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门口的超市 “一包白万,软盒的。”周日上完跆拳道回家,走进了家门口的超市想续包精神食粮。“19元,你换发型了?”这个轻柔的声音来自于一个一米八出头的男生,看样子得有一百九十斤左右,不长不短的头发都往后梳,全家的制服里面露出了一件灰色的体恤,制服被他穿的很旧,还有些黑色的污垢,看样子不常洗。“支付宝,嗯,换了”,我随口应了句,可心里想着:我都一年没换过发型了。因为懒得剪发,就把到脖子的头发,扎个马尾,再用个绳圈绑个啾,那天也不例外。边这样想着边抬头看了一下那个收银员,确认下是不是以前认识的,因为一年前我的确是短发,万一认识还是得打个招呼,毕竟现在由于疫情,进口香烟不好买,和营业员关系好些,还能帮我留着。仔细看去,估摸这男生二十七八岁左右,不太起眼的长相。四四方方的白净脸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对我笑的时候还眯了一下,更是找不着了,鼻子也不挺,由于脸上肉多,感觉五官挤在了一起,他对我笑的时候,就像有人拿了个白馒头挤了一下的感觉,还挺可爱的。这样子倒是有点熟悉,可一下想不起来,怕记错了,当下我决定先回家,万一以后记起来了再打个招呼就是了。 果然还没走到家门口,那像白馒头般的笑容唤起了我的记忆,笃定这人以前在这干过收银,但有段时间没见着了,“下次买烟打个招呼好了”,我边爬楼梯边嘟囔。这是第一次对这个男生有了印象。 第二天上完跆拳道,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晚上9点,我边和15岁时的初恋男友发着微信,边跨进家门口的超市,“一包白万,再拿罐青岛啤酒。”“现在青岛买两罐第二罐半价,你要不要加一罐?”又是那个很温柔的男声,听声音就知道,又是昨天那个男孩子。于是我把眼光从手机屏幕转到了他脸上并说道:“好呀,我和平时一样就在门口喝,喝完了我再进来拿第二罐,这样冰一些。对了,你以前在这上班吧,怎么好久没见你了?不好意思,昨天正好手机在和朋友聊事情,没和你打招呼。”他把烟和一罐啤酒递给了我,拿着另一罐已经买完单的啤酒放进了员工休息室的冰箱里,转过身来才回答我:“是啊,我有段时间去其他店了,刚调回来,记得以前你短头发,所以那天看你扎头发了,就问你一下。对你印象挺深的,你以前经常和你男朋友带着条小黑狗半夜来买东西。怎么这两天都你一个人?”“哦,前男友了。”我答完赶紧走开,因为没想到话题竟然跑偏了,我顿时有点懵圈,怕再聊下去尴尬,赶紧去对着马路的玻璃落地窗前找个座位,把啤酒打开,喝了一口,压压惊,关于前一天想着打完招呼要让他留烟的事情自然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秋天一边喝着冰冰凉的啤酒,一边在微信上恭喜自己的初恋男友即将新婚,想到自己在不久前刚被谈了六年的男朋友分手,越想那天喝的越多。“你喝酒吗?”我去买第三轮的时候问了男生收银员。“喝啊。”他简单地回复了我。我说:“好,那我再买两罐,请你喝一罐,我喝不下了,这罐喝完我要回家了,另一罐你拿着吧。”他说“真的吗?请我吗?好!”我拿着第五罐啤酒回到了原先的座位上,继续喝着。过了没五分钟,那男孩收银员,脱掉了制服,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一条咸菜色的休闲中裤,一双看上去像从地底下挖出来后一百年没洗过的运动鞋,连颜色都已经辨别不出了,坐到了我左边的空位上。他右手一抻,转过来问我:“我下班了,什么事儿?心情那么不好?”可他那卫衣袖子上的塑料仿皮更吸引我的注意,原因是那些皮都掉的七七八八了,黑色的塑料皮屑在他把手抻在桌子上的时候掉在了我的米黄色裤子上。我看着我的裤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没有心情不好,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喝点,这样回家能睡得好些。”我回答的半真半假吧,经常喜欢一个人喝是真的在享受,可今天是心情真不咋的,但眼前这个男人给我留下了不爱干净,邋遢的第一印象,就怕回答了是啊,心情不好,会继续被他问个不停。他挺会聊天的,总是能找到新的话题,我的话茬他也能接着,也可能由于我比较喜欢温柔的声线,竟然和我期望的相反,我们的聊天在不知不觉中持续了很久,他下班是晚上11点半,记得那天我回家的时候应该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坐下后一起聊天的过程中,好像也买了啤酒请我喝了些,到底几罐和具体聊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有些内容我却印象很深。在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他长着戽斗下巴,不知是生理的障碍,还是心理自卑的关系,他说话总是很轻,有的时候有很含糊,让我听不清他的吐字,导致我经常会反复问:“你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聊天过程中有一次他问我是不是他讲话吐字不清楚,当时我怕他介意自己牙齿整合不齐的问题,连忙撒了个谎,说自己有中耳炎,所以听力不好,导致听不清楚他说话。从他释怀的表情里我知道,撒谎的那刻,我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女演员。 那天还有一段清晰的记忆就是我们一起在全家门口抽烟,当下抽烟时的话题是初恋,至于怎么会聊到这个话题,如何开的头,不记得了,但通过分析,我猜测百分之九十八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因为我和他喝酒聊天之前,还在和我初恋对象聊着以前的初中同学,所以八成是我起的头。在和余昔聊天的过程里,哦,对了,男生收银员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叫余昔。当余昔聊到他自己的初恋时,他向我展示了他左手手腕上一条条被刀片划过的疤痕,看着有十几条,肉色的疤痕不同长短,比他本身手腕上的皮肤凸起了不少,看样子,这些伤疤是在很久之前留下的,当时下手应该不轻。因为我身边有一些人也有着同样的伤疤,看多了都能一看疤痕颜色就知道他几岁割的了。当他边给我看他的伤疤边解释这些疤痕的由来时,我用大笑声打断了他。 第二章 靠炸鸡打破的僵局 前一天为了阻止余昔道出为何割腕自残的缘由,我赶紧把烟掐灭,着急忙慌向他道别回家了。我对那些伤疤一点都不好奇的原因,是因为我已经听了身边很多干过这傻事的朋友们说过他们各不相同的故事,追根究底后的本质,都是因为当下那刻的不开心和长期的无助感。我很清楚那些故事一定是悲伤的,而那晚,我不想再看一个刚认识的人在我面前回忆他曾经的痛苦,我不确定自己能安慰的了他,所以我选择了逃走。 第二天,不用上课,下班到家,随便叫了个外卖便把晚餐给打发了。晚上十点左右,我和平时休息日一样,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大大的黑色棉质拉链外套,换了条灰色运动裤,踏着运动鞋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烟和啤酒。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余昔穿着制服站在超市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抽烟,他从挺远就看到了我,我刚走近他,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他就先开了口:“白万和青岛?来,我的先抽着,我手上这根烟刚抽两口你就来了,让我再抽会,休息下。”说着他就从烟盒里拿了根他的中南海递给我“哦”我接过烟,点着,抽了起来。看来昨天喝酒聊了天后,我们的关系一下近了不少,我边抽着余昔的中南海,心中还暗暗地想着:明天周三了,今天要记得让他明天烟到了,帮我留一条万宝路。我和余昔并排站着,面对着小区门口的单行道马路,吸了两口后转头问他:“怎么了?今天很忙吗?”“嗯,今天周二,我早班,很多商品打对折,住在附近的很多老客人都来抢牛奶,对面小学和旁边补习社也有好多家长带着孩子来买生鲜食品和零食,补货补得累趴了。”我打趣道:“哦,怪不得,看你样子也有些憔悴,我还以为你昨天酒还没醒呢。”余昔冷笑了一声,说:“啤酒哪会喝得醉?再怎么样,和你比,酒量还是好一些的。”说完这句,他手上的烟也抽完了,我也赶紧把烟掐了,跟着他走进全家,买了我要的啤酒和烟,随后走到刚刚抽烟的地方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平时天气好,我一般都不坐在店里,喜欢坐在马路牙子上,听听歌、吹吹风、看看行人,很是惬意。才喝了半罐,正舒服地晃动着我的双脚,余昔走了出来,还是穿着昨天的那一身休闲服,手里拿了两罐青岛,站在我的正前方:“你今天等上次和你一起的朋友吗?”我看到他的眯缝眼,强忍着笑意回答:“没,今天没约朋友。”他又问:“那我能坐你旁边一起喝吗?你介意吗?”他的客气让我感觉和前面发中南海给我的是两个人,我先回答了可以,之后心里嘀咕:转个眼就扮不熟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余昔在我右边坐了下来。我们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时不时地举起自己的啤酒罐喝一口,氛围十分轻松,至少我感觉很舒服。大约过了十分钟,余昔开口了:“你为什么喜欢坐在马路牙子上一个人喝酒?”我反问他:“你不觉得很舒服吗?”余昔说:“嗯,风吹的是挺舒服。”我把头转到了左边十字路口的方向看着红绿灯说:“我以前每天工作需要面对很多人,每天都要说很多很多话,而且喝酒基本都是应酬,喝多怕说错话得罪客户,失态也怕失礼老板、麻烦同事。我其实很喜欢一个人,也喜欢安静,所以那样的生活很累,在马路牙子上一个人喝酒我觉得很享受,自然也不会腻。”余昔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看了我一眼,又把脸转了回去,问我:“那我这样坐在你边上会打扰你吗?”我连忙解释:“不会啊,和朋友喝酒也很放松啊,你又不是我老板或者客户。”余昔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昨天和你喝了一两个小时的酒,我真把你当朋友了,其实我也喜欢一个人喝酒。”我随口就问:“你去哪喝?”余昔答:“九江路上有一家小酒吧不错,我经常去,里面的调酒师还会送我些酒喝。”我中途打断了他的话:“别说酒吧名字,我不想知道,因为我不想告诉你我去哪喝,我喜欢秘密基地的感觉。”余昔答应了,于是我们两个人又回到安静的状态,把第一罐啤酒给喝完了,一起同时打开了第二罐。我喝了一口,和余昔说:“对不起啊,我不是不想和你说话,我只是很喜欢这种安静自在的氛围,你会觉得无聊吗?”余昔说:“没关系啊,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也很喜欢这种感觉,不会无聊。”我回:“哦,那就好,我怕我一直不和你说话不礼貌,你以为我讨厌你,和你解释一下。”余昔笑了一下说:“没事的,我知道了,不用管我。”听了余昔的话,我突然觉得又更放松了一些,打开了手机的QQ音乐,找到最近播放列表,和平时一样单曲循环播放着梁博的《男孩》。听着、哼着、喝着,余昔也时不时一起加入哼唱两句。就这样,我们的第二罐啤酒也喝完了。余昔在第二罐快喝完的时候已经默默进超市又买来了四罐。我一边打开我的第三罐啤酒,一边拿手机迅速地点了个继光香香鸡的外卖,啤酒和炸鸡是我很中意的一款夜宵搭配。下完单,我和余昔说:“谢谢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炸鸡,刚下完单。”“你怎么知道我饿了?”余昔的两眼突然放光,两个眯缝眼边笑边闪着金光,像极了电视里的卡通人物,“你为什么和你前男友分手,你们好像在一起挺久的吧。”“这话题一下从炸鸡跳到了前男友,我愣了一下,手一哆嗦,把手机跌在了地上,捡起手机,我边拿袖子擦着屏幕边回答他:“就是因为太久了呗,谈了6年都没结婚,肯定有问题啊,就是大家都懒得去处理这些问题了,选了个最偷懒的方式解决——分手。”“我一直对你前男友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他不好。”我想余昔是想安慰一下我,我也就没追问他为什么对我前男友有不好的印象。按照人情世故,你关心我一下,我也要回应表达一下我的关心,也不想和余昔再继续聊令我不舒服的话题,我就问了余昔:“你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喝酒?”没想到余昔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吐了四个字:“不想回家。”我接着问:“你和谁一起住?”他答:“我妈。”我借着酒劲,又仗着比他大几岁,以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劝他:“妈妈都爱自己孩子的,你平时和她沟通耐心一点,父母年纪大了,脾气和习惯很难改,能让就多让让他们。”因为我觉得一般和父母吵架的情况无非就是那些生活习惯不同加上沟通方式和代沟的问题,应该都在我劝的射程范围之内,还在心中感叹了一下,诶,又是个倔强的孩子。”“我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不和她吵,只有她会发脾气,至于我爸,反正好久没见过了,我弟跟着我爸,我跟着我妈,离婚的时候他们分配好的,之后就没见过了。”余昔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的随口一说本就是为了不要聊失恋这种伤心的话题,没想到他的坦诚反而牵出了关于离异家庭这个更沉重的话题。因为不知道他父母离婚的是非缘由,我也不想继续深入追问,只能尽量避开他父亲,把话头扯回他妈那,因为我猜想儿子和妈妈既然一直相依为命,即使有争执,肯定也是些小问题,还能劝两句。显然我错了,余昔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了,可吐字却比平时清晰:“我爸走了,我妈只能打我了。”我没有接话,我万万没有想到余昔的这一句话,这十一个字的冲击力就像乘电梯一样,从十楼一下跌到了负十八层,当下我心里不断地骂自己:叫你嘴贱,叫你乱问,叫你自以为是!余昔见我没作声,怕我没听懂,反而用更多的词汇和更详细的故事背景扩充了那句话的内容:“我爸妈在我们小时候就每天打架,两个人拳脚相向,把对方当仇人一样打得浑身是伤,家里的东西没几件好的,都被摔烂了。他们两个人打完架,还会再把我和我弟毒打一顿。后来他们离婚了,我爸走了,我妈就打我,我只挡但不还手,她估计打得不过瘾就砸东西,她砸完,我还得整理。偶尔我和我弟发微信,互相询问下近况,我弟和我说我爸也那样对他。”我自认为问题家庭的情况也听的不少了,可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回,闻所未闻。我一边在想该如何安慰一下身边这个柔弱的一米八大男孩,一边在心里用三字经骂着他的爸妈。反而余昔却显得异常平静,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和表情没有一丝起伏和变化。这种事儿我们正常人听了,都能把下巴惊得掉地上,他表现得那么麻木,我猜想,可能是因为他每天都在经历,也可能因为他用麻木包装了自己才能让别人看起来他是正常的。因为这十几年在我身边出现了一群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有一个不幸福的原生家庭,我称他们流浪的心,就因为和这些流浪的心们相处久了,我还算比较会找方法保护他们的尊严,以防他们会情绪爆发。尽管听了余昔的话后我内心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但也只是随意地和余昔说了一句:“哦,这不是你的问题,我错怪你了,那是你妈不好,别回去了,出去野是对的,哈哈。”“是你们的外卖吗?尾号404”就在此时一团黄色出现在我们面前,衣服上印了美团,是派送炸鸡的外卖员。我连说了三次对,伸手接过炸鸡,“是我们的,尾号404没错。”那天之前我从来没觉得美团的制服那么好看,我感觉外卖员送来的那份炸鸡用它的翅膀按下了电梯的1楼楼层按键,把我从负十八层送回了地面。我马上对余昔说:“这个很好吃的,我喝完酒最喜欢吃这家的炸鸡了,特别香。”余昔说:“是吗?我没吃过,但好像听说过还不错。”我接过话:“嗯,那你吃吃看啊,看看合不合你口味。”就这样我像品牌代言人一样努力地像余昔推崇这炸鸡的独特口味,余昔几次试图劝我暂停推销炸鸡无果后,他笑得停不下来。我也笑得很开心,我开心是因为,这个柔弱的一米八大男孩笑得很开心。 就这样边傻笑,边吃炸鸡,我们的啤酒也剩最后半罐了。我和余昔说,“喝完这些我要回家了,不然明天爬不起来就糟了。”余昔又迸出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我以后还能和你一起喝酒吗?你会愿意吗?”余昔这一问,我心头突然一紧,想到了第一天晚上他手腕上的十几条伤疤,和今天晚上他描述的生活状况,我把头转向右面看着他说:“可以,但是余昔,我们能不能有一个约定?我们只聊轻松的话题,不聊不开心的事,不聊沉重的话题,不聊太深入太私密的问题,可以吗?”余昔把头向下低45度问我:“是不是今天的话题让你不开心了?”我身边那群善良的流浪之心们教会了我,他们害怕给别人造成负担,所以他们不希望有人同情可怜自己,但如果他们的付出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他们会义无反顾地去竭尽所能。我脑子里想着这些便对余昔说:“不是啊,你家庭的事情我又帮不上忙,今天听了我明天就忘了,我吃炸鸡吃的很开心啊,我就是想每天都能像今天吃炸鸡那么开心,怕你扫我的兴。我才没空管你呢,我喝酒就是为了延长开心的时间,是享受,什么开心我做什么,你如果要和我一起喝,就得照我规矩来。”一句听上去很自私的话,却能让余昔安了心。喝完最后那罐啤酒,余昔和上次一样,把所有的易拉罐扔进了可回收垃圾箱。然后我们互相道了别,我边想着白馒头一样的笑容,边想着刚才听到奇闻,回家了。让余昔预留一条白色万宝路香烟的事儿又忘了。 第三章 Homeless 流浪者 不知道为什么,余昔对我的坦诚,反而带给我很大的压力,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没有再去家门口的超市买烟,而是在练习跆拳道的场馆附近买了一条烟带回家囤着。每天晚上回家还是会经过全家超市,但不同以往,我绕了一条远路,这样我能远远地看到超市,可从超市那边却看不到我。我既想看看余昔,又害怕被他看见,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始终忘不了上次余昔描述的生活经历,我不知道再看到他的时候,能不能装出上次自己说的什么都不会记得的样子,害怕自己拙劣的演技会一不小心使他敏感、脆弱的内心再次受到伤害。周一和周三上完跆拳道走到家小区门口大约九点半左右,我都看到余昔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喝着酒。看来他挺喜欢我推荐给他的这个场地,我感到挺欣慰的,因为我觉得这里比他的家让他轻松一些。 每周五不用上课,工作基本能在晚上九点前完成。通常我都会去家门口的超市买几罐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喝。这周五我像往常一样,九点的时候打算出门喝两杯。但我没有去超市买啤酒,原因是我记得余昔一个月休息一天,周五客流量大,我推测他应该休息不了,以免遇到余昔,所以我不打算去。于是我在小区门口用滴滴打车叫了一部出租车,目的地是一点五公里外我经常一个人去的小酒吧。坐上了车,刚开15秒,小区旁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就跳了红色,车停在了上次和余昔喝酒的马路牙子边。我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那儿,正低头看着手机,左手边竖着两个青岛啤酒的易拉罐。我忍不住把头探出车窗外想仔细确认一下,果然是余昔。我不禁大喊了一声:“余昔!”,却在下一秒赶紧把头躲回车窗里,后悔刚刚的举动。余昔并没有抬头,绿灯亮了,在出租车左转的时候,余昔抬起了头看着刚才车停着的地方,喝了一口啤酒,我看到他的耳朵里塞着一副白色的耳机,那刻我竟然感到有点庆幸他没有听到我叫他的名字。车往酒吧的方向开着,大约8分钟左右的车程。这8分钟里,我脑子想的都是余昔,责怪自己明明知道了余昔的遭遇,却没有再去听他倾诉;明明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却没有去陪他一起聊天;明明想好要积极地带给他正能量,当遇到他的负能量时,我的行动却是胆小地逃走。刚刚庆幸的感觉顷刻之间被满满的内疚感完全替代了。我几次有过让司机掉头,回去找余昔的念头,犹豫纠结之间车已经停在了 Homeless酒吧的门口,我下了车,走进去,坐在了吧台的老位子上,调酒师取出了我存放着的格兰菲迪威士忌,加了冰块,兑了干姜水,喝了一口后,暗自下定决心,如果今天喝完回家的时候余昔还在老地方坐着,我一定去陪他聊天,关心下他。这样想着才对自己刚刚的举动稍许释怀了一些,接着喝我的威士忌干姜水。 这家酒吧是我的秘密基地之一,我喜欢它的名字:Homeless,中文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意思。有次和两个美国朋友一起来喝酒的时候,他们说在传统英文中, homeless代表没有能力拥有固定居所的意思,在老美眼中是一个很负面的词语,他们很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其实在中文里,流浪汉也不是一个褒义词。但我觉得即使很多人都有一个固定的居所,可能是爸爸妈妈的、可能是自己买的、也可能是租的,他们不用担心每天住哪,但却也有自己的烦恼。也许是因为家里没有温暖融洽的家庭氛围;也许是由于居住空间过于狭小,没有隐私,令人无法喘气;又或许与爸妈、爱人每天朝夕相对,却因为没人了解真正的自己,依然感到孤独。我猜还是会有人羡慕那些流浪者,他们的物质条件不好,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去追求物质生活,还是像一些自媒体上采访的网红流浪汉一样,他们不屑于去追求物质带来的更“高质量”的生活。他们不用顾忌任何人,自由地到处走走停停,想去哪去哪,没人管他们几点睡,想睡哪条街就睡哪条街。我经常想,如果有流浪汗可以靠着乞讨和收破烂,用一双脚走边整个中国,睡遍所有城市的马路,到底是他眼界更开阔些,还是一个每天朝九晚五工作,下班就回家,这样一个两点一线却有着稳定收入的人幸福些?听着现场歌手的表演,喝着自己兑的威士忌干姜水,时不时地和吧台的调酒师聊聊天,很快就到十一点了。我手机的闹钟响了,上面跳出了三个字,滚回家。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一个人出去喝酒,万一贪杯了,就控制不了喝的量,所以我设定了十一点的闹钟,只要闹钟一响,不管我杯里还有多少酒,我都会马上打车回家,毕竟一个女生晚上喝多了很不安全。我让调酒师存起了没喝完的格兰菲迪,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窗外,脑子里想起了余昔,他会不会还坐在马路牙子上喝着酒?抑或是已经回家了,回了那个充斥着暴力的家。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让我壮了胆,相比之前不敢见余昔,我现在很想见到他,去关心他,和他聊聊,把我刚刚在Homeless酒吧听调酒师说的那个笑话告诉他,和他分享这份简单的快乐。大约六七分钟,车已经停在了全家对面的十字路口。那个大只的身影依旧在原地,姿势也和两个小时前我见到的基本一样,只是没有低着头看手机,而是眼睛正好看向了我下车的地方。我看着余昔,兴奋地朝他跑了过去,往他左边一坐,正脸看着他,我想问他:你怎么还在这?怎么一个人喝了那么久?可是刚喝完酒跑太快,喘不上气,就把问句的字数给缩短了:“余昔,你怎么在这?”余昔脸带微笑看着我:“嗯,刚刚下班,前两天和你喝酒,发现坐在马路上喝挺舒服的,就坐着喝点再回家,顺便看看会不会遇到你。”什么?刚刚才下班?我明明九点钟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他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这喝了呀,现在都两个多小时了,我都四五杯威士忌下肚了,怎么回事?这一连串的疑问我并没有问出口,我不敢拆穿他,我怕又会像上次一样,一不小心打开什么沉重的话匣子,收拾不了局面,毕竟我不确定美团的外卖小哥今天也能掐着准点来打破那份尴尬。我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哦,我刚刚从秘密基地喝了些酒回来,看到你坐在这,想过来陪你聊一会儿再回家。”说完我就站起身往超市里走,买了两罐青岛,一罐给余昔,自己打开另一罐往嘴里怼了一口。“你这几天是不是很忙?没见到你啊。还是都去秘密基地喝酒了?”余昔问我。我说:“嗯,还好,不忙的时候就去秘密基地喝。”余昔淡淡地应了一个“哦”字。我们又和之前一样,两个人无声地看着已经没多少行人的马路,喝着自己的啤酒。过了一会余昔又问我:“所以你这几天都去秘密基地喝酒了?”我回答:“没有啊,前两天忙,没出门,就今天下班早,去了那。”余昔的嘴角往上扬了一下,用极其轻的声音喃了一句:“怪不得。”我忍不住地想从余昔口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以让我不用直接戳穿他,又能推测出他撒谎的理由,于是我又问:“对了,余昔,你刚刚下班?你平时都几点下班的?”余昔说:“平时都十一点,早班就十点。”十点?十一点?我没有再回答他,我在心里算着,假如余昔上早班,晚上十点下班,那前面九点他就坐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不可能看错人啊,因为今天余昔穿的衣服特别乍眼,一条黑色的棉质打底长袖,外面套了一件红色和白色相交的针织毛衣开衫,下面一条卡其色休闲中裤,脚上还是那双像极了出土文物的运动鞋。余昔尽管一米八几,可他有一种和他声线一样的温柔气质,连平时吞云吐雾都特别地轻柔,红白相间的针织毛衣本就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特别是搭配余昔放在左手边的那个黑色暗格纹的草编挎包,感觉他今天特别像个女人。当时由于红灯,我坐的车就停了在他对面,离的那么近,不可能看错,况且前几天看到他也是九点半左右。我带着疑惑,继续问:“十一点下班?那地铁没了吧,你怎么回家呢?你家住哪?”余昔一如往常地温柔回答:“我骑车回去,家在宝山,吴淞码头那里。”我惊讶:“宝山?那离这岂不是很远?你电瓶车每天往返骑一次要多久啊?”余昔说:“我骑自行车!就路上找个摩拜、哈啰的开锁了就骑。”“哦”我应了一句。喝了几口啤酒后,余昔拿出了他的vivo手机,手机的屏幕已经裂得七七八八,别说屏幕上的字了,连手机的主背景图案都看不清楚了,余昔对着破碎的手机屏幕点了好几下,突然梁博的《男孩》的前奏响了起来,他把手机放下,拿起了啤酒喝了一口。和上一次一样,我和余昔边喝着啤酒,边时不时跟着手机哼唧几句。《男孩》的前奏响起第二遍的时候,我问余昔:“你要吃继光香香鸡吗?”余昔脱口而出:“好啊!”我噗嗤笑了出来,连侦破余昔说谎事件的欲望也消失了,我还逗他:“怎么?你这么饿吗?如果我不问,你就不吃了?”说完我就迅速地在手机上下了单。余昔说:“我减肥,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好奇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说:“上个星期。”我问他:“你怎么突然想减肥了?”他说:“不为什么,就是想减了呗。”听完这话,我倒是挺开心。首先余昔真的挺胖的,无论从外形还是健康来说,决定减肥算个好事儿。其次这表明了他开始在意自己外貌了,他最近心理状况不算太差,因为心理学告诉你,想减肥的人是不会想自杀的。这也意味着就算最近余昔还会被他妈打,但他并不会想在自己手腕上多留几道疤痕。我和余昔开心地讨论着减肥的各种方法。 没多久,炸鸡送到了。我夹了两块,余昔把剩下的一份大份的香香炸鸡和一份孜然味鸡软骨都消灭了。看他吃下了最后一口,我边笑边吐槽他:“刚刚谁说要减肥来着?”余昔一句话让我笑不出来了:“我太饿了,但是我吃完会在附近的厕所催吐的,把吃下去的再抠出来。”我用了很多方式告诉他催吐对身体的损害很大。不出所料,他并不理会。一句催吐将我原本快乐的周五晚上毁了,取而代之的是替余昔的担心和想帮助他但又无能为力的无奈。吃完炸鸡,我们就互相道别了,我回了家。有家却不想回的余昔应该去了对面商务楼的厕所。 就像我永远记不得和余昔说要帮我留一条白色万宝路香烟,我也忘记和他说那个调酒师告诉我的笑话了。和余昔聊天,好像只有悲伤的事才能被记住。 第四章 离别的告白 不知道为什么,和余昔的聊天总会在一个悲伤的氛围中结束。悲伤到让人手足无措,悲伤到让人紧张,指不定什么时候随口一句话就能让你从大喜到大悲,而你随时要做好收拾残局的准备,当然,更要做好收拾不了的准备。它的力量大到能你让在远处见了就想绕路走,不敢和它打交道,怕自己会不知不觉中被卷入这个漩涡里,出不来。都不需要特别留意,只要稍微用心观察,就能发现余昔已经在这个漩涡里打转了很久,这个男孩的悲伤连他一米八,一百九十斤的身体也已经装不下了,只要稍微一晃,就会满得溢出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我一个星期会去两次家门口的超市买烟买酒,和余昔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但余昔不知道的是,其他时间我还是会绕那条远路回家,只是偷偷地在远处看他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听着音乐喝着酒。我实在太害怕那股悲伤漩涡的力量,只容许自己一个星期接近两次那股漩涡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可奇妙的是,接下来这一个月和余昔的聊天中,我们只是聊些日常,各自的工作、爱看的书和他至爱的冷知识。即使有几次他脸色突变,我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也只是说没事,不想说。我自然也没有追问下去,聊天内容就进入另一个话题。不知道是余昔答应我不再聊负面的话题,还是他最近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些,这一个月里每次的聊天都算挺轻松愉快。我也没提过让余昔给我留烟的事情,因为我发现每次去都能买到,万宝路没有之前那么抢手了,自然也不需要请他进货的时候帮我预留了。我和余昔也互相加了微信,开始他给我发过几个表情包,我没有回复,他也没再继续发了。直到第二个月有一个周三晚上十点,我在家玩着我最爱的乐高时,收到了余昔发的第一条微信文字:今天有空吗?还是已经去秘密基地喝酒了?我猜余昔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想和我聊聊,回复他:来了两个字后,就套了个外套,换了运动裤往超市旁的马路牙子去了。余昔递给我一罐买好的啤酒,让我坐下来。我拿起他已经打开的易拉罐喝了一口,问他:“今天一看是瘦了不少啊,叫我来什么事,怎么了?”余昔说:“谢谢,有些话,我想和你说,你别打断我,让我一次说完。”我故作轻松地朝他笑了一下,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答他:“嗯。”我的心里十分忐忑,连平时聊天偶尔迸出来的几件事情都能让我惊慌失措,这么严肃的对话我更是淡定不了。尽管在来的路上我已经给自己做了心里建设,知道今天大有可能会被卷进那悲伤的漩涡,但真实面对的时候,我还是抑制不住胆怯与慌张。余昔:“我太别扭也不会表达。我没有朋友,唯一的一个性格不合。我没办法和他聊天,因为他一定会反驳我。他不懂阴影是什么,因为他相信所有人都必定能克服所有困难。你听得懂,至少和你聊天压力不大。我话不多,因为你聊的很多东西我觉得已经把我想说的话说完了。你叫我别猜你怎么想,要更在意我自己怎么想。但事实是你在这方面领先了不少,我猜的是我问你问题后你的回答,而你能说出我为什么会那样回答问题。遇到你是一个意外,你是个独立自强的人,你太真实了,活生生的在我面前。你有你的缺点,可对我而言,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你如果没有那些缺点多好,没有那些童年的阴影多好,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完美的人,完美的人不真实,不真实所以我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完美这种事情和我不搭边。可你太真实,真实地似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作践自己就可以摸到、碰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很多时候很少说话,只是一起安静地挨着坐,通过安静把各自的地雷看得清清楚楚,胜过用语言。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舒适,我很享受。我相信感情,相信它的力量,但是以前的事也让我不再相信它。我一直生活在一个不断告诉我“你不配”的环境中,没人告诉我“你可以”,我周围都是坏人,或者在我眼里是坏人。我不能按自己的安排吃饭,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听你以前的经历其实会有些偷偷地羡慕,我不知道哪种更让人难过,无人看管和当作囚犯,因为不能感同身受,所以我还是会觉得囚犯更可怜。后来我发现不能按自己的努力去正常爱一个人,因为我成长的环境没有这些余地。没有家人朋友会告诉我,我从他们的相处里也没学到,我只能模仿。我第一个说爱的人是初恋,我狂热的觉得那是爱,但我发现我所做的一直是从对方的行为推测对方的喜好,然后不断讨好,以此来置换自己能被拥抱,但结局你也知道。后来,我对世界的热情在减弱,我不再喜欢运动。我也不喜欢抽烟、喝酒,可这两件事情却能让我走的快点,所以我一直抽烟一直喝酒。它们会模糊你对时间的感觉,也能把我对我自己的厌恶恶心隐藏起来,甚至可以让我显得很开心,作用大概和找人瞎聊天获得点可怜的满足感差不多。尽管你从来没说过,可我却能百分之百肯定你看穿了我的开心是假的,所以你喜欢用安静或者嬉笑来掩饰你没有看穿我的脆弱,我也用安静来回应你,我宁愿不说也不想说谎骗你。我自残的时候都是冷静的、没有情绪的,只有想毁灭自己的想法。我受不了那个环境也受不了母亲的安排却没能力离开。我尝试了像你一样在马路牙子上喝酒,困也想呆在这,因为我不想回家,我没有家。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没人知道真实的我后还会喜欢我的,我知道我已经扭曲了,我想表达却不会表达,和你聊天还会经常让你不开心,我看得出你努力装作轻松,就像你看出了我努力装作开心。我不停地想你在想什么,猜你的想法。可能是因为只有这样,你觉得我懂你,你会消失地晚一些。当我控制不住感情的时候就会搞砸,可我没办法再控制。我真的爱上了你,但我又没做好准备让这样一个自强美丽又动我心弦的人进入我的生活,矛盾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做不到不期待你每天经过超市,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喝酒聊天,做不到不期待和你在一起,我做不到了,我每天请假两个小时,就为了能坐在这里假装偶遇你,但有一次我看到你在马路斜对面,看到你要绕一个圈再走进小区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果然还是搞砸了,一样的差劲。我还是那个自私、虚伪、愚蠢、狭隘、没优点、卑鄙、无耻、悲观、懦弱的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我知道我会搞砸事情,会让你看透我是一个什么烂人。对不起,从一开始就骗了你,我在利用你取暖,我有毒。现在终于又完成了一次自我破坏的行为,我觉得平静,因为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命。叫你出来不是为了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又让一个人知道我多垃圾,看!我多自私!建议你删掉我的微信,我不知道后面会是哪一个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打扰你。我说完了。”我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全程听完,整个人像被冰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余昔从黑色草编包里拿出了两条白色万宝路塞在我手里,和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你的烟我们超市早进不到货了,我是从其他地方买来每天放在身上等你来买才拿出来的,我已经辞职了,以后你不用绕路走了,这两条烟你带回家吧,走吧。”然后他用头和表情示意我离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按他说的,我呆若木鸡地捧着两条白色万宝路向家的方向去了,没有回头。到了家,我往沙发上一坐,傻傻地看着两条香烟重新回想了一遍余昔今晚说的话,脑子里闪现了很多画面,我和余昔的第一次见面,他手腕的伤疤,我这两个月每次去找他买烟,每次坐在马路上喝酒聊天,每次在马路牙子上偶遇他,他骗我说刚下班的样子,每次我绕路走的时候偷看他,他发现后却假装不知道又偷偷地看着我背影的样子,想了很久,我才逐渐缓过神来。想明白的时候眼泪也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了,眼睛都模糊地连香烟的牌子也已经看不清了。于是我闭着眼睛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今天刚刚余昔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听余昔说那么多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本来就不常说话,一起安静地坐着看马路才是常态。又过了半个小时,眼泪流干了,我没搞清楚这些眼泪到底是为什么而流?感动?伤心?内疚?心疼?还是离别?我分不清楚,直到我发了余昔一条微信。余昔让我删了他的微信,我打开对话框的时候,看着删除键,右手的食指就是按不下去,但我知道,余昔既然已经决定了辞职,删除这个键我是迟早要按的。我想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也对余昔坦诚一次,于是我开始打字:你的经历其他人不能理解,我却能稍有感同身受。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你感觉和我聊天很轻松,因为我们早早地对我们的聊天话题设定了限制。我也有很不幸福的过去。三十二岁,那些痛苦的日子伴随了我二十几年。可我一直在努力,身边的朋友也一直在积极地影响我,花了很久的时间,花了太多的心血,这两年我过得很好。但我的心理状况还是不稳定,还是会不定时地复发,我还是需要定期去检查。能遇到你的确是个意外,你没有骗我,或者说你没有骗到我,因为看到你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我早早地看出了你的脆弱,你的自卑,可是你要相信我,你不是坏的,卑鄙的,可耻的,你是善良的,你在一个恶劣的环境下依然保持善良,代表了你比普通人更善良,你没有伤害别人,你才是被伤害的那一个,你没有错!你能看到现在这个看上去过得很正常的我,为之我也付出了太多的努力,付出了太多太惨痛的代价。所以你要勇敢、要坚强、要有信念。我绕路走不是讨厌你,是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没有能力做你的树洞,因为我自己都搞不定自己。我不允许自己身边出现太多的负能量,我怕它会硬生生将我拉回曾经的痛苦中去。一个沉重的话题可能对别人而言,会选择聆听和安慰,而我却只能选择逃避,因为它可以轻易地把我推向深渊。对你的经历造就的现在的你,我一直很尊重,也很想帮助,我们聊到沉重的话题时,我只轻松地说一句这没什么,可以靠自己。其实是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想安慰你却无能为力。再这样下去不止安慰不到你,也会让我自己回到原点,我所有的付出也将会全部付之东流,我只能选择逃跑。余昔,两颗千疮百孔的心是不能走到一起的,因为永远不会有阳光,互相都没有能力给对方带来美好的事物,而我,向往美好!如果你愿意继续联系,那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一个能懂你的朋友。我发自真心想和你说,希望你好!希望上天在每一个可怜的孩子长大后善待他们,撒下阳光,给他们温暖。阳光底下有你有我。 按下发送后,屏幕显示了一个红色的惊叹号和三行字: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好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