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第一章 七月在野(一) 那天,炎火火刚下手术台,脱下手术服,便接到了苏浅一的电话。 她揉了揉眉心,接听电话。 “喂。” “炎大医生,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今天是七月二十四号,是庆祝她带的第一届研究生顺利毕业的日子。 她当然没忘。 “嗯,地址发我。” 炎火火放下手机,走进了更衣室,换上了自己衣服,又在值班室交代了些病人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七月在野,流火未落。 无论是城南还是城北,只要暮色降临,一股燥热便将整个中都团团围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燃烧的味道,闻了很是不舒服。 炎火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适应这个北方城市的。但她就是适应了,活得还不错。 炎火火上了计程车,车辆行驶在霓虹灯下,她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高楼大厦,都是未曾熄灭的灯火,像极了那个压抑,繁琐的高中时代,却又是所有梦想实现的必不可少。 她嘴角不免的笑了一下。 聚会的地方是一个私家菜馆,叫“居远”。是她的博士生导师鹿鸣找的,据说文化气息浓厚,富有书香气,菜也做的好吃。 司机带着炎火火绕了好久也没找到那家私家菜馆,最后还是借着导航才开进了一个小院子。 炎火火看向窗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才注意到,院子的篱墙那里有一扇暗红色的门,在夜色下不是很显眼。 她付了车费后,劲直的朝那扇门走去。 门被推开了,一道昏黄的光将这个小院点亮。 走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一条雾霾色的裙子在暖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冷清,在这个炎炎夏日,倒也合适。 “炎医生,你可终于来了!”苏浅一迈着小高跟一步一步走到炎火火身边。 “苏医生今日挺闲的。”炎火火淡淡的说道。 “切……又是这样说我!我今天可是看了二十个病号呢,还做了两场心理治疗哎!”苏浅一嘟囔着嘴,脸上的婴儿肥挤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捏几下。 炎火火暗笑了一下,道:“进去吧。” 炎火火大步向前,推开那扇暗红色的门,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明亮的灯光打在院子里,墙上的水墨画在灯光的照应下格外的透彻,她斜着眼睛细看了一下,是一条红鱼,弯着尾巴,颇有些灵动感。 院子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驱走了整个七月的燥热,她的步子有些放缓,整个人感觉到一种似有似无的禅意,将她不安的心神安抚的很好。 走进屋子,一股凉气将她团团包裹住,她忍不住打了个暗颤。 屋内的布局和院子里的相得益彰,屏风将喧闹和燥热挡在门外,淡淡的木香充斥着,暖黄的墙上挂着几幅临摹了齐白石的虾,笔调强劲有力,没有齐先生画的那般栩栩如生,但多了一丝朦胧美。 如若不是陆鸣告诉她这是一家餐厅,她到真觉得是回到了炎振国的书房。 苏浅一带她走进了一个包间,一张小圆桌上围满了人,有她的导师陆鸣,也有她的学生,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人坐在角落里,墙灯打在他的头顶,浓密的秀发格外的黝黑,看不清他的脸。 炎火火感知到一股浓厚陌生感,这个人她不认识。 “炎老师你终于来了!”她的学生周琴兴奋的站了起来。 炎火火冲她们笑了一下,“刚下手术。” 炎火火和苏浅一两人落座,周琴也坐了下去,小圆桌上的空缺补齐的刚刚好,她就带了十个研究生,眼前的这四个都是顺利拿到硕士学位的,其余六个是她第二年收的,离毕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对了,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阮寻疾,阮先生。”陆鸣郑重其事的介绍着,给人一种这个很重要的感觉。 而这个人也的确是很重要。 阮寻疾……炎火火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很显然,她是真的不认识。 “你们好。”一直坐在鹿鸣旁边,默不作声的男人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很有磁性。 炎火火听出来了,那是常年抽烟所致。 “阮先生是我们医学院的重要资助人,还是我们医院医疗队的首位资助者,你们这几个孩子的奖学金可都是来自阮先生的鼓励!”鹿鸣看向那四个学生。 四个学生很是乖巧的点点头。 炎火火知道有这么个赞助者的存在,只不过一直没见过,自2014年加入医疗队开始,救援的物资大都出自这位阮先生之手。 “阮先生,这两位分别是苏浅一,苏医生,炎火火,炎医生。”鹿鸣引荐着。 苏浅一和炎火火淡淡的点了点头。 阮寻疾扬起了下巴,暗黄的灯光终于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一抹弧度。 “炎医生的名字有些独特,想必是来自‘刀耕火种’吧!” 苏浅一看了眼炎火火,炎火火的神色很是淡然,苏浅一这才松了口气。 “刀耕火种”这个答案,自苏浅一认识炎火火以来,就只有一个人说对过。 今天居然遇见了第二个……想到这里,苏浅一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一直以为炎老师的名字是根据姓来拆开的呢!”周琴说道。 炎火火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对面的男人,灯火过于昏暗,她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只不过相比刚才,她多了些熟悉感。 来自于他所说的“刀耕火种”。 不一会,菜上齐了,饭桌上有说有笑的,尤其是那四个学生,一下子放空了所有的压力。 炎火火不善于社交,跟这群学生除了学术上的交涉,基本没什么别的话可以聊,她只是盯着包间里的那一副画。 那是一幅芦苇的素描,和外面的水墨画多少有些不搭,炎火火对艺术没什么造诣,她就是一个妥妥的理科生,和手术刀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可她却在这幅画里看到一种空寂。 就好像有一个拾荒者站在一个谷底,狭窄的洞口落下一束光亮,是灰色。 拾荒者双眸紧闭,虔诚的祈祷。 那一瞬间,她也在祈祷——— 祈祷过往永不落幕,祈祷岁月尽头是幸存。 N 第二章 七月在野(二) 包厢内的欢声笑语掩盖了炎火火眼中微微澜起的虔诚,却被一副双深幽的双眸尽收眼底。 “炎老师,喝一杯吧!”周琴拿着啤酒走到炎火火身边。 炎火火回过神来,看着她手里的啤酒瓶,似乎想起来什么,嘴角竟不自觉的上扬了一下。 “啤酒喝了容易胀气。”炎火火说。 “哦哦……”周琴诺诺的将手缩了回去,她以为炎火火拒绝了她,正准备转身离开时,炎火火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然失色。 “喝白的吧。”炎火火说。 “什么?” 鹿鸣扶了下眼镜,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炎火火。就连一直陪伴在炎火火身边的苏浅一也愣了一下。 苏浅一拉了拉炎火火的衣衫,准备要说些什么,最后又顿住了。 炎火火从来就是一个理智至上的人,她今天要提出喝酒,那一定有她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在悄然发芽。 “服务员,两瓶白酒。”苏浅一淡笑了一下,随后看向那些学生们,“你们炎老师平日里滴酒不沾,今天可是要开荤了,你们这几个小屁孩,得让炎老师尽兴啊!” 安静,从来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起初那几个学生碍于炎火火是师长,喝得也不太厉害。 可是看到炎火火神色坦然的一杯接着一杯,丝毫没有醉意时,酒局上的胜负欲开始了。 鹿鸣算是一个老同志了,看着炎火火难得放纵,也只是笑了笑。 苏浅一没有拦着炎火火,她看得出来炎火火是在发泄——又或者说,是勾起了什么回忆,借着醉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不会去打扰,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守护着。 苏浅一的余光可以清楚的瞟到一直坐在那个昏暗角落的阮寻疾——阮寻疾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炎火火。 许是位置的原因,苏浅一看到格外的清楚。 而阮寻疾似乎察觉到了苏浅一在注视着自己,微斜了眼角,对上了苏浅一的眼睛。 灯光恰好的打在了阮寻疾冷峻的脸庞上,淡漠的眼角处,有一颗泪痣格外的明显。 苏浅一整个人都楞了一下,她连忙转头看向旁边的炎火火,炎火火正撇着头同周琴喝酒。 苏浅一这才松了口气,等她再看向阮寻疾时,他已经离开了。 杯盏还在继续相撞,浓烈的度数在炎火火的胃里翻江倒海,辛辣让她变得有些冷静,但又激动。 慢慢的,大家都醉了。 鹿鸣将学生送了回去,苏浅一也在打电话让林清也来接,趴着桌上深睡的炎火火趁着这个间隙,又拿起了一壶酒,跌跌撞撞的走向了院子里。 半夜的清风吹在炎火火燥热的脸上,很是舒服,她略显憨气的笑了笑。 惺忪的眼睛注意到秋千上有个黑色的影子,她挠了挠头,朝前走去。 阮寻疾看着从包厢出来的炎火火,眉头紧了几分,挂掉了手中的电话,他不过就是出来接个电话的功夫,里头的人一个喝的比一个醉。 炎火火看着影子越来越近,可醉意上头,她看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可她总感觉那个黑影在盯着她看,她弯下身子,把头凑了过去,努力让自己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她还是看不清,许是觉得有些无趣,她转身迈了一步,坐在了阮寻疾的旁边。 炎火火长叹了一气,这是她从出来到现在,发出的唯一声响。 阮寻疾把头撇了过去,看着炎火火,心里莫名的被揪了一下。 炎火火只是喝了一口酒,随后将酒瓶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件珍宝。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秋千停止了晃动,风藏在了树梢里,只有灯盏依旧明亮。 阮寻疾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炎火火,炎火火的脸上绽开了大朵的红晕,满身的酒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阮寻疾: 你身旁的是一个醉鬼,她随时可能会耍一通酒疯,发泄着挤压已久的情绪,又或者朝他身上吐一堆糜烂的呕吐物。 可炎火火脸上淡漠的神情清楚的表达着:炎火火不屑于任何形式的耍醉,因为她没有找到那个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发泄的人。 想到这里,阮寻疾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阮寻疾的右肩一下子沉重了起来,炎火火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在炎火火靠上来的前一秒,她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但阮寻疾听的很清楚。 “我在找他……” 阮寻疾屏息凝神了一会,最后回了一句。 “我知道。” 风悄悄的窜了起来,吹散了酒气,只留下了清香。 苏浅一出了包间,找寻着炎火火,前脚刚踩进院子,就看到炎火火靠在阮寻疾的右肩,睡的格外的香甜。 她笑了一下,随后拿起手机将画面定格,阮寻疾看到了她的动作,苏浅一有些不好意思收起手机。 她朝前走去,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阮寻疾的一个动作给打消了念头。 “嘘!” 苏浅一点点头,坐在一侧的小石椅上,她看着秋千上的两个人,若有所思着。 静寂无声之处,思念最是撩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汽笛打破了所有的思绪,林清也到了,苏浅一和他简单的拥抱了一下,在松开怀抱的那一瞬间。 林清也也看到了秋千上的那一幕,包括阮寻疾格外清楚的容颜。 林清也只是微怔了一下,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我可以走了么?”阮寻疾看了一眼林清也。 林清也沉了口气,走上前将炎火火揽起,正要离去之时,炎火火自然下垂的手紧紧的拽着阮寻疾的衣袖。 阮寻疾的眼角闪过一丝微妙,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在炎火火睡着后,紧紧的抓着自己。 他沉了下眸子,拿开了她的手,看向了苏浅一,“等她醒了,给她熬点粥。” 苏浅一点头,看向林清也,三人一起出了院子。 车上,炎火火熟睡着,躺在苏浅一的怀里,苏浅一看着后视镜里的林清也。 “清也……阮寻疾是他么?” “不是。”林清也的回答格外笃定。 “可我觉得是……不然她怎么会紧紧的抓住一个陌生人的衣袖呢?”苏浅一整理了一下炎火火耳畔的碎发。 “或许……他应该是。” N 第三章 七月在野(三) 午后的日头总是格外的毒辣,透过窗帘都能感觉到一股刺痛。 炎火火在刺痛中醒了过来,她很是艰难的撑起身子,揉着眉心。 舒缓了一会后,她拿起手机,下午两点半,这可是她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翘班。 她无力的笑了笑,昨晚……真不该喝酒的。 而这一抹笑恰好被苏浅一看见了,苏浅一端着一碗燕麦牛奶粥走了进来。 “炎医生笑的这么羞涩,莫不是铁树开了花,坠入爱情海了!”苏浅一一边把粥端给炎火火,一边调侃着。 炎火火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别在我面前装愣啊!” “你在说什么?”炎火火很是严肃的问了一遍。 苏浅一端正了些身子,说:“你昨天趁着酒醉,靠人家阮寻疾的肩膀上睡了半个多小时!”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苏浅一立马掏出了手机,打开了相册,“我可是留下了证据。” 照片里清晰的自己让炎火火双眸一紧,她沉默了一会,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这倒没有,阮寻疾也没生气,走之前还嘱托我等你醒了,煮点粥给你喝。”苏浅一的语气柔和了很多,这里面夹杂了一种期许。 “嗯……”炎火火没再说话,低下了头。 这是她第二次喝醉,相比第一次,真真算是寂静悄无声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靠在阮寻疾的肩膀上睡的那么安稳,那种浓厚的安全感是她丢失了很多年,一直没找寻到的 ——那种久违的味道。 “昨晚……为什么喝酒?”苏浅一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因为那个答案么?” “或许吧……”炎火火抬起头,看着苏浅一,“毕竟……久违了那么多年。” “火火……” “上班去吧。”炎火火打断了苏浅一的话,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每当往事要被微微掀开时,炎火火总会让理智涌上心头,成为炎医生。 而不是炎火火。 傍晚时分的医院,门诊人群散去,急诊也难得的安逸了会,炎火火今天没有手术,只是需要值个大夜班。 苏浅一做了场心里治疗就下班同林清也约会去了,戴着那颗一克拉的求婚戒指。 炎火火拿着手中的单据走到护士站,“格外注意七床的体温,记得每半个小时量一次。” “炎医生,昨晚喝酒了吧?”护士杨芸拿了瓶酸奶放在炎火火手边。 炎火火低着头签字,余光瞟了眼那瓶酸奶,“谢谢。” 杨芸见她没有回答,换了个腔调,换了种说辞。“你没发现好几个病人都被呛的有些咳嗽了么?” 炎火火抬头看了眼杨芸,说:“真的?” “真……假的。”杨芸看见炎火火犀利淡漠的眼神,整个人瞬间像是泄了气皮球一样。 “好好工作,别扯八卦。”炎火火签完字,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那瓶酸奶峥峥立在原地,在人群中淹没,又浮现,最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攥在了手里。 无人知晓。 炎火火在办公室里整理病历,舒适的软椅让她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有些不真实,或者说是——不习惯。 在那个遍地硝烟的地方,她喜欢一切坚硬有力的东西。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她的鼻尖,将她拉回现实,她现在在一个很安定的地方,没有硝烟,没有枪声,没有恐惧。 炎火火摇了摇头,继续忙着自己事情。 门响了两声,露出一条缝隙,最后被一双大手推开,露出一抹斜长的影子。 炎火火抬起头略微瞟了一眼,是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手里还拄着一根手杖。 “现在不是问诊时间,有事请去急诊大厅。”炎火火又把头埋了下去。 男人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将门合上,走到炎火火的办公桌前,将那瓶酸奶放在炎火火的右手边。 炎火火看着那瓶酸奶,微怔了一会,她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男人。 办公室的灯光格外的敞亮,驱走了所有的灰暗。 男人冷峻的脸庞在大白灯的照耀下,格外的冷冽,镜片下细长的眼尾处,有一颗悄然生长,不易察觉的泪痣。 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炎火火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但很快又恢复到从前淡漠的神情。 “先生有事?”炎火火问。 男人嘴角微微上扬,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整个后背紧紧的贴着椅背,俨然一副胜者姿态。 “炎医生有些健忘。” 炎火火又看了一眼男人,似乎想起来些什么。“阮先生?” “是我。” 昨晚的灯光一直昏暗,加之阮寻疾一直坐在角落里,她压根没看清楚阮寻疾的模样。 炎火火蓦然的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原来靠在他身上睡的那么安稳,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和他太像了……但又不是。 很不是! “阮先生有事么?”炎火火的语气淡漠了很多。 “把酸奶喝了。”阮寻疾扬了扬下巴。 “谢谢。不过阮先生……”炎火火话还没说完,就被阮寻疾打断了。 “叫我阮寻疾。”阮寻疾很是认真的说。 炎火火没有理会,只是拿起桌上的病历,立起来抻了两下。“阮先生,您有空来关心我这个陌生人,倒不如好好关心自己的肺吧,烟草这种东西……浅尝即可。” “所以……炎医生是在关心我?”阮寻疾饶有意味的看着炎火火。 “没有。”炎火火移动着鼠标,抽出键盘,食指密密麻麻的敲下一行字。 “把它喝了,喝了……我就走了。”阮寻疾起身把酸奶拧开。 阮寻疾很高大,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西装的加持下,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坚厚。 灯光明亮,将他的影子打在重重的压在炎火火单薄的躯壳上,阻挡了整个世界的光。 炎火火的世界一下子暗淡了起来,如同这晦暗无果的十年。 “阮先生,我很忙,你真的该离开了。”炎火火看着阮寻疾说道。 这是炎火火第一次直视阮寻疾,直视那双烙在记忆深处的眼睛。 有些可惜,他不是他。 N第四章 七月在野(四) 炎火火的眼睛里充斥着淡漠,生生的将阮寻疾推开。 阮寻疾只是暗吸了一口气,倔强是炎火火的代名词,他不是不知道。 “我不打扰你了,记得把它喝了。”阮寻疾无奈的语气中,藏了几分的暗嘲,炎火火听出来了,但她依旧是一副淡漠的神情。 阮寻疾拄着手杖一步一步向外面走去,光打在他宽厚的脊背上,露出几分孤寂和怆然。炎火火眼角微漾了一下,在收回目光的刹那间,她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目光变得格外的敏锐,紧锁在阮寻疾的右腿上。 但她的目光还没停留太久,门就被合上了。 炎火火的思绪被打乱,她略感疲乏的捏了捏山根,余光瞟到了那盒被拧开的酸奶,她静默了一会后,将酸奶盖合上,扔进了垃圾桶。 她天生就是个流浪者,四处流浪……但又将自己的领地封锁,通行卡掌握在寥寥数人手中。 阮寻疾靠在门上,他清楚的听到酸奶被扔进垃圾桶发出的沉重的响声,他无奈的笑了笑,似乎早会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倔强如她,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啊! 阮寻疾的助理方征走了过来,轻声说了一句:“先生,医生到了。” 阮寻疾的左手紧拧着手杖,他转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着炎火火十分认真的输着病例,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走吧。” 凌晨三点,炎火火又在急诊区转了一圈,查看了一下重症患者的情况,她走到售货机面前,对着按键按了几下,拿出一瓶西柚汁,她很是满足的饮了一大口,酸甜的果汁在唇齿间肆意,缓解了她所有的疲倦。 炎火火长舒了一气,看着手中的西柚汁,脑海里浮现出的只有她初到南城时,在那条昏暗的街道上紧紧跟随的背影,挥之不去。 她不知呆望了多久,最后她走向了楼梯间,整个人都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刺骨的寒凉透过单薄的白大褂,直击脊椎。她抬头看着淡的有些发蓝的灯光,深深的吸了一气。 烟草的味道在她鼻腔蔓延,将她的理智给拉了回来。 楼梯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四处看了一下,终于在楼上瞧见了一个细长的影子。 “抱歉先生,这是医院,禁止吸烟。”炎火火说。 只见那道影子晃动了几下,大理石地板上传来几道清脆的声响,炎火火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等她再次抬头时,细长的影子已经被一个活生生的人给替代了。 是阮寻疾。 如她所料,是他的手杖发出来的声响。 “炎医生,好巧,又见面了。”阮寻疾站子楼梯口,手里是未燃尽的雪茄,整个人看起来没有方才那般凌厉,多了些潦草。 “阮先生,这是医院……”炎火火的话再一次被阮寻疾打断。 “炎医生又要关心我了?”阮寻疾将烟头掐灭,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炎火火没有说话,她不是很想理会眼前这个人,准确说是发自内心的抗拒。 ——抗拒他的眼睛,抗拒他满身的烟味,抗拒他让记忆漫步于脑海之中。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但也不过是眨眼间罢了。 “炎医生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喝西柚汁。”阮寻疾看着炎火火手中的西柚汁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从前喜欢喝西柚汁?”炎火火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直盯着阮寻疾。 她的习惯除了父母,就只有高中时代的少数几人知晓,阮寻疾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坚持了十多年的习惯,还有阮寻疾为什么会和他长的那么相像…… “这不重要。”阮寻疾走到炎火火身边,雪茄味将炎火火包裹着,是她所抗拒的味道,也就是这股味道,让她嘴角冷笑了一下。 “笑什么?”阮寻疾问。 “阮先生和我的一个故友长得很像。”炎火火说。 阮寻疾哽咽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很可惜……我并不是他。” “不,是很庆幸,你不是他。” 炎火火记忆中的他是肆意张扬的,纵使有时偏执幼稚的像个孩子一样,但他的眼睛是清澈的,那里面有一束全世界都挡不住的光,点亮了炎火火的整个世界。 想到这里,炎火火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也是这抹笑让阮寻疾后退了半步,他仰了仰头,长舒了一气又低下了头,看着炎火火。 “炎医生,能不能借个肩膀让我靠一下?” 阮寻疾的声音很是低沉,许是烟草的缘故,格外的嘶哑,他的眼睛里是肉眼可见的怆然,整个人都格外的潦草和单薄。 与他之前的形象很不一样。 炎火火与阮寻疾只见过三次。 一次是在“居远”,第二次是在办公室,现在是第三次。 每一次给她的感觉都很不一样,第一次是神秘,第二次是关系,再到这一次……是绝望。 是的,绝望。 这种冲击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阮先生,请自重。” 阮寻疾低下了头,看着手杖,冷笑了几声,炎火火有些不寒而栗。 “不好意思,炎医生,冒犯了。”阮寻疾仰起头,很是逞强的扬起了嘴角。 炎火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阮寻疾,一股奇怪但又熟悉的感觉在她心底发了芽,她有些抗拒,但又在莫名的接受。 “今日叨饶了,阮某告辞。”阮寻疾拄着手杖离开了楼梯间。 清脆的声音唤起了炎火火的思绪,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看见了阮寻疾整个的灵魂。 炎火火怔在原地,她莫名的感觉到一股悲伤,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该如何消散。 她觉得一切好像在重新开始,在那个南方小城所发生的事情,所有的感触都将一一重现。 因为那股奇怪的感觉回来了。 可熟悉的人却还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流浪着。 她摇了摇头,走出了楼梯间,回到办公室,看着明亮的天花板,在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她看见了一条十分细小的裂缝。 仿佛在吞噬着所有的光明。 N第五章 七月在野(五)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了,炎火火再也没见过阮寻疾,生活一如既往的运行着,炎火火在宿舍和医院之间,每天两点一线的徘徊着。 有时候她也会去什刹海那里逛逛,听听古老的巷子残存的呢喃,静静的坐在梧桐树下,看着几个年迈的大爷围城一团,下着象棋。 她可以在那里坐一整天,什么也不想,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只是偶尔会翻开手机看看,敲上几行字,但很快又放下,无人回应。 好在,她早已经习惯了。 只是偶尔还抱有希望。 午间阳光洒落,忙碌褪去,炎火火靠在沙发上,手里翻阅着那本早已脱了线的《安娜·卡列尼娜》。 苏浅一戴着她那一克拉的钻戒推开了休息室的门,将手里的咖啡递给炎火火。 炎火火将手里的书本合上,放在茶几上,接过咖啡,余光洒在那枚钻戒上,“从那群小护士的魔爪逃出来了?” 苏浅一这些日子倒是过的很洋洒,林清也跟她求婚了,她一下子成了整个中都医院众多女医护羡慕的对象,每天都有很多年轻的小护士追着问她林清也是怎么求婚的。 苏浅一倒也是坦然,每天都给护士们分享经验,护士们闲来无事就围着苏浅一转,一下子就成了医院话题中心。 “什么叫逃啊!这叫幸福的炫耀!”苏浅一细细地抚摸着那颗钻戒。 “恭喜啊!马上就要步入人生的下一阶段了。”炎火火发自内心的笑了笑,苏浅一和林清也能走过这十年也真真是不容易。 在这十年里,彼此不离不弃,纵使有冷淡期,争吵期,他们谁也没有放弃过。 每一次都是:“我们再坚持坚持,把这段时间挺过去就好了。” 就这样,他们走过了十年。 苏浅一也成为了炎火火最羡慕的那个人。 “炎医生多准备点份子钱就好了。”苏浅一把头靠在炎火火的肩膀上,叹了口气,道:“火火,我其实有些惶恐的……” “怎么了?”炎火火斜着头看着苏浅一。 “我就是担心林清也太忙了……就算结婚了,也跟现在的状态差不多。”苏浅一鼓着嘴,脸上写满了不安。 炎火火笑了一下,说:“我的苏医生啊,您家林清也没觉得您工作忙就不错了!”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几种职业是特殊的,医生,军人,运动员,科研人员…… 是何其幸运,苏浅一是一名社会心理学医生,而林清也是注定要将毕生的心血都奉献给科学的人。 他们在享受着这份职业所带来的殊荣时,也要忍受着寻常人所体会不到的痛苦。 “这个世界上谁都会离你而去,除了林清也。”炎火火说。 苏浅一微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炎火火,她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我知道。”苏浅一说。 在那个十六七岁的年纪里,苏浅一就已经认定了林清也是她所要追求的一生,所以她才会格外的努力,跟上林清也前进的步伐,最后成为少数中努力同回报成正比的那一类人。 能携手走过这十个年头,最后步入婚姻的殿堂,是他们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炎火火是羡慕的。 羡慕苏浅一和林清也的不离不弃,尽管有时天各一方,却还是能心系彼此。 想到这里炎火火的心里黯然了几分,她不经想起他。 你在远方流浪的时候,是否也会想起我? “炎医生,何院长找您。”护士杨芸的话让炎火火收回思绪。 “我马上去。”炎火火说。 杨芸点了点头,离开了休息室。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去找院长吧,我呢……努力工作,调整好心态,做好我的准新娘。”苏浅一起身看着炎火火说道。 炎火火点点头,站了起来,两人陆续离开了休息室,炎火火走进电梯,按了十八楼。 “咚咚——” “院长,您找我?”炎火火走进院长办公室。 何院长正坐在沙发上,炎火火扫了一眼,她的导师陆鸣也在,还有院里几位权威的神经科专家也坐在沙发上。 而在他们眼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份病例和几份检查报告。 “炎医生,坐吧。”何院长说。 炎火火坐在鹿鸣的旁边,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桌上的检查报告,是MRI和EMG 的影像,炎火火大致看了一眼,心里顿时有了些判断。 “炎医生也帮忙一同看看吧。”何院长说。 炎火火有些惊讶,论资历她远比不上在座的每一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副主任医生,何院长竟喊她一同参与会诊,看样子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拿起报告细细研究了一番,血常规和脑脊液检查倒还正常,只是右腿处肌肉逐渐萎缩,周围神经元活动性弱…… 炎火火往下翻阅着,眉头也不自觉地紧锁了起来,机器是不会骗人的,检查的数据准确清晰的将答案告诉了炎火火。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炎火火希望自己的知识储备是错的。 何院长见炎火火一直不说话,长叹了一气,说:“看样子你也知道了。” 炎火火放下报告,点头,“嗯,基本可以明确,是肌萎缩侧索硬化。” 也就是渐冻症。 无法根治,预后不良。 ——这是教科书上最精简的答案,有些残忍,却是事实。 “造化弄人呐!”何院长摇了摇头,感叹着。 鹿鸣扶了下眼睛,对炎火火说:“这是阮先生的病例。” 炎火火罕见的愣住了一会,半晌,她才缓缓开口。 “那他知道么?” 鹿鸣点点头,“一周前,国外的斯密斯医生亲自给阮先生做的检查,斯密斯医生已经将所有的可能会发生的后果都告诉阮先生了。” 一周前……是那天晚上。 怪不得,她在阮寻疾身上闻到一股绝望的味道。 也对啊,峥嵘的年纪,却被告知换上不治之症,往后余生要在轮椅上度过,渐渐的成为一个“麻木”的“小人”。 这种痛苦,换作是谁都承受不了。 在医学上恐怖的从来不是死神清楚的告诉你,你该走了。 而是他站在你面前,清楚的告诉你,我不要你。 然后你苟延残喘,在这个灰白的世界,寻找着自己可以存在的理由。 N第六章 七月在野(六) 关于治疗这一方面,大家协商的很是一致,利用依达拉奉和利鲁唑等药物进行治疗,康复理疗为辅。 这是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用到的治疗方案,仅可延缓疾病进展…… 幸运几分的人苟延残喘,不幸的人在仅剩的时间里流浪。 炎火火进入医生这个领域已经快十年了,从她决定走上医学这一条路开始,她见到了太多的生老病死,太多的无能为力,以及罕见的几个奇迹。 炎火火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有奇迹发生,但她希望有。 不知为何,她希望有。 炎火火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准备离开,手刚放在把手上,蓦然的想起了那天晚上,阮寻疾在楼梯口里那道细长的影子。 烟雾缭绕,不过是对生命无声的宣泄。 阮寻疾住院了,据陆鸣说何院长和史密斯医生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劝服阮寻疾住院。 炎火火是有些不解的,按照阮寻疾现在病情发展的情况,倒还不至于住院,靠着药物治疗,偶尔去复建的效果要比在医院好的多。 可何院长硬生生留了间VIP病房给阮寻疾,一定让他住院。可说是住院,倒不如说是给阮寻疾换了个继续工作的地方。 他从不吃护士送过来的药,也不听从康复师的引导,只是一个人坐在窗前,对着眼前的电脑,手里总是有接不完的电话,似乎忘记了,这里是医院。 又或者说,他在故意忘记,忘记自己患病的事实。 苏浅一偶尔会去看望阮寻疾,希望能帮他调整好心态,积极的配合主治医生安排的治疗。只是苏浅一每次都是碰一鼻子的灰,无论她和阮寻疾交谈些什么,阮寻疾都是不闻不问。 “炎医生!我真的受够了!”苏浅一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炎火火正在输着病例,手指密密麻麻的敲打着,“你是一名心理医生,和患者建立起合理且必要的联系是你的职责。” “别!我这一辈子遇见的患者无数,除了第一个患者我没法治愈之外,其他的患者经过我的疏导都能微笑的面对生活。”说到这里苏浅一很是骄傲的笑着。 炎火火摇了摇头,她就是苏浅一的第一个患者。 “不过……阮寻疾这个硬骨头,我是真的啃不下来了……”苏浅一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她朝炎火火投去求助的目光。 “炎医生……” “我是个外科大夫,心理学这一块我不懂。”炎火火的目光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 “火火……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做一个快乐的准新娘吧!”苏浅一绕到炎火火身后,将她整个人都环住。 炎火火无奈的收起了手,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认为我和阮寻疾能建立起有效的沟通?” 苏浅一顿了一下,炎火火确实在和患者沟通这一块有她独特的方式,她不是换位思考者,也不是情绪感应者。 她永远说着最直白的话,不带有一丝的拐弯抹角。 纵使会加重患者和患者家属的心理负担和恐慌,但……这就是事实。 是她所坚信的事实,也是家属必须得面对的现实。 “所以,你找错人了。”炎火火又把手放到了键盘上。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实在不行我再上。”苏浅一很没办法的说。 炎火火有些哭笑不得,可这一切却有着苏浅一自己的思考,她知道阮寻疾是谁,她也知道阮寻疾不愿治疗的原因,她知道所有……所有的一切。 所以她坚信炎火火是唯一一个能劝服阮寻疾接受治疗的人,也坚信阮寻疾的出现,能让炎火火好过一些。 炎火火走出电梯,走进VIP病房区域,透过门口的玻璃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阮寻疾坐在窗前,旁边放了一杯咖啡。 她敲了两声门,阮寻疾没有回头,也没做应答。 炎火火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浓厚的烟草味,炎火火屏息了一会,将门合上。 她步履轻缓地朝阮寻疾靠近,阳光洒在阮寻疾的头顶,乌黑的发丝有些发黄,就像是枯萎的落叶一般,一捏就碎了。 地上满是烟头和灰烬,阮寻疾的手里还燃着一根香烟,烟雾缓缓升起,最后又在一呼一吸之间消散。 “阮先生。”炎火火说。 阮寻疾听到炎火火的声音,终于有些了反应,他的后脑勺往后仰了仰,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半晌,阮寻疾才缓缓转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炎火火。 “炎医生?” “嗯,吃药。”炎火火说。 “炎医生这是又来关心我了么?”阮寻疾的语气变得有些轻佻,烟草味格外的厚重起来。 “吃药。”炎火火说。 “这就是炎医生关心患者的语气么?”阮寻疾转过头,继续背对着炎火火。 “我是个医生,我的职责是尽我所能。但接受不接受治疗是阮先生您的事情,与我的确没多大关系,但请不要为难我的同事,她们很都忙。”炎火火面无表情的说。 她的确不适合当一个说客。 阮寻疾冷笑了几声,他站起来,灭了烟头,走到炎火火面前,挡住了窗外热烈的阳光,也挡住了阮寻疾自己的希望。 “倘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他,炎医生也会像现在一样神色淡漠的说出这些话么?” “他是谁?”炎火火很是淡漠的看着阮寻疾,清浅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的波澜。 阮寻疾顿了一下,嘴角轻扯着,他很想将那个名字说出来,但他忍住了。 因为她不愿意承认她在找他。 想到这里阮寻疾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胸口处十分的沉闷。 “出去。”阮寻疾迅速的转过身,不再理会炎火火。 炎火火转身离开,在手放到门把上的那一刻,她停了住了,转身看着阮寻疾。 “我明天还会再来的。” 话音落下,炎火火离开了。 阮寻疾的掌心一震,他紧咬着后牙,额间青筋暴起。 “为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嘶吼了出来,但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N第七章 七月在野(七) 第二天,上午。 炎火火查完房就直接去了阮寻疾的病房。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阮寻疾的背影,他就坐在昨天那个位置上,看着住院大楼下熙熙攘攘的人。 炎火火扫视了一圈,地上又多了几个烟头,桌子上的药他一颗也没吃。 “吃药。”炎火火把药拿到他面前。 阮寻疾看着炎火火细长的手,这双手不知道拯救了多少生命——只是很遗憾,救不了自己。 “炎医生还真的来了。”阮寻疾似乎并不是很惊讶。 “你既然知道我喜欢喝西柚汁,那就说明你足够了解我,也一定知道我有强迫症,我说过我会来,我就一定会再来。”炎火火将手里的药朝他递近了些,“吃药。” “炎医生,你的关心用错了地方。”阮寻疾冷笑的说道,说着炎火火之前拒绝自己的话。 “吃药。”炎火火还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出去!”阮寻疾的声音格外的冷漠。 “吃药。”炎火火也是丝毫不退让。 “我让你出去你听不懂是么!”阮寻疾狠狠的将炎火火的手打开,药丸撒了一地,炎火火的手也红了一大块。 不过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她只是看着阮寻疾。 阮寻疾看着炎火火的手腕上大片的红肿,终于冷静了下来,内疚充斥在他的内心,他没想伤害过炎火火。 他哽咽了几声,说:“对不起……火火……我不是故意的。” 阮寻疾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而这也是阮寻疾第一次叫炎火火的名字,“火火”。 炎火火垂了垂眼角,说:“我去给你重新拿一份药。” 在炎火火转身的那一刹那,阮寻疾拉住了她的手腕,“对不起。” “阮先生,请自重。”炎火火说。 阮寻疾缓缓的松开了手,让炎火火离开,在炎火火走出大门的那一刹那,阮寻疾妥协了。 他早就该妥协了,在炎火火倔强的那一刻开始。 “我接受治疗。” 炎火火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通知护士给他拿了药。 苏浅一很是感激的买了两箱的西柚汁堆在炎火火的办公室。 “谢谢我的炎医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份子钱你不用给了!”苏浅一很是激动的说道。 炎火火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拿出一瓶西柚汁准备拧开,手腕上就传来一股刺痛,她无奈只好放下。 苏浅一没有注意到,她正满心欢喜的倒持着窗前的那株绿萝。 “打算在哪里办婚礼?”炎火火回到办公桌前,点开了电脑。 “回南城。”苏浅一转过身来,坐在炎火火的对面。 “嗯,挺好的。”炎火火说。 南城是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那里的确最适合不过了。 “婚礼订在两个月后,到时候我可不管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都得给我飞回南城,听见没!”苏浅一鼓起脸,很是认真的说道。 “放心,我会参加的。”炎火火答应着。 而这也成了她第一次的食言。 始料未及。 “联系上詹姆斯了么?”炎火火看了苏浅一一眼。 苏浅一摇了摇头,“没,他已经失联一年多了,不晓得跑哪里浪去了。” 詹姆斯是苏浅一在A国留学时的导师,对她很是照顾,苏浅一能有今日的成就除却她自己的努力,绝对离不开詹姆斯的指导。 所以苏浅一很是感激詹姆斯的知遇之恩,婚礼是一定要邀请他的,只是詹姆斯失联了,苏浅一找遍了所有的关系,都没找到詹姆斯。 就同他一样。 有些人明明还活在这个世界,却在你的世界里消失了,你找不到他。 “会出现的。”炎火火说。 他会出现的,她在找他。 众所周知,却死不承认。 “炎医生,炎医生……” 护士杨芸冲了进来,“六床……” 还没等杨芸说完,炎火火就冲向了六床,住院医生李博已经在给患者做心肺复苏,炎火火瞟了眼心电图,频率在200次/分以上。 炎火火随即在患者甲状软骨处旁开两指,劲动脉搏动消失,心电图响出警报。 “室颤!” “除颤仪!” 炎火火掀开被子,将患者的衣物解开,听准了心音。杨芸推来了除颤仪,李博接过除颤仪。 “200焦耳。” “充电完毕。” “离床。” 炎火火向后退了半步,李博对准体位,进行了第一次除颤,心电图伤还是呈室颤波形。 炎火火随即给患者做心外按压,手腕上的刺痛阵阵传来,她只是咬紧牙关说了句:“肾上腺素2毫克,静脉输注,准备二次除颤。” “肾上腺素静推完毕。” “准备除颤。” 李博拿着除颤仪进行第二次除颤,炎火火又进行了一轮的心肺复苏,这样的步骤重复了两次后,患者的心率终于脱离室颤波形。 炎火火也终于松了口气,“辛苦了。” “炎医生辛苦。” 炎火火握着手腕离开了病房,阮寻疾的力气还真是够大的,她之前已经喷了点药了,可还是肿的厉害。 “炎医生,这里需要您签一下字。”杨芸拿着一份报告走了过来。 炎火火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按了一下,写下自己的名字。 “手怎么了?” 炎火火在抢救患者的时候,杨芸就注意到了炎火火手的不对劲,按压的频率都有些不对。 “没事。”炎火火将笔插回口袋,“你去忙吧,多注意一下六床的情况。” “哦哦……”杨芸嘟囔着拿着报告离开了。 在她离开后的半分钟内,又一个护士喊住了她。 “炎医生。” 炎火火回头看去,那个护士穿了件紫色的护士外衫,一看就知道是十六楼VIP病房区的护士。 “有事么?” “这是阮先生托我转交给您的药,他还让我代为转告一句,他说今天是他的不对,不会有下一次了。”说完,护士从口袋里拿出一枚膏药递给炎火火。 “谢谢。”炎火火接过药膏。 护士正准备离去,炎火火喉间哽咽了一下,“他……” “嗯?炎医生是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的么?”护士说。 炎火火笑了笑,“没事了,你去忙吧。” N第八章 七月在野(八) 六号床的病患折腾了好些天,终于定好了手术方案,手术耗时五个小时,好在过程还算顺利,炎火火刚走出手术室,还没来得及摘掉口罩,迎面就遇到了何院长。“院长。” “炎医生辛苦了。”何院长说。 炎火火摘下口罩笑了笑,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几楼?”何院长问她。 炎火火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似乎把她难住了一样。 何院长看了她一眼,“嗯?” “十六楼。”炎火火说。 何院长点了点头,按下十六楼和十八楼,电梯缓缓向上运行着。 “是去看望阮先生么?”何院长说。 十六是VIP病房区,这里头唯一和炎火火有些许瓜葛的只有阮寻疾。 “嗯。”炎火火并不否认。 “苏医生都和我说了,多亏了你,阮先生才能积极的配合治疗。”何院长说。 “嗯。”炎火火点了点头,“帮她个忙罢了。” “你好像并不好奇为什么我为何如此执着的让阮先生住院,明明他的病情还没到需要住院的地步。”何院长看着炎火火说。 “这是院方的事,我只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其他的我不该过问,也无需过问。”炎火火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 何院长笑了一下,她会这么说,他毫不意外。 自炎火火考进中都大学医学院起,炎火火就成了他的学生,对于这个学生他也是十分的了解的,除了学术上的必要沟通,她对任何人都是冷淡直白。 “你以后会明白的。”何院长看了眼显示屏,“你到了。” 电梯门开了,炎火火还没来得及消化何院长话里的意思,她就该离开了。 她走出电梯,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清楚的VIP病区这几个大字,是的,十六楼是VIP病房区。 她来找阮寻疾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但她就是来了,她路过护士站,先前给她送药的小护士冲她笑了一下。 炎火火淡淡的点了点头,她径直的朝阮寻疾的病房走去,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前空荡荡,没了影子,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大理石板上,照出希望。 她敲了两下门,随后推开,阮寻疾正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翻阅着。炎火火注意到床边的柜子上的药盒里是空荡荡的,旁边多了个烟灰缸,里头躺着几颗泯灭的烟头。 此时,她心里悬着的某种担忧,才真正算了落了地。 “你已经五天没来了。”阮寻疾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书本上。 “你怎么知道是我。”炎火火将门合上,挪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闻到了西柚味。”阮寻疾将书本合上,看着炎火火的手,语气柔和了很多,“还疼么?” 炎火火瞟到了书名,《一个人的朝圣》。 雷秋·乔伊斯的长篇小说,她看过,很喜欢。 “手没事,前些日子收了一个患者,心脏出了些问题,这些天一直在商量手术方案。”炎火火说。 “所以,你一下手术就来这里了。”阮寻疾看了一眼炎火火头上的手术帽,她的确是一下手术就来了。 “我还以为你只是个说客,让我妥协之后,就消失。” “我不会从任何人的世界里消失,你知道的。”炎火火看着阮寻疾,她突然觉得阮寻疾一下子老了很多。 三十二岁的年纪,头顶已然窜出了几根银丝。 “我为什么会知道?”阮寻疾扬了扬下巴,明知故问。 “你认识他,所以你也认识我,了解我。”炎火火很是直白的将这层关系戳破。 阮寻疾有些意外的看着炎火火,随后又冷笑了一声,“所以炎医生来这里是来打听他的消息?” “你误会了,他在哪里与我无关。”炎火火脸上写满了淡然,她来这里的确不是为了想要知道他的消息。 她从来就没期望从任何人身上得到他的消息,因为没人愿意告诉她,哪怕是他最亲的人,对他都是只字不提。 “是么?”阮寻疾很是不信的看着炎火火。 “看到哪里了?”炎火火看了眼他手上的书。 “第三遍了,莫琳找到了哈罗德。”阮寻疾说。 炎火火点点头,“谁让你印象最深刻?” “哈罗德。”阮寻疾说。 “哦哦。”炎火火说:“原因?” “在行走中回溯过往,撕开遗憾,释放压抑的灵魂。”阮寻疾说。 炎火火点头笑了一下。 “笑什么?”阮寻疾饶有意味的看着她,炎火火很少这样淡淡的笑,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不张扬,也不肆意。 淡如水,却又格外的舒适。 炎火火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呢?你喜欢谁?”阮寻疾看着她,期待着她的答案。 “莫琳。”炎火火说。 这个答案让阮寻疾觉得十分意外,看过这本书的大多数人都为哈罗德所赞颂,在这本书里寻得一份面临生活的勇气。 也有很大部分人为独自对抗病魔的奎妮心疼,却极少有人为那个丧子后性情大变的莫琳所感动。 “因为她一直在等哈罗德回家,是么?”阮寻疾一语中的。 炎火火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莫琳在得知哈罗德离家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忍受偌大的煎熬和孤寂,她带着残存的希望……希望哈罗德有一天能回来。 可最后等待她的只有信件,于是莫琳拾起了行囊,跟上了哈罗德脚步。 炎火火和莫琳有些相像,只可惜,哈罗德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留下一份信件寄给莫琳。 而炎火火只有记忆,只能回忆。 “阮先生,希望您不是奎妮。”炎火火说。 “你希望我活着?”阮寻疾黝黑的眸子里渐渐的有了一抹淡淡的光亮。 炎火火没有回答,只是起身说了一句,“我还有其他患者,先走了。” “那你明天还会来么?”阮寻疾说。 “得空了,会来这里坐坐,你好好吃药。”炎火火最后看了阮寻疾一眼,就离开了。 留下阮寻疾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他看着手里的书,翻开,最后又合上。 N第九章 七月在野(九) “喂。” “爸,有事么?”炎火火说。 “没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吧?”炎振国的声音有些沧桑。 “没,还在医院,不过过段时间可能要去外援,应该不会去那些地方。”炎火火说。 “那就好,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去太危险的地方了。”炎振国叮嘱着。 “嗯,我还在忙,先挂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好。” 炎火火挂掉电话,暗叹了一气后,又继续投入了工作。 她的工作有些特殊,除了是中都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外,她还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一员,在那些满是疮痍的地方奔波是她的宿命。 也是炎振国和宁溪最大的担忧。 “炎医生。” “嗯?”炎火火抬头看了一眼。 杨芸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不怀好意的看着炎火火。 “有事直说。”炎火火拿起笔给那几个学生的论文做批注。 “炎医生……您对阮先生是不是有些不一般啊?”杨芸撑着下巴,满脸八卦的看着炎火火。 炎火火瞟了她一眼,医院里传的最快的除了传染病,就是八卦。 “你今天很闲么?”炎火火说。 “炎医生……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现在咱们科室都传遍了,阮先生对您很是不一般,那天我都看见了,他给你送药,您还劝他好好治疗呢!”杨芸自顾自的说着,炎火火并没有理会。 “炎医生……你就说说嘛!” “撒娇对我没用。”炎火火说。 “炎医生……你最好了……”杨芸还是不肯罢休。 “等会护士长会来这里交报告。”炎火火的话音还未落下,杨芸就溜得没影了。 炎火火停下了手中的笔,捏了捏山根。 她觉得有些累,不是因为谣言困扰,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阮寻疾。 阮寻疾于她而言有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她总觉得能在阮寻疾身上得到些什么,无关物质。 炎火火收起思绪,继续批改着论文,一晃眼,三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她浑然不觉。 “咚咚——” “请进。” 一个身着黑色高定西装的人出现在她的眼前,炎火火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人她不认识。 “炎医生您好,我是阮先生的助理,我叫方征。”方征很是礼貌地说道。 “你好,是阮先生出了什么事么?”炎火火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阮寻疾又开始抗拒治疗。 “炎医生不必担忧,先生一切安好。”方征听出来炎火火话语间的担心,连忙解释着。 “哦哦。”炎火火松了一口气。 “阮先生想邀请炎医生共进午餐。”方征说。 “今天?”炎火火说。 方征点头,“就在阮先生的病房,不会耽误炎医生太多时间的。” 炎火火点头,“好。” 炎火火整理完桌上的文件,就随着方征上了电梯,电梯里有很多的医护人员,炎火火并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和心思。 出了电梯,方征帮她拉开房门,炎火火走了进去。 “先生,炎医生到了。”方征说。 阮寻疾转过身来看着炎火火,“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方征出去了,门合上了。 “你又有几天没来了。”阮寻疾像个孩子一样,站在原地,撒着娇。 “帮学生改论文。”炎火火说。 “先吃饭吧。” 阮寻疾很是绅士的帮炎火火拉开凳子,等到炎火火坐好了之后,他才做到炎火火对面。 “应该都是你喜欢的菜。”阮寻疾说。 炎火火看了一下,芝士排骨,红烧鱼,八宝鸭,玉子烧。 是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下次还是荤素搭配的比较好。”炎火火说。 “你不吃青菜。”阮寻疾给炎火火夹了块芝士排骨。 是的,炎火火不吃青菜,她及其厌恶青菜。 可在她人生的某一个阶段了,她是喜欢吃青菜的,只是后来……她又抗拒了。 “可是你需要营养均衡。”炎火火轻轻的咬了口芝士。 阮寻疾笑了笑,刚夹起一块玉子烧,蓦然的想起了些什么。 “你刚刚说‘下次’?”阮寻疾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炎火火。 “是的,下次。”炎火火肯定着答案。 阮寻疾嘴角有些难以控制的上扬着,整个人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眼角的细纹镌刻出岁月的痕迹,却又格外的好看。 “吃饭吧。”炎火火淡笑了一下。 这一顿饭,阮寻疾吃的格外的开心和满足,他觉得自己长达数十年的暗恋终于得到了一丝的回馈,当他得知患上渐冻症的时候,他无数次怀疑这个世界,于是他推开了所有人。 包括曾经许下的承诺,他也丢的一干二净。 可时至今日,他突然觉得他的生命迎来了一抹曙光,尽管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抹光亮,可他仍觉得欢喜。 至少在未来到达之前,他曾得到过憧憬。 简单的用完了餐后,阮寻疾和炎火火在医院楼下走了走。 七月的尾巴在这个午头格外的炽热,造就了两旁的林荫小道。 炎火火和阮寻疾走在林荫小道上,大片的打荫蔽在她们身上,驱走了燥热,偶尔落下的树叶,砸在炎火火的肩上,阮寻疾小心的将它拾起,捧在手心里。 “阮先生要多走动走动,别老呆在房间里,这样对身体有好处。”炎火火说。 “你为什么总是喊我阮先生?”阮寻疾说。从炎火火见到阮寻疾的第一面开始,她所有的称呼都是“阮先生”,表达尊重的同时,又显得格外的陌生。 “我称您为阮先生,您称我为炎医生,彼此相当。”炎火火说。 阮寻疾无奈的笑了笑,这番解释他不认,可他不认也得认,因为炎火火不会再有第二套说辞。 “炎医生,得空了,我们去旅行吧,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天。”阮寻疾突然的提议让炎火火停住了脚步。 “原因?”炎火火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询问了原因。 “如你所言,我了解你的过去,所以……我想和你去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听听我的声音,看看我的过去。” 这个想法在阮寻疾脑海里思索很久了,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现在不一样了,趁他还康健,还能无恙的行走,他想要实现这个心愿。 N第十章 七月在野(十) 风,在炎火火的耳畔肆虐着。 对于阮寻疾的请求,她始料未及。 她还来不及给阮寻疾一个答案,手机电话响了,是鹿鸣打来的。 炎火火接了电话,“喂。” “好,我马上就到。” 炎火火挂掉电话,眉头紧锁了几分。 “你去忙吧,我自己走一会儿就回去了。”阮寻疾扬了扬手,示意炎火火离去。 炎火火思索了一会,说:“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她就一路小跑,跑回了住院楼。 阮寻疾看着炎火火远去的背影,呆望了好久,直到炎火火消失在转角处,他才缓缓朝前走去,坐在树阴下的长椅上,看着手心里捧着的那片落叶,如同是一件旷世珍宝。 炎火火一路小跑回办公室,办公室里挤满了医护人员。 炎火火微喘着气,穿过人群,走到鹿鸣身边,杨芸细心的给她递了瓶水。 “消息确定了么?”炎火火问道。 鹿鸣很是严肃的点了点头,“李阮报导的消息不会有误,估计组织也知道了,不久后便会下达指令,大家这几日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把工作都交接一下。” 所有人点点头,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南岛,一个落座于大西洋正中间的一个岛国,近期发生了些许的动荡,死伤了不少人,医疗不可或缺。 作为无国界医生的她们,是时候收拾行囊奔向远方了。 办公室人群散去,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愁绪——那是对死亡的畏惧。 “鹿老师,大概还有几天出发?”炎火火问。 “就这两天的事情了。”鹿鸣说。 “好,我知道了。” 炎火火今天早早的下了班,按照陆鸣说的,预计两天后,她就得出发了,这一去少说一个月,多则半年也不一定。 她迅速的将行李收拾好,备上了几瓶西柚汁,又给炎振国打了电话,告诉他,她即将外援,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法联系。 炎振国问她去哪里外援。 炎火火也只是说去柯纳支援当地的居民,并未谈及南岛。 她不想让炎振国担心,所以选择撒谎。 她必须去南岛,去世界上危险重重的地方,因为那里是痕迹所在。 炎火火从抽屉了拿出一本早已脱了线的,泛黄的日记本,新翻了一页,拿起笔,密密麻麻的写下几行字。 她拿出牛皮纸细心的将那本日记包起,放在行李箱里,抚平了折痕。 命令比预想的还要快,打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第二天的早上八点,所有参与外援的医护人员都收到了短信,于当日下午两点赶往中都国际机场,准备外援。 炎火火将提前准备好的行李箱拖到了医院,查了个房,又将手头上的工作彻底交接后,已经接近中午了。 方征已经在办公室等她了。 炎火火最后又交代了些事情,就和方征上楼了。 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自己喜欢的饭菜,她却没有一点胃口。 “阮先生,从明天开始我不能和您一起吃饭了。”炎火火想了很久,决定坦白。 “嗯……我知道。”阮寻疾似乎并不意外。 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么淡定,提前知晓所有的事情。 “你有你的使命,我不拦你,我会好好接受治疗,好好吃饭,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活着回来。”阮寻疾看着炎火火。 “嗯。”炎火火点头。 “活着回来,和我一起去旅行。”阮寻疾的声音低沉了很多,这里面多了几分的恐惧和担心。 “我会活着回来的。”炎火火淡笑了一下,她没那么容易死。 “我说的不是这个……”阮寻疾说。 “那是什么?”炎火火不解的看着阮寻疾。 “没……没什么,你会活着回来的。”阮寻疾整个蔫了下去,他转过头,避开了炎火火的目光。 炎火火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显的感觉到阮寻疾在恐惧着什么,但她没有多问,阮寻疾既然不愿多说,那就有他自己的理由。 这一顿饭,在潦草中很快的结束。 炎火火该上车了,苏浅一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和她拥抱了一下。 “活着回来,这次不能和你并肩作战,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苏浅一将炎火火搂的很紧。 “一定活着回来参加你的婚礼。”炎火火许下承诺。 “嗯嗯,等你。”苏浅一松开怀抱,时间不早了炎火火该走了。 在上车前的最后一秒,炎火火顿了一下,她转过头看着苏浅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苏浅一莞尔一笑,冲她点点头,“放心,他那里有我在。” 炎火火笑着点了点头,感激着这数十年的默契。 炎火火离开了,阮寻疾站在窗前看着车辆驶出医院,最后消失在转角处。 “真好……” 阮寻疾自言自语的说着,最后又很无力的笑了笑。 “方征,你知道么?她所祈求的过往不会落幕了,她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 “先生……”方征也是陪着阮寻疾五六年的老人了,对阮寻疾这些年做的事,也都是看在眼里,他自然是知道炎火火对阮寻疾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方征,给我办理出院手续。”阮寻疾说。 “是……”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他该离开了。 机场纷纷扰扰,来往旅客不绝。 炎火火坐在候机室,看着平板上李阮发来的邮件,南岛南部发生动荡,北部还算安定,她们这一次医疗的地方就是北部的卢卡医院。 卢卡,卢卡…… 炎火火捏了捏山根,切掉屏幕,点开了一个软件,十指敲打着,发送了一行字,依旧是无人回应。 她沉吸了一口气,关掉平板,准备登机,前往那个未知的地方。 在飞机上,杨芸坐在她的旁侧,没了护士长,杨芸八卦的属性暴露的一览无余,一直追问着炎火火和阮寻疾是什么关系。 炎火火很是无力的摇了摇头,“医患关系,仅此而已。” “炎医生……咱俩什么关系啊,您就别掩饰了呗,大方承认呗!”杨芸死不罢休。 炎火火沉了一气,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杨芸都不会相信的,索性把头撇了过去,不再理会。 N第十一章 八月昼尔 八月南屿,新闻热火朝天,故人杳无音讯。 窗前的影子被阳光拉的很长,尖尖的,落在床脚,屋内的冷气驱走了整个八月的燥热,却带不走对远方的担忧。 “咚咚——” “进。” 苏浅一推开门,缓缓走进,余光瞟了眼桌上空荡荡的药盒,嘴角微微扬起道:“今天表现不错,还算听话。” “有事么?”阮寻疾背对着苏浅一,看着急诊楼下的救护车,一闪一闪的,医生和护士都在争分夺秒地从和死神生死搏斗。 “听这语气,还在怪我呢?”苏浅一走到阮寻疾旁边,同他站在一起。 在炎火火前往南岛的那天,阮寻疾令方征办理了出院手续,但被苏浅一阻止了。她答应过炎火火,会看好他,阮寻疾的病情的确不需要住院,但他情况特殊,不住院,根本起不到任何的治疗后果。 他是个该得到特殊照顾的人,不仅是身份使然,他所做的事也值得他被所有人关心和照顾。 阮寻疾沉了一气,侧过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苏浅一,“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么?”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有鹿老师他们在,她不会有事的。”苏浅一说。她也很担心炎火火的安危,那些炮火遍地,狼烟长延的地方,她也不是没去过。 阮寻疾蓦然的想起了些什么,轻扯了几分嘴角,有些自嘲道:“是啊,她不会有事的,有他在。” 苏浅一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听出这多余的成分,也没有察觉到阮寻疾说的“他”,和自己口中的“他”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她很坚强,阮先生也很关心她。”苏浅一嘴角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阮寻疾拧起了眉头,苏浅一说的话毫无逻辑,但又是事实。 “是,我很关心她,她也很坚强,只是……”阮寻疾话说到一半,他哽咽了。 炎火火的坚强不过是倔强罢了。 “只是什么?”苏浅一疑惑的看着阮寻疾。 阮寻疾摇了摇头,苏浅一嘴角轻扯了一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总能在阮寻疾身上看见炎火火的影子,有些时候,她自己都有些怀疑,和炎火火做了十年好友的是阮寻疾,而并非自己。 “我马上就要回南城准备我的婚礼了,到时候火火也就回来了。”苏浅一说。 “恭喜苏医生。”阮寻疾的语气柔和了几分,也多了几分羡慕。 “谢谢,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阮先生还是乖乖呆在医院吧,您的病情扩散的是不严重,可何院长如此强求留你在医院,其中的缘由,想必你也知晓,还望阮先生不要为难其他人,这不仅是何院长的意思,也是炎医生的意思。” 苏浅一转过身,朝阮寻疾微微鞠了一躬。 “可我并不想呆在这里。”阮寻疾扬起下巴看着苏浅一。 苏浅一抬起头来,看着阮寻疾,微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阮寻疾冷笑了一声。 “阮先生似乎忘记了,我是一个研究社会心理学的医生,您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是有动机的,且格外的清楚。甚至于阮先生是谁,和那个故人有什么关系,我也再清楚不过了。”苏浅一微笑的说道。 自从“居远”一别之后,苏浅一就格外的关注阮寻疾,找了很多的关系,才得到阮寻疾一份完整的资料。 苏浅一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除了他的踪迹。 “苏医生都知道了些什么?”阮寻疾有些不屑的看着苏浅一。 “你的过去,又或者说是你们的过去。”苏浅一很是淡定的说。 阮寻疾的眉头,微微皱起,直到这时他才彻底相信,苏浅一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她知道么?”阮寻疾整个人的气场都塌了下来,他垂着肩膀,看着苏浅一,眼底是一种恐惧。 “你觉得我会告诉她么?”苏浅一反问道。 很显然,苏浅一是不会告诉炎火火的。 原因很简单,她只是知道阮寻疾和他的关系,并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既然不知道他在哪里,说了,对炎火火也是毫无意义。 阮寻疾松了口气,“谢谢。” “别谢我,你还是乖乖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吧,火火已经够累了,别再让她糟心了。”苏浅一耸了耸肩,“还有啊,别抽烟了,火火最不喜香烟的味道。” 阮寻疾没有回答,他自然是知道炎火火最讨厌香烟的味道,可他把持不住,在这最后的关头里,只有浓厚呛人的烟味才能让他有一丝活着的感觉。 “苏医生,能问一个问题么?”阮寻疾的态度柔和了很多,他整个人靠在墙上,寻找着一个支撑。 “你说。” “我还能……”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化成了一抹冷笑。 “嗯?”苏浅一不解的看着他。 “没什么,是我愚钝了,打扰苏医生了,阮某不会离开医院的。”阮寻疾扬了扬手,疲倦在他的脸上生了花。 苏浅一暗叹了一气,“你好好休息吧,我这几天就会回南城,您好好的配合治疗,她会回来的。” 苏浅一家中最后再看了阮寻疾一眼,就离开了。 她回到办公室,点开电脑,继续忙碌着。 李阮给她发来了一封邮件。 这是炎火火和李阮前往南岛后,她收到的第一条讯息, 苏浅一迅速的点开,里面是一张图——炎火火正在医院救治患者。 “我和老炎一切安好,南部的战争没有蔓延到北部,我们都很安全,你要做个开心的准新娘,南城见。” 短短的十几个字让苏浅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们注意安全,南城见。” 苏浅一把邮件发送出去,祈求着幸存。 愿事不与愿违,愿没有无能为力的瞬间。 愿有来日。 苏浅一收起思绪,双手又是放在键盘上,一顿有力的击打。 远方的炮火也在不断的蔓延,好在硝烟吹不过大山,在这个安定的国度里,所有人都可以熠熠生辉,自由的生活在这一片蓝天之下。 N第十二章 九月南归(一) 2018年9月10日。 南岛。 漫天的硝烟遮盖了原本湛蓝的天空,地面上满是被炮弹炸毁的狼藉,鲜血混着泥土被印在原本种满了玫瑰花的土地上。 突如其来的战乱,让这座原本贫穷却十分温柔安逸的岛屿变得满是疮痍。 狼狈不堪。 更是让那些带着渺茫的希望,在生活了数百年的居民,彻底的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南岛狭长的海岸线上布满了各国的军舰,来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却没有一艘是送南岛人民通向安全的港湾。 各国的领事正在组织本国人民的撤离工作,炮火依旧,枪声不绝,幸运的是外籍游客大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都回到了祖国的臂弯里。 仅剩下那些还在自己岗位上工作的无国界医生。 卢卡医院作为南岛唯一的一家医院,是整个南岛的医疗中心——也不过是个五百平米三层楼的小医院罢了。 那些被炮弹击中的人挤满了卢卡医院的大楼,洁白的地板上血迹斑斑,惨叫声不断传来,当地的医护人员和来自世界各地的无国界医生都在竭尽全力抢救着每一个生命。 手术室早已挤满,许多的医护人员只得在走廊上建起临时的急救场所,开展手术。 炎火火正在给一位被流弹击中的患者进行手术,这里的医疗环境很是简陋,很多仪器都是过去九十年代的老机器,组织上虽然提供了很多现代化的医疗设备予以援助,但僧多粥少,手术室都没几台机器,更何况这外头了。 炎火火只能凭着多年在外急救和手术的经验,徒手去探寻那颗流弹的位置,她必须得小心,再小心,一旦手抖戳破了动脉或是粘膜,那就功亏一篑。 卢卡医院,是没有什么血源的! 所有医护人员都屏息凝神,目光都集中在炎火火的手上。 炮火声在医院的上方盘旋着,西南角处一颗炮弹擦肩而过,一声巨响,缺了一角,墙体也有些开裂。炎火火的险些没站稳,但好在手没碰到什么东西,仪器上也没显示什么异动。 护士杨芸拉开了帘幕,焦急道:“炎医生,手术得尽快了,刚刚组织发来指令,医生的安全无法得到保障,让我们尽快撤离!军方已派人已经到达医院了,就等您这台手术结束了。” “知道了。” 护士将她额间的汗擦拭干净,炎火火轻吸一气,闭上双眼,沉下气来感受着人体的构造,血液的流动,指尖满满摸索着,绕开那些干扰。 一指定下,终是松了口气,她缓缓将那颗流弹取出,仪器上生命指数开始慢慢趋于正常。 所有的医护人员的眼睛里都多了一丝光亮,口罩之下,满是对生命的欢喜。 他们迅速的缝合好伤口,将病人送至本地医护人员的手中,炎火火又交代了一些相关事宜,才拿起随身携带的羊皮包和其他医护人员一起,穿过人潮拥挤的大厅。 炎火火的余光瞟到了那些伤者,血肉模糊,其中一个青年,小腿被炸伤,露出一节白骨,很是刺眼。 医生的离开便意味着这些伤者无处就医,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就只能是等死,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可当医生的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时候,她们只能退出那道防线。 这是规定,迫不得已的规定。 这是她第二次退出,有些无奈,却也只能这样做。 军方早已经备好车辆在楼下,她们一个个走出大门,踏上那辆回家的车。 空气中多了一丝风语,扬起了灰尘,沉闷闷的,压抑的呼吸不过来。 炎火火前脚刚踏出大门,抬头就远远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侧脸,一身戎装,手握一把狙击枪,看着远方,似乎是在戒备。 炎火火顿住了,任凭人群从身侧挤过,她就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那个熟悉的侧影。 有一个军官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以为她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跑过来将她拉上车,忽然那个熟悉的身影转过身来,大喊道:“快趴下!” 炎火火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只是她还来不及喊出记忆中的名字,一颗炮弹很是精准的从空中滑落…… 炎火火昏迷了整整两天,等她醒来时已经不在南岛了,而是在鹏城市第一医院的外科病房里,她的思绪还有些混乱,那颗炮弹让她有些轻微的脑震荡,看样子得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受伤住院了。 点滴打完了,护士进来给她拔了针头,她躺的有些难受,便起身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吹吹九月的秋风,闻闻落叶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掉,舒畅了很多,她把头倚靠在玻璃窗上,眼睛往下看,一辆军用直升机正停在不远处的坪内,还未启动,旁边的军官有些眼熟,炎火火扶着脑袋细细回想了一下,正是南岛时拉着自己的那位军官。 他在这里,所以…… 炎火火立马擦亮了眼睛,将窗户全部推开,扫视着下面的每一个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紧接着她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而是她的高中同学——许毕。 炎火火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难道说那天在慌乱中见到的真不是那个消失的人?她有些崩溃,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她再一次把视线放到那群军官身上,就好像看到了未来的他一身戎装,庄重肃穆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想到这里,炎火火笑了一下,收起笑容的时候,她对上了一双眼睛,很是深邃,不是记忆中的明亮,却还是那么熟悉,那么好看。 只是就一眼,那群军官就登上了直升机。 他也是。 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炎火火看着直升机启动,螺旋桨毫无缝隙的转动着,扬起草灰,本就粘的不牢靠的枯叶很是不争气的刷刷狂舞着。 她的视线随着直升机的升起移动着,最后看着它消失在一方湛蓝的天空上。 她却笑了。 N第十三章 九月南归(二) “咚咚——” 敲门声让炎火火收起了笑意,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人——一身运动复式,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手里却抱着一束蓝色的满天星的女人。 棒球帽压在低马尾上,只露出一抹红唇,是李阮。 “恢复的不错,运气也不错。”李阮调侃道,将那束满天星规整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又一屁股坐在了炎火火的床上。 炎火火给她倒了杯水,“南岛现在怎么样?” “不是吧!我这么大老远跑来看你,你还问我这些?跟个领导视察似的。”李阮哀嚎着。 炎火火没有说话,只是看看了李阮一眼,将手中的杯子递近了些。 “废墟呗!还能怎么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就一穷乡僻壤,你还指望整个复健?”李阮接过水,咕噜咕噜的猛喝了一口。 谁也未曾预料到,短短半月的时间,北部就沦陷了。 战争是摧毁一切事物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手段,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稳,一场硝烟就可以在一夕之间,将所有美好毁于一旦,毫不留情。 这些她,她们都见了太多太多。 想来,他也是。 “喂!” “想什么呢?” 李阮拍了一下炎火火的肩膀,“脑震荡震傻了?” “我见到他了。” “什么?”李阮的手一滑,玻璃杯掉了下去,眼看着就要着地了,炎火火接住了。 她把杯子放到桌上,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李阮,又喊来清洁工,把地上的水擦干净。 李阮的紧绷了一口气,一直看着炎火火,她脸上毫无波澜,看不出喜怒。 “你……还好吗?”她讪讪的问道。 炎火火点点头,“……嗯。” “那他……在哪里?” 炎火火摇摇头,“不知道。” “好吧……”李阮耸了耸肩,她宁可相信炎火火的脑袋被震坏了,也不愿意去相信那个人出现了。 如果那个人真的出现了,炎火火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淡如水。 炎火火又看向了窗外,方才直升机停留的方向。 你看,就连阮阮都不肯相信你出现过在我的视线里,你是不是该找个时间证明一下,曾经出现过。 在鹏城住了一个星期的院,炎火火也收好了行囊坐上了回南城的飞机,李阮再一次跑去了南岛,完成她的工作。 由于南岛的爆炸事件,她被强制休假,养好身体才能去到前线。 在飞机上,她打开了平板,看着世界新闻,画面里正播放着遭受轰炸后的南岛,正如李阮所说,一片废墟。 卢卡医院也倒坍了,据说她们是最后一批成功撤出来的。 硝烟的味道透过屏幕萦绕在炎火火的鼻尖,有些窒息。她关掉了平板,看着窗外的白云,那么多干净,纯洁,不含有一丝杂质。 她一直以来的庆幸强烈的涌上心头,还好生在一个安定的国家,祖国的繁荣昌盛是她最坚实的保护伞。 炎火火闭目养神了一会,十几分钟后飞机着陆,她拿着行礼走出机场,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后,上了车。 “一中教师新村。” 打表的声音响起,炎火火的思绪也渐渐的回到了南城这座城市身上。 绕过机场环线,那些熟悉的招牌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是换了崭新也更贴切时代的装潢。 这些年她鲜少回家,每回来一次,都免不得感叹南城变化之大,高楼林立,从一座南方小城变得都市化,车水马龙,一如曾经呀呀呓语的孩子长大成人。 ——她也确实长大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计程车在一个老式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炎火火取下行李,望着小区门口的几个早已掉光了漆,裸露着红锈的六个大字:一中教师新村。 这是她家,认认真真住了一年的地方。 也是南城一中众多老师的宿舍,现在好像建了个新小区,不过大多数老教师都没有搬走,住了半辈子的地方,哪能说断就断。 她拖着行李走进小区,桂花香扑面而来,闻着有些呛人,炎火火从前便不喜欢闻这个浓厚的味道。 她快速的通过,轮子划过石子路,隆隆作响,她在六栋门口停了下来,提着行李上了三楼,从包里掏出来钥匙,打开了门。 她把行李拖进去,炎振国好像不在家,炎火火换了双拖鞋,把行李放回房间整理好之后,从包里拿出一个边缘有些脱线的牛皮裹着的日记本,她用轻轻的擦去表面的浮尘,小心翼翼放进抽屉里。 门响了一声,炎火火拉开卧室的门便看见刚合上门的炎振国。 “爸。” 炎振国看见女儿回来了,立马笑了起来,脸上的褶皱一层层的,是那些年的痕迹。 炎振国简单的和炎火火拥抱了一下,自从她上次去了伊克之后,父女俩已经时隔九个月没有见面了。 炎振国换了双舒适的鞋后,就和炎火火坐在沙发上,炎振国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炎火火,两人静默了一会。 茶几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世界通史》,另一本是《海底两万里》,旁边是一盒月饼,中秋节刚过没几天。 炎振国开口说道:“这次还是待一个月?” 炎火火每次回家,都会待上一个月,这是约定俗成了的。 炎火火点点头,“嗯,可能还会长一些。” “长一些?”炎振国挑着眉,但很快又松了下来,“长点好呀,这样你还能多腾出点时间去看看你妈!” 炎火火只是笑着。 “今天晚上没有学生吗?” 炎振国是南城一中的历史老师,平常一个人没事就喜欢跟楼下的方主任下下棋,或者带几个历史系的大学生,做些学术性的研究和讨论什么的,偶尔指导一下论文。 “有,不过现在可以推了,我闺女回来了!”炎振国很是开心的笑着,如同在炫耀一件珍宝。 炎火火被父亲逗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父亲还是老样子。 炎振国看了眼手表,“晚上想吃什么?” “冰箱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吧!”从前炎火火很是挑食,不过这些年颠沛流离下来,倒也差不多习惯了,坏毛病倒是改掉不少。 炎振国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便起身做饭去了,炎火火也帮着打下手,很快的一顿三菜一汤的家常便饭就做好了。 炎火火简单的吃了些,许是坐了飞机又加上之前受伤的缘故,她早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炎振国收拾干净之后,煮了壶浓茶,也回了房间。 N第十四章 九月南归(三) 暖风吹过秋日里的香樟树树梢,落了几片黄叶,打在地上沙沙的,像碎了一般。 老旧的木窗嘎吱嘎吱的作响,素白的窗帘慢慢扬起,月色趁虚而入,打在洁白的被褥上,静谧而又安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异动,不安开始在她的脸上浮现出来,额间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炎火火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 她冷静了片刻之后,下床走去客厅,刚准备倒水,另一扇门发出来“嘎吱”的声音,昏暗的客厅被点亮了。 老式的教师宿舍楼里,各种门和窗户都有些陈旧了,就连那吊灯有时候都一闪一闪的。 炎火火早就在市区买了一套房子,但这宿舍楼离南城一中很近,炎振国舍不得奉献了半生的教师事业,加之这里有他们父女两一起生活过的痕迹,便一直住在这里了。 “爸,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炎火火停下了倒水的动作,略有些愧疚的说道。 面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她确实挺愧疚的。 “没事,人老了,总归有些睡不安稳。”炎振国轻笑着说道,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 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盒西柚,厨房里发出榨汁机运作的声音,随后炎振国走出来,端了杯西柚汁给炎火火。 这是炎振国做了整整四年的事情。 自从炎火火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那天起,炮火,枪声……便成了她睡梦中的一部分,在那些动荡不安的偏远地区,想要安稳的睡上一觉,几乎是奢求。 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料到那颗精准的炮弹什么时候会落到你头上,你也无法知晓明天的太阳是否会照常升起。 硝烟永远在黎明之前。 炎火火习惯了在深夜浅睡,时不时的会乍然睁开双眼,她还没到不敬畏死亡的时候。 后来回到家里,睡在松软的床上,全身的神经都得到了很好的放松,可一旦入眠,耳畔便传来嘈杂的声音,惨叫声和炮火声交织在一起,时刻提醒着她,她从没离开过。 她又睡不着了,这是一种通病,准确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她这还算是轻的了。 炎火火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她在那些无人之境的所见所闻,她只是在默默的做着自己工作,寻找着那个记忆深处的人。 只是没料到想到,那些经历一直潜移默化的干扰着她,她没有什么特殊的症状,没有失忆,没有突然间的抑郁和暴躁,也没有任何逃避现实的行为。 只是失眠,整夜整夜的不敢深睡。 从前在中都医院值班的时候,她总是盯着办公室的天花板,一看就是一整晚。 炎振国自然是知道女儿的症状,所以每当炎火火回家住时,他会泡好一壶浓茶,在卧室里一杯一杯的喝下去,彻夜不眠。 炎火火什么时候被梦魇扰醒了,他便去榨一杯西柚汁,炎火火若是睡不着,他便打开电视机,和她一起看电影,聊天。 炎火火紧握着手里的果汁,心里一阵暖意。 “谢谢爸!” “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 炎振国坐在沙发上,眼下的浓黑和浮肿让炎火火有些心疼,看着自己的父亲已经五十三岁了,早已经到了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可自己一直在外奔波也就算了,还一直让他担心。 她好像对所有人都很关心,哪怕是那些素未谋面,远在天际的人在她这里得到的关心与照顾,都要比炎振国这个亲生父亲所得到的多得多。 有时候,子女是挺自私的,为了寻找记忆中的那个人,为了追逐自己梦想,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不愧于天地,不愧于祖国,不愧于知己好友,却唯独父母。 “爸,我没事,您今晚别喝浓茶了,早点睡吧!”炎火火的眼眶有些湿润,这份愧疚她许是永远都补不上了。 “没事,反正我也睡不着,咱父女俩好久没有这样坐着聊天了,爸爸有很多心里话想和你说。”炎振国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弯着腰看着憔悴的女儿。 炎火火点点头,喝了一口果汁。 “那爸爸就开门见山了,爸爸希望你可以安定下来,嫁人生子,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炎振国语重心长的说。 岁月催人老,他得给女儿找个归宿了。 炎火火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炎振国看着她,磨挫着掌心,叹了口气,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有些人有些事放不下也该放下了,总会有新鲜的血液加入,你也该安定下来,想想自己的生活了!” 这是炎振国藏了很久的心里话,成为一名医生是炎火火后来的梦想,他尊重炎火火的每一个决定,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爸,我见到他了。”炎火火抬起头,看着炎振国说。 “什么?”炎振国满脸的不信,那个人消失了整整十年,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李阮不信,父亲也迟疑了…… “对不起,爸,我瞒了您一些事情。”炎火火哽咽了一下。 “我上一个指派任务不是珂纳,而是南岛。” “什么?!” 炎振国再一次陷入惊愕之中,一个月前他打电话给炎火火的时候,特地叮嘱了让她别去那些战火纷飞的地方,炎火火当时的回答也是说去珂纳援助一下当地的贫民。 这是炎火火第一次对炎振国撒谎! “爸,对不起,我撒谎了。”炎火火声音沉沉的。 “你说你见到他了?他在哪里?”炎振国很是无奈的暗叹一气,炎火火都去过南岛了,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隐瞒这种过错再多去计较也没什么意思了。 “那天他救了我,只是当我醒来之后……他又消失了。” 炎振国看着女儿脸上也终于浮现了那种久违的笑容,那么多年过去了,只是恍惚间看了一眼,就够她欢喜好久了。 炎振国知道,他精心准备许久的劝说已经失败了,败给了那匆匆一眼,他了解自己女儿,倔强固执。 那一眼,就足够炎火火支撑余生了。 N第十五章 九月南归(四) “喂!” “听你这迷糊的声音还没醒呢!” “……嗯,什么事?” “炎医生,您的闺蜜苏浅一小姐即将举办婚礼您不会忘记了吧?”苏浅一在电话那头很是着重的强调着。 炎火火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些,“知道了,地址发我,半个小时。” 炎火火放下手机,拿上衣服迅速的洗了个澡,化了个淡妆,拿上包就出了卧室,炎振国一早就去学校了,桌子上放着一个三明治和一杯酸奶,是给炎火火准备的早餐。 她拿上三明治和酸奶?便出了门,打了一辆计程车,她给炎振国发了条短信 “爸,苏浅一找我有事,晚上才会回来。” “嗯,玩的开心。” 收到炎振国的消息后,她就开始吃着早餐,开车的司机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中午出去的一般都是受人邀请共享午餐的,还真没见过啃完三明治去赴宴的。 炎火火喝完最后一口酸奶,目的地也到了,她在座位上放了一百块钱,没有等司机找钱,她就离开了。 炎火火将酸奶盒扔进垃圾桶后,又补了一下口红,才进去。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一个导购前来问道。 “我找苏浅一小姐。”炎火火说。 “是炎小姐么?” 炎火火点头。 “好的,请跟我来。” 她随即带着炎火火上楼,炎火火四处大量了一下这家高级定制的婚纱店,整体的装修风格简约但又不失大气,很是干净。 楼下模特身上的婚纱零零碎碎镶嵌了很多的碎钻,有些亮眼。 走廊上还挂着几幅现代主义的插画,还有几株白玫瑰。 “怎么样,炎医生,有没有心动款?” 苏浅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将手环扣炎火火的肩膀上,戏谑道。 “至少十公分。”转过身看着她,恰好对上苏浅一淡蓝色的眼睛,不是很透亮,朦朦胧胧的。 “切!”苏浅一松开了手,撅着嘴做到旁边沙发上。 “要不是你和阮阮直奔170,我用得着这样嘛!” “婚纱选的如何?”炎火火坐在苏浅一的旁边。 人们都说,婚纱是一个女人毕生的梦想,可这些在炎火火眼中,就像是泡沫,飘渺,虚幻…… 无欲也无求。 “早就订好了,昨天也试了,完美契合。” “那你喊我过来做什么?” “伴娘啊!”苏浅一抓住炎火火的手,眼睛里满是热望。 “美瞳颜色不错。” “别岔开话题!” 炎火火无力摇了摇头,却也只能答应。 她的生命中容纳过极少数人,而那些人也一直容纳着她,她们彼此性格迥异,各有千秋,却又包容万象。 这种关系不寡不淡,没有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誓言,也没有受人挑唆,利欲熏心的威胁。 却能在最平凡和最无助的时候,撑起一片天。 炎火火被两个外籍设计师围住了,他们开始打量着炎火火的身材,170的身高,比例也是极佳的,骨骼偏细,整个人看起来很单薄,似乎风一吹便要倒了。 可苏浅一却知道,这看似柔弱的背后,有一整个坚不可摧的灵魂。 炎火火不知试了多少套礼服,只记得自己来的时候是一点半,现在手表上显示的是四点半,她试穿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高跟鞋,一刻都没有歇过。 她已经有些视觉疲劳了,随手指了一件淡蓝色的伴娘服,上面别着一朵胸花,有点像十六世纪法国宫廷宴会妇人所佩戴的胸花。 古老,沉淀。 “就它了。” 从婚纱店出来后,她们在一家小咖啡厅喝咖啡。 炎火火点了杯冰美式,没有浓厚的口感,淡淡的苦涩,很是直接,她很喜欢。 苏浅一的是卡布奇诺,味道很香,大量的奶泡铺在咖啡豆原浆上,就像是一本童话,初读时公主和王子总能披巾斩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只有尝过之后才知道,个中酸涩。 两人坐在松软的布艺沙发上,缓解了疲劳。 “你怎么又瘦了?都受伤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苏浅一有些心疼看着炎火火。 “不好么,多少人盼望着自己可以瘦成竹竿一样。” “对别人来说是件好事,可对你来说不一样。” 炎火火笑了一下,低着眉。 “你啊你……”苏浅一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那就别说了。”炎火火抬头看着她。 苏浅一愣住了,很意外,但这些话从炎火火嘴里出来又好像很合适。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两个人都沉默着。 半晌,苏浅一笑了一下,缓缓开口:“你在找他。” “嗯。”这一次炎火火没有否认。 而苏浅一也终于等到炎火火承认的这一天,进入到炎火火的世界里的人不多,就那么少数几个,她们都知道炎火火在找一个人,一个炎火火从不承认自己在寻找的,消失了很久很久的一个人。 苏浅一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放弃会洒脱很多,这是你教我的。” 炎火火嗯了一声,苏浅一看的出来她并没有听进去。 “阮寻疾还在医院,听护士说,他很听话,一直在接受着治疗。”苏浅一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 “嗯……那就好。”炎火火淡笑了一下。 “你回来也有段时间了,你一直没联系他么?”苏浅一看着炎火火。 炎火火摇了摇头,说:“我没他电话。” “哦哦。”苏浅一又换了一个问题,说:“那你还会去找阮寻疾么?” 这个问题让炎火火顿了一下,她蓦然的想起,她还欠阮寻疾一场旅行。 半晌后,她才缓缓开口,“有时间了,会去看的。” “是因为你见到他了么?”苏浅一继续问着,“阮阮都跟我说了,你在南岛见到他了。” 炎火火笑了一下,说:“她不是不相信么?” “所以说,是真的,你见到他了,真好。” “可是他又消失了,没留下一点痕迹,有时候我都会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炎火火的嘴角苦涩了几分,但很快又消失的一干二净。 有了第一次的重逢,往后余生,也会有的。 苏浅一知道,炎火火是躲不过去了。 N第十六章 九月南归(五) 两人静默了一会,就离开了。 离开时苏浅一喊她回家吃晚餐,她拒绝了。 炎火火一个人来到江边,江上的清风吹去了九月残存的秋老虎。 暮色笼罩在这座南方的小城上,一半是昏蓝,一半是残阳,彼此追逐着,最后被月色笼罩。 刚过中秋,月亮还是很圆很亮,周围的繁星拼尽全力熠熠生辉,绽放的光茫还是被撩人的月色盖住。 她坐在长椅上,打开了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嘟嗡的声音在她耳蜗里盘旋,紧接着是固定的语音回复。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无人……” 她放下手机,挂断了电话,盯着眼前的护栏发着呆。 护栏是木头刻的,暖黄的路灯打在护栏上,那一排排“和xxx永远在一起”,“xxx到此一游”格外的明显。 护栏的边缘历经风吹日晒早就开裂了,似乎只要稍稍用点力,就断了。 她看着那裂痕,很想修补它,她刚要起身却又顿住了。 她再一次拿起手机,打开了QQ,里面全是订阅号的消息,没有泉水声。 屏幕上只有一个置顶的联系人,备注是:陈蓦然。 她点开,空白的背景,密密麻麻的消息,全都是炎火火自己发的。上一条停留在2018年8月10号,写着: “陈蓦然,我来南岛了,我在找你。” 她带着夜色回了家,刚打开门就看见炎振国坐在沙发上,穿着一套宽松的家居服。 她把门合上,换了鞋,“爸。” 炎振国应了一声,从沙发上坐起,“吃了没?” 亮白的灯光打在炎振国若隐若现的银丝上,显得很是苍老。 “吃了,先回房间了。”炎火火不敢继续直视,索性就逃走了。 她洗完澡,卸了妆,敷完面膜就坐在书桌旁,拉开了抽屉,拿出那本泛旧有些崩线的日记本,翻开到空白页,密密麻麻的写下了几行字。 半小时后,炎火火收起日记本,放回抽屉,躺在床上,看着暗黄的天花板,夜灯打出光一直肆意的摇晃着,在天花板上描出星空的模样。 她在这朦胧下,失眠了一整晚。 在南城的这些日子里,她一直闷在家,给炎振国准备着简单的一日三餐,味道虽然不怎样,但炎振国吃的很是高兴。 有时苏浅一会来找她,商议一些婚礼的相关事宜,炎火火的前半生都一直在奔波中,对于这些事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苏浅一结婚那天,穿上伴娘服陪在苏浅一身边。 她偶尔会去学生时代常去的南归书店看看,看着书店门口摆放整齐的《高考必刷题》,她忍不住想起,刚回南城第一年时所经历的一场无人在意的比赛。 那是她第一次输。 然后……她再也没赢过。 炎火火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书店早已换了新的装潢,木制的书柜沁透出书香气,今天是周五,南城一中放学的日子,书店里大多数都是穿着南城一中蔚蓝色校服的学生。 炎火火往里走着,偶尔会路过几个女学生,抱着手里的言情小说,对书里男主角的霸道欲罢不能。 苏浅一也曾这样,一呆就是一下午。 炎火火笑了笑,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着的NBA球星的海报,当时那三个男生可没少在这上面砸钱,后来还是炎火火给他们买了一个月的饭。 她继续走着,不经意间走到外国小说区,那本《一个人的朝圣》格外的醒目,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但炎火火没有去拿它。而是走向了一个书角,她曾经就是在这里找到了那本只有她和陈蓦然才看懂了的书。 炎火火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寻去,很庆幸,它还在那里。 炎火火将它抽了出来,透明的书膜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她吹了吹,拍走余尘。这本书还是一如既往,鲜为人知,鲜有人读。 “I was surprised, as always, that how easy the act of leaving was, and how good it felt. The world was suddenly rich with possibility.” 沙哑低沉但又格外熟悉的声音在炎火火的耳畔响起。 她蓦然回首,是阮寻疾。 “阮先生?”炎火火很是意外的看着他,先前苏浅一才告诉她,阮寻疾在中都医院接受治疗,她没想过阮寻疾会出现在南城,出现在此刻。 “炎医生,好久不见。”阮寻疾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将炎火火整个人包裹起来,像极了一个久别重逢后的拥抱。 “好久不见,阮先生怎么会在这里?”炎火火说。 “来书店,自然是来买书的。”阮寻疾说。 “那阮先生找到了要买的书了么?”炎火火说。 阮寻疾点点头,“找到了。” “书呢?”炎火火看着他说。 “在炎医生的手里。”阮寻疾看了眼她手上的那本书——《在路上》。 “阮先生不是读过这本书么?怎么又来买?” 阮寻疾方才说的那句英文,就是出自《在路上》的英文原著,她和陈蓦然读过,当时还打了个赌,看谁先看完。 “炎医生不也读过这本书,也来买了?”阮寻疾挑起嘴角,看着炎火火。 炎火火笑了笑,将手里的书递给阮寻疾。“还是给阮先生吧,我已经有一本了。” 阮寻疾看着眼前的书,缓缓接过,这本书他也有,也是在那一年的冬天。 他买了,读了。 “介意给我当回导游,带我在南城转转么?”阮寻疾问她。 “嗯。”炎火火点头。 阮寻疾买完单,两个人并肩走出了书店。 书店对面就是南城一中,阮寻疾说想去里面看看,保安跟炎振国挺熟的,自然也认出了炎火火,便让两人进去了。 她和阮寻疾并肩走在那一条宽敞的香樟路上,巴掌大的树叶被风吹落,掉在泥土里,又是一轮重生。 阮寻疾拄着手杖,步履缓慢,炎火火走的也不着急,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的走着,直到走到路的尽头,阮寻疾才打破了这沉默。 “就走到这里吧,休息会。”阮寻疾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放下手杖。 炎火火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腿,“难受了么?” “没有,就是不想再走了。” N第十七章 九月南归(六) “嗯,那就坐一会。”炎火火说。 阮寻疾看着炎火火的侧脸,轮廓感十足,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一切正如苏浅一说的那样,瘦的都快脱像了。 “听说你受伤了,伤好了么?” “我很好,你呢?有好好治疗么?”炎火火看着他,“还是一直抽烟么?” 炎火火的问题让阮寻疾一下子哑然,他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我以后不会抽……” “没关系,你抽吧,适量就行。”炎火火说。 “为什么?”阮寻疾很是讶异的看着炎火火,因为炎火火最是讨厌香烟的味道。 “没什么。”炎火火笑着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让我在最后的时间里肆意一下么?”阮寻疾的声音突然冷漠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握着,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身临绝境之时,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格外的敏感。 炎火火刚要开口否决,却被阮寻疾给打断。 “对不起,炎医生,是我多想了。”阮寻疾松开了拳头,整个人因为用力过猛,颤抖了一下。他有些懊悔地低下了头。 炎火火轻吸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地教学楼。 “阮先生您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起的故人么?我见到他了。”炎火火的清冷的眸子里闪出一抹微光。 阮寻疾整个人顿了一下,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他当然知道炎火火见到陈蓦然了,他是除炎火火之外,第一个知道的。 “是么,真好。”阮寻疾略有些勉强的说出这几个字。 “我知道您认识他,并且能感觉到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菲。”炎火火转过头看向阮寻疾,“但我对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感兴趣,我只是在找他,并且一直在找他的路上。” “我知道。”阮寻疾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炎火火很聪明,什么都瞒不住她。 “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只能自己默默的寻找,就这样我找了十年,终于……在南岛我见到他了,尽管他又消失了,但我见到了。”炎火火的嘴角扬起了很好看的弧度,她着重点的强调着最后一句。 她见到了。 “所以我相信我以后还会再见到他,或许你们会觉得是我强迫症犯了,那就当是我的强迫症犯了吧。”炎火火无奈的笑了笑。“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炎火火撇过头看着阮寻疾,嘴角莞尔道:“所以你也不应该放弃,会好的,会过的,会有的,就像你刚才说的‘The world was suddenly rich with possibility’。” ——世界总是充满了许多的可能性。 炎火火将这些话说完后,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这一次,她真真的成为了一个很好的说客和共情者。 “是么,炎医生还真是会安慰人。”阮寻疾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炎火火,“只可惜轮椅是我挣脱不了的事实。” 炎火火暗叹了一气,阮寻疾说的对,这个世界没那么多奇迹,消失的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回来的那一天。 可阮寻疾…… “但炎医生说了会好的,那就一定会好的。”阮寻疾扬起嘴角,眼角的细纹微微褶起,很是好看。 炎火火看着阮寻疾,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她同阮寻疾认识不过两月,可阮寻疾对她的了解和信任早已超过了那两月的时间。 这种信任不是来自于医患之间,而是相识多年才会拥有的。 “谢谢。”炎火火将所有的情绪用这两个字表达了出来。 阮寻疾笑了笑,“不早了,陪我吃顿晚餐吧。” “我得回家。”炎火火说,“下次吧。” “好。”阮寻疾细心的把不小心落在炎火火肩上的树叶小心拾起,放在手心里,“这是第二片了。” 炎火火有些顿住。 “好了,你先回去,我再坐一会儿。”阮寻疾说。 我习惯了看着你的背影。 炎火火点头,“记得让司机来接你,我先走了。” 阮寻疾,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奇迹,但有希望。 话落,炎火火起身离开了,阮寻疾又是看着炎火火的背影一点一点的的变成一个小小的圆点,最后消失。 是的,他习惯了。 在很多年前,他就习惯了。 阮寻疾将那片树叶细细的用丝巾包起,放在一侧,又拿出手机,新来了一条短信。 “我知道你在南城,替我好好照顾她。” 阮寻疾关掉手机,看着自己的右腿,冷笑了几声,就他现在这样,能照顾得了谁? 刚停好车的方征一下车就看见阮寻疾坐在长椅上,很是孤寂。 方征忍不住的叹了一气,一路小跑到阮寻疾身边。 “先生。” “嗯,你来了。”阮寻疾抬起头,看了一眼方征。 “先生,您还没有和炎医生说么?”方征看着阮寻疾暗淡无光的眼睛,很是担忧的问道。 阮寻疾摇了摇头,“方征,我该如何开口?” 还没等到方征回答,阮寻疾又冷笑了几声,说:“不对,我就算开口了又能怎么样?我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能奢求些什么?” “先生……”方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或许,您是时候该让那个人知道了。” “告诉蓦然么?”阮寻疾又冷哼了一声,“他早已经把命交给了国家,谁都拉不回来。” “可您不该承受这一切!”方征有些激动的说道。 阮寻疾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方征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越界了,可他就是替自家先生觉得不值。 凭什么那个人答应的事情,要自家先生来承担,现在先生病了,还得去关心她人的死活。他觉得很不值,因为阮寻疾从没得到过任何的回馈。 “别说了……”阮寻疾有些无力了。 “对不起,先生,是我唐突了。”方征说。 阮寻疾扬了扬手,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回中都。” “先生不等炎医生了?”方征有些诧异。 “不等了,她马上又要离开了,等她下次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都不用坦白了。”阮寻疾轻轻的将丝巾收起,拄着手杖,离开了南城一中。 炎医生,再见了。 这一次终于不是看着你的背影了,我走了。 你会见到他的。 山河依旧,是故人归。 N第十八章 此刻某处(一) 阮寻疾离开了,炎火火并不意外,她虽心有遗憾,但生活的平静总能让她将自己放空。 只是平静都是短暂的。 那天,她和炎振国在客厅看电视,播放的是炎振国最喜欢世界周刊这档新闻节目。 新闻的前半段都在讲世界经济的运行状况,以及各国的一些政治调动,炎振国是个历史老师,最喜欢研究的就是这些,炎火火平日里也不怎么喜欢看连续剧,只是拿着一本书安静的坐在一侧,陪着炎振国。 突然紧急插播了一条新闻,打破了炎振国的兴致,却吸引了炎火火的目光。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被称之“无人之岛”的西境再一次发生政治,军事暴动……” 炎火火抬起头,直直的盯着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西境…… 炮火,再一次蔓延。 炎振国紧紧的握着手里的遥控器,迟迟没有按下切换键。 他看着女儿,他知道,他输了。 半晌,炎振国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炎火火抢先了。 “爸,你早点休息,我先睡了。”炎火火放下手中的书,径直回了房间。 她靠在门上,闭眼静息了会,打开手机,坐在椅子上,医疗队的微信群里早已炸开了。 医疗队的领队鹿鸣说:“西境东部需要一批医疗队,按照指示,以下人员两日后随我出发去西境。” 炎火火扫了眼名单,没有她的名字。 西境,西境…… 陈蓦然,你会在那里吗? 炎火火放下手机,揉了揉山根,脑海里又浮现出一身戎装的陈蓦然。 好像黑了很多,炎火火只记得,在中学时代的陈蓦然有这清秀的容颜,皮肤很白,耳朵是薄薄的,能透过光亮。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想到这里,她笑了。 陈蓦然,我在找你。 她拿起手机,按了一通,敲下一行字:“我会去西境。”发送给鹿鸣。 不一会,手机就传来了震动。 “不行,你刚回来不久,需要休息。” “我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我是来通知你的。” “火火,这次情况很不一样,你之前受伤了,需要休息,况且就算我能同意,组织上也不会允许的。” 炎火火瞟了一眼,发了个语音:“我说过,我是来通知你的,你带不带我是你的事,我去不去是我的事。” 过了一小会,手机传来一条消息。 “拗不过你……有一个条件,到了西境一切听我安排。” “好。” 炎火火放下手机,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楼下的路灯,一闪一闪的,曾经有个少年在那里喊过她的名字。 “炎火火——” 肆意张扬。 医疗队的总部在中都,鹿鸣原本的计划是飞机直达西境东部,可出发前一晚上,东部机场被炸毁,他们只能先飞去滇城西部的机场,随后再坐大巴越过国界线,前往西境。 由于炎火火在南城,所以鹿鸣安排她飞往滇城西部,在那里与他们汇合。 出发那天炎振国没有阻拦女儿,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事情,没给炎火火一丝压力。 “爸……” “平安回来就好,照顾好自己。”炎振国抱着女儿。 “我会的,你也好好照顾自己。”炎火火松开了那个还没来得及暖起来的怀抱。 拖着行李,拉开了门,下楼坐上计程车,直奔机场。 她脑海里空白一片,什么思绪也没有,却有一种强烈的念力,她必须去西境。 就好像学生时代,她必须做对每一道题一样。 她必须去西境。 到达机场后,苏浅一打来了电话。 “喂。” 苏浅一听出了电话里嘈杂的人声,还有机场播报的声音。 “你还是决定去了。”苏浅一的声音低低的,炎火火却听的很是清楚。 “抱歉……婚礼我没法参加了。”炎火火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苏浅一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说:“好好照顾自己,一个月后,我去找你。” “……嗯。新婚快乐。”炎火火说。 “记得活着。”苏浅一强调着。 “嗯。” 炎火火放下手机,沉了口气,登了机她就睡着了,没有梦,睡的很深。 直到空姐甜甜的声音响起,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 她提起行李走出机场,就看见鹿鸣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穿着一身的登山装,鬓间的银丝镌刻出岁月的痕迹。 鹿鸣走上接过炎火火的行李,“走吧,车在前面。” 炎火火点点头,跟着陆鸣走到大巴前,鹿鸣帮她放好行礼,两个人就上了车,坐在一起。 随行的护士杨芸看见炎火火的到来,整个人都兴高采烈了起来,从包里掏出了几袋坚果,给炎火火。 “炎医生,给。” “谢谢。”炎火火接过,但并没有打开,只是揣进了口袋。 大巴车开始驱动,车上的医护人员也兴奋的聊起天来,很是热闹。 炎火火知道,这种热闹其实是在掩饰内心的恐惧——恐惧炮火,恐惧那些人的眼睛,恐惧最后竭尽全力,也只能魂归故里。 “炎医生,你不是受伤了么,怎么也跟过来了呀?”杨芸凑到炎火火耳畔问道。 “怕你八卦扎错针。”炎火火说。 “哎呀呀!我今天还没八卦你呢,怎么就开始怼我啊!”杨芸鼓着嘴,看样子委屈极了。 炎火火无奈的笑了笑,“既然知道我受伤了,那还不让我养会神?” “行吧,今天放过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跟我说啊!”话落,杨芸转过头去,又和其他的医护人员聊的不亦乐乎。 炎火火笑了笑,把目光移向窗外,这时他才发现大巴车前后都有军车护送。 “因为南岛发生的事情,所以这一次医疗队进行援助,会有军队进行护送,等我们过了国界,那里的维和部队会保护我们的安全。”鹿鸣解释着。 “所以……我会见到很多的军人。”炎火火的声音很轻,鹿鸣没有听的很清楚。 “你说什么?” “没……” 所以,我还可能再见到他…… N第十九章 此刻某处(二) 有些人的耳朵里藏了一片海,当浪声涌起,回忆里的枝桠啷当作响…… 有些人的手心里有一幅画,只要摊开手掌,岁月的脉络满是曾经来过的痕迹…… 有的人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一个应该在很多人记忆中消失,却一直在藏在她心里的人…… 陈蓦然,这是你消失的第十年。 我算了一下,我的人生至多也就六七个十年,你已经快错过我生命的一半了,时间……一直过的很快,快乐的日子,尤为的快。 我的耳朵里经常会想起中学时代最后一堂晚自习的铃声——《克罗地亚狂想曲》,它总是能让我清楚的记起关于你的一切,关于我们的一切。 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毕竟过了十年,记忆……都是有偏差的。 你呢,你的记忆出现偏差了吗? 陈蓦然,我来西境了,我会见到你吗? 炎火火看着渐渐昏暗的暮色,恍惚了不少,车厢内早已息了声响,车辆不知行驶了多久,只知道还在路上。 她一直在路上,在寻找陈蓦然的路上奔波着,流浪着。 尽管她自己一直对外否认。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再坚持一下。”鹿鸣轻声对她说。 炎火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向窗外,她们正在穿过一座雨林,天色昏暗,雨林漆黑一片,像一座没有希望和童话的城堡。 半个小时眨眼间就过去了,一如那十年。 目的地到了。 是一栋低矮的洋楼,有些破旧,这是她们的宿舍,离丹尼医院很近,步行五分钟就到了。 四年前,她第一个医疗任务就是这里。 她们下车提着行李,鹿鸣给她们分好房间的钥匙后,就去和维和部队的军官商议着相关事宜,其他人就推着行李进了洋楼,炎火火是最后一个走下大巴车的。 提行李箱的时候,她的手使不上力气,头也昏昏沉沉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她知道自己低血糖了。 从早上到现在,她什么也没吃,加之坐了一天的车,身体早就受不住了。 炎火火趁着还有一丝意识,连忙扶着大巴车的外壁,掏出口袋里杨云给她的坚果,只是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拿出的坚果穿过指尖的缝隙,掉在了地上。 她终于支撑不住了,眸子一沉,倒了下去。 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掐着她的人中,可炎火火还是没有醒来,男人几乎是嘶吼的喊道:“卫生员,救人!” 忽然一个正在大巴车左侧戒备的一个叫谭杰希的军官狂迈了几步跑了过来,看到炎火火后顿了一会,但很快就从包里拿出一袋糖浆。 “把这个喂给她。”谭杰希说。 男人把炎火火微微扶起,撕开糖浆缓缓倒进炎火火的口中,谭杰希拧开了水壶,接过糖袋,男人接过水壶又缓缓倒进炎火火的嘴里。 男人的嘶吼声,让周边所有的军官都戒备了起来,陆鸣和其中一位主事军官杨琛也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鹿鸣焦急的问道。 “放心,她只是低血糖了,补点糖就没事了。”谭杰希收好水壶。 “那就好,她啊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鹿鸣松了口气,扶了扶眼镜说道。 谭杰希和杨琛都没有说话,只是瞟了那个男人一眼。 男人的眸子很深,一直看着怀中的炎火火,似乎勾起了什么东西,但很快他就撇开了目光,把人交到了鹿鸣手中,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鹿鸣把炎火火抱回了房间,又去倒了杯水,房间内的灯光是那种大白灯,很亮,炎火火的眼睛有些被刺痛,她微微睁眼,伸手挡住那强光。 “醒了,好点没?”陆鸣把水放在床柜上,坐在竹椅上。 炎火火撑起身子,靠在床上,“不好意思啊,鹿老师,刚来西境就给你添麻烦了。” “嗯,没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鹿鸣笑了笑。 “什么?”炎火火不解。 “没什么,苏医生的嘱托罢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喊我,我就在隔壁。”鹿鸣扬了扬手,起身离去。 “哦哦”炎火火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随后又问了一句:“扶我的人是谁?” 鹿鸣顿了顿,转过头告诉她:“是一个军官。” 军官…… 炎火火的脑海中迷迷糊糊的记得有一双大手扶住了她,很暖,很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样子。 鹿鸣看她沉思的样子,眉头紧了一下,扶着门把手,出去了。 洋楼的旁边有一个大仓库改造的样板房,是保护医疗队的特战队员的临时宿舍。距离这个仓库三公里处是维和部队的驻扎营地。 仓库的尽头是被改造后的浴室,一次可以容纳十个人。 热气腾腾的水砸在他们身上,散去了一天的疲倦。 可有一人只是简单的淋了一圈,就穿上了短裤,拿着毛巾出去了,还在排队等候的梁博看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吃惊之余满是欢喜,立马窜进了浴室。 他一路走到自己床边,套上了一件军绿色的短袖,拿出一本书,靠在床上看。 他的上铺叶枫察觉到下面有动静,探出头问道:“不是吧,鸟哥……这么快就洗完了,这是在外头,又不是在训练营,你洗那么快干啥呀!” “习惯了。”他回答,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的书本上。 叶枫瞧着他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吐了两下舌头,朝对面床铺上躺着的谭杰希喊道:“鸟哥咋又这么高冷了?都不想搭理我了!” 谭杰希握住床边的护栏,一个翻转双脚着地,搭上拖鞋,走过来,“那是因为候鸟这类的动物啊,天生就不爱跟丑鬼说话!” “嘿!老子相貌端正的很!”叶枫说完就把头伸了回去。 谭杰希没有理会叶枫,一屁股坐上了陈蓦然的床上,伸手夺下了他手上的书,陈蓦然伸手去拿,谭杰希一个踉跄把书垫在屁股底下。 “卫生员,我数三下……” “数三下我也不给你。”谭杰希摇了摇头。 陈蓦然沉了一气,说:“你要干嘛?” “我呢,就是想告诉你,嫂子没事。”谭杰希说。 “……嗯。”陈蓦然的眸子沉了下去。 N第二十章 此刻某处(三) 谭杰希看见陈蓦然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又道:“我刚偷偷跟一个女护士打听过了,嫂子和那个什么鹿医生就是单纯的师生关系,但就据那小护士说啊,嫂子最近和一个患者关系还挺亲密的,鸟哥你是不是该……!” 陈蓦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盯着谭杰希,目光清冷,没什么表情,谭杰希也是在战场上厮杀了快七八年的老兵,他无惧那些枪林弹雨,也看多了血肉模糊的场景,却唯独不敢直视陈蓦然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有一束光,看似温暖,实则就是一把利剑,在你失去防备的时候,狠狠的朝你的胸口刺去,一击致命。 谭杰希深吸了口气,躲开了他的目光,闭上了嘴。 “老猫在哪?”陈蓦然开口问道。 “戒备呢!”谭杰希说。 陈蓦然起身套上了外衣搭着拖鞋出了仓库,谭杰希连忙起身把坐的皱巴巴的书抚平,小心翼翼的放在陈蓦然的枕头旁边。 “哟……卫生员,你也有这么怂不拉叽的时候啊!”叶枫挖苦道。 “滚滚滚!你要是想被打成筛子,大可以做个勇夫。”谭杰希叨叨了几句就爬上了自己的床。 “切,鸟哥又不打我!”叶枫很是不屑的耸了耸肩。 陈蓦然走出仓库,拖鞋踩在湿绵绵的草上,吐出沉闷已久的氤氲,又吸了两口不是很清晰的空气。 也不知是这空气太过浑浊还是心事挤压,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过了,他以为自己是个麻木的人了。 可今天他还是冲动了。 陈蓦然沉了下眸子,朝许毕的方向走去。 许毕戒备的方位正是医疗队的宿舍楼下,离她很近。 “你来了。”许毕转过来,看着陈蓦然,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过来一样。 陈蓦然淡淡的嗯了一声,站在他旁边,背对着洋房。 半晌后,陈蓦然开口:“我看过这次医疗队的名单,没有她的名字。” 许毕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自己,所以早就做了调查。 “名单上是没有,可是她执意要来,她们领队拗不过她,只能让她来。” 陈蓦然冷哼一声,整个后牙咬的死死的,“拗不过就能让她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你不是不了解她,只要是她认定了某件事,哪怕是以付出生命为代价,她都会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到!”许毕说。 陈蓦然沉默了,低下了头,逃避着。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最熟悉不过了,曾经他差点就让她的强迫症好起来了。 对,差点…… 因为后来,他离开了。 没有任何的预兆,没有留下任何的讯息。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回去?”陈蓦然的声音很低,可许毕听的很是清楚。 “陈蓦然!”许毕喊着他的名字,陈蓦然听起来有些耳生。 在他们平常的任务和训练当中,都习惯了喊各自的代号,渐渐的都快忘记了原来的名字,陈蓦然也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别人喊自己的名字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一年前他被授予少校军衔。 总之,他惊愣了片刻,也被戳痛了。 “别喊我名字,我不想记起!”陈蓦然的目光很是冷冽。 许毕可以清楚的听到陈蓦然的呼吸声,规律但又有些急促,看得出他一直在克制。 “别再躲了,这么多年了,还不够么?她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满世界找你还不够么?。”许毕说,“珍惜这一次机会,把那些没来的及说的事情都说清楚吧。” 陈蓦然没有说话,只是怔在原地。 许毕看了眼他,叹了口气,说:“行了,你进去吧,我继续干活了。” 陈蓦然还没等许毕说完就已经开始转身,但他向前迈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许毕,你说……我和她还能回到从前吗?”陈蓦然抬头看了眼天空。 雨林四四方方的夜空里,漫天的繁星,格外的亮眼,一闪一闪的,就好像无数双眼睛在述说着各自的过往。 在那一瞬间,陈蓦然也看见了自己的过往。 许毕沉默了,他很想告诉陈蓦然: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那就一定可以。 可他忍住了,在准备开口的一瞬间,他迟疑了,因为时光蹉跎,物是人非,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他们了。 陈蓦然收回目光,不再等待许毕的答案,他回到了仓库,熄了灯火躺在床上。 “火火,对不起。” “陈蓦然,你在哪里?” 炎火火躺在床上,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脑海里满是那个一身戎装的少年。 阳光穿过白色的窗帘,炎火火伸手感受这暖意,有些灼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拾好一切,奔赴属于她的战场。 鹿鸣一大早就将医疗的器械和物资安放完整,参与维和救援的军医早已披上了白大褂,炎火火看着他们头顶上那顶蓝色的贝雷帽,一瞬间内心受到偌大的触动。 她带上口罩,拿起剪子,开始给患者清创。 杨芸很是急匆匆的跑来,“炎医生,这里有个患者需要您来看一下。” “好。”炎火火迅速的将患者的手腕包扎好,就和杨芸赶往了抢救室,在路上,杨芸说患者来自耶克城,右腿被炸伤,伤势很是严重,并且让炎火火做好心理准备,还有大量来自耶克城的患者正在运往丹尼医院的路上。 耶克城处于西境中腹地带,是东西部交界处,那里有一条横贯西境南北的昆特山脉,短暂的庇护了东部地区的居民,但是现在那座天然的庇护伞,成了“死亡之地”。 大量的地雷在那里安了家,没能阻止向东前进收复领土的军人,却让耶客城向东部逃难的居民葬身于此。 关于战争这场博弈,受伤的永远是人类自己。 炎火火走进抢救室,最右边躺着一个患者,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沫,黏在眼睛上,浑身都是乌黑的血迹,和潮湿的泥泞,洁白的床单上早已嫣红一片。 炎火火看了眼他的右腿,小腿被炸的不成样子,血肉模糊,仅剩了大腿上一节断骨,好在暂时将血止住了。 他还能坚持到现在,着实不易了。 N第二十一章 此刻某处(四) “先给他打针止疼药。” 炎火火大致查看了一下患者的伤势,除了腿被炸伤和手臂上有些许刮伤之外,并无其他明显外伤。 “Hello,can you understand English?” 西境人民有自己的母语,是罕见的小语种,很多文字都早已失传,炎火火会的也不过简单的“谢谢”、“再见”。 好在大多数西境人民都会些许简单的英语,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炎火火还是例行询问了一遍。 “Ye……an.” 炎火火点点头,“OK,what is your name ?” “Di……ke.” Dike的意识还算清楚,应该没有伤到头部,只是他的腿必须得迅速截肢,否则感染就糟了。 “Dike.I am your visting staff,your injuries are so serious that we need to amputa your leg.”炎火火解释着。 Dike诧异了片刻,眼角泛起了泪珠,最后他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炎火火知道,他妥协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截肢和活着二者选其一,显而易见。 杨芸给他注射完止疼药后,就将患者推进了手术室,炎火火随即去做准备,她反复搓洗着双手,浓密的泡沫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虚幻。 她深吸了一气,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眼下好大的一块乌黑,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皮相。 水哗哗的流,她低下了眉头,冲洗干净,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很是简陋,不过基础的设施还算完善,有不少仪器是这次医疗队带来的,谁也没想到,在支援任务的第一天,就要如此大规模的用上。 炎火火将创面消毒干净后,手握十号手术刀,切开那断完好无缺的皮肤,做成鱼嘴样皮瓣,又将大腿上的肌肉,神经以及血管结扎。 她看了眼机器上的数据,患者情况还算稳定,杨芸将摆锯递给她,她接过,对准创面,切了下去。 声音有些刺耳,但没打扰到在麻醉作用下熟睡的Dike。 炎火火把那残肢移了下来,将残端缝合完毕就离开了手术室。 她脱下手术服,整个人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她不知为何蓦然的想起阮寻疾,倘若有一天躺在手术里的是阮寻疾,而主刀医生是她,她会如何应对? 又会如何安慰阮寻疾让他放心? 炎火火摇了摇头,嗤笑了几声。 她朝急诊室走去,果不其然,大量来自耶克城的难民涌入了丹尼医院,急诊室人满为患,早已无法正常通行。 这里的伤亡比在南岛时的还要多上数倍,参与维和的军人已经在外面搭建起帐篷,有秩序的将一部分患者转移到帐篷。 鹿鸣临时组织了一批队员,让炎火火负责帐篷里的患者,杨芸整理了一部分手术需要的器械,也运到了帐篷里。 在这种特殊时期,室外手术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炎火火拉开帐篷,映入眼帘的就是被炸的面目全非的患者,她带上口罩,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在口罩之下,双目淡漠的给患者治疗。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骨骼纤细,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孩子罢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应该在校园里绽放属于自己光彩,乘风破浪于高考的洋流之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面目全非,没有一丝的生息。 炎火火收回思绪,她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去加重他的痛苦。 耳畔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炎火火心头一颤,整个人顿住了,直到声音停止——不是炮弹,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进行着收尾工作。 帐篷被一只大手粗鲁的掀开,三个军人抬着一个妇女进了帐篷, “医生医生!”其中一个军人呼唤着医生,叶枫和梁博两人小心翼翼的将那妇女转移到病床上。 炎火火随即放下手里的活,转交给杨芸处理,她急忙的赶了过去。 她看到了那名焦急呼唤的军人后,驻足了。 那一刻,她觉得这一定是命中注定。 曾经消失在人海中的人,在这四四方方狭窄的帐篷里,终于重逢。 炎火火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很想像电影里那样,故人久别重逢,热泪盈眶,相拥在一起;又或是一个简单的微笑释怀所有的过往和等待。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在陈蓦然开口的一瞬间,她没有听出来那是他的声音。 她和陈蓦然之间隔着几道来来去去虚晃的影子,在人影中,陈蓦然注意到了戴了口罩的医生,他紧了紧眸子,收回了所有的焦急。 他认出她来了。 他们两个就这样静默了几秒钟,炎火火收回思绪,大步朝前迈去,她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她:你是炎医生。 炎火火若无其事的绕过陈蓦然,查看患者。 “医生,这是我们刚从耶克城附近救回来的,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腹部中了三枪。”叶枫说。 炎火火拿出听诊器检查着,“杨芸,准备清宫手术。” 腹部中了三枪,孩子早就保不住了…… “需要我们帮忙运去手术室么?”叶枫说。 “手术室早就挤满了,只能在这里手术。”炎火火随即开始布置手术现场。 “这里?”许枫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炎火火,帐篷里也是人满为患,哪里像个手术室的样子。 “这是唯一的办法。”炎火火不再解释,她和另一个护士搭建起一个简单的幕布,隔离无关人员,叶枫和梁博两个很是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只有陈蓦然还怔在原地。 炎火火将幕布拉到陈蓦然身旁,她抬起头,对上陈蓦然的眼睛,“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陈蓦然喉间哽咽了一下,很是艰难的向后退了半步,炎火火随即将幕布拉上,不带有一丝的犹豫。 幕布的后面,是两个孤寂的灵魂,在无声的叹息。 无人知晓,也无人感知到那股巨大的悲伤。 陈蓦然,有些意外。 我和你的再一次相逢竟然是如此光景,这和我想像的很不一样,但又格外的真实。 陈蓦然,我只是有些遗憾…… 炎火火嘴角淡笑了一下,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至少,我终于见到你了。” N第二十二章 风还记得(一) 陈蓦然在墨绿色的幕布前站了许久许久,他低沉着头,脑海里满是炎火火方才看自己的眼神。 淡漠,晦涩。 那一刻,他忍住了所有的冲动,停在原地,将所有的选择抛在脑后——不顾一切的将炎火火拥入怀中,又或是转身离开,继续逃,继续躲。 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等待些什么。 那种等待一直在延续,将他一点一点的脱离现实,直到身后的叶枫喊他,他才慢慢的找回了他该有的理智。 “鸟哥,这里有医生照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走吧,咱还有任务呢!”叶枫看着陈蓦然一直站在幕布前发着呆,以为陈蓦然是在担心方才的孕妇。 陈蓦然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一直没说话的梁博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走上前,将手搭在陈蓦然的肩膀上。 “老鸟,先出去吧……” 陈蓦然转过头看了梁博一眼,点了下头,随后走出了帐篷,许枫也赶紧跟了出去。 梁博刚要拉开帐篷时,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眼绿幕,暗叹一气后,也离开了帐篷。 夕阳在雨林的尽头染红了整片天空,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发出嘲哳的声音。 不断有从耶克城逃出来的难民涌入丹尼医院,丹尼医院也在不断的送人离开。 ——无力救治,或者早已错过了救治的时间。 那些无能为力的瞬间积压在每一个医护人员的心上,无处宣泄,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双目淡然的救治下一个患者。 炎火火很是麻利的将那名孕妇的伤口缝合好,又联系了鹿鸣,在丹尼医院里腾出一个床位供她治疗。 杨芸递给她一瓶水,她忍着酸痛拧开了水,猛喝了一大口。 她整个后背早已湿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刺骨的寒凉一点一滴的驱散着疲倦。 不知为何,她今日格外的累。 她截掉了一个大好青年的右腿,拿掉了一个还没睁眼见过这个世界的孩子,还清楚准确的见到了陈蓦然…… 炎火火沉重的闭上了眼睛,无声的叹了一气。 “去吃点东西吧,别又晕倒了。”刚从病房出来的鹿鸣瞧着她一脸疲倦的样子,有些担心。 炎火火睁开眼睛,看了鹿鸣一眼,点了点头。 “值班表已经整理出来了,我发群里了,现在是特殊情况,所以更要保证医生的健康,毕竟医生总不能比患者先倒下吧。”鹿鸣说。 炎火火笑了笑,“鹿老师,我猜你下一句话一定是‘炎医生,你是明天的早班’。” “既然知道,那还不赶紧去吃饭休息。”鹿鸣笑着说。 炎火火点点头,他答应过鹿鸣,来到西境后一切都听从他的安排,她说到做到。 “明天见。”鹿鸣说。 “明天见。”炎火火说。 鹿鸣拿着手中的文件,再一次走进了病房。炎火火沉吐了一气,抬起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陈蓦然,我有多久没和你说过“明天见”了? 明天,我们还能见到么? 繁星再一次占据了整个夜空,却没能夺走夜幕下繁闹的灯火。 偌大的探照灯打在帐篷的外围,不断地有人在四处巡逻,外界是层层的戒备,疲倦在危险地带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不安,在整个西境蔓延,却又被许多强有力的臂膀给驱挡在外。 丹尼医院旁侧的草坪里,杨琛正在部署着戒备的工作。 “卫生员呢?”杨琛瞟了眼众人。 “今天的患者太多了,他加入了医疗队,现在还在手术室呢。”许毕说。 “行,那我先大致说一下今天的情况,西境军方在昆特山脉排雷的时候,遇到了伏击,死伤不少,西部各城的医院都已经分批引流治疗了,接下来这几天丹尼医院还会涌入大量的伤患。” “我们此次任务就是保护医疗队的安全,所以要格外的排查每一个伤患,以防出现敌袭和暴乱的情况。这几天,我们几人轮流带队值班,每四个小时换一次岗位,务必保证医生的安全。” 杨琛打开了手中的文件夹,继续说:“我和秃鹫负责外部戒备,候鸟和树懒负责医院和帐篷,机器猫和眼镜蛇负责医疗队的宿舍。” “是。”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除了陈蓦然。 “你们有要补充的么?”杨琛说。 “队长,那卫生员咋安排?”抱着头盔的叶枫问道。 “他暂时留在医院,伤患太多了,现在是需要他的时候,有他在,就算医院真出了些什么状况,也能有个照应。”杨琛若有所思道。 “队长,我想负责外部戒备。”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陈蓦然开口了,灯光有些暗,将他嘴角的苦涩掩饰的很好。 所有人都很意外的看向陈蓦然,许毕更是紧了紧手里的拳头。 杨琛沉了一口气,自然知道陈蓦然的顾虑,“你要是想换就和秃鹫协商,散会,现在执行开启第一轮值班。” “是。” 话落,杨琛就去了外围的指挥部,赖道明和叶枫两人互瞟好几眼,见首轮值班的陈蓦然和许毕都没啥动静。 赖道明耸了耸肩,说:“你们三商量好了再来找我们吧。” 然后就拽着许枫去值班,许枫很是无奈的喊了一句:“别忘了,你们是第一轮!!!” “秃子,咱俩换吧。”陈蓦然看向梁博,语气格外的有些沧桑。 只是还没等到梁博开口,许毕就冲到陈蓦然面前,拽起陈蓦然的衣襟,“你还在躲,有意思么!” 梁博赶紧上前把许毕拉开,“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起争执的时候。” 许毕狠狠的将陈蓦然甩开,陈蓦然整个人像是蔫了一般,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只是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猫,别忘了自己任务,去值班。”梁博看着许毕说道。 许毕粗喘了几口气,“秃子,你要是敢跟他换,回去我也饶不了你。”许毕说完这句话便气冲冲的离开了。 梁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居然砸在他脑袋上,许毕都是队里最能打的,陈蓦然更是出了名的战术大师,他哪个都不想惹。 N第二十三章 风还记得(二) 梁博叹了口气,走到陈蓦然的身边,说:“别和许毕置气,他不知道你今天见到炎医生了。” 陈蓦然抬头看了梁博一眼,说:“你都知道了。” 梁博点点头,他没见过炎火火,准确的说只是在照片里见过,就连南岛那一次,漫天的灰尘也没能让梁博看清炎火火的容颜。 他自然不知道今天帐篷里那个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就是炎火火。可他还是猜到了,陈蓦然今天从帐篷出来后状态就不对,除了上次在南岛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寻常的陈蓦然都是格外的冷静的。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陈蓦然咬牙吐出了几个字后,又把头撇了过去,梁博看出了他眼底的逃避。 这种逃避和以往的逃避很不一样。 “可她就是在这里,并且需要你的保护,你也不希望在西境也发生和南岛一样的事情吧。”梁博拍了拍陈蓦然的肩膀,“虽然把话说破没啥意思,但是面对闷骚的你,还是得把话挑明。” “你,陈蓦然,最爱口是心非!”梁博戏谑的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心里有人家就把人家追回来嘛,端什么架子啊!小心炎医生被别人抢走!” 陈蓦然打开了梁博的手,语气格外的冷淡:“你很了解我?多管闲事!” “啧啧啧……又开始了!”梁博抱着手,摇了摇头,道:“介于候鸟同志求人态度不佳,本秃鹫不同意换岗!” “你!” “略略略——”梁博做完一个鬼脸后,立马脚底抹油溜走了。 远处的许毕看见梁博的身影直奔仓库,心底的那块重物终于落了地。 陈蓦然,不要让我失望! 许毕长舒了一气,转过身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丹尼医院,会心一笑。 刚从医院出来的炎火火恰好看见了这一抹笑,一袭戎装,头盔紧紧的锁住下巴,墨绿色的手套挡住了手心清晰的脉络,紧握着手里的枪,笔直挺拔的站在那里。 少年的青涩在记忆中消退的一干二净,坚实的臂膀承载了所有的负重前行。 那天,在医院。 她没有看花眼。 许毕在这里,陈蓦然也在这里。 那一刻,她心底百味杂陈。 许毕收回目光,转身之际,敞亮的大白灯下是熟悉的影子。 时隔八年,终于还是见面了。 炎火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他走去。 许毕看着炎火火一步步走近,心底的那份愧疚感就不断的加重,压在他心上喘不过气,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隐瞒了炎火火那么多年,又有什么资格去斥责陈蓦然躲了那么多年呢? 炎火火看着许毕,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沉默着。 任凭夜间的风在耳畔肆虐,也没在意来往路人的目光。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最后炎火火莞尔笑了一下,说:“好久不见。” 许毕哽咽了一下,意料之内的回答,一如过往是平静淡漠的她。可许毕心里莫名的紧了一下,他宁可炎火火站在这里痛斥他一顿,或者直接无视自己也行。 尽管这样做了,会很不像她,可至少这样他心里会好受很多,炎火火也不用负担那么多。 “好久不见……”许毕很是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火火……我……” “我理解。”炎火火打断了许毕支支吾吾的话语。 “什么?”许毕有些讶异。 “我理解所有的事情,你不需要觉得愧疚。”炎火火淡淡的笑了一下,脸上的憔悴越发的明显。 早在十年前,她就理解了所有的事情。 从陈蓦然消失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理解了所有的事情,理解所有的隐瞒,理解陈蓦然的消失,哪怕三年后的许毕也没了音讯,她也理解了。 “对不起……” 炎火火摇了摇头,“你们还活着,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就够了。” “嗯……”许毕低下了头,不敢继续看炎火火的眼睛。 “我不打扰你值班了,先回去了。”炎火火笑了笑,绕过许毕朝公寓走去。 许毕微转身子,看着炎火火孤寂单薄的背影,蓦然想起了些什么,他叫住了炎火火。 “火火!” 炎火火转过来看着许毕,“还有事么?” “他……”话说到一半,许毕就顿住了,他开始迟疑要不要说,后来想了想,还是顺其自然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嗯?”炎火火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没什么,好好休息,明天见。”许毕说。 炎火火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 炎火火嗤笑了自己一声,摇了摇头,径直朝公寓走去,脚下松软的草地早以被人群踏出一条狭长的小道,在星光下,昏昏暗暗的。 她低着头走着,失了神。 公寓楼下的大白灯把陈蓦然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直直的落在炎火火的脚下,炎火火的视线里多了一些不同的色彩,陈蓦然也在灯光下等来了这一刻。 他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无论早晚。 可是炎火火没有抬头,只是绕过了那个狭长的影子,走上了台阶,进了公寓。 陈蓦然有些意外,他转过身,看着炎火火一点一滴的消失在视线之外,不知所措。 他们好像一直在做无声的交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眼前的大白灯晃动了几下,慢慢了暗了下去,但很快又明亮了起来,陈蓦然眯着眼睛可以清楚的看到二楼某个房间的灯亮了。 他回想起自己的十七岁,也是在这样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看着炎火火燃起房间的灯火,那时候自己肆意张扬,无所畏惧的在楼下大喊着炎火火的名字。 时过境迁,年少时的勇气终是停留在少年时代。 陈蓦然暗吐了一气,不再看向那件屋子,他转过身,扬起战士的威严,那一刻他能做的,就仅仅只是守好这座大楼。 炎火火靠在窗户边,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背影,眼角滑下一颗莹珠。 在许毕叫住她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陈蓦然一定会在出现在公寓的楼下,而那道狭长的影子也是他的。 可炎火火躲开了,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可后来想想,疲倦在所有人的心底都生了花,也许只有天明,才能驱散所有的不安。 炎火火对着楼下那个单薄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明天见。” N第二十四章 风还记得(三) 那一晚,炎火火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不再恐惧那些悄然而来的炮火,也不再担心他会消失。 阳光洒在床沿,驱走了所有的灰暗。 “滴滴——” 炎火火睁开双眼,撑起身子,拿起手机点开一看,是李阮发的邮件。 “温馨小提示,明天是九月初一,良辰吉日,可别忘了!!!” 炎火火笑了一下,回复她:“不敢忘,份子钱保证在明天十二点前到账。” 二零一八年十月九号,农历九月初一,也就是明天,是苏浅一结婚的日子。 她当然不会忘,因为在第二天就是……炎火火无力的笑了笑。 只是有些遗憾,她没做到伴娘的承诺,也没法当面送上祝福。 还好,苏浅一是幸福的。 李阮回了邮件过来:“回的挺快,注意安全,明天就交给我了,改天见,记得接受我的独家采访哦!。” 炎火火忍不住笑出来声,她放下手机,迅速的收拾了一番,就出门了。她刚下楼梯就看见杨芸顶着满眼的乌黑整个人有气无力的爬着楼梯。 炎火火将她扶回房间,又给她倒了杯水才离开。 楼梯随着脚步越来越少,门外的阳光炽热,炎火火低着头,前进的脚步也越来越慢,她知道,陈蓦然一定在那里。 台阶一级一级的消失,脚下又是那一道长长的影子,炎火火顺着那道影子向前看去,是陈蓦然。 他和许毕一样,一身戎装,肩膀格外的厚实,戴着手套,紧握着手里的枪,整个人庄严肃穆的立在那里,不动如山。 这一次,他没有背对着公寓,而是选择直视。 你是知道这一次躲不掉了,所以不再挣扎了是么? 炎火火始终没有问出口,只是看着陈蓦然眼角的那颗泪痣,蓦然的想起了些什么,但很快她又将这些丢出脑海。 她们还是没有说话,就是这样对视着。 阳光打在陈蓦然的脊背上,整个人就好像散发这一场全世界都挡不住的光。 ——他确实是这样。 半晌,炎火火打破了这片沉寂。 “辛苦了。”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离开了。 陈蓦然怔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火火,你在怪我么? 丹尼医院的嘈杂声直到天明才渐渐减弱,现在是换班之际,值了一晚上夜班的医护人员早已精疲力竭,有些回了公寓休息,有的腿软的走不动路的医生,直接躺在走廊睡着了。 炎火火刚拿上病历本,就看见许毕和好几个军人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奋战了一夜的医护人员送往休息室。 许毕看见她了,朝她走来。 “早。”许毕说。 “早。”炎火火可以清楚的看见许毕眼下的浮肿,在这个特殊的地域,没睡好的不仅仅是患者、医护人员,还有那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许毕从兜里揣出来几颗糖,递给炎火火。“昨天一小孩给我的,西柚味的。” 炎火火接过糖果,心上一暖,“你还记得。” “我们都记得。”许毕很是认真的说。 炎火火看着许毕,曾经那个不着边际,整日吊儿郎当的少年现在一身戎装,成了一个战士,整个人的容颜、谈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年里,所有人都在悄然生长着,包括炎火火自己。 幸运的是时间和历练会改变一个人很多很多,但好在记忆不会改变。 许毕说他们还记得,所以陈蓦然还记得,于炎火火而言,就够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许毕看了眼身后的战友,他们还在等他。 “你去忙吧,今天我值夜班,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一下。”炎火火说。 “好。” 许毕离开了,炎火火也去了病房。 鹿鸣接手了刚截完肢的Dike,炎火火就径直去了那名妇女的病房。 昨天那个妇女正安详的躺在洁白的床上,她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旁边是护士给她打的饭,她一口也没有吃。 炎火火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那个时候,阮寻疾也是这样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世界,不肯吃药,也不怎么吃饭。 炎火火走到那名妇女的旁边,就像她走到阮寻疾旁边一样。 是的,她再一次成为了一个说客。 只是这一次炎火火还没来的及开口,就哑然了。 “You saved my live.”那名妇女转过头看着炎火火。 炎火火有些哽住,她看着那名妇女眼底的淡漠和绝望,就猜到那名妇女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很抱歉,我并不想活着,因为这个孩子是我的一切。 “Thank you,but sorry,I am not wanna live that much.This baby is everything to me.”那妇女说完眼角就湿了一大片。 炎火火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找到生的希望,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减少一些她的痛苦。 她果然不适合当一个说客。 炎火火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放了两颗西柚糖在那名妇女的枕边。 “All things in the worid is bitter,candy is the best salvation.”炎火火说完就离开了。 那名妇女看了眼枕边的糖果,整个人崩溃大哭。 炎火火听到哭声,心上的重担终于舒散了几分,苏浅一说的果然没错,哭泣是最好的宣泄的方式。 她长舒了一气,正好看见鹿鸣从病房里出来,鹿鸣带着她去了办公室,说是有些事情需要商量一下。 刚走进办公室,炎火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笔直的立在那里。 “少校,不好意思,久等了,刚刚有个患者出了些情况。”鹿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事,患者更重要。”杨琛整个人都是严肃的。 “哦,对了。”鹿鸣扶了下眼睛,看了眼炎火火,说:“这是炎医生。” “这是杨中校。”鹿鸣引荐着。 “我们见过。”炎火火说看着杨琛说。 鹿鸣有些意外的看着炎火火和杨琛,杨琛的脸上也终于有些一丝丝的表情,他的眉心有些锁紧。 “在南岛,是你救了我。”炎火火解释着。“谢谢。” “指责所在。”杨琛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今天来就是通知二位,只要战争还在继续,丹尼医院的患者就不会停止,还请诸位能够配合我们的安防,当然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帮助诸位。” “杨少校放心,我们都会积极配合的!”鹿鸣做出承诺。 杨琛点点头,依旧是巍峨的立在那里,如同泰山一般。 炎火火看着杨琛,有些失神。 你们究竟要经历多少,才能看起来像钢铁一般坚硬? 她有些无法想像,也不敢去想。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将“辛苦了”脱口而出了,因为真的很辛苦…… “炎医生!”方哲跑了过来,炎火火回过神来,同方哲一起朝手术室奔去。 时针一顿一顿的慢慢下挪,汗水浸湿了她的手术服,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她打开水龙头,纤细的手捧着凉水,贴在发烫的脸颊上,咸涩味涌入了她的口腔,她咳了好几声。 她又接连洗了好几把脸,脸上的燥热才慢慢的有所缓解,她拿起毛巾擦干水,走出手术室,宋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炎医生,昨天那个男孩醒了,现在一直在闹呢,不肯接受治疗。” 炎火火叹了一口气,说:“走吧,去看看。” 炎火火和宋珍出了医院,掀开帐篷,里面一片祥和,没有护士说的那般吵闹。 只有一个套着白大褂的军医正细心的给男孩换药,整个过程十分的安静。 “哎……这……他刚刚……真的……”宋珍自己也有些晕了,方才那男孩闹得不可开交,怎么突然就如此乖巧。 “没事了,你去忙吧。”炎火火对护士说,随后目光锁定在那名军医身上,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N第二十五章 风还记得(四) 只见那名军医小心翼翼的将少年的伤口包扎好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You are a brave man!” 那少年脸上布满了纱布,却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微微扬起的嘴角,“Of course!Do not forget Luffy!”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医护人员忍不住笑了出来,就连炎火火也不例外。 “No problem!But you must promise me to obey the doctor and not to lose your temper!”谭杰希朝少年伸出小拇指。 少年很是爽快的伸出小拇指,两人盖下拇指印。 “OK!” 谭杰希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桌上的药品整理好正要转身离去,恰好对上炎火火的眼睛,他整个人突然顿了一下。 炎火火看出了他的异常,她看着那名军医,不知道为什么耳畔有一种熟悉的声音。 “卫……生员……”炎火火嘴角呢喃了一下,声音很低,谭杰希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 “咳咳咳……嫂子好!”谭杰希咧嘴笑了笑。 炎火火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嫂子。”炎火火的语气有些淡漠。 炎火火的话让谭杰希有些尴尬,但他仔细想想,炎火火并没有见过他,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我晕倒那天……谢谢你。”炎火火嘴角淡淡的笑了一下。 谭杰希看着炎火火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愕然,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扬了扬手,说:“没事,你是我嫂子,这是应该的!” 话落,谭杰希才意识到自己没管住嘴,又称呼炎火火为嫂子,连忙轻打了两下嘴巴。 “嫂子,对不……呸!那啥……”谭杰希感觉自己舌头都根打结了似的,老是说不清楚。 “叫我炎医生就好了。”炎火火的语气柔和了很多。 “好的,炎医生。”谭杰希尴尬的笑了笑。 此时帐篷被掀开,“炎医生,谭医生,该吃饭了!” “吃饭去吧。”炎火火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谭杰希等到炎火火走出了帐篷之后,连忙顺了顺胸口,舒了好长一口气。 身后的少年看到他那个样子,忍不住嘲笑道:“Sheep!” 谭杰希朝他翻了个白眼,扬了扬手离开了帐篷。 医院的左侧有一个附属的房间,现在改造成了医生们的食堂。 炎火火不吃青菜,只是打了份胡萝卜炒肉和一份玉米排骨,她坐在窗边,迟迟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门口,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褪去了一身白大褂的谭杰希走了进来,他很快的打了一份饭,正打算就近坐下时看,发现炎火火正盯着自己。 谭杰希心下一紧,暗叹了一气,端起餐盘朝炎火火走去。 炎火火看着谭杰希渐渐朝自己走来,才慢慢放下视线。 谭杰希坐在炎火火对面,他摩娑了会掌心,才开口道:“那个嫂……炎医生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炎火火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你和他是战友。” 谭杰希自然是知道炎火火说的“他”是谁,“我和鸟哥是战友。” “鸟哥?”炎火火有些不解。 “嗷,这是他外号,我们队里都这么喊他。”谭杰希解释完,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作为一名战士,他有着必须守住的秘密。 “哦哦。”炎火火点点头,她没有继续问关于外号的问题,她见过很多的军人,里面不乏只有代号,却忘了自己名字的。 所以她理解关于军人所有的一切,而这也是她从未抱怨过的原因。 “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这是炎火火最想知道的问题。 纵使你消失了十年,无迹无踪,我依旧只是想问问你,过的怎么样? “鸟哥挺好的,他可是欺诈大师,没人欺负得了他!”谭杰希很是自豪的说着。 “是么。”炎火火淡淡的笑了一下,呢喃道:“他从前也是这样,没人能欺负得了他。” “嫂子你说什么?”谭杰希有些没听清。 炎火火摇了摇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这个……”谭杰希支支吾吾的。 炎火火奇怪的看着他,说:“这也是部队的秘密么?” “不不不……不是!”谭杰希否认着,只是他答应过陈蓦然,不乱说的。 “他不让你说?”炎火火一语中的。 谭杰希整个人蔫了下去,点了点头,“嫂……呸,炎医生,有些话我真的不能说了,我就是一个卫生员,打不过那些人的!” “我知道了,你吃吧。”炎火火说。 “好咧!”谭杰希如释重负,拿起筷子几下就把饭扒拉完了。 炎火火没什么胃口,只是吃了几口胡罗卜就放下了筷子,她看向窗外那朵像鹿一样的云。 这些年,你过得虽然辛苦,但至少你还有很多人陪着,辛苦了。 趁着短暂的午憩时光,谭杰希溜回了营地,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喘着大气。 梁博看着他那样子,调侃道:“哟!卫生员,这是被狗追了啊!” “别提了,这可比狗追还渗人呢!”谭杰希生无可恋的说道。 “啥情况?” “嫂子认出我了。”谭杰希哀叹了一气。 “什么?”梁博很是惊讶的说道,炎火火都没见过他们几人,这怎么会认出来。 谭杰希看着梁博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呵呵了一声,“这还不是最恐怖的,你怕是不知道……” 谭杰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刚进来的许毕给打断了,“不知道什么?” “哎呀我去!老猫你吓死我了!”谭杰希以为是陈蓦然进来了,吓了一大跳。 “换岗了,秃子赶紧去。”许毕冷冷的瞟了梁博一眼,梁博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拿起头盔走了出去。 许毕走到谭杰希面前,问:“到底怎么回事?” 谭杰希只好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许毕,许毕听了后,整个人都沉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的严肃。 “我……该告诉鸟哥么?”谭杰希颤颤的问道。 许毕的眉头微微锁起,他隐隐约约看到门口有一个小小的晃动的影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用了,他已经知道了。” N第二十六章 风还记得(五) 谭杰希还没来得及听清许毕的话,就看见陈蓦然抱着头盔走了进来,他被吓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鸟……鸟哥。” 陈蓦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拿了瓶水就走了出去。 谭杰希看着陈蓦然的背影,喉间一紧。 许毕看了谭杰希一眼,语气舒松了很多,“你在医院多照看一下她。” 话落,许毕也出去了,他看见陈蓦然正坐在一个长长的竹排上,旁边放着头盔。 许毕朝他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摩娑着掌心,看着陈蓦然麦黄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都听到了。” 陈蓦然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昨天见到她了。” 许毕点头,“你不也一样。” “不,她和你说话了。”陈蓦然抬起头看着许毕。 许毕有些意外,“你们……” “辛苦了。”陈蓦然打断了许毕的话。 “什么?”许毕很是疑惑的看着陈蓦然。 “老猫,你知道么,她跟我说:‘辛苦了’。”陈蓦然苦笑着,许毕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眼角灼灼的泪光。 “蓦然……”许毕觉得眼前的陈蓦然格外的陌生和心疼,他从没见陈蓦然这样过,哪怕是炎火火受伤住院,他也没想今天这般沧桑憔悴。 许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他和陈蓦然只是在竹椅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天空一一点一滴的暗下来,泥土的腥味充斥在鼻腔,他们才离开。 雨点漫漫浸湿了土壤,冲刷着所有的浑浊。 几只麻雀在屋檐下歇了脚,似乎是在等雨停,而天空倒也常让人如愿,小雨淅沥沥,驱走了整个流火。 只是戎装从未干过,浸满了汗与血。 夜幕在一呼一吸间恍然落下,笼罩这整个西境。 今夜无星,无月。 除了雨声,一切都格外的安静。 没有病人的呻吟,也没有紧急的救援声。 炎火火朝长廊走去,许毕在那里等了很久了。 两人坐在长椅上,看着篱墙外缓缓下坠的雨,一滴一滴的打在蔷薇花上。 许毕把手里的酸奶递给炎火火,炎火火看着那瓶酸奶,莫名的出了会神。 她蓦然想起那天阮寻疾也是这样拿了瓶酸奶给她,但是她扔了。 阮寻疾,阮寻疾……为什么我会想起他? “怎么了?”许毕见她一直没接,以为她出什么事了。 炎火火回过神来,接过酸奶,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没事。” 许毕看得出她有心事,但她不说,他也不多问。 “我今天见到你战友了。”炎火火将酸奶握在手心里,迟迟没有打开。 “嗯,我知道。”许毕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蓦然也知道了。” 炎火火并不意外,她只是笑了笑,说:“嗯。” “蓦然他……真的很在乎你。”许毕很是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炎火火很是笃定的回答着。 陈蓦然在乎炎火火这件事情,在炎火火十七岁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并且深信不疑。 “那你们……” “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炎火火打断了许毕的话。 许毕有些意外,但似乎又理解了什么,陈蓦然在躲,她也是。 他笑了笑,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明天浅浅结婚。”炎火火嘴角扬起了很好看的弧度,许毕看得出炎火火是真的很羡慕苏浅一,也是真心为苏浅一感到高兴。 “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许毕的脸上也终于洋溢起了笑容。 “我都还没说新郎是谁,你就这么高兴。”炎火火罕见的打趣道。 许毕笑着摇了摇头,他虽然和炎火火有七年没联系了,但对于自己老同学还是知根知底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林清也能娶走一姐,谁还能有这么大本事?” “是啊,这个世界上除了林清也,谁又能让苏浅一坚持整整十年呢?”炎火火抬头看着乌黑的天空,透不出一丝光彩,但她始终坚信着,一定有一束光,全世界都挡不住。 炎火火拿出手机,打开邮件,递给许毕。“以我的名义写一封邮件,不会违纪吧。” 许毕无奈的笑了笑,“拿你的名义,那这臭小子还能知道是我发的?” “这就看你怎么编辑了。”炎火火饶有意味的扬起了嘴角。 许毕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还是不了,等西境的事情结束,我就申请休假,到时候我再回去。” 炎火火点点头,收回手机,她尊重许毕的决定,尊重每一个军人的想法,尊重每一个组织的纪律。 “火火,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不逃避的那种。”许毕收起笑容,很是严肃的看着炎火火。 “明天见。”炎火火说。 “什么?”许毕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帮我转告他,明天见。”炎火火看着许毕,在许毕开口的那一瞬间,炎火火就猜到许毕会说些什么,她不是不能回答,而是她也不知道答案。 许毕点了点头,“好,我帮你转告。” “谢谢。” 许毕终于在炎火火的脸上看到了那种满怀期待的笑容,这一刻,许毕的内心如释重负,他觉得炎火火终于不要在一个人颠沛流离了。 许毕的值班时间到了,他屹立在医院门口守护着身后的疆土,炎火火也回到了病房,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那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病房还亮着灯。 炎火火透过门上的玻璃清楚的看到那个母亲靠在床头,目光放在一片乌黑的窗外,如同凝望着深渊。 她推开门,拉了张凳子坐在旁边,上午放在她枕边的糖果,她还是没有动。 炎火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旁边,将目光移到窗户上,同那么母亲一样,黑暗一点一滴的在炎火火的眼睛里蔓延,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她。 “火火,过来,过来。” 然后你纵身一跃,就是万丈深渊。 “You should be happy,you should always be on the road,the world was suddenly rich with possibility.”炎火火说。 “I hate war!”那名母亲转过头来看着炎火火,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So,do not be defeated by the war,live bravely.” N第二十七章 风还记得(六) “But I lost it.”她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 她失去了。 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园……也渐渐的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炎火火没有体会过绝望,所以她无法感同身受。她只是想起阮寻疾,在那个空荡的楼梯间,阮寻疾也曾绝望过,只是在那个时候,炎火火并不知道。 所以连个最简单的拥抱都没能给到他。 她暗叹了一气,幽深的瞳孔里渐渐的多了一丝光亮,“It will be fine.” “明天会好的。”这句话苍白无力,却又是炎火火最真实的寄托。 如果今天太累了,那就再等等吧,明天说不定会有转机。 那名女子有些无力的笑了笑,她想要反驳,但又找不到任何的理由。 “You need a rest,good night!”炎火火帮她提了提被子,关了灯就离开了。 夜,随着酣睡的声音一点一滴的深沉,最后又被朝阳一点一滴的驱散。雨停了,在这个十月,细雨过后,万物复苏,一切都好像是崭新的模样。 好像是…… 炎火火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远处的天空,嘴角莫名的扬起,“新婚快乐。” 南城,南思公馆。 米色长裙席过长廊,一双玉手推开门,是书中人。 布满了金丝绣线的布艺沙发上,一袭洁白的长纱,层层交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锁骨之上一串蓝宝石项链镌刻出爱情最好的模样,长发被盘成大人模样,珍珠发夹掐住了残存的稚嫩,打开了一段崭新的人生。 “新婚快乐!”李阮拿着手中的礼盒缓缓走进。 “你可终于来了!”苏浅一回眸望去,那一刻天空中所有的行星都黯然失色,仅留她一个人闪闪发亮,是万千美好。 “还好没误机。”李阮把手中的礼物递给苏浅一。 苏浅一接过,瞟了李阮一眼,“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值钱的小玩意。” 李阮有些无力的笑笑,“你个财迷啊!火火给你的份子钱还不够?” “不够不够,我将来还要养孩子呢!”苏浅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相框。 苏浅一小心的把相框拿了出来,葱白的指尖细细的抚摸着,相框的面孔是那么的熟悉,青涩,张扬又无畏。 那是曾经的他们。 她记得这张照片,是成人礼那天,他们六人偷偷跑去天台上照的,那时候天台是禁地,他们拍到一半的时候被保安发现了,逃走的过程中,相机摔坏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从哪里找到的?”苏浅一有些意外。 李阮扬了扬手,有些得意说:“相机是坏了,但是卡没坏!那时候老方为了让我们好好高考,所有才说坏了,后来老方处理陈蓦然的事情去了,就给忘了。前段时间刚好碰上老方了,就聊起了这件事。” “真好!”苏浅一把相框放在胸口,“以为丢失了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 苏浅一的目光有些悠远起来,所以,火火,你会找到陈蓦然的是么? 李阮朝苏浅一打了个响指,苏浅一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马上就十二点了!我的新娘!进入状态好么!”李阮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粉扑,轻轻的给苏浅一补妆。 十二点的钟声缓缓响起,一束光点亮了整个灰蓝色的礼堂,苏浅一挽着父亲的手,在万众瞩目下,一步,一步的朝路的尽头走去。 林清也一身白色的西装,笔直的站在那里,等着他的新娘。 李阮坐在台下看着他们一点一滴的朝彼此走近,脑海里满是这十年的缩影,二十八岁的苏浅一终于嫁给了二十八岁的林清也。 这是一个少年在十八岁时做出的承诺。 十年后,他们相拥相爱,开启了另一端崭新的人生。 李阮拿起手机将他们幸福的模样一一记录了下来,转发给了炎火火。炎火火坐在走廊上,看着手机里苏浅一和林清也交换对戒,最后相拥、相吻。 幸福的预兆在每个人的心里生了花,多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苏浅一把手中的捧花直接给了李阮,李阮一阵的惊讶。 “你都母胎solo多少年了,赶紧沾沾喜气!”苏浅一故意叹了口气说。 李阮无力的笑了笑,“没事,我将来老公还没出生呢!”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苏浅一的肚子。 苏浅一惊讶的跺了下脚,“别惦记啊!他还得等几年才能出来呢!” “你们家林清也能同意?”李阮斜看了苏浅一一眼。 林清也拿着一杯香槟走了过来,他揽着苏浅一纤细的腰身,眼神里满是宠溺,道:“大记者和我家夫人在聊些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林清也,你说我也单身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介绍个对象了?”李阮环着手,嘴角满是不怀好意。 苏浅一连忙瞪了李阮一眼,林清也摇着头笑了笑,“大记者放心,今天来的大多数来宾,都是单身,能不能成就看李记者的本事了!” “你在挑衅我?”李阮挑了挑眉,林清也还是那么欠揍。 林清也只是耸了下肩膀,就拉着苏浅一走了。 李阮摇了摇头,扫视下礼堂,在一个灰暗色的小角落里,她似乎是发现了些什么,眉头有些紧锁。 她朝那个角落走去,角落里那个身着黑色西服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靠近,他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人。 李阮沉吸了一气,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阮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阮坐在阮寻疾的对面,随手端起了一杯红酒,抿了一口。 “林先生邀请的。”阮寻疾淡漠的回答。 “你见过她了?”李阮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眼神有些冷漠。 “嗯。”阮寻疾没有否认。 “她猜到你是谁了?” 阮寻疾沉默了半晌,才蓦然开口,“她应该不知道,不过……快了。” “哦?”李阮意味深长的看了阮寻疾一眼。“此话怎讲?” 阮寻疾没有回答,只是端起红酒,一口闷了下去。 李阮冷哼一声,放下手中酒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N第二十八章 风还记得(七) 阮寻疾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没忘,那次在“居远”真的是一个巧合。 两人沉默了好久后,李阮清楚的听见一声讥笑,是阮寻疾发出的。 “你笑什么?”李阮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阮寻疾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李记者不用在意阮某,阮某就算是出现在炎医生的身边,也掀不起什么波澜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阮寻疾,你是个商人,我可不敢随便相信你的话!”李阮的语气越来越刻薄,她是真的不喜欢阮寻疾。 阮寻疾有些无力的看了眼李阮,随后就起身离开了。 李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不知为何,这一次阮寻疾和之前的感觉很不一样。不过李阮也没有多想,她起身朝林清也的方向走去。 “浅浅,借下你家林先生。”李阮微笑的示意了一眼林清也,“趁着现在有时间,赶紧采访一下我们的大物理学家。” “去吧去吧!”苏浅一扬了扬手。 林清也摸了摸苏浅一的头,很是宠溺的说:“林太太,等我回来。” 两人来到后厅,李阮靠在金碧辉煌的石柱上,眼神淡漠的盯着林清也。 “阮寻疾是怎么回事?” 面对李阮突如其来的质问,林清也并不意外,方才他看见了李阮正在和阮寻疾交谈。 “毕竟认识那么久了,邀请他来参加婚礼,也没什么不对吧。”林清也坦然的说道。 “他和火火见过了,这事你知道么?”李阮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林清也点头,“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 “所以你都没阻止一下?”李阮很是不解的看着林清也,“你觉得一个替代品能让火火真正走出来么?” “你先冷静一点,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林清也有些头疼,要是将苏浅一曾经还想着撮合阮寻疾和炎火火的事情告诉李阮,估计李阮得把这婚礼给掀个底朝天。 “抱歉。”李阮沉舒了一气,今天是林清也的婚礼,她不该这样的。“你没告诉浅浅吧?” 林清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你说了?” “浅浅自己查到的。”林清也急忙解释,“火火不知道,这点你放心。” “浅浅能自己查到,你觉得火火查不到?”李阮冷笑道。 林清也把手插进口袋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许炎火火早就知道了。 “阮寻疾有告诉你陈蓦然的下落么?”李阮的语气柔和了很多。 林清也摇了摇头,“没说。” 李阮无力的叹了口气,“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还要多久,她们才能见到曾经亲密无间,一起嬉笑打闹,逃课的好友? 风,将几片绿叶拽下,落在陈蓦然的脚边。 炎火火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他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你来了。”炎火火说。 陈蓦然点点头,随后坐在她旁边。 “好久不见,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炎火火还是说了这些话,这些只能在电影里看见的开场白,却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年想要知道的答案。 “我很好,你呢?”陈蓦然微转头,看着炎火火。 “我也很好。”炎火火说。 就是偶尔会想起你。 “嗯。”陈蓦然低下了头,他知道,这些年谁过的都有些不太好。 “我去了中都大学,本硕连读,最后还把博士学位给考了,然后又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满世界跑,还蛮刺激的。”炎火火云淡风轻的说的,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为什么没有读法医?”陈蓦然看着炎火火,眼角闪过一丝心疼,他一直在努力的克制。 炎火火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耳畔只有风声在肆虐,偶尔会有一些回忆里的锒铛。 半晌,炎火火才开口:“今天浅浅结婚。” “老猫和我说了。”陈蓦然说。 “老猫?” “许毕的外号,喊习惯了。”陈蓦然解释着。 “哦哦,就和卫生员喊你鸟哥是一样的么?”炎火火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差不多,我们都有自己的代号。”陈蓦然说。 炎火火点点头,没有去问代号是什么,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一杆秤。 “南岛那天,谢谢你和你的战友们救了我。”炎火火扬起嘴角道。 陈蓦然有些意外,他以为炎火火会质问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在南岛那天为什么不等她醒来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她什么都没有问,什么怨言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生气?”陈蓦然喉间哽咽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生气?”炎火火笑了一下。“气你消失?气你不信守承诺?” 陈蓦然哑住了,他和许毕一样,期待着炎火火可以来一场爆发,抒发这十年来积在心底所有的情绪,可陈蓦然又无比的清楚,炎火火她不会。 因为她是炎火火。 “是我自己要找你的,也是我硬拉着你和我一起去完成梦想,我一直都有选择放弃的权力,只不过强迫症犯了,你知道的,我……强迫症有些严重。” 风扬起了她的乌黑的秀发,她伸手把它绕在耳后,脸上是幸福的模样。 陈蓦然有些不敢直视,他摩挲着掌心,紧咬着后牙,整个人都被力道僵硬的控制着。 “强迫症……还没好么?” 炎火火有强迫症,这是认识她的人众所周知的。 “嗯……没好。”炎火火又笑了一下。 “为什么不去治好,浅浅她不是心理医生么?”阮寻疾的声音越来越低,炎火火听的也并不真切了起来。 “习惯了,就觉得还挺好的。” 要是治好了,我怕我就再也不想找你了。 这句话,炎火火始终没有说出口。 强迫症一直是她最好的借口,这是她的保护衣。 炎火火似乎想起了什么,说:“你知道浅浅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 陈蓦然顿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随口而说的一句话就暴露了太多。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些什么?”炎火火看着陈蓦然。 陈蓦然没有说话,他不敢承认。 “真好。”炎火火又笑了,她看着远方,嘴里呢喃了一句:“明天是十月十号,你还记得么?” P第二十九章 遇见陈蓦然(一) 2007年,10月10号。 这是炎火火第一次见到陈蓦然的日子。 那天阳光明媚,偶有清风徐来吹散她梳理好的刘海…… 南城机场人潮汹涌,行李箱和大理石摩擦出来的声响让炎火火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南城。 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乡。 她离开这里很久很久了,大概有十年了,对于南城的记忆,仅有呀呀呓语时的片段。 她从出口出来,一眼便看见一个高大但不魁梧的男人,时不时的托一下眼镜,惦着脚尖,举着一个牌子:炎火火。 那是她的父亲——炎振国。 只不过炎振国很久没有见到炎火火了,所以还没有认出她来,炎火火提着行李箱绕到他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爸。” 炎振国回过头来,看着眼前个头快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女儿。 “火火!” 炎振国很是激动了抱了炎火火一下,炎火火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有些不适,她和炎振国之间的联系甚少,虽是父女,却不亲近。 炎火火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一切,无比陌生。 南城没有申城那么多的高楼大厦,繁华似乎与南城没有关系,想必她的要的东西在这一座南方小城里,应该是很难找到的。 如若不是高考需在户籍所在地的原因,她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回南城了。 也不会遇见那束来自深海的光芒,遇见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也不会有那漫漫征途。 “嗯……火火啊,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炎振国沉默了好久,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问道。 他和前妻宁溪在十年前就已经和平离婚了,炎火火被法院判给炎振国,但宁溪觉得炎振国一个大男人没法好好照顾女儿,就把女儿带去了申城,独自抚养。 炎振国也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抚养女儿,实在是没有宁溪那么方便,索性就同意了。 所以关于炎火火,他几乎是一无所知的,除了炎火火的母亲宁溪前些日子发来的邮件,关于炎火火的一些生活习惯和饮食。 而宁溪整理出来的也不过薄薄一页纸而已,他们对炎火火的了解都是极少的。 尤其是炎振国。 “先去学校吧。”炎火火收回放在窗外的目光,很是冷淡的说。 “去学校?”炎振国迟疑了一下,“其实不用着急的,我和方主任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今天刚回来,先好好休息一天。” “去学校。”炎火火说。 “好……好吧,那爸爸就带你去学校看看。”炎火火很是平静的语气让炎振国不得不妥协。 炎振国扶了眼镜,没再说话,朝学校驶去。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南城第一中学”这六个大字便出现在炎火火的眼前。 这是所有故事的起点,也是所有人的第一年。 她推开车门,背上书包,跟在炎振国身后走进校园。 和申城一中一样的是,南城一中一进去便是一条香樟路,绿荫盖住了沥青路上的锋芒,还了一整片的云翳。 洋洋洒洒的几片落叶,奏响着秋日的序章。 香樟路尽头处是一个升旗台,右侧是一个四合院制的综合楼,是高一高二上课的地方。左侧是高三楼,独立,安静,压抑,是放飞梦想的起点。 她来南城之前看过南城一中的分布图,所以对校内环境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随着炎振国进了高三楼,里面的设施还算先进,一楼大厅内设了一个图书角,大约是个治疗压力的场所。 可在压力的山脚下安一座凉亭,终究还是逃不过压抑的魔爪。 不过,压力这种东西跟炎火火是不相干的。 不一会儿,炎振国就带着炎火火上了二楼,进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炎振国和年纪主任方程寒暄了几句,随后方程便问起:“这是火火吧,都这么大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是个好孩子。” 炎振国笑着点点头,炎火火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对于长辈间的奉承,无论是否真心,她向来都不大喜欢。 “方主任,您这里有理科上个月月考的试卷吗?可以给我一份么?”炎火火说。 “这……”方程很是疑惑的扶了下眼镜,看了眼炎振国,炎振国的表情同他一样。 炎火火是文科生,虽说高一的时候,她一直是文理兼优,无论选哪一科都是金字塔塔尖的人。可她从未想过要选文科,她一心只想成为一个法医,所以她最好的选择是理科。 但迫于炎振国和宁溪苦口婆心的劝说,这还是炎火火第一次看见父母二人为了一件事情达成罕有的共识。 炎火火无奈,只能同他们二人达成协议,选择文科是对父母的尊重,但高考的志愿和未来的走向是她自己的选择。 理科是她学法医的基础,她不会放弃。 方程沉默了片刻,看了炎火火一眼,随后打开抽屉拿出两套试卷,交给炎火火。 “这是理科数学和理综的卷子。”方程说。 “谢谢。”炎火火接过大致扫视了一遍,随后对炎振国说:“带我去教室吧,我该上课了。” 方程倒是欢喜,悄悄对炎振国说:“这孩子不愧是申城一中的尖子生,自觉性很高啊!” 炎振国只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领着炎火火去了文科三班。 刚出教室,下课铃声便响起,但很多教室还是很安静,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和粉笔划过黑板摩擦出来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文科三班下课了,冲出来三两个男生,见到炎振国很是欢脱的说:“老炎,上午好!” 随后又齐刷刷的把目光放在旁边没有穿校服的炎火火身上。 炎火火没有在意这些目光,对未知的事物存在好奇心是人之常情,她可以理解,但不代表她应该理会。 “老炎,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吧!”一个很是高大的男生开口问道。 炎振国没有回答他,此时英语老师——常莹从教室走了出来,冲炎振国和炎火火笑了一下,便离开了。 教室里一下子生龙活虎了起来。 P第三十章 遇见陈蓦然(二) 炎振国带着炎火火走进了教室,原本冲出教室的那几个男生被兴趣使然,回到了座位上。炎火火站在讲台的旁侧,成了班上同学议论的对象。 “原来这就是新转来的同学啊!” “听说是申城一中来的,看样子是个妥妥的学霸” “我好羡慕她的长头发呀,哎,咱们学校啥时候也能留长发呀!” …… 炎火火只是淡淡的扫视了一圈,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的视线被中间那组最后那张桌子上的书吸引住了。 桌子上堆满了书,很高,但也很乱,有些刺痛了炎火火的眼睛,她不喜欢遭乱的摆放。 “安静!”炎振国敲了敲黑板,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新来的转学生——炎火火。”炎振国说。 此言一出,全班惊然失色,炎? 于是所有的同学都开始猜测炎振国和炎火火的关系,父女?叔侄? 面对猜测,炎振国选择了自己主动坦白,“她是我的女儿。” 全班惊然,他们感到很意外,炎振国就这样把关系给捅破了,不带一丝保留和隐瞒。 可这一切对于炎振国和炎火火而言,父女之间的关系并非难以启齿,也不是件羞耻的事情。 炎振国虽然是炎火火的父亲,同样也可以是她的班主任。 这不是悖论,合理且可以存在。 “苏浅一。” “到!”一个身高娇小,脸上略有婴儿肥,留着标准的学生头的女生站了起来。 “炎火火坐在你后面,她初来乍到,很多情况都不熟悉,你照顾一下。”炎振国说。 炎火火看了一下苏浅一后面的那个座位,正是方才她看到的桌上书堆得很高,又很杂乱的位置旁边。 所以她和那个不爱干净的人是同桌,炎火火的心暗然了几分。 “好。”苏浅一很是爽快的答应了,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时间转瞬即逝,上课铃声响起,炎振国离开教室,炎火火回到座位上,坐在前面的苏浅一冲转过头,冲她甜甜的笑了一下。 炎火火只是点头,随后就从书包里拿出书本,根据书本的厚度不一,高矮不同,整齐的摆在桌子上,又拿出一个笔筒,把所有的笔整齐的,按照颜色的分类插进笔筒里。 整洁干净和旁边的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因为一次命运的安排,有了交集。 黄河的水太过浑浊,流入海洋的时候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分界线,但是经过岁月的磨合,又一点一点的融入大海。 炎火火瞟了眼自己的同桌,是一个男生,看起来个子应该很高,腿十分的修长。他趴在桌子上睡得很香,露出好看的侧脸,棱角分明,眼睫毛长长的,好像挂了无数颗小星辰。 比堆的乱七八糟的书要好看多了 ——这是她见到陈蓦然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但是深刻。 炎火火收回目光,方才见到的方主任拿着一张卷子走进了教室,炎火火大致看了一眼,是上个月文科班数学月考试卷。 那张卷子炎火火前几天已经做过了,她觉得很简单。 两套理科班的卷子,打开手表的计时,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始了自己的考试。 方程在讲台上讲解着错题,大部分学生都在认真的听讲,但在风华正茂的学生时代,总有那么几个学生成为课堂上的插曲。 “许毕,你干嘛呢!”方程指着方才在门口那个高大的男生喊道。 许毕惺忪着眼睛站了起来,很是茫然的看着方程。 “哟,还没睡醒呢?刚下课我看你挺活泼的啊,怎么我这一上课,你就躺下了,感情我这教催眠术的啊?”方程走到了许毕的面前。 坐在许毕周围的,原本还在开小差的同学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除了炎火火和她的同桌。 “方老师,你这还真说对了,您的催眠术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啊!”许毕说。 此言一出,全班哄堂大笑。 炎火火依旧是没受到什么干扰,只是她同桌的脸上有了些许的异动。 炎火火的余光瞟到了。 “安静安静!”方程连忙控场,扶了扶眼睛让许毕坐了下去,准备返回讲台继续讲题。 不经意间他发现还有一个人睡的比许毕更香,他猛跨一步,走到那个男生面前,敲了敲桌板。 震动传到了男生都耳膜里,也打断了炎火火的笔划,但她很快又继续沉浸。 男生醒了,睡眼惺忪撑着下巴,看了一眼方程,脸上很是淡然。 “陈蓦然,你知道我是谁吗?”方程问他。 “嗯,方主任。”那个叫陈蓦然的男生回答。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大抵是刚睡醒的缘故,炎火火听见了,写字的力道重了一分。 原来他叫陈蓦然,这是炎火火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 “这是什么时候?”方程把手靠在背后问。 陈蓦然顿了一下,缓缓回答:“那套卷子我满分。”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方程和炎火火听得到。 方程哽咽了一下,他没想到陈蓦然的回答是这样,但他到底是年级部主任,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是上课时间,给我端正态度,好好上课。”方程很是严厉的说道。 随后他从陈蓦然的身后绕过,看到了炎火火笔下的卷子,是那套理科试卷。 上甲课做乙事,这是方程所不能容忍的。他正要好心提醒时,却看到炎火火已经开始做第一道计算题了。 方程内心惊叹了一下,从上课到现在不过才过了二十多分钟,她竟然已经做完了选择和题填空题。 方程又瞟了一眼,发现正确率竟然是百分之百。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南城一中迎来了一个天才。 方程收起惊愕,径直的回到了讲台上继续讲题,炎火火依旧沉浸在试卷里。 而他旁边的陈蓦然此时才发现,空旷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一个喜欢把事情整齐划一,弄的条理有序的人。 陈蓦然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词汇就是——麻烦。 可当他细细的打量了炎火火一遍时,又不这么觉得了。 P第三十一章 遇见陈蓦然(三) 炎火火穿着自己的衣服——一件白色的短袖,外面套着一件宽松的黑色衬衣,最后黑色的铅笔裤显得腿格外的修长。 她留着不属于南城一中的长发,有着很好看的法式刘海,脸上没有什么肉,五官端正,但皮肤很是白皙,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陈蓦然细细的嗅了一下,是西柚的味道。 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温度,很是清冷。 算不上什么出俏的美人,但炎火火身上独有的气质还是吸引了陈蓦然的目光。 陈蓦然又瞟了一眼炎火火笔下的试卷,“理科数学”这四个大字更是吸睛。 有意思! 这是陈蓦然对炎火火的第二印象。 “叮——”下课铃声响起,方程拿着试卷离开了教室。 一瞬间死气沉沉的教室又活了过来。 但这些和炎火火无关,她今天的任务是将试卷做完。 苏浅一从抽屉里拿了两颗大白兔奶糖出来,转过身放在炎火火的面前,“我叫苏浅一,是你的前桌,很高兴认识你。” 炎火火的眼睛里只有题目和数字,并没有听见苏浅一的话,自然有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大白兔奶糖。 苏浅一略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把两个颗白兔奶糖放在炎火火的笔筒旁边,丧丧的转过了身子。 “苏浅一,你还真是热脸贴冷屁股啊!”坐在隔壁组的许薇薇嘲讽道。 苏浅一没有理会许薇薇,只是嘟囔着嘴,她在想肯定是自己打扰到炎火火做题了,等炎火火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她再去好好认识一下。 许薇薇见苏浅一没有搭理自己,脸色也有些难看,“嘁”了一声。 许毕看到自己的同桌被人欺负,连忙回怼过去:“嘁什么嘁,丑八怪!” “你!”许薇薇被许毕回怼的脸色铁青。 “我什么我,我是你爷爷!臭孙女,呸!”许毕啐了口唾沫,没再理会许薇薇。 “一姐,别理她,她那副嘴脸尖酸刻薄惯了,咱是高尚人不和土鳖计较哈。”许毕安慰着苏浅一。 许毕和苏浅一是同桌,是整整三年的同桌。 许毕是体育生,性子蛮横,也不爱学习,最看不惯那些惺惺作态的人,故此没几个人愿意与她同桌,也没几个是让许毕满意的同桌。 苏浅一算得上是唯一一个,许毕欣赏的女孩子。 苏浅一很是单纯,有求必应,走在大街上被人踩了一脚,她都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她成绩一般,不上也不下,却从不巴结那些成绩好的同学,也不低踩那些成绩较差的同学。 于许毕而言,苏浅一像是一个天使,不过不属于他而已。 “我没事。”苏浅一笑着回答。 许毕哦哦了两声,“好的。”随后又把头瞥向了后面,便看见陈蓦然正撑着下巴,侧着头看着旁边的炎火火。 “陈蓦然。”许毕喊他。 陈蓦然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转过头看着许毕,“叫爷爷干嘛!” 许毕险些给了陈蓦然一拳,但还是忍住了,“你的新同桌怎么样?” 陈蓦然垂下了眸子,很是平淡的说了一句:“在你之上。” “啊?”许毕不解道。 “没人跟你抢倒数第一的位置,大可放心。”陈蓦然在那堆杂乱的书籍了,随便抽了一本书,翻阅着。 “谁跟你说这个啊。”许毕冲他翻了一个白眼,“我是问你她的耐挫力怎么样,能不能受的了你的性格。” “我的性格怎么了?很好啊!”陈蓦然很是平淡的说道。 “你性格好能一直没同桌?”许毕朝他翻了个白眼。 陈蓦然没有理会许毕,直接插上耳机。 “得,你就这德行!”许毕骂骂咧咧得转过了头。 又是一阵刺耳的上课铃声,直到此时炎火火才有些许的出神,她瞄了眼手表,快过去五十分钟了,她加快了了些速度。 陈蓦然的视线从未离开手中的书本,可余光里尽是炎火火笔下的数字,他在心算。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竞赛,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他们们就像两个陌生的灵魂,在一片荒原中逐鹿,谁先到达终点谁就是胜利的一方。 这是陈蓦然一个人的比赛,也是打开浩瀚宇宙的一把钥匙。 笔尖催动着时间的流逝,意念打破了规则的束缚。 炎火火最后落笔写下:“综上,满足条件a的取值范围是(-∞,2】” 陈蓦然心算结果亦是:“综上,满足条件a的取值范围是(-∞,2】” 陈蓦然嘴角微微上扬,这场比赛竟然是平手,他有些高兴,棋逢对手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炎火火落笔之后准备核对答案,她的意识不再集中,余光瞟到了陈蓦然还未收尽的笑容,那恰好的弧度,很是好看。 炎火火也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上扬,陈蓦然的余光里也看见了这一抹淡淡地笑容。 这是陈蓦然第一次见到炎火火笑,没有肆意张扬的声音,也没有羞涩娇娆的妩媚。 很淡,像水一样。 只是有些涟漪,却让他不自觉地向往。 这是故事的开始,他们的余光中尽是彼此,只是那时他们浑然不知。 炎火火仔细核对了一遍答案,与自己预期的结果一样,满分。 意料之内的结果,算不上是满意。 她又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四十分,还有二十五分钟下课。 二十五分钟……炎火火思绪着,随后又拿出一套试卷,是理综的月考试卷,她又走进了试题里。 陈蓦然有些木然,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文科生对此执着于理科试卷,陈蓦然摇了摇头,暗自耻笑了一声。 陈蓦然是讨厌理科的,准确的说是讨厌曾经物理系的那个人。 他看着炎火火手里的理科试卷,若是平常他一定撕了,可今天他看见炎火火如此痴迷专注地样子,他被吸引了。 笔尖在草稿纸上肆意奔扬地声音刺激了他的耳膜,试卷上工整的字迹让他的余光无法收回。 是的,另一场逐鹿开始了。 陈蓦然一点一滴的被炎火火给带进了理科的世界里,公式,数字,电流,药剂…… 这些是他曾经故意遗忘的东西,可现在却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P第三十二章 遇见陈蓦然(四) “叮——”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的人蜂拥而至,奔向食堂,有几个行走匆忙的同学不小心撞到了炎火火的右手,打断了一气呵成的笔划,险些划破试卷。 陈蓦然的余光瞟到了,他的思路也被打断。 炎火火把手往里挪了一点,停下笔,等人流过去了她再继续。 “走吧,陈蓦然,吃饭去!”许毕惺忪着睡眼,伸了伸腰板看着陈蓦然。 毫无疑问,他又睡了一节课。 “打两份饭回来。”陈蓦然紧了下眉心,若有所思道。 “得咧!”许毕把手揣进裤兜刚准备离开教室,却看见苏浅一还坐在座位上。 “一姐,走啊,还不去吃饭啊?等会好菜全没了啊!”许毕喊她。 苏浅一起身看了眼炎火火,炎火火的视线还停留在试卷上,苏浅一鼓起勇气说:“那个……该吃午饭了,我带你去食堂吧。” “谢谢,我还不饿,你去吧。”炎火火抬头说。 苏浅一微微笑了一下,便和许毕一起去食堂了。 拥挤的教室一下子宽敞了下来,废旧的风扇吱吱作响的声音格外的刺耳,而陈蓦然的呼吸声却是格外的舒缓。 炎火火居然觉得有些好听,这是怎么回事? 炎火火收回思绪,继续做题,陈蓦然也是默契十足的同她将比赛进行下去。 心思所到之处,落笔生辉。 陈蓦然原以为自己再做理科的试题是有些吃力的,毕竟他已经两年没有看过任何有关于理科的书籍了。 炎火火做题的速度很快,准确率也是十分的高,两个人一直不相上下,可事实是陈蓦然赢了。 十分钟过去了,许毕带着两盒饭回了教室,放了一盒在陈蓦然的桌上,自己拿了一盒坐座位上。 陈蓦然的思绪再一次被打断,他微微使劲踹了一下许毕的椅子。 “再去打一份。” “什么?”许毕嘴里含着一口饭说道。 陈蓦然不想重复第二遍,而是紧随其后,追赶着炎火火的步伐。 许毕在原地木讷了好几秒钟,回想着陈蓦然方才的话,再打一份?他今天这么饿的么? 最后一道物理题,炎火火费了整整十分钟才解出来,可惜,还是算错了一步,她的脸上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波澜 陈蓦然晚几分钟完成的,但他的答案对了。 陈蓦然没有暗自得意,他在期待着,期待炎火火下一步的动作。 炎火火得知自己错了这一道题之后,赶紧回想着自己的解题思路,发现并无问题,随后检查验算得知,是她看错了一个已知条件。 这是她从未犯过的低级错误。 她很不爽,可表现出来的神情依旧是云淡风轻。 她把试题纠正之后,收拾好卷子,整齐的放进一个装垃圾的塑料袋内。 炎火火有一个习惯,做过的卷子绝不再留,如果有错题,只要她弄懂了也只是废纸一张。 对炎火火而言,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无论辉煌还是失败,都该得到翻篇,人生就是要学会减重。 可这一切却被陈蓦然误会了。 陈蓦然冷笑了一声,炎火火听到了,许毕也听到了。 “怎么,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啊?也对,看错已知条件这种低级错误,我家孙子都不会犯。”陈蓦然靠着椅背向后仰了仰。 面对陈蓦然的冷嘲热讽炎火火选择无视,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不会干扰到她的思绪。 当炎火火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其实已经被干扰到了。 “与你无关。”炎火火说。 她罕见的回了一句,没有缘由。 陈蓦然看了一眼炎火火,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很奇怪,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 这一点到和自己有些相像。 炎火火收拾着桌面,陈蓦然也端起了那盒冷掉的饭,刚准备打开,却顿了一下,随手推到炎火火的桌上。 炎火火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陈蓦然终于在炎火火的脸上看到了不同的表情。 “给你打的,吃吧。”陈蓦然的语气温柔了很多,炎火火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呢?”炎火火说。 “我去!陈蓦然原来你让老子打两份饭是给你俩的啊!我还以为你要和我共度良宵呢!”一直看着他们两个的许毕,蹭的一下站起来说道。 “吃完没?”陈蓦然看着许毕,没了之前的温柔。 “昂!”许毕点头。 “再去打一份。”陈蓦然说。 炎火火的眸子沉了一下,看着眼前的饭菜,一股暖流在心底流窜。 许毕拿手擦了擦嘴,正准备出去,恰好苏浅一回了教室,手里拿着一盒饭还有一瓶酸奶。 “呦,一姐你也没吃饭?”许毕问道。 苏浅一只是笑了一下,走到炎火火旁边,刚想把手中的饭给她,却看到炎火火的桌上已经有一盒了。 她不禁有些黯然失色。 许毕当即明白了苏浅一手里的饭是给炎火火打的。“一姐没事,陈蓦然也没吃呢,给他就行。” 苏浅一点点头,把手里的饭递给了陈蓦然,又把酸奶放在炎火火的桌上,才回到了座位上,刷着数学题。 陈蓦然在接过饭之后,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的眉头顿了一下,随后他把手里的饭和炎火火桌上的那盒饭调换了。 “这是热的。” 话落,陈蓦然便吃起了那盒凉饭。 炎火火轻轻的打开饭盒,里面还冒着热气,她有些不敢承接。 炎火火向来不爱社交,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没有朋友,总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 偶尔有同学与她主动示好,或者与她交谈,都是为了借她的笔记,或者抄作业而做出的目的性交涉。 鲜少有人真正走进炎火火的内心,炎火火也不愿在他人面前打开心扉。 她觉着眼前的这几个人很不一样,都有着很奇怪的行为,自己与她们非亲非故,彼此间也不算认识,更没有利益的往来。 她们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图什么? 炎火火摇了摇头,思来想去便没了胃口,可为了不辜负别人的盛意,她还是勉强的吃了几口。 P第三十三章 遇见陈蓦然(五) 短暂的午休之后,又是一下午的课程,教室里充满着疲倦。虽说是秋日,但南方的秋日与盛夏没多大的区别。 只是多了几片落叶,和淡淡的桂花香罢了。 高三的课程一直是以复习为主,把学过的课程一遍又一遍的咀嚼,有些索然无味,却是最后的机会。 陈蓦然又睡着了。 炎火火看着他沉睡的侧颜,很是干净的脸庞,没有一丝杂质,他的嘴唇薄薄的,合的很紧实,他的耳朵也是薄薄的,透着光,很是好看。 她竟然看的有些入迷了。 有些奇怪,她自己也找不到什么缘由。 等她回过神来时,一节课已经结束了,她整理了下思绪,敲了敲自己脑袋,嗤笑着自己肯定是没怎么吃东西低血糖了,才会有些胡思乱想。 她不经意间伸手去拿笔,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在酸奶的旁边有两颗大白兔奶糖。 想来是坐在她前面的苏浅一给她的。 她拨开一颗,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着,又把另一颗放在了陈蓦然的桌子上。 沉闷随着黄昏的到来渐渐消散,半边的云霞是欢乐的序章,放学前的躁动弥漫在这四四方方的教室里。 只有旁边的少年依旧熟睡着,那一刻,仿佛就算世界崩塌,地球毁灭都不能影响到他的好梦。 炎火火浅浅的笑了一下,把桌上那瓶酸奶放进书包里,提起旁边的垃圾袋,扔完垃圾后,她便离开了。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陈蓦然。 他还在熟睡着,很是安详。 炎火火到楼下和炎振国汇合,两人并肩走回了炎振国的家——是一个教师宿舍,就在南城一中隔壁,很近。 不一会就到了,放眼望去“一中教师新村”这六个大字格外的抢眼,比“南城一中”还有夺目。 走进小区,满院子的桂花味,很是呛鼻,炎火火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她一路屏息着,可炎振国走起路来慢悠悠的,有很重的书香气,炎火火憋得脸通红,走上了楼梯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炎振国的宿舍在三楼,不高不低,在这个电梯还不盛行的时代,倒是个极佳的位置。 进屋换鞋之后,炎振国就带着炎火火去了房间,炎火火大致扫了一眼,和她在申城家中的布局相差不大。 看样子炎振国是下了功夫的。 炎振国给了她一串钥匙,随后又把她的行李提上来了,炎火火关上了房门整理这行李,炎振国在厨房做饭。 炎火火的行李不多,就是简单的几件衣服,还有一整排的西柚味的饮料。 她很快就整理完毕,给手机充好电,从包里拿出酸奶放进冰箱。 炎振国很快就做好了饭,三菜一汤,其中有一盘青菜,离炎火火有些远。 炎火火确实有些饿了,吃了整整两碗米饭,炎振国很是高兴,他还担心炎火火会不适应这里的饮食,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饭后炎火火在房间内看了一小时的《格列佛游记》的英文原著,便换了一身运动套装,戴着手机插上耳机就下楼跑步去了。 空荡荡的教室,昏昏暗暗的,那几盏陈旧的风扇还在嘎吱作响,少年在暮色下沉睡着。 突然“咔嚓”一声,亮白的大灯驱散了昏暗,少年的眼睛被刺痛,他有些不情愿的撑起下巴。 “陈蓦然你还在睡呢?走了回家了!”穿着95号篮球服的许毕大汗淋漓的走进教室。 陈蓦然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精神了些,刚要起身时便看见了桌上的那颗大白兔奶糖。 他记得这糖是有两颗的,放在炎火火的笔筒那里。 陈蓦然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把那颗糖揣进兜里,拿起书包就和许毕一起下了楼,林清也正在楼下等他们。 三个此间正好的少年,背对着暮色,暖黄的路灯打在他们肆意张扬的脸庞上,照映出青春最好的模样。 “哎,我听说你们班来了个转学生,成绩还不错!”林清也边走边拍打着手中的篮球。 “传的挺快啊!二楼的事情你们五楼都知道了,这八卦的魅力啊!”许毕感叹着,又道:“她和陈蓦然同桌呢,有啥八卦问他!” 林清也是理科一班的学霸,教室一如他的成绩在高三楼的顶楼——五楼,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类人。 林清也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陈蓦然,期待着能从他嘴里蹦出点什么词汇。 “但凡你把这打听八卦的能力放在学习上,老方也不至于天天针对你!”陈蓦然说。 “我去!你还是闭嘴好了!”许毕有时候真觉得陈蓦然是自己的天敌。 学不赢,骂不赢,打不赢! 炎火火已经慢跑了二十分钟了,沿途经过了四家便利店,一家大型超市,都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有些烦闷,她不甘心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习惯要被打破,她没法接受。 “陈蓦然,你看那。”许毕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指着不远处的便利店,“你看那是不是炎火火。” 陈蓦然和林清也都顺着许毕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高挑的身材是炎火火无疑了。 “这就是转学生啊,我感觉还挺好的看的。”林清也扶了扶眼镜,仔细的看了一会。 “滚犊子啊!你还有一姐呢!”许毕连忙敲了一下林清也的头。 “开个玩笑,苏浅一世间第一美!”林清也揉了揉脑袋。 林清也和苏浅一是双向暗恋,只不过谁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花,应该在合适的季节绽放,才更美,也更持久。 “哎,不对啊,她不是刚从便利店出来么,怎么又跑进来另一家?”许毕发现了异常。 陈蓦然也发现了,只不过他一直没说话。 “她在找东西。”陈蓦然开口了。 “什么东西要跑好几家便利店啊!”许毕不解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炎火火是申城来的学生,找的肯定是在南城没有或者说罕见的,但是在申城随处就能买到的东西。”林清也胸有成竹的说道。 陈蓦然的眉头不自觉地紧拧起来,他默不作声地朝迈向了对面地街道,如同是一束光,照亮着炎火火眼前的路。 P第三十四章 遇见陈蓦然(六) 许毕和林清对视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陈蓦然的步子很大,没几下便追上了炎火火,他跟在炎火火后面,看着她略有些焦急的背影。 此时的炎火火是崩溃的,可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除了些许的汗珠。 她讨厌自己一如既往的生活习惯被打破,所以她必须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继续朝前走去。 “你在找什么?” 炎火火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她迟疑地回过头,对上了一片星辰大海。 是陈蓦然。 “西柚味的饮料,或者果汁。”炎火火说。 陈蓦然的眉头紧了几分,看样子他也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到。 炎火火没有很失望,因为她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南城不比申城,它只是个内陆地区的小城镇,没有申城那么多琳琅满目的商品,层出不穷的高楼大厦,绚丽的霓虹灯……南城很是安静,安静到让人有些忽视到它的存在。 “跟我来。”陈蓦然说。 炎火火有些意外,她看着陈蓦然大步朝前的背影,楞了几秒,陈蓦然似乎察觉到炎火火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了眼炎火火。 炎火火的目光他对上,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触动,她调整好状态,迈出了第一步,跟了上去,陈蓦然继续朝前。 许毕和林清也跟在炎火火后面,两人一直打量着炎火火。 他们就这样前行了一小段路,陈蓦然左转了,走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这个巷子有些昏暗,路灯一闪一闪的,看样子是年久失修了,炎火火的目光还是放在陈蓦然的背影上,他的背影好像有些单薄,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势和极端。 忽然,陈蓦然驻足了,炎火火定睛一看,旁边果真是一家进口的便利店。 陈蓦然回过头来看了炎火火一眼,炎火火又看见了陈蓦然眼里的星光,不亮,但是很清楚。 陈蓦然又走了,许毕和林清也赶紧追了上去。 昏暗的路灯打在三个并肩而行的少年身上,照应出青春最好的模样,肆意而张扬! 炎火火看着陈蓦然渐渐消失的背影,就像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炎火火陷入了沉思。 慵懒,桀骜,不屑……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想到这里,炎火火有些无语的笑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有这么重的好奇心了? 她调整好心态,走进便利店,如愿以偿地买到西柚汁,很是满足地喝了一大口。 炎火火把在路上买的苹果和土司放进冰箱,洗漱完毕后,就躺在床上,翻阅着之前没看完的《格列佛游记》。 奇怪的是她的视线明明停留在那一串英文字符上,可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陈蓦然的睡颜,还有今晚三次的回眸。 她有些捉摸不透,那个不爱干净,上课老是睡觉的陈蓦然一眼就看出自己做错题目的原因。 难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做题?又或是他一直在心算? 炎火火觉得很是奇怪,今天是她来南城一中的第一天,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不同,漫长,且印象深刻。 面对自己的清冷还是付出一腔热情的苏浅一,总是说个不停的许毕,还有她的同桌陈蓦然。 他们都很奇怪,是炎火火从未接触过的那一类人。 可就是这种奇怪让炎火火的心里好像诞生了一些异样的东西,炎火火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摇了摇头,合上了书本,关了灯。 夜,从未有过的深,远处的路灯显得格外的明亮,打在柏油路上,映出另一道散散落落的光茫。 僻静的小区里万家灯火早已熄了眠,只有最尽头的那一户人家还是灯火通明,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归家之人。陈蓦然,他,还有他。 陈蓦然和许毕和林清也在网吧打了好几局魔兽世界,顺便还在网吧解决了晚餐,一顿泡面罢了。 夜色,打在陈蓦然单薄的背上,但很快又被门前的灯火驱散。 陈蓦然把手放在把手上,沉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便是糖醋排骨的香味,陈蓦然心里紧了几分,轻声合上了门。 “回来了,奶奶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一直给你热着呢!” 一个慈祥的声音在陈蓦然耳畔响起,陈蓦然低沉着头,不敢直视刘琇的目光。 “奶奶,我不饿,先回房间了。”话落陈蓦然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刘琇站在原地长叹了一气,随后关掉了客厅还有厨房的灯,只留了院子门前的那一盏。 ——留给还未归家之人的。 陈蓦然把书包甩到一旁的书桌上,整个人倒在床上,木讷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被墙灯打的无比的暖黄,就好像故意做旧了一般。 他今天就在网吧打了三局游戏,没想到回来时已经这么晚了,还弄得奶奶一直在等他,他有些内疚。 刘琇与他而言不仅仅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奶奶,更是与他同病相怜的人……准确的说,刘琇所受到的生离死别和孤苦等待是陈蓦然承受的数倍不止。 他们来自一个特殊的家庭。 却又是千千万万个特殊家庭里的普通家庭。 作为军属,这是他们的荣誉,也是不安。 陈蓦然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军人,奶奶曾经也是,就连陈蓦然的母亲也是。 这是陈家的荣誉,也是陈蓦然无形之中的压力。 陈蓦然翻了下身子,似乎是咯到了什么东西,陈蓦然从兜里掏出一个有些软掉和变形的大白兔奶糖。 是炎火火给他的。 陈蓦然看着手里那颗糖,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理科试卷,还有炎火火把试卷扔进垃圾袋的样子,陈蓦然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错了就是错了,还把试卷扔了,看来和那些人一样,是个玻璃心,陈蓦然猜想着。 随后扬了扬脑袋,把那颗糖剥开,扔进了嘴里。 不过想到炎火火那么执于理科试卷的样子,陈蓦然就觉得她有些奇怪,可细细想来才发觉自己最是奇怪。 明明厌恶理科,却还是一厢情愿和炎火火开启了一场竞赛,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可他却较了真。 N第三十五章 西境无风(一) 西境的风还在炎火火的耳边呢喃着,就好像旧时光已经回来了一般。 2007年,10月10号。 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一天,现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好像也不定……每个人的记忆都是有些偏差的。 或许她也模糊了。 炎火火摇了摇头,莞尔一笑,“还能遇见你,真好。” 她再一次重复着这句话“真好。” 从见到许毕开始,到现在和陈蓦然洽谈,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真好”、“那就足够了。” 这些简单的话术像尖刀一般,一刀一刀的在陈蓦然心上划着。 “不好。”陈蓦然抬起头看着炎火火,“你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成为一个医生!” 陈蓦然一直在克制着,他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变的很不好,让自己冷下来,告诉炎火火,那只是过去,他们的过去已经过去了。 她该离开了! 炎火火收起残存的笑意,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的情绪,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陈蓦然,你忘了么?激我是没有用的。” 陈蓦然没有说话,紧握的拳头关节处白了一大片。 “等我找到答案了,我会离开的。”炎火火看着远处慢慢没入山野的夕阳,撒尽最后一点余晖,做着最后的挣扎。 陈蓦然抬起头看着炎火火,答案?什么答案? 当年我离开的答案么?还是什么? 他始终没有问出口,他在挣扎着。 “很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见。”炎火火起身,她站在夕阳下,身后是一片赤红,陈蓦然看不清她的模样。 不知她是喜是悲。 可陈蓦然还是感知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被微笑掩盖,他有写无法承载。 炎火火离开了,没有回头。 就像那天他在鹏城医院时一般,不带有一丝的犹豫。 风,扬起她的长发,单薄的脊背落入陈蓦然的眼中,他看着炎火火一点一滴的消失在视野里,陈蓦然低下了头,他摊开掌心,墨绿色的手套盖住了所有的纹路,只露出了指尖的两个关节。 他是一名狙击手,躲藏是他的宿命。他可以在暗处潜伏很久很久,只为等待一个时机。可这一次,他躲了太久太久了。 当他无处可躲时,就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又或者说,他曾经的坚定不移因为炎火火的出现,而产生了犹豫。 陈蓦然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完全的落幕,黑夜弥漫,他才走到炎火火所在的公寓楼下。 赖道明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嘴,喃喃道:“鸟哥你终于来了,困死我了!” 早就到陈蓦然值班的时间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炎火火,陪着炎火火。 “谢了,晚上别来了,休息去吧。”陈蓦然说。 赖道明挥了挥手,大步迈回了营地。 陈蓦然抬头看了眼公寓,只有门口和楼梯间的灯还亮着,其他的都暗了。 陈蓦然松下一口气,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晚安,好梦,我在。” 炎火火躺在床上,从枕边拿出平板,登上QQ,映入眼帘的就是只属于陈蓦然的置顶,和一堆杂七杂八的推文。 “还有四个小时,就是十一年了。” “陈蓦然……你变了好多,我也是。”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又怕全都说了,我就放下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所有我拖着,挣扎着……” “直到我的记忆消耗殆尽,等到那个答案……” “可我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关于过去,我只是有些怀念……这感觉还算不错,和你经历过的比起来,已经很幸福。” 炎火火笑了一下,将这些话都发送给了陈蓦然。 陈蓦然,十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看见这些话,好在这些都不算重要了,我见到你了,只要见到了,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吧。 “晚安。”炎火火关掉平板,看着昏暗的天花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星星一闪一闪,路灯熄了又灭。 南城,香山居。 一栋简单的欧式别墅内灯火徜徉。 苏浅一卸下一身的疲倦,坐在床上整理着出行的衣物,她嘴角忍不住的上扬,新婚燕尔的喜悦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林清也洗完澡出来,裹着浴巾,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林太太。” 苏浅一有些娇羞的笑了一下,拿起毛巾朝林清也走去,林清也微微屈膝,苏浅一将洁白的毛巾整个盖在林清也的头上。 苏浅一轻轻的揉搓着,擦拭着,林清也微微抬起头,露出棱角分明的脸颊,一直强有力的大手将苏浅一搂紧怀里。 林清也在苏浅一的耳边轻声道:“你终于成了我的林太太了。” 苏浅一被这种温柔的气息弄得整个人有些痒痒,“你也终于成为我的林先生了。” “跌跌撞撞了十年,好幸好幸!”林清也整个下巴抵在苏浅一的额头上,把苏浅一整个怀在自己的臂膀里,他真想这样,永远都不放手。 “清也,我感觉……有些像做梦一样。我……结婚了……我爸今天亲手把我送到你手里的时候,我感觉好不真实。”苏浅一说着说着突然笑出了声。 “傻丫头,笑什么?”林清也轻轻弹了一下圆润的前额。 “你要不掐我一下?我觉得太不真实了……十年哎!人生有几个十年,又有几个人可以从一而终的,一路从校服走到婚纱,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我?”苏浅一抬起头,看着林清也。 林清也笑了一下,将苏浅一搂的更紧,“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我的林太太。以后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天意人心,都阻挡不了我要娶苏浅一。” “倘若她不愿嫁你呢?” “倘若苏浅一没能成为我的合法妻子,那我林清也就给苏浅一当一辈子的司机,一辈子为她保驾护航。” 林清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这一段话,是啊,天意人心都没能阻止自己娶到苏浅一。 “浅浅,我要带你去看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花。” “好啊,我们明天就去。” N第三十六章 西境无风(二) 半寸的日光打在炎火火的手上,掌心的脉络纹理清晰。 耳畔传来《克罗地亚狂想曲》的声音,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伸手关掉了闹钟,撑起沉重的身子,她看了眼手表。 七点四十。 她拂了下细软的长发,叹了口气,起床去洗漱。 炎火火整理的很快,一条直筒牛仔裤,套上一件运动毛衫,很是迅速的洗了把脸,她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化妆包,简单的护了个肤,画了个淡妆,又多扫了几笔腮红。 整理好一切,拿上手机关上门。 苏浅一一大早就发了个朋友圈,是张去肯尼亚的机票,那里有一片花海。 炎火火点了赞后,,又在底下评论了一句。 “蜜月快乐。” 她放下手机,两层的楼梯也渐渐的走到了尽头,炎火火心里涌起一种期待,期待着和陈蓦然永远的不期而遇。 她长舒一气,一步一步走下去,映入眼帘的是整装待发,整齐有序的一排军人,没有陈蓦然的身影。 炎火火垂下了眸子,嘴角淡笑了一下,大步朝前走去。 一个军官大量了炎火火许久,在炎火火朝前走了好几步的时候,他连忙跑到炎火火面前,炎火火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军官。 “那个,你是炎医生么?”那名军官问她。 炎火火点头,“我是炎火火,有事么?” 那名军官咧嘴笑了一下,“炎医生,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炎火火看着那名军官小跑了几步去了一个花坛那里,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一路小跑了回来。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那名军官把东西递给炎火火。 炎火火接过,眉眼慢慢的舒展开来,“你是他的战友么?他是去执行任务了么?” “炎医生您好,我叫懒……”赖道明拧起了眉头,很用力的在思考着。 炎火火并不觉得奇怪,她曾经在卡萨的时候,遇见过几个维和军人,他们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记得自己的代号。 “哦哦!!!”赖道明突然觉醒,“我叫赖道明,炎医生你叫我树懒就好。鸟哥他确实有任务,事情比较急,所以没来得及和你说。”赖道明笑脸盈盈的说着。 炎火火点点头,“哦哦。”随后又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树懒应该是你的代号吧,你这样告诉我是不是不太好啊。” 赖道明突然清醒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嘶,好像……说了也没关系啊!之前在南岛的时候好多人都知道我叫树懒呢!炎医生,你叫我树懒就行,我们早就习惯了外号,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嗯。”炎火火点点头。 “东西我送到了,那就不打扰炎医生了,我继续去值班了。”赖道明咧嘴笑了笑,转身离去。 “等下。”炎火火叫住他。 “炎医生还有什么事情么?” “他什么时候回来?”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危险的味道随处可寻,尽管陈蓦然是个经验丰富、优秀的军人,但她还是担心。 “今晚应该能回来,鸟哥可是欺诈师,不会有事的!”赖道明看出来炎火火是在担忧,所以想让炎火火放宽心。 “嗯嗯,谢谢。”炎火火微笑道谢,继续向医院走去。 绿油油的草地,随着人潮的汹涌渐渐的有了一条羊肠小道,褪尽了绿色,在蔚蓝的天空下赤裸着。 医院门口也没有见到许毕的身影,随处可见的警惕。 路过急诊大厅,许多的患者还在安睡,也有些因为耐不住疼痛的,嘶哑的在呻吟着,靠墙的长廊上,躺了好几个值班的医生,炎火火暗叹了一气,这些即将成为常态。 炎火火走进办公室,这几天的忙碌让许多的病例、报告四乱堆积着,无人整理。好几个护士抱在一起,坐在生硬的木椅上,睡的正香。 她蹑手蹑脚的打开手中的袋子,里面是一瓶西柚汁和一块用芭蕉叶包好的滋糕,余温尚存。 他还记得…… 炎火火的眼眶有些湿润,隔了这么多年,她再一次吃到陈蓦然给她准备的早餐,她有些错手不及。 她拿出滋糕轻咬一口,滋糕是当地人的主食,所以陈蓦然这不是你第一次来西境。 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到你? 炎火火思绪着,她拧开那瓶西柚汁,浅尝了一口,和从前的味道很不一样,这个更甜,也更好喝。 可她却格外的怀念从前的味道。 但她又很高兴,陈蓦然还记得她这个癖好。 自从她加入无国界医生以来,西柚汁这个习惯慢慢的被现实泯灭,在那些落后的贫民窟地区,她根本就找不到西柚的存在,也没有收到从国外来的快递。 起初很是难熬,她每天都没法入睡,连水都喝不下去,整个人异常的憔悴。苏浅一劝她放弃,可她偏要倔强到底,死死的撑着。 后来,她还真的可以接受了。 可以晚上不喝西柚汁,可以好好吃饭,可以安静的躺在床上休憩。 但她的失眠却越来越严重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她也不觉得累,只是不敢睡。 直到和陈蓦然重逢,她渐渐的可以睡个好觉,不用那么的害怕那颗突如其来的炮弹会夺走自己的一切。 尽管她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因为从未拥有。 只是还存在遗憾…… 炎火火突然的笑了一下,把西柚汁放进袋子里,从桌上拿起病例,走到医院外面的帐篷,杨芸刚推了一车的药品送到帐篷,伸了个懒腰。 “炎医生早!” “昨晚辛苦了!”炎火火冲她笑了一下,随后开始检查那个少年脸上的伤势。 “不辛苦……就是遗憾啊!”杨芸将手中的棉签递给炎火火。 “遗憾什么?”炎火火目不转睛的处理着少年脸上的碎肉,还好没有产生什么炎症。 “苏医生的婚礼呀!”杨芸又将纱布递给炎火火。 炎火火笑着摇了摇头,“等我们回去了,我让她请你吃饭。” “炎医生我太爱你了!”杨芸激动的说道。 N第三十七章 西境无风(三) “Hey,can you be serious?I do not want you to shake your hand and lose my handsome face!”那少年冲着炎火火扬起了一个白眼。 “Brat!”杨芸直接怼了回去,“She is the best surgeon in our hospital!Do not worry!” “I am a mature man!Not brat!”那少年扬起嘴角冲着杨芸说道。 杨芸嗤笑一声,将手中的剪刀递给炎火火,“Brate,your English is not bad!” “Of course!My English is as good as this doctor's!”那少年很是自豪的瞟了眼炎火火。 炎火火小心的将少年的伤口包扎好,放回剪刀,“What's your name?” “Arnold Schwarzenegger.” 阿诺德·施瓦辛格。 炎火火点点头,笑着说了一句:“Good boy!” “Little sheep semms like to you.”阿诺德意味深长的说。 杨芸沉寂已久的那颗八卦的心又重新燃了起来,她连忙竖起耳朵听着,生怕错过什么关键的信息。 “Little sheep?”炎火火有些不解的看着阿诺德。 “He is comming!”阿诺德微微抬手指向门口,炎火火和杨芸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帐篷的帘子被一只大手支撑着,还没来的及放下。 谭杰希身穿戎装,被有些暗淡的白大褂包裹着,整个人愣了一下,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帐帘。 炎火火无奈的笑了笑,估计是那天自己对谭杰希的态度太过冷漠了,让这小屁孩误解了什么。 谭杰希有些茫然的看着炎火火和阿诺德,突然被一堆人盯着他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What happened?”谭杰希瞪圆了眼睛看向炎火火。 炎火火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阿诺德抢了先。 “I am just helping you confess love!”阿诺德裹着厚厚的纱布,张嘴说道。 杨芸轻推了推炎火火,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炎火火无奈的暗叹了一气。 谭杰希整个人木讷在原地,“What!” “Brat!Do not rumor!”谭杰希很是严肃的对着阿诺德说,随后整个人又哽咽了一下,对炎火火说:“炎医生,这小屁孩胡说八道呢!你可千万别和我鸟哥说!拜托了!” 谭杰希都快哭出来了,连忙恳求着炎火火。 “没事,小屁孩而已。”炎火火淡笑了一下,她看见谭杰希那么惧怕陈蓦然的样子,就想起了从前,许毕老是一副狂拽的姿态去招惹陈蓦然,然后吃一嘴的亏。 这一点你倒是没变,还是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阿诺德看着两人这样子,虽然听不懂中文,但脑海里早已脑补出一场大戏,他自以为是的鼓励道:“Hey,bro!You can conquer her!” 谭杰希好不容易得到了炎火火的理解,听了阿诺德的话,真想挽起袖子给他几拳。 炎火火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是收拾着药品,准备去另一个患者那里,一直在旁边的杨芸突然凑了过来。 杨芸嘴角意味深长的说道:“炎医生,鸟哥是谁啊?新追求者?” 炎火火无奈的暗叹一气,并不想回答。 可杨芸依旧是不罢休,“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部队还有认识的人啊!也没听你提过,帅不帅啊!” 炎火火走到另一个患者前,带上听诊器,给患者检查着,杨芸迈了几步蹿到她身旁,喋喋不休道:“不会是你发小吧!或者青梅竹马?初恋?久别重逢也太浪漫了吧?要旧情复燃么?” 炎火火很是无奈的摘下听诊器,“再多说一句,我就喊护士长了!” 杨芸连忙乖乖的闭上嘴,炎火火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患者,情况良好之后,就离开了帐篷。 谭杰希还在给阿诺德上着思想教育课,看见炎火火离开,赶紧起身迈了几步,跟了上去。 炎火火察觉到紧促的脚步声,她转过身,谭杰希连忙刹住脚步。 “怎么了?”炎火火说。 “炎医生,你别听那小子胡说,我真的不喜欢你!”谭杰希很是认真的解释着。 炎火火不知为何听了有些想笑,就感觉好像炎火火真喜欢谭杰希,谭杰希拒绝了炎火火一般,好在她忍住了。 “嗯,小屁孩而已,我没当真。”炎火火说。 “那就行!”谭杰希松了一口气说,“那你能别跟鸟哥说行不,他那人占有欲可强了,有一次我看见鸟哥手臂上绑着炎医生你的照片,就随口夸了一下炎医生长得好看,险些没被他揍死。” 炎火火有些愣住,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说:“你说什么?” “我说他打了我一顿。”谭杰希很是委屈的说着。 “你说他手上绑着我的照片?”炎火火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整个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一直留着我的照片? 所以……他时时刻刻都能见到我? 这些年想起他的并不仅仅是我…… 谭杰希看着炎火火状态不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连忙解释着:“炎医生,那个……我……嗯……” 可他怎么说都说不顺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那张照片的?”炎火火有些怆然的看着谭杰希。 谭杰希思索了一会儿,说:“是刚进特种部队选拔那一年,我们被分成一个小队参加军事演习,那时候大家在丛林里腹背受敌,每天的神经都是紧绷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契机突出重围后,在一片沼泽地前休憩,那时候刚好轮到我去换鸟哥的班,就恰好看见了。” “所以那是多少年?”炎火火问。 “2009年,刚入夏。”谭杰希很是确定的回答,因为正是那次演习,他们得以成功入选,最后成为生死与共的战友。 2009年…… 炎火火垂下了眸子,所以五月份你消失之后,就一直在部队,呆了整整十年。 “那时候他有说些什么么?”炎火火抬起头看着谭杰希。 “鸟哥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照片看了很久。”谭杰希说。 “我知道了,谢谢。”炎火火淡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谭杰希看着炎火火离去的背影,沉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如实的回答能不能帮到他们。 陈蓦然在乎炎火火是真的,炎火火喜欢着陈蓦然也是真的。 什么都是真的…… 但又好像都是虚无的。 谭杰希轻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这蔚蓝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好在,还是一场光。 N第三十八章 西境无风(四) 炎火火又进进出出了好几个帐篷,这几日丹尼医院的患者输入量比先前少了很多,但医院的容纳量还是不够,之前受伤的患者还没到可以离开医院的地步。 鹿鸣告诉她,从西部逃难来东部的难民还会越来越多,虽然当地的政府军已经尽力在昆特山脉附近排雷,也在联系国际阻止帮助收复国土,但这些都是格外漫长的过程。 炎火火明白,来到西境,一定是一场持久战。 不过好在,有他们在。 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安。 手机里传来邮件的声音,她点开一看,是李阮发来的。 “炎医生,西境一行如何?本大小姐即将登机,记得摆好满汉全席恭候本小姐大驾!” “注意安全。”炎火火只发送了这四个字。 好像过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还在为同一个目标奋斗着,炎火火笑了一下,收起手机,打开牛皮纸袋,又喝了一口西柚汁。 陈蓦然,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很快的收回思绪,把西柚汁放了回去,开始整理着病例,这段时间许多人都忙的颠三倒四的,很多数据都没有整理好。 护士宋珍已经整理半个多小时了,还是剩了一个小山堆在那里。 “休息会吧,我来整理。”炎火火说。 “算了算了,我还有六小时就休班了,你今天要轮个大夜班,现在还是留点体力吧,交给我吧!”宋珍打了个哈欠说道。 炎火火看着她眼下的浓黑,整个脸上都是蜡黄,这是许许多多医护人员、军人的常态,她轻叹了一气。 “没事,我今天没手术,两个人也快很多。”炎火火说。 “哎,炎医生,什么时候来点援兵啊!要是再来个小高峰,我们可真的扛不住了!”宋珍叹了口气说。 是啊,一个四四方方的医院,主治医生仅有十人,护士二十余名,加上部分军医,也不过才五十多人,患者的数量则是医生的数十倍。 “各国的维和医生已经陆陆续续的抵达其他医院了,我们这边也不知道医院还会不会派人过来。”炎火火的眉头微微蹙起,宋珍说的没错,这里很需要医生。 “我等会就和鹿老师商量一下这件事,医院的内部也需要调整一下,万一出现院内感染那就糟了。”炎火火说。 宋珍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 炎火火抬起头看着宋珍。 “今早早会的时候,鹿主任说了,维和部队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去了,让今晚的值班医生做好存在伤亡的应对措施。”宋珍说。 炎火火顿了一下,点头,“好,我知道了。” 炎火火并不意意外,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每一项任务都存在高度的危险,她先前在南岛的时候也遇到过深夜治疗身重数弹的军人。 从再次见到陈蓦然的第一眼,炎火火就已经猜想到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结果,无论是马革裹尸也好,苟延残喘也罢,她都做好了准备。 尽管她一定会崩溃。 医院门口的大灯闪了又闪,好像是电路短路了。值班的几个军人搬来了一个梯子,正在修理着。 炎火火从医院里面端了几杯热水递给他们,出来的时候灯已经不闪了。 “晚上还是有些凉的,你们别感冒了,”炎火火说。“水不是很烫,刚好入口的温度。” 那几个军人接过水,“谢谢医生。” 他们很是迅速的将手里的水喝完,他们将空余的杯子集中放到一个军人手中,又是一副挺拔俨然的姿态屹立在医院门口。 “给我吧,我去扔。”炎火火伸出手。 那个军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谢谢了。” 炎火火接过纸杯,“没事。” 她将纸杯扔进垃圾桶,又来到医院的门口,坐在长椅上,看着远方。 雨林的夜晚,风湿露重。 没有白天的闷热,多了几分寒意。 她提起卫衣的帽子戴上,双手环在一起,长吐了一气,冒出来层层的白雾。 谭杰希双手揣进口袋里,一路小跑到医院门口,看见那些执勤的战友,很是热情的打了几声招呼。 “兄弟今天军姿站的不错啊!”谭杰希打了个寒颤,整个人抖了几下。 “报告长官,这是我应该做的!”那名军人很是严肃的回答着。 “嘘嘘嘘!”谭杰希连忙伸出手堵住那名战士的嘴,一本正经的说:“你个小愣头青,第一次执行维和吧!不能瞎叫唤知道不?” 那名军人愣愣的点了点头,“报告……” “停!”谭杰希一口喝止道,“兄弟,我不逗你了,但你别喊我长官行不?我就一卫生员哈!乖!” “是!”那名军人挺直了腰板道。 谭杰希摇了摇头,忍住笑,大步朝医院走去,可是一抬眼就看见炎火火正坐在一盘的长椅上看着自己,嘴角还残存着一些笑意。 谭杰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卫生员,你怎么没去休息?”炎火火开口问他,她已经看着谭杰希轴转了十几个小时了。 谭杰希低头,犹豫了一下,“额……睡不着,来溜达溜达。” 炎火火自然是不信的,“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啊,炎医生你在说什么?”谭杰希故作不知的回答着。 “是不是有人受伤了?你是军医,你肯定知道他们的消息。”炎火火直接戳破所有。 “不!没!”谭杰希连忙摇头,“只是这次任务有点危险,所以得做好抢救的准备。” “有多危险?”炎火火说。 “这我不能说,鸟哥也不会让我告诉你的。”谭杰希说,“不过你放心,下午的时候树懒也带了一小队去支援了,鸟哥他们不会有事的。” “嗯。”炎火火低下了头,“所以的抢救设备我都准备好了,就在这里等吧。” 谭杰希有些意外,“哦,好的。” 那一刻谭杰希突然觉得炎火火有些熟悉,她和陈蓦然一样,有颗强大的灵魂,将所有的悲伤、担心掩藏的很干净,永远是一副淡漠冷静的姿态。 那是灵魂的交融和共鸣。 N第三十九章 西境无风(五) 那是只属于陈蓦然和炎火火两人灵魂的交融和共鸣。 谭杰希被这种共鸣所吸引,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炎火火目光悠远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光,嘴角总有一种淡然的岁月静好的微笑。 不张扬,但又不悲伤。 有些矛盾,但好像又很合理。 那一刻他好像懂了些什么。 或许这就是他们两个人彼此等待了十年的原因。 谭杰希摇着头笑了笑,这笑容恰好被炎火火捕捉到了。 “你在笑什么?”炎火火问他。 谭杰希愣了一下,说:“没什么,没什么,炎医生你要不坐里面去吧,这外头挺凉的!” “是挺凉的。”炎火火说,她看了眼正在医院门口值班的那一排军人,“你们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听说新兵六个月,是最艰难的时期。 谭杰希顺着炎火火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就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谭杰希怀揣着手,整个人半蜷缩着,拿出一种轻松的强调说道:“都是大男人,这点不算啥!” 炎火火看着谭杰希吐出来的白雾,就知道,战士也是人。 只要是人,就能感知到冷暖酸苦。 “你快进去吧,我想在外面呆一会。”炎火火说。 “唉,行。”谭杰希整个人又抖了一下,“炎医生你注意别着凉啊!” 炎火火微点头,谭杰希狂迈了几步进了医院。 炎火火还是坐在外面,刺骨的寒风打在她的脸上,鼻子狠狠的酸了一下,她哽咽了一下,整个人裹得更紧了。 陈蓦然,你怎么还没回来? 炎火火长吐一气,整个人都觉得疲倦了起来,眼皮一直往下掉,又很用力的撑了起来,渐渐地她的视线一点一滴的模糊起来。 眼前有一道强光打在医院大门上,耳畔有些嘈杂的声音,好像有无数个人从她身旁经过,那种几近本能的警惕让她诧然清醒。 一睁眼便是白与绿的交织。 一堆身着白色大褂的医护人员朝停在医院门口的军用卡车奔去,值班的军人抬着担架,从卡车上将伤患运下来。 嘈杂和鲜血的味道在炎火火的鼻腔蔓延开来。 炎火火奋然起身,朝人群冲过去。 陈蓦然……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好几个主治医生已经随着伤患进入了抢救室,炎火火挤进人群,看见了谭杰希正在指挥着抢救。 炎火火一直在等待着,她看着从卡车上被抬下来的患者的脸庞,一个个仔细的辨认着,转移着。 她以为她做好了所有的心里准备,到头来她还是失去了理智。 直到看到下一个从卡车里运下来的伤患的面容,炎火火才蓦然回神,找回自己曾经的理智。 是许毕。 他的腰部中了一颗子弹,昏迷着,还在流血。 “赶紧送手术室!”炎火火嘶喊着。 “炎医生,我的战友交给你了!”谭杰希正在抢救着另一个患者。 “放心。”炎火火进入战斗状态,“帮忙抬一下。” 两个军人将许毕抬进手术室,炎火火和杨芸做好准备,进入手术室。 许毕除了腹部中弹,他的右腿和左臀处都中弹了,没有伤及内脏,但是失血有些严重。 “杨芸,去调400ccO型血。”炎火火说。 杨芸连忙走出手术室,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她戴着口罩,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语气是急促的。 “炎医生,血库不足。”杨芸说。 炎火火正在给许毕取右腿上的子弹,“去找谭军医,他一定有办法。” “好。”杨芸再一次跑出了手术室。 炎火火顺利取子弹,她轻松了一口气,陈蓦然,你会没事的,对不对! 杨芸终于在抢救室找到了谭杰希,此时谭杰希正在室外进行一场手术。 “谭医生,炎医生有个患者急需O型血,可是血库不足了,她让我来找您,说您一定有办法。”杨芸很是着急的说道。 谭杰希稍顿了一下,“我知道了,给我两分钟。”随后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两分钟后,谭杰希收手,留下收尾的工作给副手。 他摘下口罩,一路朝大厅走去,杨芸紧随其后。 “队长,老猫需要血,不仅仅是他需要,其他的战友也需要。”谭杰希跑到杨琛身边,很是认真的说道。 杨琛点点头,“我懂了,开始吧!” 谭杰希也点了点头,杨芸看的有些云里雾里。 但没过一会,医院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杨云看着排列整齐的军人像旗杆一般,笔直挺然。 “愣着干啥,赶紧抽血啊!”谭杰希对杨芸说。 “啊?”杨芸愣了一下。 “我们的资料不会有错的,赶紧吧!我家老猫可等不及了!”谭杰希急道。 杨芸幡然醒悟,组织护士开始抽血。 “有O型血的么?现在急需!”杨芸喊了一声。 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眼前,身上沾满了泥土,还有呛鼻的枪火味。 “我。”他的声音很是沧桑低沉。 杨芸点头,很是麻利的抽了200cc。 “可以400cc。”男人说。 “可是你……”杨芸刚想拒绝。 “抽吧。” “好吧……”杨芸抽了400cc后,就将手中的血液送去血液科。 炎火火还在清理最后一个子弹,许毕的状态很是不好,炎火火的额头上也冒起了豆大的汗珠,血液再不到。 她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炎火火努力的调整心态,告诉自己。 许毕从来都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炎火火狠狠的咬了口下嘴唇,小心翼翼的避开软组织。 “炎医生,到了……”杨芸很是急匆匆的跑过来,宋珍从杨芸手里接过血袋。 炎火火终于松下一口气,继续情理着那颗流弹。 十多分钟过去了,手术结束。 许毕被推出手术室,杨琛和梁博等人早已在手术室门口等候多时,许毕一出来,他们就围住了许毕,将他送往了病房。 炎火火从手术室出来,只脱了手术服,刚签完字,还没来得及摘下口罩,就看见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怆然。 N第四十章 西境无风(六) 那个身影离开了长椅,朝着炎火火的方向走了几步,最后停在离炎火火三米处远的地方。 炎火火看着眼前的人,哽咽了一下。 是陈蓦然。 他很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们两人对视着,和那天在帐篷中的重逢一样。 炎火火戴着口罩,而陈蓦然一身戎装。 谁都没有打破这沉寂,两个人只是对视着,无声的诉说、无声的关怀着,他们忍住所有的情绪,谁都没有踏出那一步。 过了很久,炎火火才缓缓摘下口罩,她冲着陈蓦然淡淡的笑了一下,陈蓦然嘴角也莫名的张开了一点点,两人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炎火火朝着许毕的病房走去,陈蓦然紧随其后。 走廊上的白灯照在炎火火的脸上,显得她格外的苍白,长长的影子落到陈蓦然的脚下,两人就这样默默前进着。 像极了一场光遇。 推开门,许毕的床边围了好几个军人,炎火火都见过他们,但只认识少数几个。炎火火走到许毕的床边,把点滴的速度调慢了些。 紧接着,陈蓦然也进来了。 赖道明和梁博两人面面相觑,杨琛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样了?”陈蓦然对着杨琛说道。 杨琛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炎火火。 他不是医生,自然不清楚许毕的情况。 炎火火自然是看懂了杨琛的意思,说:“他只是失血过多,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听了这话,所有人紧张的心弦终于慢慢松了下来,凝重的神情也舒展了很多。 炎火火在病例板上写下许毕的情况,“你们都先回去吧,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炎医生,你也忙了一天了,许毕是我队员,我们照看就行了。”杨琛说。 炎火火仔细的看了眼杨琛,脸上还有很重第一层迷彩,夹杂着泥土,战斗服上面的血迹早就干透了,硬皱皱的。 “照顾患者是我的责任,保护医生是你们的责任,杨队长,你知道的,危险无时无刻不在。” 杨琛略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今天白天的任务就已经让队员受到重创了,现在不是该松懈的时候。 “辛苦炎医生了。我们先告辞,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随时找我。”杨琛说完就先出去了,赖道明和梁博紧随其后,梁博在离开前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陈蓦然。 陈蓦然看着神情严肃的炎火火,就这样静默的看着。 炎火火从口袋里拿出了两颗糖,是今早鹿鸣给她的。她把糖果拽在手心里,走到陈蓦然面前,拿起陈蓦然手,摊开。 陈蓦然的手还是和从前一样很大,戴着手套,只露出指尖的两个关节,关节处是肉眼可见的老茧。 炎火火把手里的糖果放到陈蓦然的手上,不经意间碰到了那一层厚厚的老茧,很是咯手。 陈蓦然感知着炎火火指尖冰凉的温度,哽咽了一下,说:“怎么这么凉?” 炎火火只是笑了一下,说:“刚洗了手。” 陈蓦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拽着手里的糖果。 炎火火看着陈蓦然紧握的拳头,忍不住的笑了一下,说:“别捏碎了。” 陈蓦然慢慢放开了力度,整个人颓了下来,很是憔悴。 “回去的时候把糖吃了,明天不忙的时候,我想和你聊聊天。”炎火火说,“你不会躲我吧!” “不会。”陈蓦然低声道, 炎火火点点头,把陈蓦然送出病房,又合上了门,看着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许毕,她垂下了眸子。 如若不是成为了一名无国界的医生,炎火火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军人”这个职业究竟存在多大的风险性。 也不会理解陈蓦然为什么可以悄无声息的、心甘情愿的消失整整十年,不会理解那一群身着戎装的人究竟为何要在异国他乡流浪着,只为守护“和平”这两个字。 她心里扬起了一种莫名的庆幸,她是一名医生,在陈蓦然和许毕用生命筑起第一道防线,保护全世界的时候,她就在他们身后,守护着他们。 陈蓦然,我不会离开了。 炎火火坐在椅子上,莞尔一笑。 医院外面的营地里,杨琛正在和队员们进行着复核。 今天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前往库克市区的第三大街的红十字会组织进行医疗活动,他们的防部已经很严密了,可还是败了…… 谁也没想到手握流弹选择自爆的不是恐怖分子,而是那些孩子,那些从东部贫民窟抓来的孩子。 杨琛亲眼看着一个妇女拉着自己孩子,同一名外籍医生聊的甚是欢快,而下一秒,一把利刃很是精准的刺进了外籍医生的心脏,血流不止,那名妇女眼中满是惊恐,她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看向远处的高楼,似乎是在表达着什么。 后来,一颗精准的子弹穿透了她的脑髓,她重重的倒了下去,孩子抱着她的尸体,在原地痛哭。 陈蓦然目睹了这一切后,准确的找到了那个狙击手的位置,一枪击灭。 混乱占据了整个第三大街,鲜血混和着硝烟的味道在无尽的弥漫着,持续的混战,持续的爆炸……终于随着最后一声尖叫落了幕。 “这几日大家留守医院,保护好医生的安全,严格排查患者和来往的车辆,确保万无一失。”杨琛很是疲倦的摘下了头盔。 “队长,今天的事……”梁博欲言又止道。 “让它过去吧,吸取教训,以后……”杨琛突然讥笑了一下,“别再有以后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谁都不希望还有诸如此事的发生。 就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当看到孩子举起手中的枪时,心里都会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痛。 尽管这样的场面他们已经见过很多了,可每次都还是选择相信,相信那些干净的眼睛,他们没有恨过那些执枪的孩子、妇女。 他们只是痛恨战争。 陈蓦然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那两颗糖,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炎火火的那一天,炎火火也给了自己一颗糖。 而恰好,已经十一年了。 P第四十一章 那时年少(一) 所有的奇怪随着朝阳的升起,烟消云散。 炎火火很是迅速的整理好东西,喝了杯酸奶吃了几片土司后,又在书包里装了一个苹果,随后就下楼了,恰好遇到买水果回来的方程,方程硬塞了一个苹果给炎火火,炎火火不好推辞便收下了。 清晨,七点。 南城一中已经是人海云集,朗朗的读书声如波涛般汹涌着,走廊上,教室里皆是学习的影子,是追梦的声音。 炎火火刚走进教室一抬眼便对上了苏浅一的眼睛,她冲炎火火笑了一下,随后埋入了书海之中。 炎火火看了下手里的苹果,朝座位走去,路过苏浅一的座位时,她把手里的苹果放在苏浅一的桌上。 苏浅一很是诧异的抬头看着炎火火。 “谢谢昨天的酸奶……还有饭。”随后炎火火就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苏浅一拿起桌上的苹果,很是开心的笑了。 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到了,包括陈蓦然。 炎火火整理了一会,从书包里拿出《格列佛游记》翻阅着,陈蓦然的余光一直停留在炎火火的手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可当他看见炎火火专心致志的对着课外书的时候,陈蓦然整个人蔫了一口气,很没好气的敲了敲炎火火桌板。 炎火火撇过头,看着他,目光依旧清冷。 “我的呢?”陈蓦然说。 “什么?”炎火火有些疑惑的看着陈蓦然。 陈蓦然瞟了眼苏浅一手里的苹果,炎火火哦哦了两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喜欢吃苹果?”炎火火问道。 “不算喜欢……”陈蓦然若有所思道。 事实上,陈蓦然的确不喜欢吃苹果,准确的说是讨厌,就连别人在他面前吃苹果,发出那种咀嚼的声音,更是让他觉得厌恶。 “哦哦……”炎火火点点头,又道:“那我自己吃了。” 还没等陈蓦然反应过来,炎火火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咀嚼着。 陈蓦然的脸色铁青,刚要爆发的时候却没了怒火,他瞟了炎火火一眼。 炎火火咬下的果肉很小,咀嚼的声音也是微乎其微,不仔细听压根不会注意到。 一直侧着头看着炎火火和陈蓦然的许毕早已目瞪口呆,若是在平常,有人在陈蓦然面前提起“苹果”这两个字,陈蓦然铁定翻脸,可现在炎火火竟然如此安然无恙,许毕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随后把头转了过去。 陈蓦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熄了怒火,更疑惑的是,他明明才和眼前的女生认识一天不到,竟然开始在意着什么。 真是奇怪! “你喜欢吃苹果?”陈蓦然的声音很低,在朗读的热潮里很快就被淹没,可炎火火还是听到了。 “不喜欢,只是习惯。”炎火火说,目光依旧是停留在书本上,只是余光里还有陈蓦然的侧脸,炎火火可以清楚的看到陈蓦然的长长的睫毛,微微卷起,就好像洒下了一片流光一般,很是好看。 炎火火一直觉得当某个人惊艳到你时,你所想到的第一个词汇一定是“好看”。 这是最直观也是最真实的词汇。 “习惯……”陈蓦然皱了下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炎火火身上一直有一股淡淡的西柚味,还有昨晚为了买一瓶西柚味的饮料几乎是跑遍了南城所有的便利店。 这些都是她的习惯么?还有一直摆放整齐的书也是? “西柚汁也是?” 炎火火没有否认。 陈蓦然哦哦了两声,随后也随手抽了一本书,翻阅着。 两个人静默在书海里,被朗朗书声所淹没。 无声,好像是默契最好的回答。 他们的余光又是彼此,无人知晓。 时间悄然流逝,上课又下课,可他们两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书本上,就好像是一场比赛,谁先放下,谁就输了。 “陈蓦然。” “炎火火。” 苏浅一和许毕转过头来,几乎是同时说的。 炎火火和陈蓦然结束了那一场逐鹿,又是平局。 “怎么了?” “怎么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只不过陈蓦然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罢了。 “下课了,该去吃午餐了。”这次是苏浅一先开的口。 “好。”炎火火合上书本,放回原处,拿了一包纸巾,准备和苏浅一去食堂。 苏浅一惊喜了好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炎火火离开座位,走到后门口,看了一眼苏浅一时,苏浅一才反应过来,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陈蓦然的余光还停留在炎火火离开的地方。 “人家都走了,再不走,跟不上了!”许毕瞟了陈蓦然一眼,便把手揣进裤兜里大步星云的走出了教室。 陈蓦然起身,随手把书丢到书堆上,转头时不经意间瞟了炎火火桌上摆放整齐的书,他觉得很是烦闷。 他讨厌整齐,讨厌规矩,讨厌条理。 无比讨厌! 一张大手挥舞过去,满地的狼藉。 少年双手插兜,若无其事的离开教室。 在食堂某一处靠窗的角落里,炎火火和苏浅一刚打好饭坐下,苏浅一旁边就多了一个少年。 炎火火认出了那个少年,正是昨天同陈蓦然走一起的林清也。 “嗨,浅浅。”林清也很是热情的和苏浅一打着招呼。 炎火火可以清楚的看见苏浅一的耳朵红到耳后根。 “你怎么过来了。”苏浅一有些害羞的微微看了林清也一眼。 林清也莞尔一笑,“找许毕!” “哦哦……”苏浅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但脸上依旧洋溢着喜悦。 “行了,别逞强了,你就是来找一姐的!”许毕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后,白了林清也一眼。 “陈蓦然呢?又修仙啊!”林清也夹了几块排骨放在苏浅一的碗里。 许毕抬头看了眼门口,“得,说曹操曹操就到!” 炎火火微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少年似乎又回到了那种桀骜不驯的状态,陈蓦然很是迅速的打了一盒饭,他发现炎火火在看着自己后,嘴角不怀好意的向上扬起,单手插着兜走了过来。 P 第四十二章 那时年少(二) “又拽起来了,看样子没吃药!”许毕看着陈蓦然做作的样子,很是无语的说道。 “小心挨揍啊!”林清也好心提醒着。 “他脾气不好么?”炎火火蓦然开口。 许毕有些意外的看着炎火火,从教室出来到现在,这是炎火火说的唯一一句话。“你看他那样子像是脾气不好的人么?” “爷爷就是脾气不好!怎么了?”陈蓦然粗鲁将手中的餐盘放下,发出哐当的响声,所有人都微颤了一下。 炎火火低着头,神色淡然的吃着饭。 “陈蓦然你又抽风了?”许毕狠狠的瞪了陈蓦然一眼。 “食不言寝不语!”陈蓦然冷冷的说出这几个字后,扬着架子开始吃饭。 一顿午餐就在低气压下结束了,林清也把苏浅一送到教室门口后才离开。 炎火火刚从后门走进教室,就看见自己的座位上围着几个人,她们见到炎火火进来后,又纷纷散开。 炎火火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桌上的书四分五落的躺在地上,笔散了一地。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她们不敢想像炎火火接下来会怎么质问,又会怎样大发雷霆? 苏浅一看着满地的狼藉,她惊愕的看了炎火火一眼,“这……这谁弄的啊!怎么这样啊!” 教室里的同学都摇了摇头,“刚进来就这样了。” 炎火火沉吸了一气,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每本书捡起,又擦干净。苏浅一也蹲下帮她收拾着。 苏浅一看到炎火火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就好像她永远都是云淡风轻,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无关一般。没有任何的情绪,看不出任何的不满。 “这咋回事啊!谁干的,怎么这么无耻呢!”许毕一进来就看见苏浅一和炎火火两人在地上捡书。 “是你爷爷我!” “你谁啊!”许毕一个回头,就看见陈蓦然拽着搭在肩膀上的外套,整个人斜靠在门上。 “陈蓦然你有毛病啊!”许毕撸起袖子,很是愤怒的指着陈蓦然骂道。 “不好意思啊,本人懒散邋遢惯了,不习惯这么整齐的同桌。”陈蓦然很是不屑的略过许毕,一个健步,坐回到座位上,斜眼看着一旁收拾的炎火火,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觉得炎火火此时一定是梨花带雨。 毕竟,她就是个玻璃心! “陈蓦然你无理取闹也他妈有个度好么!”许毕气的直接冲了过去,死死拽着陈蓦然的衣袖。 “许毕,松手。”炎火火将手里的书整理好,撇过头看着许毕。 “炎火火你别怕,老子今天非要教训一下这臭小子!”许毕说。 陈蓦然看到炎火火的脸上一干二净,表情也是淡定从容,就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没有任何的情绪。 他整个人顿了一下。 “松手吧,我该做试卷了。” 炎火火淡漠的语气让每个人都很是意外,她没有说些生气、原谅、不在意……诸如此类的词语。她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该做试卷了。” 仿佛一个只会考试的机器人一般,没有任何的情感体会。 许毕有些无力的松开了手,他回到座位上,很是用力的用椅子顶了几下陈蓦然的桌子。陈蓦然将手中的外套很没好气的甩到桌上。 两个少年就这样怄气着,因为一个认识了不到两天的人。 炎火火将桌子收拾干净,又对苏浅一说了声谢谢。苏浅一笑了笑,又从抽屉里拿了几颗糖放在炎火火的桌上,又沾了一张便利贴。 “吃糖能让心情变好。” 炎火火拿起便利贴看了一眼,她没有心情不好,也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这个行为耽误了她做试卷的时间。 不过她还是很感动,苏浅一给了她很不一样的温暖,源自友谊。 她嘴角莫名的上扬了一下,这一幕又被陈蓦然看在了眼里。 她为什么要笑?为什么不生气?她不是玻璃心么? 陈蓦然越想越郁闷,随手抽出一个本子,野蛮的撕下一张,写道:“你装什么装!生气啊!为什么不生气!哭也行啊!昨天都可以扔试卷,今天也可以博取同情啊!” 写完,他就将纸揉成一团,朝炎火火甩过去。 炎火火看着突如其来的纸团,很不规则的倒在眼前,她沉沉的闭了会眸子,展开皱皱巴巴的纸团,里面是龙飞凤舞潦草的字迹。 炎火火这才明白陈蓦然是因为自己扔试卷的事情,而误会了自己。 但她还是没有解释,只是将纸团扔进了垃圾袋。 随后又抽出一沓试卷,插上了耳机,奋笔疾书着。 陈蓦然冷呵了一声,他很想言语讥讽一番,但余光了瞟到炎火火试卷上的题目,又不自觉的开始了一场逐鹿。 炎火火笔尖所到之处,陈蓦然的心算就到了哪一步。 棋逢对手。 一个小时悄然过去,比赛也进入到了尾声,在炎火火画上最后一个等号的时候,陈蓦然的嘴角扬起了一股兴趣。 面对一张满分的试卷,炎火火可定是好生的珍藏着。 陈蓦然笃定着。 可结果让他有些失望了。 炎火火核对完答案后,直接将试卷扔进了垃圾袋。 “不可能!”陈蓦然突然喊出了声。 “陈蓦然你喊什么呢!”正在板书的方程转过头来看着陈蓦然。 “你小数点标错了。”陈蓦然很没好气的说了句。 方程整个人顿了一下,连忙转过身检查,还真是标错了一个小数点。他略有些尴尬的扶了扶眼镜,赶紧改了。 “注意课堂纪律!” “你一边看我做题,还能注意到板书错误,如此一心二用,为什么昨天就粗心大意了?”炎火火收起耳机,气定神闲的在纸上写道。 她的字是极标准的行书,和陈蓦然的狂草倒也神似。 “你什么意思?”陈蓦然看着很是不解。 “我的粗心大意让我错失了最后一道大题的得分,你的粗心大意让你误会了我。”炎火火写完后看了陈蓦然一眼。“尽管我并不在意你是否会误会。” “你什么意思?” 炎火火没再理会纸条,只是拿出了一沓空白试卷,埋着头奋笔疾书着。 陈蓦然看看了眼试卷,兀然想起了些什么…… P 第四十三章 那时年少(三) 他蓦然想起,昨天炎火火扔的那沓试卷里不仅仅是一张错题卷,还有那张满分卷。除此之外,炎火火的桌上除了空白卷,就是空白卷。 她好像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 陈蓦然看着炎火火脸上依旧是那一副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表情,他就很不爽。他突然觉得自己在炎火火面前很幼稚,很无理取闹。 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在他心里蔓延开来,他再一次粗鲁的拔开笔盖,很是狂放的在纸上肆虐着,纸条再一次飞到炎火火的眼前,她停下了笔,拆开。 “你赢了,平局!” 炎火火微微蹙起了眉头,她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启了一场比赛? 难道我每次做试卷的时候他都当成了是一场角逐? 炎火火思绪好一会,她看了眼试卷,还留着大片的空白,她摇着头笑了笑,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耽误自己做题的时间了? 她收起思绪,提笔继续做题。 陈蓦然看着炎火火的嘴角一点一滴的扬起,最后又一点一滴的消失,似乎很是满足这一场胜利。 那时年少,心中的胜负欲一点就着。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陈蓦然”这个人,这三个字深深的在炎火火的心底发了芽。 十月的烈阳并没有随着流火的消失而温和许多,整个田径场笼罩在低沉的气压下,连呼吸都有些煎熬。 跑完了八百米的炎火火和苏浅一两人坐在草坪上休憩着,炎火火还算是气定神闲,她平日里没少运动,倒是苏浅一小脸通红,一直喘着粗气。 “你怎么样,还好么?”炎火火说。 “啊?”苏浅一顿了一下,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和炎火火成为饭友以来,这还是炎火火第一次主动关心她,她有些受宠若惊。 “还……还行。” 炎火火听出了她的喘息声,点了点头,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买瓶水。”话音刚落,炎火火就朝商店走去了。 苏浅一看着炎火火远去的背影,嘴角很是灿烂的扬起,原来她也很关心我。 炎火火从冰柜里拿了两瓶矿泉水,结了帐就朝门口走去,一抬眼又是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许毕和陈蓦然。 “嗨,火哥!”许毕很是热情的喊着炎火火。 炎火火有些诧异许毕对自己的称呼,这算是一种认可么? “你好。”烟花嘴角淡笑了一下,“苏浅一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哦,那你快去吧,等会见啊!”许毕朝炎火火挥了挥手,直到炎火火消失在转角处,许毕才收回手,瞟了陈蓦然一眼,“狗东西,要喝啥自己拿,别跟老子怄气了!” 陈蓦然冷呵了一声,拿了瓶可乐就大摇大摆的从许毕身边走了过去,“孙子真乖!” “我去你大爷的陈蓦然!”许毕骂骂咧咧的自己也拿了瓶可乐,结了账朝田径场走去。 “给。”炎火火把手递给苏浅一。 “谢谢。”苏浅一脸上的躁红褪去了不少,扬起了十分甜美的笑容。 炎火火淡淡的笑了一下,拧开了矿泉水,喝了一小口。 “你经常运动么?”喝完水后的苏浅一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炎火火点点头,“嗯,习惯了每天跑半个小时。” “哇,真好,像我就坚持不下来。”苏浅一撑着下巴嘟囔着嘴。“火火,你是怎么做到那么自律的啊?” 苏浅一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从来没有一个像炎火火一样每天必须做一整套全科的试卷,每天坚持跑步,每天坚持阅读的女生。 自律,自信,还很温柔。 “强迫症吧。”炎火火很是坦然的说。 “啊?”苏浅一很是诧异的看着炎火火,“我印象中的强迫症不是类似处女座那种么?” 炎火火只是笑了一下,没再回答。 “一姐,你好点没!”许毕大步一迈,坐到苏浅一的旁边。 “好多了。”苏浅一说。 “那就行,下次狗头老高在让你跑步,你就找个借口请假就行。”许毕又喝了一口可乐,发出很是满足的声音。 炎火火看到草坪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影子,紧接着她感觉到旁边有一股温热的气息传来,当她撇过头,对上了星辰大海。 是陈蓦然。 “你们……”苏浅一在许毕和陈蓦然之间来回眺望着,“这是和好了?” 自从许毕和陈蓦然上一次在教室险些动手后,两人就没再说过话,彼此见到都是臭脸一副,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同框。 许毕斜着眼睛瞅了眼陈蓦然,“是爷爷不跟他计较。” “又想挨打?”陈蓦然微微扬起下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打就打谁怕谁!”许毕又开始挽起袖子,似乎真的打算干上一架。 “哎哎哎——”苏浅一赶紧跑出来劝架,“好不容易和好,就别再闹别扭了,你们两个这么长时间不说话,林清也都急死了。” “噗嗤!”许毕忍不住笑了出来,“行,为了你家林清也,小爷我不和他计较。” 苏浅一听了这话,脸立马红了起来,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我家的。” 炎火火看着苏浅一害羞的样子,眼中微微泛起了涟漪,她看的出来,苏浅一好像真的很喜欢林清也。 她有些羡慕这种情感,不知缘由。 “你今天怎么不喝西柚汁?”一直没说话的陈蓦然突然开口。 炎火火微怔了一下,“学校商店没有。” “哦,所以你也是可以退而求其次是么?”陈蓦然脸上再一次显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可以这样理解,但西柚汁是我的生活必需品。”炎火火说。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那份从容的姿态,从未改变。 “没意思!”陈蓦然猛喝了一口可乐。 “什么?”炎火火有些不解。 许毕倒是嗤笑了几声,“陈蓦然,你也有今天啊!碰壁了吧哈哈哈——”许毕无情的嘲笑着,“哎,照我说啊,我火哥,就是你陈蓦然的克星!” “闭嘴,喝你的可乐!”陈蓦然狠狠的瞪了许毕一眼。 P 第四十四章 那时年少(四) 那时年少,便是这样。 年少的肆意和嚣张,都不过是在意的表现罢了。 不知为何,炎火火还挺向往这种小争执和打闹,不仅仅是因为她从未经历过所以才会向往,而是她看的出来,每次都的争执与和好,都是因为那些年。 ——他们一起并肩走过的那些年。 因为一个认识了不过短短两天的同学,两个并肩长大的少年冷战了整整两个星期。 她觉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她有些无法理解这种感受,无法理解那时的少年。 但她向往。 炎火火最终摇了摇头,收起思绪,抽出一本小说,翻阅着。 英语老师常莹正在讲台上讲述着略有些枯燥的定语从句,半是昏睡,半是乐道。 许毕早已趴下,打着微喊。苏浅一不知道看着熟睡的许毕,有些艰难的撑起惺忪的眼皮,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风油精,抹了点放在太阳穴下。 冲人的气味和刺激让苏浅一戛然而醒,精神抖擞的继续听课,而剩下的这抹淡淡的味道,闯进了陈蓦然的睡梦之中。 他略有些烦闷的睁开眼,有些不耐烦的吐了几口闷气,他抬起头瞟了几眼,正打算继续沉入梦中时,他看见炎火火正在看课外书,而不是做试卷。 他有些意外。 在陈蓦然的印象中,炎火火除了试卷就是试卷。 “上甲课做乙事,还真是老炎引以为傲的好学生啊!”陈蓦然阴阳怪气的说道。 炎火火并没有理会,只是看着手里的书。 “你怎么又这样!”陈蓦然看着炎火火又是那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就觉得有些生气。 炎火火叹了一口气,微微转过头看着陈蓦然,说:“上甲课做乙事本就不对,你说的也没错。” 陈蓦然哑住了,他完全没想过炎火火会是这样的回答,炎火火转过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气定神闲。 陈蓦然心中的挫败感再一次袭来,他一把夺过炎火火手里的书。 “你要做什么?”炎火火说。 她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太多面了,比物理的电路还要复杂。 “和你比赛!”陈蓦然把书合上,垫在手肘下。 “什么?”炎火火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还有一周就是期中考试了,我要和你比一场,看谁的总分更高!”陈蓦然微微扬起下巴。 “所以和你抢我的书有什么关系?”炎火火说。 “抢书是为了公平起见,万一你到时候输了,说是课外书影响了你的发挥,那我多吃亏。”陈蓦然很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炎火火听了有些想笑。 “当然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从现在开始,我也认真听课,你也是。”陈蓦然兴致勃勃的转起了手中的笔。 “我为什么要和你比?”炎火火笑了笑。 “怎么,怕输?”陈蓦然继续转着手里的笔,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 “激将法对我没有用。”炎火火很是淡漠的说道,“把书还我。” “答应和我比赛,我就还你。”陈蓦然嘴角邪魅一笑。 炎火火紧了一下,随后又是淡然的笑了笑,说:“那我不要了。” “叮叮叮——” 下课铃声在这一刻响起,炎火火的内心颤抖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既然这样,那我扔了!” 话音还未落下,陈蓦然拿着那本书站了起来,对准窗口的位置,扬手发力—— 炎火火看着书一点一滴的划出弧度,马上就要脱离陈蓦然的手,她慌了。 “我和你比!” 陈蓦然嘴角闪过一丝得意,收手坐下,“哎,你早答应多好!” “书还我。”炎火火伸出葱白的手。 “考完再说。”陈蓦然很是迅速的把手放进外套里,褶皱了好几处地方。 “别弄皱了!”炎火火的语气很是急促。 这是炎火火第一次在南城,在教室,在陈蓦然面前表露出前所未有的情绪。 是的,她生气了。 陈蓦然看到炎火火脸上微微澜起的怒意并不开心,尽管他最想看见的就是炎火火那张扑克一样的脸上浮现出怒气、悲伤…… 可这一刻,陈蓦然觉得很难受。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些什么。 看见炎火火这个样子,他竟然有些不忍。 “我答应你!” 少年的倔强让心事暗藏心底,陈蓦然依旧嘴硬着,不过还是小心的抚平了书本的褶皱。 炎火火调整好情绪,拿出了没怎么翻阅过的数学书,翻开,预习着。 她答应了的事情,她自然会做到。 陈蓦然莫名的哽咽的一下,也拿出了数学书,可他怎么也看不下去,脑海里满满都是炎火火方才的模样。 看样子,她的强迫症是真的。 一本书,让炎火火的淡漠溃不成军。 坐在前面的苏浅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炎火火和陈蓦然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她可以感觉到炎火火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她想要去安慰一下炎火火,可是一想到,炎火火或许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脆弱,她就一个人默默的低下了头。 枯燥但又十分有意义的课还在继续着。 炎火火也一点一滴的冷静下来,课本上的知识她早已烂熟于心,不过看着方程在讲台上讲题的样子,倒也不算无聊。 让她意外的是,陈蓦然真的没有睡觉。 他全程盯着方程的板书,就好像是一个考官一般。 倒是方程,被陈蓦然注视的浑身不自在。 他虽然很是高兴陈蓦然主动的听起了自己数学课,但又总觉得陈蓦然不是在听课,而是在等待着自己出错。 方程这一节课下来,擦了好几次汗,最后下课铃声响起,他一改往日拖堂的风格,一溜烟就走回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的方程,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又擦了擦汗,这才放松了下来。他觉得很是新奇,陈蓦然居然开始听课了,于是他将这一切归功到炎火火身上,认为是炎火火的优秀让陈蓦然终于洗心革面。 他很是开心的笑了笑,正准备去教师办公室炫耀一番,刚走出门,他就顿住了,一次的认真听课代表不了什么,他还是得继续考察考察。 P 第四十五章 那时年少(五) 不仅仅是方程,所有人都在惊叹着陈蓦然的变化。 炎火火用余光看着旁边的陈蓦然,他端正挺拔的坐着,目光凝聚在黑板上密密麻麻的英语句式上,和从前的慵懒不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刻,炎火火跑神了。 她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几次跑神,都是因旁边的少年而起。 而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好像来到南城,遇见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她设定的平静人生,终于有了一丝丝的起伏。 炎火火垂下了眸子,不知是好是坏。 “咚咚——” 陈蓦然察觉到炎火火的跑神,用手里的笔敲了几下桌子。 炎火火收回思绪,看着旁边的少年。 他拿着不屑的眼神,轻蔑的语气说:“能不能认真点?” 炎火火有些顿住,她没有想到陈蓦然是如此重视这一场比赛。 “你放心,我一定能全力以赴。” 陈蓦然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听课。 炎火火暗舒了一气,拿起笔,认认真真的听着课。 那一刻,炎火火认真了。 在走廊上巡视的方程透过玻璃窗,准确清楚的看到陈蓦然正在认真的听课,手中的笔也在有秩序的记录着。 方程有些欣慰的笑了笑,确定了答案之后很是愉悦的朝教师办公室走去,他走到炎振国的办公桌旁边。 “炎老师。” 正在备课的炎振国闻声抬起头来,“方主任,怎么了?是班上那几个臭小子又没认真听课?” “不不不,都挺好的,尤其是陈蓦然!”方程很是激动的说道。 “陈蓦然?”炎振国有些不解。 方程点点头,“昨天我上课的时候陈蓦然竟然端正态度,在认真听课,当时我还不懂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果今天我查堂发现,他一整节课下来就没跑过神!” “是么?”炎振国很是疑惑,他到不像方程一般把一向在课上睡觉的陈蓦然当作是重点关注现象。 炎振国还算是了解陈蓦然的,他知道陈蓦然有自己的打算,况且陈蓦然的真实成绩并不让炎振国失望,听不听课,对陈蓦然而言,影响并不大。 所以大多数时候炎振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陈蓦然突然这么认真,倒还真有些反常。 方程看着炎振国脸色凝重的样子,扶了扶眼镜,“不是炎老师,这陈蓦然认真听课,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呢?” 炎振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学生认真听课这是应该的,不能太过高兴。” “不过,这还真的感激您的宝贝女儿。” “这又关火火什么事?”炎振国笑了笑。 “你看呐,这火火才来这一中半个月,这陈蓦然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果然说的没错!”方程义正言辞的说道。 炎振国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方程的话倒是点醒了他,或许这一切真的和炎火火有些什么关系。 下课铃声响起,暮色染红了大片的蓝天。 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高三楼,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所有向往自由的心,你不断的碰撞,试图冲破枷锁,最后回过头才会发现。 那不过是一直在保护你的天堂。 只是那个时候,父母、老师、高考……所有的压力集中在你身上,你无处宣泄。 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在课后留在教室自习,临近考前,这是一场长久性的“临时抱佛脚”。而有的人天生迥异,选择了有些别的路。 但这并不意味着轻松多少。 许毕一下课就跑了,作为百米跨栏的体特生,他流过的汗,是常人的数十倍。 炎火火看着教室里的人,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这一刻她找到了一丝熟悉感,在申城的读书的时候,同班的学生不到晚上十一点不会回家。 她没这样干过,她觉得自己有些幸运,至少在这个应当废寝忘食的高中时代,她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尽管这些,是用她的童年所换来的。 苏浅一手里的草稿纸写了又划掉……一直重复了好几遍,她很多次想转过身对炎火火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很是烦闷的长吐了一气,趴倒在课桌上。 炎火火不经意间看到了,她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苏浅一瘦弱的脊背,“你怎么了?” 苏浅一转过头来,看着炎火火,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 炎火火点了点头,“哦,没事就行,继续学习吧。” 话音刚落下,炎火火就拿起来手里的笔,继续学习。 “那个……”苏浅一支支吾吾的说着。 “嗯?”炎火火抬起头,看着她。 “我……”苏浅一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说出来。“这次期中考试过后要开家长会,我不想到时候我家人看见我那么差的成绩……所以,你能帮我补补课么?” 炎火火没有说话,苏浅一又急忙说:“我知道你和陈蓦……”说到这里,苏浅一顿了一下,她不想让炎火火误会,自己是那种偷听别人说话的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苏浅一低下了头,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我帮你。”炎火火说。 “什么?”苏浅一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炎火火。 “你想什么时候开始?”炎火火笑着说道。 “你……答应了?那……你和他的比赛怎么办?”苏浅一有些受宠若惊。 “我不会输的。”炎火火自信一笑,正准备收拾些书本坐在许毕的座位上,给苏浅一补习功课。 陈蓦然突然开口了,“补课可以,不过今天不行,得从明天开始!” “原因?”炎火火看着陈蓦然,不懂他葫芦里又在卖些什么药,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为了公平,所以最好是明天!”陈蓦然很是傲娇的说道。 炎火火笑着摇了摇头,对宿迁一说,“把你上次考试的卷子给我,明天给你补习。” “好!”苏浅一很是欢喜的转过了身,找出了之前的卷子,递给炎火火。 炎火火小心收好,放进书包里。 N 第四十六章 新旧相叠(一) 早上八点,太阳如期而至。 累积了一夜的疲倦在每个医护人员的眼下渲染出一抹重黑,炎火火也接了两台手术,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休息去吧。” 炎火火抬头,看了眼一旁的鹿鸣,不过才刚满四十岁,头发就花白了大半,胡子也是肆无忌惮的蔓延增长着。 “鹿老师,该休息的是你。”炎火火说。 鹿鸣笑了笑,眼周的纹路裂成了好几条,“怎么?觉着我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没有,只是希望你别太累了。” 自炎火火认识鹿鸣以来,无论是对炎火火,还是对患者,都是尽心尽力,付出百分之百的真心和耐心。 有时候,炎火火都快把鹿鸣对所有人的好当成是一种习惯,觉得理所当然,却忘了,她的鹿老师也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家庭的支柱,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想到这里,炎火火心里泛起一股强大的内疚感,她感谢鹿鸣冒着风险同意炎火火来西境,但是她为自己的无理和不够的尊重,感到愧疚。 “鹿老师,谢谢你。” 鹿鸣有些诧异的看着炎火火。 “谢谢你对我们所有人的包容,也谢谢你让我们这一行人能够在炮火中寻得一丝的心安。”炎火火很是真挚的说。 鹿鸣扶着眼镜笑了笑,说:“谢什么,师之责罢了!你们既然叫我一声老师,那也得尽到老师的责任啊!” 炎火火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不是一个老师该理所应当承担的责任,这个世界也从来不存在所谓的理所当然,所有超出理所当然的责任都是因为爱。 他爱这群孩子们。 鹿鸣又继续投身工作了,因为战乱的原因,他必须要提前做好备用方案,和原定计划里去贫民部落义务医疗的事情。 炎火火锤了锤酸痛的肩膀,长舒了一口气后,和宋珍一起查房,最后一个是许毕的房间。 宋珍推开门,炎火火走了进去,看着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的许毕,一整夜过去了,他还是没有醒来。 炎火火大致检查了一番,好在没有什么异样,宋珍也给许毕打上了新的点滴。 “炎医生,他怎么还没醒啊……这子弹也没重到关键部位,按理说不应该啊……”宋珍疑惑道。 “他失血过多,需要时间醒来。”炎火火轻叹了一气。 从库克第三大街到丹尼医院三个小时的车程,还没加上混战的时间,他能坚持到炎火火给他动手术,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珍收拾好药品正准备离开病房,她见炎火火还在站在原处,喊了炎火火一句:“炎医生?不走么?” 炎火火转头看了宋珍一眼,“你先出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他,外面要是有什么事直接进来找我。” “哦哦,好吧。”宋珍推着药车出去了,门很温柔的合上了。 炎火火看着许毕,垂了垂沉重的眸子,低声道:“休息够了,就早点醒过来吧,蓦然他很担心你。” 许毕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炎火火只能看见监视器上信号的波动。 炎火火闷叹了一气,不再说话,她走到窗户前面,微微掀开一点窗帘,天很亮,她伸出手感知阳光照射过来的温度。 阳光很暖,能够抚平心里的伤痛,却带不走西境的疮痍。 什么时候,西境也能向南城一样,满巷的童谣,可以自由张开的双臂,和安宁没有硝烟的夜晚? “咔擦——” 门被推开了,炎火火转头一看,是许毕的战友,她见过,但是还不认识。 梁博看见炎火火在那里,很是礼貌的问着好。 “炎医生。” 炎火火淡淡地点了点头。 “炎医生,你不会守了一晚上吧?”梁博看见炎火火眼下是很重的一抹乌黑,炎火火的皮肤是冷白色的,那一抹乌黑在眼下格外的明显。 炎火火摇摇头,说:“没有,刚来不久。”炎火火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许毕,“他还没醒。” “应该没什么事吧……”梁博紧紧的锁住了眉头。 “他不会有事的!”炎火火很是笃定道。 许毕,你要是敢有事,我一定不跟你和解! 炎火火后牙紧咬,整个人都崩着,理智散去了大半。 “炎医生,辛苦你了。”梁博说。 炎火火松开了力气,把头撇了过去,“我应该做的。” “这里我来看着就行,你去休息吧。” “不用了,你去值班吧,看护病人是医生的职责。” 许毕没有醒来,炎火火始终是无法放心。 这是她经历的第一次,和自己有关的人躺在病床上。昨晚,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对和自己有关的人执起手术刀,好在她还算冷静。 但这种感觉很难受,像针扎一般。 她不喜欢这样。 她不想再让任何一个和自己有关的人在自己眼前受伤了,谁也不可以。 哪怕是阮寻疾。 “炎医生……”梁博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炎火火打断了。 “你该走了。”炎火火直接下了逐客令,“保护医生才是你的责任。” 炎火火冷冽的目光让梁博后背一凉,这眼神和候鸟的怎么那么像! 梁博喉间哽咽了一下,思索了一会,道:“行吧,那我先走了,有事冲楼下喊一声就行,我就在下面值班。” 话音落下,梁博就离开了。 门,再一次的合上。 许毕还是没有醒过来。 炎火火吐了一口气,捏了捏山根,她刚刚有些失控了…… “对不起,刚刚好像对你战友有些不太友好。”炎火火看着许毕苍白的脸说道。 许毕没有回答,整个房间内,只有机器嘀嘀嘀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炎火火没有回头看,只是盯着许毕的脸,企图有些波澜。 陈蓦然看着炎火火的背影,眉心紧锁,他把门轻轻合上,走到炎火火身后半米的地方。 “去休息吧。” 熟悉的声音在炎火火耳畔响起,她顿了一下,缓缓回头,看着陈蓦然。 N 第四十七章 新旧相叠(二) “你来了。”炎火火的声音突然的有些沙哑,她看到了陈蓦然脖子上的痂痕,还很鲜明,应该是昨天伤到的。 “疼么?”炎火火看着那道痂痕说道。 “不疼,你累了,去休息吧。”陈蓦然的声音还是很低沉,炎火火觉得如果陈蓦然离自己再远个半米,她就听不见陈蓦然在说些什么了。 炎火火向前迈了一小步,看着陈蓦然。 从前炎火火对许毕多加关注半分,陈蓦然放学后一定会约许毕在操场上干上一架,那时候陈蓦然可没少在国旗下开场忏悔演讲。 炎火火每次都会淡淡的笑一下,然后说陈蓦然幼稚。 可现在,陈蓦然失去了他的幼稚。 他看着炎火火担心许毕的样子,他心里涌起的永远是一种愧疚。 他长大了,变得高大、挺拔、成熟,同时也失去了自己最好的那个时代。 陈蓦然的眼睛里开始遍布疮痍,炎火火伸出手去抚摸陈蓦然脖子上的伤口,陈蓦然没有躲开。 冰凉的指尖轻轻地碰到痂痕旁边小麦色的肌肤,陈蓦然感觉像是被电了一样,整个人有些麻麻的。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亲密接触过了,尽管在那个十七岁的时候,他们也不过是去寒山寺祈福的时候,彼此搭了把手。 回想起他们自己为傲的青春,却发现,仅有记忆。 炎火火把手收回,看见他立领出的徽章,两条笔直有力的竖杠,和一颗星星。 “抱歉,冒犯了,陈少校。”炎火火往后退了半步。 这一句话彻底的把炎火火和陈蓦然之间的距离划开,陈蓦然咬着后牙,但很快的又松了下来。 “火火……”陈蓦然想说些什么,但又一如既往的被炎火火给打断了。 “你说的对,我需要休息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帮我照看许毕五个小时吧,我去躺会儿。”炎火火笑了笑,眼角是藏不住的疲倦。 “好。”陈蓦然沉声道。 炎火火转过身看了许毕一眼,随后就离开了,陈蓦然紧锁着眉头,目送着炎火火的背影离开病房,在炎火火关上门的那一刻,许毕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陈蓦然看着那道门暗叹了一气。 倘若我们不曾遇见过,或许火火你会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蓦……蓦然……” 很轻的气息声传到陈蓦然的耳朵里,他回头一看,是许毕醒了。 陈蓦然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连忙询问许毕:“你怎么样?我现在就去喊医生过来!” 许毕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搭在陈蓦然的手上,“我没事……让火火休息一会吧……” “你刚刚都听到了?”陈蓦然说。 许毕微微点了点头,把手放了下来,陈蓦然把床调高了些,又给许毕倒了杯水。许毕喝了大半杯,唇角的干涩终于得到了缓解。 陈蓦然搬来了一张椅子,坐在许毕的旁边。 “你们两个究竟还有倔强多久才肯释怀啊?”许毕靠在枕头上,整个人还是有些虚弱。 “你不是不知道,我早就把命交给了国家。”陈蓦然弯着腰,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还没许毕有精神。 “你觉得她会不知道你把命交给了国家?”许毕笑了笑。 陈蓦然没有回答,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炎火火了解陈蓦然,她心里一定清楚,陈蓦然回不去了。 可许毕和陈蓦然都误会炎火火了,炎火火从来都没想过要把陈蓦然带回去,因为她知道,她带不走,所以只是想要找一个答案。 “她说,她在找一个答案,找到了,就离开了。”陈蓦然抬起头,看向许毕。 许毕看着陈蓦然脸上复杂的神情,自己的眉头也微微蹙起,说:“什么答案?” 陈蓦然摇了摇头,垂下了眸子,说:“不知道。” 许毕又问:“那你是希望她找到还是找不到?” “我希望她安然无恙。”陈蓦然说。 炎火火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房间,她打开热水,调好水温,站在水流下,一直淋着,直到有些呼吸不畅了,她才将脸上的水抚去。 她大口的呼吸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没有留下来,她感知到一股巨大的压抑在她的心底蔓延开来,却又无法疏散。 炎火火关掉热水,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她的身体身上疲倦,可怎么也睡不着,她拿起手机,打开了通讯录,想了很久,还是拨通了苏浅一的电话。 电话那头嘟了好几声,才被拿起。 “喂~”苏浅一很是甜美的声音传到炎火火的耳朵里,“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想我了?” “我……”炎火火刚想把她现在的状态告诉苏浅一,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我就是问问你和林清也怎么样了。” “我们挺好的,你呢?有没有好好休息?” “嗯,我也挺好的,等会医院还有事,我先挂了。” “行。” 炎火火放下手机,整个人瘫靠在枕头上。 在肯尼亚的花海里,苏浅一一席白裙被风扬起,阳光正好,光和影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林清也从后面将苏浅一整个环住,下巴抵在苏浅一光滑的肩膀上,呢喃道:“林太太刚刚和谁打电话呢?” 苏浅一歪在头,笑了笑,说:“是火火。” “她呀,指不定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想说些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出口,等会啊我要给阮阮发一封邮件,让她这几天多关注一下火火的情况。” “嗯,我的林太太就是这么善解人意。”林清也在苏浅一的肩膀上落下一个深沉的吻。苏浅一被亲的有些痒痒的。 林清也把她怀在怀里,看着蔚蓝的天空,轻叹了一气,说:“要是有一天我们还能一起去旅游就好了,我还真是怀念陈蓦然那张臭气的脸啊!” “我倒是比较怀念许毕。”苏浅一说。 林清也很是温柔的把苏浅一转了过来,面色严肃,但语气又十分温和地说:“怎么?是我林清也魅力还没那个糙汉大?” 苏浅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林清也的唇角落下一吻。 “还吃许毕的醋,幼稚!” N 第四十八章 新旧交替(三) 辗转反侧,炎火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几个小时的,她换上衣服就朝医院走去,医院门口值班的正是今早她见过的梁博。 梁博冲她笑了笑,炎火火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刚踏进医院大厅,就看见陈蓦然从里面走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许毕醒了?”炎火火的语气有些着急。 “他醒了,让我带你去吃饭。”陈蓦然说。 “我不饿。”炎火火低着头,朝前走去。 “我现在不忙。”陈蓦然拉住了炎火火的手,炎火火整个人顿了一下。 “我以为你忘了。”炎火火抬起头看着陈蓦然,这句话刚说完炎火火就后悔了,关于炎火火的一切,谁都会忘记。 除了陈蓦然。 “走吧。” 炎火火和陈蓦然两人并肩朝食堂走去,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食堂里只有少数几个医生还在吃饭,午餐也没剩多少菜了,两人随便打了点。 炎火火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打青菜。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旁,陈蓦然看了眼炎火火碗里的菜,又从自己碗里夹了几块肉给炎火火。 “谢谢。”炎火火说。 “又不吃青菜了么?”陈蓦然的眉头微微锁起。 炎火火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开始专心吃着碗里的饭。 她的胃口不是很好,但还是很勉强的一直往嘴里塞着,陈蓦然和谭杰希一样,随便扒拉几下,就把饭吃完了。 见陈蓦然放下了筷子,她也没再吃了。 “今天早上把你喊过来的是在医院楼下值班的那个么?”炎火火终于开启了话题。 “嗯,他是我战友。”陈蓦然回答。 “他叫什么名字?”炎火火说。 陈蓦然皱眉,思索了一会,说:“梁博。” “今天我好像对他不太友好。”炎火火说。 “是么?我对他不友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陈蓦然笑了笑,企图摸走炎火火内心深处的自责。 “是么?”炎火火的嘴角终于慢慢扬起,“谭军医也说,在部队,没人欺负的了你,还说你是欺诈大师。”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谁都欺负不了你。”炎火火眉眼舒展的看向陈蓦然。 “对不起。”陈蓦然说。 炎火火笑了一下,说:“为什么突然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关于我,你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而这些本该是由我来跟你说的。”陈蓦然暗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声音格外的陈厚。 “不重要了。”炎火火的声音有些轻,陈蓦然没有听的很真切。 “什么?”陈蓦然抬头看着炎火火。 炎火火正看着陈蓦然左肩上国旗的徽章,她嘴角微微扬起,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都不重要了,无论是从别人那里听来,还是你亲口告诉我……这些都不重要了,陈蓦然,这些真的都不重要了。” 她看着陈蓦然古铜色的脸,丢失了年少时的干净与纯粹,却多了一份坚厚和责任。 这些都是成长和岁月赋予他们的代价。 “我只是会偶尔怀念从前,所以格外的珍惜现在。” “对不起……”陈蓦然的嗓音又低了一个度,还多了些许的沙哑。 炎火火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老是抱歉,一点都不像从前嚣张幼稚的样子了。” 从前…… 陈蓦然默默地咬紧了后牙,从前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开心便大叫,生气就打一架,多么纯粹的时代,那个时候,不用控制那些情绪,没有所谓的冷静…… “我们回不到从前了。”陈蓦然抬起头看着炎火火,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是啊,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炎火火低下了头,她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又不肯流下来。 她有时候会懊悔,如果自己能像苏浅一一样,难受的时候也能哭出来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挽回些什么。 可是她做不到。 从小到大她都做不到。 “所以我从没想过要回去。”炎火火抬起头来看着陈蓦然,一副淡然模样,就连眼神也收敛的格外清淡。 炎火火知道自己故作逞强的样子,陈蓦然一眼就能看穿,可她不愿脆弱,不愿让自己狼狈的一面在陈蓦然眼前出现。 就像年少时的陈蓦然一样。 他们彼此倔强着,潜移默化着,最后都成为了彼此。 陈蓦然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戳穿炎火火的伪装,因为他也在伪装。 伪装自己毫不在意,伪装自己早已心如死灰。 他的倔强源自家庭,源自那个夏天。 于是他用一生来做了一场赌注,去寻求一个答案,后来在慢慢军旅中,他找到了,所以热爱了,同他的父亲一般,成了一个真正的战士。 这些是炎火火不曾知晓的秘密,也是陈蓦然内心深处的柔软。 “我给你的糖,你吃了么?” 陈蓦然摇摇头,“我把它藏在枕头底下了。” “哦哦。”炎火火笑了一下,“昨晚,是你的血救了许毕。” 陈蓦然顿了一下,看着炎火火,她的眼神又恢复到从前细水长流,在她深幽的瞳孔里,好像看到了一个诗人于醉花阴下,莞莞念着思归,思归。 “你知道了。” 炎火火垂了下眼睛,又莞尔一笑,说:“陈蓦然,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是真的关心。” 她虽然不知道昨天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混战,但有一点她格外的笃定。 ——在许毕中弹的那一刻,陈蓦然一定是忍住了所有的崩溃将许毕送到医院,那种崩溃比炎火火所承受的还要沉重千百倍。 人呐,对自己真正在意的,关心的,总是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陈蓦然就是这样。 “他醒了,走吧,我想去看看他。”炎火火端着餐盘起身,朝外走去。 陈蓦然坐在原地半晌后,才缓缓起身离开。 等到他走出餐厅门口时,迎面就对上了炎火火的眼睛,炎火火美艳舒展地看着陈蓦然。 “能不能跟上,要是丢了我可就不管你了!” P 第四十九章 恣意较劲(一) 马克西姆的《克罗地亚狂想曲》打破了教室里的宁静,激昂的旋律在头顶徘徊着。 晚上十点了,夜色朦胧,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了教室。 许毕也训练完回来了,满身的汗味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小爷我真是太感动了,陈蓦然居然在等我放学!”许毕朝陈蓦然扑了过去,准备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陈蓦然一个疾步,迅速闪开。“离你爷爷我远点,臭死了!”陈蓦然绕过许毕,开始收拾着书包,他瞟了一眼还在做题的炎火火,“今天就到这,回家吧。” 他的语气柔和了很多,炎火火点点头。 她早就想要离开了,突然一下子这么规规矩矩的坐在教室上了一天的课,还上了晚自习,没有跑步,也没有喝到西柚汁。 这过程中有很多次,她都想冲出教室,履行着过往的生活习惯,可一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陈蓦然,就一直忍了下来。 她很是迅速的收拾好东西,和苏浅一走出了教室,陈蓦然看着她略显急促的步伐,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连忙跟了上去。 走出学校,炎火火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路小跑去了之前那家便利,她买了瓶西柚汁,一次性猛喝了大半瓶。 陈蓦然看着她喝到西柚汁后脸上松快的表情,眉头凝重了几分。 他猜的果然没错,炎火火有强迫症。 炎火火走出便利店,便看到路灯下一个狭长的影子,屹立在那里,不动如山。 她知道,那一定是陈蓦然。 直到这时炎火火才反应过来,陈蓦然一直跟着自己。 “怎么?担心我偷偷复习?”炎火火说。 “你有强迫症。”陈蓦然一针见血。 炎火火顿住了,这些年来,发现炎火火有强迫症的除了自己的心理医生之外,再无他人。 就算她对别人主动说起自己有强迫症,也没几人会当真。 陈蓦然,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同桌,就这样,窥探到了炎火火内心世界里的一个小角落。炎火火不知道这是好的开端,还是坏的延续。 但她还是笑了笑,大方承认,“嗯。” 陈、蓦然看着炎火火淡然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倘若是有人窥探到了自己内心的秘密,那他一定会暴跳如雷,狠狠的威胁那个人,若是敢说出半个字,定要他生不如死。 可炎火火什么都没有说,脸上也没有复杂的神情。 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如既往的淡淡的笑了一下,无所畏惧。 炎火火,你究竟发生过什么? 陈蓦然吐出一口氤氲,“早点回去吧,明早还要自习课。” “嗯。”炎火火点点头,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少年,她低下了头,转身回家。 “我会保守秘密的。”陈蓦然说。 炎火火怔了一下,她背对着陈蓦然,看着远方,莫名的笑了一下,“嗯。” 若是寻常时候,有人戳到了她的小秘密,她一定语气的淡漠的回一句,“不用,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今天,她变了。 她相信陈蓦然可以帮她保守着这个并不是秘密的秘密。 炎火火大步朝家走去,眼前的路灯越来越明亮,照的影子也越来越重。 她蓦然抬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总是能想起陈蓦然,复杂的陈蓦然、简单的陈蓦然、生气的陈蓦然、傲娇的陈蓦然…… 许许多多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有些想笑。 在印象中,好像暮色下的陈蓦然会格外的温柔、神秘;阳光下的陈蓦然是肆意的、张扬的。 随着日生日落,少年的心境也为之悄然变化。 炎火火带着心事回了家,推开门,就看见炎振国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古代通史》。 “回来了。” “嗯,今天上自习课了。”炎火火换了鞋,准备回房间休息。 炎振国合上了手里的书,暗叹了一气,叫住了炎火火。 “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炎振国说。 炎火火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什么事?” 炎振国摩挲着掌心,欲言又止。半晌过后,炎振国才缓缓开口。 “火火,爸爸想知道陈蓦然怎么突然间上课这么认真了?”炎振国看着炎火火,一个看似顽劣的学生突然间认真学习,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炎振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炎火火不懂炎振国的顾虑,但这场比赛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她坦白了。 “我和他之间有一场比赛。”炎火火说。 “比赛?”炎振国有些惊讶。 “在下周的期中考试排名中,比谁的总分更高。”炎火火解释着。 “哦哦。”炎振国点了点头,但他又开始疑惑了,“这比赛是你提出来的?” 炎火火摇了摇头,“是他提出来的。” 炎振国惊讶的瞪圆了眼睛,陈蓦然竟然会主动和炎火火比赛?炎振国有些无法理解,陈蓦然不屑的性格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又怎么突然间和自己的女儿开始较劲? “你们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炎振国担心的问道。 炎火火顿了一下,他们之间矛盾还倒是不少。 炎振国见炎火火没回答,焦急道:“那臭小子果真欺负你了?” “没有。”炎火火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他胜负欲来了,所以想和我比一场。” “哦哦。”炎振国这才慢慢松了半口气,“那就好,现在也不早了,赶紧去休息吧。” 炎火火点了点头,刚准备拿起书包回房间,又坐了下来,炎振国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爸,我想知道陈蓦然的成绩到底怎么样?”炎火火终于说出了这个埋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炎振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悠悠道:“他是个天才。” “不努力的那种么?”炎火火嗤笑了一声。 “他的努力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炎振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实话,我倒还真有些期待,全力以赴的陈蓦然和一直出类拔萃的你,究竟谁会更胜一筹。” P 第五十章 恣意较劲(二) 炎振国的话一直在炎火火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有些意外,父亲对陈蓦然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这段时间的同桌时光,炎火火自认为对陈蓦然是有些了解的,刀子嘴豆腐心、胜负欲极强、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内涵乾坤。 她不是没有料想过陈蓦然真正的实力定不在自己之下,只是当她亲耳听到自己父亲——作为一个班主任亲口称赞陈蓦然是个天才。 炎火火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或许这就是炎振国允许陈蓦然特立独行的原因。 教室里郎朗的读书声驱散了炎火火脑海中的思绪,她看向旁边的少年,正在阅读《世界通史》。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过了一会又舒展开来,好像是读到了什么豁然开朗之处。 旁人对陈蓦然突如其来的认真,都觉得很是惊讶,总觉得是炎火火的存在让陈蓦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只有炎火火自己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现在这个认真、固执的少年不过是展现了自己本来的那一面罢了,他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变了的是炎火火自己。 是的,她变了。 还未等其他人有所察觉,她自己就已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陌生感。 换做是从前,有人要同她比赛,无论是用何种言语刺激她都是无动于衷;若是有人像许毕一样给她取个外号,她一定是不予理睬…… 很多事情,在来了南城之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些,只有炎火火一个人察觉到了。 更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相反,她觉得自己好像比从前多了些情绪。 一切好像都没那么糟糕。 “能不能不走神?尊重我一下好么?炎火火同学!”陈蓦然合上手中的书本,略有些不耐烦的冲着炎火火说道。 炎火火无力的笑了笑,“你究竟是在看书还是在看我啊?” 陈蓦然被炎火火突如其来的质问给卡住了,他有些意外,炎火火居然也会吐出这种说辞。 他饶有意味的笑了笑,说:“爷这叫一心二用!周伯通懂么!” 炎火火摇了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沓试卷,是苏浅一的卷子,昨晚回家后,她仔细分析了一下。 陈蓦然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铅笔印,他认出来了,那是炎火火的字。 “昨晚熬夜了?”陈蓦然的语气柔和了很多。 炎火火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嗯,花了一个小时,总算是找出了些问题。” 陈蓦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炎火火,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肉,整个人也是瘦瘦干干的,看起来很是没有营养,眼下淡淡的乌黑更是加重凹陷,很是憔悴的感觉。 他莫名的有些心疼。 炎火火轻戳了一下苏浅一的脊背,苏浅一转过身来看着炎火火。 “试卷我整理好了,你的语文和英语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数学和文综,你先看一下我写的一些思路,晚上我们在来讨论。”炎火火把那一沓试卷递给苏浅一。 苏浅一接过试卷,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铅笔印,心下一暖,“你昨晚回家弄的?” 炎火火淡淡的笑了一下,“没花太多时间,你先看看吧。” “谢谢!”苏浅一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小心翼翼怀揣着试卷转过了身。 陈蓦然看了眼旁边认真看书的炎火火,若有所思了一会,随后迈出长腿,朝前一踹。 “陈蓦然你有病吧!”从梦中惊醒的许毕冲着陈蓦然破口大骂道。 “把你上次月考的试卷全给爷交出来!”陈蓦然向后仰去,整个脊背贴在椅背上。 “什么?”许毕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干嘛,羞辱我啊!我考成啥样你心里应该有点逼数吧!” 炎火火的反应和许毕截然不同,她似乎明白了陈蓦然的意图。 “爷爷没空嘲笑你,赶紧的,交出来!”陈蓦然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给个屁,滚!”许毕直接吼了一句。 “给他吧,对你没害处。” 炎火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许毕惊愕的哑口无言,他张着大嘴,整个脸都僵硬了好几秒。 陈蓦然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得意,他扬起嘴角说:“听见没?你火哥让你把试卷交出来!” “不……不是,陈蓦然你给炎火火下什么药了!”许毕百思不得其解的挠着头。 “叮叮叮——” 上课铃声响起,方程走进教室,所有人都慌促的拿出课本,许毕在看着炎火火和陈蓦然。 “上课了,许毕你干嘛呢!”方程站在讲台上喊道。 许毕闷一身的气,转过身坐了下去,陈蓦然又踹了他一脚,“试卷,赶紧的!” 许毕从抽屉里扯出一打皱皱巴巴的试卷,很没好气的砸到陈蓦然的桌上。 “乖孙子,这还差不多!”陈蓦然嘴角戏谑道,拿起许毕的试卷开始分析,不出他所料,许毕的试卷真的是被分数打劫的一贫如洗。 他摇了摇头,一边在空白上写下自己的思路,一边撮口骂了几句:“真是个猪!” 炎火火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陈蓦然也有这么无能为力的时刻。 眨眼间数学课已经过了大半了,陈蓦然还在写着,许毕倒是睡的深沉,甚是还囔囔了几句梦话。 “陈蓦然……你个狗东西,给爷爷滚!” 他的声音很大,看样子在梦里被气的不小。 陈蓦然停下手中的笔,冷呵一声,“真是不怕死!” 全班哄堂大笑,方程气的手里的粉笔都断了一截,他甩起手里那半截,朝许毕的座位扔去,精准落到许毕光洁的脑门上。 一声惨叫袭来。 “啊——” “哪个王八蛋啊!”许毕猛地一下坐起,呵斥着。 “我去!孙子你简直太狂了!”陈蓦然嘴角满是守不住的笑意,就差鼓掌了。 许毕大梦初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方程朝他大步走来。 “您看我长得像么?”方程站在许毕眼前,悠悠道。 许毕整个人抖了一下,险些没站稳,他哆哆嗦嗦了好久,才吐出几个字,“方……方……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