。 比起闻宛白受过的苦痛,桑颐所受显然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可她不需要这份情。 她抚上自己的嗓子,那里已经不再是一片灼热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凉润的感觉。她试着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突然想起慕思醉的交代,这药本便是要第四日才能生效的。 闻宛白她一定不要回来,一定不要回来。 她努力地吞了口口水,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 她这段时日只需处处模仿闻宛白,让水月宫上下不至慌乱便可。但她必须知道,若有朝一日闻宛白重新回到水月宫,她的下场决不会好。 念及此处,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一定要让水月宫宫主的名讳,变成她桑颐的。 这厢闻宛白打了个哈欠,陆思鄞望着她这幅懒洋洋的模样,嫌弃道:“你这一整日也不做什么,除了吃便是睡,为何还总是犯困?” 闻宛白感觉有几分冷,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淡淡望着陆思鄞,有些心急。 水月宫这三个字,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着一种神奇的吸引力。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有些失控,便是晚去一刻,都是对神圣的亵渎。 她的心口有些疼。 陆思鄞看出了她的担忧,顺势抚了抚她的发,“不必担心,这两日按时喝药,等时机一到,我便带你上山。” 似乎是熟悉之后,闻宛白知道他对自己并无恶意,便也不再抗拒他的触碰,温顺慵懒如一只猫一般惬意,甚至眯了眯眼,微微一笑。 而浑身上下犹如散架一般的疼,让她有些吃不消。她这身子,是受过很严重的伤吧。尤其是这样寒冷的天气,那种痛缓缓洋溢开来,便足以将她吞没。 可她的唇角还是轻轻勾起的,习惯性的,嘲讽的笑意。 她有一点等不急了。 即使陆思鄞的安慰是这样的周到,都无法抵挡住她心中来势汹汹的思念。水月宫这三个字,便足以胜过一切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她也不知其中缘由,却想跟随本心去做事。 深夜,闻宛白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回眸,朝陆思鄞屋子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凭借着记忆中的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着某种指引,让她一步步走到一座山脚下。 这熟悉的感觉同如何也抵挡不住,未思量,脚便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 雪山难行。 对于如今的闻宛白而言,走到山脚,已是极限。 她似乎是在依靠信念支撑着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蒙蒙亮。她艰难地抬起头,发现不远处,红漆的宫门,华美的石柱,贵气的建筑,是那样的熟悉。 她是不是回家了。 可现在的她,这样不堪,是会被嫌弃的吧。 水月宫宫门前有两个侍卫镇守,再向里看,而道路两侧则是排列整齐的两支队伍,皆手执利剑,甚是威严。但他们从未见过闻宛白的真容,自然不知面前的女子便是传闻中杀伐果断的宫主。此时见到闻宛白,只是冷漠相向,“站住!” “这里是水月宫,如无令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她有几分支撑不住,一步一挪,只觉脚上疼痛难忍,似乎是因走的时间过长而肿了起来。 这时,她不禁想,若是这感受冷暖和疼痛的能力晚一些恢复,该有多好。 好累啊…… 头真的好痛啊…… 她的手轻轻按在头上。 意识有几分涣散,她未撑住,便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一片紫色的衣角映入眼帘。 她平日里素来喜欢明亮,即使是夜晚,也喜欢伴着烛火的光亮入睡,可陆思鄞夜半起身,却发觉闻宛白屋内的烛火熄灭了。 要知道,闻宛白睡觉时见不得一点黑暗,又岂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他鬼使神差地走进闻宛白的屋子,不见其人,甚至连床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根本没有入睡过的痕迹,令人生疑。 他虽知晓闻宛白对水月宫有着异样的执着,但却未想到,这份执着会这般强烈。 所以,他来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这里,跟了闻宛白一路,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却没忍住在她素手抚上额头时,出现在她身后。 他轻轻稳住闻宛白的腰,可那柔软的感觉却愈发让人爱不释手,旋即宠溺一笑,眸光却是瞥向那侍卫:“不知你们宋护法在不在?” 闻宛白的心间划过一丝暖流,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弥漫开来。 那人听到他谈及宋护法,不禁多了几分尊敬,“护法在与不在,我等侍卫自然不知。” 陆思鄞自是不恼,甚是好脾气地说:“在下陆氏思鄞,宋护法正是在下表兄,有劳阁下通传一声。” 他原本准备休书一封给这位表兄,讨得进水月宫的令牌,方便入内,可这表兄未回书信,闻宛白又提前上了山,他只能如此铤而走险。 守门的侍卫闻言,面面相觑。陆思鄞通身气派,倒不像是来此地招摇撞骗,而陆氏更是闻名的世家,自然让人生敬畏之心。最终其中一人向陆思鄞道:“还请公子稍等。”旋即入内。 第四十三章 宋氏若离 宋若离是四大护法中最不爱多管闲事之人,若无宫主命令,有时会在自己的住处待上一整日,一盏闲茶,一方书案,一只鹦鹉,一个暖炉,三缕清风,足以成全他的平淡从容。 回到水月宫,素来惜字如金的穆流云一听到宫主宠幸了一位美少年,便立刻拉着他杀去了宫主的寝殿,可惜那处是空无一人。 穆流云,穆夜之妹。 她自然知晓宫主对穆夜的心思,也是唯一一个希望哥哥能开窍的人。 穆流云,对桑颐有着一种天生厌恶的情绪。 宋若离却是恰恰相反,对这些事提不起一丝兴趣。 后来宋若离只知晓宫主闭关的消息,他乐得自在,自是不会多问。 他自回到水月宫,便鲜少露面,前两日接到表亲书信,但之前受了伤,那时并无感触,后来伤势却愈发严重,他将养了一些时日,依旧有些虚弱,想过几日再回陆思鄞,岂料他这个表弟竟有些等不急了。 水月宫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的,他对这个表弟,不禁有几分刮目相看。 又听来者上报,除陆公子外,还有一女子在,不禁挑了眉。 水月宫极少有女子能进入。 自闻宛白登上水月宫宫主之位后,广招男宠,而她更未有收弟子之意,水月宫女弟子是少之又少。若是要进水月宫,必然是要以面纱示人的。 他翻阅古书的手轻轻一顿,勾了勾唇:“还不请进来。” 闻宛白逐渐恢复了气力,不动声色地从陆思鄞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这时,去传话的侍卫也已回来。他身侧跟着的是贴身服侍宋若离的侍从,那人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上面是两个白色的绸带,还有一个薄如蝉翼的面纱。 “两位既然能在无人指引的情况下走到水月宫入口,还能够毫发无损,便非常人。只是若想入内,还是要遵循水月宫的规矩。” 若是观察仔细,实则不难看出,陆思鄞的衣袍有轻微勾破的痕迹。水月宫外机关重重,他一路跟着闻宛白,才险险躲过。 念及此处,他不由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她真的只是个又聋又哑的小乞丐么?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抽出一个白色的绸带,凑近闻宛白低声道:“小聋子,一会儿记得要牵着我的衣角。” 闻宛白明亮璀璨的眸迟疑地望着他,未及反应,眸上便缚上一片白茫茫,手不由自主地拉住了陆思鄞的衣角。 陆思鄞轻轻一笑,再抬手将面纱为她小心翼翼地戴上,颇是温柔地绾了绾她鬓旁的碎发。 随后,自己也缚上那白色绸带,语气淡淡,“不知阁下现下可否引路?” “可以。”那侍卫捡起一根树枝,另一端递给陆思鄞,他牵着另一端走了进去。 水月宫里很大,弯弯绕绕不知多久,才到宋若离的住处。 解下眼前的绸带,闻宛白好奇地望着面前清幽的地方,只是站在这里,也能听见流水哗哗的声音,这一处似乎与外面的冰天雪地相隔绝,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能够温暖如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表弟突然造访,不知是有何事?” 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却足够让人心神一凛。 闻宛白抬眸望去,一身红衣的男子,正一脸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前,拿着水瓢往两个杯子里舀水,水汽腾腾,她思量着这时怕是茶香四溢,可惜她闻不见。 陆思鄞已许久不见这位表兄,此时倒也不显生疏,毫不客气地拉着闻宛白走过去坐下。 “表兄一来水月宫便是六七年之久,思鄞思念尤甚,只好登门造访。”先是客套一番,又“啧啧”感叹两声,环视四周,“表兄的日子委实是惬意至极。” 宋若离眯了眯眼,望向闻宛白的方向,只觉她身形有几分熟悉,却一时忘记在何处见过。将茶盏推了过去,“这位姑娘是?”问的却是陆思鄞。 陆思鄞摸了摸鼻子,“她是我在山下捡的小乞丐,初时又聋又哑,险险医好了她的耳朵,可这哑无论如何下药都不可行。”说到此处,言语间不禁表露出几分担忧,还有隐隐的无奈。 宋若离手一顿。 “这世间,竟有你治不好的病症?” 陆思鄞医术向来了得,何故会在一个哑儿身上栽了跟头,认识了他这么多年,难得见他表露出无奈的神情,宋若离不禁感到有几分好笑。 陆思鄞皱眉,这位表兄心中所想,他也勉强能够猜得几分,不由一阵局促。轻轻吹了吹依旧热气腾腾的茶,这才添道:“我听说这水月宫中有一处,寒水潭?” 明人不说暗话,他们之间,从不需拐弯抹角。 闻宛白垂下眼眸,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有些困,故而眼神渐渐显出几分迷离之色。 听到寒水潭三字,宋若离立刻警觉起来,这寒水潭在寒水洞内,而寒水洞是水月宫禁地,除宫主外,无人能够进入。也是闻宛白闭关修炼之地。 “这寒水洞是我水月宫禁地,除历任宫主外,无人能靠近。”他叹了口气,徐徐说道。不过他听说,昨日,宫主似乎出关了,只是比平日里更冷,表面上说身子抱恙,私底下究竟是如何,又有何人知晓。 甚至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的寝殿。 闻宛白的寝殿,早已被她改造成了水月宫最为奢华的存在。 宋若离收回思绪,语调没有一丝波澜。“你此番来寻我,若是为了这寒水洞,我不能相帮。” 他将目光转向闻宛白,只见那女子只是低着眸,即使蒙着面纱,出尘的气质依旧无法被掩盖。 “思鄞喜欢的女子,确实别具一格。” 陆思鄞闻言,立刻羞红了脸,“表兄,休要胡言。” 他拱拱手,“此地当真不能进么?” 宋若离皱眉,收起面上的三分玩味,还是道出了体己话:“唯有宫主闻宛白可进,况且洞前机关重重,普通人便是想进去,也是难如登天。或许,你可以试试。” “只是宫主昨日方才出关,她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招惹的,若你惹怒了她,纵然是十个我,也是救不了你的。” 闻宛白打了个哈欠,她听了一路水月宫宫主如何云云,总觉得与自己毫无瓜葛。 或许,她根本不叫闻宛白。而苏晔之,也恨错了人。她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不论旁人如何说,她是不信的。 是以她对这水月宫宫主多了几分好奇,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能让这样多的人生出敬畏之心? —————— 闻宛白凤眸轻眯,唇畔勾起三分冷冽的笑,剑锋直指你咽喉,声音冷的近乎渗出寒霜:“今日的推荐票,你又投给旁人了是么?” 第四十四章 面纱落地 得知宫主出关的消息,唐拂袖立刻将目光扫向慕思醉,夹杂着浓烈的冷意。 她出乎意料地一言不发,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甚至连呼吸声都显得多余。 慕思醉有几分心虚,但还是直了直身子:“在宛白回来前,我们必须这样做。” “桑颐是最合适的人选。” 唐拂袖咬了咬牙,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太过复杂,有对寻不见闻宛白的懊恼,有对慕思醉这般做法的不赞同,甚至还有几分不得不妥协的无可奈何。 那浮梦露是她好不容易才险险得到的宝物,被慕思醉给了桑颐,本便愤愤不平。 可传出闻宛白闭关的消息已有三月有余,水月宫上下早已蠢蠢欲动,如今桑颐又要代替闻宛白的位置……可如此安稳人心的做法,比她以桑颐的名义代理水月宫宫主之位稳妥的多。 “你怎知,她会甘愿听命与你,若是坏了事,定然难办!” 闻宛白大宫主的位置,便是用性命,她也要护住。 慕思醉皱了皱眉,“我的人一直在暗中观察,若有异变,我们必然是第一知情者。为今之计,是一定要尽快找到宫主。” “更何况,祭祀大典在即,宫主不在,必然人心慌乱。” “你那边有消息了么?” 唐拂袖一拍脑袋,祭祀大典。她险些忘记此事。水月宫每一年必然要行祭祀之礼,向上苍祈求这一年水月宫有一上佳的运势。 所以,慕思醉这样做,也算情有可原。 桑颐确实是最适宜的人选,只要祭祀大典不出差错。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找闻宛白。 “山下有一当铺,搜查时看见了宛白的项链,说有一形容狼狈的女子,曾当过此物,但并不知这女子去向。依我看,当此物之人,也未必是宛白。” 慕思醉听准了她话中的字眼,沉吟片刻,眼眸微微有几分闪烁:“你说,宫主若是尚在人世,为何不回水月宫?” 唐拂袖环顾四周,对此问有几分踌躇:“依照宛白的性子,清醒的情况下,不可能会不回来。”语罢,二人俱是一愣。 这“清醒”二字如雷贯耳,炸的二人的心情五味杂陈。 慕思醉信步踱来踱去,原本充满戏谑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似乎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少顷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信命数么?” 唐拂袖有些乏力,摊在椅子上,声音沙哑中带着凄凉:“宫主若是回不来,我要这命有何意义。” 慕思醉摇了摇头,难得颓废:“我们这么久都找不到宫主,未免太过无能。” 唐拂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闻宛白与陆思鄞暂时在宋若离的流觞小筑住下,她好奇地打量周遭的一切,这里是那样的熟悉。 她站在一棵梅树下,灵动的双眸环顾四周,洁白的衣衫显得那般干净,只是看着背影,都有几分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宋若离推门时,见到她的身影,只觉熟悉,眼前的女子渐渐与脑海中的一位女子重合。 说来可笑,他竟觉得这哑儿与那高高在上的宫主有几分相像。若那宫主减了凌厉的气势,必然与此如出一辙。 念及此处,他不由一愣。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闻宛白突然转身,裙裾翩然,风儿吹落了她面上的薄纱,露出了那惊为天人的容颜。 宋若离的眸光一顿,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一瞬间变了神色,终是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说道:“宫主。” 怎么回事? 宫主闭关三月,他对此并不怀疑,昨日更是传出闻宛白出关的消息。为何一转眼,宫主又是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此处? 他最不喜多管闲事,即便是宫主的事,亦不会多问。可此时事情似乎有几分严重。 如果面前的女子是宫主,那昨日出关,现下在云泽殿的人又是何人? 如果面前的女子是宫主,现下的她不过是个失去武功的哑儿,根本配不起“水月宫宫主”这几个字。 闻宛白迷惑地望着他,对这声宫主煞是意外,连忙摆手,似乎想说,她不是宫主,她决不是宫主…… 她一抬手,却露出那红的妖冶的相思豆手串,宋若离向来观察细致,自然是认得,眸中划过三分错愕。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她如今形同废人,若是从前的宛白,如何能够接受这样的事。 从前的她,宁可万劫不复,也决计不会这般屈辱存活于世。 她的目光过于纯净,如同她的世界里从未发生过杀戮。 宋若离攥住她的手腕,“你不记得你是何人么?” 闻宛白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一字一顿,神情极为认真,是对闻宛白,才会有的认真:“你是水月宫宫主,闻宛白。” 宋若离是闻宛白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便是性情再过淡漠,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如今也有了幅度。他转而晃了晃闻宛白的肩头:“宛白,你看看我,我是若离。”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行事沉稳的少年难得有几分无助。 闻宛白被晃得有几分头昏,这时,来寻她的陆思鄞见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止住宋若离的动作。 “表兄这是作甚?” 陆思鄞思量着许是闻宛白行事有不当之处,得罪了宋若离,但转念一想,宋若离是那般风轻云淡的人,哪里又会记挂一些小事。瞧着闻宛白平日里默不作声,却也不是个笨手笨脚的人。 这究竟是出了何事? 莫不是闻宛白面纱落地,违了宫规? 他不过离开半晌,便有几分不解。 宋若离踉跄退后两步,眸光渐渐有些冷。“她,你不能带走。” 事情竟已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陆思鄞知晓他这个表兄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但他若不带走闻宛白,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水月宫,岂能容得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表兄,这恐怕不妥。” 他垂眸,轻轻拱手。 宋若离冷冷看着他,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声音有一些悠远的意味。 “你可知,她是何人?” 第四十五章 毫无作用 陆思鄞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闻宛白拉到自己身后,揉了揉她的发,在宋若离近乎喷火的目光下开口:“小聋子就是小聋子,此次上山,也是为医她哑疾。仅此而已。” 那一句“她便是闻宛白”近乎脱口而出,但理智渐渐占了上峰。他的神情渐渐变得云淡风轻,只是那一双眸从始至终都凝着闻宛白,“你是何时遇见她的?” 陆思鄞闻言一愣,也不知他这个表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仍是据实已告。“想来也有十余日了。” 然宫主闭关三月有余。 陆思鄞揉了揉眉心,有几许疲惫,便是潋滟的红衣此时也显得有几分黯然失色,只是淡淡一句:“明日我会带她去寒水潭,你在此处等我两日。” 陆思鄞皱眉,自然不放心闻宛白与他单独相处:“我想一同前去。” “放肆!寒水乃我水月宫禁地,岂容外人踏足,你是想死无葬身之地么?” 宋若离无法收敛住半分平淡的情绪,斥责之意溢于言表,端起护法的架子,倒令陆思鄞“噗嗤”一声笑了。 “表兄。” 他轻轻拱手。 “据你所知,陆思鄞恐怕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今日,何出此言?” 宋若离抬手便是一掌,掌风袭过之处,梅花翩翩坠落,雪花簌簌飘飞,这一掌却终是未落在陆思鄞身上。 “这里是水月宫。” “水月宫,没有对错,只有高下立见。” …… “而我,在此地是水月宫的护法,不只是你的表兄。” 闻宛白突然从陆思鄞身后走出来,小脸拉的老长,一双灵动的眸此时恶狠狠地盯着宋若离,她分明不能说话,可所有想说的话似乎都已说了出来。 宋若离对陆思鄞的态度,令她感到十分不满。 陆思鄞可是救了她的人呢! 宋若离由她瞪得神情有几分不自然,一挥袖,转身便离。 陆思鄞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勾了勾她的鼻子,宠溺一笑:“我这表兄便是这脾气,你多担待。” 闻宛白转而握住他的手,凑近他,眨眨眼,心中腹诽了一阵,面上才溢出笑意。 见她笑了,陆思鄞皱起的眉才稍稍舒缓。他不会武功,方才宋若离所说,也是为他安全着想。 无论如何,她能到达寒水潭,清了体内余毒,他才能进行下一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难免有几分认真。 “等我医好你,一定要亲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闻宛白弯了弯眉,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眉毛,温柔地近乎溺出水来。 她自苏醒,便只知孤独的滋味,即使苏晔之陪着她,她也只感到无尽的冰冷。 但在陆思鄞这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温暖。 小姑娘的眉愈发弯。 会的。 不过,她叫闻宛白,与他想见的那一位宫主名讳冲撞,也不知他到时会作何感想。 她的笑是那般耀眼,一时令天地都黯然失色,陆思鄞从未见过这般令人垂涎三尺的女子。 不。 她只是他的病人。 他只是为医好她的哑疾罢了。 夜晚。 一抹黑影推开闻宛白所在屋子的门,她听见声音,机敏地起身,原本通明的灯火此时已沦为黑暗,她的心一点点下沉。 想喊人。 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有人在她的身后,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背,一股神奇的力量便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身体。 她想反抗。 那个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靠在她耳畔低声道:“不要动。” 她一愣,竟当真顺从地点了点头。 一股暖流正在试图进入她的身体,可她体内却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阻碍这一力量的前进。两股力量相撞,从势均力敌,到那股暖流彻底被震碎,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 身后那人“噗呲”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床榻的另一边。 “……怎么会” 低沉沙哑的声音,隐隐有几分魅惑。 闻宛白回眸,借着月色,正欲扯下他的蒙面之物,却被他反手握住手阻止了行动。 直觉告诉她,面前的人不会害她。 她真想开口说一句话。 那人声音放的有些低,似乎是刻意改变了声音。 “如果想恢复记忆,就一定要恢复武功。” “藏书阁有可以指引你前进的信息。” “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闻宛白。” 他落下最后一个字,似乎在强忍着某种疼痛,旋身而离。 寒风灌入屋内,吹的门一晃一晃。 黑暗中的少女只是眨巴着水灵灵的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了许久。 唯一做的,是用被子小心翼翼地掩住了那人的血迹。 不知何时,陆思鄞起夜,又见闻宛白屋内暗沉,不由走进来,瞧着房门都未关,忍不住皱了眉。 重点了灯,才看见闻宛白正坐在榻上一言不发望着他。 “你可是担心我医不好你?”陆思鄞再想不到,她还会因何事而这般失神。 问完他忍不住笑了笑,怎么还奢求一个哑儿回答他。 便自顾自地说:“你放心便是。” “待余毒清尽,我便带你回药谷。” 闻宛白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陆思鄞微愣,不知闻宛白这是何意,但还是上前。 只见闻宛白一手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手心写着什么,有些痒,他凝下心神仔细端详,只见她写下“藏书阁”三字。 “你想去藏书阁?”陆思鄞皱了皱眉,这一次来水月宫,他并未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也不至慌了手脚。 若是再求助表兄,恐怕不妥。此次有求于宋若离,他已做好日后宋若离一旦有事便请他帮忙的准备了。 不过,小聋子怎会知道藏书阁?还是,日子有几分枯燥,想看几个戏本子打发时日? 小聋子身上有太多他感到好奇的点,可答案又是那般迷离,他不得不收起这些疑问。 “若你想看话本子,等下了山,我驱人去买,可好?” 闻宛白摇了摇头,突然掀开被子,那潋滟的血迹半干,却刺痛了陆思鄞的眸。 他仔细打量闻宛白,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第四十六章 一场闹剧 苏晔之快马加鞭赶到师门时,已是三日后,这几日他不知为何总是心神不定,神情飘忽,有时脑海中甚至会一闪而过那身穿白衣,素手懒懒提着酒壶的女子,她唇畔会有酒渍,回眸妖冶一笑,眉间的朱砂是那般清丽夺目。 或许,日后,再无相逢。 一场闹剧。 他该忘却。 他翻身下马,来到门前,守门的弟子自然认得他,见他平安归来,眼底眉梢俱是惊喜:“四师兄,你回来了!” “快去通传师父!” “小师妹盼了这样久,如今师兄归来,定然会十分欢喜!” 众人叽叽喳喳,俱是对苏晔之归来的欣喜之情。 苏晔之微微颔首,径直入内。 他离开师门时并未同任何人言说,师父不可能不责怪他。 这段时间一直催促他回来。 或许是有很重要的事。 负责扫洒的弟子见到苏晔之,也都忘记了手中的动作。他们的这一位四师兄,可是师父面前的红人,长相又是那般异于常人的好看,只是这样远远瞧着,都是一件十足好的事。 可惜,这位四师兄,自小便与师父的女儿,他们的小师妹情投意合,若不是小师妹身子骨不好,或许二人早已结了亲了。 苏晔之对这些事早已习以为常,走到师父门前时,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蓝衣男子正巧出门,颇是有礼地关上了门,转身,十分意外地撞上了正欲进门的苏晔之。 苏晔之向面前身穿蓝衣的男子微微拱手,眸中一闪而过错愕的情绪:“师兄。” 来人正是他的三师兄。 他这位师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并未大碍,甚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晔之,你终于回来了。” “你可不知道,当时你不辞而别,我们都急坏了。” 苏晔之挑眉,对师兄的关心感到有几分惭愧,更何况他未拿到寒水草,此次出门无功而返,哪里又能多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如汩汩清泉般流淌过心扉。 “多谢师兄关心。” “师父呢?” 三师兄有些局促,脸色有几分不自然,很明显地扯了谎:“师父方才歇下了,命我等不得打扰。” 他叹了一口气。 “晔之,你清楚师父的脾气,过两日或许便好了。” 苏晔之神色一凝。 他未归时,师父每隔两三日必然催促他一次。待他真正踏上回师门的路,师父便又换了一副态度。 师父的心意,当真是难猜呀。 苏晔之一掀衣袍,跪在大殿门前。低沉清冽的嗓音透露出少年独有的青春气息,不卑不亢道:“劳烦师兄通传一声,孽徒苏晔之,求见师父。” 三师兄一愣,抬手正欲扶起苏晔之,却对上他坚决的目光,双手顿在空中,终是一声叹息:“这又是何必。” 他重新进了大殿,却不过须臾便走了出来。 “师父说现在不想见你。” 苏晔之早已料到是这般结果,朝他礼节性地微微一笑。“师兄不如先去忙吧,晔之此处就不劳烦师兄了。” 三师兄自然知道他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深知多劝无益,只是叹了口气,应了句“好”,便转身离开。 谁也不曾见到,他转过身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冬日的阳光,并不那么刺眼,甚至显出几分温和。 他抬起手,任那柔和的阳光透过手指的缝隙,却突然忆起,几月前,曾有一个女子,在雪花飞扬的月夜,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仔细打量飘落在指尖晶莹透亮的雪花花瓣。 她的模样是那般认真,又是那般孤寂,似乎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她是孤独的。 众人皆以为师父不过是一时在气头上,苏晔之认错的态度这般诚恳,以师父对他的宠爱程度来看,不过多时便会消气。 可苏晔之整整跪了一日,屋内都无任何动静。 膝盖下的石砖冰冷,虽说是习武之人,依旧是难以忍受的。 苏晔之的眉皱的愈深。 师父这一次,莫非是真的生了他的气? 傍晚,进入大殿的人多起来,苏晔之抬眸,却见三师兄端着药碗出现在门前。 三师兄见苏晔之还在,半分也不惊讶,只是被苏晔之叫住时,身形明显一顿。 “师兄,师父可是出了何事?”苏晔之凝着那黑漆漆的药汤,不禁有几分疑惑。 三师兄端着红漆木托盘的手不由握的有几分紧。 “师父他是老毛病了,晔之你也知道。” 他舒缓了语气。 “若你诚心为师父好,便回去吧。” 这时,门“咯吱”一声从里打开。 庄主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板着脸,有几分严厉。 苏晔之拱手,垂眸:“师父。” 三师兄亦道:“外面天凉,师父怎么出来了?” 庄主拿起红漆木托盘上的白瓷碗,看也不看便端起来一饮而尽。他朝苏晔之的三师兄说道:“你先下去吧。” 他点头,顺从地说道:“是。” 老庄主的目光落在那虽跪在地上,却通身清贵之气的少年身上。 “你跟我进来。” 闻言,苏晔之抬眸,淡淡回道:“是。” 庄主老来得女,只小师妹一个女儿,自然视她为掌上明珠。而小师妹生母是何人,却无人知晓。 小师妹喜欢苏晔之。 庄主自然也是将苏晔之当做一家人看待的。 第四十七章 危在旦夕 屋内的摆设不改,端得一派清静,此时莫名难掩一股苍白到骨子里的萧瑟苍凉。 跪了太久,腿自然麻木地很,苏晔之面上不显,实则有几分不适。 庄主似乎看出了他有所忍耐,指了指桌子对面,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略起了皱纹的脸庞上写满了威严二字,只一字:“坐。” 苏晔之依言坐下,犹疑的目光始终打量着他这自他一回来行为便有些许古怪的师父。 南鸣山庄。 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门派,许多人争破了头,都无法得庄主一分垂怜,足以见入此门派要求之高。 而苏晔之,却是庄主的入室弟子,庄主爱女的心上人,地位自是非同寻常。 空气渐渐凝固,庄主不发一言,只是淡淡打量着苏晔之,企图在他脸上看到一些与以往不同的东西。 初时,苏晔之尚且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庄主的凝视,可时间一长,便有几分局促。 “师父,还请直言。” 老庄主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噗嗤”一声轻笑。 “晔之啊,你离开师门这段时间,可遇见什么人?” 苏晔之轻轻一愣,脑海中无端浮现那一身白衣,慵懒恣肆的女子,在这一念头闪现后,又忍不住立刻将它打碎,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垂下眼眸:“师父,晔之此行,只为师妹,除此无他。” 老庄主得到他的这一回应,出乎意料地不再追问。 苏晔之提及“师妹”二字时,十指忍不住收紧,甚至连素来波澜不惊的语气都添了几分迫切:“师妹情况如何?” 老庄主的目光在思及爱女时有一瞬间的柔和,而这柔和的光芒一瞬间又转为隐隐的担忧。 他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而目光则是投向远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小师妹,恐时日无多。” 这句话后,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空洞,神情似乎是因悲痛到极致,而转为淡淡的茫然。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得苏晔之无处遁形,他神色严肃起来,一掀袍起身跪在师父面前:“是徒儿无能,未能取到水月宫圣物寒水草,耽误了师妹的病情。” 老庄主神色一凝,“你离开师门,是去了那水月宫?”他渐渐有几分不放心,何人不知,那水月宫新上位的宫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更有传言,说她竟广招男宠,沉迷床笫之事。 苏晔之这番相貌,若是叫那色胆包天的水月宫宫主瞧了去,何故会轻易放他离开? 苏晔之见老庄主的眉皱的愈发深,自然知晓师父在担心什么。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曾被水月宫宫主闻宛白囚禁。不知他老人家作何感想? “师父不必担心,徒儿并无大碍。那水月宫宫主,只是伤了徒儿,前段时间水月宫起了内乱,徒儿伺机逃脱,此后一直在养伤。” 苏晔之很少在师父面前说假话,说完这一段话,他不免有几分心虚,颇是局促地垂下了眼睑,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显出不正常的红。 老庄主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可知,寒水草百年才种出一株,威力无穷,实乃医家圣物,普通人难近半分。” 苏晔之闻此,微愣。 那时他费尽气力进了寒水洞,分明已摸到那寒水草,可耳闻身后刀剑声,习惯性地用手中物事去挡,电光火石间,便将寒水草震得粉碎。 他退开数步,若不是有栏杆挡着,便要掉进那热气腾腾的水里了。 他怆然抬眸,对上的,便是那女子玩味戏谑的目光。 惊鸿一瞥,终就一场噩梦。 她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便对身后的人说:“押下去好生伺候,敢擅自闯我水月宫禁地者,杀无赦。不过他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若是不用,是多么的可惜。” 那语气似叹惋似哀伤,在他听来,多讽刺。 一切是多么讽刺。 他一直以为自己毁了寒水草,却未想到,若那是真正的寒水草,闻宛白如何会是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从一开始,他便被欺骗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寒水草普通人不能靠近半步,不是会对人造成伤害,而是会让寒水草感受到威胁。 老庄主自然是外人,会错意,何其正常。 他毁了的那一株不是寒水草,真正的寒水草却因他的靠近而受到了伤害,气息变得微弱可怜,让闻宛白本该以它为解药的时间,独自承受万蚁噬心的苦痛。 苏晔之抬起头,唇畔勾起三分讽刺:“师父,可有什么办法能取到寒水草?” 老庄主轻轻一叹,声音浸透着满满的绝望:“不说你取不到寒水草,便是取到了,你师妹她,也未必能熬过这些时日。” 苏晔之的心顿时有一点痛。 老庄主沧桑的目光一点点转回他的身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勉强算作安慰。“晔之,你先起来,坐下说。” 苏晔之有些晃荡地站起身,勉强稳住身形后,才复坐下。 “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师妹的病情有所好转?晔之愿为师妹遍访天下名医,唯愿师妹安好。” “天下名医?药谷或许有人可暂缓病情。可如今,我们甚至不知她究竟身患何疾,连最基本的对症下药都做不到……” 苏晔之有些慌乱,“师父,我想见见师妹。” 他离开师门前,唯恐心中会有不舍的情绪,一直以来都不曾见她。如今他终于回来,若还是不能见她,依着小师妹的性子,可是该恼了。 “你师妹她,暂时不想见你。她现在这幅模样,不愿被你看见。”老庄主说完这句话,眼眸几不可见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对苏晔之有所隐瞒,却欲语还休。 “晔之,你先退下。今日我吩咐你三师兄召集师兄弟为你接风洗尘,你先好好歇息一番。明日清晨,竹林见。” 苏晔之还欲再问,又闻此言,他素来最听师父的话,眼见师父露出疲惫之色,只好起身告退。 第四十八章 人间眷侣 苏晔之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师父处处隐瞒,是为何故? 他还未想明白此事,便被师兄弟拉着去喝酒。多日不见,众师兄弟自然是极为想念这位四师弟的。苏晔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颇是不在状态。 只是人群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四师弟都回来了,小师妹为何不来?” 在提及小师妹这三个字时,空气在一瞬间凝固,所有人都看向苏晔之,三师兄捅了捅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那人立刻打了个哈哈,立刻打圆场:“我怎么忘记了,大家不要介意,继续喝!” 苏晔之却徒手捏碎了手中的酒盏,醇香的美酒顺着手指一点点下滑,肉眼可见一滴滴血珠混合其间,潋滟了眸光。 有几许局促。 苏晔之抬眸,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他望向三师兄的方向,声音有几分冷:“师兄,不必再瞒我了。” “她、可还好?” 苏晔之在谈及小师妹时,眉眼有一瞬间温柔。 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那是闻宛白从来都见不到的真切与温柔。 三师兄皱眉,关切地望着他尚滴着鲜血的手,当即唤了侍女来为他包扎。 “师弟,此事,合该由师父告诉你。我们,无可奉告。”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 苏晔之却动了怒,冷冷挪开身子,目不斜视,对那侍女道:“出去。” 他将纱布一扯,浑然不在意地扔在一旁。“告诉我。” 众人皆知他不是在开玩笑,只得劝说道:“师弟,你不要着急,等时候到了,师父自然是会告诉你的,今夜呢,是你的接风洗尘宴,你只需顾着吃好喝好便是。” 苏晔之伸手拔剑,直将桌布掀起,食物皆掀翻在地,一时破碎之声不绝于耳。 “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可是好心好意为你做的美味佳肴,诶,师弟你怎么不识好歹?” 苏晔之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已控制不住手中的剑,剑尖直指那人咽喉,“说够了么?” 三师兄元泽对苏晔之此举颇感意外,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温文儒雅的四师弟么?他向来聪慧,却不会刻意表现于人前,不仅颇得师父器重,更是众师兄弟最为喜欢的一个人。 可他此次归来,行为处事似乎多了几分凌厉。 他飞身过去,提剑震开苏晔之。 回眸对那一脸错愕的人道:“你先下去。” 众人见大事不妙,也不好再多言,只好连连告退。 苏晔之也不恼,抬手将剑归鞘,冷冷地扫了一眼元泽,不再多言,扭头便离开。 元泽追在身后问:“晔之,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提倒好,他一提,便激起了苏晔之在水月宫那一段残忍屈辱的回忆。他甚至使了轻功,只想快一点逃离这是非之地。 苏晔之毫无章法地走着,却颇是意外地走到了小师妹居住过的梅心小筑。可如今此地是多么的安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师妹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她去了哪里,师父自然不会告诉他。 他独自站在院中,看梅花飘飞,梅香四溢的小院空空荡荡,甚至沉寂于黑暗之中,他此时这样站着,显得多么寂寥。 以往素来是灯火通明的,小师妹喜欢光,如今此处这般阴沉,她回来,定然是要恼的。 他走进屋子,点燃烛火,屋内的书籍早已积了灰,看来,小师妹搬离此处已有一段时日。 他们的生辰是同一日。 以往每一个生辰,她们都会一同度过,可今年的生辰,却终究是错过了。 小师妹应该不会责怪他吧?毕竟,他也是有苦衷的。 习惯性地想去抚摸那枚簪子,却突然想起,那簪子早已被闻宛白捏得粉碎。唇畔弯起嘲讽的笑意,他合该将那一串相思豆也捏碎,才不算愧对她闻大宫主的气派。 他若不是怜悯闻宛白,便不会刻意耽误这样长的时日。 若不是她闻宛白,他早已回归师门。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知不觉,天空渐吐鱼肚白。 他有几分倦了,也乏了。 轻轻抬起脚,迈向竹林的方向。 师父似乎早已等了他许久。 他的脚不听使唤地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老庄主看着他眉间隐隐透露出的疲惫,又见他来时的方向,心中早已有几分计量。这样的人,生来便不一般,得此乘龙快婿,他此生足矣。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地,淡淡道:“坐。” 苏晔之依言坐下。 “为师今日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可要同为师说真心话。” 苏晔之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唯恐师父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但出于尊师重道之礼,拱拱手,微笑:“还请师父直言,晔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庄主看着他这幅爽朗的态度,不由爽朗地笑了。 “你对师妹,可是真心?” 苏晔之闻言,一句“自然”近乎脱口而出,但理智压制了他的思绪。 如今的他,如何配得起那如月光一般皎洁干净的女子。小师妹那般好那般好,又岂是凡夫俗子配得起的。 他向来捧在手心,视如珍宝。 可闻宛白毁了他,如今的他,看似与往常无异,苏晔之却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他变得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 如今的他,只敢隐在暗处,护师妹一生周全。除此,再不敢有任何奢望。 老庄主见他迟疑,显然很是不满。“晔之?” 他但凡念及闻宛白,心中都久久不能平静。 苏晔之淡然抬眸,努力维持镇静的情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开口:“晔之喜欢师妹,从一而终,势必不离不弃。” 得到这个答复,老庄主显然很满意。 “那你可愿意,余生为她描眉,相夫教子,做一对人间眷侣?” 苏晔之原本尚在迟疑,可这些事,知道的人为数不多,唯一会将之记挂在心的,唯有自己。而他与师妹的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 他抬起璀璨耀眼的眸,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微弱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迷人,是无比坚定的语气:“晔之的心意,师父还不明白么?” —————— 哼唧,一觉睡醒一个收藏都没涨,又不收藏,又不投推荐票,还不打赏,更不进书友群,酒酒生气了,酒酒生气的后果很严重,不要你们了,哼!!! 第四十九章 唯一牵挂 老庄主闻言,自是欣慰。与此同时,更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抬手,运功,以内力将苏晔之吸到自己面前,源源不断地向苏晔之注入内力。 苏晔之回眸,目露紧张之色,“师父,这是做什么?” 老庄主以眼神制止苏晔之意欲逃脱的行为,几乎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才与苏晔之说上一句话。 “晔之,师父将毕生功力传授于你,从今往后,你要答应为师,势必要倾尽全力,护她周全。” “你小师妹是我在这人世间唯一的牵挂,比之南鸣山庄更重。” 一股浓厚的力量在苏晔之的体内流窜,逐渐与他融为一体。他额头上沁出丝丝冷汗,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眸。不知何时,老庄主终于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他身子一歪,倒在苏晔之旁侧,一口鲜血喷的到处都是。苏晔之慌忙扶住他,眉目间写满了担忧。 “师父。” 老庄主唇畔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不忘安慰他:“你不必自责。” 前一段时间,他不慎遭人偷袭,中了慢毒毒药,恐时日无多。如今,将毕生功力传给苏晔之,已是他盼望已久之事。现下,他早已是强弓之弩。 可是这些事,他不愿解释。 枯叶凋零,飘落在苏晔之的衣裳之上。风吹乱了发丝,他手上沾了师父的血,一张脸面无表情,心却痛到窒息。 “不必管我……快去……去夺寒水草,你师妹还有救……” 他便如此呆坐了不知多久,只是一遍遍擦拭手中沾了血迹的剑,而后才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他背起剑,转身时,眸中布满了红血丝。不过回来两日,便又要踏上征途。 有些人,终究是闲不住的。 师父这一日,同苏晔之讲了什么,无人知晓。而在这一日以后,众人便再未见过苏晔之。 苏晔之并未急着去取寒水草,他知晓此事不宜拖,可师父将毕生功力传授给了他,他的身体暂时还不能够承受,起了一些不良反应。 他回到了那一处村落,安静待了几日。 独自一人,孑然一身。 待这股力量浑然与他融会贯通之时,他骤然张开双眸。 是时候了。 水月宫,此次再会,定要一雪前耻。唯一可惜的是,闻宛白已沦为一个无人惧怕的废人。 闻宛白见陆思鄞这般关切的模样,隐隐有几分无奈。她已然明白,若说是有人闯了她的房间,陆思鄞势必不会相信,甚至还要说她多心。 她将被子铺回去,自己随之躺下,背对着陆思鄞睡下。 陆思鄞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一句话不说便睡下了,小聋子是在同他闹脾气? 委实是得寸进尺。 他笑着摇了摇头,也未再多心,方才把了她的脉,并无大碍,那床上的血迹不过一瞬便被他抛在脑后。 若他稍稍留心,或许,便不会酿造后来的大错。 —————— 最近越来越没有热情了,看着凉到这个地步的数据,说不难过是假的,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在坚持我卑微至极的梦想么?我现在甚至连更新的心情都没有了。可能真的是我不够好吧。也可能,扑到极致就是这个样子吧。 第五十章 惜字如金 轩窗大亮,闻宛白换上水月宫洁白的衣衫,戴好面纱,独自站在院中,目光有几分呆滞地望着阳光照来的方向。 她抬起葱白的指,一点点抚摸那不算太温暖的阳光。 这里的一切,都是这样熟悉。 藏书阁,会有她想知道的答案么?不知为何,她对那并未看清脸的黑衣人,有一股无名的信任。念及此处,她的脚不受指挥地向前迈了几步。 可惜,她还未走出院子,便看见了在门口站了不知多久的宋若离。 他看起来倦倦的,甚至脸色甚是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似乎经历过一场厮杀。 他看见闻宛白时,显然有几分意外,眸中闪过三分错愕。一句“宫主”险些脱口而出。 闻宛白朝他弯了弯眉,笑容斐然,比划了一番手势,也不知他能否明白:“护法,是要带我去寒水洞么?” 宋若离有一些无法接受她这幅只能靠打手语与人交流的模样,声音渐渐染上三分心疼,“是。” 闻宛白听他这样讲,笑的更欢了,因为陆思鄞说,只要她在这寒水潭泡上一日,体内余毒一清,便能将她的哑治好。 她想听听自己的声音。 看见她的笑容,宋若离的神情却愈发凝重。也不知,宫主何时能恢复记忆。 陆思鄞昨夜睡的有些晚,故而早上难得起的晚了。他推开闻宛白的屋门,发现叠的齐整的被子,倒是微微一愣。 他在门口觅见她的踪影时,自然也见到了宋若离,他从未见过表兄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似乎是遇见了极大的难题,有困惑、有迷惘,还有淡淡的痛楚。 寒水洞是水月宫禁地,他昨日虽提了欲一同前往,但也知不会武功的他,只会给表兄添麻烦。 “表兄。” 闻宛白听到他的声音,回过身来,甚是难得地甜甜一笑。 他拢了拢小聋子散落在侧的鬓发,目光这才转向宋若离。“表兄,一定要安安稳稳把小聋子带回来。” 宋若离抱胸,有几分好笑地看着这个表弟,忍不住揶揄道::“你还担心我把她吃了不成?”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抬手拍了拍陆思鄞的肩,“如果明天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回来,那你就拿着这块令牌,离开水月宫。”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做工精细的令牌递给陆思鄞。 “至于她,我会派人提前在附近接应。” “你在水月宫外等她,便好。” 一向淡然处世的宋若离难得话多了起来,让陆思鄞反而有几分不习惯。 陆思鄞并未太将宋若离的话往心里去,毕竟他的表兄,是水月宫的护法,自然不可能会出事。 他皱了皱眉,“表兄,你今日的话,为何比往日多了这样多?” 宋若离一愣,淡淡扫了他一眼。“总之,记住我说的话。” “最后再说一句,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一个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子,而性格迥乎不同。”说到此处,他不由一顿,目光扫向闻宛白,她只是神情呆滞地望着他。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添:“那你记得躲的远一点,越远越好。” 说完这句话,他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 闻宛白挑眉,望着陆思鄞的目光充满了柔情,这是她从前从不曾有过的情绪。 她轻轻朝他摆手,一字一顿地说道:“等我回来。” 即使无声。 但是,出乎意料地,素来并无甚耐心的陆思鄞这一次读懂了。 宋若离抬手搭在闻宛白的腰际,旋身即离。听风声沙沙吹过耳际,宋若离凑在她耳畔,破天荒地问道:“怕么?” 温热的感觉让闻宛白一时有几分不适,可她还是大胆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感觉委实是奇妙,她分明是第一次被轻功带着飞,可是对这种事却一点也不陌生。 宋若离抿唇,不再言语,又恢复了初见时惜字如金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宋若离低眸,却见闻宛白正眨巴着一双灵动的眸,巴巴地看着他。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我突然忘了,现在的你,恐怕连藏书阁的方位都不晓得。” 听到“藏书阁”三个字,闻宛白整个人俱是一僵。 昨夜的人…… 是他? 现下的闻宛白,尚且不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面部情绪。所有的想法都无比清晰地写在脸上,叫人想猜不中都难。 “从前你说我不爱说话,却不想今时今日,你我之间,我竟成了这个多话之人。” 他眸中掠过一丝心痛。 掠过重重阻碍,终于到达寒水洞时,宋若离禁不住腿一软,跌倒在洞前。 闻宛白见状一惊,立刻上前要扶起他。 从前的闻宛白喜欢清净,禁地原本有重兵把守,却在她登位后撤了个干净,却设下了重重机关。 宋若离受过伤,方才即使是遇到机关,也是用身子去挡,不肯让闻宛白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稍作休整,进入寒水洞。 一股热气腾腾扑面而来,寒水潭正汩汩冒着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