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 意识回笼的时候只有头痛欲裂的感觉,方紫岚试图睁开眼睛,可是却是徒劳无功。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或怨毒或绝望,可是她却什么都听不清。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这是要死了吗?方紫岚闭着眼睛,慢慢回想自己的处境。 她应该是在玄武湖公园和同学一起游湖,却不小心掉到水里了。开什么玩笑,她从来都不会游泳,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估计连救她的人都没有吧。 方紫岚双眼紧闭,这回是真的完了,必死无疑。 “喂,你醒醒!”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方紫岚动了动眼皮,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压根连动一下都很困难。 “你不能死,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方紫岚,你记住,我救了你,你要替我活下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方紫岚心中暗想,莫名其妙地掉水里了,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救了,还说什么要替她活下去。 可是现在,她方紫岚究竟是死是活?谁知道呢。既然不知道,又何必去想。方紫岚的意识一点点涣散,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这是她一向的原则。至于是死是活,等她醒了,应该就有答案了吧。方紫岚这样想着,陷入了昏迷。 方紫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主角是一个和她同名的古代女子。梦中的方紫岚是相府小姐,不过只是个不怎么受宠的庶女,母亲是相府的三夫人,没什么显赫背景,婢女出身。 忽然梦境一转,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立在方紫岚的面前。他说,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再然后,满手鲜血的方紫岚跪在死人堆里,身子抖个不停,而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森然冷笑道:“你怕了?方紫岚,你应该知道,鬼门中人见不得光,一入鬼门就再也回不去了。”…… 方紫岚只觉得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难道是最近小说看太多了?没道理呀。方紫岚眉头微皱,渐渐清醒了过来。 “你醒了?”一道细细的女声传来,方紫岚不由地动了动眼皮,这个声音好耳熟,好像是…… 梦里的红衣女子?方紫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呢?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逆着光只见一道红影站在她的面前,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方紫岚眨了眨眼,勉强适应了眼前的光线。“没想到堂堂鬼门杀手竟然不会水,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说话的另有其人,方紫岚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刚才说话的应该是红衣女子身边的黄裳少女。 只是……当方紫岚看到红衣女子的面容时,不由大吃一惊,梦里她看不清任何人的容貌,可是刚刚看到红衣女子的那一瞬间,她很肯定,她就是她梦里的那个红衣女子。这种笃定不禁让方紫岚感到有些害怕。 “见到我很吃惊吗?”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你的任务出了岔子,总要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不是吗?”“我……”“不会水就罢了,现在连话也不会说了?”黄裳少女咄咄逼人,神情中有几分不满。 “阿宛。”红衣女子的语气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名叫阿宛的黄裳少女噤声。 “妩青。”方紫岚的语气很平静,而她的心中早已波涛汹涌。为什么她会知道红衣女子的名字?为什么她能够神色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仿若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是方紫岚还是听到了自己声音,“公子有何吩咐?” “方紫岚,你确实够聪明。”妩青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淡然道:“公子的意思是,从今日起,相府庶女方紫岚就已经死了。”方紫岚没有说话,她有太多的为什么,却偏偏不受控制地什么都问不出来。 “襄王现在北境平定两金之乱,公子要你助他一臂之力。”“李晟轩?”脱口而出襄王的名字,连方紫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错,就是他。”妩青说着,将一把短匕放在床边,“这是公子命我带给你的。”“方紫岚领命,谢过公子。”方紫岚话音刚落,她面前的两人就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她觉得自己真的需要静静。想她方紫岚好歹是21世纪的大学生,现在这都是怎么回事?意义不明的梦,莫名其妙的人,奇怪的身份,还有刚才那两个女子的装束……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皱眉,难道是穿越了? 不要闹,这么狗血的小说桥段怎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想她也没什么穿越的资本不是,样貌一般也就算是中人之姿,如果说学习别开玩笑她是标准的蠢萌学渣,要说唯一的优点或许是她喜欢看历史?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真的是穿越,她穿越到哪个朝代了? 方紫岚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那个梦,梦里的女子和她同名,不过她爹叫什么来着?方紫岚正想着,一个名字已经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方崇正。听着是个挺板正的名字,不过没什么印象,她不记得历史上有叫这个名字的宰相。 刚刚那个妩青说要自己助襄王一臂之力,襄王什么的她多少还知道一些,据她所知,历史上襄王这个封号很常见,远了有战国的楚襄王,近了明朝也有不少襄王,可是她却从来不记得有一个襄王叫李晟轩,李姓封王难道是唐朝?可是唐朝应该没有襄王。 方紫岚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混乱。等一等,她好像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方紫岚试着张口说话,然而在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却不由地打了个寒战,难怪她会觉得自己昏迷时的那个声音耳熟,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声音。 那么……方紫岚猛地坐起身,冲到了一旁洗漱的水盆边,看着水里印出的分明是自己的脸。 像是再也受不了一般,方紫岚猛地跌坐在地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更不知道自己是谁。相同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声音和面容,现在这个方紫岚究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突然觉得害怕,那个梦里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清楚到就像她亲身经历过一样。那么,她究竟是谁?是21世纪那个插科打诨的普通大学生,还是这个不知什么朝代的女杀手?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方紫岚试图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脚早就麻了,跌跌撞撞地走回床上,方紫岚看着面前的一切,只觉得好陌生。这陌生的一切,却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个解释。 想了这么久,她大概想清楚了一些东西。她应该是穿越了,而穿越的这个时代不一定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朝代。而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是淹死了,她也是溺水,八成21世纪的她也已经淹死了。还有,她和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有某种联系,这么多相同绝对不是巧合。 不过,通常穿越应该都有回去的方法吧,方紫岚心中暗想,她应该也能找到一个回去的方法。而且一般穿越的孩子都是很有主角光环的,说不定她也会有呢? 然而想想还是算了,她就算再不现实也知道杀手不是什么好身份,顶着这种身份,不丢了性命就不错,主角光环什么的还是别想了。 当前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个时代的情况,只有先搞清楚状况,才能找方法回去。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方紫岚的记忆,所以还有很多东西不知道。既然这样,不如先按那个妩青说的,去做任务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倒不是方紫岚托大,只不过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杀手,厉害什么的不敢说,不过自保应该是足够了。毕竟如果说不能自保还做杀手,那也太不靠谱了。 第2章 蛊毒 这是方紫岚第十次吐槽古代的交通不便了,现在坐在马上的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要被颠散架了。如果不是赶时间,她打死也不会骑马的,方紫岚暗自腹诽着。步行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北境,马车什么的也是麻烦,最后只能选骑马。 不过她自己这副身体似乎很经得起折腾,连续赶了十来天的路,除了被颠的实在不舒服之外,还真没什么其他的不适应。 看来之前的那个方紫岚会骑马,而且应该骑得不错,毕竟她刚刚上马的时候以为自己会被马摔下来。谁知却是轻车熟路,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纯粹是身体的本能。 可是一个相府出身的庶女,怎么可能会骑马骑得这么好呢?方紫岚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然而却没什么头绪,这两天她偶尔也能想起关于这个时代的方紫岚的一些事。 比如这个方紫岚是怎么死的,还有之前在相府生活的一些片段,只是为什么一个相府千金小姐会做杀手,她始终想不起来。算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方紫岚扁了扁嘴,天快黑了,今天看来只能在郊外露宿了。 “小兄弟,咱们今晚就只能在这郊外露宿了。”一道声音打破了方紫岚的思绪,正是商队领头的齐叔。方紫岚是昨天傍晚在平山城遇到的这支商队,打听到他们要去燕州,就想方设法让领头的齐叔带上了她,为了方便还女扮男装了。 本来方紫岚是打算一个人快点赶到北境的,可是前两日到了平山城她才发现自己不认路,估计以前这副身体的主人最远也就到过平山城,再往北就不知道怎么走了。 至于说去燕州,是因为一路上听说了襄王现下带兵驻守在燕州。 “哦,无妨。”方紫岚说着已经勒住缰绳把马停了下来,“有劳齐叔照顾了,我……”谁知话才说了一半,方紫岚只觉得一阵头晕,竟生生从马上跌了下来。“小兄弟!” 方紫岚已经分不清谁在叫她了,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她在说:“药……”什么药呢?方紫岚昏过去的时候想的就是这个问题,她下意识说的药是什么呢? “姑娘?”方紫岚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勉强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齐叔和商队里的一位老者。 他们刚才叫自己姑娘?看来女扮男装被发现了,方紫岚内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刚想开口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痛,不会是把骨头摔断了吧?方紫岚暗自叫糟。 “姑娘不用担心。”说话的是那位老者,“你虽从马上摔了下来,但并无大碍。只是……”只是?看来比摔断了骨头还要麻烦,方紫岚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又是疼得她呲牙咧嘴。 “你身中剧毒,只怕命不久矣。”什么?方紫岚完全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眼睛瞪得圆圆的,开什么玩笑?她刚穿越过来就告诉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她还想回去呢。 “不过……”老者捋了捋胡须,表情凝重。还有不过?方紫岚顿时气结,这种说话说一半真要命。“我刚刚看了你服的药,虽也是剧毒,却似乎可以克制你体内的毒。”药?方紫岚看向他手中的小瓷瓶,看来就是这个。 “姑娘,你还是说实话吧。”齐叔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就是个普通人。”方紫岚费力地吐出这句话,只觉得身上更疼了几分。 “普通人怎么会中如此奇毒?姑娘莫要再说谎了。”老者的表情有些不悦,却又有几分探究。 “我是个杀手。”方紫岚决定实话实说,她之前也曾看过电视剧里面演的那些有权势的人会养杀手,为了保证杀手的忠心会让他们服下毒药,现在不如赌上一赌。 “你……”不出她所料,两人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你混入我们商队是何居心?”见她已经没了伤人的能力,齐叔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我只是为了去燕州找我夫君。”方紫岚说着忍不住落了泪,话当然是假的,但眼泪是真的,虽然完全是被疼哭的。 “我本是京中大人养的杀手,后来一次任务失败险些被大人处死,幸亏为我夫君所救,他还帮我逃了出来,为了报答他我以身相许。谁知北境忽起战事,他只好随襄王去平乱。我怕他有什么不测,这才想去燕州看看,哪怕能再见他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这番话说的声泪俱下,连方紫岚自己都在内心感慨她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不过也算是她身上的毒帮了她,如果没这么疼,她可哭不出来。 “原来如此。”齐叔已有些动容,而那老者也是一阵唏嘘,“那你身上的毒?”“大人为了保证我们这些杀手忠心,就让我们都服了毒。”方紫岚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如此说来这谎算是圆了吧。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老者不禁感叹了一句,方紫岚期期艾艾地问道:“老伯,那我这毒能解吗?”“这……”老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据实以告,“说来惭愧,老朽才疏学浅,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毒。” “这毒很奇怪?”方紫岚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时她才发现身体好像没那么疼了,刚才连动一下都觉得疼,而现在说了半天话,也没疼得多厉害。 “不错,说是毒,却似乎被封在了你体内,这才让你平日与常人无异。不过你服的那药……”老者又看了看手中的瓷瓶,眉头紧皱,“这药也是剧毒,老朽曾在一残卷中见过,应是断魂草无疑。这断魂草常人只一口都要没命,可据老朽观察,姑娘你应该经常服这药,每三个月都要服一次,老朽说的可对?” “不错。”方紫岚下意识地答着,心中却是止不住的震惊,她也听说过以毒攻毒,只是她用的都是这么厉害的毒,那她身上的毒只怕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老者幽幽地说了下去,“依老朽拙见,姑娘服这断魂草只怕不是为了解毒,而是为了封住你体内的毒。”“怎么可能?”方紫岚一脸的不敢置信,哪有用毒去封另一种毒的道理? “姑娘莫要害怕,这只是老朽的一个猜测。”老者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来,方紫岚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您但说无妨。” “姑娘你不是中毒,而是被人下了蛊毒。”老者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你每三个月服一次断魂草,就是在养这蛊毒。” “既然是养,那这蛊毒不是会越来越厉害?”方紫岚越想越怕,声音不由地有些抖。 “按理应是如此,不过断魂草虽能养这蛊毒,但养的同时也封住了这蛊毒,这才让你与常人无异。”“这法子与饮鸩止渴有何异?方紫岚现在是真的想哭了,这蛊毒就算能解,她吃了这么多断魂草,也足够把身上的毒变成药石无灵的剧毒了。 “姑娘……”老者不忍见她这样难过,思量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其实这毒……”“您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解我身上的毒?”见状方紫岚心里有了些希望。 老者摇了摇头,黯然道:“法子倒没有,只是依老朽拙见,你这毒一时之间并不会要了性命。”不会要命,这是什么说法?她还没听过有什么剧毒可以不要命的。 “不过有件事老朽还是要叮嘱姑娘一下。”老者的表情凝重了几分,方紫岚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还有什么比这剧毒更要命的事情吧? “你中毒之事尽量不要让他人知道。”“这是为何?”方紫岚有些不解,不过萍水相逢,这老者也没有必要为自己担心太多。 “你这毒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知道,只怕后果堪忧。”闻言方紫岚有点不寒而栗,这意思分明就是怕有心人知道她身中奇毒就把她当小白鼠了。 “多谢老伯提点。”方紫岚一边心有戚戚地道谢,一边思索着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个朝代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谁效力,却很清楚她深陷其中逃避不了,如今唯有步步小心,也许才能有机会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 方紫岚暗自思忖,忽然有些害怕,虽然不靠谱的穿越小说她也看过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当过真,如今真的穿越了,感觉除了手足无措再无其他。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她现在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内心的不安。 “姑娘?”齐叔的声音拉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只是不知我夫君现下如何,有些担心罢了。”似真似假的言语,伴着她不安的表情,却让身边的人深信不疑。 “不好了……”齐叔身边的小厮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一个趔趄栽在了几人面前。 “为何如此慌张?”齐叔的神色有几分不悦,却听那小厮道:“襄王殿下被困风河谷,燕州告急,只怕不多久那金人就要打过来了。”“什么?”闻言齐叔变了神色,忙令小厮召集商队往回走。 “姑娘?”齐叔看向一旁的方紫岚,却见她脸上的坚定近乎疯魔,“几位,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方紫岚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边的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阻拦,那一刻她身上的气势压得他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翻身上马,方紫岚的心中满是不可思议,仿若不受控制一般,却又仿佛那谎言成了真,沙场上真的有她心心念念的人。近乎疯狂的念头,她义无反顾地策马奔向不远处的燕州城。 很久以后,当方紫岚再次想起这一刻,纵使她再不相信命运,却也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不安与未知都抵不过那时疯狂的念头,她所奔向的地方,就是她选择的命运。 第3章 初见 一路策马向北而行,方紫岚到达燕州城的时候天已蒙蒙亮,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让她不由地皱了皱眉,遍地的残肢碎体,看来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方紫岚心下暗想。 “什么人?”城门边有一个打扫战场的小兵,看到不远处的方紫岚不由地一脸戒备。方紫岚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 下一刻,小兵看着自己脖子旁边明晃晃的匕首,身子不由地抖得厉害,他还没有看清来人,可他的命转眼就握在了来人手中,这样的速度实在快到不可思议。 “襄王在哪?”身后的声音冷然响起,小兵抖得更厉害了,“殿下……殿下现在被困在风河谷……”他话音刚落就倒了过去,与此同时方紫岚手中的匕首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杀人了?方紫岚看着自己的双手,白净纤细的手指上没有一丝血迹,可是她确实杀了一个人,命如草芥这个词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猛地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方紫岚,你醒一醒,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要再做梦了。她闭上眼睛努力想要自己逃避这一切,却清晰地听到意识中有一道声音冷冷地嘲笑着她。 谁?方紫岚猛地睁开双眼站起身,身边除了渐渐冰冷的尸体,空无一人。 如果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 你到底是谁,方紫岚隐约觉得,她的穿越和这个人绝对脱不了关系。 你应该猜到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可能。方紫岚看着面前的尸体,脚边的血液依旧温热,可是他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替我活下去,我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做不到。方紫岚垂下头,眼前的一切她都无法接受,之前那个世界的她不过是万千大众中的一个,战争鲜血死亡,这些离她都太远了。 那你就死在这里好了。依旧是嘲讽的语气,却让方紫岚莫名的不甘。 我的命还轮不到你做主,她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她说我会活下去,但不是替你,我是为我自己。 平复了一下心情,方紫岚缓缓蹲下身,脱下了那个小兵的盔甲。她拿着盔甲的手有些颤抖,咬咬牙最终还是换上了这身盔甲。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好好活下去。她不知道这个方紫岚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她,她不会让任何人主导她的命运。 换好盔甲后方紫岚混进了军营,一路上她都觉得奇怪,之前听说襄王被困风河谷,燕州告急,可她来了燕州才发现燕州城中还有大批守军,根本谈不上什么告急。 不过被她杀了的那个小兵也说襄王被困风河谷,这个消息不会有错,既然燕州并未告急,那燕州守将为何不派兵去救襄王?难道是……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脑海,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皱眉,若是真的被她猜对了,那事情只怕不好玩了。方紫岚正想着,却听得身边的人说将军要点兵了,忙跟着众人一起去了校场。 校场的高台上站着两个人,看装束应该是将军了,只是其中一个看着异常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方紫岚一面抬头打量着高台上的人,一面暗自猜测将军点兵的原因,只怕和那被困的襄王有关。 果不其然,高台上的将军点兵三千前去风河谷营救襄王。三千?方紫岚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不禁哑然,看来被她猜对了,有人想要置襄王于死地。 说什么燕州现在情况紧急,实在抽调不出人手,以她的观察来看,燕州城中不仅有本地的守军,还有别的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援军,别说派兵三千,就算是派兵三万,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紫岚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妩青说公子要她助襄王一臂之力,可是如今襄王生死未卜…… 不对,既然那个什么公子会派她来,只怕就知道襄王会出事,而且派她做任务,不可能什么都不告诉她,也就是说她原来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清晰,一些七零八落的线索也渐渐串在了一起。 高台上年轻的将军复姓上官,是九大公卿之一上官家中的一员,而上官家属于玉成王一派,恍惚间方紫岚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浮现在脑海中,属于这具身体主人的一些记忆,渐渐明了。 本朝名为大京,而襄王是当今圣上宁顺帝最小的胞弟,深受先皇泰安帝喜爱。泰安帝去世时本想传位于襄王,但顾及他年纪尚轻,只怕坐不稳皇位,就传位于宁顺帝,而传位之时又下旨,命宁顺帝百年之后把皇位传给襄王。 如今宁顺帝病重,只怕时日无多,而他膝下几位皇子又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皇位争夺战一触即发,想要襄王命的人只怕不少。 方紫岚一边回忆着,一边思索着自己的处境。妩青口中的公子似乎救过她的命,而且现在看来只怕他也和这场皇位争夺战脱不了关系,可是他要她助襄王一臂之力,也就是他需要襄王活着,只要襄王活着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难道他是襄王一派的? 这样想着,方紫岚轻轻地揉了揉眉心,简直不要太头疼,本来她就不是个多世故的人,如今被搅到这么复杂的争斗中,感觉好心累。 虽然以前看小说电视剧里面皇位争夺步步惊心,但她总是本着吃瓜群众看看就好的心态看个热闹,可如今她也身在其中了,才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履薄冰。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方紫岚觉得她在这里每天叹气的次数比她原来一年叹气的次数都要多。 “张三?”“啊?”方紫岚下意识应了一声,她混进来之后特意打听过,她现在顶替的小兵名字就叫张三,原来语文课老师举例时最喜欢用的名字,如今用在了她身上。 “啊什么啊,还不快过去。”点名的百夫长面有不悦,方紫岚见状忙不迭地跑了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了赴死的那三千人队伍中。这下倒好,不用再费尽心思想怎么跟着他们去风河谷。 不过领队的人……方紫岚看着队列最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却是上官将军。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个上官将军亲自领队,只怕就是为了确认襄王必死无疑,可是…… 方紫岚转念一想,还是不大对劲,才三千人,这上官将军又怎么能保证他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呢?方紫岚心中存疑,却听得部队出发的号令,忙跟着众人一起出发,向风河谷方向而去。 风河谷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是以襄王殿下可以撑到援兵到来。方紫岚听到上官将军身边的副将这样禀报,心中有了计较,这位上官将军能亲自上阵,肯定早给自己留了后路。既然襄王能撑到援兵来他自然也能,而且估计那时援兵只会更多,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确保襄王也能撑到那个时候。 三天时间。一个念头忽的闪过脑海,方紫岚压下心中的震惊,这样近乎直觉的念头让她有些害怕,仿佛有些事情是她本来就会的,可是怎么可能?运筹帷幄从来不是她擅长的,但是如今她却非常肯定,三天之后,援兵必到。 “将军,风河谷到了!”闻声方紫岚看向不远处,金戈铁甲,战马林立,正是金人的军队。若要救襄王,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方紫岚心下一沉,握着剑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杀伐声不绝于耳,眼前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挥着兵器朝她冲过来,格挡闪避挥剑,一切动作好似本能。 然而她能感觉到,心跳如鼓,这一切她都在抗拒着。可是,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所以她必须让对方死。 站在襄王帐前的方紫岚仿佛失了魂,刚刚那一场恶战让她心有余悸,看着盔甲上的血迹,方紫岚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她没有办法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她再软弱也知道现实无法逃避。既然刚刚都可以杀出一条血路,那么以后也可以,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殿下,眼下燕州告急,实在派不出太多兵马。”上官将军的声音从大帐中传出,之后方紫岚听到一个温润的男声淡然道,“无妨,上官将军辛苦了。” 说话的人就是襄王吗?方紫岚正想着,却见两个人先后从大帐中走出,为首的男子一身黑金色铠甲清冷却耀眼,然而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方紫岚却有些失神。 细长的眉眼,白皙干净的脸庞,并不是多么惊艳的面容,却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若不是他现在身着盔甲,只怕她真的会以为这是谁家的翩翩贵公子了。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杀人。方紫岚心中苦笑,像她这样大户的女儿都是杀手,更何况襄王这样的皇子了。 清醒一点,不要被他的表象欺骗了,方紫岚握紧的双拳不由地又紧了几分。 第4章 空城计 看着现在的情景,方紫岚不由地都觉得有些尴尬,上官将军带了不过三千人,一场恶战后所剩无几,再加上襄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现在能用的人只怕不过数百,就这样襄王还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无妨,还真是有风度。 方紫岚撇了撇嘴,这才想起来她现在好像不应该是看戏的那个,这种状况下还要让襄王再撑三天本来就很艰难,再加上那没安什么好心的上官将军,只怕现在撑一天都是艰难。 这是选了困难模式了吗?方紫岚不禁腹诽,可是现在不是玩游戏,不能重选又不能不玩,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襄王没事,那就再想方设法护他周全好了,反正应该也就是三两日的功夫。 方紫岚正想着,却听到襄王说金人看到援兵已至,只怕按捺不住,很快就会强攻了。什么?闻言方紫岚又是一惊,开什么玩笑?她才刚拼死拼活地经历了一场恶战,马上又要打仗? 虽然这么想,可她知道襄王说的情形极有可能发生,现在援兵不多金人还有把握灭了他们,如若大批援军赶到,只怕他们只能退兵回北疆了。 金人南下不过就想劫掠些物资罢了,不会真的和大京朝廷过不去,如今捞不到好处自然会回去。不过既然怎么样都是要回去,不如杀个襄王,也好灭灭大京的威风,下次再来的时候也更有底气。 方紫岚这边刚理清思路,就听那边上官将军豪气干云地说那我们不如拼死一战,还能有一线生机。一线生机?方紫岚不由地冷笑,他这分明是想让襄王去送死。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和金人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上官将军莫要冲动。金人纵使按捺不住,也不会贸然进攻。风河谷地形复杂,他们上次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襄王淡然道:“敌不动我不动,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等。” “等?”上官将军明显愣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如果我猜的不错,现在平山城的平山军和兖州的燕林军应该已经在来燕州的路上了,不出三日,援军必到。那时金人必不会恋战,风河谷之围自然也就解了。” “这……”上官将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襄王反问道:“上官家戎马出身,这点上官将军只怕早就看出来了吧?” 方紫岚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忽然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个襄王果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三言两语既否决了上官将军的想法,又给了他台阶下,这上官将军在他这儿估计是讨不得什么好了。 襄王李晟轩,你一定要活下去。方紫岚内心暗自祈祷,她很清楚,若是李晟轩死了,她也活不成,完不成任务的杀手,只有死路一条。 “报!”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跑到众人面前,气息散乱,声音里满是慌张,“金人打来了。”他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凝重,一时之间,空气中满是紧张的氛围。 此时上官将军带来的人马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根本没有力气再打了,襄王这边的情况也没有多好,伤兵众多。这场仗,他们不能打,也打不起。 方紫岚只觉得冷汗连连,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多,可是如果真的躲不掉,她也只有拼死一战了。 “殿下?”上官将军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襄王脸上神色不变,冷然道:“为今之计,我们也不可和金人硬拼,不如……”方紫岚本以为襄王打算设埋伏,谁知襄王比她预想的更有谋略,竟唱起了空城计。 看来不管是哪个世界,计谋都是通用的,方紫岚不由地安心了许多,只是她记得空城计的成功在于知己知彼,而且某种程度上是一场政治的博弈,眼下这种情况上官将军会乖乖地看着襄王演空城计吗? 一切都很顺利,襄王手下的人很快布置好了现场,整个营帐安静空荡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空地也整理得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打斗的痕迹。很快马蹄声响起,金人到了。 方紫岚躲在暗处一边观察敌军一边留意不远处的襄王,金人领头的将领看起来也是个有脑子的人,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犹疑不决,似乎害怕这是个陷阱。然而他身边的副将和他嘀咕了几句之后,金人将领下令了。 他要火攻,方紫岚大吃一惊,忙看向襄王的方向,却听那边上官将军大吼一声襄王小心,再下一刻金人的火箭已经近在眼前。 方紫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拉着襄王躲藏在某个营帐的后面了。 “请殿下先进山躲上几日,待援兵到了自会护得殿下周全。”方紫岚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形,一边对身后的襄王这样说着。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上官将军根本就是来捣乱的,因为他一句话金人的注意力全在襄王身上,如今只有让襄王进山,虽然山中也不怎么安全,但总好过呆在这里。 “你是什么人?”襄王眉头微蹙,他早就知道上官云没安好心,心中已有计较,却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九死一生却被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兵给救了。 而且这个小兵的身手快到惊人,他本以为自己躲不过那一箭,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兵可以在打落羽箭的同时将他推走,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这个就不劳襄王殿下费心了。”方紫岚回头看了一眼襄王,神色阴郁,她有把握让襄王躲到山里,却没有把握让自己全身而退。“你随我来。”方紫岚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襄王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方紫岚满腹疑问,不应该是她救襄王吗?怎么现在反过来襄王救她了?而且看襄王对山中地形的了解,只怕早就做好了进山的打算。 “殿下既然早有打算,为何还要唱这么一出空城计?”方紫岚的心中早有答案,可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不过是为了配合上官云,将计就计罢了。”襄王的神色依旧淡然,仿若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情。“那殿下就不怕我刚刚是故意舍身救你,实则是想乘机要你性命吗?” “那岂不是多此一举?”襄王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方紫岚,“若你没有出手,我必死无疑。更何况,你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现在又有伤在身,更没有绝对的把握要我性命不是吗?” 有伤在身?方紫岚微微一怔,她自己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只是从刚刚开始身后粘腻的感觉让她一直很不舒服。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方紫岚却变了脸色,竟然是血。 “你没有发觉自己受伤了吗?”襄王眉头微皱,他一直在观察这个救他的人,明明自己受伤不轻却一直一言不发,看他现在的反应似乎都没有发现自己受伤了。 怎么会?方紫岚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这样的伤就算不是很严重,她也应该会感觉得到,可是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那日毒发的时候她分明感觉到了痛,可是现在…… “你……”方紫岚听到襄王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海中的一个影子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却又挥之不去。我为了你,终究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怎么了?方紫岚看着手上的血迹,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那种彻骨的哀伤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方紫岚猛地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拳紧握。 “你还好吗?”耳边的声音还在,却无法把她拉出来,除了恐惧和不安,她再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我很害怕……”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在说她很害怕。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相信我。”没有嘲讽没有嫌弃,她听到襄王的声音,他说我们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从小习惯了冷漠,在这个方紫岚的身上,她感受不到什么温暖的感觉。自从穿越到这里,她总是有一种提心吊胆的忧虑,如今却因为这个人的一句话,莫名地安下心来。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不在乎。 这个方紫岚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过去,这些都是她不愿背负却又不得不承受的,可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她,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那个世界的她只喜欢温暖的事物,所以如今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安心,哪怕这之后他会把她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她也不会在乎,彼时她想要的,不过这一句话而已。 第5章 猜测 “襄王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多做停留。”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却坚定,她缓缓站起身,脸上神色平静如水。襄王微微愣了一下,从刚才的情绪崩溃到现在的冷静淡漠,似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上官云很快就会派人来寻殿下,山间路险林密,届时对他而言可是绝佳的机会。”方紫岚转过身,嘴角微微抿起,眼中神色认真了几分。 襄王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方紫岚口中的机会是什么,上官云借着寻他的由头派兵进山,山中不好辨人,敌我不分之时,误杀大也情有可原。 见襄王微笑方紫岚有些不解,“襄王殿下笑什么?”“你不是普通的士兵。”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方紫岚怔了一瞬,然而很快她勾起了嘴角,“若我只是普通的士兵,只怕襄王殿下刚刚就已经不在了。” “走吧。”襄王没有多说什么,径自朝山中的某个方向走去,方紫岚紧跟在他身后,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多。 她本以为襄王会追根究底,谁知他竟一句都没有多问,而且看他的脚步坚定有力毫不犹豫,说明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他早有准备的。既然早有准备,又为何要配合上官云演一出戏? 襄王猛地停下脚步,方紫岚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坦然开口,“看来襄王殿下早有准备,倒是我多虑了。” 襄王带她停下的地方看似是普通的山中一隅,实则别有洞天,虚掩的草木碎石之后,是一个山洞。 闻言襄王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着了,率先走了进去。方紫岚跟在他身后一并进了山洞,然后将洞口遮掩起来,再转过身这才发现洞中虽然简陋,但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干净整洁,看样子应是时常有人打扫。 “这是我让手下收拾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襄王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方紫岚轻轻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只要等您那位手下找到我们就可以了,对吗?”“不错。”襄王应了一句,随即招手示意方紫岚过来坐。 方紫岚坐在襄王对面,看着襄王煮水烹茶,模样优雅自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人。 “殿下好气度。”方紫岚端起面前的茶,茶香入鼻,“西海碧螺春。”“你也不差。”襄王赞许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轻啜一口茶,“时间还早,不如我们说话解乏可好?” “殿下想说什么?”方紫岚放下手中的茶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洞中烛火昏暗,她看不清襄王眼底的神情。 “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襄王直入正题,没有什么客套,“当然我也知道,有些问题你不会回答我。” “殿下既已知道我不会回答,又何必多问?”方紫岚一面应着,一面在心底思索襄王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会让你为难,所以你只需听着就好。”襄王唇角轻勾,“若是我说对了,你不必开口,若是我说错了,你只需说一句不是便可。” 方紫岚暗叹一口气,襄王已经把话说到这般地步了,自是容不得她拒绝,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见她同意,襄王悠然开口,“你是诸葛家的人?” “不是。”方紫岚否定得干脆利落,倒让襄王愣了一瞬,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就在方紫岚以为他不想问了的时候,却听得他再次开口,“你是女儿身?”这次轮到方紫岚沉默了,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襄王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伤的不轻,此处安全你却没有脱衣上药,如果不是身上有标记怕我认出,那就只能说明你是女子了。”襄王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看来这次我猜对了。” 方紫岚没有回答,心里却对襄王多了几分赞意,“襄王殿下还有什么猜测,不妨一并说了。” “今年初我在京中遇刺之时有人出手相救,三月我去青州巡察路上遇伏也有人暗中相护,这几人与你师出一家,对吗?”这句话襄王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似乎反复斟酌过,而方紫岚只能继续沉默。 两人一时无话,四下只有烹茶的炉火发出滋滋的响声,襄王慢条斯理地为两人添了茶,淡然道:“我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现在轮到你了。” “殿下早有准备,却还要配合上官云演一出戏,只是想看看他们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上官云只带了几千援兵,说明皇甫家也已经信不过了,对吗?”方紫岚脱口而出这些话,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听到襄王的声音,“若是上官云带了大批援兵来呢?” “那么皇甫家还可信,但是殿下不会配合上官云演这出戏,而是直接进山了。”方紫岚一边答得理所当然,一边飞速地整理着自己记忆中的关系。 皇甫家也是九大公卿中的一家,坐镇北境。早前京中传闻皇甫家一直力保襄王,可是襄王被困风河谷却不愿派兵来救,而是和上官云串通一气,仅派出几千兵马,足见其心并不在襄王这边。 这样说起来,方紫岚微微皱眉,之前点兵时,高台上的两个将军,一个是上官云,另一个是……皇甫霖,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却是笃定无疑。 襄王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思索着什么的人,再次开口,“若是有大批援军,说明皇甫家可信,我又为何要直接进山,而不是与上官云一起回去?” “因为领军的不是皇甫将军,而是上官云。他手握重兵,而殿下手中却没有多少人可用,他随时可以找机会要了殿下的性命。”方紫岚说着觉得有些口渴,随手拿过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在这满朝文武中,殿下最信不过的,除了宰相方崇正,就是上官家了吧?” “皇甫家并非全不可信,只是举棋不定。”襄王说着又为方紫岚添了一杯茶,“至于方崇正和上官家,我是当真信不得。” “襄王妃倒是姓方。”方紫岚忽的插了这么一句,襄王却是轻笑出声,“那又如何?” 襄王说得云淡风轻,仿若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见状方紫岚不由地愣住了,襄王妃是宰相方崇正的嫡长女方紫沁,也就是她的姐姐。 虽然根据这副身体原来的记忆,方府上下待她疏离得很,但是她也做不到完全的不在意。可是襄王对自己的王妃,说起来倒是凉薄得很,天家无情这句话果然不错。 方紫岚轻叹了一口气,“襄王殿下不愧是未来的天下主,孤家寡人这个词倒是和殿下很相称。” “你如此说,不怕我降罪于你?”襄王嘴上虽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而方紫岚的神色却黯了黯,“我对殿下而言,还有利用价值,殿下不会对我如何。” “你倒是通透。”襄王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方紫岚却觉得心中一酸,似乎不是通透,只是不在乎罢了。 天下间所有人如何都与她无关,心之所系只一人而已。只是这心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方紫岚默默思索着,可是却理不出任何头绪。 襄王见她眉头紧蹙,沉默不语,忍不住出声问道:“在想什么?”“没什么,不过一些旧事罢了。”方紫岚随口带过,襄王却是若有所思,“与方家有关?”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方紫岚的声音中有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坦然,“我只是好奇,殿下和方家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竟让殿下娶了方家的女儿,却仍信不得?” 闻言襄王讶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方紫岚自知失言,可是脑海中翻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原因,只得乖乖点了头。 “那你可知玉宁王纪宁天?”襄王眉头微皱,方紫岚呆愣着没有反应,纪宁天三个字仿若一根针一般扎在了她的心上,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的父皇,也就是先帝夺得天下之时,留下的前朝遗孤,便是玉宁王纪宁天。我父皇还让他保留了旧姓,仍姓纪……”“因此玉宁王是本朝唯一一个外姓王爷。”方紫岚喃喃自语似的打断了襄王的话,“而方崇正既是把先帝放进京的开国功臣,又是前朝旧臣。” “所以先帝虽许给方崇正宰相之位,却并未重用。”襄王并没有介意方紫岚打断自己,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这样的人,本就不可信了。” “更何况他为了表忠心,还亲手打断了玉宁王的双腿,这般心狠手辣的人,确实信不过。”方紫岚的声音越来越低,“殿下会娶方紫沁,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让太后娘娘和其他几位王爷安心罢了,对吗?” “娶谁对我而言都一样,只不过……”襄王说着顿了一下,唇角逸出一个笑,“这天下,终究会是我的。” 方紫岚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眼中的自信近乎狂傲,却又凌厉得令人无法拒绝,让人心生膜拜。君临天下,或许说的就是这般吧。方紫岚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当时的方紫岚还有些不太清楚自己偶尔涌上心头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含义,直到后来知道了才发觉原来一切早已有了定数,她察觉得太迟了。 第6章 戒备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再次听到了襄王的声音,“此处安全,你不妨先处理一下伤口。”闻言她怔了一瞬,她的伤口虽然没有疼痛的感觉,但是不处理肯定不行,只是按照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来看,似乎在襄王面前宽衣解带有些不妥。 正在她犹豫之际,襄王却忽的轻笑出声,仿佛看穿她想法一般地开口:“看不出姑娘你也会在乎这些虚礼。” “虚礼什么的倒是不在意,只是我一个女孩子家多少还是重名节,我无意与襄王殿下有任何瓜葛。”她神色坦率,襄王也是笑得坦然,“手中的剑和枕边的女人,我向来分得清楚。” 方紫岚不由地暗中懊恼自己小人之心了。说来也是,毕竟襄王是野心在天下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因为随便一个女人就失了分寸?思及此,她也不再犹豫,默默地拿下了铠甲,手扯开了衣带,背对着襄王脱下了衣裳,只剩身上裹胸的布条。 “可否请姑娘凑得近一点?”襄王的声音多了几分无奈。她心下一紧,却还是靠过去了一些,洞中昏暗她又背对着襄王,并没有注意到襄王眼底暗藏的笑意。 彼时襄王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些意思,一边舍身护着自己,一边又像对待毒蛇猛兽一般离他远远的,身手极好戒备心又极强,只怕来历不会简单。 只是那时方紫岚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她正在想为什么自己会没有痛觉。直到襄王帮她上好药替她披上外衫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可是那一天毒发的时候她明明感觉到了彻骨的痛,难道说除了毒发平时受伤流血她都不会感觉到痛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整颗心被泡进了冰凉的海水里,说不出的寒冷酸涩,却又涨得难受。 “冒昧问一句,姑娘感觉不到疼痛吗?”襄王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她的耳中,礼貌而克制,她整理衣带的手不由地顿了一下,“襄王殿下好眼力,既然已经发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只是好奇,姑娘是习武之人,身手又如此之好,感觉应是非常敏锐,为何……”他没有说下去,她却很清楚他的意思,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手指绞着衣带,暗想着这衣带为何如此长,却在一瞬间想起她的衣服满是血污,这是襄王的衣服。 她不由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也许说出来会更好受一些,哪怕是谎言,对着不相干的人,又有何妨? 就在襄王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不刻意,“我自小习武,受过的伤大概就像襄王殿下吃过的盐那么多,伤的久了就不觉得痛了,不过是一个蠢钝之人,襄王殿下不必挂怀。”她说着飞快地系好了衣带,转过身看着襄王,脸上是明朗的笑容,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抱歉,是我唐突了。”襄王下意识地开口,然而说完之后又有几分悔意,他是高高在上的襄王,从不必为了顾忌他人感受而活,所有的事只要是他的意愿,便算不得什么唐突。 只是她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莫名刺眼,竟是说出了一句抱歉的话,他不由地在心底自省了一番。 襄王的这番心思藏得极好,他面前的方紫岚一直毫无所觉,只是勾了勾嘴角,“襄王殿下不必如此,我只是一把剑,殿下只需发号施令,无需对一把剑有任何关怀。” 无需任何关怀吗?襄王看着面前的人,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恩威并施才是一个君王应当做的事。只是这个小姑娘,似乎也并不在乎。不过她说的没有错,只要她是他手中一把利剑,那么他只需发号施令便可。 看着襄王没有说话,方紫岚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搬了一个凳子坐到了洞口不远处默默守着,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了,就是等。至于究竟会等来什么?是友军还是敌人,谁都说不好。 只是整整三日过去了,方紫岚每天听着洞中的更漏一滴滴滴答反复,襄王一遍遍把更漏翻转来去,他们还是没有等到襄王口中那个手下的到来。 方紫岚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襄王大概也是这么觉着的,前两日偶尔还会和她说一句不温不凉的话,聊聊北境风土人情,这一日却是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过。 思前想后,方紫岚还是决定由她来打破沉默,“襄王殿下。”她试着唤了一声襄王,他却毫无反应,无奈她只有多唤几声,终于第四声的时候襄王似乎回过神来,回了她一句何事。 “襄王殿下不觉得现在情况有些不对吗?已经三天了您的那位手下还没有找来,怕是出了什么变故。”“怕是凶多吉少了。”襄王淡然开口,“不过平山城的平山军和兖州的燕林军应该已经到了,现在出去也未尝不可。” “兖州的燕林军三日前就到了,我就是其中的一员。”方紫岚不置可否,只是暗中观察着襄王神色的变化,刚刚说凶多吉少的时候襄王似乎皱了眉,虽然只有一瞬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你的意思是?”襄王定定地看着她,她轻轻地咬了咬唇,还是说了出来,“我先出去看看情况,若是一切正常我再来接殿下出去。” “不可。”她话音刚落襄王就否定了她的想法,“你一个人未免太过冒险。”“襄王殿下难道信不过我?”她唇角轻勾,一句疑问却说得无比肯定。襄王愣了一瞬没有回答,她便当他默认了。 “那襄王殿下可愿与我同去?我定会拼死护得殿下周全。”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他仍只是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其实方紫岚心中也没有什么底,她虽嘴上说得豪气,但实则心乱如麻,若是现在金人没有退兵,外面局势仍不乐观,只怕就算她拼死也未必护得了襄王。 可若是援军到了金人退兵情况又会大不相同,那时护襄王周全应会容易许多。她忽的想起自己当时的直觉,只需三日即可,如今已经三日了,那个直觉一般的预测真的可信吗? 然而还未待她整理好思绪,就听到了襄王的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温润如玉,听在她耳中却平添了几分沉重与决绝,她听到他说好。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襄王是信得过还是信不过她,若是信得过应是让她一个人出去看情况才是上策,可若是信不过又为何要与她同去,连命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方紫岚还没有反应,襄王已经先一步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走吧。”“殿下!”见状她赶忙上前一步拉住了襄王的衣袖,“殿下万金之躯不可冒险,还是我去吧。” “刚刚是谁说拼死也会护得我周全的?”襄王微微一笑,神色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却只觉得无奈,如今这情形他还有心情打趣她,只怕这天下间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既然殿下意已决,我自是不敢不从。”方紫岚说着松开了襄王的衣袖,先行一步把洞口遮掩的草木碎石拨到了一边,确认外面没人后,为襄王清出了一条道路。 两人出了洞后查看了四周,一切如常,也没有任何被人搜寻过的迹象,方紫岚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几分奇怪,这上官云为何没有找借口派人大肆搜山?没有找到襄王上官云怎会善罢甘休? 电光火石之间,几个念头猛地蹿了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难道说上官云带的人被金兵全灭了,这才没有来寻襄王? 可是她在燕州城的时候见过那里有大批守军,只要上官云派人传信,援兵应是很快就能赶到的,那么还剩下一种可能…… 方紫岚猛地回过头,只见襄王也是一脸凝重,看来他们应该是想到一起去了。“殿下……”她急急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我们速速回营。” 她来不及说好就见襄王走得匆忙,只得快步跟了上去,“殿下莫要自乱阵脚,若是我猜得不错,上官云应是没有那个胆量做这种事……” “没有那个胆量?”襄王的声音倏地冷了几分,“你一介女流之辈能懂些什么?多少人为了那个位置不择手段,在欲望面前人人都是熊心豹子胆。” 欲望吗?方紫岚愣了一瞬,虽然襄王的那句你一介女流之辈能懂些什么让她平添了几分火气,但是后面那一句话却当真让她无法反驳,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然而赶到风河谷营地的时候,方紫岚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地的尸体,并不是金人的,而是三天前她曾见过的襄王的部下,一个个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面前。 每一个死去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样的不敢置信与不甘痛苦相互交织,让她不寒而栗。果然襄王说得没错,在欲望面前人人都是勇夫。 第7章 得救 方紫岚猛地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打落了直冲襄王而来的羽箭,大喝一声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把箭射向襄王殿下?” “襄王殿下?”为首的上官云上前一步,玩味地看向不远处的两个人,“襄王殿下为了保护我们不惜与金人同归于尽,尔等宵小竟敢来冒充襄王殿下,我看尔等才是不长眼的那个吧?” 上官云说得大义凛然,方紫岚却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果然是被她和襄王猜对了,上官云没有派人进山搜寻,而是直接放出了襄王在混战中已死的消息,还把襄王的部下一并杀了灭口。 如今她和襄王回来无异于自投罗网,上官云自是可以翻脸不认人,说他们冒认襄王名讳,直接杀了了事。如此心机手段,她之前倒是小瞧了上官云。 方紫岚挡在襄王身前左思右想始终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只想先保住襄王性命再说,然而她却分明感觉到身后人的气场冷了几分,襄王这是生气了? 可是现在生气也没用,关键是怎么证明襄王的身份?思及此她自己都不由地觉得好笑,襄王要怎么证明自己是襄王?这叫个什么事,她果然是选择了困难模式吧。 “上官云你给本殿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究竟是谁?”襄王神色沉沉,声音中不容置疑的气势让方紫岚不由地一愣,本殿?她倒是第一次听到襄王如此自称,看来襄王是动真格的了,只是空口无凭,上官云大可不认账,为今之计…… 方紫岚眉头微皱,一句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说话就这样浮现在脑海里,隐隐约约记得是之前自家表弟和她探讨历史时说的,成者王侯败者贼,历史从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既然如此,方紫岚心一横,转瞬之间人已在上官云身旁,匕首在太阳的映照下明晃晃得近乎刺眼,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更是冰冷刺耳,“听闻皇帝陛下病重,而玉成王又觊觎皇位已久,上官将军莫不是打算推波助澜?” “混账!你竟敢诬陷本将军!”闻言上官云怒极,然而看到颈边不过毫厘的匕首,声音又弱了几分,明显的底气不足。没人看清她的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已经架在了上官云的脖子上,一时之间上官云的手下都乱了阵脚。 “诬陷?那你为何阵前宣称本殿战死,不是为了玉成王又是为了谁?”襄王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人,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了过去。 “天下人皆知本殿是这大京帝位的继承人,如今你上官云竟敢私自造谣本殿的死讯,不是谋逆又是什么?”襄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旁上官云的手下竟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了离上官云几步之遥的地方。 “襄王已死,这是本将军亲眼所见,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上官云高喝一声,额上却是冷汗直冒,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此时不能置襄王于死地,待他回京之后,千万双眼睛看着,再动手可就难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上官云话音刚落,就听到方紫岚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由地抖了一抖,“本将军就是再说十遍二十遍又有何妨?冒名顶替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 谁料上官云之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觉得眼前一黑,最后模糊的意识中只见一道血柱喷涌而出。而方紫岚随手一松,他就直直地栽了过去,全然没了气息。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可是你说的。”方紫岚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拿着匕首的手却是止不住地抖,她竟然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一个将军。 四周围着的上官云的一众手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得手足无措,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句“杀了他们给将军报仇”,才有人仿佛醒悟了一般挥舞着刀剑冲方紫岚和襄王砍去。 方紫岚一边应付着眼前的人,一边暗自观察着身旁不远处襄王的反应,却见他一脸气定神闲,视线落在远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现在的处境。 远处马蹄卷起漫天烟尘,看样子又有人来了,而且来人不少,也不知是敌是友,方紫岚的心不由地沉了几分。 混乱中方紫岚听到有人喊“皇甫将军到了”,叫喊声中眼前的士兵们都纷纷停了手,她也顺势站到了襄王身前,把襄王挡在了身后,定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骑队,为首的大旗上赫然是皇甫二字,正是皇甫霖。 “皇甫霖救驾来迟,还望襄王殿下恕罪。”皇甫霖连滚带爬地从马上翻了下来,直挺挺地跪在襄王面前。还真是一点没有点兵时见过的威严,方紫岚有几分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感觉到身后的襄王拍了拍她的肩,她识趣地站到了一边,一副看戏的放松神态。 “皇甫将军一路辛苦了。”襄王说着上前两步把皇甫霖扶了起来,皇甫霖如蒙大赦赶紧谢恩,顺势看了一眼旁边上官云的副将,“你们怎么回事,竟然和殿下的人动起手来了?” “皇甫将军,就是这个人,她杀了上官将军!”上官云的副将一脸悲愤,皇甫霖也是一愣,忙看向襄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云残害同袍,意图谋逆,所以军法处置了。”开口的是方紫岚,她站在襄王身旁神色淡然,“就是这么回事。” “我在和殿下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皇甫霖不满地瞪了一眼方紫岚,她仍无动于衷,“殿下仁慈,不忍告诉你这样的事实,自然只有我这个下人说了。” 她说着上前一步,笔直地站到了皇甫霖面前,“更何况人是我杀的,皇甫将军若想兴师问罪,尽管冲着我来。” 皇甫霖见襄王一直没有发话护内,便也不再客气,冷哼一声道:“好一个冲着你来,你可知谋杀朝廷重臣是何罪?” “按律当诛。”方紫岚接的毫不犹豫,“不过我敢问皇甫将军一句,谋逆又是何罪?” “诛连九族。”皇甫霖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却猛地发现不对,按照这样说下去,但凡襄王接一句上官云谋逆,坐实了罪名,他这不是把上官家推进火坑,平白遭人怨恨吗? 然而正当皇甫霖考虑如何措辞时,听到了襄王的声音,“上官云的事到此为止了,手下的人不懂事,皇甫将军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皇甫霖混迹官场战场多年,自是精明无比,三言两语之间就听出了襄王既不想上官云的事闹大又不想自家手下当替罪羊的意思,既然如此只能算上官云倒霉。 只是他上官云也不仔细想想,襄王殿下如此特殊的身份还在外征战多年,至今都没有出事怎么可能胸无城府毫无手段? 思及此皇甫霖斟酌着开口道:“襄王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上官将军能够战死沙场,是他作为军人的荣耀。” 闻言方紫岚不由地怔住了,皇甫霖反应如此之快,既给了襄王台阶下又保全了上官云的面子,果然老奸巨猾,看来她以后要谨言慎行了。 “皇甫将军?”一旁上官云的副将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满地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皇甫霖一个眼神制止了。 方紫岚看着大局已定,也没自己什么事正准备退到一边,就又听到了皇甫霖的声音,只听他说:“襄王殿下的手下护卫不力,罪有应得,你们还不赶紧把尸体收拾了,免得在这里碍襄王殿下的眼。” 护卫不力,罪有应得?方紫岚愣了一瞬,看向一旁的襄王,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谁料他竟是神色平静一言不发,这些人不是陪他出生入死的人吗?竟然任由旁人抹黑连辩驳都不说一句吗?可怜他们没有死在沙场之上,反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见状方紫岚不由地握紧了拳,刚想上前阻拦却被人拉住了衣袖,她侧头正是襄王,“由他们去吧。”襄王声音很轻,却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似乎还有一丝哀伤? 襄王都这么说了,方紫岚只能作罢,又听得一旁皇甫霖上前说自家有几个侍卫着实不错,若是襄王殿下看得上眼就送到殿下身边,也算是各尽其才…… 襄王和皇甫霖边说着边走进了主帐,而方紫岚仍站在原地,看着身边来来去去搬尸体的士兵,只觉得头脑发昏,忽略掉不远处各式各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独自一人走向了营地外。 说不上来的难受,是因为杀了上官云吗?似乎不是,来到这里之后她已经杀了很多人,不在乎多上官云一个,是因为看到襄王手下死的不明不白吗?似乎也不是。 人命关天,她以前一直觉得命最重要。然而在这里一条人命仿若一只蚂蚁的命,死一个人根本没有人在意,身边的人都麻木冷漠得让人可怕,只要不是自己的命,似乎都可以成为前进路上的垫脚石,可是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方紫岚只觉得全身发冷,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温暖自己的火光。既然如此,不如由她自己来点那把火。她这样想着,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抬脚走回了不远处的营地。 天黑最适合放烟火了。方紫岚点着了手中的火折子,火光照亮她眼眸,在寂静黑夜中透着说不出的坚定与妖异。 下一刻,盛大的烟火点亮了整个风河谷的夜空。听到声响襄王和皇甫霖走出大帐,看到漫天的烟火都是一怔,这不是求救用的信号吗?这个时候怎么会…… 第8章 误会 “不好了,后营起火了!”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随即而来的慌乱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襄王没有说话,一旁的皇甫霖看着忽然乱作一团的营地,眉头紧皱,喊道:“还不快先去救火!” “皇甫将军稍安勿躁。”襄王淡然开口,目光看向的却是不远处走来的那个身影,在烟花火光映照下恍若白昼的天地间,茕茕孑立傲然于世。除了她,襄王想不到还有谁能够闯下如此大祸还这般悠然自得。 “襄王殿下,皇甫将军。”方紫岚不紧不慢地走到两人面前,拱手作揖,“小的刚在后营看到有烟火,想着如今金人已退殿下平安,实在是值得庆祝。一时高兴就放了两个,谁料不慎烧着了营帐,还请殿下责罚。” 闻言襄王还没有说话,皇甫霖却气得跳脚,“好你个小侍卫,在殿下面前还敢胡说八道信口开河,这漫天烟火何止两个之数?你仗着白日里护卫襄王有功,竟敢放火烧营扰乱军心。来人,给我拖下去斩了!”皇甫霖话音刚落,一旁就有士兵上前拖住了方紫岚。 “且慢!”说话的是襄王,他看了一眼面前不为所动的方紫岚,然后转向身旁的皇甫霖,“皇甫将军息怒,我这侍卫是第一次和我出征,什么都不懂还望皇甫将军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既然殿下都开口了,那就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杖!”皇甫霖见襄王护内,话音转得很快,然而方紫岚还是暗自恼火,毕竟是三十军杖,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好在感受不到疼,三十军杖也不是大事,只是打完一动不能动被人抬回去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更重要的是谁来给自己上药? 正当方紫岚婉言拒绝了军医老爷子想要亲自帮她上药的好心,思量着到哪找个女孩子时,就见襄王走进了她的营帐,毫不避讳地坐在了她的面前,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军医。 方紫岚暗自腹诽道,襄王可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她伤重难行,虽未起身问安,但还是客气地抱了抱拳,“刚刚多谢襄王殿下替我求情。” “你这烟火放的倒是不错,很好看。”襄王忽的接了这么一句,反倒让她愣住了。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襄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放烟火加上烧营,转移视线的手段还算高明,这样充足的时间也够你传信了。说吧,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转移视线倒是真的,可是传信?方紫岚眉头微皱,“我为何要传信?”“告诉你的主子,本殿还活着。”襄王神色冷了几分,“本殿很是好奇,满京城的人都想置本殿于死地,是谁还想要本殿活命?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襄王改了自称,方紫岚很清楚他只有真的起了戒备心才会如此,于是斟酌了一下再次开口,“想要襄王殿下活命不假,受人所托也是真的,但我没有主子,想要襄王殿下继承大统的不是一个人,仅此而已。” “说的这般冠冕堂皇,那你刚刚那段时间做了什么?”这次质问方紫岚的不是襄王,反而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军医。 方紫岚抬头看了小军医一眼,又看了看身边坐着的襄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会儿行动不便,烦请姐姐帮我把床边箱子里的东西拿给襄王殿下。” 此话一出小军医立即红了脸,“你……”“我怎么知道姐姐是女子的吗?”看着小军医结巴,方紫岚反倒笑出了声,轻佻地扬了扬下巴,有意调戏道:“姐姐帮我把东西给襄王殿下,我就告诉姐姐。” “你混蛋!”小军医一边气得跺脚,另一边又碍于襄王在场不好发作,只得依方紫岚所说把床边箱子打开,却见里面端端正正地放了一个青瓷的罐子。 “这是什么?”襄王伸手接过小军医递过来的罐子,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襄王殿下应是已经猜到了。”方紫岚敛了笑,神色肃穆了几分,“是白日里殿下死去的那些部下的骨灰。” “彦哥哥?”小军医忽的叫出声,眼眶也红了几分。看来这里面的人和这位小姐姐只怕关系匪浅,方紫岚看着失态的小军医,感慨自己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三十军杖没有白挨。 不过襄王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满不满意?方紫岚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 岂料襄王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把罐子放在了她的床边,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姑娘。”见状方紫岚猛地怔住了,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虽然早前就曾听说过襄王擅于收买人心,但是如今这副情真意切的摸样,看起来并不只是收买人心这么简单。 “刚刚多番猜测误会姑娘,还望姑娘见谅。”襄王道了谢后又恭恭敬敬地道了歉,反倒让方紫岚有些不自在,毕竟是堂堂襄王,这般能屈能伸还真是让她没有想到,只得摆摆手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襄王殿下的部下个个忠心,我也不想看到他们死的那般不明不白,最后黄沙埋枯骨。只求襄王殿下好心,把他们的骨灰送回家乡便足矣。” “不劳姑娘吩咐,我也自会做到。”襄王说罢,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起罐子,眼中的神色是说不出的深沉,似乎是野心却更像是笃定。方紫岚来不及细想就听到襄王吩咐小军医帮她上药,然后匆匆告辞了。 而一旁的小军医抹了抹眼眶,坐到了她的身边。“刚刚襄王殿下在,我不好说话。”小军医说着,声音中还有几分哽咽,“嫣儿深谢姑娘大恩。” “说什么大恩不大恩,我只是看不过去顺手而已,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方紫岚想问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正在犹豫之际,名为嫣儿的小军医却主动开了口,“襄王殿下身边的近侍是我未婚的夫君,也是殿下的表哥。” “襄王殿下的表哥?”方紫岚一脸震惊,襄王殿下的母妃也是世家出身,那他的表哥应是世家公子,怎会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近侍? “我知道姑娘你在想什么。”嫣儿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殿下的母妃出身夏侯家,但夏侯家因降将身份特殊,又为了避外戚弄权的嫌,故而一直守在东南边境,早已不在朝为官。只是家主担心殿下所以派了人贴身护卫,就是彦哥哥。” 夏侯彦?方紫岚眉头微皱,这个名字之前似乎也听说过,不过是什么时候听过的呢? “我只是夏侯家收养的孤女,受夏侯家庇护学了一些医术,又和彦哥哥订了婚,本想等到襄王殿下即位后,就和彦哥哥回夏侯家成婚,谁曾想遭此变故……”嫣儿说着眼眶又红了,方紫岚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叹一声世事无常,乱世之中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那嫣儿姑娘日后有何打算?”方紫岚试探着问了一句,嫣儿只是摇了摇头,“稍后我医过你的伤,就去找襄王殿下要彦哥哥,我亲自把他送回夏侯家。”“之后呢?”“什么之后?”嫣儿被她问的一愣,“当然是守着彦哥哥了。” 守着?这回换方紫岚愣住了,守着是什么意思?看起来这位嫣儿姑娘也比她大不了几岁,总不会为了一纸婚约守一辈子吧?虽说想是这样想,但方紫岚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毕竟人家的私事,她也实在不好多话。 嫣儿姑娘心灵手巧,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又细心叮嘱了方紫岚这些日子不要随意乱动,各方面需要注意一些什么,随后就离开了。 之后几天,方紫岚只能趴在榻上,每日嫣儿姑娘来给她送饭上药,日子也还算平静。 “姑娘,这都好几日了,你也不肯告诉我名字,我还想回去后给恩人立个牌子呢。”这日嫣儿姑娘一边给方紫岚换药,一边和她闲聊几句,又聊到了让她头疼的名字问题了。 本来方紫岚想着就说真名也没什么,可是转念一想如若嫣儿姑娘告诉了襄王,襄王那般敏锐必是会追查到底,说白了就是麻烦。毕竟自己现在用的是杀手身份,直觉告诉她不能和任何人扯上关系,眼下只盼着赶紧把襄王殿下送回京,结束了这个任务再说。 “姑娘?”见方紫岚没有反应嫣儿不由地又叫了她一声,她抱歉地笑了笑,“嫣儿姑娘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也是,像你们这样有本事的人,都是深藏不露的。”嫣儿也没有追问,“不过姑娘这般厉害的人,就算是放到夏侯家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夏侯家吗?”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句,就见嫣儿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是说不出的骄傲自豪,“夏侯家戎马出身,个个都是顶厉害的。” 闻言方紫岚也只是笑,正想再多问两句,就听到帐外一阵喧闹,听声音说是襄王殿下准备返程了。 第9章 紫秀 襄王本想让方紫岚在平山城将养一段时间,等伤好了再做打算,谁料方紫岚没两天就活蹦乱跳地说要护送他一道回京。 方紫岚当然知道襄王打的是什么主意,如今战事已平,他此番回京就是冲着皇位去的了,此时不知根底的人自是不适合放在身边,找一个借口推出去便好。 她当然不能遂了襄王的意,从平山城到京城山高路远的,一路上若是襄王有什么差池她一样不好交差,反正她终究是要回京的,正好顺路。 “姑娘伤势未好,还是不要勉强的好。”襄王看着方紫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愁眉苦脸的表情,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待姑娘痊愈以后再上京,我也不会赖账的。” “我追随襄王殿下本就是自愿,没想过要什么封赏。”方紫岚说着扶住一旁的桌角,虽是没有痛觉但是伤口未愈还是要注意,坐立不安这个词现在不要太适合她,对着伤势是这样,对着襄王亦如此,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思及此,方紫岚索性心一横,“我和襄王殿下不妨有话直说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姑娘但说无妨。”襄王看她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不由暗自好笑,这小姑娘又想做什么? “殿下一路上三番两次劝我伤势要紧,不过是不想要我跟着上京的借口罢了,不知根底的人放在身边终究是不能安心的,再者前几日嫣儿姑娘回去的时候殿下派的人只怕不是护送这么简单,应是去查我的底细了。”方紫岚说得理直气壮,襄王却只觉的心下一紧,这小姑娘竟是猜到了大半,果然不简单。 “殿下信不过我,我心里清楚,既然如此告诉殿下我的身份也无妨。”方紫岚说着忽的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是方紫岚,独立杀手紫秀。” 一番话说完方紫岚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心底暗暗赞叹自己聪明,反正襄王迟早会查出端倪,不如她提前交底,这样还能把她背后的人都瞒过去,包括公子。 “紫秀,方紫岚?”果不其然襄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微蹙,方紫岚自然知道原因,襄王妃方紫沁,和她不过一字之差,听起来理所应当的姐妹。“我和殿下想的那个方家没有关系。”她略一思索补了一句,“现在殿下面前的,只是杀手紫秀。” 襄王微微一笑,小姑娘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那日说到方家她神色不快,如今又着急撇清关系,平日里玲珑剔透,怎的自己的事就这样愚钝了? “紫秀的大名我倒是听过,听说是一流的杀手。”襄王说着脸上笑容更盛,“只是一流的杀手,怎会来做我的随从?” “我说过了,受人所托,殿下不是也清楚吗?京中遇刺,青州巡察,一直有人想护着殿下。”方紫岚看襄王笑得高深莫测,只能自己揣测着回答,“北境凶险,一般人护不了殿下,自然只能雇我这个一流的杀手,毕竟若是我认第二怕是不敢有人认第一了。” 此话一出襄王不由地轻笑出声,“你倒是自信。”方紫岚也是一怔,确实她怎会知道自己就是第一?可是这种深信不疑却好似与生俱来一般深入骨髓,隐约记得那个男人对她说过,“岚儿,你要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剑,天下第一只属于我的剑。” 眉心一阵刺痛,方紫岚一手扶住额头,一手握紧了手下的桌角,似是要生生攥出一个窟窿来,见状襄王忙起身走到她身旁,“方姑娘?” “我没事。”她强撑着放下了手,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他脸上关切的神色不似作伪,可是她心里很清楚,面前的人是襄王。只凭这个身份,她就半分都信不得。 “殿下还想知道什么?”方紫岚故作轻松地再次开口,却见襄王摇了摇头。“殿下不问我受雇于何人?”襄王没有回答。 半晌就在她以为襄王不再说什么准备告辞的时候,听到了襄王的声音,“如果我出你原雇主十倍的钱,你可愿意为我做事?” “殿下都不问我原雇主出了多少钱?”方紫岚不由觉得好笑,正在考虑说个怎样的价码时,只听襄王说:“我只问你是否愿意。”语气中不容拒绝的威势让她不由地愣了一瞬,忽地就明白了他的势在必得,将成天下主的人,又怎会在乎多少钱财? “好啊。”方紫岚唇角轻勾,“不过我和原雇主的交易是要把殿下平安送回京才算结束,殿下不妨到时再与我详谈。”她话里透着一股商人的锱铢必较,让襄王只觉得熟悉。果然是方家的人,商贾出身终究带着做生意的精明,怕是她怎样也脱不去的了。 “殿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看不透襄王的神色,方紫岚只能开口问他,他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到京后还望方姑娘记得今日之约。” “那是自然,我们做杀手的讲究一个信字,我方紫岚今日既以紫秀的身份允了你,便不会反悔。”方紫岚说得坚定不移,却从未想过日后会生出那些事端。 后来仔细想一想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襄王她的真实身份,可是当时只要一想到能为公子掩饰,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路上倒也算平静,既没有遇刺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然而越是平静方紫岚就越觉得不安,之前她来北境时就听说宁顺帝病危,此次襄王回京是顺理成章的即位,可是京中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要么是襄王手下的人不堪用,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 她这样想着看了一眼旁边的襄王,她自己是倾向于后者的,这一趟相处下来襄王给她的感觉是既有手段谋略的城府又有收买人心的真诚,这样的人手下也不会多差。 期间方紫岚也收到过妩青的信,说是宁顺帝时日无多太后把持朝政,看意思是想辅佐玉成王继承大统,而一直被先帝视为左膀右臂的诸葛家没有表态龟缩不出,只怕襄王回京以后也不会那么顺利。 公子的意思是让她一直留在襄王身边直到襄王即位。只是她还记得那日答应襄王为他做事的约定,一仆无二主,只能边走边看了。 “在想什么?”襄王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方紫岚的耳边,“前面就是京城了,怎的这副表情?”“没什么,就怕这一路无事,只怕进了京倒是有一场恶战在等着殿下。”她说着看向襄王,却见他淡淡一笑,“那还要有劳方姑娘了。” 襄王还真是不客气,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与襄王一起进了城入了襄王府。一入府就见到了熟人,方紫岚也是无奈,不是没想过会见到自家姐姐方紫沁,大概只是没有想到会这般尴尬。 “小的见过襄王妃。”方紫岚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却还是被方紫沁认了出来,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失态。 方紫岚印象中的方紫沁作为宰相长女,似乎永远是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更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在整个京城都是出名的贤淑,如今这副模样她也是第一次见。 最终还是襄王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王妃这是怎么了?这位是秀姑娘,在北境之中救过我的命。”“妾身无事,只是这位秀姑娘和我家一位妹妹的模样有几分相像,一时之间竟以为见到了妹妹,这才有些失态,还望殿下莫怪。” “无妨,王妃也很久没有见过家里人了,思念姊妹人之常情,有空便回方家看一看吧。”襄王这几句话说得客气又疏离,听起来体贴入微然而方紫岚是丝毫没有听出关心,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敬如宾?她这样边想着边跟着襄王走到了书房门口。 “襄王殿下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告辞了。”方紫岚看襄王一直没有提那日的事,寻思着自己找个由头先离开算了,谁料襄王却没有让她走的打算,“秀姑娘是当我那日在说笑?” “这我可不敢。”见襄王眸色沉了几分,方紫岚也立刻转了话音,“只是一路上风尘仆仆,我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敢在殿下面前多留片刻,只求殿下让我先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 “你比这更糟糕的模样我不是也见过吗?”襄王的神色中多了一丝揶揄,她却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可不一样,之前是在战场上,如今是在襄王府,想必殿下也不想自家侍从灰头土脸的吧?” “罢了,你先去吧。”襄王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吩咐另一旁的侍卫夏侯彰,“带她收拾齐整了就到书房来见我。” “有劳夏侯兄弟了。”方紫岚抱了抱拳,夏侯彰却根本不为所动,她倒是也习惯了,这一路上夏侯彰就是这么个脾气——沉默寡言,除了襄王的话,旁人说什么都不理睬。 听襄王说当初风河谷之战时,夏侯彰去了平山城搬救兵,没有跟在身边,谁曾想后面出了这么多事,他一直懊悔自己没有做好,而且夏侯彦的死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正当方紫岚准备跟着夏侯彰出去的时候,就听到有小厮来报,说是诸葛家的二公子前来替圣上宣旨。 襄王听说是诸葛家二公子来传旨,便叫住了两人,“你们先不急着梳洗更衣,与我一同去见了诸葛钰再说。” 第10章 宣旨 诸葛家二公子诸葛钰,方紫岚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个名字的所有信息,然而翻来覆去只有这么几句:体弱多病的诸葛家二公子诸葛钰,此前一直养在江安老家,直至今年初将至弱冠之年才被诸葛家主他家爷爷接到了京城,说是方便照应。然而这几个月过去了,依旧是没有一官半职的闲散人,宁顺帝这个时候派他来宣旨? 方紫岚心中存疑,虽说刚来这边很多东西她都不知道,但是当初什么电视剧小说她也没少看过,像襄王这样征战沙场的,回京第一件事应该是面圣,只是如今没有面圣反而来了一道圣旨,宣旨的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世家公子,这事还真是新鲜。 方紫岚这般想着,人已经跟着襄王走到了正厅,只见厅里一道青色身影,单薄好似纸裁,闻声那道身影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诸葛钰见过襄王殿下。”方紫岚还未看清他的面目,只觉得这声音颇为温软,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动听。 待到诸葛钰抬起头,方紫岚不由地愣了一瞬。诸葛钰的眉目是极为出挑的精致好看,眉如远山之黛,眼眸深邃好似天上星辰,然而两片薄唇却毫无血色,皮肤也苍白得近乎透明,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病秧子。 “诸葛公子不必多礼。”襄王说着将他请到了座位上,“此番有劳诸葛公子了。”“谈不上有劳,宫里差人请我们诸葛家来襄王府宣旨,按理应是我大哥前来,只是我大哥昨日就陪卫大人去京郊巡营了,恰好不在府上……” 诸葛钰话说了一半就忍不住咳了几声,一旁的夏侯彰是个极有眼色的,早就把茶放到了诸葛钰手边。 “家主这几日身体抱恙,我又实在不敢惊扰,这才自作主张过来了,还望襄王殿下莫怪。”诸葛钰说完又咳了几嗓子。一旁的方紫岚看在眼中,只感叹老天果然是公平的,这诸葛二公子这般精明周到,慧极必伤这话当真说得不错。 “诸葛公子多虑了,这等小事我自是不会怪罪,只是不知家主身体如何?”襄王问得关切,诸葛钰颔首一礼,“多谢殿下挂念,家主上了年纪,身体自是有些不爽利,并无大碍。”“如此便好。” “襄王殿下,诸葛钰此番前来传旨……”诸葛钰话说了一半,襄王自是知道他的意思,“诸葛公子请。” “传圣上口谕,襄王李晟轩平定两金之乱有功,特赐黄金千两珍珠十斛,以示嘉奖。其余各将士论功行赏,不得有误。”诸葛钰说完,襄王也领了旨谢了恩。 方紫岚跟着跪在后面只觉得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封赏圣旨而已,待襄王进宫面圣之时赏赐也不是不可以,为何还要诸葛家亲自来宣旨? 正当方紫岚疑惑之际,就听到诸葛钰的声音,“圣上近日龙体欠佳,殿下就不必进宫请安了。至于各将士的论功行赏……” 诸葛钰说着停顿了一下,伸手拿过桌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圣上说襄王殿下征战辛苦了,各将士的论功行赏就交给玉成王殿下和卫大人便好。”闻言襄王淡淡一笑,“如此,我倒是乐得清闲了。” “殿下刚从北境回来,自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养精蓄锐才是上策。”诸葛钰微微一笑,“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殿下九鼎大吕,还有好些事要操心,切不可操之过急。”“多谢诸葛公子提点。”襄王敛了笑,脸上神色认真了几分,“往后都要拜托诸葛公子了。” 襄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方紫岚不由地有些奇怪,虽说诸葛家现任家主以年事已高为由不过问朝堂之事了,但是说到底也没有交出家主身份,就是说现在诸葛家定主意的还是诸葛家主也就是诸葛钰的爷爷。 而且京中遍传诸葛家主有意让诸葛钰的大哥诸葛铭成为下任家主,按理说对于诸葛钰这样一个闲散的世家公子,襄王没必要说拜托这样的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不过对于诸葛钰这般聪慧通透的人,就算不能做朋友势必也不能成敌人,方紫岚这样想着的时候,人已经在襄王的书房了。 “对于方才的圣上口谕,和诸葛钰说的话,你们二人有何看法?”襄王负手站在书案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侯彰没有说话,方紫岚想了想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位诸葛二公子滴水不漏,既摆明了诸葛家不愿出面的想法,又替殿下说了朝中还有很多事要殿下费心的话……”她说着停了一下,“只是这费心究竟是为君还是为臣的费心,他可都没有说。” “秀姑娘!”一旁夏侯彰不悦地喊了方紫岚一声,“即便此处是襄王府,也请姑娘谨言慎行。” “无妨。”襄王转过身,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说的不错,诸葛钰确实滴水不漏,但是为君为臣他也说的差不多了。” “殿下这是何意?”方紫岚眉头微皱,仔仔细细地回想刚刚诸葛钰说的每一个字,却也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难道是那句九鼎大吕? “刚刚诸葛公子劝谏殿下不要操之过急,恐是怕殿下听了皇上的口谕,会轻举妄动。”夏侯彰缓缓开口,“皇上这道口谕虽是封赏,但却把论功行赏这种笼络人心的事情交给了玉成王殿下,这背后深意只怕殿下比谁都清楚。” “这道口谕只怕不是皇上的意思。”襄王微微一笑,“方才诸葛钰只说皇上龙体欠佳免了请安,不过这太后的安,还是要请的。” 襄王的意思是旨意是太后假借皇上名义传的?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想似乎也说得通,当今皇上的性子说好听了是宽和仁厚,说不好听了是懦弱无争,所以先帝才会下那样的遗诏,让皇上百年之后传位给其弟襄王。 然而太后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对自己的亲孙子玉成王也是溺爱得紧,全京城如今都等着看襄王和玉成王谁胜谁负,而她能等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襄王得位继承大统。 书房说了没几句,襄王便带着夏侯彰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方紫岚本想跟着一起去,却被襄王随便安了个名目留在了府中,说是现下带个生面孔进宫怕旁生枝节,她也就只好留在府里等消息了。 方紫岚在院子里逛了几圈也没等到襄王回来的消息,倒是等到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起来,无奈只好先去厨房找点吃食。 她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小丫鬟带路去厨房,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廊下有两个女使在低声议论些什么,见状方紫岚示意小丫鬟不要出声,她悄悄凑了近些想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只听得其中一个女使说刚刚来宣旨的是诸葛家二公子,看这风向怕是要变了。另一个则问这一个为何是二公子风向就要变?这个回答说咱家殿下平乱回来,竟来了个无官职的世家公子宣旨,足以看出皇上的心不在襄王这边了。 方紫岚边听边觉得有些好笑,不愧是襄王府,连这些个女使都懂得看风向了,只是这两个女使胆子未免太大了些,私下议论若是被襄王妃逮到了,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她这样想着,就看到了对面款步走过来的女子,不是襄王妃方紫沁又是谁?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的可真快。 “私下议论主子的事,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吧?”说话的是方紫沁身边的女使,方紫岚还有些印象,应是和方紫沁一起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好像是叫秋水。 见到王妃过来再加上秋水这么一嗓子,两个女使竟是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王妃饶命,我们也只是闲来无事随口说说罢了……” “闲来无事?”方紫沁莞尔一笑,仿若春风化柳,方紫岚却只觉得有些不妙,这副身体记忆中的大姐方紫沁从来都是和善的笑面虎,这两个女使还是自求多福吧。 “我们襄王府可不养闲人。”方紫沁说着掸了掸衣袖,“找人把这两个丫头发卖了。”“王妃饶命!”两个女使边喊边磕头,脸上的神色都是惊恐万分。 “不愿意?”方紫沁眉头微蹙,一双剪水秋瞳微微一眨,似有几分为难,“我堂弟前一阵在京城开了个万花楼,我瞧着你们俩也算有些姿色,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他算了。” “王妃饶命!小的知道错了!”两个女使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方紫岚也是一愣,方紫沁说的这个堂弟她也是知道的,隐约记得名叫方立辉,是方家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这两个姑娘落到他手里怕是…… 方紫岚正思索着要不要帮她们说两句话求个情什么的,那边秋水已经让人把她们拖了下去。“王妃……”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方紫沁打断了,“不知秀姑娘肯不肯赏光,和我吃一盏茶?” 第11章 谈心 “既是王妃亲口相邀,那我恭敬不如从命。”方紫岚说完便随方紫沁进了内院,一路暗自思忖,只怕自家姐姐吃茶是假,有话说才是真,可是会和她说些什么?是揭穿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试探她跟在襄王身边的目的?她思前想后,竟是没有一点头绪。 方紫岚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对大姐方紫沁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她十二岁那年被二姐方紫桐使唤去园里看花。方紫桐说贡品牡丹金贵,要她不眠不休时时看护,摆明了欺负她。 她本以为方紫沁会帮着方紫桐一并欺负她这个不得宠的方府受气包,或是干脆当作没有看见不闻不问。谁知方紫沁竟是三言两语训斥了方紫桐,甚至之后闹到了父亲方崇正面前,也还是毫无遮掩把事实说的一清二楚,后来方紫桐罚跪祠堂对她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时至今日再想起来,现在的方紫岚也想不通当初的方紫沁是出于好心还是故意为之,若是搁在以前她肯定不会想这么多直接认为是前者,可是如今……她这样想着,不由地叹了口气。 “秀姑娘叹气可是觉得我刚刚罚的太重了?”方紫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拉回了她有些飘忽的思绪,“这是王妃的家务事,我不敢多言。” “你倒是一点没变。”方紫沁淡淡一笑,“说好听了是淡泊无争,说不好听了是不知所谓,有时我也在想你究竟在乎的是什么?” “王妃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但是我很清楚这世上真正淡泊无争的人少之又少,至少我不是。”方紫岚说着,接过了方紫沁递过来的茶盏,看着其上升腾的缕缕白烟,不由自主地说了下去,“只是有些人仅仅是明哲保身就已经很吃力了,更不要说在乎。” “若是你当真想要明哲保身,刚刚就不会欲言又止。”方紫沁把手中捧着的茶盏放在桌上,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不过是自不量力想要保护别人,可是偏偏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保护自己不是只有伤害别人才能做到。”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王妃高高在上,自是不知蝼蚁偷生的艰难。” “既知艰难,就该安分守己。”方紫沁脸上的笑敛了大半,“你可知刚刚若是我放过那两个丫头会有什么后果?人言可畏,许是明日京城内就会传遍襄王殿下失了圣心的消息,如今时局不稳人心异动之时谁又会知道发生什么?若想保住你口中的我的高高在上,不是只凭几句漂亮话就能够做到的。” “王妃自是好手段,我万分佩服。”方紫岚嘴角轻勾,笑得凉薄,“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小丫头。”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也罢,反正你就是这么个脾气。”方紫沁说着拿过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在殿下身边做事一切小心,不要给殿下添麻烦。” 方紫岚有几分疑惑,她听方紫沁的第一句话就知道她确信自己就是方家的方紫岚——她的三妹妹,原以为方紫沁会旁敲侧击地试探她的目的,谁知竟是叫她不要给襄王添麻烦,这倒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不由开口问道:“王妃这般关心襄王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跟在殿下身边?” “殿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只需做好我分内的事便好,其他人做什么与我何干?”方紫沁答得痛快,反而让方紫岚愣了一瞬。 没有理会方紫岚的呆怔,方紫沁自顾自地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想必秀姑娘也饿了,我吩咐厨房烧了几道好菜,等殿下回来我们就开席。” 方紫沁说完,起身准备离开,却在下一刻听到了方紫岚的声音,“其实刚刚我不是不理解王妃的做法,只是不能接受。”毕竟那两个女孩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摆布的商品。 “不能接受?”闻言方紫沁回过身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秀姑娘果然还是年纪太轻,没吃过什么苦头。无妨,道阻且长,你总会接受的。” “是吗?”方紫岚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轻叹一声,那句我与王妃不是同路人终究没有说出来,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的什么路,却逼不得已不至死路不能回头了。 一直到了晚上襄王都没有回来,一时之间襄王府上下都有些人心惶惶,方紫沁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吩咐了一句殿下不在不能怠慢秀姑娘,就和方紫岚两个人开席了。 席间方紫岚几次欲言又止,方紫沁却都好像没有看出来一般,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心里犯嘀咕,襄王只带了夏侯彰进宫,若太后有心为难,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食不言寝不语,方紫岚好不容易挨到两人吃的差不多了,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了方紫沁的声音,“秀姑娘若是信得过殿下,便安心待在府上。” “王妃当真一点都不担心襄王殿下?”方紫岚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却在话出口的一刻心下有几分悔意。 闻言方紫沁也不恼,神色淡然道:“我担心又有什么用?与其战战兢兢的给殿下添麻烦,不如安安稳稳地守好襄王府,也算是为殿下分忧。” “王妃果然如传闻一般厉害,是我冒犯了,还望王妃见谅。”方紫岚坦坦荡荡地施了一礼,便准备告辞离席。 “秀姑娘,若是殿下明早还未回来,只怕要劳烦姑娘走一趟了。”方紫沁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方紫岚的耳朵里,让她不由地一怔,“王妃这是何意?” “我不想殿下有事,姑娘更不想,不是吗?”方紫沁淡淡一笑,而她只觉得背后一股凉意。以前只觉得方紫沁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心机手段更是深不可测。方紫沁究竟是猜到她不想襄王出事,还是早就知道她背后站着别人? 方紫岚这样一想,只觉得更为骇人,如果方紫沁知道,就意味着方崇正也知道,那么整个方府除了她,其余人也都是公子手中的棋子吗? 可倘若真如她所想这般,为什么公子要一直瞒着所有人她这个杀手的身份,让她装成一个柔弱无害可有可无的相府庶女?她只觉得自己深陷局中,隔着重重迷雾,根本看不到真相。 “秀姑娘?”方紫沁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来,“王妃到底想说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何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方紫沁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盏,看着缕缕茶烟消散而逝,淡然道:“有时我都好奇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选了那条最难走的路。就如这茶烟,看得到却争不到,何苦呢?” “不至死路不能回头。”仿若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有无论如何都要做的事,不到最后一刻,天知道争不争得到。” “那我拭目以待。”方紫沁留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了,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进进出出收拾一桌碗碟,方紫岚却浑若无觉愣愣地坐在原处,脑海中反复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已经分不清楚那句话究竟是古代方紫岚的心意,还是她自己的本心了。 古代方紫岚知道些什么,她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整理清楚,这副身体的记忆仿若被打碎的玻璃,一应俱全却支离破碎,折射出的所谓真相的光也不过是片面的。 她不清楚这位古代方紫岚究竟在争些什么,她清楚的事实只有一个,现在活着的人是她,她所想要争取的,不过是在这个时代坚不可摧地活下去,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然后回家。 方紫岚也不知道自己在厅里坐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眼前是漆黑一片她却毫不在意。期间有个小丫鬟过来想帮她点灯,她也没有同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忽的听到有小厮在喊襄王殿下回来了,她这才跌跌撞撞地想要站起身,坐了太久腿早已麻木,加上之前军杖的伤还未痊愈,她竟是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方紫岚好不容易拖着身体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却看见襄王步履匆匆,脸上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他身后追着的夏侯彰一直殿下殿下的喊个不停,襄王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向书房走去。 只听砰的一声,襄王竟然还摔门了?这可真是前所未见。顾不得身上的伤和近乎麻木的腿,方紫岚扶住回廊上的柱子,一蹦一跳地走到了书房门前,看着手足无措的夏侯彰,不由地问出了声:“襄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夏侯彰回头看向身后蹦蹦跳跳的人,不由眉头紧皱,“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没事,坐的时间太长了,腿麻了。”方紫岚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刻意不看夏侯彰脸上嫌弃的神情,把刚刚的话又问了一遍,“襄王殿下到底怎么了?” 第12章 遗诏 夏侯彰欲言又止,似是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方紫岚,而方紫岚看夏侯彰这般犹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敲了书房的门,谁料门竟开了一个缝。 “襄王殿下?”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和一旁的夏侯彰对了眼色,最终两个人一起推门走了进去。 襄王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夏侯彰细心地关好门,然后点亮了屋内的烛灯。方紫岚一蹦一跳勉强在襄王身后不远处站直了身体,“襄王殿下,这是出了什么事?” 闻声襄王也并没有转身,良久就在方紫岚想着自己要不要再说点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她听到了襄王的声音,“方紫岚,你那日承诺本殿,为本殿做事的话可还作数?” 第一次听到襄王直呼自己的名字,方紫岚愣了一瞬,随之而来的那个本殿的称谓更让她心下一紧,这般郑重其事,若是她应承了只怕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然而公子交代她的话她也还记得分明,在襄王即位之前她都要跟在身边,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思及此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当然作数,但是殿下也要付出相应的报酬才可以。” “你想要什么?”襄王回过身,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旁的夏侯彰不由地喊了一声,“请殿下三思。” “我想要属于我的一席之地。”方紫岚毫不犹豫地回答,却见眼前的两个人都是一怔,襄王神情古怪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错,在殿下登基后,我就会来收我的报酬。”方紫岚看着两个人,一边暗想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为什么他们都是这副表情?一边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现在,还要烦请殿下告诉我,想要我做什么。” “你可知先帝遗诏?”襄王幽幽开口,方紫岚却是一怔,下意识接了一句,“殿下说的可是先帝传位殿下的那道遗诏?” “不错,本殿要你去把这道遗诏偷出来昭告天下。”襄王这样说着,方紫岚只觉得自己心中疑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道先帝遗诏,为何如今襄王却让她偷出来昭告天下? “本殿知道你在想什么,天下人知道可是没有任何人见过,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可以是不存在的。”襄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却在瞬息之间解决了方紫岚的疑惑。 她不由地开口,“这是太后的条件?”“你确实聪明。”襄王唇角微勾,“只是不管是不是太后的条件,这道遗诏都必须握在本殿的手里。” “这样重要的东西,殿下放心让我去偷?”方紫岚微微一笑,襄王脸上笑意更盛,“不是逼不得已,本殿也信不过你。” 方紫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不是没有预想过襄王的答案,却没想到偏偏是这一个,“殿下这可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就不怕赔上所有?” “不仅本殿在赌,你也如此。”襄王气定神闲地看着面前的人,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自诩天下第一,若是失败就是身败名裂,弄不好还有丧命的风险,这一局你的赌注不比本殿的小。” “既然殿下已经拍桌下注,那这一局我便陪殿下一同下场又有何妨?”方紫岚笑意盎然,志在必得的模样让两个人的心都不由地安定了几分。 襄王唇角逸出一抹笑,“你倒是自信。”一模一样的话语,只是之前的更像是打趣,这次的却多了几分生死与共的信任。 方紫岚很快就知道了襄王偷遗诏非她不可的理由,确实是逼不得已。遗诏在皇城专门供奉列代帝王牌位的地宫中,由皇家暗卫守护。 按这副身体的记忆,之前方紫岚也和皇家暗卫交过手,当时虽因年纪小受了不少伤,但那些暗卫的身手确实是一等一的好,就算是现在的她,也没有把握在多个皇家暗卫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 “里外共九十九名皇家暗卫?”方紫岚不由地重复了一遍襄王的话,有几分头疼,“这可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襄王手中捻着一枚白子,看着面前的棋盘,“不过既然是你,总归是有些法子的。你速去速回,到时我会派夏侯彰在朱雀街接应你。” “殿下当真信任我。”方紫岚苦笑了一下,这次就算侥幸不死怕是也要搭上半条命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可能反悔了。 行动定在三天后的夜里,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方紫岚轻手轻脚地潜进了皇城地宫。由于襄王之前给她看过布防图,又算好了内外暗卫换岗的时间,她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先帝牌位后的遗诏,为了防止触发机关她快速换了一份假诏书过去。 谁料只是换诏书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竟还是被发现了。方紫岚看着面前的暗卫,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这下想要出去就只能靠自己了。 方紫岚被几个暗卫团团围住,一边打斗一边向地宫出口退去。她身上只有一柄短匕,对着暗卫的刀剑很快落了下风,而外围的暗卫很快被声响惊动,一部分赶过来支援一部分准备封锁地宫。 方紫岚心下暗自叫糟,眼睁睁看着暗卫的剑近在身前,她索性心一横,迎身而上让长剑刺入腰腹,对方明显愣了一瞬,她持短匕乘机割开了对方的喉咙,血溅出来的一刻她猛地把尸体推向后方的人,自己后退几步跳了出去。 总算是赶在地宫封锁之前逃了出来,方紫岚反手把身上的剑拔了出来,有了剑她很快解决了身边围上来的几个暗卫,这时才有时间看一眼身上的伤。 虽是没有痛觉但只见血流如注,这样就算逃出去也会被追上。她忙扯了身旁尸体的衣服快速地扎在身上止血,然后撕掉外衫甩掉鞋子,赤脚跑到了朱雀大街上。 朱雀大街是离皇城最近的街道,其间不乏风月之地,此时仍是歌舞升平,一时并没有人注意到街上闯入一个受伤的黑衣人。 而方紫岚一眼就看到了襄王的马车,足以彰显身份的金马车,就停在风月楼旁边。她径自跳上了车,掀开锦帘的一刻却怔住了。下一刻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她的手腕,她顺势跌进了马车,正正和里面的人扑了个满怀。 “殿下,你怎么会……”方紫岚挣扎着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襄王的手指压在了她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先把衣服换了。” 襄王说着从身后扯出来一套女子的华服,方紫岚犹豫了一瞬却听到马车外不远处传来的声音,“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其他,匆匆扯下了自己的衣服,襄王帮她藏到了软塌之下,而她接过襄王手中的衣服匆匆套上,正低头整理衣带的时候听到了襄王的声音,“你受伤了?” 方紫岚抬头正对上襄王的眼眸,“我……”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道:“就算是襄王殿下的车驾也要搜!” “得罪了。”襄王的声音连带着气息传到了她的耳边,她还来不及细想襄王这是什么意思,就见襄王一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袍,一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带入了怀中,她本来就还没有系好的衣带瞬间松散开来,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肩上滑了下去。 她即刻反应过来襄王是在做什么,却突然间仿佛成了没有行动能力任人摆布的木偶。隐约中她只听得到抱着她的那个人的心跳,强而有力。 下一秒襄王抬手取下了她头上的发簪,任由如瀑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背后的伤疤,几乎同时马车的锦帘也被掀开了。 马车外的人看到车内的光景都是一怔,女子衣衫不整,赤裸着后背靠在襄王怀中,长发遮住了大半面容,仍难掩颊上红晕。襄王衣裳大敞,露出精壮的上身。 见到来人襄王揽着她的手紧了几分,而她把头埋在襄王怀里,只觉得腰间被他揽着的地方发热发烫,整个人包裹在他近在咫尺的气息中,这种暧昧至极的氛围让她莫名慌了神。 “何事?”襄王眉头紧皱,神色十分不悦,马车外的暗卫首领讪讪地行了一礼,“启禀襄王殿下,我们正在追捕一个窃贼。” “追捕窃贼追到本殿的马车上来了?”襄王面色冷了几分,“你看清楚了,本殿马车上可有你要找的人?”“没、没有。”暗卫首领说着头低的更低了,“小的不敢打扰殿下。”说罢就把锦帘放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暗卫走远了,一直躲在暗处的夏侯彰才走了出来,接替马车夫坐到了驾车的位置上,驱车回府。 而马车内襄王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把方紫岚紧紧地搂在怀中。“殿下?”方紫岚试探着叫了一声,眼前的人手上力道松了几分,却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你受伤了。” 襄王这次用的是肯定句,她仍毫不在意伸手想要推开襄王的手,却被襄王反手抓住了手腕,“你伤的不轻,不要乱动。” 第13章 任务 “这点伤不算什么,更何况殿下知道的,我没有痛觉,不过是个蠢钝之人,无妨。”方紫岚微微一笑,挣开了襄王的束缚,掀开围在两人身旁的锦被,扯过外衫勒住了伤口止血。 襄王任由她挣脱,怔怔地看着她处理伤口,他的手上仍沾着她的血,粘腻的触感和她轻描淡写的一字一句,仿若一把锤子不轻不重地锤到了他的心上,让他觉得闷闷的疼。 “殿下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方紫岚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便从塌下扯出她刚刚脱下的衣衫,从中拿出一道明晃晃的圣旨,递到了襄王手中。襄王第一次觉得这道遗诏明亮得近乎刺眼,更是沉重无比压得他喘不过气。 “多谢。”良久襄王才吐出这样两个字,方紫岚愣了一瞬还是接了一句,“各取所需而已,殿下不必如此。”说着她忽的顿了一下,“何况,刚刚殿下救了我的命。” “如今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如此客气。”襄王唇角微勾,却让她觉得有几分勉强,心中的疑问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殿下这是怎么了?” 按理说遗诏到手襄王应是安心了,可是看襄王现在的表情却像是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丢了也不是,方紫岚不由地奇怪,这位未来的天下主究竟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那个位置的分量我能否承受得起。”襄王忽的叹了口气,幽怨的模样与曾经那个自信得天怒人怨的李晟轩判若两人,让方紫岚不由地讶然,“看不出殿下会害怕这种问题。” “我不是害怕。”襄王握着圣旨的手又紧了几分,语气却不似仓促反驳,反而是说不出的底气十足。 “你可知本殿即位意味着什么?”襄王突然换了自称,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方紫岚却只是淡淡一笑,“意味着从此之后殿下与太后玉成王势同水火,或许孤掌难鸣。意味着夏侯家从此之后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盯着,或许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还意味着从此之后殿下会被永远禁锢在那个位置上,或许众叛亲离成为所有觊觎者的目标。” 襄王脸上的神色在她的声音中一点点冷了下去,“你当真不怕本殿杀了你?”然而她却不为所动,“那殿下想听我说什么,阿谀奉承还是虚与委蛇?殿下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说的是事实。” “方紫岚,你究竟是什么人?”襄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仍面不改色地看向襄王的眼眸,“我不知道殿下的害怕不过是戏言还是真心,但是如今尚未走到那个位置,殿下何必担心这么多?”她说着握住了襄王的手,轻轻推开,“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的。” “我们都没有退路了。”襄王放开了她的手,声音带了几分释然,“既然如此,不如走下去试试看,不到最后天知道谁胜谁负呢。”闻言她却是一愣,这话听着有几分耳熟,前几日她和方紫沁也说过类似的话,这样想着她不由地笑了。 见方紫岚笑襄王不由地有几分奇怪,“你笑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殿下变得真快,刚刚还那般不自信,如今却是如此傲然。”她顺口答了一句,襄王也只是笑,“我突然有些好奇,什么话是你方紫岚不会说出口的。” “殿下想说我口无遮拦,不妨直说。”她敛了笑,伸手拉过襄王的衣襟,襄王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住了,她却浑然无觉,自顾自地帮襄王把衣襟理平整,然后系好了衣带,“殿下应该也不想这副模样回府吧。” “究竟是我不想还是你不想?”襄王脸上笑意更盛,又一次捉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次她甩得干净利落,“殿下不想,我也亦然。”“子非鱼。”襄王仍只是笑,轻描淡写地留下了这么一句,反倒让她噤了声,没有再说话。 马车很快就到了襄王府,车停下来的时候方紫岚正在想自己要怎么下车才不会牵扯到伤口,这次伤的不轻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谁料就在她愣神的时候,襄王的手绕过她的腰间,已经把她抱了起来。 “殿下,我自己可以。”她挣扎着想要襄王把她放地上,襄王却根本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这么一晚上,你倒是还有精力折腾。”襄王的语气中有几分挪喻,她不是没有听出来,只是若要真让襄王把她抱进府了,谁知道以后会传出怎样的流言。 “若是不想身上的伤更严重,就不要乱动。”襄王的声音认真了一些,方紫岚见拗不过襄王也只好乖乖不动任由他把自己抱下了马车,又一路抱进了府,最后把她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厢房的床榻上。之后她听得襄王喊夏侯彰问大夫到了没有。 这样闹腾了一晚上,方紫岚在躺到床上的那一刻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这才觉得疲倦,激烈的打斗加上失血过多,早已透支了她全部的精力,她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终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紫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得厉害,四肢百骸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使不上一点力气,甚至连声音都哑得几乎发不出来。 “姑娘你终于醒了。”一直守在床榻边的小丫鬟看到她醒了一阵激动,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就跑了出去叫人,之后大夫来了又看了看她的情况,感慨她真是福大命大,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捡回了一条命吗?方紫岚却是高兴不起来,若是伤的再重一些,危及性命她是不是就能回去了?虽然想是这样想,可心底不知怎的还是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果然就算是她也是一样的贪生怕死,矛盾至极。 方紫岚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由着襄王指派的小丫鬟伺候她,吃饭喝药睡觉如此单调地循环了十几天,却在一日早上醒来时发现房间外面都挂上了素绫,她虽说身上行动不便但心中还是猜了个大概,只怕是国丧。 果不其然,小丫鬟给她端药过来时,她从小丫鬟口中听到了宁顺帝病逝的消息,不出所料的话襄王应是在准备登基的一应事宜,也难怪她自醒来之后,一次也没有见到过襄王。 看来这个任务算是圆满结束了。方紫岚这样想着,思索着等伤好的差不多以后要做些什么,还有她之前对襄王说的报酬,也该找他兑现了。 只是方紫岚没有想到,这个任务刚刚结束,下一个任务接踵而至。看到妩青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却很清楚用着这副身体,她根本摆脱不了这种棋子的命运。 “辛苦了。”妩青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人,神色淡然,“任务完成得不错。”“这是公子说的还是你说的?”方紫岚神色清冷,嘴中说的话也有几分不由自主。不知为什么每次一提到公子,这副身体就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公子说的。”妩青说着微微一笑,“你应是知道,如果不是生死关头见到我,自是有新的任务了。” 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就算是生死关头见到你,也还是会有新的任务,我没得选择。”“除了接受。”妩青悠然补了一句,“公子要你,成为能够扰乱李晟轩心神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方紫岚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她的声音抖得厉害,藏在锦被下的手死死地攥着床单,长长的指甲隔着床单在掌心留下了一道道月牙。她的心底是说不出的恐惧,好似那个答案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你应该很清楚是什么意思?”妩青俯下身,看着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的人,“成为李晟轩的女人,取悦他得到他的心。” “我做不到!”没有任何犹豫,方紫岚吼出了这句话,嗓子痛得仿佛撕裂一般,她感觉到一股甜腥涌上喉间,却又强忍着生生咽了下去。 “方紫岚,你想背叛公子吗?”妩青的神色冷了下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近乎惨白,可眼眸中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背叛?方紫岚只觉得莫名好笑,去做襄王李晟轩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背叛吧?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发现这才是这位古代方紫岚真正的想法。原来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和心痛,还有刚刚她强忍下来的吐血,都是为了这位公子。 古代方紫岚对公子有情,奈何情深缘浅,可惜终究成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如今看来这位公子不过是薄情之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她也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这样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值得迷恋的? 方紫岚平复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情绪,尽量不让那份心痛影响到自己。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妩青,我不会成为李晟轩的女人,更不会取悦他。” “你是想抗命吗?”妩青的袖子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她知道妩青起了杀心,不由地冷然一笑,一字一句沉声道:“我会得到李晟轩的心。” 第14章 大局 妩青愣了一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方紫岚,神情坚毅得仿若做出了此生最重要不过的决定,那抹笑看起来既释然却又带了些苦涩。 “你要做什么?”妩青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却见方紫岚脸上神情又严肃了几分,“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若我当真成了李晟轩的女人,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不过玩物而已,更何况他不会再娶一个姓方的女人。” “我会成为李晟轩不可或缺的倚仗,让他不得不把心交给我,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方紫岚这样反问,妩青却不由得笑出了声,“方紫岚,你当不至于天真至此,成为李晟轩的倚仗,你知道这有多难?” “我不擅长偷心,比起成为谁的女人我更宁愿成为一柄剑。”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和公子应该都很清楚,成为让李晟轩动心的女人很难,成为他手中的剑反而更容易。” “你是公子手中的剑。”妩青敛了笑,神情肃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公子手中的剑,但他已经把我交到了别人的手上。”方紫岚语气淡漠,“我知道一入鬼门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不会背叛公子,只求公子能够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完成这个任务。” “我来之前公子说过,这个任务关系到公子身家性命,更关系整个鬼门的生死存亡,所以他只能托付给你。”妩青的语气松动了几分,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却多了几分沉重,“你是公子手中最锋利的剑,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剑,公子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妩青,我承诺的事情必会做到,这点请公子放心,但是如何做我自己选择。”方紫岚的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气势,竟让妩青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看着她,“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选择一条最难走的路?” “每次?”方紫岚怔住了,妩青忽的苦笑一下,“难道不是吗?七岁那年公子给你选择,你选了成为公子手中最锋利的剑,十二岁那年你种下蛊毒第一次杀人,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没有反悔,你本来不用做到如此地步的。” 原来做杀手是这个古代方紫岚自己选的吗?她反复琢磨妩青这句话,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仿佛被一根线穿了起来,一幕幕串连在一起让她不由地笑出声来,“妩青,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呐。”她笑着眼圈却红了起来,泪水一滴滴打在锦被上,一旁的妩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离开了。 在这些记忆中,方紫岚记得她的母亲对她说无论何时都要守住自己,直到有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就要守护两个人。 对她最重要的人,是公子。七岁那年,她和母亲去庙里上香,却不知何故遭人暗下杀手,母亲当场去世。正当她命悬一线之时,是公子救了她,她因报恩入了鬼门。 那时初入鬼门的选择她还记得,成为杀手还是细作,全部取决于她。 她选了杀手,可是天生体弱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成为最好的杀手。于是她种下蛊毒,利用蛊毒的力量竟生生成为了最顶尖的杀手。背后有多痛没有人知道,她却为了公子甘之如饴。 现在想来,当初一定要成为杀手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想要拥有守护自己和公子的力量。力量不够就不择手段伤人伤己地得到,可是如今公子还是把她交到了别人手中。 方紫岚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哀好笑,然而却根本逃不出棋子的命运,原来想要坚不可摧地留下,竟是这般艰难,更不要说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现今李晟轩就是她唯一的稻草,从襄王到帝王,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找机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是她能想到最后的出路。想要在这个时代走下去,她剩下的只有自己了。 “方姑娘这是在想什么?”李晟轩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她的耳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正对上李晟轩带着笑意的眸子,“殿下……”她的声音仍有些嘶哑,本想说些什么却只叫得出一个称呼,后面的话连带着气息刺痛着她的喉咙,让她生生咽了下去。 好在李晟轩也并不在意,“方姑娘刚刚是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竟连我进来都没有发现?”他说着坐到了她的床榻边,却在看清她神色的一刻蹙了眉头,“你哭过了?”闻言她愣了一瞬,但也没有出声反驳,她现在的模样肯定糟透了。 “方姑娘?”李晟轩眉头皱得更紧,“你究竟怎么了?”“伤势未愈,疼的。”方紫岚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的轻描淡写,李晟轩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追问道:“只是疼吗?” “殿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方紫岚藏在锦被下的手紧紧地攥成拳,一心只想赶紧把李晟轩支走,却不曾想到下一秒李晟轩的手探到了锦被下面,握住了她的手,“若只因伤势,你不至于此。” 方紫岚被他突如其来的冒犯行径刺激,寒声道:“殿下未免太过固执,我说了就是疼的。”不知哪里涌出的一股无名火,或许只是迁怒,她猛地甩开襄王的手,整个人缩到了床角。 见方紫岚语气不善,李晟轩也不恼,“我只是来告诉方姑娘一声,你想要的报酬随时可以找我兑现。”说罢他站起身,“还有,方姑娘对我的称呼该改了。” “陛下?”方紫岚不确定地喊出这个称呼,李晟轩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大局已定,方紫岚不由地长舒一口气,但是这也意味着妩青给她的任务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如果想要成真,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样想着她把攥紧的拳从锦被中拿了出来,手指舒展开来掌心赫然是一枚小小的青瓷瓶,是刚刚妩青离开前放在她身边的药。 距离上一次服药还不到三个月,当时老者的话她还记得,原以为她宁愿死扛着也不会再服这可能要她命的药,可是如今想要活下去她必须有相应的能力,哪怕不过几年时间,只要她在这里的一天,就得竭尽全力。 脑海中的记忆仿佛因为妩青的话开了闸,她十二岁那年种下蛊毒,这种蛊毒会慢慢蚕食她的身体,耗干她的精血,同时带给她深不可测的内功修为。然而随着她长大,每一年蛊毒也会随之成长。 作为杀手她必然会用武,但是用武次数越多蛊毒对她身体的伤害就会越大,公子找人炼了药一边喂养一边压制她体内的蛊毒,还在她种下蛊毒之时说过,如若哪一天她反悔了,随时可以把蛊毒拔出来。 可是无论是公子还是她,都很清楚若是没有蛊毒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柔弱女子,自保都是问题,根本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剑。 她需要力量,公子需要所向披靡的剑,因此从种下蛊毒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回头路了,唯一的结局或许就是被蛊毒撕扯榨干直至丧命。 蛊毒霸道,如今她已经失去了痛觉,之后还会失去更多,但想要走下去,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这样想着,打开了青瓷瓶。 李晟轩入主乾坤宫,方紫岚以高阶女官的身份一并入了宫,不过她伤势沉重,一时也做不得什么,对她而言只是换了个地方养伤而已。 当初李晟轩找来给她医伤的大夫如今成了御医,日日问诊都是十分殷勤周到。这日御医来为她把过脉后,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赞叹道:“虽说姑娘的伤尚未痊愈,但看姑娘你的精气神已是十足得好,当真是奇迹。” 虽说御医对于她伤势好的这么快啧啧称奇,但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奇迹,不过是她身上蛊毒的作用罢了。 “全赖先生妙手回春。”方紫岚前半句说的客气,话顿了一顿,后半句很快转了话音,“但我身上的异状……” “姑娘放心,老朽绝不会和皇上透露半句。”御医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不等方紫岚说完就打起了保证,而方紫岚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相信先生,但还是要先生知道。”她说着袖中短匕已经贴上了御医的脖子,“若是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姑娘饶命!”御医抖如筛糠,“姑娘的秘密老朽一定会带进棺材。”“秘密?”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御医抖得却是更为厉害,“老朽失言,姑娘体态康健,伤也快痊愈了,实在可喜可贺……” 御医语无伦次地说着,方紫岚收了短匕,御医立刻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多谢先生。”方紫岚看着地上狼狈的人,没有再停留。 李晟轩找来的人确实是有本事的,除了医伤之外,还看出了她身上的蛊毒,借着为她医伤的由头,问过她不少隐晦的问题。 然而问归问,这位大夫人有分寸口风也紧,看出了什么一直没有明说。她几番试探未果,也拿不准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内情,索性直接告诉他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只不过……方紫岚心中苦笑一声,她竟也会拿别人的性命做要挟了,若是万一这位大夫不小心说了出去,只怕……她不敢再想下去,袖中握着短匕的手又紧了几分。 第15章 后宫 李晟轩即位以后自是忙碌了许多,方紫岚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见过他,连夏侯彰的面也没有见到,更不要说谈报酬的事。方紫岚这厢正在想找个什么法子见李晟轩一面,那厢方紫沁就遣了人请她去帮忙筹备封后大典的事。 襄王登基襄王妃封后是顺理成章,朝臣自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方紫岚听方紫沁身边的秋水说朝臣虽然表面上都没有说什么,但是私底下个个都想把自家妹妹女儿什么的送到李晟轩身边,只怕封后大典后不久就会催着办一场选秀。 “秋水姑娘何必着急上火,不妨顺其自然。”方紫岚一边宽慰身边的秋水,一边核对礼部刚刚送过来的清单,另一旁秋水正在清点仪式要用到的一应物品,听到她的话不由地蹙了眉头,“你是不知道那一群御史大夫,明面上恭贺新皇登基我家小姐做皇后,暗地里说什么开枝散叶的话,不就是嫌我家小姐没有子嗣吗?” “秋水姑娘!”方紫岚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句,秋水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忙噤了声。“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能议论的,还是做好手头的事吧。”方紫岚说着把清单拿到了秋水面前,“这份我对好了,没有问题。” “辛苦秀姑娘了。”秋水接过了清单,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得外面有人通报太皇太后到了。听到通报秋水怔了一瞬,“太皇太后怎的突然过来了?” “不管怎样,秋水姑娘赶紧先去通报皇后娘娘一声。”方紫岚拍了拍身旁的秋水,她点了点头转身跑进了内殿。 太皇太后是宁顺帝的生母,也算是李晟轩的母后,只是这个时候来看皇后,八成是来给下马威的吧,方紫岚这样想着,就见方紫沁已经走了出来。 而门口风风火火的宫女仪仗也已经到了,一阵行礼寒暄过后,方紫岚总算看清了太皇太后的模样,雍容华贵的老妇人,举手投足之间自带威仪,看眉眼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自从你跟着晟轩那个孩子入了宫,哀家还没赶得及来瞧你一次,如今才得了空,你可会怪哀家?”太皇太后说着笑盈盈地拉过了方紫沁的手,一脸亲昵,方紫沁淡淡一笑端庄得体道:“太皇太后您这说的是哪里话,紫沁可担不起。” “哀家就知道紫沁最是懂事。”太皇太后说着拍了拍方紫沁的手,“只是太后身体不好,这几日都在休息,不然今个儿定是要和哀家一起过来瞧你的。” “太后可是病了?紫沁等下便让御医过去看看。”方紫沁面露关切,太皇太后却是摇了摇头,“不妨事,这两日祈佑和祈烨两个孩子都进宫了,一直照顾她呢,你不必太担心。” 闻言方紫岚心下一紧,太皇太后提到玉成王李祈佑和玉明王李祈烨两位皇子只怕不是一时兴起,再加上刚刚秋水和她说的话,她只觉得不妙。她看向方紫沁,见她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看来她们是想到一块去了。 果不其然,本来有说有笑的太皇太后却忽的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晟轩征战沙场,你也是不易,至今都没有一儿半女。”方紫沁刚想说些什么,太皇太后却没有给她机会,径自说了下去,“但晟轩身边就你一人怎么行呢?要哀家说你也该大度一些,多为晟轩考虑考虑。” 太皇太后这话说的,好像没有孩子这件事都是方紫沁一个人的过错似的,方紫岚不由地微微皱眉,而方紫沁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太皇太后教训的是,紫沁记下了。” “既然记下了,就要照做。”太皇太后敛了笑,神色严肃了几分,“哀家这几日物色了几个姑娘,都是好人家出身,明个儿就送进宫来,让晟轩瞧瞧,有中意的就留在身边。” 好人家出身?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了,能入宫送到皇上身边的女子,理应是官宦人家出身,好人家算是怎么回事? 而方紫沁一概应承了下来,许是见方紫沁模样乖顺任人拿捏,太皇太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 太皇太后前脚刚走,秋水就忍不住嘟囔了几句,方紫沁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方紫岚,“这回看来要劳烦秀姑娘帮忙了。” “皇后娘娘想要做好人,可是这恶人为何非要我来当?”方紫岚嘴角轻勾,她当然知道方紫沁想让她帮什么忙,既然刚刚应承了太皇太后,明天人送过来的时候方紫沁自是不能拒绝,那这种挑刺的事情就只能找别人去做,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皇后娘娘不愿得罪太皇太后,我自然也不愿。”方紫岚说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作为宫廷女官的自觉,而方紫沁也不恼,“秀姑娘既然留在皇上身边,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的。皇上不会想要太皇太后安插眼线在自己身边,对秀姑娘而言,这是个机会。” “皇后娘娘的话不无道理,我可以考虑。”方紫岚敛了笑,“只是公然得罪太皇太后可不是好事,我总得有名目才行。” “这个名目你应该想得到。”方紫沁莞尔一笑,“送进宫的只能是官家女子,好人家出身可不行。” “既然皇后娘娘连名目都帮我想好了,那我自是不能拒绝了。”方紫岚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方紫沁不说这些她也会答应,毕竟这件事给了她一个见李晟轩借口,她必须尽快和李晟轩谈报酬的事情了。 次日太皇太后早早就遣人送来了五个姑娘,方紫沁推脱说要皇上亲眼见见硬是耽搁到了下午,派人给李晟轩传了口信确认李晟轩同意后,方紫沁又说礼部侍郎要和她谈封后大典的流程,便随口遣了方紫岚带着五个姑娘去了御花园见李晟轩。 方紫岚一边感慨方紫沁这做戏做全套当真是滴水不漏,如今太皇太后八成觉得方紫沁是个毫无主见不堪事的傀儡皇后,果然是好手段,另一边又在发愁等一下见了李晟轩要怎么帮忙把这五个姑娘打发了。 早上方紫沁虽说是拖延时间,但还是帮她细细盘查了五个姑娘的身家背景,结果除了不是官宦人家出身这一点,其他都是好的没话说。 方紫沁早就安慰过方紫岚,就算只有这一点也足够把人打发了。可是既然人是太皇太后送来的,那太皇太后肯定比她们更清楚。 明知道还要送过来,太皇太后势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如今这个烫手山芋竟就塞到了自己手里,方紫岚只觉得有几分后悔。 “这几位就是皇后想让朕见的人?”李晟轩靠坐在水榭栏杆旁,望向廊下站着的方紫岚和她身边的五个姑娘,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方紫岚有些不自在,忙不迭地点了头。见她点头李晟轩扫视了一圈,淡然开口道:“既然是太皇太后送来的人,就留下吧。” “那个……”方紫岚不是没想过李晟轩会答应,只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之快,看来恶人确实要她来做了,这样想着她深吸了一口气,“虽是冒昧,但我查了五位姑娘的身家背景,均不是官宦人家出身,还望陛下三思。” “后宫之人必是官家女子,这点朕还是知道的。”李晟轩说着若有所思地看了方紫岚一眼,“如此便罢了,你把人送出宫去吧。” 闻言方紫岚刚想应承,就听自己身边的女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皇上让奴家留在宫里吧,哪怕没有名分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也是好的。”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方紫岚不由地一愣,她怎么忘了还有这招,果然是个麻烦差事,她这样想着顺手去扶跪在地上的女孩,不出意料女孩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你可知没有名分意味着什么?”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太皇太后对这些傻姑娘做了什么,这种话也说的出来。女孩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奴家知道,但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奴家什么都不在乎。” 对面的李晟轩一副看戏的模样,他身边的夏侯彰自是也不会说什么,方紫岚不由地暗叹自己倒霉,然后心一横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姑娘可知以你的身份做了皇上的女人有什么后果?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怕是永无宁日。日后若侥幸活下去甚至怀有身孕,估计连性命都不保……”她说着顿了一顿,果不其然看到了女孩眼中的惊慌失措,“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玷污皇室血脉可是大罪。”方紫岚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是凌迟处死还是五马分尸来着,让我想想。”她后半句只是想吓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谁知女孩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奴家不在乎。” 声音虽小但在座的人都听得分明,方紫岚有几分懊恼,难不成她话说得太重了反而激得这女孩什么都不怕了吗,还是说太皇太后早就猜到了她们会这么做提前吩咐过这些女孩?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的听到了李晟轩的声音,“你不在乎朕在乎。” 第16章 刺杀 听到声音方紫岚看向栏杆处的李晟轩,却见他站起身走到了跪在地上的女孩面前,“朕不会让不相干的人随随便便为朕送命。”李晟轩说着看向一旁的方紫岚,“若是朕当真要了一个女人,自是会好好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她一丝一毫。” 李晟轩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让方紫岚不由地失了神。这句话,他究竟是对谁说的? “皇上?”女孩怯怯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李晟轩,李晟轩低头看了她一眼,“自己的命,若是自己都不在乎,别人就更不会在乎了。” “可若是为了皇上……”女孩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身旁的方紫岚看准机会一把拽了起来,“为了皇上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吗?”方紫岚说着冷冷一笑,“你若当真是这样想的,不如证明给皇上看。” “你要做什么?”女孩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方紫岚,却见她把一柄短匕塞到了自己手中,“你这是做什么?就算是要奴家的命,为了皇上我也认了。” 女孩说着握紧了匕首,却在下一刻被方紫岚牢牢抓住了手腕,“不是要你的命。”她说着嘴角轻勾,“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那么为了皇上杀人也是可以的吧?” 方紫岚说着握住女孩的手腕把短匕直直对准了自己的胸口,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女孩更是整个人都抖个不停,“你……奴家为何要杀你?”“为了证明。”方紫岚脸上笑容更盛,“不敢吗?” “你……”女孩抖如筛糠,却还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短匕,“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的手抖得厉害,然而下一刻短匕刺入了方紫岚的胸口,血漫出来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她顺手松开了女孩的手腕,一旁李晟轩赶忙扶住了她的肩,低头查看她身上的伤,伤口并不深。 而女孩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手上的匕首也掉到了地上。“来人!”夏侯彰的声音如一道响雷般惊醒了所有人,“有人行刺皇上!” 侍卫们到的很快,不由分说就把五个女孩拿下了,“把她们打入天牢。”李晟轩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明日一早朕亲自审问。” 手足无措的女孩们被侍卫们带了下去,一时只剩下三个人,方紫岚见人都走了顺手推开了李晟轩覆在她肩上的手,“我没事,陛下不必担心。”“你有没有事朕说了算。”李晟轩忽的抓住了她的手腕,转头吩咐一旁的夏侯彰传御医。 “我真的没事。”方紫岚想要挣脱开李晟轩的手,却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如今你是为朕挨了刺客一刀的人,自是要御医好好医治才是。” 做戏要做全套吗?方紫岚愣了一瞬,没有再挣扎,“我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莫怪。”“要朕莫怪?那后面的事……”李晟轩没有说完,方紫岚忙接了下去,“我自会处理干净。” 得到方紫岚的答复,李晟轩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将她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送到了皇后宫里,方紫沁见她受伤惊慌失措的模样真假参半,她也懒得琢磨只想先把自己这个被刺客刺伤的伤号角色扮演好。 之后夏侯彰带着御医来给她医伤,伤口不深但李晟轩借着由头还是让这件事传遍了宫廷,连太皇太后都被惊动了,亲自来了一趟,说是慰问实则是打听消息,而李晟轩早有准备,只说要清查几个女孩,与太皇太后无关。 鸡飞狗跳的一个下午,宫女们从皇后的宫中进进出出忙得好不热闹,而当事人方紫岚由着人伺候,并且得到了皇后亲自照顾的殊荣,不过她真正关心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如何善后。毕竟事情是她搞出来的,那五个女孩不会什么都不说,任由别人给她们定罪。 方紫岚好不容易挨到了夜里,方紫沁却仍陪在她身边,没有离开的意思。方紫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有想出来支走方紫沁的借口,反倒引得方紫沁先开了口,“秀姑娘可还是不舒服?” “倒不是不舒服……”方紫岚顺口接了一句,方紫沁却忽的笑了,“既然不是不舒服,那不妨去做你要做的事,我在这里还能当你的证人。” 方紫岚心下一紧,方紫沁早就猜到她有事要做,一直陪在她身边又说是她的证人,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不该信任方紫沁,只得多问了一句,“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秀姑娘心里清楚,也不必和我装糊涂。”方紫沁说着敛了笑,“我若是存心为难,找人盯牢了你便是,何必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陪你?” 方紫岚知道方紫沁说的是实话,而且方紫沁的皇后地位只能依靠李晟轩,她没有必要为难一个替李晟轩办事的人。 “既然如此,谢过皇后娘娘。”考虑清楚的方紫岚也不再掩饰,起身拿过床边的外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后寝宫,朝着天牢的方向去了。 天牢守备森严,却也难不倒方紫岚,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五个女孩被关押的地方。白日里娇俏的女孩们,现下却是说不出的狼狈憔悴。 见状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从暗处走了出来,“夜已经深了,五位姑娘竟还未睡?”“是你!”先前刺伤她的女孩第一个认出了方紫岚,一脸愤恨,“你来做什么?”“当然是救你一命。”方紫岚神色淡然,“不然你以为呢?” “救我一命?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被关进来?”女孩冷冷一笑,“我根本就没有刺伤你。” “我知道,是我自己做的。”方紫岚说着伸出了手,手中正是那把短匕,“可是你既然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就要付出代价。” “是你硬塞给我的!”女孩急急地辩驳了一句,方紫岚也不恼,“你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你不是说来救我们的吗?”一旁另一个女孩忍不住插了一句,声音虽小但方紫岚也听到了,“我可以救你们出去,但是要看你们是否配合。” 听到有出去的机会别的女孩也纷纷凑了过来,小声问道:“你想要我们做什么?”“你们不要相信她!”之前的女孩说着挡在同伴前面,透过监牢栅栏恶狠狠地看着方紫岚。 “你不想活命,也不要拦着别人。”方紫岚说着勾起嘴角,收起了短匕,从衣袖里拿出纸笔,“你们若是想要活命,就让她写一份认罪书好了。” 她说完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女孩身上,闻言女孩猛地回头,“你们……”只见身后四个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她,眼里的乞求让她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你们真的不能相信她。” “可是我们还不想死啊……”一个女孩说着上来拉住了她的衣袖,“只是写一份认罪书而已。”“我一旦写了认罪书,不就是承认了有罪吗?你们又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她猛地甩开女孩的手。 “事情本来就是你一个人做的,我们都亲眼看见了。”另一个女孩忽的出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四个女孩,“你们……” 方紫岚冷眼看着牢笼中的人,轻笑出声,“看到了吗?这就是现实,若是用你的命能够换得她们的平安,她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你们!”女孩狠狠地瞪了一眼其他人,半晌转过身的时候神情只剩下哀伤,“好,我写。但是你说过的,会救我们出去。” 方紫岚把纸笔递给了女孩,“一切与太皇太后无关,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为报私仇……”“我知道怎么写,你放心好了。”女孩冷冷地打断了方紫岚,接过了纸笔,走到角落里坐了下来,开始写认罪书。 另外四个女孩抱团站在不远处,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监牢门口抱着拳站得笔直的方紫岚。 不多时女孩就停了笔,拿着认罪书走到了监牢门口,把东西递给了外面的方紫岚,方紫岚接过以后扫了一眼,把东西收到了袖中。 “认罪书你已经拿到了,现在可以救我们出去了吧?”女孩眉头微皱,语气不善,方紫岚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当然。”她说着取下了头上的发簪,打开了监牢的锁,走进了牢房。 见方紫岚走进来五个女孩都是一愣,“我不能直接放你们出去,不过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们出去。”她说着示意五个女孩凑过来,女孩们不疑有他,都凑到了方紫岚身旁。 谁料她们走到近前的一瞬,一条白绫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们的脖颈。 “你要做什么?”其中一个女孩刚问出声,转眼就被白绫勒得喘不过气,五个女孩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万分惊恐和不可思议,谁都没有想到方紫岚会突然出手要她们的命。 “我刚刚就说过了。”方紫岚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人,渐渐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有人为了平安,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们,你们即使出去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你们。” 女孩们脸上的表情愈发痛苦,连她的声音都几乎听不清楚,“何况你们都很清楚,刺伤我的人是谁,我当然不会让你们说出去。这个世上最值得相信的,只有死人。” 第17章 报酬 次日清晨,还未等到提审,李晟轩就听到天牢的守卫来报,说是五个女孩畏罪自尽了。 “畏罪自尽?”听到消息的夏侯彰不由地怔住了,而李晟轩只是神色平静地让守卫把找到的认罪书呈了上来,细细看过一遍后,淡然下了结论:“昨日动手的女孩是主谋,其他四个也是从犯,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此事到此为止吧。” 守卫听李晟轩这般说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理,应承了一声便下去了,一旁的夏侯彰眉头紧皱,“陛下当真相信她们是畏罪自尽?” “是她做的。”李晟轩只是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她说过会处理干净。”处理干净?夏侯彰不由地觉着背后汗毛直立,一夜之间五条人命,做的干净利落,如此心狠手辣究竟是什么人? 夏侯彰心中惊疑一闪而过,随即幽幽地开了口,“陛下,虽说方紫岚此举为陛下解决了太皇太后的眼线,但昨日她随手便能拿出一柄短匕,刺伤自己也是毫不犹豫。这样的人,陛下还是不要留在身边为好。” 李晟轩看着桌案上的认罪书,笑道:“她随手能拿出的,何止一柄短匕?以她的本事,就算身无长物,想取人性命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要如何,暂且随她去吧。” “可那五个女孩的性命……”夏侯彰还欲说些什么,就见李晟轩侧身回头望了他一眼,当即停了声,不再多言。 李晟轩回头看到夏侯彰一脸愕然,以为他不相信,微微一笑道:“你若是不信,等一下可以亲自问问她。”“陛下传召她了?”夏侯彰顺口接了一句,李晟轩仍只是笑,“没有传召,不过她一定会来。” 似是为了证明李晟轩的话,没一会儿他们两人就听到了御书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一看方紫岚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可有人看见你过来?”夏侯彰抢先一步问了出来,而方紫岚唇角轻勾,“当然没有。” 夏侯彰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那五个女孩……”“是我杀的。”方紫岚承认得干脆,反倒让夏侯彰怔住了。 “做的不错,辛苦了。”开口的是李晟轩,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方紫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陛下为何这样看我?”李晟轩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李晟轩还记得那日在风河谷方紫岚挺身而出杀了上官云时的模样,杀人时手起刀落那般利索,之后握着短匕的手却躲在袖中止不住地颤抖。 她说自己是杀手的话,他一直将信将疑,杀手无情杀人不过家常便饭,不会如她一般杀了一个人就变成那样,可是如今五个女孩她说杀就杀,神色平静如常,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面前的她确实是杀手紫秀。 “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么我想和陛下谈一谈之前说过的报酬。”方紫岚的声音忽的响起,让李晟轩回过神来,“朕记得你说过,想要属于你的一席之地。” “不错。”方紫岚点了点头,等待李晟轩的下文,“秀贵人这个品阶,方姑娘可满意?”闻言方紫岚不由地愣了一瞬,“陛下这是何意?” “不论与相府方家有没有关系,姑娘终究是姓方。朕身边已经有一个姓方的皇后了,自是不能再有妃位以上的女人姓方。”李晟轩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几句,“朕能允你的,只有贵人之位了。” “陛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方紫岚冷冷开口,神色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严肃。而李晟轩也是一怔,“方姑娘不想要贵人之位?” “我说的一席之地,不是在后宫。”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双拳紧握,“我想要的是朝堂中的一席之地。”李晟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却在重复到一半的时候不由地笑出声来。 “方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晟轩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方紫岚,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我知道。” “你可是女人……”夏侯彰忍不住插了一句,却被她打断了,“女人又如何?难道女人就只能在后宫之中服侍君王生养皇嗣,不能立于朝堂之上吗?” 她说得掷地有声,但心中却很清楚只怕李晟轩给的答案很难让她满意,难怪当日她提出这个报酬之时李晟轩和夏侯彰神色古怪,他们都把她当成想要攀龙附凤的女人了。 如此一来都说得通了,李晟轩对她暧昧的态度,不论是马车逃命那一次,还是昨日御花园他意有所指的那些话,说白了不过是对一个女人的收买。 “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李晟轩又确认了一遍,方紫岚也再次点头,“并不是没有先例,我不会让陛下为难。” “你说的是夏侯芸昭?”李晟轩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神色冷了几分,“夏侯芸昭何等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和她相提并论?” “身份是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夏侯芸昭能够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得到。”方紫岚的眼中透着说不出的坚定,“我宁愿在沙场马革裹尸,也不愿在后宫坐等白头。” “你好大的胆子!”李晟轩轻喝出声,她丝毫不以为意,“我既然敢来和陛下谈报酬,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听说北境战乱又起,皇甫家称病不出,上官家唯唯诺诺,北境的世家无一可用……” “住口!”李晟轩猛地打断她,心底却很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北境金人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他刚刚登基朝堂不稳,根本不敢抽调其他地方的兵力全力平北境。在这个节骨眼上北境两个世家又都不肯站出来,他竟是选不出一个既有本事又能信得过的主帅出征。 “皇甫家和上官家为何不肯出战,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李晟轩神色更冷,方紫岚仍不畏惧,“因为我杀了上官云。此事因我而起,陛下为何不肯让我收场?” “方姑娘!”夏侯彰呵斥道:“你不要咄咄逼人!”“陛下不同意,只是因为能够以一身战功立于朝堂的那个女人名字叫做夏侯芸昭,对吗?”方紫岚没有理会夏侯彰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是那个女人不姓夏侯,陛下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方姑娘,请你慎言。”李晟轩站起身,走到了方紫岚面前,“不要以为你帮过朕,朕就不敢杀你。” “我没有这样以为。我与陛下之间是交易,所以还请陛下兑现诺言,给我应有的报酬。”方紫岚正对上李晟轩的眼睛,没有分毫退让。 “交易应当建立在对等的情况下,朕不认为你做的事能够拿到这样的报酬。”李晟轩也没有松口,这在方紫岚的预料之中,可是李晟轩根本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态站在他面前的,不论用什么方法,她都一定要让他同意。 “天子一诺何止千金?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不然遗诏这件事传出去,只怕陛下的这个位置就没有这么安稳了。”方紫岚神色凝重,李晟轩的脸色愈发难看,“你这是在威胁朕?” “这我可不敢。”方紫岚说着握住的双拳又紧了几分,“我只想让陛下知道,我的决心,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手段。” “好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当真以为朕会怕你不成?”李晟轩冷冷一笑,一旁的夏侯彰忙上前一步,“陛下息怒!” 夏侯彰话音刚落,就见李晟轩反手抽出了他身上的佩剑,这突发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下一秒李晟轩手中的剑直指方紫岚的咽喉,不过毫厘便会要了她的性命,而她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不是我以为,而是陛下确实怕了。”方紫岚毫无惧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若是陛下没有怕,我早就是这剑下亡魂了,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陛下既然犹豫了,不妨给我这个机会,夏侯芸昭已经无法成为陛下手中的剑,但是我可以。若是不能平北境,我提头来见。” “这是你说的。”李晟轩说着手中的剑直直刺了出去,夏侯彰完全来不及反应,就只见那柄剑正正钉在了方紫岚身后不远处的疆域图上,刺中的正是北境之地。 “多谢陛下成全。”方紫岚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一礼,李晟轩却没有看她,视线落在她身后的疆域图上,“先不要急着谢朕,朕要的不仅是平定北境之乱。” 闻言方紫岚不由地抬头看向李晟轩,却见他脸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凌厉,她听到他说:“朕要的是查克尔的项上人头,令金人此后再也无法作乱。” 李晟轩要的可比平定北境之乱难得多,方紫岚不由地暗叹一口气,李晟轩作为襄王的时候和金人首领查克尔战了那么多次,都没能杀了查克尔,足以见此人狡诈。 就算是作为杀手紫秀做这个任务都有些难度,更不要说在战场上取他的项上人头。可是这是她向李晟轩要来的唯一机会,也就是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缓慢而坚定,“既然这是陛下的要求,那我必将如陛下所愿。”李晟轩低头看向面前跪得笔直的人,伸手从怀中拿出了半块虎符,“你准备一下,明日去点兵,不日便出发。” 第18章 随行 李晟轩任命一个女人做主帅去平定北境之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自然也传到了后宫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耳中。此时的玉璋宫中,两位坐在一起都是眉头紧锁,而她们面前跪着的则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李晟轩的亲侄子,玉成王李祈佑。 “祖母和母后一直不让祈佑站出来,可是如今皇上任命了一个女人做主帅,传出去我大京颜面何在?”李祈佑跪在下面,抬头看向主座上的两人,神色是说不出的愤慨,“更何况这个女人还姓方。” “你可查过了,这个女人和方家有什么关系?”太皇太后扫了一眼底下的暗卫,见状暗卫赶忙上前一步,“查过了,方家确实有一位三小姐名字也叫做方紫岚,可是这位三小姐自几个月前落了水,就一直在闺阁中养病,从未出现在人前。” “你亲眼见过那位方家三小姐吗?”太皇太后眉头皱得更紧,暗卫不敢怠慢,点头如捣蒜,“小的亲眼见过,是个骨瘦如柴的病秧子,和皇上指派的这位方姑娘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方紫岚和方家没有关系?”这次说话的人是太后,她的神色也不比太皇太后好多少,听她发问暗卫仍忙不迭地点头,“小的仔仔细细查过了,没有任何关系。这位方姑娘是之前在北境之中便跟在殿下身边的,甚至听说她为了救殿下,还杀了上官云将军。” “杀了上官云?”太皇太后重复了一遍,不由地冷笑出声,“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本事,不过杀了上官云的人,去了北境焉能有命在?” “祖母!”李祈佑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如今北境之乱是国难,祖母和母后竟还有心思搞这些权术之争。这个方紫岚就算能杀上官云,顶多也就是身手不错,女子之身带兵打仗,这说出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见自家儿子神色不悦,太后忙开口宽慰了几句,“你这个孩子,我和你祖母还不是为你着想,战场何等凶险,你去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母后和祖母如何是好?”李祈佑想都没想就顶了一嘴,“皇上自小征战沙场,我为何不可?” “你住嘴!你什么身份,怎么能和那个夏侯家的野种相比!”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李祈佑却是毫不在意,“那可是当今皇上,还请母后慎言。” “罢了!”一旁的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太后不要再和李祈佑争执了,“你若是想去,哀家今日就去跟皇上讨个职务让你一起去便是了。” “母后!”太后见太皇太后忽然松了口,神色不满,想说些什么却被太皇太后一个眼神制止了,“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凡事以自身为重,若是那个方姓丫头做的不妥,你尽管取而代之。” “多谢祖母!”李祈佑说着磕了个头,起身告辞了。看着李祈佑离开了,太后这才开口,“母后您这是做什么?战场那般凶险之地,您怎么能答应祈佑呢?” 太皇太后幽幽道:“你刚也听到了,这个方紫岚杀了上官云,北境可是上官家的地盘,她去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李晟轩既然派她去,说明她肯定是有本事的,她做事我们祈佑只需坐享其成,难道不好吗?” “母后的意思是?”太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太皇太后,见她笑得高深莫测,“不过只是个女人,你以为李晟轩能给她加官进爵吗?” “母后说的是。”太后点了点头,心下稍安,“那我们现在?”“自然是去给祈佑讨个职务了。”太皇太后说着起身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去御书房,也是时候见见我们的新皇了。” 此时的李晟轩正在御书房对着面前的一沓奏折愁眉不展。虽然他在任命之时已昭告天下方紫岚是由夏侯家举荐,借用了夏侯家的名义,但是仍堵不住悠悠众口。 女子之身,方氏之姓,三军主帅,无一不是惊世骇俗。 李晟轩正在思索如何处理更为妥当,就听得一旁夏侯彰说太皇太后和太后求见。这个时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八成也是为方紫岚挂帅的事情来的。 自从他任命方紫岚出征的消息传出去以后,朝堂上御史们的奏折纷至沓来,如今后宫之人又要插一脚,还真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太皇太后和太后若也是来反对朕的,就请回吧。”李晟轩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谁料面前的人却忽的笑了出来,“瞧皇上这话说的,哀家怎么会反对皇上。哀家只是来给祈佑那孩子讨个监军的职务,让他随行出征的。” “让玉成王随行出征?两位倒是舍得。”李晟轩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一脸似笑非笑让太后有几分不自在,忍不住插嘴道:“当然不舍得,可是如今国家有难,谁又能置身事外?” “难得太后有此觉悟,可是朕为何要答应你们?”李晟轩仍不为所动,太皇太后脸上笑意更盛,“因为哀家的条件,皇上拒绝不了。”李晟轩有点弄不清楚太皇太后的意图,只能步步为营,“太皇太后有话不妨直说。” “方紫岚挂帅,御史台炸开了锅,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反对。”太皇太后说着顿了一顿,随即胸有成竹道:“但若是皇上同意让祈佑监军,哀家便亲自陪皇上一起压下百官的反对,保证皇上日后不会因方紫岚而听到任何一句反对之言。” “太皇太后好手段,看来朕确实拒绝不了。”李晟轩应承了下来,转头让夏侯彰去拟旨。太皇太后和太后得到了想要的,也没有久留。 确定人走了以后,夏侯彰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所想,“太皇太后面上说是陪陛下一起压下百官反对,背后怕是会暗中挑拨生事。” “不会。”李晟轩摇头道:“太皇太后向来骄横。虽说她惯爱争权夺利溺爱子孙,但如今涉及大京安危,她不会另起事端。若真要做些什么,也会等到金人败退之后。朕刚好可以趁着此番风波,摸清她在朝中暗藏的棋子。” 夏侯彰心有余悸,不由追问道:“陛下当真算得定?”李晟轩唇角逸出一抹笑,眼中怅然一闪而过,“过了这么多年,朕多少了解太皇太后。不论明面暗里怎么争斗,她心里都比任何人更清楚,若是大京国祚有损,她的荣华威势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逝。” 夏侯彰仍不放心,多言问道:“那玉成王呢?陛下同意让玉成王监军,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就是不知道,才会同意。”李晟轩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不论是方紫岚还是李祈佑,朕都信不过。但若是非要朕选一个不可,朕选方紫岚。” “是因为她提到了夏侯家主的名字吗?”夏侯彰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李晟轩却没有回答,许久就在夏侯彰以为李晟轩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听到了李晟轩的声音,“夏侯芸昭,早就不是夏侯家主了。” “就算夏侯芸昭不是夏侯家主了,对陛下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不是吗?”听到声音李晟轩和夏侯彰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门口,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御书房门口,唇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双眼眸是如常的清亮如水,正是诸葛钰。 “诸葛二公子,朕不记得何时传召过你。”李晟轩神色沉沉,而诸葛钰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陛下确实未曾传召,但是家主给了我这个。” 诸葛钰说着双手捧出一个令牌,李晟轩伸手拿过令牌,冷然道:“九大公卿的令牌都给了你,果然你才是诸葛家未来的家主。” “那日我去襄王府宣旨,陛下早就看出来了,不是吗?”诸葛钰仍勾着嘴角,李晟轩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沉着一张脸把令牌还给了诸葛钰,“即便如此,你躲在门口偷听,朕也不会轻饶。” “诸葛钰认罚,只是还请陛下解惑。”诸葛钰说着敛了笑,“到底为何要任命方紫岚为主帅,让她去平定北境之乱?” “方紫岚身手不凡,就凭这一点足矣。”李晟轩淡淡地回了一句,诸葛钰却摇了头,“身手不凡和领兵打仗是两回事,陛下征战沙场多年不会不清楚。” 李晟轩神色冷了几分,“君无戏言,朕已经下了旨。” “既然陛下不肯说,不如由我来替陛下说。”诸葛钰定定地看着面前帝王,深吸一口气,“夏侯芸昭为陛下卸去家主身份多年,陛下心中亏欠,而方紫岚如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和当年的夏侯芸昭如出一辙,所以陛下动摇了,对吗?” “诸葛钰,你确实聪慧无比,但是帝王之心远非你想象的这般简单。”李晟轩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对朕而言,夏侯芸昭也好,方紫岚也罢,不过是棋子。若是能为朕所用,自是要握在朕的手中。但若是不能,棋子的下场自然是被舍弃。” 第19章 心念 诸葛钰闻言,看向李晟轩的神色中多了分审视的意味。棋子二字,即便李晟轩没有说透,诸葛钰也猜得出来,任命方紫岚,并非只是任命一个有本事的女人这般简单。 本质的目的,不过是用局外人来做引子,引起局内人的恐慌。方紫岚挂帅,北境两大世家必不会袖手旁观,明里暗中都不会善罢甘休。 势单力薄易于拿捏的一枚棋子,既不会坏了原有的格局,又能激起其他棋子的警惕,用来打破局内的平衡刚好合适。不过背后执子的人,当真是李晟轩吗? “陛下是执子之人,我本不该多言。只是方紫岚不过一个女人,本事再大也成不了气候,陛下何必把一方平安压在她身上?”诸葛钰寸步不让,李晟轩眉头微皱,不怒自威道:“你这是在怀疑朕?” 诸葛钰沉默了一瞬,进宫之前他原本不明白,为何李晟轩会如此信任方紫岚,把整个北境乃至大京的安危系在她一人身上。直到如今他忽的明白了,这位年轻大京帝王信任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方紫岚,而是他自己。 方紫岚此行,千万双眼盯着,北境两大世家镇着,稍有差池就会丧命于平乱之中。然而纵使她死了,女人挂帅也会激得天下热血男儿坐不住。李祈佑一位金尊玉贵的王爷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 北境之战,大京必胜。这就是李晟轩的底气。与挂帅之人是谁无关,也与平北境的过程无关,有关的只是结果。 诸葛钰忽的想起李晟轩还是襄王之时,回京前爷爷和他说的话。李氏之中,襄王必是天下主。他不理解,沙场多莽夫,能征善战与治理天下,并不是一回事。 襄王或许韬略有余,然一旦趟入京城这潭深不可测的水中,数不清的沟沟坎坎弯弯绕绕足以把人淹到潭底溺死。 彼时爷爷问他,“阿钰可知为何大海善变,惊涛骇浪之下,仍有人不惧其勇,乘风破浪于海上?”当时他不懂,这个问题与襄王即位有什么关系,如今却是明白了。 寻常人且走且看,聪明人未雨绸缪,而李晟轩是一望千里,把所有事都尽在掌握之中。变数再多,他也不惧。 毕竟见识过大海的人,是不会惧怕一潭水的。不论这潭水有多深,与大海相比,都不过是坑洼。就好比与大海相生相伴的海上船长,驱浪赶海,坚不可摧。 “诸葛钰不敢。”诸葛钰话是这样说,面色却丝毫没有不敢的意思,李晟轩神色稍缓,“既然不敢,就领罚吧。” “诸葛家二公子诸葛钰,朕命你为方紫岚军师,不日随军一起出征。”李晟轩话音刚落,诸葛钰还未说话,夏侯彰反倒先站了出来,“陛下,诸葛二公子体弱多病,随军出征只怕吃不消。” “你看他这副样子,也算是体弱多病?”李晟轩唇角微勾,夏侯彰一愣,说起来上次在襄王府中,诸葛钰没说两句话就要咳嗽半晌,这次却是气息平稳一次都没有咳嗽。 夏侯彰定定地看向诸葛钰,只见他微微一笑,“多谢陛下,诸葛钰领罚。” 再说方紫岚前脚刚到京郊大营点了兵,顺手收拾了两个不服气妄图偷袭她的副将,后脚就见到了拿着圣旨来营中报到的玉成王李祈佑和诸葛钰,不由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李晟轩就算再不放心她,也不至于把这两尊大佛召来吧?她这个小庙可是一尊也供不起。 只不过想归想,方紫岚还是笑脸迎了上去,“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我自是不敢不从,还请二位早做准备,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她说完示意旁边的副将送客,却不料两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李祈佑的脸色更是出奇的难看,“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可方姑娘你这副将是怎么回事?” 李祈佑说着,扫了一眼一旁鼻青脸肿的副将,而方紫岚丝毫不以为意,“李副将一时技痒,想和我切磋一下,就是现在这样了。” 她说的委婉,并没有把刚刚这个李副将伙同另一个曹副将偷袭她的事情说出来,而李祈佑却是紧咬不放,“切磋而已,方姑娘何必下如此重手?” “我若是真下重手,只怕这会儿李副将还在营帐里休养,王爷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不送了。”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李祈佑脸色更加难看,“方姑娘好一个狐假虎威,本王倒想请教一下。” “既然王爷知道我是狐假虎威,就请叫我方将军。”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还是说,王爷连陛下的面子都不想给?” “你好大的胆子!”李祈佑忍不住出言相斥,“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本王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皇上任命你为主帅,但是想让本王承认,你差得远了。” “我受命于陛下,不是受命于王爷,王爷承不承认与我何干?”方紫岚四两拨千斤,说得轻描淡写,“说白了王爷不过是瞧不起女人,但是王爷又怎知我瞧得起你?” “你说什么?”李祈佑气急,而方紫岚只是淡淡一笑,“明日大军就要出征,现下我还有事要做,王爷若是不服气,尽可在平乱后来向我讨教。” 李祈佑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诸葛钰拦了下来,“方将军伶牙俐齿,诸葛钰佩服。只是用兵打仗不是逞口舌之快,还望方将军做好万全准备。” “军师大人说的是,方紫岚受教了。”方紫岚抱拳行了一礼,“那么以后还望军师大人多多指教。” “方将军言重了。”诸葛钰也施了一礼,之后看向一旁的李祈佑,“王爷和我也要去做准备了,明日一早再见。”说罢就拉着一旁的李祈佑离开了。 “诸葛公子刚刚为何阻拦本王?”出了军营没多远,李祈佑就问出了心中疑惑,诸葛钰只是摇了摇头,“王爷果然年轻气盛。” “诸葛公子这是何意?”李祈佑不悦地挑了挑眉,诸葛钰轻叹了一口气,“不论如何,方紫岚都是陛下钦定的平乱主帅,王爷若是过于针对她,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就会变成针对陛下。天下人皆知陛下和王爷有过皇位之争,若是这些流言传了出去,只怕对王爷有百害而无一利。” “本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何惧人言?”李祈佑说得理直气壮,却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他知道诸葛钰说的都是事实。 “就算不惧人言,王爷也不该为难方紫岚。”诸葛钰何等聪明,早就看出李祈佑不过是死鸭子嘴硬而已,笑着摇了摇头,而李祈佑仍不承认,“本王没有为难方紫岚。” “刚刚王爷早就看出来方紫岚身边的副将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故意用那个副将寻衅挑事,不是为难是什么?”诸葛钰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让李祈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根本无法辩驳。 “看不惯女人挂帅的人够多了,诸葛钰不希望再多一位王爷。我们都是为朝廷效命,就不应该成为陛下的绊脚石。”诸葛钰说着抱拳行了一礼,“刚刚多有得罪,还望王爷莫怪。” 李祈佑不由地怔住了,诸葛钰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最后还不忘告罪,确实是深不可测,但是他心中的疑问终究还是需要有人来解,“诸葛公子当真信得过方紫岚?” “我不是信得过方紫岚,而是相信陛下。”诸葛钰微微一笑,“我知道王爷觉得女人带兵打仗是一个笑话,但是前既然有夏侯芸昭,为何后不能有方紫岚?” “夏侯芸昭不过是降将,只是皇上母妃出身夏侯家,她这才成了所谓名将。”李祈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诸葛钰敛了笑,神色严肃了几分,“若是夏侯芸昭不降,只怕我们大京还要多受几年战乱之苦。我知道王爷一向对太皇太后和太后深信不疑,但是有些事情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断定真假,王爷当不是草率之人。” 诸葛钰眼中凌厉的神色让李祈佑为之一振,“祈佑受教了。”“王爷不必如此客气。”诸葛钰恢复了一贯温和无害的模样,“明日便要出征,之后方将军与我还要王爷多多帮扶。” “诸葛公子言重了。”李祈佑舒展眉头,他心中疑惑已解,既然是监军就要担起监军的职责,至于方紫岚究竟有何本事,是否足以担任主帅一职?此行他终究会看到。 只是由于诸葛钰的话,让李祈佑心中一个更大的疑惑等着他去解决,关于夏侯家和李晟轩,太皇太后和太后究竟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次他都要亲自去验证。 待李祈佑离开后,诸葛钰仍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玉成王已经走了,方姑娘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诸葛公子何时发现我的?”方紫岚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站在诸葛钰的面前,却见他摇了摇头,“以方姑娘的身手我自是发现不了,只是恰好猜到了而已。” “诸葛公子算无遗策,不妨再猜一猜我为何要跟着你们?”方紫岚嘴角轻勾,诸葛钰也笑得清浅,“总不会是想听一听我和玉成王在背后如何说你吧?” 第20章 出征 方紫岚愣了一瞬,没想到还真是被诸葛钰猜了个正着。她没有回答,诸葛钰径自说了下去:“若说以女子之身上战场,前朝纪氏有平南王妃琴姬随夫一同征战沙场,百越之地有夏侯芸昭为百姓守境戍疆。如今方姑娘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自己。”方紫岚的声音很小,宛若呓语的一句话却还是让诸葛钰听到了,他听到她说:“诸葛公子今日不肯承认方紫岚将军之名没有关系,终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不得不承认。”她说话时眼中的气势与光华,让诸葛钰几乎不敢直视。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在营帐中他那一句方将军并非出自真心,所以如今称呼变为了方姑娘她也不恼,只是因为她有那个自信,有朝一日终会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李晟轩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女人不简单。 “诸葛钰拭目以待。”他这样说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开了。见他离开,方紫岚也不多做停留,赶忙回了军营。 领兵打仗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方紫岚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也不过刚刚弄清楚军营上下的各个职务,至于行军进程和出征方案她还什么都没有考虑,再想到李祈佑和诸葛钰的随行也不知是添乱还是抢功,以及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北境上官家,简直不要太头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方紫岚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以前在那个世界,纵使男女算不得绝对平等,她也从来不觉得男女差距有多大,更不会觉得女孩低人一等,就算是女孩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如今在这个世界,她想要做的就是惊世之举,女子之身上战场位列公卿,她真的能做到吗?就算说得再坚定,其实她的心中也是会不安的,只是她早就没有退路了。 不日大军出征,李晟轩亲自在城门口送大军离开,在高呼万岁的声潮中李晟轩把单膝跪在他面前的方紫岚扶了起来,“朕出征北境恍若昨日。” 方紫岚听到李晟轩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是无比坚定,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神情潇洒自若,仿佛不是送军出行,而不过是和故友攀谈送别。 “你现在身为三军主帅,要记住此番前去之重任。只有查克尔一死,才能换得边境百姓的安宁。”李晟轩说的云淡风轻,方紫岚心下却道李晟轩这是当着众人的面把他们的约定说了出来,不仅是平定北境之乱,还有查克尔的项上人头。 “方紫岚谨记陛下之言,必当全力以赴。”方紫岚说着看向身后的军队,起身上马。 “大京江山有你之功。”李晟轩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方紫岚的耳中,她回头看向李晟轩,只见他的神色是说不出的倨傲,这才是他作为天下主的仪态。 “待方紫岚得胜归来之时,朕必会亲自出城门相迎,仪比公卿。”既然李晟轩已经在全天下人面前给出了他作为帝王的承诺,那么方紫岚定会竭尽所能去达成这个承诺。她扬鞭纵马,开启了属于她的征途。 兵贵神速,离京第十日的黄昏,方紫岚便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燕州城,她终究还是又来了。 “前面就是燕州城了。”诸葛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紫岚回头就看见诸葛钰和李祈佑两人纵马到了近前。 “燕州城可是上官家的地盘。”开口的是李祈佑,他说着还看了一眼方紫岚,方紫岚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虽然那日李晟轩封住了皇甫霖的口,可是那一只老狐狸早就把她杀了上官云的消息悄悄传了出去,不仅太皇太后和李祈佑这边知道,整个上官家更是知道的,进了燕州城,只怕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不容易到了上官家的地盘,自是客随主便,任由他们招待了。”方紫岚神色淡然,诸葛钰嘴角轻勾,“平山城的皇甫家可没有什么招待。” “皇甫霖将军身体不适,我们也不便打扰。”方紫岚随口接了一句,心里却暗骂皇甫霖老狐狸,称病不出任由他们到燕州城,在上官家的地盘上出了什么事皇甫霖都能撇得很干净。 “方姑娘倒是心宽。”李祈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方紫岚也不以为意。这一路上李祈佑和诸葛钰都很安静,她已经非常知足了,只要不给她添乱,偶尔冷嘲热讽一两句她听着就可以了,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诸葛公子身体可还吃得消?”方紫岚没有搭理李祈佑,转头看向一旁的诸葛钰,他仍只是笑,“方姑娘不必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诸葛公子这般弱质纤纤的贵公子,如今随我一同出征,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如何向陛下与诸葛家交代?”方紫岚说的担心无比,脸上的神色却是明显的揶揄。 诸葛钰敛了笑,“我还没有那般弱不禁风,方姑娘不必费心。”他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无奈自己这柔弱贵公子的形象。 无视了李祈佑,又调侃了诸葛钰,方紫岚心情轻松了不少,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进城吧。” “且慢。”李祈佑说着拦在了方紫岚马前,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眉,“王爷这是做什么?” “方姑娘进城必是凶险,不如由本王先进城为方姑娘一探究竟。”李祈佑神情认真,丝毫不像是说笑。 方紫岚勒住马,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王爷是真心顾虑我安危,还是想先进城和上官家联手,置我于死地呢?” “方姑娘!”诸葛钰忍不住轻斥出声,李祈佑却没有不悦,“本王知道方姑娘信不过本王,但国难当前,本王岂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 “王爷是不是顾大局我不清楚,但我既已知上官家是冲着我来的,自然也不会让别人替我以身涉险。”方紫岚说着拍了拍身下有几分躁动不安的马,示意李祈佑让开。 “上官家不敢对本王怎样。”李祈佑寸步不让,方紫岚拽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强龙不压地头蛇,王爷未免太过自信。” “方姑娘为何一定要把事情想得这般糟糕?”李祈佑不依不挠,方紫岚打马侧身而过,“这样才不会太失望。” 方紫岚的声音随着夕阳下的那个背影一起,让李祈佑只觉得有几分气恼,他贵为王爷,自幼养尊处优,觉得天下事无不可为。可是自从这一次做了方紫岚的监军以来,总觉得束手束脚,似乎不是所有事情都如自己所想一般如愿。 方紫岚怀疑他,他便一路安分守己不给她添乱,诸葛钰劝过他不要草率,他便一直细细观察谋定而后动。如今他知道方紫岚不是有勇无谋之人,想要尽力帮她,却被拒绝得干脆。 “王爷不必气恼,方姑娘就是这么个脾气。”诸葛钰出言安抚,“待时日一长,她自会知道王爷的好心。” “诸葛公子洞若观火,不过本王也不是小气之人。”李祈佑策马跟了上去,诸葛钰也紧随其后,“那是自然。” 方紫岚一行三人率先到了燕州城下,燕州城守军只是通报了一声就打开了城门,很快一队骑兵出城迎接。 为首的男子见到三人后微微颔首,“玉成王,诸葛公子安好。”对于三人中间的方紫岚视若罔闻,一时之间气氛无比尴尬。 “上官将军安好。”方紫岚悠然开口,为首的男子微微皱眉,“托方姑娘的福,在下并不安好。”“上官将军既然认识我,何必装作没看到?我奉陛下旨意前来北境平乱,是为公务,还望上官将军莫要阻拦。” “阻拦自是不敢。”男子神色冷了几分,“只不过金人之乱为祸已久,不知方姑娘有何退敌良策?” “良策不敢说,只是金人屡犯我边境,自是不能轻饶。”方紫岚说着忽的顿了一下,“就连上官云将军都死在金人手上,我以为上官家应与我等同仇敌忾。” “好一个同仇敌忾。”男子冷冷一笑,“方姑娘如此大义凛然,我上官敬佩服。” 原来是上官云的叔叔上官敬,方紫岚心下捋了捋上官家的族谱:上官敬是上官家的现任家主,膝下仅有一子战死沙场,因此他对上官云寄予厚望。但上官云已死,上官家人丁单薄,如今怕是连个下任家主都选不出来了。这样想着,她心底不由地生出几分懊悔,更多的是担心,上官敬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方姑娘?”上官敬见方紫岚没有反应,便出声喊了一句,她这才回过神来,“我可担不起上官将军的佩服。”她说着抱拳行了一礼,“此次军情紧急,我等在燕州城不能久留,现下就去点兵,明日一早便出发。” “现在?”上官敬愣了一瞬,他早就接到了圣旨,这次平乱上官家可以不出面,但皇上要征用他们上官家在燕州城的驻军。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方紫岚一来就要点兵,看来她也很清楚,燕州城她留不得。 第21章 私仇 方紫岚确实是不想留在燕州城,更何况打仗这种事情最怕夜长梦多,她也拖延不起。 “就是现在。”她说的斩钉截铁,上官敬面露难色,“现在天色已晚,召集兵士也需要时间,方姑娘不如明日再点兵?” “上官将军出身行伍,自是知道兵贵神速迟则生变的道理,我没有时间能耽搁。”方紫岚唇角紧抿,“更何况圣旨早就下来了,想必上官将军早就做好准备了吧?”她话中有话,上官敬也不敢怠慢,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上官敬就召集齐了所有将士,请方紫岚一行三人上了点将台。三人一眼望下去,除了四周一圈的火把,中间点将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暮色中他们根本看不清下面人的一举一动。 诸葛钰只觉得心下不安,他们带来的兵马都已在城外驻扎,这次点兵方紫岚只带了他和李祈佑,以及几个随身副将,他们现在置身于上官家的兵马中,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兵荒马乱中,他们谁都逃不了。 “方姑娘可还满意?”上官敬转头看向一旁的方紫岚,挥手指向台下的将士,“这些都是我上官家最精锐的部队。” “都是为国效力,谈不上满不满意。”方紫岚没有看身旁的人,垂眸扫过下面的人,“而且上官将军说错了一点,这不是上官家最精锐的部队,而是大京最精锐的部队。”她说着看向上官敬,身上的气势让他不由地怔住了。 “方姑娘说的是。”上官敬说着取下身上的佩剑,双手捧到了方紫岚面前,方紫岚刚刚伸出手,就听后面破空之声纷至沓来,下一秒她的身后三支冷箭已直逼近前。 “小心!”李祈佑猛地出声提醒,话音还未落就见方紫岚拿过上官敬手上的剑,反手打落了身后的冷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让他们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方姑娘?”诸葛钰刚想询问一句,就见眼前人影一闪而过,转眼只听一道声音从不远处的瞭望塔上传了下来,“准头不错,可惜速度慢了一点。”正是方紫岚,她说着提了一个人从瞭望塔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点将台上,随手将人摔到了地上。 诸葛钰和李祈佑确认方紫岚没有事之后,转头看向地上的人,是一名一身黑甲的少年,看装扮是上官家的士兵,他的神情中满是惊愕,秀眉紧锁,一双丹凤眼略显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行刺主帅,你可知是何罪?”方紫岚说的气定神闲,少年却啐了一口,“主帅?你一个女人好意思说自己是主帅?” “不是我说自己是主帅,而是我就是主帅。”她神色严肃了几分,“说吧,谁指使你来杀我的?”“一个冒名顶替的主帅,人人得而诛之。” 少年义正言辞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觉得好笑,“冒名顶替?就算我是女人,也是陛下任命的主帅,何来冒名顶替一说?” “若不是你杀了云哥哥,如今站在这里点兵的能是你?”少年一脸不屑,她嘴角轻勾,“果然,你是为了上官云而来。” 李祈佑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诸葛钰一个眼神制止住了,诸葛钰摇了摇头,示意李祈佑看下去。 两人只见方紫岚淡淡一笑,“你说我能够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杀了上官云?如今站在这里而且这样想的人只怕不止你一个,我说的对吗,上官将军?” “这是事实不是吗?”上官敬神色冷然,他没有想到方紫岚不仅能够躲过那些冷箭,甚至还把放箭的人给揪了出来,看来是有些本事的,但是现在这里站着的都是他上官家的人,就算她本事再大,一个人也不可能挡得过千军万马。 “我能够站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你上官家龟缩不出,陛下无人可用吗?”方紫岚敛了笑,神情肃穆,“就算没有上官云,你上官家还有别人。可是如今金人来犯,作为我大京第一道防线,你们上官家不仅固守不出,而且在此大敌当前国难当头之际,你们这群人想的不是如何平乱,却是如何报私仇,你们不觉得可笑吗?国家尚且不太平,还谈什么私仇?” “此次待我取了查克尔项上人头之后,你们想要报私仇的尽管冲着我来。但是在此之前,北境之乱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会罢休,哪怕战到只有一兵一卒,我也不会退一分一毫。”方紫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点将台上下一时安静无比。 “台下众人,若是不愿意随我一战现在就可以回家。我方紫岚不会勉强任何一个人,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此一战你们不是为了我方紫岚而战,更不是为了上官家而战,而是为了你们脚下每一寸土地而战,为了你们想要守护的每一个人而战,更是为了自己而战。人生一世,不求如千古圣贤那般流芳百年,当也不能愧对天地自己。” 方紫岚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四周的火光映照着她的双眸,黑漆漆的眼瞳之中好似有星河万千,闪耀着难以言喻的执著。 她低头看向台下的人,暮色已深她根本看不清台下人的反应,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说辞能否打动台下这些人,可是这是她唯一的筹码。她不需要离心离德的一支军队,她需要的是能够和她一起奋战到最后一刻的人。 因此纵使再没有信心,她还是问出了最后一句话,“此战谁愿与我同去?”依旧是静默无比的一刻,难道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她不由地紧握双拳,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诸葛钰眼底的笑意,和李祈佑赞许的目光。 “我愿意。”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方紫岚猛地抬眼正对上黑甲少年的目光,少年眼底是说不出的坚定,随着他这一声我愿意,台下忽然像炸开了锅一般,“我等愿意!” 声潮一浪高过一浪,方紫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挥手示意下面的人安静,然后转头看向地上的少年,“虽然你愿与我一同出征,但这不代表你做的事不需要付出代价。” “方姑娘!”一旁上官敬上前一步挡在了少年面前,“请手下留情。”“我的军中向来纪律严明,若是今日他刺杀主帅我都不罚,何以服众?”方紫岚说完拔出了手中的剑。 四下鸦雀无声,上官敬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方紫岚神色愈冷,“让开。”“敬叔,做错事自然是要挨罚的。”少年说着站起身,走到了上官敬前面,定定地看向面前的方紫岚,“我认罚。” “好。”方紫岚微微一笑,手中的剑一挥而过,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来不及反应,直到方紫岚收剑时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少年仍好端端地站在点将台上。 上官敬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方紫岚,只见她右手执剑,左手握着一缕头发,而一旁少年肩侧的发明显短了一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今日割发代首,便算罚过了。”方紫岚说着随手将手中的头发扔了出去,“现在你无罪了。” 少年怔怔地看着方紫岚,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多谢方将军。今日起,上官敏必随将军驾前,为将军马首是瞻。”“既如此,我便命你为副将,明日随军一同出征。”方紫岚伸手把面前跪着的人扶了起来。 另一边上官敬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走下了点将台,他身后的副将紧随其后,“将军,我们是否还要……” 副将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敬抬手止住了,“罢了,她说的没有错,如今不是报私仇的时候。”副将怔怔地看着前面的身影,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眼前的家主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而方紫岚点完兵将后便下了点将台,之后径自回了上官家为她准备好的厢房,诸葛钰和李祈佑也和她一道回去,只是两个人都跟着她进了她的房间,让她不由地有些好笑,“王爷和诸葛公子你们两个大男人,跟着我一个女人做什么?” “恭喜方将军得偿所愿。”开口的是诸葛钰,他脸上仍挂着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方紫岚也只是笑,“难得诸葛公子肯唤我一声方将军,只是并非出自真心,就不要勉强了。” “诸葛公子是否真心本王不清楚,不过本王倒是觉得方姑娘刚刚一席话句句在理,令人叹服。”李祈佑说得落落大方,方紫岚脸上笑容更盛,“王爷都这么说了,我却之不恭。” “虽说是有理,但你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进那一席话里,未免太过冒险。”诸葛钰轻轻摇头,有几分不赞同,“你可知那上官敏不过是引子,上官家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赌并不是好事,但我既然没有退路就只能孤注一掷,我把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个赌注上,可喜的是我赌赢了。”方紫岚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诸葛钰不由眉头微蹙,“你就不怕赌输了?” “我若是输了,不是还有诸葛公子和王爷你们二位吗?”方紫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了耸肩,“你们二位虽然都很不待见我,但是这毕竟关乎国家安危,自是不会任由上官家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的。” 第22章 暗查 “方姑娘说的不错,确是上官敬目光短浅了。”一道声音忽的插了进来,三人不由地抬眼看向门外,正是上官敬。 “个人恩怨与国家太平比起来,确实微不足道。”上官敬轻叹一声,看向面前的方紫岚,“但是方姑娘你也说过,做出的事需要付出代价。” “上官将军说得不错,方紫岚手上人命无数,这条命早已不属于自己。”方紫岚嘴角轻勾,“我有付出代价的觉悟,但是上官云没有。要怪就怪他一开始选错了人,站错了队。” “难得方姑娘这般坦率。”上官敬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他原以为方紫岚不会承认或是说上官云罪有应得,却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而方紫岚仍勾着嘴角,“不知上官将军可否有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的觉悟?”“上官家只为一己私怨固守燕州城不出,是我的错。”上官敬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神情让三人都不由得一愣。 “此次我会随方姑娘一同出征,但是敏儿那个孩子年纪尚小,可否请方姑娘……”“我知道上官将军想说什么。”方紫岚猛地打断了上官敬的话,“只是我敢问上官将军一句,军中可有十六岁的兵士?” “这自是有的,按大京征兵的年龄……”上官敬顺口答了一句,却突然停住了。方紫岚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径自说了下去,“这些兵士也有父母亲人,然而战事一起他们就不得不赴身疆场,是生是死没有人知道。他们都可以死,凭什么你上官家的人不可以?” “可是敏儿……”上官敬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来。 “上官将军可以留在燕州城,但是上官敏不可以。方才在所有人面前,我已命上官敏做了我的副将,自是不能出尔反尔。”方紫岚神情凌厉,“军无信不立,还请上官将军理解。” “方姑娘……”一边一直沉默的诸葛钰忍不住出声,却又有几分犹豫。他知道方紫岚言之有理,但是凡事不能做得太绝,她身上已经背了一条上官家的人命,若是再添一条,只怕从此和上官家就是彻底的势不两立。 “诸葛公子不必劝我。”方紫岚淡淡地看了一眼诸葛钰,然后对着上官敬抱拳施了一礼,“我手上既已有了一条上官家的人命,作为代价我必会把上官敏好好带回来。到时若是上官将军还想与我清算上官云那笔账,我定当奉陪。” “既然方姑娘话已至此,上官敬无话可说,唯有与方姑娘同上沙场,以效微薄之力。”上官敬抱拳回了一礼,旁边诸葛钰和李祈佑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上官家主是个明事理的,而方紫岚也知轻晓重,总算是有惊无险。 次日清晨,方紫岚一行早早地就离开了燕州城,直奔数十里外的木棉镇,正是金人现下占领的地方。 方紫岚扫视了一圈正在林边备战的士兵,然后看向不远处的木棉镇,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喊来了上官敬和上官敏,“你们二人对木棉镇可熟悉?”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上官敏先一步开口道:“木棉镇地势平坦视野开阔,盛产木棉,一直是我们大京北方边境线上最繁荣的小镇。” “盛产木棉?”方紫岚眉头微蹙,另一边上官敬继续道:“如今虽近盛夏,但北境天气变化无常,不多两三月就会冷下来,每年此时金人都会来劫掠物资。但是这次选了木棉镇,怕是别有用心。” “上官将军何出此言?”问话的是跟着两位上官一起过来的李祈佑,而回答他的却是他身边的诸葛钰,“木棉镇盛产木棉,又是战略要塞,朝廷向来有派兵驻守。金人劫掠物资一贯是挑没什么兵力的边陲小镇,木棉镇这样的地方金人不敢贸然进犯。这一次既然来了,说明就不只是劫掠物资这么简单了。” 诸葛钰的话传到了方紫岚的耳中,一下点醒了她,心中的疑问更像是得到了确信,让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陛下刚刚即位,朝堂不稳,金人这是觉得有机可乘,准备大举进犯了?” 虽是问句,她却说得肯定,然而这样的判断几人一时都不敢直接确认,只有诸葛钰忽的接了一句,“诸葛家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一个人,想必方姑娘会感兴趣。” 诸葛钰突然转了话音,方紫岚愣了一瞬,顺着他的话问了出来,“是查克尔吗?” “三年前查克尔不过是个好凶斗狠的小兵,丝毫不起眼。”诸葛钰说着走到了上官敬和方紫岚之间,听到他的话上官敬认同地点了点头,“诸葛公子说的不错,三年前确实还没有查克尔这号人物,那时金人首领是呼延可汗。” “但就是在三年前,呼延可汗一夜暴毙,查克尔崛起替代了呼延可汗成为新的金人首领,方姑娘可知是为何?”诸葛钰接着上官敬的话说了下去,最后一句却问向方紫岚。 “查克尔找到了杀死呼延可汗的凶手,并且杀了他们。”又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出了这个答案,闻言一旁的上官敏一脸惊愕,眼神中闪过一丝敬佩,“方将军竟然知道此事?” “我来之前也稍稍做了一些功课。”她顺口答了一句,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 “北原七狼是不是杀死呼延可汗的凶手没有人知道,是不是查克尔杀的就更不好说了。”诸葛钰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李祈佑听了却是一脸疑惑,“若不是,金人怎么可能会认查克尔做首领?” “不知王爷可否注意到我们刚刚提到呼延可汗和查克尔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上官敬一语道破,李祈佑这才发现一直以来他们提到查克尔都是直呼其名,而呼延可汗则是有可汗的尊称。 “你们的意思是?”李祈佑怔怔地问了出来,方紫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是王爷想的那个意思了。只是我很好奇,诸葛公子口中的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北原七狼不是什么人都能杀死的。”回答她的人是上官敬,他边说边回忆,“当年北原七狼纵横北境数年,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就连我大京朝廷连发通缉令都不曾能够将他们捉拿,更遑论一个普通的小兵。” “更不要说还把他们开膛破肚,砍下头颅挂在鎏金城上数月,直至变成枯骨。”方紫岚轻声接了一句,诸葛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姑娘倒是知道得清楚。” “市井流言人人皆知的事情,算不上清楚。”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诸葛钰也没有深究,“诸葛家倒是有一个有趣的发现,查克尔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做的,而是有人在他背后布局,而且这个人还是大京权贵。” “诸葛公子又要提这无稽之谈了吗?”李祈佑眉头微蹙,诸葛钰说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他父皇宁顺帝还在位之时诸葛家就曾提过,但是一直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祖母也说过这只是诸葛家为保全声名而造的噱头而已。 “王爷可知,这无稽之谈倒是引得上官家和皇甫家人人自危?”上官敬自嘲地笑了笑,神色没有丝毫不快,诸葛钰也只是笑,“上官将军坦荡皇甫将军精明,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诸葛家不会针对北境的二位,但是也不会轻易放弃。” “难怪诸葛公子这次会陪我走这一遭,原来是另有图谋。”方紫岚冷冷一笑,诸葛钰仍笑得淡然,“我的公差是方姑娘的军师,这是陛下任命不敢不从。其余的不过是私心,与他人无异。” 诸葛钰此言一出,几人谁都没有说话,方紫岚暗叹诸葛钰真是一针见血,他们几人无一没有私心,只是他诸葛钰竟然是第一个承认的,这是他作为诸葛公子的坦荡更是算无遗策的自信,倒是让她又敬又怕。 思及此她有些恍惚,敬是真的,可怕是为了什么?隐隐约约之间,她总觉得北境之事自己似乎知道什么,却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一头雾水。 “方将军?”上官敏见方紫岚走神不由地叫了一声,她回头看向旁边的少年,“何事?” “木棉镇就在眼前了,方将军……”上官敏没有说下去,她却很清楚他的意思,敌人近在眼前,她这个主帅还没有说作战方案。 “木棉镇地势平坦不易设伏,我们只能正面一战。”方紫岚斟酌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以后迅速看向上官敬和诸葛钰,几人里就这两人一个久经沙场一个运筹帷幄,她自是想知道他们的意见。 诸葛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而上官敬语气沉重了几分,“金人善战,此时又占了木棉镇先机,这一仗怕是场硬仗。” “世无可避。”方紫岚嘴角轻勾,“更何况是大敌当前,总归要全力应战的。” “方姑娘此言不错。”李祈佑看向不远处的金人军队,“我们此行本就是平乱,正义之师又有何惧?” “既然如此。”方紫岚敛了笑,拔出了鞘中宝剑,剑锋直指长天,“必当竭尽全力。” 第23章 硬仗 号角声呐喊声和厮杀声不绝于耳,方紫岚只觉得这一仗不比风河谷外那一次来的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更为艰难。那时她要做的是保全自身,如今她要对整个军队所有人负责,承担的更多顾虑也更重。 眼前是黑压压漫过来的金人军队,四下里是大京将士的冲杀声,方紫岚紧握手中剑,一个照面就把一个金人挑下马去,反手一剑又把一个准备实施偷袭的金人刺了下去,两具尸体几乎同时跌下马,失去主人驾驭的马嘶叫着四散而去。 这不过是两军迎面对阵的一刹那,方紫岚长剑撕开的豁口立刻被新的金人补上,一波接一波似乎没有止境。 方紫岚剑尖所到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另一边上官敬、上官敏和李祈佑也在奋力厮杀。早在战争开始前就退到后方的诸葛钰指挥着弓箭手放箭,时机算的刚刚好,与前线的士兵相得益彰,让方紫岚安心不少。 “王爷小心!”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方紫岚猛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李祈佑,却见他左臂中了一箭,仍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往后退了几步,而他周围都是金人,竟是生生被隔到了金人的队伍中,照这样下去…… 方紫岚不敢细想,李祈佑若是出了什么事,且不说太皇太后和太后会把李晟轩怎么样,怕是会先生吞活剥了她。 诸葛钰站在后线见状不由地紧握双拳,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也不敢轻易调兵援助李祈佑。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个敏捷的身影足尖轻点,飞跃过金人的包围圈,稳稳地站在了李祈佑面前,直扑向最近的金人,剑光闪动几个金人惨叫着倒地。诸葛钰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安排弓箭手下一波的攻击。 另一边一直护着上官敏的上官敬也指挥着身边士兵,和上官敏配合默契,一起向李祈佑和方紫岚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只是他们没有人注意到,由于李祈佑腹背受敌几人都去支援,诸葛钰站的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骑兵。 直到新一波的箭雨没有如期而至,方紫岚才发现异样。一路相伴她早已熟悉的那道青色身影一手执剑,一手打着动作指挥身旁的士兵放箭搭盾牌。如常的从容,然而苍白的面色和垂下的额发是明显的力不从心。 再怎么算无遗策,也不可能以一挡百,真真是逞强,方紫岚这样想着紧咬牙关,手中长剑狠狠贯穿面前的人,鲜血飞溅几乎遮住了她的视线。 此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有事! 诸葛钰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甚至忘了指挥身旁仅剩的士兵,而他身边不远处的金人也都停住了脚步,看向来人的表情都是整齐划一的惊恐万分。 方紫岚手中的长剑下垂,乌红的鲜血顺着剑尖汩汩而下,一滴滴落在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而她浑身浴血踩着一地残肢碎体,一步一个血脚印,宛若地狱修罗。 她冷冷地扫视着隔在她和诸葛钰之间的七个金人,犀利的目光从七双紧张的眼睛上掠过,引得他们一阵颤栗。 一剑一个,她已经闪电般地杀了他们前面的十个人,而且他们根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不得不叫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七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的刀,直直扑向了方紫岚。而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长剑一把扫过第一个人的脖颈,鲜血四散飞溅的一瞬间她顺势隔开两把刀,侧身后退避开另一把刀,同时手肘一沉手中剑划过第二个人的腰部,鲜血从裂开的战甲中喷涌而出。 她抬手一剑贯穿面前第三个人的胸膛,一旁第四个人看准她拔剑的空档乘势而上,她顺手把第三个人的尸体推了出去,借力拔出了剑,在第四个人闪避的时候一剑刺进了他的眼睛,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四个人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死亡的恐惧。 “背后!”诸葛钰猛地出声提醒,方紫岚早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反手就是一剑,然而刀剑相碰的那一刻她却觉得虎口发麻,当下不敢大意,侧身双手握剑把来人的刀挡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的三个金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懂但是听他们的语气似乎很是高兴,看来来人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这是他们的大力士,方姑娘小心!”诸葛钰应是听懂了那三个金人的话,这样和她说道。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握手中剑,略一打量来人,是个大块头。从刚刚的交锋来看,很符合大力士的说法,想必一身横练功夫应是不错,她不能硬碰硬。 先发制人她手中的剑直逼大力士面门,大力士侧头躲过,她的剑砍在了他的肩膀上,却是毫发未损,她也不气馁接连十几剑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后方诸葛钰身边的士兵都有点傻眼,虽说她的剑够快,可是伤不到这个大力士也没有用啊。 “就算是铜皮铁骨,同一个部位承受数次重击,也会承受不住分崩离析。”诸葛钰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当然也包括方紫岚。只见她嘴角轻勾,诸葛钰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就是现在了。 方紫岚手起剑落,大力士肩上的皮肉绽开一朵血花。她趁势多来了几剑,生生将眼前的大力士劈成两半! 兜头盖脸全是血,她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红色,却还是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剑,解决了诸葛钰面前的最后三个金人。 那三个金人倒下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诸葛钰脸上出现惊慌的神色,于是她没有犹豫地挡在了他的面前,用尽全力大吼一声鸣金收兵。 这是刚刚诸葛钰的口型告诉她的,也是她不得不做的。金人善战,如今李祈佑负伤,她近乎力竭,副将损失了一半,继续下去他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只有暂退一局从长计议。 方紫岚待到所有人回营后,便吩咐上官敬和上官敏两人去清点人数,又遣了诸葛钰亲自去看李祈佑伤势,还让副将做好营地周围的布防。做完了这些事,她便再也撑不下去,握着手中长剑单膝跪在了大帐中央的主座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诸葛钰从李祈佑的营帐中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方姑娘?”方紫岚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诸葛钰上前两步声音也轻了一些,“方姑娘?” 听到声音方紫岚猛地抬手,手中紧握的剑直指诸葛钰,而她的身体没有了剑的支撑,不由自主地前倾,连带着长剑也离诸葛钰近了几分。 诸葛钰避无可避直直迎了上去,直到剑尖贴上了他的喉咙,他只觉得微微刺痛而剑也停了下来,仅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肤。 “诸葛公子胆子不小。”方紫岚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这种时候,我很可能错手杀了你。”“我知道。”诸葛钰说着把他颈边的剑挪向了一边。 从刚刚在战场上方紫岚杀那个大力士的时候,诸葛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身上的杀气太过浓烈,让他几乎窒息,这种杀意让他毫不怀疑她会杀了在场所有人,到那时场面失控谁都不知道会如何。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向淡定自若的他,也在那样浸染死亡的杀意之下变了脸色,好在她懂了他说的话,及时收了兵。 “方姑娘不适合战场。”诸葛钰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正常,“经历了诸多杀戮的人,战场太容易勾起他们的戾气。” 方紫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以剑指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直,“你怕我失控?”诸葛钰没有回答,方紫岚知道他是默认了。 刚刚战场上的一幕幕,她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后怕,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最后甚至红了眼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她想要否认,却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风河谷那一战她告诉自己是为了自保,杀那五个女孩时她告诉自己是为了绝后患,可是才结束的这场战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些都是借口。杀人,不过是她作为一个杀手的本能。 “方姑娘你没有失控。”诸葛钰说着伸手抹过脖颈上的伤口,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滑到了地上,依旧是如常的从容不迫,“若是真的失控,诸葛钰早已成了姑娘剑下亡魂了。” “我很清醒,但不代表我不会失控。”方紫岚缓缓闭上了双眼,试图逃开遍身的血腥,然而她的脑海中却不断地涌现出一朵朵殷红的花,肆意地开着,妖娆而魅惑,似要将她吞噬。 “方姑娘,你想要逃吗?”诸葛钰清冷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方紫岚的耳中,让她一时之间如坠冰窟。她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诸葛钰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神色,“我……”她匆忙开口想要反驳,却发现诸葛钰一句话仿若诛心,她根本无法否认。 “世无可避,这是方姑娘你说的,怎么如今却想逃避了?”诸葛钰唇角轻勾,在她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嘲讽,“以女子之身主动请缨平北境之乱,我还以为是怎样的奇女子,现下看来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闺阁姑娘而已,不论嘴上说的多好听,心里都没有承受这一切的觉悟。战争不是你杀几个人那么简单,若是承担不起主帅的职责,不如早早离开。”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屑,她却清楚他说的是事实。 战争和杀人是两回事,后者她只需要顾虑自己,用尽手段取人性命即可,但是前者是要对所有跟随她的人负责,更是对她所忠于的国家负责。 她不能踯躅犹豫,不能慌乱恐惧,也不能止步不前。从她选择这一条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失去自己的权力傀儡,完全没有脆弱的资格了。 “诸葛公子不必激我,我不会逃避。”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话,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逞强还是真心。 诸葛钰敛了笑,轻叹一口气,她都看出来他不过是激将,他又怎会不自知?恍惚之间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他在犹豫什么,这样的方紫岚,他若是和李祈佑上官敬联手,夺了她的帅位轻而易举,可是他迟迟没有动手。 太皇太后的嘱托他还记得,却还是想看看她能走到什么地步,或许只是因为几年前,曾有一个小姑娘说过和她类似的话:你们这群人今日不肯承认我杜氏嫡女身份没有关系,终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不得不承认。 算无遗策的诸葛钰,原来也有被困入局中的一天。他苦笑了一声,看向她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愫。 第24章 诱敌 方紫岚看着诸葛钰的神情从刚刚的冷漠到现在的颓然,有些不知所措,正在考虑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再次听到了诸葛钰的声音:“你受伤了。”她这才发现身上沾染的不仅是敌人的鲜血,还有她自己的。 方紫岚身上有两处刀伤,但都不严重,诸葛钰喊来军医帮她处理了伤口,随即上官敬和上官敏就清点好了人数一并出现在了主帐之中,和二人一起到的还有李祈佑。 见到李祈佑,方紫岚不由地一愣,“王爷受了伤,应当好好休养,怎么也过来了?”李祈佑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中透着疲倦,“军情不明,本王难以安心。”他说着转向一旁的上官敬,问道:“上官将军,我军情况如何?” “情况不是很好,这一仗我们损失了数千人。”上官敬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旁边上官敏紧握双拳,“若不是为了护着王爷,也不至于让金人从后方偷袭……” “敏儿!”上官敬轻喝一声,上官敏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而李祈佑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二位将军不觉得金人太过针对王爷了吗?”说话的是诸葛钰,经他提醒几人这才觉得不对劲,方紫岚眉头微皱,“你是说金人知道王爷的身份?” “可是此次王爷监军一事十分低调,金人是如何得知的?”上官敬一脸疑惑,诸葛钰循循善诱,“我之前就说过,大京之中有人私通金人。” “诸葛公子的意思是我军之中有奸细?”上官敏忍不住说了出来,眼中却是明显的不敢置信。 “这只是诸葛公子的推测,一面之词我们如何能信?”方紫岚冷冷地看着诸葛钰,他也不恼,只是款步走到几人中间,看向坐在主座上的方紫岚,“我有一计,不妨一试。” “诸葛公子有话直说,我也想听听军师大人的高见。”方紫岚来了兴趣,几人也都点了点头。 “若是金人确实知道王爷的身份,我们可以做一场戏给金人看。”诸葛钰不疾不徐,缓缓道来:“就说方姑娘与王爷素来不和,现下王爷受伤迁怒于方姑娘,让方姑娘仅率两千人收回木棉镇。到时金人必会轻敌,方姑娘也不必恋战,诱金人至风河谷,我与上官将军在风河谷提前设伏,一举歼之。” “诱敌深入,倒是好计。”上官敬点头称赞,方紫岚却忽的笑了,“这算什么做戏,我和王爷不和不是事实吗?” “方姑娘!”李祈佑不满地看了一眼方紫岚,她仍只是笑,“王爷觉得我说的不对?” 上官敬见两个正主都没有异议,开口道:“既然方姑娘同意,那我这就让人把消息放出去。” “且慢。”方紫岚喊住了转身要走的上官敬,看向一旁的诸葛钰,“我敢问诸葛公子一句,你此计是相信上官家不是通敌之人,还是要我相信你们设伏不会连带把我一举歼灭?” 闻言几人都是一愣,诸葛钰却是预料之中,“若是我说两者都有,方姑娘相信吗?” “自然不信。”方紫岚冷冷一笑,“在场的没有一个想要我活的,我凭什么相信诸葛公子?” “我们……”李祈佑出声反驳,却猛地被方紫岚打断了,“王爷出征前就看不惯我一个女人做主帅,此次名为监军实则随时想找机会把我取而代之,上官家和我有上官云的账没有清算,诸葛家号称李氏的左膀右臂,只怕早就把我当作了敌人,不是吗?” “方姑娘说的不错。”诸葛钰点了点头,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离京前的两次会面,一次是太皇太后要他帮衬李祈佑,伺机杀了方紫岚让李祈佑取而代之,还有一次是和李晟轩。 君心难测,李晟轩说的话他至今仍记得清楚。他说若是方紫岚内不能御上官家外不能平金人之乱,就让李祈佑取而代之;若是方紫岚都能做到,就在平乱中趁乱杀了她。前者是没用的棋子必当舍弃,后者是本事太大却又不知根底的潜在危险必须清除,不论哪一种,结局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但是这也是现下最好的退敌之计。”方紫岚说着从主座上站起身,走到了诸葛钰面前,“我没得选择,对吗?” 诸葛钰颔首点头,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扫视过几个人,李祈佑神色隐忍,上官敏欲言又止,上官敬面色沉重,果然都是各怀鬼胎,她不由地轻笑出声,“既然如此,上官将军去放消息吧。不过此战,我要带上官敏同去。” “方姑娘,你!”上官敬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的附加条件,措手不及被反将一军,而方紫岚仍只是笑,“几位想让我相信你们,当然要拿出一点诚意来。若是你们真的想要做些别的什么,我也得有自保的筹码才是。” “我与方将军同去。”不待上官敬再说些什么,上官敏抢先一步同意了,让上官敬又气又恼,但碍于人前又不好发作。 “好了,那你们各自准备,消息传开我就带兵出战。”方紫岚说完几人纷纷离开,只剩她一人在主帐中,看着几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诸葛钰和李祈佑当真想要她的命,她带了上官敏也不顶用。现在就只能看上官敬作何选择了,是死了的上官云重要,还是活着的上官敏更重要?她别无选择,唯有再把身家性命都押进去赌一把。 是夜,上官敬找到了正在下棋的诸葛钰和李祈佑,经历了白日里一场恶战,这两人倒是还有闲情雅致。 上官敬虽是这样想的,但也不好意思直接打扰,毕竟有求于人的是他,只得讪讪地站在一旁,观棋不语。 “上官将军可是为了上官敏而来?”诸葛钰说完手中白子已稳稳地落了下去,“承让了。” “诸葛公子果然厉害。”李祈佑坦然一笑,转头看向上官敬,“上官将军不必担心,诸葛公子此计只为退敌,并无针对方姑娘的意思,上官敏自是不会有事。” “可是诱敌深入之计凶险万分,我只有亲自问一问诸葛公子才能安心。”上官敬上前几步,看向诸葛钰,他正专注地看着棋盘,听到上官敬的话也没有抬头。 “上官敏会不会有事,那要看他的本事有多大,还要看方姑娘是否愿意护着他。”诸葛钰这样说着把手中多余的白子放到了棋盒中,抬头看向了李祈佑,“以王爷之才,本可再多走三步。如此看来,王爷的心乱了。” 闻言上官敬心里一咯噔,诸葛钰话中有话,输家向来是先稳不住心烦意乱的那一个,而如今心乱的人是他,那么敏儿…… “诱敌深入,自是要等敌深入了才能动手,一网打尽方不会有漏网之鱼。”诸葛钰没有理会上官敬的反应,自顾自地站起身,“战场之上处处凶险,恐怕诸葛钰不能让上官将军安心了。” 上官敬看着诸葛钰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然后看向面前的棋盘。黑白交错,然而黑子被白子包裹其中,早已被绞杀殆尽。如此死局,方紫岚要如何赢? 三日之后,上官敬与方紫岚确保消息都传了出去,另一边营中派出的侦察兵也坐实了金人的松懈,金人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方紫岚送上门来。既然如此,她也不好拂了金人的意,次日一早就带了上官敏和两千人站在了木棉镇外叫阵。 待金人迎战后方紫岚一剑杀了打头阵的副将,如她预料一般激怒了金人的主将,虽然对方叽里呱啦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八成也猜得到对方是在说她只带这么点人也好意思嚣张,马上就让她尝尝厉害之类的。挑衅成功达到目的后她也不再恋战,和上官敏领着兵马一路向北,不多时就到了风河谷。 然而金人并没有直接追着他们进谷,让方紫岚不由地心下一沉,怕是上一次李晟轩和上官云他们没少让金人在风河谷吃苦头,所以这次他们不敢贸然追进来。但是若金人不进谷,那诸葛钰诱敌深入的计策就没用了,届时反而她就成了瓮中之鳖。 上官敏秀眉微蹙,看着立马站在山前,迟迟不肯进谷的方紫岚,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方将军!” 上官敏虽是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但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单枪匹马重新冲进了金人的军中,而他身旁上官敬指派的副将早有准备,拦在了他的马前。他无计可施只能抢了身后弓箭手的羽箭,飞速拔出三支箭,连珠三箭直直射了出去。 方紫岚手中长剑扫过面前的金人,侧身闪避身旁金人之时却见人直直栽下马去,她回头只见上官敏一手搭弓一手拿箭,神色凛然与她那夜在点将台上所见无异,只是这次他的敌人不是她。 有了上官敏的羽箭相助,她手上的剑不再犹豫,剑尖横扫一片,剑光闪动之处无不是惨叫声,不断有金人倒下又不断有金人围上来。她边战边退,大京的旗帜近在眼前。 正准备退到谷前的她忽然觉得右侧冷风阵阵,凭借经验她迅速抬手挡住了侧面的刀,然而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竟是那日恶战中的大力士,而且还不止一个,转眼之间已把她团团围住。 第25章 围剿 “方将军!”上官敏焦急地喊着方紫岚,他想让她赶紧回来,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方法能帮她,这些大力士他上次也见过,力大无比而且刀枪不入,他的羽箭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而方紫岚根本听不到上官敏的呼喊,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大力士身上。闪避了一阵后她终是忍无可忍,袖中白色粉末随着她一扬手散在了空气中,粉末所到之处大力士们都是一阵惨叫,手中的弯刀狂乱地挥舞着,她趁乱策马跑出了包围圈,任由他们自相残杀。 看到方紫岚回来上官敏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满是欣喜,“方将军!” “刚刚干得不错!”方紫岚立马站定,微微一笑看向不远处混乱的金人队伍,上官敏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了过去,一脸疑惑,“这是……” “对于这种大块头,硬碰硬还是算了吧。”方紫岚撇了撇嘴,毕竟杀手才是她的本行,投毒暗算也算是她的拿手好戏,上次若不是为了救诸葛钰杀红了眼,对阵这样的大力士,她可没有那个正面应敌的闲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上官敏眉头微皱,金人现下乱作一团,如果还不能把他们诱入谷中,那么之后重整旗鼓了他们未必敌得过。 方紫岚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心里也没什么把握,刚刚孤身入敌阵,也不过是想凭一己之力惹怒对方然后将其诱入谷中,若是这样金人还不放松警惕,她也真的没有办法了。 “且看一看金人的反应。”方紫岚说着全神贯注地看向不远处的金人,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们就重整旗鼓向他们杀了过来,她能感受到他们愤怒的杀意,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疯狂。 “就是现在。”方紫岚转头看向身后的士兵,大喊一声:“进谷!”听她号令所有人齐齐进入风河谷。身后的追兵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不疑有他,也追着他们冲进了风河谷。 待金人都进了风河谷,两方还没开始厮杀,只见箭若飞蝗从天而降,劈头盖脸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止是金人,连方紫岚都没有料到诸葛钰和上官敬会这么快就动手。她当机立断从马上跳了下来,拉着同样从马上跳下来的上官敏一边闪避一边寻找藏身之所。 “方将军,诸葛公子他们当真要杀了你?”上官敏被方紫岚护在身后,声音中透着几分不安,原来他还以为方紫岚拿他作保命符只是说着玩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不是玩笑话,确实有人想要方紫岚的命,而他们上官家或许也是其中一个。思及此,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方紫岚,他只觉得无比愧疚。 “留神!”方紫岚没有回答上官敏,只是提醒他注意射来的羽箭。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和金人的作战了,而是一场围剿,只看谁能够活到最后。若是撑不下去,她和上官敏也要和金人一样死在这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方将军你不要护着我了!”上官敏顺手打落了侧面的羽箭,而方紫岚劈断了迎面而来的三支箭,冷冷一笑,“不要护着你,你自己能抵得住这箭雨?” “若是敬叔在,只要我站出去,他们就不会再放箭了。”上官敏声音坚定,方紫岚冷笑出声,“你是不是太天真了?若是上官敬在此地,就只能说明他同意了李祈佑和诸葛钰的做法,已经放弃你了,你此时站出去就是找死。” “你说什么?”上官敏似是不相信方紫岚的话,但他颤抖的声音却把他的真实想法暴露无疑,他很清楚方紫岚说的是真的。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都无法确保谁的平安,更不要说用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取一场近在眼前的胜利。若是他上官敏一命,能够换取金人战败退兵,只怕上官敬不得不同意。 “知道事实残酷就打起精神来。”方紫岚手中长剑挥舞不停,斩断了上官敏身侧攻来的羽箭,“纵使这世上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你也可以自己杀出一条路来让他们看看。” 上官敏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她额前发丝早已被汗打湿,软塌塌地垂了下来,脸颊上满是灰尘,鼻尖上还带着一丝血迹,但她扬起的面孔是说不出的凌厉,让他不由地心生膜拜。 这样的人,似乎不需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他心中誓死追随的主帅。 自始至终,方紫岚都把上官敏护在身后,而上官敏背面靠山,两人在角落里竟是生生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尽管面前的人不断倒下,金人仍没有退出谷去,一直拼死冲锋,看来她之前的行为是真正惹恼了金人,以他们的好战程度不杀了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倒也遂了诸葛钰诱敌深入的意。 方紫岚这样想着,忽觉身侧气流骤然加快,又有一箭冲着她来了,她抬手想要打落羽箭,谁知竟没有一丝力气,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她来不及反应只得本能地闪身堪堪避过,而羽箭擦着她的手臂射入了她身后的草丛中,在她的左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方将军!”上官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方紫岚单膝跪地捡起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声张。” 见状上官敏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挡住了又一轮的箭雨,她在上官敏身后只觉得一阵眩晕,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疼,是毒发了。 上官敏想要回头看一眼方紫岚,却听到她的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不许回头。”上官敏听话地没有回头,而方紫岚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青瓷瓶。 她也未料到居然是这种时候,距离上一次服药不过两个月,她没有想到自行缩短服药周期竟会连带着毒发的时间一起缩短,可是她毫无选择。吞下了手中的药丸,她平复了一下气息,重新拿起剑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现在她还不能倒下。 方紫岚站到上官敏的身边,正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我护不了你了,你也不必护着我。我们并肩作战,一起撑到最后。”她这样说道,上官敏坚定地点了点头,既然所有人都想要他们死,那么他们偏要活下来给这些人看看。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敏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双腿也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侧头看向旁边的方紫岚,她佝偻着身子似乎也快要站不住了,难道真的要命绝于此了吗? 上官敏只觉得心有不甘,但却是什么都做不到。 “不甘心吗?”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方紫岚上前一步站到了他的身前,“不甘心,那就试一试好了。”她的声音轻的好像一根羽毛,却偏偏挠到了上官敏心上最后一根弦,让他不由地为之一振。 方紫岚说的试一试,是等到谷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后,看看诸葛钰他们是否会让弓箭手停手。 上官敏没有想到刚才还是握不住剑看起来虚弱无比的人,这一刻竟是这样的杀心四起。 然而方紫岚不止是说,转瞬之间上官敏只见周身剑光一闪而过,不远处的人纷纷倒了下去,他也分不清倒下去的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分辨。 直到谷中只剩下两个站着的人,一个是上官敏,另一个是方紫岚,箭雨戛然而止。 方紫岚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仍握着手中剑严阵以待,没有等到下一个杀招的到来,而是等来了信步而来的诸葛钰和上官敬,以及他们带来的军队。 上官敬一来就先上前查看上官敏的情况,“敏儿你怎么样?”但上官敏却避了过去,站到了方紫岚的身后,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最终还是诸葛钰开口打破了沉默,“此战方姑娘辛苦了。” “未能遂了诸葛公子的意,诸葛公子可会记恨我?”方紫岚神色冷然,诸葛钰淡淡一笑,“方姑娘何出此言?此番大批金人被灭,余下的都逃回了鎏金城,与我所料分毫不差,何来未能遂意一说?” “当真分毫不差?”方紫岚神色更冷,诸葛钰笑容更盛,“方姑娘想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的脸色松动了几分,看向了一旁的上官敬,“上官将军,上官敏现下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我没有食言,也愿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上官敬心下一凛,方紫岚这是意有所指,之前他曾说过退敌之前先抛开私怨,现在他虽没有出手杀方紫岚,但是站在诸葛钰身边两不相帮的他早就摆明了立场,如果有机会他也不会放过她。 没有理会上官敬的反应,方紫岚接着诸葛钰的话问了一句:“诸葛公子刚说,余下的金人逃回了鎏金城?” “正是。”诸葛钰点了点头,方紫岚继续问了下去,“是金人之都,查克尔所在的鎏金城?”“正是。”诸葛钰定定地看向面前的人,只见她剑指长天,“传我军令,大军明日开拔,直取鎏金城。” 第26章 鎏金 方紫岚军令一出,大军来不及多做休整,连日赶到了鎏金城下。鎏金城四面环山,数丈高的黑石城墙坚硬无比,易守难攻。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金人之都?”方紫岚看着不远处高耸的黑色城墙,只觉得叹为观止,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很难想象北境之中竟还有这样一座城池。 “不错,这就是鎏金城。”回答她的人是上官敬,他策马到了方紫岚身侧,轻叹一声,“也是几代北境将领的噩梦。” “噩梦?”李祈佑不由地问出声,诸葛钰淡淡一笑,“何止是北境守将的噩梦,也是金人的噩梦,王爷可知两金之乱?” 听到诸葛钰的话方紫岚怔住了,说起来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妩青给她第一个任务时,也说过襄王正在平定两金之乱要她助一臂之力。可是一直以来,不论是李晟轩还是她,对战的都是查克尔的军队,何来两金? 李祈佑略一思索便开了口:“两金之乱说的是查克尔和呼延可汗的侄子争斗不休,因这两人金人分了两派,是为两金。” “王爷说的不错,只是呼延可汗的侄子不久前死在了陛下的麾下,他的部下远逃大漠。”上官敏补了一句,“所以现在只剩下查克尔了。” “可是这两人为何要争?难道是呼延可汗的死因?”李祈佑疑惑不解,诸葛钰摇了摇头道:“呼延可汗的死因不过是个导火索,这两人是为了争鎏金城之主。”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解了方紫岚的疑惑,这样说来鎏金城就是金人之主的象征了。若是她攻下鎏金城,杀了查克尔,就算是彻底解决了北境大患,到时李晟轩也不能敷衍了事,必是要兑现他承诺的公卿之位了。 “方姑娘,鎏金城易守难攻,你可有对策?”上官敬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让她不由地回过神来,“这个上官将军应该问问我们的军师大人,毕竟他可是算无遗策智计无双,你说我说的对吗,诸葛公子?” 诸葛钰知道她还在记恨风河谷围剿一事,当下摇头道:“方姑娘谬赞,现今方姑娘是主帅,一切全凭方姑娘做主。” “诸葛公子不必如此,若是当真有妙计不妨直说,若是没有我也只能强攻。”方紫岚说着看向另一边的李祈佑和上官敬,“王爷和上官将军也是一样,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见几人都没有说话,上官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强攻虽不失为一种方式,但终究是差了一些。” “之前我在书上曾看过一个故事。”方紫岚心念一动,缓缓开口道:“说的是有一座城久攻不下,领军的主将假意放弃离去,留下了一只硕大的木马,城里的人自以为胜利,就出城把木马拿了回来作为战利品,却没有想到木马里暗藏敌军士兵,那些藏在木马中的士兵趁夜里城中守备松懈之时,打开城门放进了他们的同伴,城就此破了。” 这个特洛伊木马的故事,她之前不过是拿来消遣读着玩的,谁能想到如今的情形竟和故事里有几分相似了,但她不了解金人,也不知道此法是否可行,只能说出来让他们几人一起参谋。 “方姑娘这法子听起来倒是新奇。”李祈佑啧啧称奇,诸葛钰却微微皱眉有几分不赞同,“金人野蛮尚未开化,若是我们留下一只木马,难保他们不会把木马拆开,到时里面的士兵暴露无遗,我们的用心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上官敬也点头附和,“诸葛公子言之有理,更何况查克尔疑心很重,若是我们突然撤退,他定会疑心有诈。” “那依二位之见,我们只能强攻了?”方紫岚靠在马上托腮看着身旁的几个人,几人一时都沉默不语,让她不由地轻笑一声,“真到拿主意的时候,都不敢吭声了?罢了,主意还是我来定吧,后果也我一个人担着,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好。上官将军,你带着上官敏去看看营帐扎好了没有;王爷,你作为监军去查一查平山城的粮草送到了没有;至于诸葛公子,你和我一起在这鎏金城附近查探一番。” 几人领命而去,转眼方紫岚的身边只剩下诸葛钰一个人,“方姑娘有话和我说?”方紫岚微微一笑,眼中赞许一闪而过,“当真什么都瞒不过诸葛公子。” “查探这种事情,方姑娘没有带上官敏一起本就奇怪,加之刚刚方姑娘提到了我的出谋划策,想必是和风河谷之事有关,对吗?”诸葛钰面上仍是悠闲自得,方紫岚也仍是笑,“我也不想和诸葛公子这样的聪明人为敌。” “方姑娘为何认为你我会是敌人?”诸葛钰忽的问了这样一句,反倒让方紫岚有几分奇怪,“难道不是吗?” “我不是你的敌人。”诸葛钰回答得毫不犹豫,而方紫岚却笑出声来,“那你想要我的命?” “方姑娘杀了这么多人,难道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敌人?”诸葛钰不答反问,“远的不说,就说北境的这些时日,方姑娘手上有多少金人性命,怕是自己也数不清楚。但是方姑娘细细想想,这些人与你可是敌人?” 方紫岚被诸葛钰问得一愣,摇头道:“诸葛公子此话说的奇怪,金人是大京的敌人,自然就是我方紫岚的敌人。” “方姑娘说的不错,金人是大京的敌人。”诸葛钰唇角轻勾,“方姑娘你也是一样。你并非我的敌人,但未必不是太皇太后、玉成王乃至陛下的敌人。势不由人,若是方姑娘你与李氏有害,便成了我诸葛钰的敌人,我自会想要你的命。” 方紫岚不由地失笑道:“诸葛公子这是诡辩。” “但方姑娘已经理解我的意思了,不是吗?”诸葛钰脸上笑意更盛,方紫岚轻轻地点了点头,“说白了你们谁都不信我。” “方姑娘姓方,仅凭这一点就信不得。”诸葛钰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却见她神色冷了几分,“不是全天下姓方的都是方家人。前朝旧事,相府富贵,都与我无关。你面前的,只是那个想凭自己力量争得一席之地的方紫岚。” “年少轻狂总以为天下事无不可为,我以为方姑娘不同。”诸葛钰哑然失笑,“如今看来,却也免不了俗。” “何止是我,诸葛公子不也是一样?”方紫岚神色更冷,“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道人心远比战场更加凶险,总以为留有退路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听到这句话时诸葛钰怔住了,总以为可以洞察一切的他,竟然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他无法对任何人承认,却很清楚,这句话他无法否认。 “诸葛公子当真不怕我杀了你?”方紫岚语气冰冷,诸葛钰能够感觉到她的杀意压制着自己,却感受不到一丝杀气,“我即便知道人心远比战场更加凶险,也要一试。这世间总有比命重要的事情,若是不试一试,我也不能甘心。” “会说不甘心这种话,诸葛公子不是和我一样?”方紫岚收敛了杀意,诸葛钰只觉得周身轻松了许多。 “既然我们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么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方紫岚说着转身离开,“我只愿有一天,能与诸葛公子为友。”她的声音随着背影一起就这样印在了诸葛钰心上,他轻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作罢了。 祖父说的不错,他虽是玲珑通透,但还是手段不足,若是想要成为真正的诸葛家主,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了。 而方紫岚一边在鎏金城周围查探,一边想着适才诸葛钰说过的话。看来把她当作眼中钉的不止太皇太后和玉成王,还要多一个李晟轩。 她不相信诸葛钰会听太皇太后的话,为了李祈佑置她于死地,这样的行事作风倒像是他们那位天下主李晟轩,信不过的留不得。 若是换了她或许也会这样做,如此想来似乎也没什么好怨的,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死活。只不过如若李晟轩不信她的话,她想要得偿所愿怕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虽说是心有旁骛,但方紫岚还是认认真真地把鎏金城四周附近都走了一遍,边走边感慨这鎏金城修的真是不错,地势选的好城墙又坚固。 她这一趟下来也没有找到什么突破口,心情不由地有些沉重,完全没有刚开始那种赞叹筑城人勤劳智慧的闲心了,毕竟她目前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如何破城。 方紫岚回到军营以后,上官敬和李祈佑倒是给了她两个还不错的消息。由于已经攻到了鎏金城下,全军上下士气如虹军心振奋。而且平山城的皇甫家还送来了攻城用的投石机,以及朝廷拨派的充足粮草,此时都在路上了。 这让她沉重的心情稍稍轻松了几分,随即传令下去,要大军好好休整一番,待投石机和粮草一到,就开始攻城。 第27章 攻城 起初几日方紫岚一直命令手下的士兵不许轻举妄动,而鎏金城中的金人对于城外不远处驻扎的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敌不动我不动。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几天,直到朝廷的粮草和平山城的投石机送到了,方紫岚才下令攻城。 “以前攻打鎏金城用过投石机吗?”方紫岚立马于城下,问一旁的上官敬。 上官敬微微摇了摇头,“之前最后一位攻打鎏金城的是陛下和皇甫霖将军,还有”他说着顿了一顿,方紫岚敏锐地反应过来,还有一人是上官云。 沉默了片刻,上官敬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奉命驻守在燕州城,鎏金城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甚清楚。想来如今最清楚那一战的人,便是皇甫霖将军了。” “皇甫霖?”方紫岚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地皱了眉,那只老狐狸若有投石机是一定会用的,可是如果投石机有用鎏金城估计早就破了,也不会等到今天。但现在她身后的投石机都是平山城皇甫霖送来的,这样看来那只老狐狸是等着看她笑话了。 果不其然,攻城号角吹响后,投石机确实没有什么用,鎏金城的黑石城墙坚固无比,石头砸下去竟是纹丝不动,似是连一道裂痕都没有出现。 方紫岚意料之中,便挥手让身后的士兵停手,换云梯准备强攻。 “方将军。”上官敏策马走到了方紫岚身边,“我愿为先锋。”方紫岚侧头看了上官敏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上官敬,点了点头道:“好,多加小心。” 上官敏见她同意,抱拳领命而去。上官敏做先锋,上官敬自是按捺不住跟了上去,她也没有说什么,仍立在原地,静观其变。 “难得见方姑娘这般沉得住气,没有身先士卒。”李祈佑的声音从方紫岚身后传来,她也没有回头,“不是沉得住气,是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方姑娘强攻,是想试一试鎏金城的水有多深,只怕这水比方姑娘想的要深得多。”李祈佑说着走到了她的身侧,她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攻城的士兵,“我自会小心,不过王爷还是先管好自己再说吧。王爷受伤的消息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我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方姑娘怕祖母迁怒于你?”李祈佑出言相问,方紫岚答得毫不客气,“不是怕,是一定”她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下了。 见她神色忽然冷了下来,李祈佑也匆忙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发现攻城的前两队士兵都被城上驻守的金人拿石块砸了下来,上官敏带着第三队士兵正准备第二轮攻势。 方紫岚抬起头看向城墙边的金人,虽是城垛挡住了视线,但是石块体积较大,金人若是准备了足够多的石块,城垛也挡不住,然而她一眼看过去连个石块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城墙外的云梯上,上官敏带着人稳稳地向上攀爬,城上的金人却毫无反应,她只觉得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渐渐弥散开来。 “方姑娘?”李祈佑看方紫岚神色不对,不由地喊了一声,却见她毫无反应直接策马冲向了鎏金城下。 这是?李祈佑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见城上金人两两一组把一个个桶抬到了城垛上,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模样,李祈佑一下就猜到了桶里装的是什么,想要出声提醒但实在隔得有些远,他只得提高了声音,大吼一声,“小心,那是滚油!” 李祈佑话音刚落,金人就把桶推了下来。方紫岚神色一滞,她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城墙上的人都被烫的吱哇乱叫,纷纷从云梯上滚落下来。 她的目光一直定格在上官敏身上,只见上官敏身后的一个副将在滚油落下的一刻猛地把他拽了下来护到了身后,他连滚带爬地从云梯上跌了下来。 而那个副将却正正迎上了从天而至的滚油,劈头盖脸被浇了个彻底,血肉模糊地直直从云梯上坠了下来 上官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从云梯上掉下来后愣愣地看着副将的身体落下来,连闪避都忘了。 好在有一并跟去的上官敬,捞了上官敏放到了他的马上,随即准备策马撤退。 谁料就在此时,鎏金城门忽的大开,金人军队冲杀而出,把城下最近的兵马杀了个措手不及。 上官敬见势不对,迅速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在马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儿嘶叫了一声,带着背上的上官敏扬长而去,留下了上官敬一人对阵金人。 “敬叔!”上官敏一边死死抓着缰绳一边回头看向身后已被金人团团围住的上官敬,焦急万分却什么都做不到,只想先回去搬救兵,再来救人。 他看向不远处的阵营,方紫岚站在阵前方,身后诸葛钰策马到了她身旁,和她说了些什么。 上官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却看见了诸葛钰说完后,方紫岚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而诸葛钰得了她的同意,伸手打了个手势,让他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冰冷入骨。 那个手势上官敏再熟悉不过,那是撤军的号令,他不是不知道此时撤兵还为时不晚,但是这就意味着没有人能去救上官敬了。 就算是违抗军令,以他一人之力也救不出上官敬。他紧咬牙关,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纵使做不到,他也要一试。 方紫岚只见本在百步之遥的上官敏突然勒住了缰绳,她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上官敏要做什么,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上官敏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调转马头,冲向了鎏金城下金人的包围圈。 “简直是胡闹!”她气不打一处来,一旁诸葛钰唇角轻勾,“方姑娘打算怎么做呢?违抗军令,上官敏的死活已与我们无关了。” 她当然知道上官敏此举是违抗军令,更知道救不救都在她一念之间,可是现在的她是三军主帅,不能由着性子为了一个人,拿全军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险。 然而当初燕州城中她答应上官敬的话她还记得很清楚,她会把上官敏好好带回来,这是她的承诺,就一定会履行。只不过依照上官敏的性子,就算她追上去,他也不会乖乖跟着她回来。 “方姑娘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诸葛钰脸上笑意更盛,他话音刚落,就见身边的人拍马而去,只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还说上官敏胡闹,一直以来,最胡闹的人不是她自己吗? 木棉镇外,为了救他杀红眼的人是她;风河谷中,拼死一战杀了所有人的也是她;如今只身闯入金人千军万马中的,还是她。 “回去!”方紫岚纵马挡在了上官敏马前,上官敏勒住马停了下来,“敬叔还在前面。” “你想违抗军令吗?”方紫岚神情凌厉,上官敏被她的威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个我字重复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军令是我下的,要违抗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违抗。”方紫岚面若寒霜地吐出这句话,上官敏惊愕地看着她,她这是“你回去,上官将军,我去救。” 毋庸置疑的语气,让上官敏怔住了,“我和你一起去”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却被她冷冷打断,“你去我还要分心看顾你,只会是麻烦,我一个人去。”她说完没有再多做停留,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前方金人的包围圈。 上官敏看着她的背影,虽是心有不甘,但也很清楚她说的是事实,现下情形他跟上去只会是她的负累,这样想着他策马转向了自家阵营,回头就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诸葛钰,正对上他带了几分戏谑的笑脸,“一个回来了,另一个又去了,总归是有一个要违抗军令。” “诸葛公子”上官敏被他一句话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仍只是笑,“这是她的选择,你何须自责?回营吧。” 这边上官敏跟着诸葛钰一起回了驻地,那边方紫岚单枪匹马冲进了金人的包围圈,她心里很清楚就算是她去救上官敬也很勉强,因此决不能恋战,必须要速战速决。 只是不知道上官敬现下怎样?还能不能撑得住。她这样想着手中长剑丝毫不敢怠慢,转眼已把围上来的几个金人挑下马去。 方紫岚深入金人包围圈,终于看到了上官敬,他身上多处受伤奄奄一息,仍强撑着站得笔直,手中长枪直指身前金人。 见上官敬还活着,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上官将军!”她驱马立在上官敬身前,向他伸出了手。 而上官敬似是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孤身来救自己,怔怔地看着她迟迟没有动作。 她耽搁不得只好先道一句得罪了,再躬身一把把上官敬拽上了马,上官敬猝不及防瘫在了马背上,她顾不得许多赶紧拍马要走。 一旁的金人怎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早有眼疾手快的用刀扎向两人身下的马,方紫岚反应迅速这才没让那人得手,但这样下去只怕他们谁都走不了。 “方姑娘,你不必管我,快走!”上官敬哑着嗓子冲她喊了一句。 她看着马上奄奄一息的上官敬,索性心一横,从马上跳了下来,剑光闪动为马上的上官敬杀出一条路。 “上官将军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她说着剑身一拍马腹,送走了上官敬。 第28章 受罚 上官敬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为他杀出的缺口迅速合上,把她困在其中,而他在马背上身不由己地奔向回营的方向。 明明应是势不两立的人,偏偏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救了他,就算她杀了上官云,他上官敬终究还是欠了她一条命。风河谷中的上官敏和如今的自己,若是没有她都保不住。 方紫岚见上官敬逃了出去刚想松一口气,就听身后马蹄声动,四散的烟尘之中又一队骑兵从鎏金城中冲了出来,却不是朝着她的方向,而是直奔上官敬而去,让她不由地大惊失色,没有人驰援若是被金人追上,上官敬必死无疑。 她来不及细想,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顺手解决掉身旁的两个金人,她足尖轻点踩上前方金人的肩膀,几个纵跃到了上官敬马后,飞身挡在了金人骑队之前。 上官敬回头一看,只见金人的骑队直逼近前。而方紫岚气势汹汹地挡在骑队之前,眉眼冷冽神情肃杀,单薄的身影却无比坚定,好似只要有她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总能博出一线生机。 方紫岚手起剑落,直接砍断了第一匹马的前蹄,坐在马上的金人措手不及径直从马上跌了下来。她顺势一剑穿喉而过,踏着马头剑尖直指紧随其后的第二个金人,一剑把他扫下了马,自己骑了上去,快速赶到了上官敬的身旁。 “快走!”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只顾狠狠抽打着身下的战马,和上官敬一起离开。 身后的金人追得很紧,直到两人跑出几里,离他们驻扎的营地不远,金人才没有追上来。 见金人停了下来,方紫岚不由地长舒一口气,但也不敢懈怠,仍马不停蹄地赶回营地。 “上官将军,我们马上就”她话才说一半,就听哐当一声,上官敬竟是直直从马上坠了下来。 好在她眼疾手快,旋身跳上了上官敬的马,猛地把他拽了上去,这才不至于让他坠马伤得更重。 方紫岚的马没了控制跑走了,上官敬的马经历一场恶战,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也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前蹄一弯很快倒了下去,把她和上官敬甩了下来。 好歹离营地还有一段距离,方紫岚看着地上气若游丝的上官敬,再看看旁边不堪重负的马,咬牙切齿地蹲下身把上官敬身上的盔甲脱了,然后把他背到了自己身上,一手执剑一手拿长枪,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地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走到营地的时候,方紫岚只觉得自己眼冒金星,直到上官敏冲到她身边把她身后背着的上官敬扶下去之后,她再也撑不住,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 “方将军!”上官敏惊呼一声想要上前扶她,却被她甩开了,她把手中的长枪递给了上官敏,“这是上官将军的,你先替他收着。” 上官敏忙不迭地把长枪接了过来,“多谢方将军。” “方姑娘总算是回来了。”诸葛钰款步从主帐中走了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李祈佑,见到浑身是血的两人总算是安下心来,“此次方姑娘辛苦了。” 李祈佑说完上前几步走到了方紫岚面前,看她满脸血污,仍紧紧握着手中的剑,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 “谈不上辛苦,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方紫岚神情冷然,李祈佑被她的话噎住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诸葛钰却微微一笑道:“应该做的?撤军的号令一响,所有人必须撤退,方姑娘作为主帅,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诸葛钰一步步向她走过来,“方紫岚违抗军令,甘愿受罚。” “方将军!”一旁的上官敏听到她这么说不由急了,“要说违抗军令,那也是我违抗,与将军何干?” “你听了我的话退了回去,何来违抗军令一说?”方紫岚不答反问,让上官敏愣了一瞬,他随即转向诸葛钰道:“此事因上官敏而起,若是一定要罚,请军师大人罚上官敏一人便可。” “上官敏,主帅已经说了,违抗军令的人是她,你何必替她担责?”诸葛钰敛了笑,“三军之中,军令不可违,就算是主帅,也不行。” “诸葛公子,方姑娘她”李祈佑想说些什么替方紫岚求情,却被诸葛钰冷声打断了,“军杖五十,即刻执行。” “诸葛公子!”李祈佑挡到了方紫岚面前,眉头紧锁,“今日本王在此,你们谁敢擅动?” “王爷,作为监军,不如就由你亲自行刑吧。”诸葛钰分毫不让,李祈佑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方姑娘救上官将军,是为重义;顾全大局孤身犯险,不肯牵涉我军任何一人,是为尽忠。这般忠义两全,本王不能任由诸葛公子你说罚就罚。” 李祈佑护着方紫岚,一时之间没有人敢上前,只能看着两方僵持不下,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僵局,“让开。” 方紫岚的声音冷冷地传到所有人的耳中,李祈佑猛地转身疑惑地看着身后的方紫岚,“军无信不立,纵使是主帅,违抗军令也必须要罚。监军大人莫要忘了自己的职责,行刑吧。” 军杖递到李祈佑手中的时候,他仍是愣愣地看着那道用剑支着单膝跪地的身影,一脸的不敢置信,若是他坚持她不认,本不必到如此地步。 可是她偏偏不留一丝余地,生生把自己逼到了风口浪尖上,他也不知她究竟是太过较真的固执拼命还是做在人前的假模假样,可是他心底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是前者。 方紫岚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李祈佑,不满地皱了眉头,“还不动手?” 听到她的声音李祈佑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着军杖的手有几分抖,方紫岚见状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另一旁的上官敏,“王爷犹犹豫豫的,还是换你来吧。” 上官敏突然被点到茫然地点了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又赶忙摆了摆手。 见李祈佑和上官敏这样,方紫岚无奈地耸了耸肩,看向面前的诸葛钰,“诸葛公子,他们都不肯动手,要不你亲自来?” “不必。”说话的是李祈佑,他说完握紧了手中的军杖,一下一下打在了方紫岚身上,让她不由地闷哼一声。这个李祈佑,动手之前也不说一声,说打就打,真的是 方紫岚一边心下暗自数落李祈佑,一边撑着一口气熬过了五十军杖。 虽说是没什么痛觉,但是刚才一场恶战早已耗去了她大半精力,加之这一路征战她本就带伤,这五十军杖挨下来也是够呛。待李祈佑打完最后一下,她终于撑不住握着手中剑倒了过去。 方紫岚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使不上一丝力气,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是徒劳无功。 “醒了?”听到声音她偏头看了过去,逆着光她只能隐约看到端坐在主座上的那道青色身影,看不清面容,她却很清楚是诸葛钰。 “你伤的很重,不要乱动。”诸葛钰说着走到了她的塌边,居高临下的样子让她有几分不适,却还是忍了下来,“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三天。”诸葛钰坐了下来,略一低头审视着榻上的她。他离她很近,近到她几乎能数清楚他的眼睫。 两人的呼吸交织到一起,让她无所适从,只能故作镇定道:“三天,我是不是应该谢谢诸葛公子手下留情?” “那你应该去谢玉成王,毕竟行刑的人是他。”诸葛钰的神色闪过一丝玩味,“我倒是没有想到,方姑娘收买人心的手段如此高明,连玉成王都站出来为你说话了。” 收买人心?方紫岚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诸葛钰话中的意思,他以为她是在做戏,不论是只身救上官敬,还是甘愿受罚,都只是演给他们看的戏码而已。 “方姑娘身手了得,不仅能在乱箭之中保下上官敏,还能在千军万马中救下上官敬,全身而退果然厉害。”诸葛钰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嘲讽,方紫岚想要开口反驳,却在听到他下一句话的时候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听到他说,不过不论方姑娘如何厉害,一切到此为止了。 “方姑娘不必这样看着我。”诸葛钰唇角轻勾,“你现今伤重难行,且不说能否领兵再战,至少强攻鎏金城是无望了。不妨就此退兵,还能保全自身。” “保全自身?”方紫岚声音沙哑,却难掩语气的冰冷,“诸葛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事已至此,方姑娘还要和诸葛钰装糊涂吗?”诸葛钰冷冷一笑,“能够杀北原七狼的人必有通天本事,我也自知不是姑娘敌手。但若是我将此事报给陛下,姑娘觉得你可还有命在?” 方紫岚强压下内心的震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如何得知,北原七狼是我所杀?” 原来那日在木棉镇外,她的怕并不是毫无来由,只不过时至今日她怕的事终究还是成真了,好一个算无遗策的诸葛公子。 第29章 难行 “方姑娘这是承认了?”诸葛钰脸上的笑淡了些,“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谈一谈姑娘背后的那个人,如何?”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北原七狼是我所杀。”方紫岚定定地看着榻边的人,他收起目光敛了神色,漠然道:“是姑娘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方紫岚愣住了,仔细回想那日木棉镇外,几人提到北原七狼的情形,却还是没有想到是哪里露了马脚。 “方姑娘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北原七狼被人开膛破肚,砍下头颅挂在鎏金城上数月,直至变成枯骨?”诸葛钰气定神闲,方紫岚却是眉头微皱,“当然记得。” “姑娘还说,这是市井流言人人皆知的事情。”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诸葛钰径自说了下去,“北原七狼的头颅挂在鎏金城上数月,直至变成枯骨,这件事确实人人皆知,但是被人开膛破肚,却没有人知道。就连诸葛家,也是在调查查克尔的时候,机缘巧合才知道的。” “可是方姑娘你却知道得这般清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是杀人凶手,要么你知道杀人凶手是谁。”诸葛钰说着顿了一下,“然木棉镇外,风河谷中,我亲眼见过你杀人,确定你就是凶手无疑。” “我不是凶手,只不过恰巧知道凶手是谁。”方紫岚神情冷漠,声音低沉了几分,“查克尔根本杀不了北原七狼,又急于立功上位,所以买了杀手去杀北原七狼。我有个朋友,恰好是其中之一。” “凶手不止一个?”诸葛钰挑了挑眉,眼中怀疑一览无余,方紫岚也不想和他争辩,“北原七狼形影不离,以一人对阵七人,哪里有赢的可能?” 她嘴上这样说,心底却是莫名地抽痛,全天下人都知道北原七狼是何等穷凶极恶,但公子还是让她去了。 以一敌七本是毫无胜算,可是她为了他还是赢了。开膛破肚不过是无奈之举,若不是她示弱让北原七狼起了轻薄之心,又怎可能使他们放下戒备,让她得手。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诸葛钰的质问,她竟还是会为了保护他,说出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可笑,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值得这个世界的方紫岚如此留恋? “我要如何相信你?”诸葛钰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榻边横木,神色讳莫如深,让她根本猜不透,只能凭直觉回答,“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不是凶手,就像诸葛公子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我是凶手。” “但是我可以把你交给陛下。”诸葛钰眸色沉了沉,“是不是凶手,你我说了都不算。” “诸葛公子大可把我交给陛下,但是现在不行。”方紫岚说着挣扎着坐起身,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只觉得身上冷汗直冒,身体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她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缓缓开口道:“我说过,北境之乱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会罢休,哪怕战到只有一兵一卒,我也不会退一分一毫。” 这是那日她在燕州城的点将台上说过的话,诸葛钰还记得分明,只是现下她伤成这副模样,如此残破之躯谈何征战沙场? “方姑娘何必勉强?”诸葛钰轻叹一口气,“你纵使拼了性命,只怕也未必能够攻下鎏金城,不如就此退兵,至少可保一时平安。” “保谁的一时平安?”方紫岚冷冷一笑,“诸葛公子比我更清楚,若是此刻退兵,不出一年金人必会再犯,到时北境战火又起,今日之景重现,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既然已经来到了鎏金城下,若是还不能为大京除了这个祸患,你要我如何甘心?” “这并非你一人甘不甘心的问题,这攸关三军上下将士的生死,不是儿戏!”诸葛钰猛地一拍榻边横木,“你若是当真不甘心,不如想一想有何法能破鎏金城,否则就不过是一时意气。”他说完拂袖而去。 方紫岚第一次见到诸葛钰这般生气,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若是真的有攻城之法他也不会让她现在退兵,他其实也很不甘心啊。 方紫岚静静地在榻上躺了整整一天,期间上官敏和李祈佑来看过她,给她送饭送药。听上官敏说上官敬虽然伤重但好在都没有伤及要害,过不了多久就能大好。 “我伤的也不重,你们不必担心。”她勉强绽出一丝笑脸,上官敏却仍苦着一张脸,李祈佑的脸色也不见多好,让她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我军粮草最多还能再撑一个月,若是鎏金城久不能破,只怕”李祈佑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很清楚他的意思,难怪诸葛钰要她退兵,原来还有粮草这个大问题,只是粮草这件事情她就算再着急也没有办法,好歹还能再撑一个月,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她抬头看向上官敏,“那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我曹副将他们一直想为之前攻城战死的弟兄们收尸,但是诸葛公子一直不让,这两天闹腾的厉害。”上官敏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也知道方紫岚现在伤重,这种事情不应该再让她操心,只是这两日看诸葛钰坐镇实在是不容易,他又觉得曹副将他们言之有理,两面都不好相帮,只能看着他们折腾实在是糟心,于是说出来想让她来拿个主意。 “诸葛公子不同意,是不想他们去送死,一群不知好歹的家伙。”方紫岚神色愈冷,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看来她倒下的这三天军中出了不少事。 之前她仗着自己身手好才勉强压住了这群人,燕州城那一出又收买了不少人心,如今她倒下军中那群人便不再安分。诸葛钰那样的病娇贵公子和李祈佑这样衣食富贵的皇亲,从来都是那群沙场搏命的人看不上的,让这两人主事,怕是长不了,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你亲自去见曹副将,就说是我说的,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出营,违者军法处置。”方紫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闹事的,一样军法处置。” “是。”上官敏领命而去,李祈佑仍坐在她的榻前,让她有些不自在,“王爷还有别的事?” “我”李祈佑欲言又止,良久只挤出来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后就起身准备告辞,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若是我此时退兵,王爷可会怨我?” 听到她的声音李祈佑停下了脚步,“本王不会怨方姑娘,但会怨自己。” “王爷这是为何?”方紫岚讶然,“没有破城之法,取不了鎏金城,这与王爷无尤。” 李祈佑转过身,神情落寞,“本王知道。” “王爷知道,就是不肯认?”方紫岚不由地轻笑一声,这么孩子气的想法,李祈佑还当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原先本王以为,以本王之能天下事无不可为,谁料此次做了监军随军出征,才知道原来很多事本王都做不到。甚至若是没有姑娘出手相助,本王怕是都不能站在这里说话。本王确实不想认,但是不得不认。”李祈佑说得坦荡,但方紫岚还是听出了他的心有不甘。 “认了如何,不认又如何?”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就算没有结果至少无憾。” “方姑娘你”李祈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病容憔悴脸色苍白,然而眼底的光华却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 “纵使以后知道世间不可为之事比比皆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现在,我们还有余地可以一试。”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 而另一道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留有余地不是为了让你冒险一试,我说过若是没有破城之法,就只有退兵这一个选择。” 听到声音方紫岚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诸葛钰神色淡然,语气没有丝毫温度,让一旁的李祈佑都不禁噤了声。 “诸葛公子怎知我没有破城之法?”方紫岚脸上笑意不减,诸葛钰却没什么好气,“你可想好了?凭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扭转战局。” “为何非要凭我一人?”方紫岚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现在我身边这么多人,足够扭转战局了。” “我没在和你说笑。”诸葛钰神色骤冷,方紫岚仍旧不动声色,“诸葛公子觉得我是在说笑?” 见这两人针锋相对,李祈佑忍不住插了一句打断他们一人一句的你来我往,“方姑娘有破城之法不妨直说。” “我现在还不能说。”方紫岚敛了笑,“之前诸葛公子说过,我军之中有奸细,风河谷一战也证实了诸葛公子的说法,确实有人在暗中给金人通风报信。我若是现在说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故弄玄虚。”诸葛钰嗤之以鼻,方紫岚却毫不在意,“我是不是故弄玄虚,诸葛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了。十日后,待我能下床骑马之时,就是鎏金城破之日。” 第30章 城破 十日后,方紫岚带着大军立于鎏金城下,上官敏在她身侧秀眉紧锁,眼中是明显的关切之色,“方将军,你” “我没事。”方紫岚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了他,然而他仍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可是军医说过,你这几日不宜动武” “我知道。”她再一次打断了他,“上官敏你何时这么啰嗦了?我不是说过了,这一次我不动武,是你动武。要你准备的铁箭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上官敏说着拍了拍马背上的箭囊,“都在这了。” “这可是玄铁打造的,比普通羽箭重了许多,你还能射的准吗?”方紫岚看上官敏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毕竟成败在此一举了。 见方紫岚不放心上官敏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我可是上官家的神箭手,别说是玄铁箭,就算是” “打住!”方紫岚猛地打断了他,她可不想再听上官敏说他六岁射箭九岁百步穿杨的光荣历史了,自从两天前她找了上官敏,叮嘱他要做的事情以后,他时不时地逮住机会就要和她炫耀一番,让她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方姑娘,你的法子当真可行?”李祈佑扫视了一圈身旁正在确认投石机上的火油没有问题的士兵,神色仍是有些怀疑。 直到现在方紫岚都没有告诉他们她究竟要做什么,只是传令让士兵把投石机上的石头都换成了一桶桶的火油,后排又放了一排水缸,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而上官敏更是神神秘秘,一直跟在方紫岚身边,也不知这两人在密谋什么。 “可不可行,总归是要试一试的。”方紫岚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诸葛钰,“诸葛公子可是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多少猜到了一些。”诸葛钰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李祈佑则是一脸好奇,但诸葛钰却没有说下去。 不剧透还真是个好习惯,方紫岚满意地点了点头。等到后方副将来报全都准备好了,她便一声令下,一桶桶火油直直泼到了鎏金城的黑石城墙上,城上金人的表情都是统一的奇怪,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等到火油泼得差不多了,方紫岚下令弓箭手放箭。 李祈佑这才发现他们的弓箭手在士兵泼火油的时候都换上了火箭,万箭齐发,火箭触到墙上的一刻,迅速燃烧了起来,一时之间火光冲天,火势绵延不绝。 城墙内的金人先是目瞪口呆乱作一团,之后都是哈哈大笑,叽里咕噜方紫岚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诸葛钰在旁轻轻摇头,“金人可不相信大火能烧坏石头,更何况是鎏金城几丈厚的黑石城墙。” “正是因为金人自负黑石城墙无坚不摧,所以他们只会嘲笑我们不会派人灭火。”方紫岚微微一笑,“如此一来,不是刚好称了我们的意?” 大火烧了许久,鎏金城的黑石城墙仍是纹丝不动,城上的金人愈发嚣张,手舞足蹈地吆喝着,但方紫岚这边都很沉得住气,没有她的命令无人敢动。 “烧了有半个时辰了吧?”方紫岚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一旁李祈佑点了点头,“刚好半个时辰。” “差不多了。”方紫岚一扬手,“泼水!” 投石机上的油桶早被换成了水缸,随着方紫岚话音刚落,再一次齐齐喷向了城墙的方向,生生将火势压了下来。一次又一次,直到大火熄灭为止。 “这是我们自己放火,再灭火?”李祈佑满脸疑惑,诸葛钰却勾起了嘴角,“王爷说得不错。” “可是为何要这么做?”李祈佑愈发不解,诸葛钰仍只是笑,“王爷看下去就知道了,好戏马上开始。” 李祈佑朝鎏金城看了过去,只见黑石城墙被大火烧过后,留下一道道黑漆漆的印记,纵横交错,却看不出什么裂痕,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城上的金人看着他们放火又灭火,站在城墙上举着兵器对他们指手划脚,神情都是鄙夷不屑,有的甚至发出了嘘的声音。 李祈佑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只见上官敏立于马上,一脚踩在马头上,一脚踏在马背上,左手搭弓右手拿箭,一箭射向了鎏金城的黑石城墙之上。 随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玄铁箭直插入城门左上方的黑石中,城墙应声而裂。 上官敏迅速地从箭囊中再取出一支箭,这次他瞄准的方向是城门右上方,又是稳稳地一箭入墙。 他连发三箭,最后一箭直指墙头上刚才叫嚣得最厉害的那个金人,金人避到了城垛后面,第三箭插到了城垛上,见状不论是金人还是大京的士兵,无不是一脸震惊。 “就算是玄铁箭,可这是几丈厚的黑石城墙,怎么会”李祈佑疑惑不解地喃喃自语,却在话说了一半之时忽地停住了,是刚刚的水火攻势!他这才反应过来放火和灭火的用意,看向方紫岚的目光不由地多了几分敬佩。 而方紫岚正笑着打趣上官敏,“瞧瞧你,连个叫嚣的金人都射不下来,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神箭手。” 上官敏不服气地反驳了几句,两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战场上千钧一发的紧张感。 “石头在骤冷骤热之下会变得脆弱,容易崩裂。当年欧阳家先辈开山治水,用的便是这个方法。”诸葛钰的声音在李祈佑耳边响起,他回头正对上诸葛钰带着笑意的眼眸,“诸葛公子早就猜到了?” “今日之前,我也并不知道。但今日看到方姑娘这个阵仗,就猜到了七八分。”诸葛钰唇角轻勾笑得清浅,“没想到,还真是此法。” 那边方紫岚听到两人谈话忍不住插了一句,“二位以为此法如何?” “甚是不错。”诸葛钰直言不讳,倒是让方紫岚愣了一瞬,“诸葛公子会夸人,我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我只是实话实说。”诸葛钰敛笑道:“方将军还是先做正事,其他的我们容后再说。” 一旁的李祈佑也抱拳请命道:“方将军不宜动武,我愿为前锋。” 方将军?这个称呼让方紫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曾经对诸葛钰和李祈佑说过,若非真心大可不必叫她方将军,几人之中也只有上官敏会用这个称呼叫她,然而如今两人对她的称呼都换成了一致的方将军。 她心底的激动仿佛汹涌的潮汐,波浪滔天难以言表。她终于被他们承认了! 强压下心底的情绪,方紫岚面上是如常的平静,“此战我势在必得,必要亲取查克尔人头。你们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诸葛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不禁哑然失笑。她话里的意思是要亲自上阵,方才上官敏还说过军医说了她不宜动武,她却如此一意孤行,这哪里是心里有数? “时机刚刚好。”没有理会几人的反应,方紫岚挥手示意吹号角出战,然后一马当先向鎏金城的方向奔去,上官敏紧随其后,策马跟了上去。 李祈佑看着那道绝尘而去的身影,不由地咬牙切齿,无奈忿然道:“她这是不要命了吗?” “每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想拼命的时候,王爷终有一天也会如此。”诸葛钰恢复了一贯的清浅笑容,淡然道:“我们能做的,只有尽量让她不要丢了性命便好。” 闻言李祈佑赞同地点了点头,拍马赶了上去。诸葛钰仍留在后方坐镇,一如往常。 水火攻势加上三支玄铁箭,鎏金城的黑石城墙在冲杀声中四分五裂,结束了坚不可摧的传奇。 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无坚不摧的。城墙如此,人亦然,有多少所谓传奇人物最后都死在了她的剑下,北原七狼如此,现今的查克尔也会是一样。 方紫岚这样想着,率军冲进了鎏金城中。黑石城墙已破,金人无防可守,大军势如破竹,一路杀到了金人王宫之外,王宫守卫很快被大军杀退,宫中的侍女佣人都纷纷投降。 方紫岚派人找遍了王宫,里里外外掘地三尺,却翻不出查克尔的一根毫毛。 “看来查克尔已经逃走了。”上官敏气得直跺脚,“真是太狡猾了!” 李祈佑眉头紧锁,若是让查克尔逃走只怕后患无穷,当机立断道:“本王这就派人审问宫中所有人,看看其中有没有知情者。” “有审查的功夫,查克尔早就跑远了。”方紫岚神色冷然,“王爷你和上官敏各带一队,在鎏金城中仔细搜查,我出城去找。” “出城?”上官敏猛地变了神色,“鎏金城以外就是北疆大漠,方将军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这是军令。”她说完就独自走出王宫,纵马出城,直奔城外而去。 若是她猜得不错,查克尔定是逃到了那个地方,那个当初他们定下盟约的地方。 只不过,倘若她猜对了,恐怕他也会在那里。 该来的终究会来,她躲不过也逃不掉。 第31章 公子 方紫岚出城以前就把跟随她的士兵都留在了城里,到了城外确认没有人跟过来之后,她就不再犹豫径自朝她记忆中的那个地点行进。 那是大漠中的一个石头屋,供过路人躲避沙暴暂作休息用的,除了她和查克尔,就只有他知道了。 离石头屋越近,方紫岚心下越是不安,她虽是存了一丝侥幸,想着许是只有查克尔为了逃命躲到了石头屋,但又很清楚她这只是自欺欺人。 石头屋,是当年结盟的地方,他们每个人都曾立誓,若非重聚绝不会再入此屋,所有的秘密都将掩埋在大漠黄沙之下。然而今日她故地重游,往日的秘密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石头屋近在眼前,方紫岚走到门前却停住了脚步,伸出手又放下,竟是迟迟不敢开门。 正当她犹豫之际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当年约好了此屋是重聚之地,可是人还少一个是怎么回事?” 气急败坏的声音,是查克尔,脑海中的记忆这样告诉她。查克尔说的还少一个人,指的自然就是她,看来他果然也到了。 “你稍安勿躁,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口。”又一道声音响起,不紧不慢温软如玉,声线偏低却又平添了一丝说不出诱惑。 仿佛纵使前有深渊,听着这个声音她也会义无反顾地踏进去,事实上她也确实这样做了,伸手推开了门,踏进了这副身体昔日的梦魇。 一点一滴重拾记忆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方紫岚作为一个现代人,一直在试图以自己的想法理解这位古代方紫岚做过的事,后来除了情根深种,她竟是找不到第二个理由。 古代方紫岚记忆中他的音容相貌好似烙在脑海一般,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来就是清晰无比,但是对于她来说却好似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心底那些不受控制的情感,身上备受煎熬的蛊毒,无一不是为了他。现在这个人近在眼前了,她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是呆在了门口。 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的一张脸,眉飞入鬓,深邃的眼眸好似不可测的寒潭水一般冷冽,英挺的鼻梁犹如刀削,两瓣薄唇胜却三月明艳的桃花,自带风流却又暗藏锋芒。 这就是她的公子,鬼门之主,也是玉宁王纪宁天。 方紫岚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被心底情愫左右,然而在和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还是不受控制地鼻头发酸。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纪宁天说着走到门口,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 她下意识想要抽回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却反被他不动声色握得更紧。她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拂了他的意,怯怯地喊了一声公子,一如从前。 “紫秀姑娘这副娇羞模样,怕是只有在你身边能看得到了。”查克尔见两人情意绵绵,忍不住出言调笑,他转向方紫岚道:“你家公子亲笔书信,要我来此一见,说是为了你。” 查克尔说着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你家公子对你倒是好得很。” 好得很?方紫岚心中苦笑,查克尔则是捋了捋他的络腮胡眯眼看着两人,“不过,对我可就没有那么好了。” “你想说什么?”纪宁天敛了笑,神色冷了几分,查克尔却毫不在意,“大京的兵马攻到了鎏金城下,现下城已破,你鬼门之主的诚信何在?” “我何时以鬼门之主的身份答应过帮你保住鎏金城?”纪宁天嘴角轻勾,却是说不出的嘲讽,他坐回了原位,方紫岚连带着被他拥入了怀中。 她心底倍感不适,但身体却没有僵直,而是习惯性地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亲昵得让她内心波涛翻涌,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给她解释一下? 之前他要她成为李晟轩的女人,她以为只是古代方紫岚一厢情愿,但记忆告诉她不是这么回事,这两个人确实好像有那么一段,而且现在他对她如往的深情款款,合着说把她送给别人那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了? 这个世界,果然处处都有她理解不了的神奇。 “帮我杀了北原七狼,助我夺位,他日你若是起事我就在北境作乱,给你添柴加火,这些难道不是我们一起定下的盟约?”查克尔长眉一挑,神色凶狠了起来,“还是说,你想出尔反尔?” “杀北原七狼和助你夺位,我都做到了,可你又做了什么?纵容手下寻衅挑事,还拿北原七狼的尸首炫耀,害我险些被诸葛家发现,这笔账又要如何算?”纪宁天说的气定神闲,他每说一句查克尔的脸色就难看一分,“你虽是大京的玉宁王,但说起来也不过是前朝余孽,若是让李晟轩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觉得他能放过你?” “事到如今,你连鎏金城都丢了,还有胆来威胁我?”纪宁天冷冷一笑,“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查克尔目露凶光,“紫秀也在这,我就直说了,若是她动作麻利点,杀了那个厉害的大京将领,鎏金城怎么可能被攻破。现在我只能远逃大漠再起声势,但是你也知道的这些都需要钱” 查克尔说着顿了一下,嘿嘿干笑了两声,“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点小忙你总不会不帮吧?” 方紫岚看着查克尔贪婪狡诈的模样,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不过他的话更让她奇怪,这么久以来他竟然不知道大京的统帅就是她。 就算查克尔一直以来都以为她是杀手紫秀,不知道她是方紫岚,但是凭借他和纪宁天的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就连军中的消息都是纪宁天的耳目放给金人的,这样重要的事纪宁天怎么会没有派人通风报信? 如此刻意的隐瞒,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方紫岚的脑海中渐渐成型,她看向近在咫尺的纪宁天,手上轻轻拧了他一下。 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纪宁天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看来她猜对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也是她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样一想,她愈发觉得心底发酸。 “要我帮你,可以。”纪宁天转头看向查克尔,正对上他期盼的眼神,“但是在此之前,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纪宁天似笑非笑的模样让查克尔不由地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忙不迭地点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照办!” “这个你确实做得到。”纪宁天幽幽一笑,“我要的,是你的命。” 闻言查克尔猛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纪宁天神色渐冷,“我家紫秀已经在李晟轩面前立了军令状,要取你的项上人头。这点小事,我怎么能不允她?” “你!”查克尔的声音有些抖,“合着你书信相邀说是有大事,就是为了取我的脑袋?” “我家紫秀的事,从来无小事。”纪宁天说着望了一眼怀中的人,眼底一抹柔情让她几乎失了神,只是这一字一句对她而言,不过是口蜜腹剑,她早已被伤的体无完肤。 “原来如此。”查克尔忽然顿悟,“那个大京将领就是紫秀姑娘,难怪你一直对我的求救信视而不见,难怪” “既然你都知道了,也算是死个明白。”纪宁天神色有几分不耐,“你自己动手吧。” “我”查克尔被纪宁天噎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他突然拔出身上弯刀向两人砍了过来,方紫岚早有准备,他的刀还未来得及落下,方紫岚袖中藏着的短匕已经插入了他的腹中。 查克尔低头看了一眼肚子上的匕首,缓缓开口,“不愧是紫秀”他话还没有说完,方紫岚就拔出匕首又在他胸口补了一刀,直击要害。他直直倒了过去,脸上神情复杂,不甘混着惊惧,就这样死在了方紫岚的手上。 方紫岚定定看着地上查克尔的尸体,久久没有作声。 “岚儿要取他的项上人头,便取了吧。”纪宁天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淡漠的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公子”她低低唤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不由地皱了眉,“一段时间不见,岚儿为何与我这般生疏?” 他说着揽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感受到腰上传来的力道她只觉得心中愈发苦涩,心一横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这么做?”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轻咬嘴唇,“为何要把我送给李晟轩?” “原来岚儿是在记恨我吗?”他舒展了眉头,唇角逸出一丝笑容。她读不懂他眼中的情愫,却莫名慌了神,“我没有记恨公子。” “岚儿可知,只有最爱的,才是可以舍弃的,因为不会觉得亏欠。”纪宁天神色温柔,方紫岚却只觉得一颗心越发不像自己的。 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以为,公子从来会舍弃的,只有不中用的棋子。” 听到她的话,纪宁天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傻丫头,我怎么舍得弃了你?” 第32章 取代 “公子你”方紫岚看着他停在半空转瞬放下去的手,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句何苦骗我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样的男人竟会让她动摇至此。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此时此刻的她,究竟是古代方紫岚,还是那个一心想要坚持的自己。 “怎么哭了?”纪宁天叹了一口气,手指拂过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眼角泪水,“都是我的错,岚儿不要哭好不好?”他神色柔和语气温软,似是与情人之间的低语。 可是方紫岚却很清楚,她的心中,早在他把她送出去的那一刻,就生了一根刺。拔不动扯不出,只能把自己扎的鲜血淋漓,却又无法告诉他。 “公子约查克尔来此,当真是为了我?”方紫岚任由纪宁天帮她抹眼泪,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点了头,“北疆大漠凶险无比,若是让查克尔逃走了,只怕要让我的岚儿吃不少苦头,我舍不得。” 方紫岚心下一哂,纪宁天说是为了她,只怕更是为了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巧言令色,不过如此。她这般想着,淡声道:“多谢公子。” 她的声音客气而疏离,让纪宁天的动作不由地一顿,“岚儿?”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不确定,反倒让她一愣,“公子怎么了?” “你有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谢字了。”纪宁天看着方紫岚的眼神渐渐锐利,近乎审视的目光让她有几分不自在,却正好警告自己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不要被那些温存的表象骗了。 不过说起来,确实很久了。自从那一年娘亲去世后,她似乎就再没有和他说过谢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他之间互相平等无须谈谢,然而现在想来仅仅是她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不论落在谁的手里,她都只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 “取了查克尔人头,我便回京复命,到时李晟轩必不能食言,自是要许我公卿之位的。”方紫岚转了话题,别过头没有看纪宁天,“我承诺公子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好,我信你。”纪宁天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放到了方紫岚面前,“这个你拿着,和查克尔的人头一并带给李晟轩。” “这是?”方紫岚有些迟疑,没有伸手接过书信。 “上官家通敌的证据。”纪宁天说得漫不经心,方紫岚却觉得胸口压了一块石头一般喘不过气,“上官家通敌?” “没有这个,李晟轩就算承诺得再好,也不会真正给你公卿之位。”纪宁天唇角轻勾,“九大公卿这么多年几时有过变化?你若是想上位至公卿之高,就必须把别人踩下来,让你取而代之。” “这信是伪造的?”方紫岚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宁天,“通敌的人明明是我们。” “傻丫头。”纪宁天笑着摇了摇头,“诸葛钰一直盯着这件事不放,此次他定是会要个答案的,若是不把上官家推出去,他回京后定是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交出去的。” “可是”方紫岚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纪宁天打断了,“没有可是,上官家在北境这些年日渐式微,这才有上官云投靠太皇太后意图杀了李晟轩那一出。但上官云已经死了,上官家现下就剩下一个上官敬和他那不成气候的私生子上官敏,你不取代他们,难道还想取代京中那一群根基深厚的高门世家?” “上官敏是上官敬的私生子?”方紫岚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却听纪宁天冷哼一声,“岚儿,你还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上官敬沙场上是个坦荡将军不假,但背地里做了什么龌龊事你又怎么会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方紫岚只觉得自己声音都有几分抖,纪宁天不为所动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私下一直在偷偷查上官敏的来历,但是所有人都告诉你他是上官敬捡来的孩子,对吗?” 方紫岚呆呆地点头,纪宁天幽幽开口道:“以上官敬的身份,就算是认个私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上官家人丁单薄,旁人也不会多话。可是他连私生子都不敢认,岚儿不妨猜猜是为什么?” “是因为上官敏的娘亲?”她试探着开口,他眼中的赞许一闪而过,“岚儿还是这般敏锐。你猜得不错,上官敏的娘亲,是呼延可汗的女儿。” “什么?”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神色是明显的惊愕,让他不由地笑了出来。 “多年前呼延可汗尚在,还是李晟轩的父亲泰安帝在位之时,那时李家刚刚夺了我纪氏庙堂不久,天下仍不太平。九大公卿都是在各地作威作福的一方霸主,上官敬抢个外族女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偏偏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是呼延可汗的女儿。” 纪宁天娓娓道来,“上官敬更想不到,为了这个女人,金人屡次进犯,让他不得不把这个女人放了回去。谁曾想这女人回去就有了身孕,上官敬想把自己孩子要回来,自是要花大价钱的。” “什么大价钱?”方紫岚忍不住追问,纪宁天却卖了个关子,“岚儿想知道,不如自己看看这封信。” 她再三犹豫终是没有忍住,拿过了他手中的信,展开信纸的那一刻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官敬他” “他找了数百位良家女子送给金人,换回了自己的儿子。”知道她说不出口,他就替她说了下去,“那些女子,自是死在了金人手里。” 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送到金人手中会有什么下场,不用想她也很清楚,只是她想不到上官敬会为了要回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上官敬为何不派兵去把他儿子抢回来?”她一时激愤,顺口问了出来。 纪宁天耸了耸肩,“可能是上官敬运气不好,那段时间大京正好和汨罗国开战,抽调了北境的兵力,他自是不敢贸然出兵。” 方紫岚紧紧握着手中的信纸,气得声音发抖,“那他也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纪宁天声音冷了几分,“这么多年了,岚儿你还看不透吗?这些个所谓大京权贵,都是草菅人命的恶魔,只要他们自己能够高枕无忧,旁人的生死又与他们何干?那些女子在上官敬眼中不过蝼蚁,能够换回他的儿子,死几个又会怎样?” “反正他走路的时候也会不小心踩到几只蝼蚁,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换一个儿子回来,是吗?”方紫岚脸色苍白。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的,所有人都是权力博弈下的棋子,更是权贵眼中无足轻重的蝼蚁,只是事到如今她深陷权力漩涡,也要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的时候,竟还是不肯认。 “岚儿,以后你也会如此。”纪宁天说着握住了方紫岚的手,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为了你想要的一切,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我。” “我不会!”她矢口否认,却觉得自己都心虚得厉害,不知不觉中她也是把人命当蝼蚁的那个,却还是妄图自欺欺人撇得干净,说起来还真是可笑。 “人往高处走,若是你当真想要走到权力巅峰,势必会伤害到别人。今日是上官家,明日可能是诸葛家。岚儿,你可要想清楚,从你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刻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纪宁天轻轻地拍了拍方紫岚的手,似是安抚更像是在让她好自为之。她又何尝不知道,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路,但这可是整个上官家啊。 “那上官家其他人”方紫岚匆忙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被纪宁天再一次打断,“岚儿想说他们是无辜的?” 她点了点头,却见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些女子被送出去的时候,可也无辜得很。” “你明知这不是一回事”她着急否认,却连自己都说不出辩驳之词。心底的声音告诉她,他说的没有错,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岚儿,我知道你做得到。”纪宁天说完放开一直揽着她的手,一如之前她出任务的每一次,他都会告诉她做得到。 “很快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来了,我不能多做停留,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说着拍了拍她的肩,“京城再见。” 她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他也不在意转身离开了,他知道有些事终究还是只能她一个人去面对。 “公子。”自始至终守在石屋后面的红衣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正是妩青。她抱拳施了一礼,“查克尔带的人都解决了。” “好。”纪宁天神色漠然,妩青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她还好吗?属下听闻她之前救上官敬受了伤,又被诸葛钰罚了五十军杖” “岚儿没事。”纪宁天冷冷地打断了妩青的话,“我说过,岚儿的事,无须你管,更不要和她说多余的话。”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重,妩青只觉得脊背发凉,“属下知道了。只是公子不觉得,她从上次落水回来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变得” 妩青没有说下去,纪宁天接口道:“变得软弱了,是吗?” “是。”妩青回答得肯定,纪宁天只是冷冷一笑,“一柄剑,最不应该有的,就是软弱。” 第33章 庆祝 方紫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割下了查克尔的头颅,又是如何回到鎏金城的,浑浑噩噩之间脑海中的记忆与纪宁天的话重合在一起,让她只觉得手足无措的茫然。 公卿之位近在眼前,可是她却是前所未有的动摇,她想要争得的一席之地,当真只能拿白骨去铺吗? “方将军?”诸葛钰眉头紧蹙,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方紫岚,连喊几声她仍是毫无反应。 一旁的李祈佑也是愁眉紧锁,“她从大漠回来就这样,我们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都没有搭理。”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主座上的人,谁能想到鎏金城破,大获全胜了她反倒变成了木偶人,不声不响地呆坐了近整整一天。 大军为了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彻夜狂欢,上官敬和上官敏都去主持大局了,而方紫岚这个正主却是迟迟不露面,李祈佑也不见人影,诸葛钰觉得奇怪这才来寻找二人,谁知就见到了这么一副诡异的场景。 方紫岚提着查克尔的人头坐在主座上,李祈佑站在她面前愁云满面,现在连带着他诸葛钰也跟着发愁。 “她进大漠没有人跟着吗?”诸葛钰出声问了一句,李祈佑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她不让人跟着。” “不让?”诸葛钰挑了挑眉,忽的想到了之前他问过方紫岚北原七狼是不是她杀的,心下一沉,难不成她是去清账毁证据的? “她说这是她自己的事,不让旁人插手。”李祈佑解释了一句,诸葛钰则是无语,这算什么理由,什么叫做她自己的事?沙场之上都是国事,哪有个人的事? 见诸葛钰不说话,李祈佑也有点慌神,求助似的看向他,问道:“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想方设法让她回神。”诸葛钰无可奈何地接了一句,“烦请王爷借剑一用。” 李祈佑愣了一瞬,但还是顺从地把腰间佩剑取下递给了诸葛钰,“诸葛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诸葛钰没有理会李祈佑,长剑直指方紫岚,转瞬之间剑尖与她不过毫厘,但她却是不躲不避,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诸葛钰心一横,手中长剑直抵方紫岚面门,终于在李祈佑的惊呼中方紫岚有了反应,伸手握住了面前的剑。 “快放手!”诸葛钰见她以手握剑,不由地喊了一句。她却毫无知觉地微微用力,诸葛钰只觉得手腕一僵,生生松开了剑柄。 “方将军!”李祈佑上前一步,“你受伤了。” 方紫岚这才发现她的手早被剑锋划伤,鲜血直涌,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我没事。”她说着放开了手,在长剑即将掉落之际,又用另一只手反手握住了剑柄,把剑递给了李祈佑,“王爷的剑,还请收好。” 李祈佑怔怔地从方紫岚手中拿过剑收了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不由地皱了眉头,“你们二位找我,有事?” “将士们要开宴庆祝,就差一个主帅。”开口的是诸葛钰,他说着抱拳行了一礼,“刚刚多有得罪,还望方将军见谅。” “无妨。”方紫岚敛了情绪,“我今个儿有些乏了,就不去了,他们玩得尽兴就好。” “主角不在,怕是说不过去。”诸葛钰声音淡淡,却是寸步不让,让方紫岚的神色不由地冷了几分,“主角?又不是唱戏,何来主角?” “就算是唱戏,也要把台上功夫做足。”诸葛钰话中有话,眼中锋芒毕现,“方将军不会不知道。” 方紫岚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诸葛公子都这样说了,我去便是。”她说完随手包扎了手上的伤口,然后就跟着诸葛钰和李祈佑两人一起去了金人王宫前的广场。 广场上,上官敬和上官敏正在指挥几个副将搬吃食和酒水,四处都是忙碌的士兵,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然而方紫岚在看到上官敬的时候,忍不住握了握藏在袖中的匕首,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可是一想到那封书信中写的事情,她就克制不住自己。 她不是没想过纪宁天说的是谎话,但思前想后大半天过去了,她都没有找到任何破绽。更可怕的是在她记忆中,查克尔无意中说过的一些话,也契合了纪宁天的说法。 她记得,那是她杀了北原七狼后,查克尔虽是害怕她但还是出言调戏,其中有一句是说当年上官敬送来的中原姑娘滋味确实不错环环相套,终是套出了事实真相。 “方将军!”上官敏眼尖早就看到了方紫岚,兴高采烈地凑了上来却见她神色凝重,登时一愣,“方将军这是” “无事。”方紫岚冷冷地打断了上官敏,“你们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见她转了话题,上官敏也不自讨没趣,忙接了一句,“差不多了,就等将军你来,我们开席。” “那就开席吧。”她神情冷淡,兴致缺缺的模样也被不远处的上官敬看在了眼里,他也走了过来,“方将军似乎心情不佳?” “我心情不佳?”方紫岚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让上官敬一滞,“就是” “上官将军不必多言,今日便好好庆祝。”她漠然开口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上官敬以为她仍记挂上官云的事,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她转身走到了广场中心。而上官敏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紫岚说了几句诸如众将士辛苦的场面话,就吩咐可以开席了。毕竟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去庆祝,好在大军上下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反常,只有上官敏一直喋喋不休地缠着她,让她透不过气来。 “上官敏,你要喝酒找别人去,我不会!”方紫岚一脸嫌弃,上官敏却仍像牛皮糖一样黏了过来。 “那就不喝酒。”上官敏一副小孩子撒娇的模样,“我就是想知道,方将军你为何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方紫岚别过脸,径自走向了王宫后花园,避开了广场上的喧嚣。上官敏紧随其后,也跟着她去了后花园。 “你胡说。”上官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让她有几分不耐,“就算我不高兴,又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你是我的将军,若是有人惹你不高兴,我第一个不放过他。”上官敏说的孩子气,方紫岚只觉得心里更堵。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身后跟着她的少年,“若是我说,上官云的账我不和你们上官家清算了,你待如何?” “云哥哥?”上官敏愣了一瞬,随即笑出了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刚刚你在广场上和敬叔说的有事明日再说,是指的这个?”她默不作声,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这个,就算我们上官家想和你算账怕是也不行了。”上官敏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今天中午敬叔就放了鹰隼传信,估计这会儿皇上已经知道了你攻破鎏金城的事,明天圣旨就会下来,到时你风头正盛,我们上官家也不敢对你怎样。” “这么快?”方紫岚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上官敏点了点头,“我们上官家的鹰隼日行千里,战场上瞬息万变就靠它报信了。” 方紫岚犹豫许久,终是问了出来,“上官家不敢对我怎样,那你会恨我吗?” “若说不恨怕是方将军你也不会相信。”上官敏边说边偷瞄方紫岚的神色,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但是风河谷一战,我的命是你保住的,鎏金城外,敬叔也是你救下的。对你,我恨不起来。” 方紫岚苦笑一下,宛若喃喃自语一般,情不自禁地说了下去,“若是我杀了上官敬,毁你上官全族,你还会恨不起来吗?” “方将军这是什么话?”上官敏不以为意,只当方紫岚是在说笑,“你和我们上官家无怨无仇,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是啊,怎么会到如此地步。”方紫岚叹了一口气,“罢了,回去吧。”她说完抬脚向广场的方向走去,上官敏跟在她身后脸上是掩不住的雀跃,“方将军愿意庆祝了?” “我几时说过不愿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她也不想扫了大伙的兴,其他事情就都留到明天再说吧。 两人掉头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正往后花园来的诸葛钰。上官敏看方紫岚神情,知道她和诸葛钰有话要说,便借了个由头自己一个人先离开了。 待上官敏走远,方紫岚抢先一步开了口,“诸葛公子想和我说些什么?” 诸葛钰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于是毫不客气道:“关于北原七狼,还有查克尔。” “他们都已经死了。”方紫岚语气森然,“不论你想知道什么,死人都是不会说话的。” “所以我只能问还活着的人。”诸葛钰淡淡一笑,“比如说方将军,还有上官敏。” “与上官敏无关。”方紫岚声色更冷,“明日,我必会给诸葛公子一个答案。” 第34章 屠城 翌日一早方紫岚刚刚整顿完军务,便喊来副将下令严守鎏金城,以防出现暴乱。 而她正准备四下去走一走的时候,就见诸葛钰进了她的大帐,让她的心情不由地沉重了几分,看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方将军精神不错。”诸葛钰脸上挂着笑,问过好后直入正题,“不知昨夜之事,方将军可还记得?” “这个自然。”方紫岚一边点头,一边暗自腹诽,她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诸葛钰竟然还说她精神不错,他是来看戏的吧?她虽说心里不满,但嘴上还是吩咐一旁的副将,要他去把李祈佑和上官敬一并请过来。 “不需要把上官敏也请来吗?”诸葛钰的笑容多了一丝戏谑,方紫岚神色一冷,“我说过,与上官敏无关。” “我只是好奇,昨晚见方将军对上官将军的态度,怕是发现了什么,要给我的答案想必也和上官家有关。”诸葛钰每说一句,方紫岚的神色就阴沉一分。 他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既然方将军准备把上官家拉下水,又何必要把上官敏摘得如此干净?” “不是摘干净,是本来就不相干的人,没有必要卷进来。”方紫岚神色冰冷,“诸葛公子不必如此,我既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受牵连,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做错事的人。” 诸葛钰敛了笑,神情认真了许多,“希望方将军记住你今日之言。”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帐外的交谈声,是李祈佑和上官敬到了。 两人进了主帐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主座上的方紫岚,自是想知道她为何要把他们都找来。 “今日三位都在,我有些事想和三位说。”方紫岚也毫不遮掩,“是和诸葛公子之前说的通金之人有关。” 听了方紫岚的话,李祈佑按耐不住问了一句,“我们大京权贵之中,当真有人通金?” 方紫岚点了点头,道:“确有其人。” “方将军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上官敬眉头微皱,“不必在这兜圈子。” “上官将军何必如此着急,既然人都到齐了,我自是要说的。”方紫岚说着从怀中拿出纪宁天给她的那封信,“这是我从查克尔身上搜出来的,他和通金之人的信件。” 方紫岚拿出书信的那一刻,上官敬就变了脸色,“你这不可能!” “上官将军,什么不可能?”方紫岚微微一笑,一旁的李祈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诸葛钰却是心中一惊,他本以为上官家可能会有所牵连,但看上官敬的反应,这个通金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 “这封信里写了什么?”李祈佑满脸好奇,方紫岚晃了晃手中的信,“这个嘛,上官将军是想自己说呢,还是由我来说?” “且慢。”诸葛钰上前一步,“不论信中写了什么,方将军要我们如何相信这封信一定是真的?” “我是个粗人,打架在行,伪造书信这种事可做不来。”方紫岚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诸葛公子当然可以不相信我,只是你找了这么久的真相怎么办?” “不管真假,方将军但说无妨。”李祈佑站出来解围,“是真是假,本王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王爷说了句公道话,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孰是孰非心中都有数。”方紫岚信服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 “方将军!”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她不由地皱了皱眉,向帐外看去。 上官敏一路跑进了她的大帐,额发被汗水打湿,声音也有几分喘,“鎏金城东出现了暴乱,城中一些地痞流氓和我们的人起了冲突。” “什么?”方紫岚愣了一瞬,迅速地把手中的信收回,“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上官敏摇了摇头,“有普通金人百姓在,我们的人束手束脚,不敢贸然动手。” “我去看看。”方紫岚说着就要往帐外走,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三个人,“军情紧急,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说。” 三人都点了点头,她又望向了上官敬,上官敬直直迎上她的目光,坦荡道:“方将军请放心,在真相大白之前,上官敬哪都不会去。” 见几人神情微妙,上官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 “没什么。”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急匆匆地走出营帐。然而她刚走出去没几步,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皇甫霖。 “皇甫将军?”她看着马上的人,眉头微蹙,转头看向一旁的上官敏,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我本来要和你说的,但是你走的太急,我还没来得及” 皇甫霖翻身下马,手中明晃晃的圣旨让方紫岚不由地一怔,来得还真快。 “方紫岚接旨。”皇甫霖神情肃穆,她也不敢怠慢,当即单膝跪地,抱拳一礼。 方紫岚身后的上官敏和跟上来的副将也都纷纷跪了下去,听到动静刚从帐中走出来的三人见此阵势自是知道皇甫霖是来宣旨的,也走了过去齐齐跪在了众人后面。 人都到齐了,皇甫霖打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方紫岚攻破鎏金城,取查克尔首级,实乃大功一件,回京后朕必会好好封赏。然金人生性凶残,当屠城以绝后患。” “屠城!”方紫岚怔怔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皇甫霖看着呆在原地的人,不由地出言提醒,“方将军,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我”方紫岚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皇甫霖眉头微皱,一旁的上官敏暗自着急,小声说道:“方将军,快接旨!” “我”方紫岚嘴唇动了动,好似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喊出声来,“可是城中还有老人孩子!” “你是想抗旨吗?”皇甫霖神色冷了下来,右手覆上了剑柄。 方紫岚知道他起了杀心,当下也不再挣扎,“方紫岚领旨,谢陛下隆恩。”她说完伸出了双手,皇甫霖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圣旨递到了她的手中,“方将军辛苦了。” 方紫岚颤抖着手握住了圣旨,缓缓站起身,没有理会所有人的反应,径自走了出去。 上官敬和李祈佑上前和皇甫霖寒暄了几句,李祈佑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皇上为何要下这样一道屠城的旨意?” “北境之患已久,既然有机会,自是要斩草除根的。”回答李祈佑的是上官敬,一旁皇甫霖也点头附和道:“王爷不必觉得于心不忍,金人屡次犯我大京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诸葛钰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地心中冷笑,摇了摇头与上官敏一起追上了百步外的方紫岚。 “方将军!”上官敏跑到方紫岚前面,拦住了她的去路,“你” “让开!”她冷冷地打断了上官敏,他却不为所动,仍站在她的面前一动不动,“你要去做什么?” “屠城。”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森冷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不然你以为我能做什么?”方紫岚神色无比冰冷,上官敏只觉得脊背发凉,却什么都说不出。 “的确,除了遵旨,你什么都做不了。”说话的人是诸葛钰,他说着走到了方紫岚面前,“一将功成万骨枯,方将军总不至如此天真。” 他唇角微微勾起,脸上似有若无的笑让她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纵使军功加身,她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不过是至尊高位手中的一枚小小棋子。 方紫岚觉得胸中涌起一股无名火,下一秒手已扣住了诸葛钰的咽喉,“诸葛公子不也是一样?自诩算无遗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诸葛钰面色发白,方紫岚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避无可避已被她掐住了脖子,强烈的窒息感和翻涌而来近在咫尺的死亡,让他感受到了恐惧。 面前的女人,仿若执掌人生死的鬼面阎罗,面目狰狞可怖。 一旁的上官敏早已慌了神,急忙掰住方紫岚的手腕,试图让她松手,却只是徒劳无功。 “可我没有方姑娘这般天真”诸葛钰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我知道地位是怎么来的承受这一切也从不后悔” 方紫岚猛地放开手,诸葛钰倒退几步大口地喘着气,干咳了几声,只觉得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 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诸葛钰,他这才没有栽过去摔到地上。 他看了一眼抓住自己手臂的这只手,抬头看向它的主人,“方姑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现在的我,是方将军。”方紫岚神色冷然。她最终还是变得和他们一样,视人命如蝼蚁,不择手段也不能前功尽弃了。 “那么,方将军。”诸葛钰站直了身体,推开了她的手,“请下令吧。” 她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皇甫霖三人,还有她的副将,所有人眼中惊惧的神色一览无余,显然刚才的一幕也落在了他们眼中。 “听我命令。”方紫岚抬起手拔出了身上的剑,她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干涩,好像火烧似的难受,几乎发不出声音。 然而她却分明听到了自己心中的声音,仿若魔鬼的低语,在她耳边不断重复着,让她沦为恶魔的爪牙,“屠城!” 第35章 真相 冲天的杀意再次弥漫了整个鎏金城,只是这一次大军杀戮的对象不是金人武士,而是每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哭喊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方紫岚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修罗地狱,眼前除了鲜红一片,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 屠杀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傍晚夕阳西下,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响起,整个鎏金城变为一座死城,堆满了尸体。 大军在城门口集结,方紫岚看着染血的将士,动了动嘴唇,“放火。” 听到她的声音上官敏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方将军?” “放火烧了!”她猛地喊出这句话,声音尖锐锋利得好像一把刀,直直插在了上官敏的心上,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副将,“没听到方将军说什么吗?放火!” 这般近乎残暴的屠杀,上官敏也是第一次经历,他能够体会到方紫岚的痛苦不安,但也会感到困惑,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竟也会在这样的杀戮面前如此失态。 熊熊大火中,鎏金城轰然而倒,方紫岚的脸庞映着火光,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大火,一语不发,却忽的想起以前作为杀手紫秀时,每一次杀了人她都会放一把火烧个干净,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就能把她的罪恶一起燃烧殆尽。 收兵回营后方紫岚只身一人回了大帐,没多久诸葛钰李祈佑上官敬还有皇甫霖就走进了她的营帐,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上官敏。 她没想到几人竟会来的这么快,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不过她也很清楚,这件事本来就应该在回京前说个明白。或早或晚,所有人都会知道真相。 “听闻方将军找到了我们大京中的通金之人?”皇甫霖率先开口,方紫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她看了一眼上官敏,冷声道:“你先出去。” “我”上官敏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诸葛钰打断了,“他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听到诸葛钰的话上官敏点了点头,神情坚定,见状她也不再坚持,从怀里拿出书信,“证据在这里。” 这一回上官敬不像第一次见到书信时那般激动,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方将军一直说这就是证据,那这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上官将军想必应该比我更清楚。”方紫岚神色清冷,目光直视上官敬,“上官将军为了换回自己的儿子,不惜送出我大京数百良家女子予金人。” “笑话!”上官敬大笑出声,“谁人不知我上官敬的儿子早就战死沙场,何来与金人交换一说?” “上官将军众人皆知的那个儿子,自是战死沙场了。”方紫岚冷冷一笑,“但还有一个大家不知道的,可就未必了。” “方将军你在说什么?”上官敏一脸茫然,他在上官家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敬叔还有一个儿子。 “我在说什么,上官将军心里清楚。”方紫岚说着顿了一下,“上官将军还有一个私生子,就是你,上官敏。” “你说什么?”上官敏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又转眼看向上官敬,期盼着他说些什么,但上官敬却垂下了头,什么都没有说,无异于默认了她的话。 一旁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都写满了震惊,难怪一路上上官敬都对上官敏看护有加,甚至在鎏金城外不吝用自己的性命换上官敏平安,竟是这个原因。 这样一来都说得通了,不论是燕州城中的屈尊求情,还是风河谷诱敌之计的百般阻挠,都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不舍。 “上官将军这是承认了?”方紫岚握着信的手紧了紧,“上官敏生母身份特殊,所以你不敢告诉任何人,却没有想到金人会以此作要挟,要你与他们合作,对吗?” “我没有与金人合作!”上官敬出言反驳,“我上官敬戎马一世光明磊落,虽说为了儿子也做过不体面的事,但通敌卖国这种事我上官敬做不出来!” 方紫岚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通敌卖国的是她的公子纪宁天,助纣为虐的是她方紫岚。可是她也记得纪宁天的话,若是不能把上官家拉下马,李晟轩不会轻易地让她坐上公卿之位。 只是单凭一封书信就想证明上官敬通敌叛国怕是根本不可能,世家之力更不是靠她一张嘴就能扳倒的,为今之计只有先把水搅浑。 她灵光一现,忽的想起之前与李晟轩在北境之时,他曾说过方崇正和上官家,他是当真信不得。方崇正是前朝旧人,而上官家 思及此,方紫岚勾起嘴角,笑得戏谑,“当年先皇宁顺帝亲临北境,身边的护卫都是你上官家的人,却遭金人突袭险遇不测,事后你上官敬不仅抓不到凶手,还以失职的名义把那些护卫通通杀了,不是杀人灭口又是什么?” 当年此事她很清楚,也是纪宁天所为,宁顺帝遇到的并非金人,而是他们鬼门的杀手。他们此举不是为了要宁顺帝的命,只是要引得他对上官家起疑,说起来皇甫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声势渐大。 上官敬怒目而视,“你这是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诸位自有公断。”方紫岚说着把信递到了皇甫霖手中,“北境两大世家素来交好,皇甫将军好好看看,此信可是上官将军的手笔?” “确是上官兄的字迹。”皇甫霖点了点头,把信传给了一旁的诸葛钰和李祈佑,两人看过之后都默不作声。 “上官敬通敌叛国。来人,把他押下去!”方紫岚冲帐外喊了一嗓子,却被诸葛钰制止了下来,“且慢。从此信来看,上官敏生母是呼延可汗的女儿,可是我们说的通金之人通的却是查克尔,方将军作何解释?” “诸葛公子这般聪慧,会想不到?”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了诸葛钰一眼,她早知道他会怀疑,索性下了狠心把自己也给一并捅了进去。 “北原七狼为何会杀呼延可汗,在场各位都听说过吧?”方紫岚见几人沉默,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据传是北原七狼看上了呼延可汗的女儿,抢人过程中失手杀了呼延可汗。只是我很好奇,呼延可汗的女儿不是北境有名的美人,北原七狼是从哪看上她的呢?” 方紫岚说着走到了上官敬面前,“不过巧得很,有人帮我解决了这个疑惑。我有个杀手朋友,受雇于人,她的任务刚好就是杀了北原七狼。我原先一直以为她的雇主是查克尔,直到我看到了这封信,才意识到那时的查克尔根本拿不出钱买杀手,出钱的另有其人。一个不惜放出消息毁了呼延可汗女儿,却又想为之报仇的人,就是上官将军本人了吧?” “一派胡言!”上官敬猛地抽出佩剑刺向方紫岚,不料她早有防备闪身避过,反手一剑已贴上了他的颈侧,“上官将军这是爱而不得,因爱生忧恨了吗?” 她没有理会上官敬的怒气,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你没有想到这一切会被查克尔撞见,所以只能将计就计推到了查克尔身上,让他成为杀了北原七狼的英雄,而你为了保守秘密,选择和查克尔合作。直到我找到查克尔,他为了保命告诉我这一切,不然我们还不知要被上官将军骗到何时。” “你!”上官敬气急,却又碍于颈边的剑不敢乱动,“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吗?”方紫岚微微一笑,“我想要的很简单,为我的杀手朋友做个了结。她没能从北境回来,但是我可以。现在我要做的事,就是替她说出真相,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她编造了虚假的所谓真相,却说出了最真实的目的,她要从北境回去,得到属于她的一切。 即使这意味着整个上官家会被她推入深渊,即使这意味着她要永远活在虚假的谎言之中,即使这意味着她亲手把自己也变成了那个视人命如蝼蚁,踏着别人尸骨往上爬的人。 这一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既然避无可避,她就只能选择迎难而上。如果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说话,那么她就一定要活到最后。 这样想着,她握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事到如今,上官将军还不肯认罪吗?” “好一个混淆视听颠倒黑白!”上官敬冷笑出声,“方紫岚你可真是好本事!” “方将军,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上官敏怯怯地开口,方紫岚的话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把他劈得久久不能缓过劲来。 一直以来当作养父的人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一直视作仇敌的金人却是他亲生母亲的族人,而向来坦荡的亲生父亲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还心下不安买凶杀人替母亲报仇 这一桩一件,都在动摇着他从小到大坚持信仰的一切,直到方紫岚点头给出肯定回答的那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上官敏突然觉得,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第36章 回京 见上官敏白了脸色,上官敬不由地大吼一声:“敏儿,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事实如此,证据确凿,上官将军还要否认?”方紫岚笑得凉薄,“王爷,皇甫将军,还有诸葛公子,你们怎么看?” “这……”李祈佑犹犹豫豫,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甫霖挠了挠头,神色颇是为难,“上官兄这些年一直驻守北境,从未出过差错,我们皇甫家也多亏了他的照拂,才能有今日之光。”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话音忽的一转,“但若是此事为真,国家安危在前,我皇甫霖也不会为上官兄辩驳半句,还望上官兄见谅。” “是真是假,不是我们能够分辨清楚的。”诸葛钰淡淡开口道:“兹事体大,还是回京之后交由陛下裁决最为稳妥,方将军以为如何?” “诸葛公子言之有理,是我唐突了。”方紫岚说完收了剑,看向脸色发青的上官敬,“怕是要有劳上官将军和我们一并回京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方将军,我们必须尽快启程。”诸葛钰看向方紫岚,她当然知道诸葛钰的意思。 夜长梦多谁都不想旁生枝节,上官家堂堂北境世家,这件事在没有定论之前,一旦传出去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我现在就安排,明日一早便启程。”方紫岚点了点头,转身向皇甫霖抱拳行了一礼,“事关重大,我与王爷、诸葛公子必是要带上官将军一同回京,劳烦皇甫将军即刻用鹰隼给陛下传信请旨。北境战事已平,鎏金城已毁,清点和抚恤等一应后续事宜我稍后会派副将处理。至于上官家,还要劳烦皇甫将军帮忙……” 方紫岚没有说下去,但皇甫霖何等精明,忙抱拳回了一礼道:“方将军客气,尽管交给我即可。” 诸葛钰在一旁没有说话,心中却道方紫岚这一套做得还算漂亮,封疆大吏无诏不可进京,她先是要皇甫霖请旨,又怕皇甫霖插手军务要自己手下的副将做收尾的差事,还料到上官家世家之大她的副将定是压不住,反手甩给了皇甫霖,刚刚皇甫霖说的那般大义凛然断然不会打自己的脸拒绝她,这一回皇甫霖做的怕都是吃力又不讨好的事了。 “方将军……”上官敏喃喃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几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上官敬率先反应过来,“敏儿,我与他们一同进京,是非对错由陛下决断,你留在北境莫要乱跑!” “敬叔,我……”上官敏欲言又止,最后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让上官敬不由地摇了摇头,心中愈发慌乱。 敏儿这个孩子还是如此小孩心性,此次他进京只怕凶多吉少,就怕把整个上官家牵涉其中,到时上官本家只剩下上官敏一个孩子,又如何撑得下去? 方紫岚和皇甫霖谈完后,又喊来副将交代了一番,之后便传令大军明日班师回朝。 行程仓促,她也没有过多解释,一是怕走漏风声,引起上官家警觉,毕竟他们人还在北境,不能和上官家正面冲突。 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军中多是上官敬旧部,若是把事情摊开在众人面前,难保这些人不会弄出点什么事情。她现在只盼着快点回京城,早一日她就早一分安心。 “方将军。”李祈佑不知何时回到了大帐中,方紫岚忙的焦头烂额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了他的声音,顺口一句何事已经问了出来。 “你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她回的轻巧,李祈佑却没有松口的意思,“我刚刚问过军医了,方将军不用搪塞本王。” “我的身体,我自个儿心里有数。”她微微一笑,“王爷要是有空,不如帮我个忙,想想回京以后怎么替我在太皇太后面前求情。” “你!”李祈佑被方紫岚一句话噎了回去,既不能说自家祖母绝不会追究,毕竟那根本就不可能,又不能说他会替她摆平,毕竟他也见识过自家祖母的手段,就算面上允了他,只怕私下里也不会让她多好过。 见他愣在原地,方紫岚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我说王爷你不必这么当真,我和你说笑的。”她说罢不愿多呆,径自走出了大帐。 有时她也搞不明白,玉成王李祈佑这样一个皇子,怎么会事事都如此较真?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里一个单纯的异类,以后估计要吃不少苦头…… 方紫岚摇了摇头,她现在自己的事情都没有解决,实在没什么闲情操心别人的事了。也不知诸葛钰对她那一副说辞信了多少,更不知李晟轩对于上官家的疑心到底有多重,她此举够不够让李晟轩动上官家? 李晟轩一直对她有防备,纵使纪宁天和她说过,北境不可一日无帅,上官家倒台后,李晟轩势必会找人顶上,只是他真的会找她吗? 回京的一路上,方紫岚都是心事重重,虽是强装不在乎但和她同行的几人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谁都能看出她的沉闷,然而他们几人也是一样。 大家各怀鬼胎,只待到京城一场大戏拉开序幕,也不知是谁粉墨登场谁唱腔风流,终是会给看似平静无风的京城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这一幕不管是惊艳还是寡淡,所有人都毫无退路了。 离京城越近,方紫岚越是不安,不知为何她忽的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红舞鞋。 来到这个时代,她说不清是从某一时刻开始,仿佛穿上了被诅咒的红舞鞋,在未知的轨道上一路狂舞,再也停不下来。 这样想着,她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寒,起初以为穿越只是个不真实的梦境,直到过成了自己的人生。她紧握双拳,就算挣不脱这双红舞鞋,她也绝不会让这一切失去控制。 “方将军在想什么?前方就是京城了。”诸葛钰的声音飘到了方紫岚的耳边,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她勉强勾起嘴角,“没什么,不过在想离京还是初夏,如今归来已近中秋,竟是有月余。” “我也是没有料到。”诸葛钰笑着摇了摇头,“竟是还赶得及回京过中秋。” “诸葛公子不愿回京过中秋?”她随口调笑,诸葛钰却愣了一瞬,“我这是第一年在京城过中秋,想来应是别有一番滋味。” 听了诸葛钰的话,方紫岚才想起诸葛钰来京城也不过大半年,便掉头看向一旁的李祈佑,“王爷想是每年都在京城过中秋的,不知京城的中秋可有什么好玩的?” 被点名的李祈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接口道:“京城的中秋节向来是一场盛事,宫中大摆赏月宴,京西百叶寺的佛塔也会在那一天点亮塔上千灯,世家公子闺秀纷纷结伴出游赏花,百姓烧斗香放天灯游花市,还有酥芳斋每年都会推出一款别出心裁的月饼……” “酥芳斋,京城最有名的那家糕点铺子?王爷竟然也会吃他们家的月饼?”方紫岚好奇地插了一句,李祈佑也毫不在意,“酥芳斋名声在外,宫中各处也都会定一些他们的点心。” 李祈佑娓娓道来,方紫岚听得津津有味,她虽从小长在京城,但对中秋却是没什么记忆,听李祈佑说的这般繁华热闹不免心动。难得有机会,这一次她要好好过一把中秋节。 “真好,等到中秋那天我也要去放个天灯赏个花,顺便去酥芳斋买个月饼来尝一尝。”方紫岚感叹了一句。 诸葛钰轻笑出声,“方将军若是赏光,到时还可和诸葛钰一起去百叶寺点佛灯。” “点佛灯?”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大京崇佛道,点佛灯这种事情可不是普通的高门大户能做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以诸葛家的尊贵身份点个佛灯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于是点头应道:“若是诸葛公子相邀,我必定赴约。” 三人一路畅谈中秋乐事,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众人转眼已经到了京城大门口,李晟轩果然如之前所说的,早就迎在了那里。 方紫岚一行人下马行礼,寒暄过后李祈佑和诸葛钰就随李晟轩一起入了城,带着上官敬先行进宫。 方紫岚则带着副将还兵京郊大营,之后也赶去了乾坤宫报到。 待她赶到的时候,李晟轩正在审问上官敬,上官敬仍旧只承认他为了上官敏送数百良家女子予金人的事,其他一概不认,更是怒斥方紫岚诬陷他通敌卖国。 方紫岚一进去,就撞到了上官敬的枪口上,被他骂了个正着:“方紫岚那个女人栽赃嫁祸,野心昭然若揭。”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还是毫不避讳地走了进去。 见方紫岚来了,李晟轩免了她行礼,淡然道:“上官敬的话,方将军都听到了,可有什么想说的?” “栽赃嫁祸是假,野心昭然若揭倒是真。”方紫岚面不改色,“若是我当真有意栽赃嫁祸,北境之中也不会拼死救你和上官敏,让你们两个都死了岂不是更省事?若非我野心昭然若揭,也不会不取查克尔首级誓不罢休,就无法扯出你叛国的事,不是吗?” 第37章 封赏 “你!”上官敬恶狠狠地瞪着方紫岚,碍于情势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李晟轩吩咐殿外的侍卫道:“把上官敬押入天牢,明日再审。” 上官敬被押下去后,李晟轩站起身,从高位上走了下来,“方将军此次辛苦了。” “为国效力,不敢言辛苦。”方紫岚说着单膝跪地,双手把虎符奉上,“幸不辱命。” 李晟轩收回了虎符,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跪得板正的人,“方将军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吗?” “没有。”方紫岚收回手,抬头看向李晟轩,正对上他的目光,“方紫岚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李晟轩轻笑出声,“玉成王和方将军征战辛苦,先下去休息吧。夏侯彰,替朕送送他们。” 李晟轩遣退他们二人,自是有话要单独和诸葛钰说,方紫岚知道必是和上官敬有关,而且他又派了夏侯彰送他们出来,八成就是怕她会悄悄折回去偷听。 可是知道归知道,在李晟轩下旨前,她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万分。 似是看出了方紫岚的不安,李祈佑出言安慰道:“皇叔一向公允,方将军大可放心。” 公允?方紫岚只觉得有些好笑,这个词用来形容李晟轩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个内官冲着他们走了过来,行礼请安后直入主题,太皇太后和太后要见他们。 方紫岚心下一怵,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可不想去见那两位娘娘,当下以手扶肩,“哎呦,我这伤……” “方将军?”见方紫岚脸色发白,李祈佑也慌了神,“快传御医!” 内官一时手足无措愣在了原地,“这……娘娘那边……” “你连王爷的话都不听了吗?”夏侯彰的声音冷冷响起,吓得内官一哆嗦,“小的不敢……” “不敢还不快去!”李祈佑冷喝一声,内官一面应着一面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等内官一走,方紫岚立马精神了许多,“王爷,刚刚夏侯兄弟和我说陛下要我去偏殿候着,等一下召见,我就先走一步了。” “方将军你……”李祈佑看着瞬间生龙活虎的人,一脸茫然。 随即想起了北境中她说过的怕太皇太后怪罪的话,猛地反应过来,配合道:“那方将军赶紧过去吧,祖母那边本王去说。” “多谢王爷。”方紫岚道过谢就飞快地溜了,夏侯彰跟着她一直走到了御花园。 “我说夏侯兄弟,都走这么远了,你还要看着我?”方紫岚满脸不耐,夏侯彰也不恼,“陛下要我送方姑娘出来,我不过是尽忠职守。”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跟个木头似的。后半句她自然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底吐槽。 不过李晟轩最信得过的也就是这个木头了,不如问他探探口风。 方紫岚这样想着,迅速换了一副谄媚表情凑到夏侯彰旁边,“夏侯兄弟,我去北境呆了两个多月,京城有什么新鲜的事吗?” 夏侯彰不动声色地退了一大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没有。” “哎?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发生?”她故作夸张的不敢置信,夏侯彰仍无动于衷,“没有。” “当真没有?”她再次凑了上去,夏侯彰又退了一步,“听闻近日京郊有一农户,家中有一母鸡报晓,方将军觉得可还算新鲜?” 方紫岚心中恼怒,这个夏侯彰,竟然变着法子骂她。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她好歹也是个念过书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然而再生气她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夏侯兄弟真是少见多怪,公鸡不打鸣,难道还要责怪母鸡抢了公鸡的活吗?”她说完拂袖离去,再不理会跟在她身后的夏侯彰。 再说另一边乾坤宫中,李晟轩留下诸葛钰,谈的也正是北境之事。 诸葛钰把北境发生的一切细细说来,李晟轩心下有数,和他派去的暗卫说的几乎不差。 待诸葛钰说完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诸葛钰不才,未能替陛下料理了方紫岚,还望陛下恕罪。” “罢了,她也不是你能料理的。”李晟轩示意诸葛钰起来,“朕且问你,你觉得她所言上官敬通敌卖国一事,是真是假?” “真假参半。”诸葛钰斟酌着谨慎道:“上官敬为其子上官敏通敌一事不假,卖国却未必是真。北原七狼之死这件事上,方紫岚说了谎。” 李晟轩眉头微皱,“何以见得?” 诸葛钰淡然道:“她说北原七狼是她的杀手朋友所杀,而且凶手不止一人。但在我看来,她就是杀死北原七狼的真凶。根据诸葛家找到的尸身,北原七狼都是死在同一把剑下,凶手只有一个,擅长用剑且是个女人。” “凶手是女人?”李晟轩微怔。 诸葛钰点了点头,“不错,北原七狼身上的伤口偏窄,初步推断是女子惯用的细剑。且他们身上虽都有其他伤口,但致命伤均是一模一样,若说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怕让人难以信服。” “而此次出征,我仔细检查过为方紫岚所杀之人的尸首,他们身上的致命伤虽不甚相同,可方紫岚下手轻重程度几乎一致,一招毙命还能做到如此地步……”诸葛钰顿了顿,李晟轩接口道:“只有一个解释,是她出手杀人的习惯所致。” “陛下英明。”诸葛钰俯首称是,“通金之人想必也和她有关。” “朕已经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允诺过她,若是取了查克尔首级凯旋,定是位及公卿。除非有明确的证据,不然你这是要朕食言吗?”李晟轩神色冷了几分,诸葛钰忙摇头道:“自是不敢要陛下食言。只不过如今她拿上官敬做挡箭牌,其心昭然若揭。” “取代上官敬在九大公卿之中的地位,她野心不小。”李晟轩冷冷一笑,“不过朕打算顺水推舟遂了她的意。” “陛下,上官敬一事错综复杂,不可草率。”诸葛钰眉头紧蹙,李晟轩不以为意,“她若是坐到了上官敬的位置上,便是要远走北境,戍守边疆了,远远打发了就是。” “北境十万兵马,若是交到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手里,陛下……”诸葛钰没有说下去,李晟轩却很清楚他的意思,“公卿之位可以给她,兵马却不必。” 诸葛钰忽的明白了李晟轩的意思,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陛下的意思是?” 李晟轩唇角轻勾,“趁此机会,朕刚好可以收回北境兵权,岂不是两全其美?” 诸葛钰心有疑虑,不由地多言问道:“通敌叛国乃是大罪,殃及满门,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上官一族?” 李晟轩也没有在意他的多话,仍是好脾气地道:“殃及满门是必然,不过朕不会要他上官一族的性命,北境金人虽灭,但总得有人替朕看着方紫岚。” 既要许方紫岚公卿之位,又要收回北境兵权,还一面打压上官家,一面留着他们那些掀不起风浪的盯着方紫岚给她添堵,倒是一箭四雕。 “陛下的意思是……”诸葛钰犹疑片刻,还是说了下去,“书信证据确凿,上官敬怕是不能留了。但其余上官家中人,男丁充军,女子打入奴籍?” 闻言李晟轩点了点头,“过犹不及,上官家毕竟是世家之一,就按照你说的来处置吧。” “那通敌叛国之人?”诸葛钰问得小心翼翼,李晟轩神色也沉了下去,“不要让旁人知道,你继续追查。” 诸葛钰领命而去,当天方紫岚就接到了封赏的圣旨,比她预想中来的快了许多,也比她想的意外了许多。 对上官家的处罚说不上轻也谈不上重,除了上官敬斩首示众,其余人等都留了一条命。 那样一个世家大族,只要有命在总有翻身的一天。而她就算有了公卿的身份,去了遍地上官亲信的燕州城,只怕也是寸步难行。 李晟轩这招,还真是够狠的。 诸葛钰看着地上跪得板正神色郁郁的人,声音不由地缓了几分,“方将军,还不领旨谢恩?” “哦。”方紫岚呆呆地应了一声,伸手捧过了圣旨,“谢陛下隆恩。” “恭喜方大人了。”听得诸葛钰换了称呼,她却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反倒沉重了几分。 取代上官敬受封北国公,她公卿之位是到手了。可是驻守北境就意味着除非北境出事,否则她根本无法成为扰乱李晟轩心神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北境大患——金人都被灭了,还能出什么事? 看着情绪低落的方紫岚,诸葛钰淡淡一笑,“我倒是第一次见有人得了封赏,还是这个表情。” “诸葛公子不必取笑我了,戍守北境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方紫岚撇了撇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诸葛钰笑容更盛,“方大人辛苦。” 方紫岚摆了摆手,“公卿之位都有了,不敢言辛苦。只不过今年的中秋之约我怕是赴不了了,劳烦诸葛公子到时帮我点一盏佛灯。” “方大人大可和陛下说一说,中秋之后再上任,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诸葛钰仍挂着笑,方紫岚也微微一笑,“无妨,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38章 阿宛 圣旨下的匆忙,方紫岚走的也很急,回京呆了不过三两日,就再一次踏上了前往北境的路。 临行前李晟轩许她从京郊大营带些副将亲兵跟着,她就顺手把之前收拾过的李副将和曹副将带着上路了。 经过之前北境一役,她不难看得出来,这两人忠勇有余但都没什么心眼,留在身边正合适。 这次去北境,还不知要留多久,她手边得有几个能用的人。 “方大人,咱们这走的也太着急了,活像被从京城里撵出来的。”曹副将不满的声音传到了方紫岚的耳朵里,她挑了挑眉,笑得痞气,“叫什么方大人,带你们出来的时候我怎么说的,叫老大!” “方大人。”李副将刚想说些什么,看到她皱了眉迅速改口,“老大,您可是皇上派的朝廷命官,这么叫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乐意就行。”她说着转了转手上的马鞭,“不是我着急走,是北境那边现在八成正乱着呢,我得早点过去收拾烂摊子。而且……” 她如此稳当地坐到了公卿之位上,京城里定是风波四起,她可不想留在那风口浪尖上,能早走一天是一天。 不过,这种话现下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咱们不是刚把金人灭了吗?连他们老窝鎏金城都烧了,还能有什么乱的?”曹副将嗤之以鼻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手中马鞭已经轻巧地落到了他的背上,“我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上官家出事,北境怎么可能不乱?” “老大,您好好说话,不打人成吗?”曹副将躲闪不及,挨了一鞭子,瞬间乖巧了许多,“这种事老大您操心就成,我们跟着你,准保没问题。” 一旁李副将也猛点头附和,“有老大在,都不是事。” “你们俩真是心大!”方紫岚无奈地收了鞭子,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头问两个人,“今个儿是中秋了吧?” 一提起中秋曹副将就怨念无比,忙应道:“是啊,咱连中秋都没过就走了。” 方紫岚看着曹副将怨妇一样的表情,不由地被逗乐了,“你们俩中秋都怎么过啊?”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吃两块月饼,和营中的弟兄喝个酒什么的。”李副将接了一嘴,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没再说话。 走之前她特意打听了,李副将和曹副将都没有什么亲人,于是想着他们跟她去北境应是没什么牵挂,只是说起中秋这种节日也不免冷清。 “老大,你以前中秋都是怎么过的啊?”曹副将一脸八卦地凑了上来,她却被问的一愣,好久才道:“以前我娘还在的时候,会带着我去庙里添灯祈福,回家分吃一个月饼。我娘走了以后,我就不过中秋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怅然若失。这是古代方紫岚的记忆,而现在变成了她的。 “原来老大有娘亲啊。”李副将插了一句,曹副将不由地白了他一眼,“老李你这不是废话吗?老大没有娘亲难不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看着活宝似的两个人,方紫岚唇角轻勾,“看来今年的中秋节只能我们一起凑合过了。李副将,你带人去镇上买些月饼来,等一下我们驿站汇合。” “老大,我们不着急赶路了?”曹副将奇怪地摸了摸头,她仍是笑,“就算是赶路,也不能不过节吧。” 方紫岚心里着急,但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 她这一路走得不紧不慢,盘算着掐好时日,争取等她到北境的时候,李晟轩堵住了天下悠悠争议之口,而皇甫霖把上官家处置的差不多了。 但她也担心皇甫霖和上官家暗度陈仓私下往来,毕竟李晟轩的圣旨上只说了处置姓上官的。可是不姓上官却和上官家沾亲带故的,北境怕是遍地都有,她这一趟恐怕不会轻松。 不过她也想好了,不管多难至少比战场上天天玩命好一些。 她身上的伤不能拖太久,戍守边疆无事,就当是休养生息好了。只是不知道要休养多长时间,若是太久了估计纪宁天也耐不住性子,要让她做些什么了。 “老大,月饼买来了!”李副将兴冲冲地抱着月饼跑进了驿站,方紫岚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喝茶,见他过来点了点头,“先去给弟兄们一人分一块,剩下的拿过来。” “好!”李副将一口应下,随即问了一句,“老大,老曹去哪了?” “喂马。”方紫岚说罢微微皱眉。 说起来曹副将也去了一阵,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哦,老大,那我先去分月饼了。”李副将不疑有他转身离去。 方紫岚愣在原地,待他离开后轻叹一口气,“阿宛,出来吧。” “你怎么猜到是我的?”来人一袭月黄衣衫,眉目生动娇俏,嘟着嘴的模样甚是可爱,但脸上神情却是明显的嫌弃。 正是方紫岚来到这个世界后,醒来时见到的那个阿宛。 “你对曹副将做了什么?”方紫岚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让她有几分恼怒,“你都猜到是我了,还会猜不到我对你那个蠢副将做了什么?” “阿宛,注意分寸。”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阿宛一下来了脾气,“方紫岚你算哪根葱?不就是仗着身手好公子宠爱吗?妩青天天跟着公子,也没有你这样的臭脾气!” “知道我脾气不好就不要招惹我。”方紫岚冷哼一声,“惹恼了把你打一顿想必公子也管不了。” “你!”阿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摊手把一早藏在手中的纸丸甩到了方紫岚面前,“这是你要的东西,拿走!” “谢了。”方紫岚状似客气,实则却用丝帕把纸丸拈了起来,嘴角轻勾,“下次下毒不要用这么明显的般若花,否则被比你厉害的人发现了,只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被她当面戳穿,阿宛明显怔了一下,秀眉紧蹙,“般若花当真这么明显吗?” “当然了,般若花味甘,闻起来有一丝清甜,你有闻过什么纸是甜的吗?”方紫岚说着笑了笑。 这个小阿宛倒是一点没变,心思纯善横冲直撞却对下毒行医执著无比,最不好的就是刀子嘴上不饶人,若是嘴能和人一样甜,就更好了。 听了方紫岚的话,阿宛眉头皱得更深了,“可是我特意闻过了,没有味道啊?” “你的鼻子能有我的灵吗?”方紫岚有几分无奈,“好了,说正事,公子怎么会让你来?” 一提起这个阿宛瞬间拉下了脸,没好气地道:“公子让我跟着你戍边去!” “让你跟着我……戍边?”方紫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宛脸色更难看,“笑什么笑!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去啊,我宁愿做个试毒的药偶也不想和你去戍边!” 方紫岚忍住笑吊儿郎当地问了一句,“那你做我的药偶可好?” 阿宛气得跳脚,“你想得美!多少人排队要做我的药偶,你还想要我做药偶?” “是是是,阿宛姑娘多厉害。”方紫岚恭维得很不走心,“如此,辛苦我们最厉害的阿宛姑娘陪我走一趟了。” “你知道就好。”阿宛哼了一声,“知道就好好顾着你这条小命,让我省点心。” 方紫岚痞笑着凑到阿宛旁边,“小阿宛,你主动来的?” “我呸!”阿宛轻啐一口,“我可先说清楚,要不是妩青说你伤重,公子担心你身上蛊毒,我才不会来!” “我就知道,小阿宛最口是心非了。”她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阿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走你信不信?” “信,我信。”她一边没什么诚意地笑着一边揽上阿宛的肩膀,“小阿宛,你好人做到底,先去燕州等我好不好?” “你是怕我现在跟着你,不好和你手下的蠢副将交代?”阿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偏不!” 方紫岚知道对上阿宛绝不能逞口舌之快,当机立断软了语气,“跟着一堆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玩的,听话。” “方紫岚,我干嘛听你的?”阿宛听她换了语气,颇为嫌恶地把她的手推到了一边,她也丝毫不在意,“小阿宛,乖乖听姐姐的话,姐姐给你买糖吃。” “方紫岚,你以为你哄三岁小孩呢?”阿宛火气又上来了,“我……” “你什么你。”方紫岚非常不给面子地打断了她,“我要没记错你今年才十四,我不哄你哄谁去?” “你……你混蛋!”阿宛气鼓鼓的模样活像只小青蛙,每次对上她方紫岚都忍不住逗几下。 这个恶趣味延续到了现在,如今的方紫岚反倒变本加厉了。 “每次就会骂这么一句,下次学两句新词试试。”方紫岚故作无奈地轻笑出声,伸手轻轻拍了拍阿宛的肩,“小阿宛听话,我现在就是个活靶子,这一路上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累,等到了北境我都拾掇好了,再让你安安稳稳地跟着我戍边,好不好?” “方紫岚,你……”阿宛哼了两声,最后狠狠地掐了她一把,让她忍不住皱了眉头,“小阿宛,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舍得……” “你就闭嘴吧。”阿宛作势还要再掐她,她侧身躲了过去,阿宛收了手,“你要是不能活蹦乱跳地到北境,就等着做我的药偶吧!” 第39章 更替 好不容易送走了阿宛那个小活宝,方紫岚走到马厩去找曹副将,果不其然看到了靠在马厩边上睡得正香的曹副将。 她伸手推了推曹副将,他仍是没什么反应,鼾声如雷还吧唧着嘴。 方紫岚无奈之下拿过一旁的马鞭子,劈头盖脸一鞭子下去。 她劲儿使得不大,但还是激得曹副将猛地清醒了,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哪个混蛋玩意,敢打老子?” “就是我这个混蛋玩意。”方紫岚没好气地晃了晃手中的马鞭,“还没睡醒吗?” “老大!”曹副将看清面前来人,魂都快被吓没了,“您……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我可当不起你的您老人家,不过是个打你的混蛋玩意。”方紫岚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曹副将心中暗自叫糟,“老大,你瞧我这张嘴。” 他说着就要给自己一嘴巴,却被方紫岚用鞭子缠住了手腕,“好了,跟你说笑的,这几天赶路你也累了,等一下吃过月饼,早点休息吧。” 曹副将见方紫岚没有和他计较的意思,当即缓了一口气人也松快了不少,“老李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月饼都分完了,就等你一个了。”方紫岚收了马鞭,抬脚往回走,“我说你去了这么久,别说喂马养马都养好了,就来看一看,谁知道你竟然睡在马厩了。” “老大……”曹副将不好意思地快步跟了上去。 方紫岚顿了脚步,转头道:“下次累了就说一声回去舒舒服服地睡,我手下没那么多规矩,有什么说什么,记住了吗?” “记住了。”曹副将忙不迭地点头,“我也不知道今个儿怎么回事,喂个马竟然都睡着了,真邪门。” 方紫岚当然不能告诉他是被人下药了,只能打哈哈把事情翻篇。 两人回去以后三个人一起吃了月饼闲聊了几句,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中秋之后方紫岚一行走走停停,总算是在大半个月后赶到了北境的燕州城。 皇甫霖早有准备,收到消息就一直等在了燕州城。 方紫岚见到他的时候觉得既庆幸又头疼,庆幸的是有皇甫霖这般精明的人料理上官家,但头疼的也是皇甫霖的精明,若是私底下动了什么手脚,只怕她也很难察觉。 面上仍是如常的不动声色,她和皇甫霖寒暄了几句,就被皇甫霖带到了上官家的大宅前面,写着上官二字的匾额还没来得及取下,却是要换了新主。 只不过她若是就这么住进去,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皇甫霖看方紫岚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头顶的匾额,便先一步主动开了口,“方大人,整个燕州城也就只有上官家的大宅够的上公卿规格,我这边也给皇上递过折子,皇上的意思是战后不宜铺张浪费,就让我把这宅子收了,留待方大人来了,再做处置。” 听到声音方紫岚收回目光,神色清冷,“无妨,把这匾额摘了就好,其他的我也不挑。” “好,那我这就命人把匾额取了。”皇甫霖点头应下,掉头吩咐身后的侍卫随从。 方紫岚看皇甫霖的反应只觉得心下一沉,他不是个没眼色的人,特意在她面前演这么一出摘匾额的戏码,估计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这背后只怕还站着别人,就是不知道今天趁着这出好戏能不能见上一见。 果不其然,皇甫霖吩咐下去后,就转了话音,“方大人,上官家这块匾额过于沉重,取下恐非易事,不如我们先进去说话,等下找来工匠再取不迟。” 取个匾额还要找工匠这么费事,皇甫霖这可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 方紫岚冷冷一笑,“我从来不在他人屋檐下说自家事。” 她言下之意明显,皇甫霖也只能陪着笑,“方大人,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交接在即,早一刻早一分安心啊。” 方紫岚很有闲情雅致地把玩着手中马鞭,“我可不敢为难皇甫将军,不如皇甫将军先告诉我,这匾额是谁让将军留下的,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摘?” 皇甫霖脸上的笑却僵住了,“方大人这是哪里话,皇上的圣旨早就下来了,上官氏一家上下都已处置,遑论一块匾额?” “既然这匾额不用留着,那就不必找工匠来这么费事了。”方紫岚说着,手中马鞭一扬,勾住了匾额一角,“我以为皇甫将军想留着匾额睹物思人,不是那就好办多了。” 方紫岚手上一使力,随着她话音刚落,匾额直直落了下来,砸在了她和皇甫霖的中间,生生裂成了两截。 皇甫霖来不及躲闪,匾额带下的灰尘落了他一身,好不灰头土脸。 周围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惊得目瞪口呆,再看到地上已经破碎的匾额,朱漆已无往日鲜艳色彩,金字也断开成弯弯曲曲的几段。 如同支离破碎的上官家一般,风光不再,仿若宣告了北境一个时代的终结。 “方大人,你……”皇甫霖满脸惊愕,他没有想到这个方紫岚,竟是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他结巴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 方紫岚毫不在乎他的反应,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副将,“下巴捡起来,然后把这收拾了。” 曹副将愣着还没有缓过神来,随即被旁边的李副将用手肘狠狠怼了一下,“是,老大。不过这匾额怎么处理啊?” “劈了当柴烧吧。”方紫岚说的云淡风轻,皇甫霖却伸手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她这一来算是打破了所有北境旧人最后的希冀,也招来了上官亲信的怨恨,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能够平北境取鎏金,她不是没脑子,可怎么就不懂小不忍则乱大谋呢?果然还是女人的小肚鸡肠,皇甫霖想着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方紫岚一脚踏入了宅院门槛,忽的听到皇甫霖叹气,转头看向他道:“皇甫将军觉得可惜?” “没什么。”皇甫霖摇了摇头,跟她一起走进了上官家大宅。 由于上官一门的变故,宅院中不似平日的规整,草木横斜,家具四散,颇为凌乱。 “方大人若是需要,我等一下就让人来帮忙收拾。”皇甫霖似是看不下去,在旁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方紫岚也不甚在意,“上官家的女子不是都打入奴籍了吗?找她们来收拾便是。” “这……”皇甫霖笑得勉强,虽说是打入奴籍,但是毕竟是上官家的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敢随便染指。然而落到了方紫岚这里,她当真是百无禁忌。 “皇甫将军这个反应……”方紫岚略一沉吟,停住脚步转头道:“不会已经把人发卖了吧?” “岂敢。”皇甫霖慌忙摆手否认,方紫岚仍只是笑,“发卖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甫霖苦笑一声,“人都在后院,方大人不相信等一下可以去看。” 方紫岚也懒得再和他多说,“皇甫将军不必如此,我不过随口一说。将军交接有什么需要嘱咐的,尽管说就是。” “方大人客气。”皇甫霖敛了笑,“上官氏旧人牵连众多,我不敢擅自处理。如今皇上既已命方大人驻守北境,一应事务都由大人负责,我本也不应多说什么,但是毕竟燕州城之前一直是由上官家管理,这其中门道只怕也只有上官亲信才能说得清。” “皇甫将军的意思我明白。萧规曹随,只要上官氏亲信秉公职守不趁机作乱,我也不会为难他们。”方紫岚说得郑重其事,皇甫霖也点了点头,“方大人知晓分寸便好。还有军营一干事务也要大人多操心,然北境虎符不在,大人说话只怕军中那些个莽夫也未必肯听啊。” “北境虎符?”方紫岚这才发现又被李晟轩摆了一道,他这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空壳傀儡放到北境充样子来了吗? “大人难道不知道吗?”皇甫霖故作惊讶,方紫岚只能强颜欢笑,“当然是知道的。军中事务不劳将军费心,我自有办法。” 见方紫岚没有质疑,皇甫霖松了一口气,侃侃而谈,“方大人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燕州管制向来分文武,方大人此来是承上官敬旧职,统境戍边,是为武职。然方大人北国公之位甚高,燕州内部所有事均可过问,燕州上下大小官员自当以公卿之礼奉之。” “至于文职,燕州知州钟尧大人任职三年,公正清廉素有贤名,方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随时和钟尧大人商议,或是派人来平山城与我知会一声,只要方大人您开口,皇甫霖万死不辞。” 皇甫霖这个表决心的态度,让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燕州十八城,平山城也是其中之一,难怪他这么上心了。 不过皇甫霖同样位及公卿,说起来在北境也是和上官家平起平坐的世家大族,只是皇甫家后辈不善征战,这才在北境乱地中矮了上官家一截。 现今北境太平了不少,她势单力薄只怕以后还要靠皇甫霖帮扶。 这样想着,她抱拳行了一礼正色道:“皇甫将军这是哪里话。若是皇甫将军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方紫岚任君差遣。” “方大人言重了,皇甫霖可受不起。”皇甫霖赶忙回了一礼,“往后北境,全凭大人说了算。” 第40章 旧人 上官旧宅尚未收拾,方紫岚也不好多留皇甫霖,交接过后就送皇甫霖离开了燕州城,送完人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到后院清点上官家的女眷。 好在她之前请纪宁天帮忙弄到了上官家所有人的名字和画像,阿宛来的又够及时,她这才勉强认清一院莺莺燕燕。 说起来这满院老老少少,没有一个脸上有惊惧之色,看着方紫岚的目光除了怨恨竟是再无其他。 看来皇甫霖真是够客气,让这一家老小还这么悠闲自得,把自个当主子似的。 方紫岚一边暗自腹诽,一边过着名字,然而数了三遍,人数还是对不上。 “我说方大人,您都看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看够呢?”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在方紫岚耳边响起,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沉了脸色。 曹副将和李副将赶到后院的时候正看到她神色阴沉,都自觉地站到了她身后几丈外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哟,方大人这脸色黑得怪吓人的,真是要吓死了。”另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女子咯咯笑出声,方紫岚神色更冷,“不知死活。” 她冷冷地吐出这四个字,随即寒声道:“现在从西边第一个人开始报数,报完站到南边那个亭子里。” 许是她的神色确实骇人,西边第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怯怯地报了一,然后缓缓走了出来,她身边的人也依次报了数跟着走到亭中。 待到第一排人都报完数了,第二排第一个女子却是没有报,方紫岚眉头微皱,正是刚才第一个搭腔的女子,妇人打扮看起来是上官家的一个妻妾。 “瞧我这记性。”女子娇媚一笑,“方大人,我忘记刚才报到几了。” “忘了?”方紫岚冷冷一笑,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这么不把本大人的话当回事吗?” “妾身哪敢啊。”女子声音有几分抖,仍强颜欢笑故作镇定,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李副将,把她拖下去,杖毙。” “方大人,妾身知错了!”女子吓得后退几步,直直瘫在了地上。 李副将得了令迅速地走上来把女子拖了下去,女子一面哭喊一面挣扎,手上长指甲在李副将的手臂上挠了几道血痕。 李副将碍于方紫岚站在一旁,也不好发作,只能忍下来任由那女子撒泼。 谁料没走两步,方紫岚再次开口道,“且慢。” 李副将松手把人甩到了一旁,女子从地上爬起来,放声大笑,媚色中带着一抹张狂,“怎么,方大人怕了?” “把刑杖拿来,当场杖毙。”方紫岚扫了那女子一眼,“先把她舌头割了,省得哭闹烦人。” 李副将愣了一瞬,但看方紫岚神色冷淡,知道她动了真格的。 之前在军中,她也是这样说一不二,她的话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正正撞到了她的手上,岂非自寻死路? 李副将当下不敢怠慢,征战之人杀人都不过头点地,何况是割舌头杖毙这种后院下作手段,二话不说上前割了女子舌头。 院中众人只听一声凄厉的喊叫,所有人都是面色惨白,更有年纪小的女孩直接吓晕了过去。 那女子被割了舌头昏了过去,李副将伸手探了探鼻息,“老大,死了。” “这么经不住折腾。”方紫岚冷哼一声,“到谁了?继续。” 这一出杀鸡儆猴效果很好,后面的女子没人敢多话,不哭不闹乖巧无比,让她耳根清静了许多。 待到所有人都报完了,方紫岚仍沉着脸,冷声问道:“还有两个人哪里去了?” “还有两个?”曹副将和李副将面面相觑,交换了眼神后一脸凶相地逼视亭中的人,“我们老大问你们话呢,还不快说!” “这……人都在这里了……”一个老妇人护着怀中的小姑娘,颤巍巍地开口道:“没有别人了,大人说的是哪位?” “我们要是知道是哪个,还用得着问你们?”曹副将暴躁地瞪了一眼老妇人,“不想死的就快说!” 旁边一个十八九的小姑娘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但还是大着胆子接了一句,“真的没有别的人了……” “当真没有?”方紫岚上前一步把曹副将挤到了一旁,自己走到了众人面前,“既然你们没人肯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步步逼近众人,为首的老妇人眼中的是明显的惊惧,还是强撑着挡在众女子之前,“你想干什么?” “我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方紫岚嘴角轻勾,笑得有几分残酷,“落入奴籍的女子,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我想干什么自然都是可以的。” “你……”老妇人身子抖得厉害,把怀中的小姑娘搂得更紧了,“你……” “就从老人家你开始好了。”方紫岚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匕首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中,“说出那两个人的名字和下落,任说其一就行,说不出来就割两根手指,割完了还不肯说就砍了四肢扔出去喂狗。” 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在场所有人都是不寒而栗。 曹副将在她身后犹犹豫豫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李副将伸手想要劝阻,最终却还是收回了手。 这一系列小动作早就被方紫岚看在了眼里,她仍是无动于衷,手中匕首轻转,“老人家,说吧。” “我不知道!”老妇人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她的手骤然收紧,握住了匕首,抽出了老妇人的手,一刀切下,干净利落。 众人只听一声惨叫,老妇人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竟昏了过去。 “这就晕了?”方紫岚冷笑一声,“拖下去,砍了四肢喂狗。” “不要!”一直躲在老妇人怀中的小姑娘猛地跪到了方紫岚的面前,“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您放过祖母!” 闻言方紫岚蹲下身,伸手捏住小姑娘的下巴,“说来听听,有用的话我就放了你的祖母。” “您要找的人是上官伶俐和上官伶媛,她们……”小姑娘迟疑了几分,方紫岚捏着她的手加大了力道,“她们是什么人?” “伶俐是敬爷爷的孙女,伶媛是云叔的妹妹。”小姑娘声音抖得厉害,方紫岚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们两个现在何处?” “不要……伶兰,不要说……”老妇人不知何时转醒,伸手拽住了小姑娘的衣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拉扯着。 方紫岚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手中匕首已经压在了老妇人的手腕上,名为伶兰的小姑娘忽的拉住了她的手臂,“不要!她们在王家……” “伶兰!”老妇人被气得咳嗽起来,伶兰见她的匕首停住了,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忙扶着老妇人后挪了几步。 她也并不在意伶兰的动作,指腹抹过匕首上的血迹,冷然道:“哪个王家?” “城东王大人家。”伶兰飞快地说了这么一句,看到方紫岚收了匕首,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紫岚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厅中的人,满意地看到了她们脸上的惊慌失措,淡淡开口道:“李副将,你留下来看着她们把院子收拾了。曹副将,你跟着我去王家。” “是!”两人抱拳领命,方紫岚转身便走,走之前还不忘留一句,“若是我回来,这院子还没有收拾好,明日就把你们都发卖了。” 燕州城中的王家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然而城东王家可以算是其中最显赫的一家,原因无他,正是上官云正妻的母家。 “老大,咱们这么贸然地来王家不太好吧?”曹副将看着面前的高门大院,心里不由有些担忧。 这王家看门庭就不是个普通人家,他们老大第一天到燕州就来这种人家兴师问罪,以后他们在燕州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有我在,怕什么?”方紫岚挑了挑眉,“王家可是燕州士族,我自然是要来拜访的。” 曹副将愣了一瞬,小声讷讷道:“老大,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方紫岚猛地打断了他,神情慵懒地眯了眯眼,“等一下不要乱说话。” “是!”曹副将点头如捣蒜,安静地跟在方紫岚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方紫岚敲过门后就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直到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出来把她迎了进去。 “方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对不住。”男子客气地引着她向正厅的方向走去,“方大人走马上任,我家大人还说择日登门拜访,没想到方大人先来了。” “你家王大人不欢迎我?”方紫岚微微一笑,男子忙不迭地摇头,“方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来了我们欢喜还来不及,怎会不欢迎?” “是吗?”方紫岚脸上仍挂着笑,径自看向正厅里端坐在主座上的男子。 男子一身玄色锦衣,眉头深锁,眼眸微垂但仍难掩眼底厉色,正是王家之主王全治。 她停在门前朗声道:“我还以为,王大人不想见我。” 第41章 扯谎 管事愣了一瞬,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她请进了正厅,就行礼离开了。一时之间正厅之中只剩下方紫岚、曹副将和王全治三个人。 “我确实不想见方大人,但是方大人都找上门来了,我也总不能避而不见。”王全治神色一凛,抬眼看向款步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的方紫岚,“方大人好手段,上任第一天就找到我王家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大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方紫岚抱拳站定,“我今日前来,是为上官家两个女孩。” “上官家的女孩,与我王家何干?”王全治冷着一张脸,丝毫不为所动。 方紫岚也不在乎,笑得礼貌而疏离,“王大人有一女,嫁与上官云为妻,与其妹上官伶媛素来交好,我说的可对?” “我有五个女儿,不知方大人说的是哪一个?”王全治说完端过手边的茶盏,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方紫岚面上仍挂着笑,“看来上官家的两个女孩不在府上,我这是找错地方了。初来乍到,多有冒犯,还望王大人见谅。”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方大人年轻气盛我也能够理解,不过行事莽撞锋芒太露只会招来无穷祸患,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般好脾气……”王全治话说到一半顿住了,他满意地看着曹副将忍得青筋直冒。 而方紫岚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抱拳道:“方紫岚受教了,人我再去别处寻就是。不过若是王大人见到上官伶俐和上官伶媛两个姑娘,烦请替我转告一句,婚约之事于她们而言乃终身大事,于我而言不过一纸空约。欧阳家和方家提亲的人不日就要到燕州了,再寻不到人我也只能自作主张解了婚约,望二位姑娘好自为之。” “你说什么?”王全治猛地站起身,“与欧阳家和方家的婚约?” “王大人不知道吗?”方紫岚故作疑惑,“陛下虽下旨处置了上官家,但上官敬早就为自家儿女做了打算,改了母姓与世家结亲,算是他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事了。我也不是什么恶人,不过想成人之美罢了,但如若找不到人,我也不好和两家交代,婚约只能作罢了。” “你……”王全治脸色阴沉,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然二位姑娘不在此处,我便也不再打扰王大人了,改日有空再登门拜访。”她说完挥手招了曹副将一起离开了,浑然不顾呆立在原地的王全治。 待她走后,王全治再也绷不住,一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竟是被这个女人摆了一道。 刚刚才听人来报说她割了上官云一个小妾的舌头,砍了三房老太太的手指,以为要了伶俐和伶媛回去,怕也没什么好事,谁知竟是婚事。 可是与欧阳家和方家结亲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的王全治骑虎难下,一边是怕自己藏了上官家姑娘的事暴露,一边更怕自己耽误了上官家两个姑娘的终身大事。若是传到自家老母耳中,估摸着又是一场风波。 方紫岚这边出了王家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曹副将化身好奇宝宝一直在她耳边追问何时上官家和欧阳家、方家订了婚约,上官家出事那两家怎么可能不毁约? “根本就没有什么婚约,都是我编出来的。”方紫岚叹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和曹副将交了底,惊得他目瞪口呆,“老大,你这谎都扯到天上去了吧?” 方紫岚声音沉了几分,“我不这么说,王全治是不会乖乖把人交出来的。” 曹副将挠了挠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刚刚老大你都这么说了,那个王大人也没有交人的意思啊,会不会是上官家的那个小丫头骗了咱们,人根本不在王家?” 方紫岚唇角轻勾,“上官伶兰没有这个胆子来骗我,燕州十八城也没有第二家有这个必要藏两个罪人,王全治不交人只是在考量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曹副将听的云里雾里,“但是欧阳家和方家不来,老大咱们肯定会露馅啊,那王大人不就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了吗?” “你怎么知道欧阳家和方家不会来人?”方紫岚笑得高深莫测。曹副将只觉得头皮发麻,老大这么笑准没有什么好事。 “别愣着了,抓紧时间回府,回去你就让皇甫霖留下的那个管事先生写招人的帖子。”方紫岚敛了笑,曹副将一脸茫然,“招人?招什么人?” “我们府上丫鬟是不缺了,还缺一个管事一个账房先生一个医女几个护院,我得尽快把府内事务处理好,才能腾出手来收拾上官家那两个姑娘的事。”方紫岚一口气报了一堆,曹副将一阵点头,随即又猛地摇头,“老大,有我和老李,你还要什么护院啊?” 方紫岚解释了一句,“我明日要带你们两个去军营,你们两个就留在军中,帮我留意别出什么乱子。” 曹副将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老大主要是管兵的!老大放心,军中我和老李熟,包管没问题!”她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方紫岚带着曹副将回府后,曹副将就忙着去找管事先生写找人帖子去了,方紫岚则去验收一院莺莺燕燕的劳动成果。 她刚走到后院,李副将就邀功似的跑到了她旁边,“老大,您看怎么样?” “还不错。”她扫视了一圈干净整洁的院子,李副将脸上是遮不住的得意,“那是自然,老大你都发话了,她们敢不好好收拾吗?” “你没有为难她们吧?”她收回了目光,看向身旁的李副将。 他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这一帮姑娘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根本不用我为难什么的。” “辛苦了。”方紫岚说着拍了拍李副将的肩膀,“曹副将在和管事先生招人,你过去一起看看,护院找几个功夫好点的。” “好嘞。”李副将点头而去,留方紫岚一个人在后院信步闲游。 一路走来,上官家的女子一个个看着她的目光都是又怕又恨,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罢了就随她们去吧,反正怕她的恨她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差她们这几个。 后院很开阔,她没走多远就折了回去,算着时间差不多快到晚饭了,刚好也去看看人招的怎么样了。 方紫岚刚走到前院,就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娇嗔道:“如何?本姑娘做你们府上的医女可是绰绰有余!” 方紫岚嘴角轻勾,向着人群走了过去,果然不出她所料,众人中心围着的女子正是阿宛。 她出言轻斥,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宠溺,“阿宛,不要胡闹。” 听到她的话阿宛哼了一声,一个纵身跃到了她身边,“怎么,我来你不喜欢?” “喜欢得紧。”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既然来了,就留在我府上吧。” “老大!”看到方紫岚仿佛看到救星的曹副将,苦着一张脸踉踉跄跄跌坐在她面前,“老大,这个小妮子不知道使的什么妖术,我和老李这手脚一下子就不听使唤了,软得跟烂泥似的。” 阿宛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咯咯笑出了声,让她不由地摇了摇头,“阿宛,把解药给他们。” “方紫岚!”阿宛噘着嘴委屈地叫着方紫岚的名字,她面上无动于衷,语气却柔了几分,多了一丝哄人的温软,“听话。” 见她如此好脾气,阿宛反而没有了恶作剧的心情,甩手把一个瓷瓶扔到了曹副将怀里,“给你们就是了。” 曹副将手忙脚乱地打开瓷瓶,取出里面豆大的药丸,和李副将一人一粒吃了下去。 亲眼看着两人服了解药,方紫岚这才转向阿宛,抱拳行了一礼,“阿宛姑娘,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好说。”阿宛唇角轻勾,“不过你的事情也该解决一下了。” “我的事情?”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阿宛说的是她身上的毒,当机立断转了话音,“我的事情不急于一时,现下有件更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做,你且随我来。” 阿宛有几分茫然,却还是跟着方紫岚走入了内室,确定四下无人后,阿宛忍不住先开了口,“什么事让你这么如临大敌?” “还不是上官家的这一群姑娘。”方紫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阿宛不由地轻笑出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不过一群后院之人罢了,你若是烦了杀了便是,有什么好发愁的?” “杀了?”方紫岚微微挑眉,阿宛撇了撇嘴,“你总归不会告诉我你下不了手吧?” “不是。”方紫岚否认得很快,“杀了她们反而更麻烦。” “那你想要做什么?”阿宛秀眉轻蹙,“杀不了就养着?” “养着只怕是给自己添祸患。”方紫岚冷哼一声,“你替我给公子传个话吧。” “什么话?”阿宛的神色严肃了几分,方紫岚幽幽开口道:“十日之内,我要见到欧阳家和方家来上官家提亲的人。” 第42章 迷惑 “方紫岚,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阿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在看到方紫岚冷若寒冰的那一刻停住了,半晌才小声道:“就算是公子,也不能……” “不能什么?”方紫岚邪邪一笑,“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我出了事,你以为他能摘干净?” 阿宛一瞬间变了脸色,声音压得极低;“方紫岚,你当真不怕公子杀了你?” “我对他还有用,他舍不得。”方紫岚唇角轻勾,声音轻的好像一缕烟,转眼消逝在阿宛耳边,却让她脸色更加难看。 “你何时见过公子舍不得,就算是妩青……”阿宛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很清楚她的意思。 妩青是前朝郡主,也是纪宁天身边最亲近的人,然而纪宁天还是把她卷入了鬼门这一趟浑水中。 对于那个男人而言,她们所有人都不过是手中的棋子。 可是不知为何,方紫岚就想赌这一把,赌纪宁天在明面上除了她方紫岚无人可用。 “你可想好了?”阿宛伸手拉了拉方紫岚的衣袖,连同她的思绪一起拉了回来,“若是惹恼了公子,没人能救得了你。” “谁说公子一定会恼?”她微微一笑,“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方家因着前朝旧人的身份,多少会给公子这个薄面。欧阳家这两年在朝堂中本就势弱,加之李晟轩即位,所有世家担惊受怕,唯恐他会重新让夏侯家入朝堂,这个时候互结姻亲,是最好的时机。” 阿宛眉头紧锁,“可是上官家罪人之身,其他世家唯恐避之不及,怎肯结亲?” 方紫岚仍只是笑,“上官家罪人之身不假,但李晟轩存了私心也是真,上官家背后的势力可是没有受什么影响,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打动一个势弱的欧阳家了。更何况……” 她顿了顿,脸上笑意更盛,“他们娶的,不是上官家的女儿,是王家的千金。” 阿宛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王家好歹是燕州的士族,我多少要给王全治这个面子,否则以后我在燕州的日子岂不是也很难过?”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阿宛猛地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了。”方紫岚点了点头,“此事事关重大,我自是要亲笔书信方家和欧阳家,不过单凭我一张嘴就想说动两大世家,让他们买账怕也不易,还得要公子在暗中帮衬。如今盯着我的人太多,我根本走不开,只能让你亲自走一趟了。” “你这是想把我支开?”阿宛声音低了几分,似有几分失落,方紫岚伸手想要拍一拍她的肩,最终手却没有落在她的肩上,而是被她反手握住了手腕。 方紫岚任由她抓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阿宛,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这两日我必是要去军营收拾局面的,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不妨替我走一趟。” “传信就该交给信鸦,我留在这还可以帮你看着院子,盯着这一群不怀好意的女人。”阿宛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枚蜡丸,在方紫岚面前晃了晃,“公子当真是了解你。” “这是……九瓣花?”方紫岚怔怔地看着阿宛手中的蜡丸,目不转睛的模样好似着了魔,阿宛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仍是毫无反应。 “方紫岚,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这九瓣花,怎么跟从没见过似的?”阿宛没好气地把蜡丸放在了方紫岚面前,“你要写什么只管写就是了,我替你守着。” 阿宛说完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一只藏青色的鸟就落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地啄了啄她肩上的衣带。 “信鸦都带来了,公子这次准备得够齐全了。”方紫岚冷笑一声,让阿宛有几分恍惚,她的声音中分明有一丝凉薄,可待她细细分辨的时候,却又是一如往常的淡然。 九瓣花是鬼门中一种特殊的传信方式,一枚蜡丸中封着一朵九瓣花,蜡丸消融后九瓣花就会恢复原状,花大如斗颜色如血。 鬼门中人以银绣针在花瓣上刺字,之后再用药把花封入蜡丸中。待收信人收到,融了蜡丸以同样的药水浸泡九瓣花,花就会褪去血色变为如纸白色,上面写了什么自是一览无余。 见方紫岚接过了蜡丸却迟迟没有动作,阿宛别过了头,轻声道:“你有什么想和公子说的一并写了,我不会偷看。” 闻言方紫岚哑然失笑,时至今日她对纪宁天还能有什么旁的想说的? 她想了想,随即拿出荷包中的银绣针,指尖微动,在花上一笔一划,留下了磨灭不了的痕迹。一如她心上存过的那些心思,分毫不差地留了下来。 原来不论是哪个方紫岚,对纪宁天的感情都是这般复杂。 半天没有听到动静,阿宛有点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开口道:“你写好了没有?” “好了。”方紫岚低声应了一句,阿宛便转过头,看见她已经把花封入了蜡丸中,不由地怔住了,“你是什么时候……” 阿宛声音极轻,她又忧心忡忡并没有听清,下意识问道:“什么?” “没什么。”阿宛摆了摆手,“公子还说你笨手笨脚一直不会封存这九瓣花,我看你这手法怕是比我熟练多了,公子可真是……” 阿宛说着咂咂嘴,方紫岚猛地愣了一瞬,说起来从刚刚看见这九瓣花她心里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可是阿宛刚刚说的话也不似作伪,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看她又呆在原地,阿宛秀眉微蹙,伸手狠狠地拍了她一巴掌,“回神!” 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看向阿宛,木然道:“我这是怎么了?” “九瓣花是出了名的邪花,有离魂之效,谁想到你定力这么差?”阿宛急切地解释了一句,忙上前一步抓过了方紫岚的手腕,却在摸到她脉搏的一瞬变了脸色,“你……” 方紫岚见她神色不对迅速甩开了她的手,又后退了几步才站定。 阿宛脸色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阴沉,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被阿宛抢先一步,“方紫岚,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怎么敢擅自把服药时间提前?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压制的方子已经是极为凶险了,一个不小心你的小命就没有了,竟然还敢随意用药?” 阿宛好似连珠炮一般攻势连连,她根本没有还嘴的余地,只能任由阿宛数落。 “还有你身上这伤,大大小小就没有断过,哪个挨千刀的大夫给你用的药?都没搞清楚你的病情就敢医治你的伤,你竟然也敢让他们医?” 阿宛气得不轻,口不择言把所有医过方紫岚的大夫连带着都骂了一通,方才算是解了气,消停了下来。 方紫岚一早就倒好了茶,待阿宛安静了忙把茶端到她手中,细致入微的模样让阿宛哭笑不得,“你做什么都没用,要不是看在公子的面子上我真的是懒得管你!” “我知道,小阿宛这样貌美心善,自是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方紫岚从善如流,颇有谄媚之势。 阿宛冷哼一声,“和你一般见识?我怕是没有这个本事,你的身体状况自己心里没数吗?再这样下去你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你想过吗?” 闻言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她缓缓开口,声音有几分低沉,“我知道我没有太多日子了,阿宛你也不妨和我直说,我好心里有个底。” “你若是不乱用药,好好调养身体,可保十年无虞。但若是你不爱惜身体,仍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新伤不断,只怕五年都算是长的了。”阿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往日里她总觉得若是死了也好,说不定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可是在这里呆了这段时间,她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反而隐隐约约对身边的一切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样下去恐怕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现在活着的究竟是谁? 阿宛看她半晌无话,不由地出言安慰:“有我在,定是要你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你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就不信天下这么大,还找不出一个让你活下去的法子。” “我……”方紫岚嗫嚅着开口,“我有时会迷茫,我究竟是谁?” “你莫不是傻了?”阿宛踮脚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你是方紫岚啊,紫秀方紫岚,这不还是你自个儿取的名号吗?” “我自己取的?”方紫岚怔怔地重复着阿宛的话,阿宛点了点头,“对啊,当初那个睥睨一切目中无人的紫秀这是怎么了?天下第一剑方紫岚,你说你是谁?” 方紫岚不确定地喃喃自语道:“紫秀,天下第一剑,这些真的是我吗?”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宛眉头皱得更深了,“就算没有这些名头,你不还是你吗?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不由这些名头决定,更不用别人指手画脚。” “小阿宛觉得,我自己能决定得了吗?”方紫岚苦笑出声,“天下做棋盘,世人皆棋子,你我不过是执子之人手中的一枚子,又能决定什么?” 第43章 军营 “我不知道你能决定什么,但是我记得我刚进鬼门的时候妩青就和我说过:命之一字,理应一分为二,虽说命运无法背弃,但性命还在我自己手上,个中千百滋味都要我来尝。” “如今阿宛年岁尚小,自知能力有限,很多事情我做不到,譬如克制你身上的蛊毒。但是岁月且长,个中艰险安逸我都尚未体会,不敢言什么决定与否,却也绝不言身不由己。” 阿宛的神情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坚定,她微微一笑,略显稚嫩的脸上透出一股笃定的自信,“而你比我厉害多了,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尽管去做就好,就算你想成为执子之人,又有何不可?” “说不定有朝一日,这大京的气运当真系在了你的身上,我们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也不好说,你又何必这般自怨自艾,止步不前呢?” 方紫岚听她说完,久久无言,末了轻叹一声道:“好阿宛,你这一番话当真是醍醐灌顶,让我清醒了许多。” “清醒了就好。”阿宛长舒一口气,“不若以你这性子,还不知要说多少疯话做多少糊涂事呢。” “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胡来,害你担惊受怕。”方紫岚淡淡一笑,笑容极为清浅,却是说不出的释然,“在北境的时日,我尽管安心养身,待得时机我重新返京,也好有所作为。” “你能这么想便好,省得公子远在京城也要为你操心。”阿宛说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不让人省心呢?鬼门其他人吧,虽说没你这个本事,但也没你这么能折腾人啊……” 眼见阿宛得理不饶人,方紫岚忙做低伏小,开始讨饶,“小阿宛你还是放过我吧,我这还这么多事呢,等改天得了空我一定好好让你说道说道。” “谁愿意说你似的!”阿宛说着和方紫岚走出了内室,两人一路叽叽喳喳倒也算热闹,然而门外候着的曹副将和李副将看的都是一愣一愣的。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眼睛瞪得铜铃大,“我的个天咧!老李,你啥时候见咱老大和人这么热乎过?” 一旁李副将不满地用手肘怼了怼曹副将,“老曹,你少说两句,小心老大等会儿收拾你!” 方紫岚走到曹副将和李副将身边,挪揄道:“你们俩搁这儿是看热闹呢?” “我们哪敢啊!”两位副将头摇的好似拨浪鼓,都是一副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的表情,方紫岚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只是吩咐下去明日一早随她一道去北境大营。 两人自然而然地应承了下来,她却好像想起什么又多问了一句:“上官敏……” 她刚说出名字便觉得不妥,生生把话又吞回了肚子里。一是怕隔墙有耳,她贸然问起会被有心之人暗中利用,另一方面经上官家一事,上官敏只怕记恨上她了。 如此想来,她和上官敏那个孩子的恩怨,还是待到明日见面了再好好清算吧。 一夜之间,方紫岚和阿宛各怀心思,竟都是一宿无眠。 第二天两人大眼瞪小眼,均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倦色,阿宛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这可才是第一晚,我们的方大人就睡不好了?” “你不是也一样,还有心思说我?”方紫岚笑得无奈,阿宛却是矢口否认,“我和你可不一样,我认床,你这府上床太硬,我睡不惯。” 方紫岚懒得拆穿她,便从善如流道:“赶明你自个儿和管家说一声,让他帮你换一张好床。” “不用了,我可没那么金贵。”阿宛咂咂嘴,“你不是要去军营?这个时辰也该出发了吧?” “差不多了。”方紫岚说着看向不远处走来的曹副将和李副将,冲阿宛挥了挥手,“我去去就回,最多不过三五日,你在府上万事小心。” “知道,你就放心去吧。”阿宛不耐地朝方紫岚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人,她也不再停留带着曹副将和李副将一起出了府。 看着她的背影,阿宛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若是让她知道了上官敏现下情形,怕是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公子要她瞒着不许说,可是只要她去了军营就会知道,又能瞒多久呢? 阿宛心下烦躁,猛地甩了甩头。这种事情还是让方紫岚自个儿去操心吧,她有这闲心还不如多看看药经,找一找医治方紫岚的法子。 再说方紫岚带着两个副将不多时就赶到了北境大营,营中虽多是上官家旧部,但都是之前鎏金城一役跟过她拼命的人,对她多是敬畏大过轻视,加之军中多热血,对上官敬私通金人一事不满的大有人在,因此营中上上下下对她的态度倒是出乎她意料的好。 北境大营一向军规森严,一段时日无主帅却仍是井井有条,几位参军副将暂代各项事务,如今方紫岚来了,各位见有人主事也纷纷交出权柄。 然而方紫岚毕竟不是行伍出身,对于军务不过是之前为上战场硬着头皮学了些皮毛,真要她管事还是要学些时日。 她当机立断萧规曹随,把权力再一次分散了出去仍是让几位参军副将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军务的事情忙活了近一下午,方紫岚才想起之前皇甫霖和她说过的李晟轩有意在鎏金城建都护府的事情。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白了就是扩地盘,把边境线再往北挪一挪,但是背后毕竟涉及建府驻军诸多事宜,终究是得等圣旨下来,才能从长计议。 说来现下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她来操心,除了…… 她心念一动,忽的开口叫住了议完事准备离开的几位参军副将,“几位可知,上官敏现在何处?” 听到她问话,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心中咯噔一下,说起来从她这次进军营就没有看到过上官敏,这孩子该不会出事了吧? 第44章 杀狼 “各位都不说话是何意?”方紫岚走到众人面前,神色冷了几分,“纵使上官家戴罪,也不至于让诸位连个上官敏的下落都不敢说吧?难道诸位竟是这般怕受牵连吗?” “方大人这是什么话!”站在方紫岚近前的徐参军匆忙否认,“我等不说不过是” 徐参军面露难色,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觉得一个罪人,方大人不必如此上心。”一边秦副将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替徐参军回答了一句。 方紫岚无动于衷地看向面前的人,“上不上心那是我的事,无须他人多言。徐参军,上官敏到底在何处?” “这”徐参军为难地看一眼方紫岚,又偷瞄一眼秦副将,犹犹豫豫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 “你们不说,我自己去找。”方紫岚好笑地看着唯唯诺诺的徐参军,“我就不信了,把北境掘地三尺,还找不到一个上官敏。” 她说罢抬脚就走,秦副将赶忙拦住了她,“方大人且慢。” “怎么,你们不说还不让我去找了?”她冷冷一笑,“莫不是我让你们主军中事,你们便觉得我好说话了?” “末将不敢。”秦副将抱拳一礼道:“上官敏现在漠北杀狼。” “杀狼?”方紫岚怔怔地重复着秦副将的话,她倒是不知道军中还有杀狼这种活,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见她疑惑秦副将解释了几句,“漠北多狼,百姓经常为其所伤,因此祁参军专门组建了一个小队去杀狼。”闻言方紫岚嘴角轻勾,笑得有几分凉薄,“这个小队的人都姓上官?” 秦副将被她问得一愣,喃喃道:“这军中各处人手早有安排,一时没有空闲的人,只有上官家的几个人是新来的” “不错,挺合适的。”她点了点头,语气十分中肯,反倒让秦副将有些不知所措,“方大人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新鲜,想去亲眼看一看。”她说的漫不经心,随手一指,“曹副将,秦副将,你们二人随我一起去看看杀狼是怎么个杀法,其他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曹副将和秦副将听到方紫岚点到自己的名,都忙不迭地点头跟上她出了大帐,策马直往大漠而去。 秦副将跟在后面神色郁郁,忍了一阵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方大人,天色已晚,就我们三人去大漠会不会太冒险了?” “怎么就我们三个人了?”方紫岚回头扫了秦副将一眼,语气轻松道:“不是还有杀狼的小队吗?” 方紫岚一句话噎得秦副将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祁参军不过是借着杀狼的由头铲除异己而已。 上官家才进军营的一群人都是不成器的二世祖,加上那个一半金人血统的上官敏,军中多的是人看不下去,就算是被狼群吃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可谁知方紫岚一来就问上官敏的下落,说起来之前鎏金城一役上官敏就是方紫岚的前锋,他们两位怕是有些交情,这要是上官敏真的死在了群狼口中,方紫岚会不会怪罪到他们头上? 这边秦副将心中千回百转,心思绕了不知多少个弯,那边方紫岚却在想以上官敏的身手能不能在狼群中保住性命,曹副将一心跟着自家老大自诩万无一失,三人都没有说话。 方紫岚一行三人一路疾驰,转眼已走出木棉镇外数里,不远处就是鎏金城残迹。 鎏金城现下尚未驻军,处处残垣断壁,早已是荒城一座,秦副将口中的杀狼小队,想必就在这附近了。 方紫岚策马停在了鎏金城墙残壁的不远处,望向远处黑黢黢的焦土,神情淡漠道:“秦副将,你口中的杀狼,可是在此处?” 秦副将听她点名发问,忙回答道:“还要再远些,在鎏金城外。” “鎏金城外?”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秦副将,语气有几分讶然,“鎏金城外还有我大京百姓会去的地方?” “这方大人你有所不知,北境大漠之中向来荒芜,但也不乏一些商旅游医,有我大京百姓,也有其他一些游牧部落。”秦副将一字一句,反倒让方紫岚觉得自己少见多怪了,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惭愧来,但她掩饰得极好,仍是波澜不惊道:“那以前为何不设立杀狼的队伍?” “说来也奇怪。”秦副将眉头微皱,“虽说以前也有狼群伤人之事,但最近不知为何,频频有百姓说受到了狼群袭击,事情都传到钟大人耳朵里了,我们也不敢怠慢,就先遣了上官敏他们去杀狼。” 秦副将说得真诚丝毫不像作伪,方紫岚沉默了一瞬,随即开口道:“你刚刚在军营中,为何不解释?” “这”秦副将被她问得愣了愣,有几分局促不安地抓了抓手中的缰绳,“虽事出有因,但方大人说的也不错,我们和祁参军是存了私心,也没必要否认。” 秦副将模样虽然窘迫,话却说的坦荡,让她不由地轻笑出声,“你倒是个实诚人。” 秦副将看方紫岚笑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讷讷道:“方大人,你若是因上官敏要怪罪” “怪罪什么?”方紫岚打断了他,微微一笑,“你们纵使是存了私心,做的事也没有错。身为军人保护百姓天经地义,不论是上战场还是杀狼,都不过是保护的一种。上官敏既然能上战场,自然也能杀狼,没有什么不一样。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是理所应当的,你们何错之有?” “方大人”秦副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仍只是笑,“何况你都据实以告了,我有什么好怪罪的?” 见秦副将还在发愣,曹副将猛地叹了一口气,一巴掌拍上了秦副将的肩膀,“我说老秦你想什么呢,咱老大明事理人可好了,跟着她准没错。” “老大?”秦副将听着曹副将颇有匪气的叫法,忍俊不禁道:“老曹,你这也太没大没小了吧?” “我让他们这么叫的。”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你若是愿意也可以这么叫。” “方大人,这还是算了吧?”秦副将正襟危坐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随你吧,我们” 她话还未说完,只听一道破空之声响彻天际,她猛地抬头手中长剑出鞘,却在看清的一刻猛地变了脸色。 第45章 狼群 “是穿云箭!”秦副将大喊一声,方紫岚看着穿云箭的方向,冷声道:“那是什么地方?” “漠北三元村。”秦副将答得很快,方紫岚却是一愣,三元村?之前鎏金城一役还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村。 她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先一步反应,收剑策马直奔穿云箭发出的位置,半分也不敢耽搁。 这样的穿云箭,只有在军情紧急的时候才会用,数十里之内都能看到。 如今他们在此处看见,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有外族进犯,要么就是上官敏他们性命不保发出的求救信号。 只是鎏金城已毁,北境最大的外敌金人已灭,此时不会有外族进犯。 可是上官敏虽年少轻狂了些,但也绝不是个胡闹的孩子,为了保命发出穿云箭,就算是有命回军营,怕也是要安上一个谎报军情的罪名问斩,他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方紫岚心下有了计较,更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待他们一行三人赶到三元村外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狼聚集在一起,足足有数百只之多,狼群之中有被咬断的手臂腿脚,还有被杀死的狼尸体,地上拖着长长的血迹,蔓延成猩红的一片,把群狼裹挟在内。 而最中间被群狼团团围住的三个少年,为首的正是上官敏。 “老大?”曹副将的声音有几分不确定,这么多的狼就算是老大,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也很难。 方紫岚神情肃穆,声音也沉了几分,“我先去救人,你们两个回去搬救兵。” “穿云箭已发,大营很快就会派兵来,我与方大人一起。”秦副将的声音传到了方紫岚耳边,带着说不出的从容坚定。 方紫岚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好字,随后便下马拔剑,冲向了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狼群。 群狼见有人闯入,逐渐开始转移目标,盯上了方紫岚三人。 三人毕竟都是战场上厮杀搏命的人,对付几只狼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对上了狼群,再精妙的剑法也还是有躲不过动物野性扑咬的时候,不多时方紫岚的手臂上已经多了三道爪痕。 眼见着离上官敏越来越近,方紫岚心下稍安,转头看向身后的曹副将和秦副将,两人还在外围与前赴后继的群狼殊死搏斗,离她已有一段距离。但看情况两人都无大碍,更让她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反手一剑杀死了身旁一头扑过来的狼。 与此同时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方紫岚眉头微皱,她的剑还来不及从狼身上拔下来,身旁不过几步还有凶相毕露的群狼蓄势待发,她根本避无可避。 上官敏这个时候是做什么?报私仇吗?偏偏这个时候,当真是前有虎狼后有大敌,她索性心一横,根据气流判定箭的位置,猛地侧过了身。 既然躲不过,擦伤也总比中箭来得好。 方紫岚刚刚侧过身,就看到自己身后不过毫厘,一只狼嗷呜一声栽倒地上咽了气,正是中了上官敏的箭。 她侧身堪堪躲过狼的尸身,不由地微微愣了一瞬,竟是她小人之心了。 若是没有上官敏那一箭驰援,只怕她会被身后的狼扑个正着,届时众狼群起而攻之,那可就不妙了。 “当心身侧!”上官敏大吼出声,下意识地伸手掏箭囊,这才发现箭囊空空如也,方才那一箭竟是他的最后一箭。 听到他的提醒方紫岚本能地拔剑格挡闪避,纵身跃到了他身前几步之遥的位置,替他解决了面前最近的两头狼,站到了他的身边。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们身上有火吗?”方紫岚执剑而立,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上官敏身后的两个少年一时都不敢说话。 好一会儿其中一个腿上受伤,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才小声嗫嚅道:“我……我有……” “拿给我。”上官敏伸出手拿过少年颤抖着手递过来的火折子,转手递到了方紫岚手上。 只见她解下身后披风,用火折子点燃了披风一端,随即迅速地把披风放到地上围在了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火圈。 群狼登时不敢靠近,火势蔓延很快烧到了旁边死狼的尸体,有狼想要上前把同伴尸体拉出来,却在被火燎到皮毛后退了一段,转而盯上了近前的曹副将和李副将。 见状方紫岚赶忙冲两人喊了一嗓子,示意两人快过来。 曹副将和李副将边杀狼边往火圈的方向靠了过去,方紫岚把火圈踢开一个缺口,让两人进来后又飞速地拽下曹副将的披风补上缺口。 火势渐大群狼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不停地发出嗷嗷的叫声。 “老大,援兵还有多久能到啊?”曹副将心有戚戚地看着和他们一火之隔的狼群,想他老曹好歹也是多少次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谁料这次竟然阴沟里翻船,被一群狼围攻,他想到这不由地啐了一口。 秦副将的脸色也没有多好看,只有方紫岚神色淡然道:“想来应该快了,不过这群狼有点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秦副将眉头紧锁,上官敏点了点头,“方大人说的没错,这群狼有古怪。” “先说普通狼群不会有这么庞大的数量,再者我们现在躲在这个火圈中,按理说狼怕火,更何况吃不到嘴的猎物,它们这么围着也没有意义。迟迟不散,只怕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它们的行动。” 方紫岚气定神闲地解释了几句,转头看向上官敏,“你用穿云箭,就是看出了这群狼不寻常?” “不错。既知这狼群不寻常,我必是要传信回去的。”上官敏握着弓的手紧了几分,神情冷峻,“万一当真有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对我大京不利,我就算除不去也要让所有人知道。纵使军中无人信我,可我拼上性命也总要试上一试。” 方紫岚看向上官敏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之色,“做得不错。” 第46章 驱狼 “方大人过誉了。”上官敏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眸光清亮如初。 一如方紫岚初到燕州的那个晚上,他不由分说的三支羽箭,也是这般笃定,自带一股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让她莫名的安下心来。 这次镇守燕州,方紫岚一路上都在想若是见了上官敏,是否就只有针尖对麦芒的敌意了? 如若上官敏以她为敌,她自是不惧,也情愿做他的敌人,直到他长大拥有与她一战的能力,也算是替上官敬做了一件好事。 可她心里更多的是担心,唯恐这个孩子陷入仇恨,困于其中不能自拔,最终落在是非恩怨中,成了他人棋子。 谁料今日一见,上官敏竟不像她预想的那般。 这样也好,等到他们狼口脱生之后,再与他叙说也不迟。 见方紫岚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曹副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老大?” “怎么了?”她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们的神情不似之前的沉重,甚至还有几分雀跃。 “援兵到了。”回答她的是秦副将,她凝神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确是有人到了。 然而方紫岚仍是一脸戒备,“狼群还未散。” “这……”上官敏神情中多了几分疑惑,“不应该啊。” “你都知道些什么?”方紫岚沉声发问,目光紧盯着圈外的狼群。 上官敏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前几次有人来的时候狼群都会散。” “什么人来?”方紫岚眉头微皱,上官敏被问的一愣,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都是外族人。” “外族人。”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遍,恍惚中想起以前有人和她说过,有少数游牧部落的人会驯养狼。 若是这些狼真的是外族人养的,其用心必定不良。如此数量庞大的狼群,恐有其他目的,不然也不会屡次来北境作乱。 “有哨声。”负伤坐在地上的少年忽的开口,他声音虽小但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眼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他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 方紫岚凑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对上了他的眼睛,“你刚刚说有哨声,什么哨声?” 他看方紫岚神色缓和了一些,便也放大了胆子,“就是很短促的一个声响,好像是骨哨的声音。” “骨哨的声音,说明这群狼有主人。”方紫岚下了定论,刚要站起身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哨声。 哨声很微弱,但逃不过方紫岚的耳朵。 与此同时少年的声音几乎是喊了出来,“就是这个声音!” “什么声音?”上官敏茫然地看着神情激动的少年,而方紫岚已经跳出了火圈,直奔哨声的方向而去。 方紫岚听声辨位,知道人在东北方向,但毕竟隔得太远,只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她脑中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抢先一步掷出了手中长剑,直指那道人影。 剑光闪动,人影停顿了一下,正是好机会。 她飞身而上,只手重新握住了剑柄,正和那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黑纱覆面,却不难看出是个女子,被方紫岚的飞剑伤了腿,行动自然慢了几分。 方紫岚手中长剑挥舞,不多时蒙面女子就落了下风,她重新吹动骨哨召集群狼围了过来。 见状方紫岚心道擒贼先擒王,一门心思想要抓住面前的女子。 蒙面女子只见长剑直逼面门,她躲闪之时被方紫岚锁住了右手。 方紫岚手腕用力径自卸了女子右手,咔嚓一声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女子手中的骨哨应声而落。 她银牙紧咬左手一挥带出了袖中药粉,直直落到了方紫岚近前。 方紫岚猛地向后跃了几步,但还是吸入了一些药粉,不由咳嗽了起来。 那女子趁此间隙在群狼的掩护下,远远地逃了。 没有了群狼的包围,曹副将和秦副将赶忙跑上前查看方紫岚的情况。 “老大你怎么样?”曹副将想要扶方紫岚一把,被她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无妨,不过是一些驱虫的药粉罢了。” “末将这就去追!”秦副将说完就要去追人,却让她喊住了,“别去。虽说那女子受了伤,但她驱狼的本事还在,你去只怕要被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那就这么放她跑了?”曹副将心有不甘地跺了跺脚,方紫岚轻叹了一口气,“暂且放过她,等我查清了她放狼的目的,再抓不迟。” “可是这女子在我大京边境驱狼伤人,来者不善,末将担心……”秦副将没有说下去,但方紫岚很清楚他的意思。 她沉吟片刻道:“驱狼伤人,说明她手上没什么可用的人,只能用畜牲。北境重兵压境,一时半会儿翻不出什么风浪,我们先查查她的来历,再做处置。” “是!”秦副将抱拳领命,一旁上官敏走到了方紫岚身边,手里拿着女子适才打斗时掉落的骨哨,“这就是那女子驱狼用的骨哨。” 方紫岚伸手拿过,微不可察地变了脸色,手中的骨哨光滑如玉,纹理细腻,来路只怕不一般。 “这骨哨看着还挺精致的。”曹副将看着方紫岚手中的骨哨,顺嘴接了一句,秦副将点了点头,也表示赞同。 方紫岚没有说话,把骨哨收入怀中,压低了声音,“回去再说。” 她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不远处马蹄声落,来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下官燕州参军祁聿铭,见过方大人。援军来迟,还望方大人恕罪。” 方紫岚转过身,看向跪得板正的祁聿铭,朗声道:“祁参军可是看到了穿云箭,这才赶来的?” “正是。下官今日自钟大人府上述职回来,刚到大营就见有人放穿云箭,便赶忙与徐、王两位副将赶了过来。”祁聿铭抬起头,直视方紫岚。 她这才看清祁聿铭的样貌,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书生气,目光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果敢刚毅,薄唇紧抿尽显利落神色。 这就是秦副将他们口中的祁参军,看样子在军中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第47章 争执 “祁参军辛苦了,起来吧。”方紫岚说着上前几步,走到了祁聿铭面前,淡然道:“敌人已退,我们回去再说。” “敌人?”祁聿铭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信,“此处遍地狼尸,方大人所说的敌人难道就是狼群?我戍守北境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把群狼视作大敌,放箭者是把我军的穿云箭当儿戏吗?” 祁聿铭一字一句,不怒自威的样子竟是不亚于方紫岚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居高位者,让她不由地多看了祁聿铭一眼,“祁参军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祁聿铭不卑不亢,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下官只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好一个事实。”方紫岚唇角轻勾,“祁参军既在北境多年,可听过蛮族驯狼?” “北疆大漠十二部族,戎、狄二部均有驯狼一俗,不足为奇。”祁聿铭答得很快,随即反应过来方紫岚的意思,“方大人的意思是,这些狼有主人?” “不止有主人,而且还是个来历不俗的主人。”方紫岚敛了笑,神情严肃了几分,“我曾听闻前朝北疆大漠十二部族进犯,便是以群狼开道,此事不可小觑。” 祁聿铭眉头微皱,“但方大人你也说了,这都是前朝旧事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神色多了几分探究,“若是死灰复燃,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燕州北境大营,本就是为了边疆安宁,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妄图破坏这份安宁的人,或者是狼。” “下官受教了。”祁聿铭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方紫岚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几位副将参军纷纷紧随其后,归去北境大营。 路上方紫岚心中疑惑,以祁聿铭之才,应是心思缜密,不需她多说什么,便会想到狼群背后不简单。 祁聿铭这是故意说的云淡风轻还是当真不以为然? 若是前者他定是隐瞒了什么,若是后者他也不过是个排除异己的短视之人。但是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论是狼群还是祁聿铭,背后都不简单。 如今她方紫岚来北境不过几日,竟是内外都不得安宁。 府中上官家的一群莺莺燕燕尚无归处,那两位千金的婚约也还没定下来,境外蛮族又不安分守己,驱狼生事暗藏祸心,两边都是棘手之事。 而当务之急却并非这两边,她强压下体内不适,只觉得背脊上冷汗连连,那蒙面女子洒的根本不是什么驱虫药粉,她这是中毒了。 方紫岚本以为以她体内蛊毒的霸道,普通的毒物都奈何不了她,谁知这毒却好像和她体内蛊毒相冲一般,让她只觉得气血翻腾,浑身上下剧痛无比。 此时她不知深浅又不敢强行服药,只能强撑着若无其事地回到营中。 北境大营主帐中,方紫岚听着几位参军副将各抒己见,就三元村外的狼群争执不休,迟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 方紫岚紧咬牙关强撑着身子,只觉得头昏脑胀,忍不住长剑一拍桌案,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狼群是上官家那几个孩子发现的,不妨听听那几个孩子怎么说。” 方紫岚说完,便让曹副将把上官敏等三人带到了主帐中,三名少年身上均带伤,伤得最重的那名更是被抬进了大帐,放到了方紫岚的面前。 方紫岚起身走到三人面前,看向被放在地上的少年,刚刚就是他说听到了骨哨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方紫岚漠然开口,少年怯怯地抬起头,声音清脆爽利,“上官霂。” “上官霂。”方紫岚重复了一遍上官霂的名字,转而视线移到了他的腿上,“你这腿伤势如何?” 听到方紫岚问及上官霂的伤势,上官敏猛地上前一步,“方大人,阿霂的伤……” “无妨。”上官霂出言打断了上官敏。 见状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今年多大了?” “十四。”上官霂答得干脆,脸上神色却是茫然,不知方紫岚突然问年龄是何意。 “你不过十四,人生还有数十载,以后都要和轮椅为伴,这也无妨吗?”方紫岚声音清冷,却透着一丝不忍,上官霂没有料到她如此直言不讳,一时怔在了原地。 上官敏站在一旁暗自垂下了头,声如蚊呐,“刚刚军医已经告诉阿霂了。”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听到上官霂的声音,“纵使双腿不便,此生都无法再站起来,也还是无妨。” 他双拳紧握,身体挺得笔直,“少年志在千里,又岂是一双腿就可以困住的?”他说罢眉头舒展,嘴角绽出了一抹笑意。 “说的好!”曹副将说着伸手拍了拍上官霂的肩膀,“我大京男儿,就是要有志气!” “漂亮话谁都会说。”方紫岚神色漠然,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宛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众人都是一个激灵,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就算有志气,站不起来就意味着困难,普通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也许你花十年功夫也未必做得到,你好自为之吧。” 众人登时沉默无比,只有一道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营中的平静,“方大人闲话叙够了,不如谈一谈正事?” 正是祁聿铭,他冷冷看着大帐中心的几人,模样颇有几分讥诮。 方紫岚也不恼,淡然道:“祁参军此言有理。你们三人且来说说,是如何遇见那群狼的?” “我们一队十人,奉命去三元村外杀狼,于今晨到达三元村外不久,就碰见了狼群。起初还没有这么多数量,直到……”开口的人是上官敏。 他略一迟疑,继续说了下去,“直到有人被狼咬死,群狼数量骤增。起初我以为是血腥气太浓,招来了更多的狼,直到阿霂告诉我说他听到了骨哨的声音,我才发觉不对劲,便用穿云箭传了消息。” “骨哨的声音?”祁聿铭微微挑眉,“北境蛮族大多都佩有骨哨,你们如何确定那骨哨就是驱狼的信号?” 第48章 作保 “是我告诉敏哥哥的。”上官霂朗声开口,“之前我们遇到狼群时也听到过这个骨哨的声音,一模一样。” “之前?”祁聿铭神色更冷,“那为何之前你们一直平安无事,直至今日才出了意外?” “之前每一次都有外族人经过。”上官霂一边说一边回忆,“都是三元村中的外族人。” “都是三元村的人,没有其他过路的人?”方紫岚只觉奇怪。 上官霂却是笃定地点了点头,“都是三元村的人。我们在杀狼之前曾去三元村挨家挨户地问过情况,村里的人都见了个遍,不会认错的。” “三元村百户人家,你又怎知自己没有认错?”祁聿铭话中有话紧追不舍,一旁上官敏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阿霂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他说没有认错就是没有认错。” “竖子之言,不足为信。”祁聿铭冷哼一声,上官敏刚想争辩就见方紫岚挡在了他的面前,遮住了祁聿铭的视线,沉声道:“不论真假,三元村的人都可疑。” “方大人,仅凭三元村外的狼群和这几个孩子的话,你就相信有蛮族心怀不轨意图作乱?”祁聿铭针锋相对,丝毫不给方紫岚留空隙。 方紫岚也毫不在意,“祁参军是觉得我太过草率?” “是。”仅一个字,祁聿铭却是说得笃定无疑。 方紫岚眸光微沉,“若是祁参军当真在北境数年,对十二蛮族进犯大京边境有所耳闻,亲眼见识过金人在北漠肆虐的模样,今日就不该说出草率二字。” 她一字一句,声音肃穆威严不可冒犯,“从前朝至今数百年的时间内,北境从未有过一日真正的安宁。纵使今日金人已灭,谁又能保证那大漠之中的蛮族遗民不会卷土重来?” “我既领命驻守北境,必要护佑一方,保万家周全。我深知北境能有今日光景,是多少人用命换来的,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虎狼在外,守境者不敢不殚精竭虑。这一点,我以为祁参军应该比我更有体会。” “方大人此言虽有理,但未免说得过于凶险了。”祁参军声音低了几分,“以大京今朝盛景,四方皆友邻。北境蛮族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不然钟大人又怎会替他们向皇上请旨,设立三元村?” “祁参军相信三元村的人?”方紫岚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让祁聿铭愣了一瞬,“方大人不信?” 方紫岚微微一笑,模样中颇有几分睥睨一切的狂傲,“我这个人,向来只信自己。至于其他人,要看他们做了什么,值不值得我信任。” “方大人要如何才能信任三元村的人?”祁参军眉头微皱,方紫岚仍只是笑,“祁参军这是要为三元村的蛮族人作保?” 她特意加了蛮族二字,还咬了重音,祁聿铭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的意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这是从他父亲那一辈时就想看到的平静,哪怕只有表面的平静,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毁了这一切。 “就由我作保又如何?”祁聿铭应允得痛快,明明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句话,方紫岚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决心。 她略一颔首,“那就一月为限。一个月内,若是没有狼群大规模出现,且查出三元村中无人与群狼有关,我便作罢。但若是仍有大规模狼群出现,我便会彻查此事,并亲自向陛下请旨,把三元村所有人驱赶回大漠,祁参军你可听清楚了?” “若是仍有大规模狼群出现,可并无证据说明与三元村的人有关,方大人也要请旨驱赶?”祁聿铭又一次蹙了眉,方紫岚声音冷了几分,“我说的很清楚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就是我的作风。今日在场诸位都可做个见证,我方紫岚言出必践。” “方大人……”祁聿铭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冷声打断,“莫怪我没有提醒,此后既然由我主理北境事务,祁参军还是尽早习惯的好。” 方紫岚这一句杀鸡儆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然而她这一出杀伐决断确实果敢无比,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反驳,很快以李曹二位副将为首的各位副将纷纷表决心一般地应了声。 她一挥手示意他们噤声,然后看向祁聿铭,“祁参军,既是有你作保,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若是有需要尽可向我开口。” 祁聿铭自知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便也就一口应了下来。 方紫岚见祁聿铭同意,就让几位参军副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只留下上官敏等三人,说是有旁的话要单独与三人说。 军营中的这一群人当然猜到这一次新旧交替,上官家的旧人要被处理了,他们是能有多远躲多远,四散而去就留了他们四人在帐中。 “上官敏,上官霂,那你叫什么名字?”方紫岚视线扫过一直躲在上官敏身后沉默的少年,少年仍低着头,一言不发。 上官敏稍稍挪动了身体,把身后的人挡得更加严实,抱拳行礼道:“这位是上官冕。” “我问的是他,不是你。”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手握剑鞘伸手用剑柄推开了上官敏,上官敏站立不稳却仍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一动不动。 “让开。”方紫岚的神情中多了一丝不耐,上官敏却忽然握住了剑柄,下意识地抽出了长剑,剑尖正正对上了方紫岚的咽喉,她却没有后退一步,“你想要杀我?” 她唇角轻勾,却分明带了抹不屑,上官敏摇了摇头,“我杀不了你。” “现在我就在你面前。”她说着抬起手,细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剑锋,“你只需要轻轻用力往前一刺,就能要了我的命。” 上官敏的手抖了抖,剑尖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倏忽之间,她的五指骤然收紧握住了剑锋,鲜血一滴滴从她手中滚落。 她浑若无觉地看向上官敏,“若是想杀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第49章 脆弱 “我做不到!”上官敏几乎喊出这句话,声音抖得变了调,“我下不了手……” “就算知道你害了敬叔,害了整个上官家,可是一想到你在北境舍身救我们,守境戍疆不破敌虏誓不还的模样,我就……我就……” 上官敏的语气是说不出的颓然,“我恨我自己没本事,帮不了敬叔,守不住上官家,我……” 他说着声音中似有哭腔,“我只想保护我的亲人,可是如今他们都死了,只剩下阿霂和阿冕了,只剩下……” 上官敏话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丢开了手中的剑柄,伸手捂住脸,眼泪汹涌而出。 于是他索性背过身子,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模样莫名有几分可怜。 一直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上官冕拉住了他的衣袖,轻声唤着敏哥哥,手足无措中透着说不出的脆弱。 方紫岚松开握剑的手,任由长剑掉落在地,手掌被划得血肉模糊,她仍是一脸漠然,眼中却多了一抹不忍。 说到底上官敏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家族突遭巨变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亲人葬身狼腹,到了此刻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上官敏平静了一些,肩膀抖得没有之前那般厉害了,方紫岚才冷然出声道:“哭够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上官敏猛地一哆嗦,迅速地转过了身体,“我没有……” “哭够了就听好了。”她冷冷地打断了上官敏无力的反驳,神色稍缓,“我的命在我手中握着,你想要报仇的话尽管来取,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她说着睇了一眼上官敏,话锋一转道:“但绝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轻易听信他人之言,不辨是非莽撞行事。若是那样,你栽到我手里我决不会轻饶。” “我……”上官敏抽噎着开口,却再一次被方紫岚沉声打断,“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大人说话小孩不要随便插嘴吗?” 这回上官敏学乖了,没有再吭声。 方紫岚继续说了下去,“眼下上官霂伤重,放在军营里只怕迟早被他们整死,你身后那个上官冕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在这军营里只怕也不好过。你若是放心,这两个孩子都交给我,我带回府上照顾,必是没人敢动他们。” 方紫岚话音刚落,躲在上官敏身后的上官冕突然大喊出声:“我不要!” 方紫岚和上官敏同时看向上官冕,只见他紧紧拉住上官敏的手臂,一脸惊恐失措,“我要和敏哥哥在一起,我不会跟你走的!” 见状上官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害怕,转头对方紫岚颔首示意道,“多谢方大人,只是阿冕他不愿意就罢了。” 似是早就料到会被拒绝,方紫岚摆了摆手,“也罢。不过我眼下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做,做好了我便把你们划归到北境高层的编制中,配有士官军籍。” “方大人当真愿意给我们士官军籍?”上官敏双拳紧握,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方紫岚点了点头,看来这几个孩子确实是不招人待见久了,这么简单一个条件也能让他们如此期待。 “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这件事生死由命,凶多吉少。”方紫岚补了一句,上官敏重重咬了咬下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我答应你。” “都不先听听是什么就答应我?”方紫岚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上官敏,“若是要你的性命,你也答应了?” “你若想要我的命,没必要这般大费周章。”上官敏眉头微皱,“到底什么事,你直说就是。” 方紫岚微微一笑,“我等一下会让李副将找个由头把你们安插到祁聿铭身边,你们替我盯着他,若有任何异常及时知会李副将便可。” “你不相信祁参军?”上官敏愣了一瞬,“还有,你不坐镇军中吗?” “你倒是敏锐。”方紫岚强压体内不适,仍勾着嘴角,“府上有些事情更着急,我得先把那一摊收拾好,才能腾出手收拾作乱的人。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带着他们俩先回去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上官敏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执著的模样让方紫岚敛了笑,反问道:“你相信祁聿铭吗?” 上官敏没有回答,方紫岚的这个问题确实让他为难。 早前在军中敬叔还在的时候,常常夸赞祁参军稳重,思虑周全办事让人放心,他便也是这样以为的。 直至今日见到真人,听他言语之间对蛮族多有回护之意,不知是顾全大局还是另有图谋,他想要知道答案,就做不到相信。 “既然你心中有数,又何必要我的答案?”方紫岚见上官敏无言以对,轻叹了一口气,“我最后再提醒你们一句,祁聿铭必不会善待你们,万事小心为上。” “我知道。”上官敏坦然地抱拳行了一礼,模样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郑重,“上官敏领命。”他说完,便转头看向坐在地上的上官霂,蹲下身示意上官霂上来。 然而上官霂却犹豫了一会儿,蓦然开口道:“敏哥哥,我想跟方大人回府。” “阿霂?”上官敏一脸愕然,似是没有想到上官霂会这样说。 上官霂声音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坚定,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我如今行动不便,跟在你身边就是负累,祁参军也不会同意让我随行左右,我倒不如跟着方大人学些东西,日后能帮到敏哥哥,也是好的。” 闻言方紫岚走到上官霂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两人,轻笑道:“你倒是个能看清局势的。” “方大人谬赞。”上官霂腼腆一笑,上官敏却是双拳紧握,半晌才松开,站起身看向上官冕,沉声道:“阿冕,我们走。” 上官冕听了他的话,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方紫岚神色莫测,仿若自言自语道:“以上官敏的身手,怕是护不住他的阿冕。” “方大人知道,还是让阿冕跟着去了?”上官霂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方紫岚自是听在了耳中。 她漠然道:“这是上官冕的选择。我既然给了他选择,那么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事,与人无尤。” 第50章 强撑 “阿冕做了选择,那方大人你呢?”上官霂双手紧紧捏着衣襟,说出这句话好似用了巨大的勇气。 他抬头看向方紫岚,生怕她因自己的话而动怒,但她只是愣了一瞬,随即道:“我做什么选择?” “你的身体。”上官霂小心翼翼地斟酌开口,“再不处理,怕是要出事。” “你说这个?”她抬起手在上官霂面前晃了晃,“小伤而已。” “我说的不是这个!”上官霂的声音有几分急切,“刚刚那个狼女,她冲你洒的药粉有毒!” “你知道?”方紫岚蹲下身,定定地看着上官霂,他却被问得一愣,“我不知道。我就是看你脸色不对……” 上官霂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宛若蚊呐,几不可闻。 “你这孩子。”方紫岚冷哼一声,凑到上官霂面前,与他四目相对,低声道:“若是帐外那些人知道我出事,登时便会有人趁机作乱,我不能给他们机会。所以……” “主帅绝不能有事,对吗?”上官霂忽的出声打断了她,“方大人,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方紫岚深深地看了上官霂一眼,他眉眼间有几分厉色,然而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她竟有几分看不出深浅。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恐难料祸福,若是日后反咬她一口,怕是她根本防不胜防。 只是此时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强行压下的毒随时有发作的迹象。她必须尽快回府,眼下除了阿宛她不知道还有谁能救她。 思及此方紫岚当机立断站起身,大吼一声:“李副将、曹副将何在?”闻声一直在帐外候命的两人迅速进了帐篷。 她一面吩咐李副将替她坐镇军中,把上官家两个孩子放到祁聿铭身边做帮手,说是毕竟他们与狼**过手,更为熟悉。另一面吩咐曹副将和她一起回府,说是狼群的事情想与皇甫霖和钟尧商量一番。 安排下去之后,方紫岚不顾众人劝阻说天黑路难行,立即着人备了马车,带着曹副将和上官霂回了燕州。 一路上她与上官霂一起坐在马车上,她闭目养神上官霂也不敢多话。 他心下猜着她是毒发有恙,怕是连马都骑不了了,但又担心不过是他自作聪明,她只是想看护马车上伤重难行的他,心思百转却也不好轻易开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直到赶回燕州城中时,天已微微亮。 天光微芒,阿宛就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心道方紫岚走了还不到一日,竟就有人敢来府上造次,这一帮燕州的地头蛇,可真不是省油的灯。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随手拿了件外衫披上,睡眼朦胧地向府门口的方向走去。她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竟敢扰人清梦,连觉都不让她睡。 然而阿宛刚走到门口,见到新来的管家招呼着人进府,便什么睡意都没有了,清醒地仿若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个本该出现在军营,公子千叮万嘱要她照顾好的人,此时此刻面色苍白如纸,额角是显而易见的冷汗,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简直让她又气又怕。 气的是不过一日她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狼狈模样,怕的是她这般模样若是熬不住了可怎么办。 “方紫岚!”阿宛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拉过方紫岚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拽走了,留下曹副将和管家面面相觑,一时都愣住了。 方紫岚回头看向呆愣在原地的几人,冲他们喊道:“上官霂伤的不轻,你们去把燕州城最好的大夫给我找来,还有……” 方紫岚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宛恶狠狠地打断了,“你自己这副鬼样子,还有心情操心别人?” 阿宛说完剜了她一眼,她立刻安静了许多,轻声道:“阿宛,我中了毒……” “我知道!”阿宛气哼哼地连拖带拽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猛地把门甩上了。 “阿宛,我这毒是不是很严重?”方紫岚见阿宛真的生气了,当下乖巧得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声音都显得底气不足了。 阿宛听她难得的轻言软语,满腹怨气就好像碰到了棉花上,轻飘飘地一晃而散,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我刚在路上把过你的脉了,是蛮族特有的毒——蚀骨,与你的蛊相克。” “可有解药?”方紫岚强装镇定,心下却是慌乱无比,这样一个多事之秋,她不能倒下。 阿宛摇了摇头,“蚀骨只是个名字,十二蛮族每个部族配制的都不一样,除非能够捉到给你下毒的人,弄清楚是哪一种配方,不然我也配不出解药。” 方紫岚心下一沉,低声问道:“毒发会怎样?” “全身像是每根骨头碎了一样疼痛无比,高烧直至丧命。”阿宛声音也沉了几分,“你身上还有蛊毒,只怕更为痛苦。” “你这么说,是有办法?”方紫岚双拳紧握,阿宛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开始烧了。” “什么办法?”她抬手抓住了阿宛的手腕,阿宛任由她抓着,目光落在了她包扎好的手掌上,“你刺伤自己,不是已经想到了?” 果然,是放血吗? 方紫岚轻轻闭上了双眼,还在军营时起初只是个朦胧的意识,她隐约觉得放血能让她清醒地撑下来,撑到见到阿宛的时候,却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直到此时,阿宛说她不是已经想到了?她才想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中了蛊毒以外的毒。这样的状况早已经出现了很多次,多到她根本不应该在乎了。 恍惚中,记忆里形形色色的声音再一次纷至沓来,席卷了她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 但与以前每一次回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能够听清每一句话,分辨出每个声音的主人。 然而听到的越多,分辨得越清楚,她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好像之前那次落水一般,她仿佛溺水的人,沉浸在水底,能够看到似乎触手可及的阳光,只是伸出手,却永远都摸不到。 这条命,终究不属于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