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国破家亡(一) “父王…” “母妃…” 暮色迤逦,星河闪耀了缱绻斑斓,荧荧烛光投罩在帷幔下的小小人儿身上,她闭着眼,面色泛着微微苍白,樱桃小嘴内一直不停地喃喃着父王与母妃。 床榻侧,一女子,隔着帷幔视线落在榻间这小人儿身上,一目疼惜。 “琴妹…” 一语低声,屋门被推开。 被唤琴妹的这女子立刻转眸看去。 浩叔走进来。 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孩童。 “娘…” 两孩童看见母亲,那女童一下子扑过来。 琴娘也立刻两步起身,将这两孩子拉入怀。 心悸颤抖。 “我的影儿素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浩哥儿,赶紧,你们赶紧趁着夜色出城,如今满大街都在挨家挨户搜,谁要敢窝藏大秦皇族,通通拉出去斩首,你们赶紧逃吧!” 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汉,急慌慌的跑进院中。 “朱老伯,现在夜里城门必定严防死守,要走也只能白天走。”浩叔看了一眼夜空,随即摇头。 朱老伯只是一个憨厚的老农,不明白这些,浩叔如此说,他也跟着看了一眼这星辰夜空。 昨夜一场呼刮鹅毛大雪,凛寒瑟瑟,铺了皇城内厚厚一层,今夜却如此星芒闪耀,高高一轮皎月悬挂。 “夜里不走,白天更走不了的,老汉今儿个都瞧见着,那城门口一个接一个的长枪守着,老百姓们都不让出城,更吓的不敢出城。 那些皇家的头颅尸首一个个就那么高高悬挂在城墙上,连小小孩童都没放过,成百来条的人命,那鲜血流淌的城门口到处血红血红。” 都已结成了血色冰河。 造孽,造孽啊! “父王…” “母妃…” 细密的声音,只能听见声,听不清呓语的话。 浩叔与琴娘一眼对视,琴娘稍稍侧转身挡了屋门口。 “朱老伯,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多谢您照顾影儿和素儿,我们都是实诚百姓,只要紧闭着门配合兵爷的搜查,没事的,您别担心…” “哎呀,浩哥儿媳妇,你是不知道,那些个兵爷们见着好看的女娃儿就抢,你长这么好看,这要是被抢了去,给…给糟蹋,还是赶紧逃吧!” 朱老伯一拍大腿,着急忙慌,急的都感觉额间要渗出一层汗渍。 “朱老伯说的对。”浩叔很赞同。“朱老伯您也赶紧回去吧!赶紧带着朱婶子去躲好。” “哎,行,行,那你们赶紧收拾着,等着城里稳着了再回来,你们这屋老汉给你照看着,等你们回来了,老汉和婆子还给你们照看娃儿。” 朱老伯连着两声,又急慌慌的快步跑去宅院后门离开。 “娘…” 那男童这才拉了拉琴娘的手,指了床榻上。 帷幔内,隐隐约约看见那小小的身子蜷抱缩成一团,整个小人儿,脑袋完全埋在膝盖里。 一直颤栗。 浩叔和琴娘赶忙进屋关了门,两步走过去。 帷幔掀开,两娃看见小小人儿,女娃霎地一声呼:“公…” 嘴巴被琴娘快速一把堵住,“素儿,你记住,我们家没有公主,这是小姐,从今往后这就是我们的小姐,我们一生都要守护的小姐。” 依素看着自己的娘亲,一息,狠狠点头。 一旁依影也跟着点头。 浩叔走到榻前,将榻上小小人儿抱入怀内,软声细语:“娆娆,别害怕,也别哭,你要记住你父王与母妃的嘱咐,他们的遗愿,好好的平安活着。” 娆娆整个小小身子蜷缩在浩叔怀中,一直颤栗不停,死死咬着唇瓣,渗出血色,朱老伯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着,城墙之上,高高悬挂的尸首。 “浩叔叔,所有的家人是不是都没有了,父王母妃,皇祖父,皇兄皇姐,皇弟皇妹…” “娆娆…”琴娘从浩叔的怀中接过去娆娆,怜惜的抚摸了她小小脑袋,“你还有我和你浩叔,你还有影儿和素儿,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没有哭声,只是小小的身子愈发颤栗了。 好久好久,再次昏厥。 月落日升,转眼,七日而过。 大秦皇城的新年喜庆还未曾撤下,大红的灯笼上落满着雪色,更染着殷红,已干涸的血色。 整个街道萧瑟的也只有那些来来回回的长枪盔甲。 整整七日,娆娆一直昏昏沉沉油水不进,浩叔和琴娘只能给她强行灌米粥,让她吃下去。 这七日来,三大诸侯国将大秦皇族杀的一干二净,片甲不留,大秦城墙之上,宣冶帝、大秦太子、大秦所有皇族的头颅,密密麻麻的骇悚,血色滴落,将路面雪白染的血红血红。 三大诸侯国的战旌,就插在大秦皇城的城墙之上。 云琅,澹梁,诸暹。 迎着寒风哗哗摇曳。 更有一帘血色横幅,亦横挂在这血色弥漫的城墙上,上述: “大秦宣冶昏君,好色昏聩,荒政无度,残暴不仁,昏庸无道,为一宠姬大肆修建奢靡莺歌台,不顾黎明百姓之疾苦,今吾三大诸侯国联合起义,讨伐昏君,解万民与水火。” 如此一副清君侧,造成了大秦一夜间的覆灭。 七日过,城门开放,却一步一岗哨,出城的百姓们颤颤巍巍的皆被查着搜身,只要稍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今日,又是一个大雪天,纷落的皑皑白雪飘下,这才将路面上那还猩红的血色遮盖一分。 已至申时末刻,又是一夜将要来临,大雪却还未有一点停下趋势,落了大街上又厚厚一层。 走在街道上,都能听到踏进雪里的咯吱声。 远远,从一个小巷子里出来了一家人。 老汉佝偻着直不起的腰,推着一个破旧的木板车,车上一卷破席子遮盖,上面已扑了一层雪白。 一旁跟着老婆子,一左一右拉着两个满脸黑黝又粗糙的小娃,朝着城门口方向蹒跚走来。 “站住。” 刚至城门口,两把泛着刺眼光芒的长枪挡了前。 “车上是何东西?” “两位军爷紧远着点。”老汉急急一声慌,悲泣:“俺家娃儿得了水痘,千万别给军爷们染上。” 守门的士兵一听水痘,面色瞬变,两步躲远捂了口鼻。 可长枪却还直指,指着老汉让把席子掀开。 水痘传.染,可这些士兵们却一点没有因此就这么大意放这老汉一家就此离开,还是要查。 老汉佝偻着腰,蹒跚着步伐走到木板车前,掀开破席子,车上躺的小娃,一身破旧的灰色补丁,那蜡黄粗糙的皮肤上一个个小小红点,整个脸蛋更是都通红一片,滚烫滚烫。 士兵们远远瞧着,真是水痘,赶忙催促老汉。 赶紧走赶紧走。 老汉连连哎哎的应着,和老婆子与那两小娃推着木板车出城,却在刚要走出城门之际,又一声喊: “慢着…” 一对兵马过来了这边城门口,领前的那人,一身银白色战袍,头戴翎冠,容颜剑眉苍劲,却觉周身一股子古板劲,那种刻板规矩之人。 呼雪飘飘,寒风凛冽,吹的来人的战袍披风摇摇曳动,脚踢座下战马,踏踏过来城门。 “城门马上就要落锁下钥,如此之晚出城做何,车上拉的是何东西,怎瞧着像个小娃。” 推着木板车的老汉,那双苍手倏地捏紧了一下推车把手,手心汗渍骤然渗出,只觉粘腻。 随即又暗自松开,卑躬屈膝。 “这位官爷,老汉给官爷安好,官爷安好。” 颤巍的声音很是沧桑,带着浓浓敬畏与瑟瑟惶恐。 老婆子也匆忙拉着两小娃扑通跪下,更一脸惶惶。 城门口士兵也赶忙给来人见礼,又忙着提醒一句:“苏少将军别靠近,车上小儿得了水痘。” “水痘?” 拉停缰绳,这位苏少将军眉宇间狠狠一陇。 “掀开看看。” 老汉又赶忙佝偻着腰起来,双手颤颤巍巍,再次掀开破席子一角,苍老面上还是对这位苏少将军的惶恐,百姓对兵爷与生俱来的那种敬畏。 苏少将军看了一眼,真是水痘,随即也摆手让老汉一家离开。 却在这时… 一道劲风后背来,一支利箭迎着风雪破空,犀利而来,紧随着一道悠然:“苏少将军,水痘可是会传染的,这种半死的贱命还是扔了乱葬岗最好。” 利剑直逼木板车,老汉面色大变,顾不得隐藏的就要出手,一把长剑飞来,将那犀利利箭堪堪打偏了些,利箭擦着木板车上那小儿耳畔而过,直直射入了木板车,尾后箭翎一下嗡嗡晃动。 谁也没有看见,这刹那,木板车上那盖在破席子下的玲珑小手完全捏的泛白,更汗渍黏糊。 紧闭的眼睑四周更有一圈赤艳,似被血色涂染。 “澹梁三王子,按照三国的约定,大秦皇城的百姓自今后起皆乃我云琅国的子民,此事就不必澹梁三王子如此费心,云琅国的事自有我云琅军来处理,澹梁三王子还是去处理你们澹梁的事为好。” 苏少将军扭头看向射箭之人,毫不客气的话,一点不顾忌来人身份,更直接摆手让老汉一家离开。 由此可见他之古板。 吓软了腿的老汉和老婆子连连千恩万谢。 推着木板车终于出了城门。 离开皇城之后,老汉和老婆子才一眼对视。 也才擦了擦额间冒出来的汗珠。 一目心悸。 好险… 刚要走,却又一声喊,远远听见铁骑的声音。 前言 国破家亡(二) 浩叔和琴娘面色霎时大变。 难道被发现了。 神经瞬间紧绷,却见来者只一人,未有其他士兵跟随。 浩叔和琴娘面露了一丝疑惑,眸中却警惕不减。 “等等,我们将军让把这给你们,拿去给孩子抓点药。” 追来的一个将士扔了个银钱袋子过来,没有靠近,打马回去。 直到看不见这将士身影,浩叔和琴娘两人才又彼此一眼对视。 一息,浩叔捡起银钱袋子。 两锭银子,竟还是五十两一锭的。 “苏家…” 一语低喃,浩叔看着银钱袋子,短短须臾,还是把银钱袋子揣了怀中,他们现在需要银子。 一家人再没有停下。 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夜幕再次降临而来,走到城外三十里处,见有一院被过路士兵们横扫席卷的破败别院庭园,推着木板车进去。 左右一看,里面有好些乞丐难民,东倒西歪的相互取着暖,眼见浩叔这一家,看着一息,一个个像饿狼见了美味吃食,直扑过来。 浩叔赶忙又说了相同的话,可那些乞丐难民好似完全没有听到。 直接狂扑了过来。 比起未知的传.染死亡,此刻饥寒交迫的他们只想能饱腹一顿,饱腹一顿,死也值了。 浩叔见此,一直佝偻的腰终于直了起来,身形动,两脚将前赴后继的这些乞丐难民踹飞。 撞了木桩上,一口口血噗出,一个个哎哟哎哟的抱了腹部,后面那些没上前的胆怯了。 夜幕之下,雪色将浩叔脸上的杀伐映照的显目。 寒风凛冽。 那些乞丐难民们被吓,畏畏缩缩,不敢再上前了。 浩叔一声冷哼,这才弯腰将木板车上的娆娆抱了怀中。 这个别院庭园特别大,应该是哪家贵裔置办的别院,如今却早已被洗劫一空。 浩叔抱着娆娆,带琴娘他们找了一处没其他难民乞丐的庭园屋舍。 后面还是有些难民跟了上来,却不敢再扑上前。 浩叔没搭理,带着琴娘和孩子进去屋舍。 娆娆这才睁开了眼,这一双眼竟是最为灿艳的桃花明眸,本该桃色灼灼,媚色无疆,可是此刻,在这双桃花明眸内未有一点顾盼流兮的潋滟清韵,亦未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滢珠泪滴,有的只是眼眶四周一圈赤色红肿而已。 两声咳喘,蜡黄的小脸蛋愈发通红。 “娆娆,琴娘马上给你熬药,喝了药就没事了。” 庭园内都没有柴草,好在有破损的桌椅可以用。 依影和依素捡了好几块破碎的桌椅木板当柴草。 浩叔点了火堆。 寒凉的身子这才暖和了一点。 他们离开,除了藏在鞋筒里的些许银票以及粗布麻衣和包藏在衣服里的药,再什么都没带。 让依影找了一圈,没有碗,破碗都没有一个,最后只能用瓦砾凑合将就,琴娘赶忙去给娆娆煎药。 娆娆躺在浩叔怀中,除了那两声咳嗽之外,不哭不闹,好似一个布娃娃,没一点生机。 一夜落雪,次日早间还未曾停下来,这场落雪好似是上天的怜悯,想要将大秦皇城那满城的鲜红遮盖住,遮盖住这一场新年里的杀戮。 好让那些冤魂可以看清,看清去往黄泉投胎的路。 小小人儿走出庭园,那双桃花明眸直直望着大秦皇城的方向,望着那早已看不见的城墙。 不知站了多久,整个身子冰冷的似是块寒冰。 她迈开小步,走去了别院庭园的后山上。 一步一脚踩在雪地里,巴掌大的脚丫完全被雪色淹没。 小小身子更是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小。 直至看不见。 庭园内。 浩叔惊醒过来,发现娆娆不在,立刻摇醒琴娘,两人跑出门。 见雪地里的那些玲珑脚印,已经被落雪掩藏了一层,浩叔急忙对琴娘一声交代,关好门照顾好孩子们,便寻着脚印追了去,远远见那道小小身影,一步一步爬着上山,跌倒又爬起,两只小小手上都沾满了雪色与泥巴。 可她却还那么爬着,走着,那身灰色的粗布麻衣,衣摆处全是雪泥,满身的雪色沾染。 如此一个孩童,她才多大,她其实只有虚六岁,眼睁睁看着父王母妃惨死眼前,大秦皇族全族被屠,她不哭也不闹,乖的不像一个孩子。 哪怕是成年人,经历那样之事,也难以如此沉着冷静。 浩叔后面跟着,守着,没有再追了上去。 垂落的大手死死的蜷握,蔓延起层层青藤。 那小小身影爬上高处,然后安静的注视向皇城。 冷风瑟瑟,吹的她脸蛋冰冷一片,两只垂落的小手上血色混合着雪泥,一点一点渗出滴落。 那双桃花明眸又赤红了,眼尾的桃色灿艳灼燃。 内里好似又映现了新年除夕那夜,那场毫无征兆的杀戮。 父王与母妃的惨死… 轰然大火燃了整个东宫,拿着琉璃盏的宫装妇人,将整个殿内喜庆的艳红纱绸帷幔全部点燃。 那么决然,没有一点犹豫,只是在目光落向东宫的那道暗道之门时,才带出了浓浓不舍。 似是在说:“娆娆,答应母妃,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忘记你的身份,做一个平凡人,不要报仇,千万不要报仇,不要活在仇恨中。” 銮天殿上。 身着太子蟒袍的年轻俊朗男子,单膝跪地,长剑支撑着已然精疲力尽的身躯,那身浅黄的太子蟒袍完全被殷红的血色所浸染涂抹,腹部,背部,手臂,大腿,血色不停流出。 满身的狼狈,面容更苍白无色,可哪怕是如此跪地,却仍身躯笔直,背部不曾弯曲一点。 一道反光,一把血色浇洗的长剑一剑落下,他尸首两分,殷红血色霎时喷涌,首级滚落阶台之下,却到死不瞑目,目光注视着轰轰燃起的东宫。 也好似在说:“娆娆,跑,跑,跑的越远越好,活着,一定要活着,忘记身份做一个平凡人,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目光,炙热的执迷。 “父王…” “母妃…” 眼尾愈发赤红,眼球生疼生疼,却还是未有泪珠滚落,只是浮现了一层暗色,似乎要被黑暗吞噬,蜷攥的玲珑小手,血滴还在一滴一滴,融入脚边雪色内,红了白,血又染了雪。 浩叔看着,终是看不下去,走过去将娆娆抱入怀。 “娆娆,哭吧!现在能哭,哭出来就好了。” 娆娆死死咬了小唇,还是不哭,可豆大的泪珠却终是浮现了出来,一颗一颗自眼眶滚落。 泪花模糊了她的这双桃花明眸,却难以模糊内里那轰轰燃起的东宫,被火海吞噬的母妃,滚落宫阶下死不瞑目的父王,以及斩下她父王首级的丑恶嘴脸。 “浩叔叔,父王和母妃宁死只要我好好活下去,不要报仇,不要被仇恨丑陋了我的这颗心,可是你看看,你看看,那些殷红都映了半边天,娆娆的一双眼全是赤红赤红的颜色。” 稚嫩的声音,沙哑的声语,却带着如何也无法挥去的蚀恨。 浩叔听得双眸里也带出雾色,却按住娆娆的肩膀。 力道很重。 “娆娆,你是浩叔叔见过最懂事最乖巧的孩子,你的父王和母妃,他们拼尽全力就只为了要你逃离,活着,你的这条命从那夜起就不再是你一人的命了,它是你父王和母妃的命。 他们只要你活着,平平安安的好好活下去,哪怕你心里有多少的恨,恨不能将那些叛乱者千刀万剐,你也不能拿了这条命去拼,你记住,永远刻在心里,你的这条命此后都不是你的。” 娆娆看着浩叔,他低沉的声音,沉重的面色,亦如她的父王母妃,死死按着她的肩膀,哪怕外面杀戮声越来越近,可他们却直直看着她。 一字,一句… 让她跑,跑的远远的,越远越好,忘记自己的身份。 眼前好似出现了父王与母妃那慈爱的面庞,他们笑着欢迎她降生到那个家,他们一声声的沉重叮咛,让她好好活下去,好好平安活下去,不要报仇,他们只要她平安活着。 “哇…” 娆娆哭了,嘶吼的哭声,趴在浩叔的怀中,这几日来一直的压抑在这一刻终是如此爆发了,哭的声嘶力竭,小小脸蛋更是哭的涨红。 脸上的蜡黄被眼泪浇洗,两行泪珠流过的脸颊,白皙细腻的肌肤出现,肤如凝脂玉露。 这一双桃花明眸,因为哭泣,整个眼睛又一圈桃色,桃色灿艳夺目,内里黑暗被迫消失。 小小身子颤栗不停。 浩叔满目怜惜,抱着娆娆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 哭吧!好好哭吧!你的父王和母妃都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平安顺遂,无灾无痛。 飘刮的鹅毛大雪覆盖了高山上这一大一小,远远瞧去好似一个雪人,伫立在山峦上。 琴娘和两个孩子久等他们没回来,琴娘担心,带着两孩子找来,听到哭声,也红了眼眶。 “娘…” 依影和依素也瘪了嘴,趴在了母亲的怀抱。 娆娆哭了好久好久,直至眼眶红肿的眼泪怎么也再流不出,直至喉咙沙哑的怎么也再哭不出,她才停了哭声,松开浩叔小手擦了脸。 看向山下的琴娘和两孩子,再次那么平静了。 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一点波澜都无法荡起。 “娆娆,我们下去吧!”浩叔要抱娆娆下去,娆娆摇头,拉住浩叔的手,“浩叔叔,怎么上来的,娆娆怎么下去,娆娆自己可以。” 迈开小小步伐,娆娆一步一步的原路走下去。 她可以,她可以… 走至一半时,脚下不慎一个打滑,直接滚落下去。 “娆…娆…” 浩叔面上大变,急慌喊声,疾步轻功跃下来。 琴娘也一声喊,带两个孩子快步跑来。 娆娆滚落山下,额间血色瞬间一涌而出,模糊了她的左眼。 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两张慈爱面庞,就在云端之上,慈爱的看着她,一声一声,让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父王母妃才能走的安心。 眼角,一滴血泪滑落。 父王… 母妃… 第一章她是娆娆(一) 云琅九年八月十五,这一日乃中秋佳节团圆日,也是云琅国新皇登基的日子,普天同庆。 云琅称国,而今已过九年,三月前云王驾崩,其长子太子云瑜继位。 为其父云王守王孝三月,与今日中秋登基。 今日,注定是举国同贺之日,云琅国所有皇亲国戚、宗亲贵胄、文武百官,皆至銮天殿。 恭贺新皇登基。 却唯有两人特例。 一为苏家纨绔好色丑女,一为云王府病弱霁月世子。 苏家纨绔好色丑女未入王宫,皆因其容颜实在丑陋粗鄙,不堪入目,恐其污新皇尊眸。 新皇特赦,苏家女特免入宫,此诏虽因苏家女丑颜所谕,却也是瑜皇给苏家的脸面。 否则,大臣之女,其颜丑陋,恐冲撞新皇龙运,理应主动告请,家中丑女无颜面圣。 云琅国还是诸侯国时苏家便追随着云家,九年前的那场大秦国变,苏家更为云王父子拿下大秦宣冶帝与大秦太子首级立下赫赫战功。 云琅建国后,云王亲赐苏家,大将军王府。 异姓王府。 其地位与云王府不相上下。 而云王府病弱霁月世子未入宫,皆因其身子羸弱之故。 自云琅建国,迁都至曾经的大秦皇城而今这云琅国琅京至今九年,云王府世子露面的机会。 屈指可数。 如此两人,本该是一人被新皇口谕勒令与府中,而另一人常居云王府后院清风居内。 可此刻,这两人竟一同出现在琅京最繁华多彩的‘逍遥居’中。 …… “哎哎哎,都回来,回来,公子还没开玩呢!都走什么走,怕公子短了美人儿银钱不成。” 逍遥居,云琅国最有名的红楼,逍遥客居之地。 五年前所开,就开在琅京最繁华的北阳街上。 此楼的前身便是那幅清君侧上所言大秦宣冶帝为宠姬所建奢.靡莺歌台,纸醉金迷。 逍遥居从最初的名不经传到如今的红遍云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成为琅京城数一数二的逍遥之地,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而今又过两年,已成为了琅京一处醒目的红楼之地,比之前朝莺歌台,更为奢华。 平日之时,这里从来客不绝,日夜笙歌,只在今日,新皇登基,红楼之地,自当闭客。 可就是今日闭客之日,逍遥居三楼窗棂中传出那般一语,一只白皙玉手自窗棂伸出,玉指柔荑,想要抓住那从窗棂走过的各个妖娆红娘。 “哎,灵美人儿,花美儿人,都别走啊!别走啊!公子这才刚至,你们是否太过绝情啊!” 手抓不住,这声音还不停歇,雌雄难辨,嘁嘁哀哀之感,自己竟被美人儿这么抛弃了的悲泣之声。 手中折扇都拿不稳的掉落窗棂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哐当响。 “我说苏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今日可否放过奴家的这些姑娘们,您是天有老子罩着,可奴家这逍遥居实属不易,您且行个好儿,今儿个您这酒水奴家自掏腰包,可行呢!” 一声淡淡的妖娆揶揄之音,逍遥居的欢娘捡起掉落的折扇,从窗棂递进去,却无人接住,而是从她身后阁门中传出来轻浅脚步声。 出来之人,少年男子扮相,一袭荧红色长袍,衣摆上绣朵朵大红花,看不出什么花,却很妖艳。 一头浓稠似绸缎的乌黑长发高高束起,灿红的束发缎带,那张白皙嫩润似碧玉的脸蛋,怎么言说都无法来完美诠释,只能用一个字概括。 艳。 棱角分明的精致瓜子脸,一双秋水桃花眸,眼尾淡淡桃色,天生的桃色,并非是胭脂渲染。 这双明眸,最耀艳的桃花眼,天生自带艳色。 如此之人可谓上天赏的脸蛋,靠脸就能吃饭。 额前絮絮碎发刘海遮住了他一半的眉眼,剑眉俊丽,轮廓分明,双臂环抱好似没骨头一般背靠着阁门,就这么瞅着窗棂边给他递折扇的逍遥居主事欢娘,嘴角更带出坏坏之笑。 愈发雌雄难辨。 如此之多之艳,惊艳绝伦,却都艳不过他那碎发刘海之下若隐若现的一朵艳魅之花。 此花红艳娇媚,就绘画在他的左眼眉梢之上,形似百合,却不是,而是有着魅幻之称的曼陀罗花。 红曼陀罗,此花剧毒,所出气味,味道独特,具有迷人魅力,而最大的魅力便在于致幻。 如此看着欢娘,只笑不语,明明只是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女扮男装,可却再次让欢娘浑身都觉被此花气味包裹,差点迷离眸光。 立马反应过来。 拍了拍自己嘴角。 惊露浓浓懊意。 “哎哟,您瞧奴家这记性,这不是咱们萧大公子嘛。” 苏娆面上笑意快速一深,刚刚还只是那种坏坏笑意,此刻更带了欢愉挑逗,拿过欢娘手中折扇刷的一开,一手揽上了欢娘肩膀。 “欢美人儿啊!既然这其他美人儿都走了,那就由欢美人儿来陪公子玩儿吧!比起那些美人儿,其实公子还是最疼欢美人儿的。” 折扇又一合,直接挑起欢娘下颚,眼角桃色晕染渲开,一颦一笑都带着天生的艳色。 媚色勾魂。 欢娘久经风月之人,风情万种,妖娆多姿,她自问所见青年才俊、貌美之人只多不少。 可此刻瞧来,明知眼前之人是乃女儿之身,可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让心给漏了一拍,并非是她心思不正,而是这已无关男欢女爱之感。 世人都道,苏家有女,其颜丑陋,可吓三岁稚子夜半啼哭,可谁又知,当其遮了那道难看丑陋的疤痕后,竟会是如此的惊艳夺目。 一举一动都能让人望而痴迷。 如此之天人,恐也只有那久居不出的云王府霁月世子可堪比拟。 苏娆挑逗着欢娘,不曾察觉,就在她对面一间窗棂后,一道月华身影安静驻足在此。 一头浓长墨发及至腰间,只一条月华缎带系住,身形笔直修长,显得他的身子愈发有些单薄,单手后负目视着窗棂,却被眼上所蒙那白缎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耳听。 月华衣袍,上绣精致纹绣、勾勒,这么安静站着,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却人如其名。 风光霁月之姿。 暖春之晨清风,早夏之夜月明。 隽雅惊华,俊美无双。 如此安静注视,玉颜隽美,芝兰玉树,周身却又觉一种溟濛之感,似那高空浮动的缭绕雾云,氤氲仙泽之韵,只可远观注目,不敢亵渎其半分荣华。 “云凌,她可是有着一双很美的灿艳明眸,哪怕只随意一个笑容,也能让人为之着迷。” 缓缓开口,以声阅人,霁月世子的声音,似娟娟溪流,潺潺绯然,清凉,却又缱绻,好似那清澈见底的溪流被蒙上了一层雾纱轻幔。 不愿将自己彻底展露。 “主子,她确实有一双很美很诱惑的眼。” 身后一步距离,贴身护卫云凌,一身黑衣,面色冰凉无感。 “可她会是主子要找之人吗?自她以萧公子的身份出现后,属下查找这三年来,她却乃苏家女无疑,并无任何不妥,主子确定吗?” 苏家有女,其名苏娆,纨绔好色,乖张不化,儿时因好世子之容,夜色沉暮之时又欲翻墙偷来清风居,偷窥世子尊容,却不慎摔落,面朝地,在额间留下一道难看三角疤痕。 小小年岁便如此毁了那副精致玲珑之容,此后几年几乎未再踏出府门半步,只听大将军王府传出言,苏家女毁容后,那纨绔性子收敛了大半。 对外虽说几乎再未踏出过府门,早已乖巧,可却每每总有人瞧见她的身影出现在那些俊俏士族公子府门外。 来回徘徊。 直到三年间,琅京凭空出现一位萧公子,其姿容惊华堪与世子比拟,那一手奇特的化妆之术更出神入化,一时间为琅京众女子所追捧。 苏家女闻之,当即缠上萧公子,更扬言要将其娶回家。 只为她一人着装画颜。 此事,当时可乃琅京一大言谈。 好在最后皇后娘娘下得懿旨,萧公子乃琅京名流,不可辱之,萧公子得皇后娘娘如此庇佑,才不至于被那纨绔好色丑女抢回府中。 糟蹋。 而萧公子也气性,不怕得罪大将军王府,直接放下扬言,此生之世,只要他在琅京一日,就绝不会为苏家丑女化妆,遮其丑颜。 第二章她是娆娆(二)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一语低喃,霁月世子转身走进内,明明看不见,却能精准的找到桌椅,为自己斟一盏茶,动作优雅的品茗,完全无一点眼盲之态。 若非他眼上那醒目的白色蒙缎,谁又会觉他双目失明。 如此坐着,眼虽被蒙,可那精致隽美的轮廓,薄而适中的皓唇轻浅掠过杯盏,一举一动无不隽美惊华之姿,陌上如玉,世子无双。 霁月世子,哪怕眼有盲疾,身子羸弱缠绵,却仍无法挡住他这一身荣华,眼上那条白色蒙缎不仅不觉落色其容颜,更为其增添一分浓墨。 就似一副山清水秀之图,一笔划下一抹浓,其意境愈发深远悠扬,潋滟了娟娟清透,厚重了缱绻之感,比之只是山与水的单调清秀,更显朦胧。 溟濛之感,更加热忱,也更加吸引。 云凌并未帮霁月世子做什么,走过来继续安静的候了一旁,只是目光落在霁月世子身上,见那眼上所蒙白缎,心底总是会生出一抹惋惜。 主子如此惊华之人,可却… 云王府云老王爷,乃刚驾崩云王同母胞弟,新皇瑜皇嫡亲王叔,九年前,云王与其长子云瑜带领苏家一众将领和澹梁与诸暹两诸侯国联合发动兵变之际,云琅诸侯国之地便由云老王爷亲自坐守。 固若金汤。 云老王爷与其爱妻恩爱白首,鹣鲽情深,膝下只育一子一女,儿子随云王父子出征,却不幸战死与大秦皇城,所幸为云王府留有一孙,不至于让云老王爷这一脉子孙断绝。 云王登基建朝后,觉愧对王弟,他未曾保护好侄儿,殒命大秦王城,遂特赦封其九岁幼子云霁为云王府世子,尊称:霁月世子。 霁月世子小小年岁已满腹经纶,七岁儿时便以一册‘辨赋论’打败云琅诸侯国儒学大家。 云琅建国后,十三岁时又以一书‘战事策’惊挫各路群雄战将,为三国所惊叹赞誉。 云王更亲言:‘少郎天才,云琅苍穹之光,一人可抵千军。’ 此言出,霁月世子风光大作,哪怕身子羸弱,也成为了三国众小姐女子所痴迷追捧之标准,更有甚者扬言,此生非霁月世子不嫁。 可这些荣耀,与霁月世子本身什么都不是。 根本激不起他内心半点涟漪。 霁月世子也并非一出生就羸弱,他在九岁前身体一直很好,小小年岁,武艺才情已是同龄孩童所不能比拟,天才二字都觉落称。 可或乃天妒英才,就在云琅建国初期举国迁至琅京都城之时,遭大秦漏网之鱼暗中前来报仇,霁月世子不幸身中剧毒,命悬一线。 云王与其弟云老王爷遍请名医,整整一年时光才保住其一条命,却落下如此羸弱病症。 一双灿若星月的双眸更是因此而暗淡了光泽,再未有了少年郎的星河灿艳,熠熠光辉。 整个人,一蹶不振。 直到又两年后,他十三岁之时,夜半惊梦,其父与他托梦。 “吾儿,乃为父一生骄傲,身体之病痛,怎可打败吾儿之坚心,眸色无光,可只要心明,心,就是眼,吾儿之明心,比之那只能触及一寸曙光之眸,吾儿心,可纵观天下。” 此夜后,霁月世子憬然有悟,才明他因身体羸弱双眸无色而萎靡不振,有负父亲多年谆谆教导之心,实乃大不孝之举。 随即写下‘战事策’祷告父亲在天之灵,孩儿已明悟自知,往后定不会再一蹶不振。 此后,霁月世子走出身子羸弱与双眸失色的阴影中,只是终不愿再接触过多的生人。 这么些年来,除云老王爷夫妇外,就是云王以及与他父王兄弟手足情深的伯父云瑜。 他也不愿多见。 …… 夜幕缱绻,一轮圆月跃跃映空,星河灿艳了光色。 琅京城的今夜间,注定烛火通明,灯火阑珊。 新皇登基,加之中秋佳节,四通八达的京街上百姓络绎不绝,由为北阳街最为繁华。 已至夜间亥时将至,买卖吆喝声还声声不歇。 苏娆这才身姿左右摇摆的从逍遥居走离。 周身萦绕淡淡酒气,眼尾那自带的桃色也愈发绯然,目光迷离的都觉眼前事物模糊不清。 可在这阑珊烛火的映衬下,竟觉愈发灿艳。 那身荧红衣袍,随着夜间凉风,摇摇而曳。 裙摆的大红花儿竟觉随着她的走动而朵朵绽放,才见竟是曼珠沙华,荧红的曼珠沙华,又带淡淡金色,就这么一朵朵绽放盛开与裙摆间。 腰间一坠血红暖玉带钩,随着她的走动一摇一晃。 一阵夜风呼过,吹起了她的刘海,才看清她眉梢之上左额间那朵曼陀罗,艳红的曼陀罗,如此夜间,其花蕊中心竟也有淡淡金色光泽,那是扑了一层金粉,只在烛光下闪艳。 巴掌大的瓜子脸,嘴角还是淡淡坏笑之感,雌雄难辨的面庞,眸光迷离醉意,就这么走在北阳街上,不时对过往女子一个媚眼,挑逗媚色。 一脸风流姿态,却不觉猥琐好色,反而浑然天成,难以模仿。 “是萧公子,啊!萧公子看我了,看我了。” 如此之声,声声迭起,在北阳街上哗然喧嚣,那些过往女子羞赧面色,娇倩了眉梢。 一个个纷纷跟了苏娆后面。 娇羞难掩。 苏娆手中折扇刷的打开,走去逍遥居对岸的奁阁,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好似下一秒就能趔趄的栽倒在地,却又堪堪稳住身形。 “公子今儿个心情极好,哪位美人儿能捡了公子这手中折扇,明儿个咱奁阁所有胭脂水粉,一律给那位幸运的美人儿五折起哦!” 醉酒话语,面上佻色,手中折扇后扔而去,一声轻佻愉笑,带着艳滟,也不管身后因她这话语举动而躁动的姑娘们,继续蹒跚走离。 若说琅京的逍遥居是男子们的逍遥天地,那么琅京的奁阁就是所有女子们的爱美天堂。 无论你是那八十老妪,还是这花季少女,都抵挡不住奁阁的诱惑,在那里,无论你有多丑,都能给你变为美女,用萧公子的话说:“世间无任何丑女,只有不懂装扮的懒女。” 奁阁是三年前才在琅京开起的,其阁主萧公子,无人知其身份来历,只知他与逍遥楼欢娘暧昧。 这三年间,琅京众人都猜测,萧公子的奁阁与逍遥居会否是为一人主子,会否萧公子就是逍遥居背后主子。 只可惜逍遥居开起五年,却无一人见其背后主子。 逍遥居前身可乃莺歌台,能拿下此楼作为逍遥居,其身份,不用多想,一定贵胄非常。 奁阁中,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萧公子所着这一身衣着,包括他额间媚花,都是奁阁的招牌手艺,而三年来云琅女子间都流行起的额间妆花便是由萧公子带起的。 不止女子,男子、文人雅士也皆脂粉扑面,眼角花色,人手执一把折扇,风雅翩翩。 若说霁月世子是高不可攀的一轮天上明月,孤耀璀璨,那么萧公子就是坠落人间的一颗灿艳星辰,灼灼其华,比之霁月世子的只可远观,清贵疏离,萧公子更得琅京众女子喜爱,风雅随性。 三国,四公子。 云琅国霁月世子,风光霁月,隽美无双。 澹梁国容枫太子,淑人君子,谦谦温逸。 诸暹国迟韶毅亲王,清冷漠寒,生人勿近。 而这最后一位,便是三年间出现的萧公子。 面如冠玉,风流才子。 此四人,乃当今三国众女子评选而出四公子。 各有特色,各有千秋。 若说第一,自当还属霁月世子,只因霁月世子太过神秘,神秘的犹如谪仙,与他大多为传闻,世人幻想描述,而往往所传闻幻想的事物总是过于美好的,美好的梦幻。 像这些美好,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再美好的事物出现,也无法遮掩他的光芒。 好比萧公子,比之霁月世子他一点不差,更乃琅京众女子喜爱,可若将他与霁月世子所比对,在他人心中终是落色一分。 第三章她是娆娆(三) 奁阁与逍遥居,对岸相对,中间是琅京的内城湖,今夜的这里,烛灯映现,河灯迤逦,繁华锦绣,画舫水榭之上,才子佳人吟诗作赋。 苏娆走回对岸奁阁这边,见此刻奁阁前还排满着前来买卖脂粉衣裳的女子与仆从,她若就此过去,怕是又难以轻易脱.身,回去府中。 仰头望了一眼高空圆月,星河闪耀着灿艳,马上就至亥时了。 她若再不回去,琴娘与浩叔恐是就要忧心了。 又看了一眼奁阁。 看来今夜是不能走暗道了。 眸中思忖,短短一息,抬步,继续往前走去,似要出城,却在一处偏僻之道折身又走回,然后拐进了一道只通一辆木板车走过的小巷。 不曾发觉,她身后不远之距,那道月华身影随之出现。 一息,转身也走进了另一条小巷。 云凌未曾跟随。 …… 琅京的街,交错纵横,四通八达,若非熟悉之人,多半迷路。 苏娆在小巷中饶了几个圈后,轻松绕到了大将军王府的南宁街,从一旁另一条小巷出来,那一身荧红的男子衣袍已经换做了女子艳红纱裙,缎带所系秀发也绾起成少女发髻。 一簪血玉簪。 棱角分明的雌雄脸庞,轮廓也柔和舒兰了下来,那对潇洒剑眉也改做了弯弯柳叶眉,本是白皙娇嫩的肌肤,此刻却蜡黄的与此前完全判若两人,左额艳媚的曼陀罗花也变作难看的三角疤痕,就在眉梢侧上,醒目的都会让人忽略她那双唯一没有变的桃花明眸。 走出小巷后,身上那股子少年郎的风流也消没,化作了苏家女的纨绔,步履大咧,完全无一点女儿家的娇柔,不时还十分不雅的脚踹路面石子,踢了前,滚滚落停。 身上酒气也消没,那双桃花明眸再未有一丝迷离,而是带上了好色之感,眼珠儿一直不停打着转,好似是瞅着周遭会否有美男儿走过。 南宁街这条道,自从苏家丑女名声愈发大作后,只要是稍稍长的俊俏些的公子哥儿都避着走,若不慎与苏家丑女撞上了,不等苏家丑女靠近,那些男子都会脚步极快的走离。 几乎是拔腿就跑。 苏家丑女,虽德行有亏,可怎奈她乃苏家这一小辈中唯一一个女娃,上至苏老将军,下到苏将军夫妇及叔婶,其上五位亲哥堂哥,对其都是宠溺无比,才会养成她那纨绔乖张的性子。 琅京达官贵族可不少,那些公子哥身份自也不低,可与苏家女对上,也只能如此躲离。 比之躲瘟神还夸张。 而每一次,苏家丑女都会气怒的咧咧骂道:“躲什么躲,真是没点见识,都不懂得欣赏本小姐如此貌美如花的娇颜姿容,你们都给本小姐好好等着,本小姐一定会拿下整个天下最美的美人儿,让你们都知道本小姐的厉害,哼!” 这话,天下最美的美人儿,三年前是霁月世子,这三年间自是萧公子。 今夜的南宁街,一如既往没几个人走过。 苏娆走去大将军府后门侧巷,而与此同时,那交错复杂的小巷之内一位‘萧公子’也转够了圈,又回去奁阁,满身酒气。 霁月世子出现侧巷另一端,将小巷之内的把戏知晓的通透。 真的萧公子,假的萧公子,整整三年间,他终于找到她了,不需要再试探,她就是… 亥时至,琅京燃放了烟火,砰砰砰的声响,色彩斑斓,映耀天际,也映照了刚走至大将军王府后门之处的那一道艳红身影。 苏娆仰头目视高空,绚烂的烟火,庆贺着云琅国新皇登基,如此时刻,那曾经的大秦王宫,銮天殿上,那人的丑恶嘴脸,是否一如九年前斩下她父王首级之时一样,那胜利的笑容,杀戮殷红,多么刺目,刺目的眼睛生疼生疼。 眼角,蓄出一滴溟濛清泪,却未曾流落下去,唇角带出一抹纨笑,灿艳的烟火,刺目了她的那双桃花明眸,有了一瞬的空白之感。 推开后门,迈步,走了进去。 父王,母妃,娆娆没用,不能为你们报仇,只能如此活着,忘记曾经的身份,做一个平凡人。 这是你们最后的遗愿,对娆娆最后唯一的要求,娆娆一定会听话的活着,哪怕明知仇人在前,哪怕再难忍,娆娆也不会拿这条命去陪葬。 后门一关,遮住了这道艳红身影,却遮不住那道慢步走过来的月华身影,走至大将军王府后门前,在同一位置停下脚步,也仰头望了还在绽放的绚烂烟花,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直至云凌出现,他才收回这种仰望姿势。 云凌上前,手中一把折扇,正是此前苏娆所扔那把。 折扇一面绘画着流云山峦,流云缠绵浮动,山脉此起彼伏,山间溪流,清澈透亮。 画中溪旁有一位公子,一袭红衣,公子风流。 另一面只一个字‘萧’,所书字体行云流水,完全一气呵成,未曾有一点断笔之处。 “主子。” 云凌将折扇递给霁月世子手上,恭声问道: “可是,或不是。” 霁月世子打开折扇,手摸了山水之画的扇面,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轻浅仔细的缓缓摸过去,最后准确停顿在那画中的风流公子身上,嘴角淡淡勾起一抹清笑,只是如此一个浅淡笑容,竟觉那高空烟火都为之而落色无颜。 “我未曾试探。” 一语清隽,这一声语,少了逍遥居中那声所带的蒙沉之感,很是清亮,又带着淡淡温润,可见他此刻心中喜悦,连带着声音也变亮。 霁月世子收拢折扇,走离。 云凌面露一抹不明,一息,却未曾再多言,跟了上去。 …… “娆娆,你听好了,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为了父王和母妃,你也一定要活下去…” “娆娆,跑,有多远,跑多远,忘记自己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不要报仇,母妃与父王只要你活着,听话,乖,跑,别回头…” 娆湘院。 精致阁楼水榭,苏娆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 轻微颤栗。 脑海中的这些话语,时过九年,却还是如此的清晰,每夜每夜都在提醒着她,只要她好好活着。 不要报仇,不要报仇…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在她六岁前她以为她会幸福一生,她虽生在大秦皇家,可她有一个疼她的父王,爱她的母妃。 可这美好的一切,幸福的天伦,却在那一夜间瞬息虚无。 她的国,她的家,被三国瓜分的一点不剩,大秦皇城也变成云家的琅京,浩叔与琴娘带着她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一路藏一路躲,如同过街老鼠一般混迹在那些落逃四散的乞丐难民中。 可他们又能藏到哪里去,躲到哪里去,大秦灭了,她的家早没了,她的父王与母妃,她的皇祖父和皇兄皇弟,都没了,天下之大,哪里才是他们容身之处,天大地大,却无他们可安居之所。 与其东躲西藏,倒不如留下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就这样,她顶替了那个攀墙而死的苏家女儿,她一手化妆术,浩叔与琴娘一家只是路过救下她的难民而已。 苏家,未曾怀疑。 她额间这道伤疤,那场宫变留下的烙印并非不能除去,只是她不愿,她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不去报仇,她可以听话的好好活下去,哪怕再难忍,可她不能忘了她的父王与母妃,他们是大秦的太子和太子妃,她叫秦娆。 大秦的秦,娆娆的娆。 她不是苏娆,可自她决定冒充顶替苏娆那日起,她也只能是苏娆。 秦娆,将永远只能活在她心底。 第四章她是娆娆(四) “父王…” “母妃…” 低低的哭泣,沉闷的压抑,终还是从喉间难以压制的溢出来,眼角那未曾落下的清泪,此刻也终是未曾止住,顺着那赤红的眼尾滑落。 冰晶的泪滴没入棉枕间,连一刹那流光时刻都未曾停留住,融入消没,厚重的沙哑自喉间压沉而出。 只是苏娆却死死咬着红唇,不肯让如此声音过多的发出来,蜷缩在榻间的身子颤栗不停,青葱玉指死死的环抱着双臂,玉指苍白。 只有如此,她才能听话的忍住,忍住内心深处那想要吞没她仅有的这点良知的黑暗恨意,不让它跑出来,淹没父王与母妃对她唯一的遗愿要求。 “娘,小姐那样…” 燃放的烟火早已殆尽,可琅京的喧嚣却还未曾停歇。 娆湘阁外,琴娘和依素安静守着。 依素不时看一眼阁内,眸子里具是担忧。 身着淡青色劲装,秀发高高束起一个马尾,青带所系,身形娉婷高挺,腰间别着一把短刀。 很是干练。 那个女娃也早已长大。 小姐今日一天出去,回来之时虽然无事,身上也没有酒气,可她知道,小姐今日又饮酒了,而且饮了不少,明日恐是又会头痛。 “小姐她心里难挨,若不让她发泄出来,她只会更难受,今日仇人登基,小姐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就让她发泄吧!” 琴娘也看着阁中,妇人装扮,青墨罗裙,乌发绾起妇人髻,只一根没有任何花纹的银簪簪住,虽只是如此清淡装扮,可她的身上自有一股子贵气,就算而今这云琅国贵胄家的夫人们,琴娘与其站一起,也不会落乘一分,只是琴娘身上的贵气被她强自掩藏起着。 依素倏然握紧垂落纤手,眸子里也闪现淡淡恨意。 “素儿。”琴娘察觉,立刻拉了下她的衣袖。 眉角轻蹙。 依素松开了手,只短短一息,她的手心已指痕映出。 “娘,女儿不会冲动,我们的使命只是守护好小姐。” 琴娘颔首,眉角舒展。 对… “大秦的灭亡,殿下早已预见,只是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诸侯割据,番邦各自封地,宣冶帝虽为皇精明,可他勒令诸侯之子之孙至大秦为质,这本就是逼迫各诸侯国谋反。 殿下多次进言,可他疑心殿下不听其言,反而愈发强权,如此事态下,各诸侯国谋反已昭然,只是可惜了我们太子殿下,空有一腔抱负却终无处施展,只能那般血染王台。” 阁楼阶台走来一人,身着墨青劲装,五官刚毅,中年面貌,手拿一把佩剑,举止稳妥。 正是已至中年的浩叔。 浩叔与琴娘,周身气韵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落难人家。 他们其实是正儿八经的云琅诸侯国中人。 大秦二十年前,浩叔与琴娘彼此两相爱慕,托付终身,可怎奈各自家中父母皆不同意,于是两人便相约私奔,逃至了大秦皇城。 浩叔一身武艺得大秦太子青睐,视为知己,与之结交,本有意让其军中任职,却因宣冶帝对大秦太子疑心,此想法也只能停歇。 浩叔也不愿入军,毕竟他是云琅诸侯国中人,若被有心人知晓,恐会牵连大秦太子,于是便做了大秦太子暗下幕僚。 九年前除夕那夜,夫妻俩受太子邀约与东宫同过岁节,却赶上那场大秦宫变,诸侯国叛乱。 大秦太子与太子妃便将秦娆托付给了他们夫妻二人。 秦娆顶替苏娆后,对于救下苏娆的这一家,苏家自然会派人去查,查出的结果也只是浩叔和琴娘是云琅诸侯国中人,而且他们各自家族身份还都不太低,而今也都在云琅国任职。 虽不如苏家贵胄,却也是云琅诸侯国大户。 只是浩叔和琴娘两人在各自家族口中早已是死人。 哪怕得知浩叔与琴娘如今暂落大将军王府,也完全装作不识,他们家族早已没有了这两人的存在。 毕竟在古代,私奔之事不只是他们两人之事,更关乎两个家族的脸面,何况还是云琅大户之家,如此之事,他们只会极力掩饰。 苏家查到这种情况后,苏老将军感念浩叔与琴娘一家对小孙女的救命之恩,便把他们留在了苏家,让他们跟了苏娆身旁照看她。 此事早在秦娆做出那个顶替的想法后她就有如此打算,只是还没等她做什么,苏老将军已经帮她做了,也就省了他们再暗中谋划。 浩叔的这番话,苏娆也听的清楚,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明白,朝代的更迭,时代的产物。 她所来这个世界虽不是她所知的那个古代,可也是冷兵器时代,有朝,就有战争,有战争,就免不了死亡,免不了朝代更替。 只是如此之事发生在了她身上,哪怕心中完全清楚,更加明白,可却做不到一点不恨不怨的如此接受,接受这样没有人性的世道。 哭声停了,轻抚了脸上泪花,虽是蜡黄的脸,可此刻那双桃花明眸带着盈盈秋水,眼尾桃色愈发艳丽,让人看去都会不自觉的忽略掉她的肤色与额间的那丑陋疤痕。 泪流过脸颊的地方,那蜡黄的颜色淡了很多,再好的化妆品都会晕妆,何况还是这个没有定妆粉的古代,她能做到像现在这样落了泪才稍稍晕妆,已是她将她前世毕生所学几乎掏空。 起身走至桌边,一盏茶,阁中烛光摇曳,倒映出她这副容颜,眼尾赤色未曾消减半分色泽,赤红的让她的这双桃花明眸夺目璀璨。 她与真正的苏娆巧的是有着同样一双桃花眼,之外再无一点相似。 完全不像。 可九年时间,足够一个女孩长大,脱胎换骨。 何况还是如此一张蜡黄的脸,谁会去刻意看。 她本只想做一个苏家丑女,谁都不去注意她,有苏家庇佑,她能遂父王母妃遗愿安稳的渡过这一生,像一只乌龟一样永远龟缩在壳中。 可怎奈她因为毁容,苏家担心她因此嫁不出去,在苏娆十三岁之时,便准备给她说亲。 可那时的她却只有十二岁,何况她根本就没打算今生能嫁人,所以她才会在毁容之后还对外做出苏娆的那份纨绔好色与乖张不化。 可苏老将军实在太过疼爱孙女,见得她愈发好色纨绔,却每每也只是看着,再不如未曾毁容前那么追逐上去,二话不说先上手揩了油。 便以为她因为毁容,所以心底生出了自卑,再不复从前心傲,非要给她说亲,看上了哪家的公子,爷爷给你去求圣旨,看谁敢不从。 哪怕霁月世子也没事儿,本就是他害得吾宝贝孙女儿失了容颜,便要他负责也是行的。 这话,直接堵了苏娆要找的由头,最后无奈,只能整出一个萧公子出来,才堵住了苏老将军的疼爱孙女,这一晃,便是三年过。 第五章萧公子失踪(一) 一夜,转瞬。 苏娆如此坐了一夜,思绪陷入种种过往中。 难以平复。 直到一声有些急促的敲门声在耳畔响起来。 她才回了神思。 如此坐了一夜,浑身感觉发麻,太阳穴也突跳鼓胀,面上也愈发蜡黄无色,宿醉不眠的后遗症,脑袋蒙胀,感觉里面塞了团棉花。 溟濛不已。 眼下也带出厚重青色。 苏娆揉上太阳穴,甩了甩头才让自己稍微清明了一点,起身稍稍整理仪容,才打开了阁门,还未问何话,见琴娘身旁来人面带浓浓焦灼。 见她出来,来人眉梢骤然一松,眉眼也舒展一分。 好似找到了主心骨。 “出了何事?” 苏娆眉角轻浅一动。 奁阁主事萧芷,是她从欢娘那边挖过来的人。 三年前萧公子一人横空出现,若无一点嚣张本事,又怎么能忽悠得了苏家这一大家子人。 而在古代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她前世的化妆术,而想要在这偌大的琅京以短短时间站稳脚步,就必须要有一个妥帖的合作者。 于是她盯上了刚开起两年的逍遥居。 互利互惠的事,她对自己的化妆术绝对自信。 欢娘也豪爽,拍案叫定,只短短几日时间。 逍遥居如今的日夜客不绝,也有她一分出力在内。 逍遥居与她的奁阁,彼此合作,却又互不干涉。 至今她都未曾见过逍遥居背后那神秘的主子。 而萧芷,她本乃逍遥居头牌,却恋上了依素哥哥依影,她便给她赎身,让她去管奁阁。 若无大事,萧芷是绝不会踏入大将军王府的。 萧芷开口,果然是大事,依影竟失踪不见了。 昨夜与她互换身份的正是依影,她回来府中,依影去奁阁,神不知鬼不觉,怎会失踪。 “萧芷,你可有找过…” 刚又开口,阁间屋顶暗角悬挂的摇铃响了一下,这是她与琴娘他们的暗号,有人来了。 苏娆立刻对萧芷一个眼神,三年来的默契,萧芷立马明白,倏然,面上表情极致转变。 “苏小姐,别以为奴家不知道,乘早把我们公子交出来,我们公子失踪,若不是你,还有谁会…” “娆儿…” 这声呼唤,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苏娆亲大哥。 苏昱辰。 一身墨蓝劲袍,步伐沉稳,身躯笔直走来,因为习武参军缘故,皮肤偏向小麦之色,却也是气宇轩昂,玉树临风,一位翩翩俊少将。 苏家也是她的仇家之一,杀害她父母灭她家国的帮凶,她本该恨之入骨,可她却无法恨。 也不能去恨。 在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在女子地位如此低等的时代,苏家算是少有的清贵之家。 何况他们也只是效忠不同,所听命诸君不同。 苏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妾,苏家家规,其子只娶一妻,妻在不纳妾,妻亡续弦,后母当以视亡妻之子女,等同亲生子女一般无二。 若无法做到,宁可不娶,若娶,着即休妻。 而苏家素来阳盛阴衰,苏老将军也就只两个女儿,皆以外嫁,到了苏娆这一辈更是只有她这一个女娃,自一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勺。 只可惜她没这个福分,一朝爬墙,直接磕在了太阳穴上,当场死亡,她才捡了这个身份。 苏家治军严谨说一不二,虽手持虎符兵权,却对云家忠心耿耿,已驾崩的云王与而今的新皇对其都十分重视。 特封大将军王府,云琅国唯一的异姓王府。 其苏老将军身份之尊贵,与云王府云老王爷不相上下,此二老,入宫面君,皆免叩礼。 她刚做苏娆那时,有次琴娘问她,她可恨苏家,她回说,倘若苏家是一家蝇营狗苟之徒,她恨,恨不得屠他满门,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可苏家清贵,正直,在这个乱世浮沉的世道里,一个苏家可免多少人像她这样家破人亡,所以她不恨,哪怕再难忍,她也不能恨。 何况苏家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那日没有苏娆父亲的那一剑挡住,她恐是早就死在那支利箭下了,就算不死,也会被那些叛军发现。 苏昱辰走上二层阁楼,见苏娆面色蜡黄无神,目光落向萧芷身上,俊朗眉峰稍稍拢起。 明显不悦。 “萧管事这一早就来我苏府,消息收到的倒是挺快。” 这话,一开口,苏娆与萧芷以及琴娘三人目光一致一怔。 随即一动。 他这话意思,‘萧公子’还真在苏府中? “大…大哥…” 苏娆扭头,蜡黄的脸蛋拧巴起来,眼神询问。 什么意思? 你们真抓了‘萧公子’? 面对苏娆,苏昱辰面色舒缓下来,带出一抹笑。 “娆儿,祖父叫你去松鹤堂,你去就知道了。” 这话,有些卖关子的意思,苏娆一下子狐疑起目光,她怎么有种特别不好的第六感。 “走吧!” 不等苏娆探究她心底这种感觉,苏昱辰直接拉起她的手,下去了阁楼。 萧芷立刻跟了上去。 她可是来要‘萧公子’的。 苏府虽说是大将军王府,却并没有王府的华丽金贵,而是处处彰显清逸,舒雅之感。 娟娟河池鱼儿欢脱,亭台水榭清风淡雅,青石小道绿树成荫,走过的每一处都是寻常府邸所有之景,可却带着苏家人的清贵之感。 苏娆被苏昱辰拉去,只依素和萧芷跟着。 浩叔和琴娘并未跟随。 这一路上,苏昱辰卖关子的没有告诉苏娆是为何事,可苏昱辰身边那个话多的小厮苏旦却一股脑全给抖了出来,果然是特别不好的第六感。 ‘萧公子’昨夜刚回去奁阁,就被萧老将军派人给逮了,原因就是苏娆今年已经十六了。 别家姑娘,十五及笄过后家中便会给她说亲,有的甚至更早,十三四就已经嫁做她人妇。 可她因为毁容,又恋上萧公子,这一拖又一年,昨日瑜皇登基,又言其膝下皇儿也有几个到说亲的年岁,明显是要给皇子娶妃。 苏老将军派人抓来‘萧公子’,就是想着在瑜皇下旨前先把她的婚事给敲定下来,免得到时她知道自己竟被指给哪位皇子。 纨绔胡来。 这是苏旦的话,可苏娆却在其中嗅出了一点其他的事儿。 苏家手握重兵,得云王与瑜皇信任,可一旦苏家与哪位皇子扯上关系,那么瑜皇必定不会再全心信任苏家。 自古伴君如伴虎,君王多疑心,何况如今那瑜皇刚刚登基,正值壮年之时,帝王的掌控欲,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的皇子在他如此壮年之际背着他暗下拉拢朝臣,拉帮结派与自己作对,尤其是像苏家这样的清流股肱之臣。 手握重兵。 而古代的男子成婚都很早,年岁轻轻却已是儿孙满堂,而瑜皇膝下更是已有八位皇子、六位公主,这还不算因各种缘由而夭折身死的,未曾出生便流掉的,就只现今这些皇子,都可遇见几十年后的云琅皇朝必定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皇位的争夺,刀刀血肉。 何况几十年,又会有多少皇子诞生在这个皇家,踏入一场手足相残、父子相杀的悲剧中。 身在皇家,哪怕你不去争不去抢,也会有人逼着你推着你,让你去争去抢。 你若走,你的前面就是累累白骨,尸横遍野,可你若不走,那么你的后面就是万丈深渊,血盆大口,它们会将你吞噬的连渣子都不剩。 都说身在古代的女子卑微的没有一点自由,没有一点自主,她们的一生都只能依附于男子而活,可其实身在古代的男子又何尝不是。 没有权势地位的只能被奴役,而有权势地位的,每日活的也都是战战兢兢,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还是日防夜防身边高手无数,就怕一个不小心哪日刺客就闯到了身边。 第六章萧公子失踪(二) 松鹤堂,处在苏府中心地,松木漆红堂屋,雕栏玉砌。 屋门窗棂间,上雕丹鹤展翅。 红褐色的屋檐,屋顶两侧是象征勇猛威严的狮子雕作。 古朴内敛。 而院内右侧摆满着长枪大刀,各式各样武器应有尽有,左侧设有梅花木桩和练武沙袋。 每日清晨雾色刚现之时,苏老将军都会在院子打个把时刻拳脚,可今日院中却无那道卷起袖子举着大刀的苍劲身影,感觉特别静谧。 走过两道拱门穿过三个廊阁,走到了苏老将军的松鹤堂。 堂内厅中也静谧。 “爷…爷…” 一路走来,苏娆也已经敛了心中那一闪而过的万千思绪,直接走进去厅中,连礼都不见,直直走去那高坐上堂的那位老人身边。 苏老将军,苏家掌舵人,虽已至花甲之龄,却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微白的满面大胡须,面容苍劲有力,一双厉眸更带出犀利凛冽,那是军人才有的凌厉杀伐,一般之人真不敢与其对视。 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周身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着一身墨黑袍,上绣金黑巨虎,虎口大开,那锋利的牙齿好似一口就能咬断她这纤细的脖颈,袖筒护腕,其下是从不离身的护身软甲。 这样一位老人,苏娆的父母叔婶包括哥哥和堂哥们,在他面前都得乖乖的,就连那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五堂哥苏昱琰,此刻也是乖乖站在自己父母身后,也就只在苏娆进来时,才悄然对她挤眉弄眼一下。 意思很明白:“小妹,你马上就要心想事成了,开心吧!” 苏娆只回了他一个白眼。 心想事成个鬼。 走到苏老将军身旁,然后一脸没睡醒的揉了揉眼。 面上是大早被扰了的不满。 “爷爷,您这一大早的,是要召开集体家族会吗?” 话间,目光扫过苏娆的父母和叔婶以及其他三位堂哥。 苏娆的父母是苏家的老大和大媳,她的父亲长的最像苏老将军,却比苏老将军身上多出一股子古板劲,妥妥的一个刻板规矩之人。 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 坐姿也是威严规矩,两手一直方置在膝盖处,刻板笔直,一身锦纹团绣玄墨锦袍,更衬出了他周身这股子规严,此刻见苏娆又这样没大没小,一点礼数都无,他又一眼警告。 而苏母就是那种妥妥帖帖的高门妇人,高盘贵妇发髻,其上金钗碧玉,着一身花团景簇的牡丹对襟织锦缎,高贵、优雅、矜持。 只这么坐着,身上这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韵味半分不减,可苏娆却半分也没传承到,她倒是将苏老将军身上那股子浑劲传的十成十。 这也是苏老将军极其溺爱这个小孙女的一个原因。 像他。 而苏娆其他两位叔婶。 苏二叔是那种典型的温柔大叔,广袖墨白锦服,看着苏娆的目光都是带着温柔慈和。 当年那场战,苏二叔膛口一剑,差点没救过来,这些年身子一直孱弱,受不的一点凉,还未至冬,他已经披上了稍厚的狐貂大氅。 其夫人苏二婶温婉贤淑,藕荷色绣莲软烟罗,发髻上只两三珠钗点缀,与苏二叔很有夫妻相。 膝下两子苏三昱舟和苏四昱清,皆是雪青白衫,承袭父母优点,温文尔雅,舒和温润,放在现代就是绝对的那种暖男,周身自带温暖。 他们这一家子性格都很温和。 而苏三叔夫妻,如今这位苏三婶是续弦,夫妻二人现下有二子,一子为苏三叔亡妻所生,小儿便是现在这位续弦妻子所生。 这二人夫妇就是那种特别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衣着也比较偏向艳丽,藏蓝和嫣红。 而养出来的儿子性子自然也与他们相似无比,却只指苏五昱琰这个混不拉几吊儿郎当的性子,所着衣服也是那种宝蓝亮丽色泽。 另一个儿子苏二,苏三叔的第一任亡妻所生,却更像她父母教出的儿子,她的亲二哥。 苏二昱陌因为自小丧母,又是苏家的第二孙,儿时埋怨父亲续弦,便被苏老将军亲自教养,看的紧也抓的紧,而今一身战将之风,比之苏大昱辰的沉稳,他更是心思缜密。 就那么安静站在苏三叔身后,完全墨色的窄袖衣袍,其上都没有多余花纹,只是边角用银线勾勒出几道暗纹,特别深沉的样式。 配了他这人,再加上他那总是沉默寡言的漠感冷淡性子,要是不说话,都能让人轻易就忽略他的存在,忘记屋中还有他这样一个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苏家所有人里面最让苏娆小心谨慎之人,在苏二面前她几乎不敢太过放肆,更别说来她那套纨绔乖张。 苏娆在苏府生活至今已有将近八年时间,她唯一看不透的一个人就是苏二,别看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漠感寡淡样子,可他却总能在最后点出最重要的一语。 苏家能有今日之局面,如此的泼天富贵与权势,却还得云琅两皇器重,未有半分猜忌疑心,其中便少不了他不时而出的惊人一语。 绝对的苏家智多星。 苏娆的那句问话,苏老将军没回,而是看了眼门口守着的管家苏伯。 苏伯立刻让仆从退下,依素和萧芷也被带离。 萧芷可是来找她们‘萧公子’的,自然不会这么听话的跟下去,刚想要开口,苏老将军看了她,只一眼,竟让萧芷的话咔在喉间。 前厅的门关了,苏家所有主人都在这儿了。 苏娆才觉那份静谧,静谧的都觉得压抑,心中那特别不好的第六感又出现,而且不如刚才那般快速消没,难道事情并不如苏旦说的那么简单,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其他隐情。 只短短刹那,苏娆心中已万千思忖过。 耳边传来一声沉,让她浓浓心颤的沉。 “娆儿,你是谁?” 这声,是苏父问出来的,他的声音,低沉,又夹杂着点点异样。 苏娆心中骤然突跳,她的心控制不住的狂跳,怦怦怦的声音,清晰的她自己都听的清楚。 她是谁?是她的身份暴露了吗?苏家人知道了? 一时间,苏娆有了一瞬慌。 却也只短短一瞬,也就风吹过面庞的刹那时刻,一秒多。 “爹爹,你说什么?” 一副完全没有听清听明的表情,只是广袖中的玉指紧紧蜷握起来。 不会的,她都完美隐藏了近八年,他们怎么可能会发现,若是早已发现,也早该将她拿下,为何还要这样全家召集,这样试探。 “娆儿,我们都知道了,你是要自己招认,还是为娘说给你听。”苏母也开口了。 以往之时,苏母因为她毁容,所以对她从来都是慈母之心,可此刻的苏母,面上没有了一点以往的那种温柔,有的是面无表情。 她的声音也带着丝丝异样,一时间苏娆无法分明是哪种异样,心中的坚定动摇了一分。 难道苏家真的发现了? 第七章萧公子失踪(三) “娘…娘亲…” 苏娆心底突现忐忑。 若是苏家真的知道了,知道了她不是苏娆,知道了她是秦娆,他们会把她交给云家吗?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是选择继续躲、继续藏,承诺父王与母妃的遗愿哪怕苟延残喘也要龟缩的活着,还是孤注一掷为父母报仇算了,去找他们,与他们去地下团圆。 这么多年,她忍的其实真的好难好痛苦。 只这刹那,苏娆已觉自己后背一层汗冒出,不知是冷汗,还是恨意让她冒出如此瑟瑟汗渍。 “噗…” 就在苏娆心中忍与恨这两个小人要掐架的时候,这个声音出现耳边,是忍不住的噗笑声。 这个笑声,很轻,很淡,也很快被那人止住,可苏娆还是听见了,心底所有的交织情绪一下子全部消没,看向那噗笑之人。 苏昱琰右手堵了嘴,那张白皙鲜活的俊朗面上此刻已憋的发红。 见苏娆目光,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小…小妹,不是五哥,可绝对不是五哥的主意啊!” 他这话出,不止苏娆,苏家其他主儿全都看向了他,若目光是利箭,苏昱琰这时保管已是满身窟窿洞,被扎成了一个稻草桩子。 苏家其他人这般反应,尤其是苏老将军此刻那黑沉的脸,大胡子更是气的一吹一晃,气恼苏五这个坏事的,苏娆骤觉心明不是她秦娆身份之事,而是别的事,苏家联合起来想要吓她。 那会是什么事?能让苏家如此联合起来整她,包括苏娆的亲生父母,包括那个对苏娆极致溺爱的苏老将军,还有苏二叔这一家那么温柔之人,苏三叔一家也及其疼爱苏娆的。 她是谁? 再联想到被抓的‘萧公子’,只是这短短一瞬,苏娆已知是什么事了,依影怕是暴露了。 霎时。 苏娆心中清明,看着这一大家子的苏家人,整个人面上怒红,两手叉腰粗.重了呼吸。 “苏…老…头…” 咬牙切齿的声音,目光瞪向苏老将军,眼珠儿瞪的老大,滚滚火气,身膛一起一伏。 眼尾更一抹艳色绚烂。 “你不给你宝贝孙女解释一下,还有你们…” 目光又转向其他人,满脸被一家人合起火来这么整的气怒。 怒火冲天。 苏父苏母难得眼神有些闪烁,苏二叔握拳至嘴角一声轻咳,不知是冷着了,还是不敢去看此刻这么愤怒的苏娆,二婶和三堂哥、四堂哥面上虽带出着温和笑容,却也有些不敢看苏娆。 苏三叔倒是一脸的玲珑笑,只是轻扯了下自己衣领,而苏三婶却狠狠瞪了眼苏昱琰,就你坏事儿,然后看向苏娆,也是一脸玲珑笑。 “娆儿啊!这事儿吧!这…老爷子没发话,三婶儿也不能越了规矩不是,别看三婶儿啊!” 这些人,就苏二还是一脸漠感,没什么表情,只是在苏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也看了她,嘴角勾起了一个淡的不能再淡的弧度。 最后,苏娆才看向她亲大哥,却见他一脸懵。 看来大哥是不知道的,不然以大哥的为人,根本不可能装的那么自然,她早就察觉了。 这一圈过去,苏娆目光才又回到苏老将军身上。 就这么直直瞪着他,眼尾桃色又艳红了一点。 苏老头,你要不能给我一个合理完美的解释,我就揪光你这大胡子。 苏娆这样子,苏老将军黑沉的脸化作笑,嘿嘿的捋了捋他那大胡子,然后才又一板正经挺直腰板,还整理了一下本就没一点褶皱的外袍。 “这个事儿嘛!” 轰… 溘然,一下子拍了桌,如此突兀,响亮如惊雷般的声音,让上好的黑檀雕木桌都狠狠一震,桌上的杯盏也差点翻了,溅出来水渍。 苏家众人也浑身狠狠抖了一抖,皆乃条件反射。 就连苏娆也都没控制住身子,狠狠的一颤。 苏老将军发怒,猛虎之威,苏家其他人都得乖乖的。 大气不敢出。 “萧…公…子…,嗯…” 这声嗯,鼻音拉的很长,声音更带压怒气息。 “老夫教出的宝贝孙女儿,啊…” 这架势,明显是要算账的节拍。 苏娆本来装的气大,可这一刻,苏老将军这样子,苏娆蓦然心虚,也愈发觉得理亏。 不对,根本没理,她根本就没理儿气大。 看着苏老将军,见他面上愈发沉怒起来,大有一种要暴揍她的架势,苏娆浑身又狠狠一抖,身上那股子装出来的气火更是一下子被浇灭。 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爷爷好像真的动怒了… 短短一息,苏娆吸了鼻子,嘴巴瘪了起来,眼眶也跟着花了,滢珠闪闪,眼泪说来就来。 “爷爷,你恐吓娆儿,你居然恐吓你的宝贝孙女儿。” 哽咽了声音,如此突兀。 “呜呜…” “娆…娆儿…娆儿…” 苏娆这个反应,苏老将军一下子没了怒火。 两下忙慌起身。 更手忙脚乱。 “别…别哭,宝贝孙女儿,爷爷就是逗你玩儿的…” 苏娆却已泪滴落。 “宝贝孙女…宝贝孙女…,别哭…别哭…,爷爷错了,爷爷错了…” 一个驰骋疆场多少年手起刀落都不带眨一下眼的虎威老将军,可此刻在宝贝孙女的眼泪面前也如此无措了,一声声的慌错认错。 苏娆这一哭,苏家一大家子也全簇拥了过来。 一声声娆儿不哭啊!大家就是逗你玩玩的。 苏娆本来也只是假哭一下,想以此化解苏老将军怒火,可看着苏家这一大家子此刻因为她而手忙脚乱,内心酸涩,忽然就真的止不住眼泪了。 明明只是假装,她也从不喜哭泣,此刻却如此忍不住。 虽然他们的爱都是给苏娆的,可如今承情的人却是她。 她恨,她忍,她失去亲生父母,失去家国变成一个孤儿,可她却也因此得了如此一家。 家人… 是不是父王与母妃在天之灵一直在保佑她,所以她才没有落魄到日日东躲西藏的地步,在苏家平安顺遂的长大,没有因为仇恨泯灭了她的良知,她所接受的生命可贵的教育。 哪怕时过十五年,哪怕她今生身处在这地乱世之中,没有人性的乱世,可她还是没有忘了,没有忘了她也曾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 “苏昱陌,你出的馊主意,还杵着找抽啊!赶紧给老子滚过来,要是哄不好老子的宝贝孙女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宝贝孙女,不哭啊!” 苏娆哽咽哭个不停,愈发难过,苏老将军这大帮子人都哄不好,苏老将军一下子将罪全都怪在了给他们出这个主意的苏二身上,又见他站在一旁,半天也吐不出一句话来,真是气大了。 苏家五个孙子,最为苏老将军喜爱的就是苏二,可到了苏娆面前,他也的乖乖让道儿。 苏老将军的声音可不小,中气十足的很,苏娆虽然哭不停,可听的清楚着,眸光骤然诧异。 居然是那少言寡语的二堂哥这么整她。 他为何要如此整她? 心中不明,完全想不明。 苏娆吸着鼻子哽咽声音,目光落向苏二身上,带着轻易就可察觉的疑惑。 苏二也看了苏娆,突然,一声轻浅叹息。 可说出的话却击的苏娆真想就此晕过去。 第八章萧公子失踪(四) “小妹,你妆花了。” 淡漠寡感的声音,苏二目光落在苏娆脸蛋上。 厅中,突兀再次静谧。 苏娆的哭声也一下子被止住。 戛然而止。 顷刻之间,齐刷刷十二双眼全落在她脸蛋上。 眼泪留下来的两行,蜡黄的颜色基本没了,眼下所遮青色现出,眼眶通红,鼻尖也通红。 这模样虽然很狼狈,可却看的其他十一双眼一个个瞪起,然后一个个面色开始变起。 “娆…娆儿…,你…”苏母就要上前去擦苏娆的脸。 苏娆快速后退一步两手一把堵住,她的脸也就巴掌大小,她这两手一堵,几乎就只露了那双桃花明眸,因为哭泣,眼尾桃色愈发娇艳。 如此遮脸,这双桃花眼,当真是惊艳颤动了苏家众人,苏家现在这一大家子都不是桃花眼,偏巧只苏娆是桃花眼,也只苏娆一个,她是遗传了那已逝世的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就有一双很美的桃花眼,眼尾自带桃色,当年苏老将军只一眼,便再放不下。 那时的苏老将军还未做武将,而苏家是当时大秦的一户大户人家,族上都是文人墨客,也就只出了苏老将军这么一个浑性子的。 苏老将军是苏家嫡二子,上有一位哥哥,下有一位弟弟,他这个中间的就是爹不疼的娘不爱,从小到大,斗蛐蛐玩乐就是他的生活。 直到遇见了苏老夫人,他的未来才转变了过来,才有了如今这叱咤疆场的大将军王。 苏老夫人是一个落难女子,她本也是一郡大户人家之女,可怎奈家中糟匪,父母家人皆被劫匪所杀。 只有她和姐姐被母亲藏在柴房的柜子里,才躲过一劫。 家人都没了,苏老夫人便和姐姐前来大秦皇城寻亲,却在中途又与姐姐走散,一直颠沛流离,差点落入红楼坊间,是苏老将军救了她。 两人算是一见倾心,可如此封建王朝的时代,门当户对的理念完全深入人心,苏家那样的文流清贵之家,怎么可能会接受苏老夫人这样一位落魄女子。 哪怕苏老夫人才情绯然、知书达理,一点不输京中其他名门闺秀,可只她差点落入红楼这一点,苏家便不会接受她,接受她成为苏家媳。 苏老将军在家中不被父母重视,而今自己想娶个喜欢的妻子,父母族人还都七嘴八舌的教说,说他是忤逆不孝,说他是不尊父母长辈,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下他这个孽障,生下他也只是给族中抹黑,玷污族中清流。 如此之语。 苏老将军一气之下与家族决裂,带着苏老夫人孑然一身离开,没有拿走苏家一分钱财。 苏老将军也争气,承诺,他会用他的双手给苏老夫人撑起一片天地。 两人相依为命,最后走到云琅。 那时云琅正好在征兵,苏老将军便参了军。 短短几年时间,他从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卒坐上云琅赫赫有名的将领之位,得云王器重。 苏家如今这所有产业与威望声名,都是苏老将军靠他那一双手打来的,数次生死一线。 大秦灭亡后,大秦的那些苏家人这才想起了苏老将军,前来投靠。 可苏老将军这浑脾气。 当年他受了多少苦,他落魄的时候怎么不见兄长弟弟暗中帮衬一把,现在你们落魄了,就知道有他这个兄弟了,脸怎么那么大。 这话,说的苏家那些人脸燥的热,又是文流之家,实在干不出泼妇骂街的那些事儿,而且苏老将军可已是堂堂的云琅国大将军王,有几个敢招惹,他们也不敢闹,只能灰溜溜离开。 最后,苏老将军还是心软了,帮了他们一把,如今在曾经的云琅诸侯之地,现在的云郡落了户,这么多年来也再没有什么联系。 而今苏娆妆花,她这一双桃花明眸真是像极了那位苏老夫人。 桃花眼都差不多,只是秦娆的这双桃花眼不只是双眼皮,而是层层叠叠,让眼睛看起来更美,似醉似朦、顾盼流兮,更添艳色娇媚之感。 “爷爷的宝贝孙女,不哭了哦!都是爷爷不好,爷爷不好。” 最后,还是苏老将军拉下了苏娆的双手擦了她脸上的泪珠。 这一双眼让苏老将军想起了亡妻,愈发心疼了眼前的孙女儿。 苏娆脸的事,一时间苏家人也就都没过问了。 “爷爷,你再这么擦下去,我肯定愈发成一个小花猫了。” 苏老将军这一擦脸,苏娆知道,她脸上的妆肯定是愈发花了,难以入目,所幸直接拿出手帕将脸上蜡黄全部擦掉,反正也已经暴露了。 只这一双相似非常的眼睛,足可以淡化掉她其他不相似的特征,而且她在苏家都已生活快八年了,都说女大十八变,现在她就是苏娆,苏娆就是她,即是苏娆,她又担心什么。 苏娆擦了脸,露出了白皙的皮肤,虽然擦的不是太干净,可已是完全可以看清的。 娇嫩白皙的皮肤白里透着红,吹弹可破,都说一白遮三丑,这脸蛋儿一白,容色立马就上去了一个等级。 再配了那双艳色溟濛的桃花明眸,都让人忽略了她额间那难看的三角疤痕,妥妥的一个美人胚子。 哪怕因一夜未眠眼下带着青色。 苏昱琰看得,不停渍渍了,“这真是我小妹?我的天呢!” 一下凑到苏娆面前,就差要把眼睛贴上去。 苏家人又一次惊艳,这短短时刻,他们的心已经是第几次起伏了,就连一向漠感寡淡的苏二,此刻也惊艳了好一瞬眸光,眸色微亮。 小妹的秘密,果然… “娆儿,好好的你怎么把脸弄成那副鬼样子,现在这惊色夺目的容颜要是让那些公子们看见瞧去着,三婶倒要看看他们还躲不躲。 我们娆儿这么一个美人坯子儿,如此姿容,三婶瞧着都心动,都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我们娆儿,简直就是天上的仙人儿下凡嘛!” 苏三婶毫不吝啬的夸赞,眸子里都是灿灿惊艳。 苏家其他人立刻嗯嗯点头,一个个的就差眼黏在苏娆脸上去,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夸。 “爹爹娘亲,叔叔婶婶,哥哥们,我就是怕你们会这样。” 有这样一大家子家人,等同于三个爹爹三个娘亲,甜蜜的宠爱,也是一种甜蜜的负累。 拉过苏老将军的手臂,躲到了苏老将军身后。 才又道:“依影呢!你们没把他怎么样吧!” 苏娆提起来这事儿,苏家人的话这才停了下来。 家里这小公主一哭,都把正事儿给忘了。 一个个又坐回去了各自位置,只是目光还是落在苏娆脸上。 苏昱辰让苏伯去把依影带来。 苏老将军也坐下了,直接拉着苏娆坐到他身旁,又给她擦了一下脸,可不敢再板脸了。 “乖孙女儿,以后可不能这么动不动就哭鼻子了,吓了爷爷。” 摸了他那大胡子一把,软声细语。 “那爷爷还吓孙女了呢!” 苏娆吸着鼻子,这话一点不客气,苏父习惯性的又准备警告一眼,被苏母拉了拉他的衣袖。 女儿都这么哭了,你也舍得再瞪。 苏父一下讪讪面色,随即又一板正经了。 苏母瞧着自己女儿这容色,目光落在额间那疤痕上。 心中突生难受。 她女儿如此好姿容,怎就偏被这么毁了去呢! 苏父察觉了苏母的心态,伸手捏了捏她交叠置于膝上的柔荑。 别难过了,免得被女儿看见,心里又不好受。 苏母赶忙敛了那哀戚表情,嘴角勾起一个慈母笑容。 第九章萧公子身份暴露(一) “好好好,爷爷的错,爷爷不该吓着了宝贝孙女,来,爷爷这大胡子给宝贝孙女儿揪。” 苏老将军赶忙认错,摸着大胡子直接翘给苏娆。 苏娆一下子乐呵了,也一点不客气的真揪了,只是没有出力。 一老一少,一个舍得哄着,一个也乐的受着。 苏二看着,一息,淡摇了摇头,继续沉默寡言。 苏五瞅了他这亲哥一眼,得,这是又醋上了? “二哥,小弟其实有些纳闷,你怎得就突然盯上小妹了,你说你跟小妹吃个什劳子醋,小弟真是想不通,要不你给小弟解说解说…” 凑到苏二身边,蚊子般细的声音,也就只苏二听见。 苏二斜瞥了一眼苏五。 很淡的目光,连什么意思都没感觉出来。 苏五却一下站直身子,然后一本正经站他母亲身后。 苏昱琰,在这个苏家,他是除苏娆外最小的,就是苏老将军他都能硬气儿,偏偏就他这个亲哥,只要一个眼神,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可就是让他不敢再造次,也真是邪了门了。 “五弟,你又招惹二哥了。”苏四见苏五突然这么规矩,一猜就知定是苏二又看了他。 苏三也看了一眼苏五,目光才落在苏二身上。 苏五快速一个眼神,很衰,这还用问啊! 四兄弟的互动,只是短短刹那。 苏娆揪了苏老将军这大胡子后,满意了,目光也才又落在苏二身上。 爷爷那话她可记着。 虽然她不太敢放肆,可那也得看是什么情况。 居然那么整她。 “二哥,不给小妹一个解释吗?” 这话,全家人目光一下子又都聚焦在苏二身上。 苏二却还是一脸的漠感,只是看着苏娆,那目光,苏娆怎么都觉着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果然… “小妹也不打算给家人一个解释?” 这话出口,噎的苏娆真想冲下来揍一顿苏二。 这个二堂哥,虽然心思缜密的让她猜有些不透,可平日里对她也挺好,怎偏今日和她这么杠了。 奇怪… “一家人,有什么事,说出来,天塌了都能给你撑住,小妹,你知道二哥什么意思吗?” 苏二又一语,面上表情淡淡怒了,他是恼苏娆欺瞒。 拿一个萧公子,欺瞒了自家人整整三年。 如果他没有撞见,她是不是还打算继续欺瞒下去。 这也是苏二出那主意,苏家其他人包括苏老将军都答应的原因。 今早从苏二口中得知奁阁是苏娆开起的,萧公子是苏娆,可是让苏家人震惊的心颤。 他们那纨绔乖张的娆儿,居然是奁阁的萧公子。 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盆水,卸了依影的妆,才不得不相信了。 昨夜戌时末刻,苏二便离了宫。 霁月世子自小到大最要好的一个朋友就是苏二,皇家宗亲都在銮天殿,只霁月世子一人在自己清风居,瑜皇便让苏二去陪霁月世子。 苏二前往清风居,霁月世子另一护卫云风告知苏二,霁月世子身子羸弱,恐不好见他,苏二便只能回来,却在小巷中看见苏娆与依影换身份那一幕。 狠狠地惊愕满目。 苏二公子实在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于是跟着依影,一直到奁阁才不得不相信了,当即,他直接趁依影不防备,在依影刚准备入暗道前敲晕了他,将依影带回来。 无论出于什么缘由,萧公子这个身份都不能是他们苏家人,否则一旦被皇家发觉知晓,奁阁就会成为苏家私下敛财结交贵胄的暗生之道。 苏家本就手握兵权,若是再将整个琅京大半的贵胄人情与经济握在手中,皇家对苏家有再多的信任,也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何况,苏家有女,纨绔成性,好色乖张,若这些都只是她的伪装,那这背后有何意义。 若被苏家敌对知晓,这将是对付苏家的又一个致命把柄。 苏家为何要让苏娆伪装,苏家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婚嫁,她的夫君人选,从来不只是苏家的家事,也是云琅的国政。 兵权的归属。 而今瑜皇刚登基,便已准备为适龄皇子娶妃。 这其中之事… 苏二所能想到的,苏老将军他们都想到着。 从知道苏娆是萧公子开始,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苏家众人已全部想到,这也是苏家长居云琅将帅之位数年,被云家一直信任的原因之一。 谨慎。 “娆儿,你能告诉爷爷,你为何要伪装。” 苏二的问话让苏娆怔愣,天塌了都能给她撑住。 这就是一家人。 苏娆在苏家生活这将近八年时间,她顶替了苏娆,可却从未将苏家当做是她的家人,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她只是需要一处庇护。 可此刻,苏二的话对苏娆的冲击实在太重了。 一家人… 她既做了苏娆,她既占据了苏娆的身份,霸占了苏娆的家人,那她就该对苏家人负责。 不是她秦娆的责任,而是属于苏娆的责任。 对家人的责任。 一时间想到这个,苏娆整个人都怔愣住。 可这样的她,看在苏老将军他们的眼里就是苏二的话问住了苏娆,她不知怎么回答。 苏老将军按了苏娆那纤薄肩膀,那双历经数载长时练就出来的犀利之眸,此刻带着和蔼慈祥。 苏娆回神,看着苏老将军,目光又扫过其他人。 他们并不是因为她‘萧公子’的身份气怒,而是他们觉得她隐瞒了他们,她的乖张纨绔都是装的,那么是什么事竟可以让苏娆如此做,而不是选择告诉他们,让他们来解决。 这就是苏家人,对苏娆极尽全力溺爱的苏家人。 “爷爷,爹爹,娘亲…” 对不起… 苏娆站起了身,垂眸,手摸上了额间疤痕。 对不起,这是秦娆的道歉,欺骗你们的愧疚。 “娆儿受伤大病一场,走了一遭鬼门关,才发现以前的娆儿是多么的让你们不省心。” 手心触感,这难看的三角疤痕,滚落那山时磕在一个尖石上,如今这里是个三角的坑疤,凹陷进去的一道疤,而且特别不平整。 “娆儿想要让你们知道,娆儿已经长大了,也听话了,可每每娆儿只要乖巧一点,你们就会觉得是因为这道疤,因为娆儿毁了这副容颜,所以连带着性子都沉默了。 娆儿每日见着你们因为娆儿,忧心忡忡,娆儿就想,是不是只要娆儿继续做以前的娆儿,爷爷和爹爹娘亲、叔叔婶婶就不会担心了。” 苏娆说了很多,除了这道疤痕的真正由来,除了真的苏娆已身死,之后其他的话再半点没有掺假,全部是她所做,包括萧公子出现的原因。 依影早已被带来,厅中无人唤,便一直候在厅院外。 身上穿的还是萧公子的那一身荧红衣袍,只是面上的妆容全部被洗掉了,与依素长相三分相似,长大的那个男孩,身形直挺修长。 完全随了浩叔。 其下一双眼,与桃花眼极其相似,风流潇洒,只是眼尾没有天生的那种艳,媚色之感。 他的身形比苏娆要高出不少,可这对苏娆来说,只需要一个内增高鞋垫就可以解决。 而他的这一双眼,再加以化妆来稍稍修饰,面上着妆之后,两人的替换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却没想到会被苏二给撞了一个正巧。 第十章萧公子身份暴露(二) 苏娆解释完,乖乖垂头,等着苏家人反应。 却好久都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厅中再次静谧。 苏娆悄然抬眸一瞅,苏家这一大家子全都沉默,就连那一向安静不了多久的苏五此刻也是一脸沉默,俊逸面上更带出着淡淡不明。 似愧疚。 苏娆当即一怔。 苏家人这是在愧疚,是因为没有看好苏娆让她受伤毁容,还是因为没有发现毁容后的她心理变化,亦或者毁容后的苏娆还为他们着想。 苏娆不明白。 前世的她,身在贵圈,父母都是公司老总,对她从来都是物质上的关爱,他们一年里能有一日时间陪她,都是推了不知多少工作。 那时的她对于如此亲情从没有太多的感觉,对于父母也没有太多的依赖,太多的期盼,而父母对她的关爱更多的也只是金钱上的满足,更别说他们会因为她的心理而生出愧疚。 而今生,前五年她被父王与母妃呵护手心,她真正体验了何为亲情,他们对她百般呵护。 那五年她过的幸福无比,根本不需要去多想什么。 之后九年,除那东躲西藏的日子外,她做了苏娆,又被苏家这一大家子如此呵护手心。 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半点磕碰都再未有。 她不知,也不明,家人愧疚,她该如何做。 如何安慰。 这么怔着,苏娆有些迷茫,便一直杵着了。 直到垂落的双手被一双温柔细腻的手握住。 苏娆再次抬眸,映入眼睑的是苏母那慈爱的面庞。 “我的娆儿长大了。” 只这短短的一语,苏娆蓦然又花了眼眶。 心中突再觉酸涩。 她其实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也一点不想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喜欢哭的,前世她只明白眼泪解决不了她的任何问题,只会表现出她的软弱与无能,再无任何作用,而今生她落泪也只为父王与母妃,可在今日… “娘…娘亲…” 苏母抬手擦掉苏娆再次落的泪,将她揽入怀中。 母亲的怀抱。 好温暖,真的好温暖。 和母妃一样,一样的暖。 “娆儿不哭,我的娆儿从来都是最坚强的孩子,这些年都是娘亲的不好,是娘亲不好…” “不是,没有…” 苏娆摇头,再次哽咽声音。 你们都很好,你们和我的父王与母妃一样好。 是秦娆对不起你们,欺骗你们,隐瞒你们。 苏老将军看着,暗自掩了掩眼角,慈和的目光落在苏娆身上,一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又摸了他那大胡子。 “老夫的宝贝孙女,虎爷无犬孙,哈哈哈…” 他这一声,爽劲愉悦,自豪无比,将厅中有些压沉的气氛打散。 苏母松开苏娆擦了擦眼尾泪,也一脸骄傲。 这是她的女儿。 苏娆又胡乱摸了一把脸,见家人们个个展露笑颜,她也跟着笑了,从今日起,她就真的是苏娆了,她会把自己当做真正的苏娆的。 她一定能做到,她一定可以的。 “祖父,我们该说正事了。” 如此温馨时刻,苏二很没眼色的如此一语,嘴角却也淡淡弧度,视线又落在苏娆身上。 暗自坚定目光。 皇家是非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妹嫁与皇家皇子,任何一个皇子都不行,哪怕上交兵权。 苏老将军也一下子沉正面色,整个人恢复了凌厉苍劲。 苏家其他人也是如此。 昨日朝宴瑜皇提及皇子娶妃,还刻意提及道苏家女儿该是已有十六了吧!虽瑜皇没有道明,可却已经暗示了苏家要有个心里准备。 苏娆的婚事涉及了苏家兵权的归属,苏老将军虽已卸甲,军中之事也都交由了儿孙接掌,可云琅军虎符还在他手上,云王未曾收回,如今瑜皇登基也没有要收回虎符的意思。 可昨日之言,瑜皇虽然没有要收回虎符兵权的意思,可却暗言告知苏老将军,他虽信任苏家,但兵权却还是要握在皇家的手中。 之所以只是提及一下苏娆年岁,不过是告诉苏老将军,苏娆的婚事最后都会落嫁皇家。 摸着胡须,好片刻,苏老将军对苏娆招了招手。 苏娆乖巧走过去。 “爷爷…” “唉!”苏老将军一声长叹,“爷爷本打算抓了萧公子来,让他与娆儿定亲,娆儿心悦萧公子,整个琅京都知,而今爷爷为了娆儿做出这等混账之事,最多也就被皇上呵斥一顿,大不了就上交兵权。 苏家这些年也太过打眼了,也是时候该退居下来了,爷爷也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瑜皇登基,苏家忠心,或许会继续贵胄下去,可当下一任新皇登基,苏家如此手握兵权的异姓王族之家,会成为新皇集中兵权的绊脚石,必会打压。” 甚至铲除。 “与其到时落得个门庭惨淡下场,倒不如现在就开始慢慢退居下来,只做一个清贵之家,也能保得苏家百年清流安稳,三代安和。” 话间,又摇了摇头,气性的手戳了戳苏娆额间。 “可你这囡囡,而今爷爷这打算算是胎死腹中,若非今早你二哥告知,爷爷一旦将你与萧公子的亲事定下,后被皇家知晓,什么后果,以你这伪装了这么些年都未曾被我们知晓发现的脑子,你可能想到?” 苏娆揉了额头,颔首:“爷爷,娆儿知道错了,对不起嘛!您别生气,不然气坏了。” “唉!”苏老将军又一声长叹,随即正经面色。 “娆儿,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爷爷给你选择一个门第身份低等的子弟,皇上便不担心苏家牵扯进皇子之争中,要么,嫁入皇家,嫁给霁月世子。 霁月世子虽为皇家子弟,可其身子羸弱,而云王府虽然贵胄非常,可云老王爷也已年迈,子嗣只霁月世子如此一个羸弱孙子,你嫁与他,一来也能遂了你儿时心愿,二来苏家也是对瑜皇表态,这也是瑜皇心思。 瑜皇刚登基,膝下皇子却已束发,皇子间的斗争瑜皇乐见其成,可却不能将苏家牵扯进去,不能将兵权扯进去,而霁月世子是最好的人选,瑜皇疼惜霁月世子不比那些皇子们少,甚至更甚,霁月世子又不会威胁到皇权。” 苏老将军之言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可后面的这个选择苏娆却绝不会选择,她能压抑自己不去报仇,可她却是绝不可能嫁入云家的。 绝不可能。 垂落的手死死攥出了指痕,才能让自己一如既往的冷静。 “爷爷,难道就非得嫁人不成吗?娆儿不想嫁人,娆儿只想一辈子陪着爷爷和爹爹娘亲、叔叔婶婶,一辈子就黏在家里不离开。” 苏娆是真的不想嫁人,此生也没打算嫁人。 “而且娆儿如此之颜,娆儿嫁了人也会被他们欺负的,就算畏与我苏家权势,可背地里定然也会欺负娆儿,娆儿总不能日日告状来…” “他敢。”苏老将军一下子又猛拍桌面,周身骤然凌厉威压,眼珠更似铜锣,怒瞪起,“爷爷的宝贝孙女儿,谁敢那么欺负了去,爷爷打断他的腿。” 胡须一晃一动,满面气火。 “爷爷爷爷,不气不气。” 苏娆赶忙扶了苏老将军后背。 “娆儿就是先这么想想的,谁敢欺负爷爷宝贝孙女儿,到时都不用爷爷出手,娆儿先自己将他打趴下,苏娆可是谁都能欺负的?” 这话,下巴微仰一脸傲娇,取悦了苏老将军。 苏二看着苏娆,眸光淡淡一动,打的什么鬼主意,想要以此转移话题,逃了今日也逃不过明日,这件事必须尽早解决了,否则一旦瑜皇下来圣旨,一切都晚了,这个小妹。 “祖父,小妹没得选择。”苏二又淡淡开口。 苏娆倏地看向苏二,桃花明眸狠狠眯起来,眼尾桃色愈发艳丽,一看就知是被气到了。 “二哥,小妹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今日你怎就偏揪着小妹不放,还没得选择,怎么就没得选择了,难道我苏娆除了嫁给他云家人,就没人敢要了。” 这话,完全大逆不道,竟直乎皇家姓氏。 第十一章别无选择的婚事(一) 清风居,坐落于云王府后院庭间,独立的一座别居。 翠竹青茂,月色竹楼,内里花草,曲径小道,通幽廊绕,月与翠的交色,生机盎然之感。 午间的辉阳,投下涟涟缱绻,暖风轻拂面庞带起墨发飞扬,月华之姿,手执一把月白玉箫,娆娆箫声萦动而出,绵绵绯然之感。 飞落的竹叶翠绿青葱,落与竹间清风亭中。 笔直的身躯,修长的身形,微微单薄之感,却不显病态,一袭月华,衣袂摇曳而动。 广袖间,上绣银线纹理,在阳光的映照下才看清,竟是白色的彼岸花,一朵朵绽放。 霁月世子今日这身衣着是萧公子亲手所制,与昨夜萧公子身着那身荧红衣袍乃同系列,只是一款为广袖荧白,一款为窄袖荧红。 这两身华服衣着各此一件,独一无二。 修长手指与玉箫间灵活而动,箫声清亮透丽,只听得箫声,便知霁月世子心情很好。 从昨夜间回来,到今日午时,他一直如此好心情。 云凌一旁看着,面上冰凉无感,还是他那身黑衣劲装,眸中却带着对霁月世子的恭敬与淡淡欢悦。 自主子中毒后,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再见主子心情如此大好过,直到三年前,一红衣男子出现在逍遥居中去找欢娘,主子变了。 那一手神奇的化妆术,主子得知,当场竟失态的打翻了药碗,整个人都感觉颤栗的难以自制,之后竟亲自离开清风居,一日后归来,便下令让他们暗中去查苏家丑女身份。 这三年间他们所查,苏家丑女确乃苏家女,她的身份并无一点异常,可主子却坚信苏家丑女就是他要找之人,只是他必须要确定再确定。 不能出一点的意外。 虽然他和云风都不知道主子到底在找谁,苏家丑女究竟是谁,竟能让主子那番失态,感觉完全变了一个人,可主子的吩咐他们也只需听从就好。 “主子…” 一语似青竹般的声音,打破了竹林的潇潇之感,走来一男子,手执一把折扇,一身青翠衫衣,衣摆绣着节节翠竹,远远这么瞧去,只觉的此男子定然是那种竹节如玉之人。 可走前,见他嘴角所含之笑,便知他最擅交际应酬,虽有青竹气节,却乃笑面之虎。 矛盾的感觉。 却不显突兀。 “主子,昨日皇上提及皇子们婚事,老王爷让属下给主子知会一声,主子年岁也已不小了,皇上很可能有意让皇家与苏家结亲。” 简单的话,无须再多言,霁月世子已心明。 箫声倏地停下,却因蒙缎遮眼,一时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只是握住月白玉箫轻浅的摩挲了,只是目光隔着蒙缎又直直落向苏家方向。 他所站方向便迎着苏家,这么一目望去,哪怕眼上有蒙缎,可云凌和云风却都知道。 这三年间,主子只要闲下,就会这么眺望。 “今后,唤我世子吧!” 久久,霁月世子如此一语,走去清风居,下人们已经备好了午膳。 云凌与云风对视一眼,颔首:“诺,世子。” 两人跟上去,云风嘴角弯起的笑意也敛了起来。 皇上若真将苏小姐指给世子,世子应该会开心吧! …… 娆湘阁中,苏娆同样用着午膳,只是却如同嚼蜡。 “并非二哥揪着小妹不放,而是你确实别无选择,无论你嫁与谁,都无法让皇上放心,因为你的夫君都会成为皇子们拉拢的目标,甚至威胁。 除了霁月世子。 至于你所言此生不嫁人,你觉得有可能吗,皇家不会允许,若是可以,我苏家上交兵权也不愿让小妹如此身不由己,可苏家多年来在军中的威望已不是一枚虎符就能磨灭的。 所以在如此有限的能力下,祖父与我们只能为小妹选择一个能让小妹欣喜的最好选择。 小妹也别以为霁月他就愿意娶小妹,霁月那性子,就算皇上想赐婚,他若是不愿意,小妹就算想嫁给霁月都没有可能,若是如此,皇上定会为小妹另则夫婿。 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让霁月甘愿娶你,至少以二哥与霁月的私交,他若愿意娶你,定然会待你恭敬,相敬如宾,护你周全,可若你嫁与其他皇子,苏家便不能插手护你。 小妹,你可明白。” 苏二的话一直萦绕脑中,苏娆怎么甩都甩不掉。 霁月世子不想娶,她还不想嫁,云家人,她不能去杀,不能去报仇,她怎么能再嫁入。 那样,她怕总有一日她会不顾一切让自己癫狂,黑化,砍下云瑜的脑袋悬挂在城墙上,一如当年他们对她家人那样,死无全尸。 让这整个皇城也洒满他云家人的血,染红满地雪色。 眼眶四周映现了赤红,眼角的桃色也愈发绯红艳丽,似那最赤红的丹砂,拿着玉筷的纤手也终是控制不住的颤栗起,瑟瑟颤栗。 “小姐…”琴娘握住苏娆的手,重重一捏,疼惜。“小姐可还记得曾经压制自己的那番话,每一朝每一代的复国者,有几个是成功的,秦家的血脉就只你一人了,你不能丢了这条命,父王与母妃拼死也要保下来的命。” 苏娆心底生出的那些阴暗顷刻间土崩瓦解,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却还是有些压沉。 “琴娘,难道我就真的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了吗?难道苏娆的命运真的就只能嫁入皇家吗?” 倏然,苏娆一把捏住琴娘的手,“琴娘,要不我们离开吧!我们离开,只要离开了…” “那苏家怎么办?小姐可能做到不管不顾的心安离开。” 琴娘也想,可此刻那瑜皇已经对苏家暗示了,若此时苏家小姐失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都会成为瑜皇对苏家不再全心信任的一个引火线,一旦之后苏家出事,小姐必然会满心愧疚,无法原谅自己连累害了苏家。 而且帝王疑心病,苏家手握兵权树大招风,瑜皇虽然面上信任苏家,可从他所做这事来看,九五之位上的天子,从不会完全相信谁。 就如那宣冶帝,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时刻防备,日防夜防,何况大臣,还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王,瑜皇信任的同时必然也谨慎提防。 “而且小姐,若是我们此时消失,瑜皇和苏家必定都会大肆找寻,小姐的身份若因此暴露,得不偿失,何况我们又能躲到哪里去。” 两句话,苏娆苦笑摇头,明明她自己心里清楚的。 当初她为什么选择了苏娆呢!为什么不多思忖一下,哪怕一个商家女,也好过现在。 琴娘怜惜的将苏娆揽入怀,轻拍了她后背。 “小姐,若想哭,就哭吧!但哭过之后,小姐就要真的忘记自己曾经的那个身份了,小姐是苏娆,是苏家女儿,小姐要平平安安的活着,安稳一生,别让殿下与娘娘地下不眠。” 一滴清泪,滑落脸庞,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真的要继续认命吗?可是云家人,她不能… 她恨,真的好恨,父王,母妃,你们告诉娆娆,娆娆该怎么办?娆娆不能嫁入云家。 暗角摇铃一下响,苏娆蓦然坐起,两把擦了脸上泪滴。 面上悲色全部敛起消没,与琴娘对视一眼。 琴娘起身候在了苏娆身后,苏娆拿起碗筷继续用了膳。 变脸伪装之快,早已练成习惯,如同日常洗漱与三餐一样。 来人,苏家五位公子。 苏五直接坐到苏娆跟前,让琴娘给他们添碗筷。 “小妹,你自己倒是吃的欢腾啊!真是没点良心儿,哥哥们可是被祖父和父亲母亲他们拉到书房整整一个早间,到现在都还没喝上一口水呢!你也不知道给哥哥们添盏茶。” 玩笑的话,直接上手抓了一只鸡腿大口啃起来。 一点没有世家子弟的矜贵样。 其他四位哥哥也都坐下,琴娘和依素拿来了碗筷。 第十二章别无选择的婚事(二) 一顿午膳,就只有苏五一个人这么叨叨不停,苏娆没有如以往与他打闹,默默用着午膳。 其他四兄弟都知道苏娆心情不好,也未多开口。 用完午膳,撤了餐具,苏二才开口说了: “祖父说,小妹不愿意,他豁出一条老命也不会让宝贝孙女受一点委屈,宝贝孙女不想嫁,那咱就不嫁,天塌了也有爷爷来顶着。 这话,也是哥哥们与父亲母亲他们对你说的话,但二哥还有一句,苏家这片天能给小妹撑起来,却撑不了一辈子,倘若有日苏家倒了,那便再无一人能为小妹撑起这片天。 就算苏家不倒,可人也总有要离开的一日,小妹的本事二哥已然知晓明白,可你难道要一辈子去做萧公子,而且你的奁阁若再继续做大下去,早晚有一日也会成为皇家的盘中食。 当今圣上膝下公主可并不少,那位最宠爱的七公主更是对萧公子志在必得,你与她三年来因为萧公子数次争风吃醋,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不过,而瑜皇若要拉拢萧公子,必然会选择驸马这个一劳永逸之法。” 苏娆攥握了手。 “小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你真不愿意,苏家能给你撑住,若是你愿意,那么霁月那边二哥去解决,把你交给谁二哥都不放心,只有霁月,二哥能放心的把你交给他。” 苏二走了。 今早一番话,现在一番话,这是苏二这么多年来对她说过最多的两次话,全都是为了她。 苏娆紧抿了唇角。 苏大也起身,拍了拍苏娆肩膀,“娆儿,二弟说的这话都是为了你好,大哥也不是逼你,只是你要清楚知道,你是苏家的女儿,唯一的女儿,从你一出生,就已经注定。” 苏大也走了,只留下三兄弟,苏三与苏四也说了话,只是相对于苏大和苏二说的通明与直白,苏三和苏四更多是安慰苏娆。 苏家女儿,也不是轻易就可以被安排指定的。 而苏五直接揽了苏娆肩膀,却一脸的拧巴。 眉毛都拧成了一个八字撇。 “小妹,五哥其实有些纳闷儿,真的真的很纳闷,你说霁月世子,那可是谁都想要得到的谪仙人儿,多少女子对他趋之若鹜,更只期盼着能见上一见,死都心甘,你以前也如此,随后遇见萧公子后才变了心。 可萧公子就是你啊!五哥可就不明白了,你整出一个萧公子就是为了躲过祖父他们给你说亲,可当时祖父可是说了霁月世子也可以的,只要你想,抓也给你抓来。” 满目思索,苏五怎么也想不明,倏地眼睛骤亮。 “小妹,你喜欢霁月世子不会也是装的吧!” 这话,苏三与苏四两双眼也齐刷刷落了苏娆脸上。 一抹愕错。 而苏娆有任何反应,也都逃不过这三双眼睛。 苏娆一把推开苏五,一个大大的鄙视白眼。 “五哥,你有点脑子好吧!我那时才几岁啊!我还能装的厉害啊!只是都因为云霁我才那么毁了容颜,你觉得我还会再恋着他,痴迷他,我没提了爷爷的大刀去云王府砍了他,已是因为我想要乖巧下来了。” 苏五点头表示明白了,眼瞅着苏娆额间这醒目疤痕,眸底浮现疼惜,却又撇了撇嘴。 “那也是你自找的,大晚上翻墙,也就幸好是磕在了额头上,这要是磕在眼睛上,我看你怎么办,真是一点不让家里人省心。” 苏娆又翻了一个白眼,“五哥,你说这话也不觉脸燥的慌,到底谁不让家里人省心了,我觉得五哥还是先拿铜镜照照再说吧!” 苏五面上一红,随即撸起了袖子。 “好啊好啊!胆儿肥了啊!居然编排起你五哥来了。” 苏娆快速起身,一个挑衅的目光,谁怕谁啊! 也撸起了袖子。 苏三与苏四相视一眼,默契的起身让开,免得殃及池鱼。 短短须臾,娆湘阁内响起了一声声哎哟声。 苏母和苏父走近,听到这声音,苏父面上霎时一黑,就要大步走去,苏母拉住了他。 “娆儿心情不好,难得小五能逗她开心,我们就别去了,听声音,娆儿应该已经没事了,回去吧!” 拉了苏父离开。 苏父又看了一眼阁楼,一息,摇了摇头。 “都是我们将她给惯坏了,总是这么的没大没小,以后还是得要好好管管,不然等嫁了人,霁月世子那羸弱的身子也能折腾了去。” “老爷,说得什么荤话。”苏母瞪了眼。 老大不小的人了,这话也是随意这么说的。 苏父面上一愣,他这怎么叫浑话,霁月世子身体羸弱,就他们这女儿,这浑脾气,怕是新婚三天都未过去云老王爷就上门了。 唉! 都是父亲他们给惯出来的,他每次只要多说一两句,父亲他们就护着,不行,他非得找小二让他来好好管管,也就小二能治住。 让娆儿听话。 打定这主意,翌日一早间,苏父便去找了苏二。 苏娆在外名声已经是改不过来了,现在只能在家里做出一副管教的样子来,往后性子有了收敛,也不会那么突兀,让他人疑心。 苏家那纨绔乖张的女儿,怎么会突然乖巧了。 苏父的这个理由,找的苏家其他人都还没有理由反对。 苏老将军也点头,确实,他的宝贝孙女在外伪装了如此之久,若突然变了一个性子,谁都会怀疑,现在让苏二打着管教的名头也好,也让外人都知道,苏娆这些日子一直都被拘在家里,并没有偷溜出去过一日。 那么萧公子的失踪自也不是他的宝贝孙女抓走的。 苏娆‘萧公子’身份暴露,出于种种考虑,今后她绝不能再以萧公子的身份出现,依影也不可以,萧公子不能和苏家扯上关系。 其中的各种厉害关系苏二也对苏娆言说了,是她自己去解决,还是他帮她去解决。 苏娆没有过多思忖,她做的事,她会解决好。 如此,苏家人也再没过问,苏二要管教苏娆,苏老将军当即就向瑜皇请旨给苏二告了假,让他这些时日不必再去军营里。 就安心的待在家中,好好把妹妹给教好了。 这也是隐晦的像瑜皇表示,苏家都开始管教女儿了,那自然是对苏娆的婚事没有异议。 但凭皇上做主。 苏老将军这么隐晦的忠心,自然是在苏娆答应的前提下。 苏娆在晚间时便已想好,苏二的那一番话也给了她重重一击,她已经是别无选择。 可要她嫁入云家,嫁给杀她父母的仇人子嗣,绝不可能,她现在答应,可这最后结果… 谁能预料。 苏家的兵权,想要娶她的皇子会有多少。 太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 就这已至舞象之年的五位皇子便足够琅京狠狠动上一动,让那狗皇帝焦心费神数月有余。 而且新皇登基,听闻前来恭贺的诸暹与澹梁两国的使臣也已经快要抵达云琅境内了。 来人还是与萧公子和霁月世子齐名的澹梁太子容枫和诸暹毅亲王暹毅迟韶。 两国太子亲王前来云琅,一来是为恭贺瑜皇初登大宝,二来是为三国约定每五年一次的国家交流。 他们本该来年开春前来,可因瑜皇登基,两国使臣便今年前来,听闻他们会在云琅过新年,来年开春国家交流结束后才会回去。 心中思忖过,苏娆告知苏二她已经明白了。 至于霁月世子,根本不在苏娆的考虑范畴内。 以苏娆臭名昭著的那纨绔名声,就算苏二再怎么与霁月世子私交甚好,想必霁月世子也定然不会答应苏二那么无理的要求。 娶她。 霁月世子那样一个风光霁月、隽美惊华之人,定然都瞧不上她,她根本无需去考虑他。 第十三章七公主来找茬(一) 萧公子失踪,已过两日,居然音信全无。 奁阁找遍了整个琅京,奁阁的管事萧芷更亲自登门大将军王府,却并非苏小姐抓走萧公子。 苏二带回依影是从奁阁的暗道中带回的,自然无人知道,哪怕皇家去查,也只是萧公子失踪了,在中秋佳节那夜失踪不见。 萧公子可是琅京众女子们与各贵妇人的众爱,现在竟如此失踪,那还得了,这一惊动,惊动的可就是整个琅京。 一下沸腾。 好在第三日,萧公子人没出现,可却给萧芷传了一封信笺:“我自逍遥我自归,逍遥散时逍遥走,哈哈哈哈,别人笑我太风流,我笑他人看不穿,来也逍遥,去也逍遥。” 这笺,萧公子走了,信中留言,云琅他已经逍遥够了,世间浓稠墨画万千风情,却还是唯与那山水风月作伴最得他心。 琅京的美人儿,不必念着公子我,萧公子走了,可奁阁还在,有逍遥居中的红颜欢娘,有奁阁的知己萧娘,奁阁永远还是奁阁。 萧公子的设计亦不会变动,还是如以往,想要萧公子设计服饰妆容的,黄金百两,服饰自会送至奁阁,妆容自也会授与萧娘。 琅京的美人儿们,千万千万别念着想着公子我,万千繁华起,不过只是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日子还得好好过。 …… 逍遥居。 欢娘的欢阁中,雕花木桌,上铺上好的繁花簇锦牡丹桌布,其上一封信笺,对外所言那封信。 欢娘手中还拿着另一封,苏娆另写给欢娘的,将整个奁阁都送给了逍遥居,这股子大气,欢娘又爱又恨,这甩手掌柜做得可真好。 看完信,欢娘一下子将信笺啪的拍在桌上。 目光转向对面坐的萧芷。 “好好的她怎么说送就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三年来,欢娘自问她还是已经了解了苏娆的。 奁阁是她一手创办起来的,她用了多少心血,奁阁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千挑万选才得来的,她怎么可能轻易就这么不要了。 萧芷抿着茶水一声轻浅叹息,面上惋惜,却转瞬又弯了弯唇角,面上带出她独有的一股子风媚。 “欢娘,小姐身份特殊,这一日是迟早的事,而且小姐又不是真的不要奁阁了,只是今后萧公子不会再出现了,她退居幕后,这样也好,小姐频繁出现,早晚会暴露。” “她倒是退居了幕后逍遥了,却把老娘推上去,逍遥居与奁阁三年间从不彼此过问,世人都已经猜测奁阁和逍遥居同属一家。 而今她这可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奁阁就是逍遥居的,她是打了个好主意,想要用逍遥居来护着奁阁,护着你们,免得她不在你们被欺负,可老娘呢!主子那边让老娘怎么交代。” 萧芷知欢娘说的只是气话,三年前欢娘就能与小姐联合,一开始也未曾过问主子,何况如今小姐可是把整个奁阁都送给了主子。 “欢娘,主子那边就要靠您这张三寸不烂之舌了。” 一声揶揄宽慰,萧芷起身拍了拍欢娘肩膀,媚步走离。 “死丫头,有了男人,就这么胳膊肘往外拐了。” 欢娘一声骂,风情万种,就算气恼也是如此妖娆。 一息,摇了摇头,看着桌上的两封信笺,全部装了腰间。 而此刻,云琅境内,山地间,一处营帐之地。 一声低语:“王爷,奁阁萧公子离开琅京,失了踪迹。” 只这一声,帐内被唤王爷之人周身骤然一股寒意席卷。 三尺之内生人勿近。 “找。” 清冷寒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一股子厚重鼻音,压沉气息。 …… 日,匆匆过,苏娆被全家勒令在府中不得出去,每日每日被苏二公子那张漠感寡淡的脸盯着,除了那一日,又变回了那个少言寡语的苏二。 苏娆真有些受不住。 今日又一如既往,练字。 她的字其实写的特别好,可苏娆的字却真不行,毛笔字是一日一日练出来的,苏娆就算八年来一直练,也练不出她两辈子练来的那一手好字,何况她对外都没怎么碰过笔。 她八年来为了做出苏娆的纨绔,几乎不在苏家人面前写字,就算写,也是歪七扭八,现在她要是突然写的那么好,精明如二哥定然会疑心,这可不如萧公子那事那么好糊弄,一旦他怀疑了她的身份,那必然… “别写了。” 苏娆心中动,手上也动,完全就跟画符一样。 突然听到这句话,一愣。 娆湘亭中,微风吹起一缕发丝,苏娆随手揽过耳后,手上墨渍不妨沾了脸,黑了一团。 苏二瞧着,竟揉了揉眉心,白皙娇嫩的脸蛋这样抹了墨渍,真是有点小花猫的感觉。 苏二的反应,苏娆一下惊奇。 二哥这是对她练字不耐烦了? 心中倏然喜悦。 苏娆并没有发现她脸上墨渍。 眼底突然亮晶,眼尾那抹桃色悄然爬上眉梢。 苏二又岂会不知她心里又打什么鬼主意。 无奈。 拿出一方墨帕,给苏娆擦了脸上的墨渍。 苏娆才明,是她想错了,二哥是觉得她邋遢。 “二哥,不写了?” 脸上墨渍擦干净,苏娆试探的一声问话。 “浪费纸帛。” 暮二公子转身走去亭桌。 护卫苏寒给他倒了茶水。 苏寒和他这主子一样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只是此刻却难得扯了下唇角,笑了一笑。 虽然他的笑容几乎没有,可苏娆还是看见了。 撇嘴,放下毛笔,净手,然后走过来也坐下,随手拿过一块糕塞了口中。 “要笑就笑,省的憋坏了,本小姐内心强大的很。” 含糊的话虽这么说,可那双桃花明眸却直勾勾的瞪着苏寒。 眼尾浅浅眯起。 你要再敢嘲笑本小姐,本小姐就没收了你的宝贝双刀。 苏寒最宝贝的就是他从不离身的两柄双刀。 一年四季背在后背。 苏寒抿唇,后退,安静站了亭台处。 背靠亭柱。 似是将他这两柄双刀藏起来。 苏娆得意洋洋了。 眸子弯弯眯起,桃花眼,笑起来会弯出月牙,很惊滟。 苏二瞧着,目光又落在苏娆额间伤疤上。 抿了茶水。 小妹这伤疤也不知再有没有办法,如此容色这般毁了… “二哥。”苏娆一声唤,“你怎么发呆了。” 苏二,他可是几乎从不会失神的。 “霁月不娶你。”苏二回神,如此一语。 他去找了霁月,霁月说,他若要娶妻,也只会娶心仪女子,两心相悦,此生之世只她一妻。 而霁月自小就与赵国公的孙女两小无猜,九年之前两人一直都交好,虽然自霁月中毒后两人之间再未有见面,可赵家小姐对霁月之心,整个云琅中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霁月对赵家小姐,经年虽然再未有什么表示,可这些年来他的身边也从未出现过其他任何女子,每年赵家小姐送与霁月的那些诗论词赋,霁月也都收下着,从未拒收过一次。 所以霁月心仪之人,很可能是那赵莲馨。 赵家身为文流之家,云琅老臣,一直都瞧不起他们这些武将,总说他们粗俗有辱斯文,与他苏家在朝堂上也总争锋相对。 倘若霁月心仪之人乃旁人,他或许会与他多言几句,可若是赵家小姐,那霁月只能娶他小妹。 “二哥,他云霁不想娶,小妹我还瞧不上他。” 苏娆一下子气怒,可心里却早就清楚着。 “我苏娆又不是非他不可,虽然他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却不一定就是唯一的选择。” 苏娆说的是她的事实,可这话听在苏二耳中却是苏娆因霁月世子的话而心中愤懑气怒。 刚要再言,一声跋扈传来: “苏娆,你给本公主滚出来。” 第十四章七公主来找茬(二) 苏二眉宇倏然一陇。 面露郁色。 “小妹,回去,脸。” 远远已经看见一个女子向着他们这边风风火火而来,手中拿着一条长鞭,满面怒火。 一身娇粉衣裙,紧身束腰,秀发全部绾起,一个桃花玉冠,额间映桃妆花,这样的装束打扮,虽是女儿着装,却又偏向男儿之服,很中性化的设计。 自是奁阁出品。 如此衣裙着装,琅京的女子们都很爱不释手,这衣服比起她们以往穿的那一层层衣裙,不仅少了很多累赘,还特别好看,又轻便。 无论是日常这么穿,还是去打马球玩乐,都可以。 不用再费此换装。 来人,七公主,云落菱。 从小就与真正的苏娆不对头,因为苏娆比她长的讨喜,几次去往当时的云宫,云王总拿苏娆和皇家小公主比较,惹的七公主自此与苏娆一言不合就开打,每每总是鸡飞狗跳。 云王与苏老将军两人气大,七公主被当时的世子而今的瑜皇数次惩罚禁足,好好思过。 而苏娆也被苏老将军给逮回来,关禁闭,至于有没有关,苏家人都说有,那自然就是有。 而自秦娆顶替苏娆,毁容后,七公主可得意了很久,一个丑女,再也无法讨的皇祖父欢喜了。 而且秦娆做了苏娆后也未再入过如今这个云宫,曾经的大秦皇宫一次,两人这才渐渐歇了较量。 可三年间因为萧公子的出现,苏娆与七公主的矛盾再次出来,更是如日中天到完全无法化解的地步。 每次苏娆悄然离府去往各大俊俏公子们的府邸外转悠,却很快就被琅京暗中传开知晓,这其中便少不了七公主的一拨暗箱操作。 苏娆如今在外纨绔乖张、臭名远扬的不堪名声更是少不了七公主暗地里的煽风点火。 可这却也是苏娆乐见其成。 七公主如此气火而来,后面追着几个宫女和一个太监,还有苏家下人,一看就是强自闯进来的。 若说苏娆纨绔乖张,那这七公主就是嚣张跋扈。 刁蛮任性的典范。 苏娆只瞥了一眼,快速起身回去娆湘阁。 七公主看见,一声怒气大呵:“苏娆你给本公主站住。” 直接跃起身,长鞭迎风而来,犀利鞭风划破长空,直直对准苏娆后背,这一鞭子要是碰身,苏娆后背铁定是一道长长血痕映出。 可苏娆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继续不紧不慢走离。 长鞭在落下之际,一道劲风破空,直接被断成三节。 苏二放下杯盏,抚了抚墨袍衣袂,目光落向七公主身上,一抹漠凉,眸底寡淡气息。 “当着我苏家人的面,欺负我苏昱陌的妹妹,看来七公主的禁足还没禁够。” 七公主此前并没有看见苏二,他正好坐在亭柱后面,被亭柱遮了大半身,加之七公主整个人都盯了苏娆,便没有注意到他。 这一瞬迟,苏娆已经走进娆湘阁,刚一进去,依素快速拿来化妆工具,苏娆上手。 只需要五分钟她就能搞定,二哥只需要拖住云落菱五分钟。 她来此肯定是为了离开的萧公子,找她麻烦。 刚上妆,苏娆手上一顿,她以后怕是不能再如这几年这般安逸,那她的脸… 若不慎遇水。 嘴角轻浅勾起一个弧度,随即,眼底又一抹幽幽浮现。 而且… 继续化妆。 “苏昱陌,你居然敢毁了本公主的菱鞭,苏昱陌…” 七公主目光骤时瞪大,除了一开始的愕错,之后是浓浓怒火,这可是四皇兄亲手给她编制的,苏昱陌,他居然敢,他居然敢毁了。 七公主整个人都气的颤抖,满目熊熊怒火。 “我的公主啊!这里可是大将军王府啊!再怎么也不能在苏家动手,否则贵妃娘娘都护不住您啊!七公主,赶紧随老奴回去吧!” 追来的太监德子公公看见苏二,赶忙惶惶行礼问了安。 恳求了七公主。 如果今日出现在这里的苏家公子是苏家其他任何一位公子,德子公公都不会如此惶恐,因为苏二公子给他的阴暗实在太严重了。 苏家二公子,别看平日里对苏娆也少言寡语,可他却是最护着苏娆的,每次苏娆与七公主针锋相对,事后七公主就总会连着倒霉数日。 不是衣裙突然崩了缝,就是用膳的时候膳食里出现蟑螂这些东西,要么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床榻突然塌了,各种倒霉事层出不穷。 他们和七公主一直都以为这是苏娆搞得鬼。 或者是苏五公子。 直到有一次,七公主又被禁足,一日夜间他打盹惊醒,竟看见苏二公子出现在七公主寝殿,将七八只老鼠放进去,一脸漠感气息,当时他可没吓个半死,满身冷汗直冒而出。 这样的事,要干那也应该是苏家五公子干的事,再不济那也应该是苏家的其他公子,怎么也不可能会是这位从来漠感寡语的苏二公子。 当时苏二公子发现他,他以为他死定了,看见苏家公子那么坑算七公主,一定会被杀人灭口,可苏二公子只是那么看了一眼他,然后就走了,什么也没做,更没有出言威胁他。 可这事他却死死烂在肚子里,他若是告诉七公主,七公主要有个好歹,他就是有一百条小命也都保不住,而且苏二公子定也不会放过他。 此刻看见苏二,德子公公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这段记忆就这么活生生给扒了出来。 当时的苏二公子才多大,就敢那么只身一人夜入云宫,却无一人发现,他就算杀了七公主,他想也一定不会有人找得到凶手。 “你给本公主滚一边去。” 七公主直接一脚踹翻德子公公,双手叉腰整个人下颚高抬,鼻孔朝天,气怒的满目呲裂之感。 “苏昱陌,别以为本公主会怕你,你竟然敢弄断本公主四皇兄送给本公主的菱鞭…” “弄断了就弄断了,你想怎么样,云落菱,你除了会鼻孔朝天显示你的鼻洞有多大,你还能怎么样,打又打不过我二哥,告状,今日你如此擅闯我苏府,将我苏家至于何地,难道身为公主,就可以如此轻怠我苏家不成。” 人还未出现,声音已经传来,同样嚣张的话,乖张无比。 苏娆走来,换了一个发型,遮住了额间伤疤,面上也蒙了一个面纱,只单看她露出来的右边额间,竟淡淡白皙,并非完全蜡黄。 苏二看了一眼,目光一垂,小妹要做什么。 云落菱的视线也一下子被苏娆的声音拉过去,见她蒙面遮容,心中熊熊气怒倏地化作嘲笑。 这个丑女,无颜见人,以为遮了容颜就可以遮住她那丑陋难以入目的丑颜。 “苏娆,没脸见人,你以为你遮了你的丑貌,你就不丑了,就你这丑陋低俗的样子,萧公子就是眼瞎,他也不会看上你的。” 浓浓嘲讽,觉得自己已经胜过了苏娆一筹。 苏娆走前,也一声嗤,纨笑:“我丑陋,你美,你美,可也没见得人萧公子就对你倾心了,现在萧公子离开了,可我还有霁月世子,而你就只能抱着萧公子的画像嘁嘁哀哀。” 哈哈嗤笑,双臂环抱,看着云落菱被她气的都要抓狂,眸底层层幽幽又起,深邃潋滟。 “啊!苏娆,你这个该死的丑女,我霁月哥哥才不会看上你,还有萧公子,把他交出来。” 七公主每一次都说不过苏娆,每一次都被苏娆气的先动手,所以每一次两人的针对,最后都是七公主被狠狠责罚,是她先动手的。 这次也一样,七公主没了鞭子,一把拔出腰间匕首,直接对着苏娆面门就这么杀过来。 其狠劲,根本就是想要再次毁了苏娆的脸。 第十五章苏娆初露锋芒(一) 苏娆也不弱,脚尖轻点快速后退,翩跹躲开,顺势回身,一脚踹出,踢向七公主手腕。 衣裙曳曳起飞。 苏家的女儿自然会武功,而且苏娆的武功可一点不低。 以前的苏娆习武是为了揍七公主,为了揍赢七公主,她做了苏娆后习武,是为了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她所在乎之人,她想要保护的人。 两人一下子缠在了一起。 德子公公哎哟一声拍了大腿,想要起身跑过来让苏二赶紧阻止,可他腿都软了,爬不起来。 两下招手了跟来的宫女们,还杵着等死啊!还不赶紧来扶他。 宫女们回神,一个个赶忙扶了德子公公。 而苏家的下人,在看见苏二时便都默契的后退了一旁。 有二公子在,吃亏的也只会是那七公主。 “公子…” 苏娆与七公主两人的打斗下手可是一个比一个狠,苏娆的衣袖好几处都被划破了。 七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苏娆专挑她的软肉处踹,而且出力很巧,事后七公主肉疼却不会有淤青,可她就不一样,她可是都流血了。 眼见苏娆衣袖上渗出淡淡血色,苏寒一声着急。 苏娆前面时还穿的艳红衣裙,化妆的功夫她顺带换了一身浅色,红色的衣裙落了血可一点不明显。 此刻这一身,浅荷衣色,一点血色也会晕染出一大片,看着就像苏娆受伤很重的感觉。 苏娆的这些小九九,苏二一眼就看出来了,苏家女,将门虎女,那么一点皮肉伤不是什么大事,苏二一点不担心,继续自顾自品茶。 苏寒看着,又一声:“公子,小姐受伤了。” 苏二如此反应,苏寒不明白,以往之时小姐受伤,公子未在旁,事后知晓,虽然面上不显,可他都会暗地里给小姐讨回来。 这次公子在侧,怎么就这么淡定的看着小姐被伤这么严重。 苏寒着急,苏二这才看了一眼他,随后只一语: “你的敏锐还需要练练。” 苏寒一愣,随即蓦地浑身一震,笔直身躯安静。 苏二摇了下头,关心则乱。 娆湘亭间,只这短短时刻,已狼藉一片。 而清风居中,月色竹楼的二楼书房阁间,拱圆窗棂,雕竹窗扇大开。 霁月世子手执竹卷书册,坐与窗边小榻,微微风动,带起他墨发飘飞,衣袂飘飘而动。 风光霁月,淡若皓辰。 只这么侧坐着,却成为了整个书房中最隽丽的风景,明明看不见,可感觉他的目光准确的落在书册上。 一旁云风也拿着一册书卷,为霁月世子诵读。 似青竹般的声音清透爽耳,听来一点不觉不耐。 云风诵读完一个卷节,霁月世子就跟着翻动书卷。 云凌,大步走进。 “世子,七公主前去了苏家,气势汹汹,四皇子得知,赶去苏家,如今已至南宁街。” “七公主不是被舒贵妃关着,怎么出了宫。” 云风停下来声音,接过霁月世子手中书卷。 他这一语问,根本不需云凌回答。 “距离皇伯父登基已过数日,也该有人先动起来了。” 拿过竹几上那把折扇,霁月世子再次准确摸上扇面红衣公子,云凌带来的消息好似对他没一点影响,此前他那么想知道苏家小姐是谁,如今知道了是他所找之人,却这么淡然了。 云凌和云风对视,世子的心思愈发难猜了。 “世子,您不过问?”云风试探一声问。 翠竹折扇也打开,轻浅摇起。 霁月世子转头,偏向了窗棂外,一只鸟儿飞起,惊了不远处清风亭的竹叶摇曳晃动。 面上蒙缎似乎带着淡淡透色,能看见霁月世子的眼睑动了下,耳朵也轻微的动了下,或许是察觉了这一变化,面上一抹淡色隽感。 “昱陌昨日来时言说,想要我娶了他妹妹,他言,只有我能让他安心的把妹妹交出去。” 霁月世子开口,云凌和云风面上一抹狠狠惊讶。 眸露错愕。 苏二公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世子怎么回的?”云风赶忙接着一声问。 霁月世子却又不言了,起身,走出书房。 手中折扇合起,也合上了那山间的红衣公子。 目光再次眺望向苏家方向,灿灿辉阳撒下光辉,投照他身间。 氤氲仙气。 今日的霁月世子仍是一袭月华衣袍,却未再是银艳白色彼岸,而是青翠墨竹,片片纤长竹叶落与衣摆。 满头似绸缎般的浓稠墨发只一根白玉簪,周身也只一枚白玉环月碧带钩,坠与腰间玉带上,再无其他配饰。 微风荡起,金灿映耀,就似那踏空而来的月下谪仙,可望却不可即,缥缈溟濛之感。 云凌与云风跟出来,看着自家又这样的世子,也一致眺望过去。 倏地,霁月世子一声闷哼声,手中折扇都没拿稳的掉了地。 “世子…” 云风和云凌大惊。 “快去请竹先生。” 云风急声,云凌直接飞落地上,大步而跑。 只一声闷哼,霁月世子竟面色蓦然苍白。 云风搀扶他走进书房。 没过片刻时间,云凌带着竹先生疾步而来。 辉阳落,天际映照了一抹金红灿白的晚霞,随着地平线晕染开来,渐渐染红半边天。 夕阳出,金红的夕阳将娆湘亭间的狼藉映照的醒目。 “落菱,胡闹…”一声厉喝,随之走来一位男子。 男子一袭华服,身形挺拔,容颜俊美舒逸。 眉宇之间带着一抹温舒之感,此刻却浮现温愠之色。 四皇子云穆逸。 带他前来的人是苏伯。 苏二看见云穆逸,拿着杯盏的手突地微微一蜷。 一抹幽。 眸底了然。 只一息,起身。 七公主和苏娆还在打,只是两人的力道都不如此前,此刻突兀听到四皇子这声音,苏娆身子一顿,七公主见机,匕首直逼苏娆面中,苏娆赶忙慌乱一侧头,堪堪躲过。 面上面纱却被七公主挑了下来,容颜暴露落入七公主眼中,七公主溘然瞪大了眼珠。 “苏娆,你…你…” 苏娆也趁机一脚踹出去,直接踹在七公主腹部,七公主直直从假山上摔落掉下去,嘭的一声水花四溅,都惊得池中渔儿四散而逃。 “你…你…你,你什么你,好好吃水去吧!哈哈。” 一脸得意乖张的笑,配着她那稍稍白皙的面庞,额间伤疤被碎发所遮,双臂环抱站在假山上。 微风动起,带飞她裙摆摇曳。 三千青丝随风动,荷色衣裙上渲染出一片片红,增添了一分鲜色,整个人傲骨卓然、巾帼须眉,一身飒爽英姿之感,竟觉大将之风。 云穆逸一时间竟看呆了。 这,这是那个丑女? “四皇子,七公主落水了。” 耳边传来苏二漠感声音,云穆逸惊醒,赶忙让手下将七公主救起,自己面上也爬上一抹淡红,有些窘迫,却转瞬消没。 苏娆跃下假山,云穆逸这反应她可看得清楚。 男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她只是稍稍白了一点肤色,遮住了额间疤痕,便如此目光。 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萧公子离开,云落菱必然一刻都在宫中待不住的。 可这些时日她却并未收到七公主去奁阁的消息,所以只能是她被舒贵妃强自关在宫中。 可今日她却直闯大将军王府,不是被萧公子的离开打击的疯魔了,就是有人在背后撺掇。 来找她麻烦。 可无论哪一种,与她来说只会是百利而无一害。 踢踏脚步,苏娆走过来。 第十六章苏娆初露锋芒(二)(推荐加更) “苏娆,你竟敢欺君,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七公主被救了上来,不停地咳喘,直接成了落汤鸡,却还不忘她刚刚看见苏娆的脸。 这样一张脸,虽然只是稍稍白皙,还带着偏黄,可也是个美人胚子,哪里有传言的丑陋。 苏娆居然扮丑,而且这么多年,她这下死定了。 苏娆撇嘴,一声嘁,跟看傻子白.痴一样斜瞅了七公主。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云落菱你脑子进水了吧!我苏娆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有得不到的?那可真是大笑话。” 话间,浓浓纨绔得意,手中把玩了一个白瓷瓶,这是萧公子研制的‘花露’,有美白抗皱的功效,男女老少皆可用,而且天然无公害。 七公主目光直直落了苏娆手中的白瓷瓶上。 倏然,一声大吼:“苏娆,果然是你抓走了萧公子。” 云穆逸的目光也落在苏娆手上,一息后,又落在苏娆脸上,他是见过苏娆此前蜡黄样子的,她现在肤色,必然是已经用花露时日不短了。 至少有半年时间。 “就是本小姐抓走萧公子的,你又能怎么样呢!本小姐就是专门和你作对,萧公子既然不喜欢本小姐,那你也休想得到萧公子,本小姐都得不到的人,那谁也别想得到了去。” 七公主越气,苏娆越乖张,面上却渐渐露出了一抹绯色。 一脸的怀念惋惜之感。 “萧公子那肌肤啊!细腻光滑,吹弹可破,摸上去简直比那最上等的丝绸纱缎还要顺滑,萧公子离开的时候,说他再也不回来了。” 这话,苏娆都觉得她说的缠绵悱恻,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苏娆,本公主要杀了你,本公主要杀了你,啊!噗…” 七公主被气的居然一口血喷出,直接昏死了过去。 “七妹。”云穆逸一声焦灼。 苏伯赶忙让下人带了府医过来。 苏伯来的时候就已经先见之明的唤上了府医一同前来。 府医立刻给七公主把脉,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急火攻心。 刚把完脉,这边苏娆却也喷出一口血来,一下子栽倒。 “小妹…” 苏二快速扶住苏娆,见苏娆眼皮暗暗一动,心中紧张放松下来,心底蓦地生出无奈。 却也明苏娆为何如此昏倒过去。 七公主闯入他苏家是有错,可在他苏家被这么气昏过去,就是有错也变成了他们苏家的错,可苏娆若也昏厥了,还是被七公主重伤才昏厥。 那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苏家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心都怕被伤了,娆儿好好在家里未曾招惹是非,七公主却如此强闯他苏家,如此伤了他家娆儿。 七公主与娆儿一直不对付,这些年来虽然磕磕碰碰,可也未曾这样下过重手,娆儿可都没伤了七公主,七公主必须要给他苏家一个交代。 苏二面色黑沉,抱起苏娆大步走去娆湘阁,临走之前看了一眼昏倒在云穆逸怀中的七公主,一抹杀意,很明显,云穆逸轻易就感觉了。 府医赶忙随上去。 这突然的变故,云穆逸的算盘都没有开始打,已经结束。 苏娆看见云穆逸前来,自然已经猜到着云穆逸会做什么,又怎么可能让他有出手的机会,现在可不是时候,才只是一个四皇子。 还早着呢! 她不会再坐以待毙,任由老天去再次安排她的命运,这一次,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六岁孩童,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父王与母妃在她面前双双离世,却无力回天,这一次,她要争一次,与天争一次,无论结果如何。 争过后,若还是无力回天,她便认命的活着,只为父王与母妃泉下安息,直到她无法再忍的那一天,直到恨意泯灭她良知的那一天… “宝贝孙女,爷爷的宝贝孙女。” 苏老将军这些大人适时出现,苏老将军脚步虽稳,步子却很急促。 七公主只身闯入苏府,苏老将军这些大人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小儿家的打闹,一旦大人掺和了里面,性质就完全变了。 可是现在,七公主被气昏,而苏娆更被重伤昏厥,苏家人再不出现,就不合理了。 不说七公主身份,就只苏家对苏娆极致的溺爱,这个时候都是苏家人出现的时候。 苏老将军大跨步,两步走到四皇子身旁。 整个人气怒的感觉都要冒烟,手指直指云穆逸怀中七公主,好半天,才气顺的憋出来一句话: “老夫宝贝孙女要是出事,老夫就是豁出这条老命,老脸踩了地,也要给老夫宝贝孙女讨一个公道,七公主,欺我苏家无人啊!” 这一番短短话,好似是苏老将军用尽了全身力气,整个人吹胡子瞪眼的面目怒红。 身膛一起一伏,大口喘气。 苏父和苏二叔急急扶了苏老将军后背身膛。 “父亲,您消消气,先消消气,我们先去看看娆儿。” 苏老将军一下子歇了怒火,大步走去娆湘阁。 “滚,给老子滚,苏家门庭低槛,受不起七公主照拂。” 苏老将军好似已经气糊涂了,军中的粗犷浑脾气一下子出来,人都走远,可这声音却如此中气十足的传来,带着浓浓戾怒之感。 云穆逸这会儿也满脸无力了,苏老将军对苏娆的疼爱,没拿大刀砍过来已经是忍了。 “四皇子见谅,父亲也是忧心娆儿才气糊涂了。” 苏三叔没有跟去,作辑,一脸的歉意之感,却觉有些勉强成分在内,其实心中也是气怒。 “七公主既然没事,那四皇子还是赶紧带七公主先回去,夜色寒凉,免得再招惹了风气。” 同时间,让丫鬟去拿一套衣服先给七公主换上。 四皇子抱起七公主,避开了苏三叔歉礼。 “都是七皇妹不知事,与苏小姐打闹手下也没个分寸,穆逸先告辞了,此事穆逸定会给苏家一个交代,还望苏老将军莫要气坏身子。” 苏三叔笑意颔首:“四皇子的话,微臣会带给父亲的。” 四皇子带着七公主告辞,苏三叔面上笑意倏然消没。 沉了脸。 两步走去娆湘阁。 而出来大将军王府的云穆逸,看着他怀中的七公主,也沉郁了眸光。 苏娆那满身的血,伤势必定严重,此事若是苏家闹到父皇面前,他怕是也会被牵连,惹父皇疑心。 须臾,上去马车回宫。 今日事情没办成,反倒惹了如此大麻烦,他真不该让云落菱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云穆逸满心懊恼,却一点没有怀疑苏娆。 以苏娆对萧公子的喜欢,能干出那样的事来也无可厚非,而且苏娆什么性子,云穆逸还是有些了解的,她哪里会有那么深心机,只是七公主闯来苏家,便猜到她背后是有人撺掇。 他本让云落菱前往苏家,找苏娆的麻烦,他收到消息后前来苏家,于情于理都有说的出去的理由,到时再给苏娆一个好印象,只要苏娆恋了他,那么都不需要他出手,苏娆必定会寻死觅活也要嫁他。 可现在别说娶苏娆,他自己怕先得去銮天殿跪上一遭,不该因为七皇妹苦苦所求便一时心软放她出宫,才酿成如此大祸。 苏老将军可就那么一个宝贝孙女,要是真出了事儿,谁知道那老头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都会要七皇妹偿命,一命抵一命。 第十七章苏娆初露锋芒(三) 七公主,因为萧公子离开,只身闯入大将军王府,不仅差点拆了苏家小姐的闺阁,更将苏家小姐差点打死,不过也快死了。 皇城宫门都要落锁了,云老将军却身着先王所赐披甲,一路老泪纵横的去敲御龙鼓告御状。 七公主实在欺人太甚,他家娆儿连萧公子面都未见,萧公子离开与他家娆儿有何关系,老臣娆儿冤啊!求皇上为老臣做主。 瑜皇初登大宝,一堆国事处理,今夜好不容易早些歇着,可还没睡安稳,先是四皇子来请罪。 瑜皇都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何事,御龙鼓居然被敲响。 这架御龙鼓大秦之时便存在,只要敲响御龙鼓,无论何事,皇上都要接见,亲自过问。 可御龙鼓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近敲响的。 此刻,那砰砰砰的鼓声,整个云宫都能听见。 舒兰宫中,太医已经给七公主检查过了,和那府医检查的一样,急火攻心,没什么大碍,只要吃上两贴药,好好养着几日便可。 舒贵妃心刚定,这刚准备过问德子公公到底发生了何事,公主怎会弄成这样,你们这帮没用的狗奴才,是怎么照看公主的。 御龙鼓的声音震耳发聩,舒贵妃刚一听见,心中一下咯噔,谁会在这个时候敲响御龙鼓,想到七公主这样子,心中更是颤栗起来,都已经有了一分猜想出来。 这个混账是不是又去找了苏家那女儿麻烦。 一时间,赶忙让贴身刘嬷嬷去前殿打探,是不是苏老将军敲的御龙鼓,快去。 苏老将军被苏父和苏三叔搀扶着走进御书房,只短短一个时辰左右,整个人竟感觉一下子苍老了,一看见瑜皇,直接就开哭了。 “皇上,你得为老臣做主啊!老臣就那么一个宝贝孙女,要是没了,你叫老臣怎么活啊!” 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完全都不顾了脸面。 苏父和苏三叔也跟着跪下来,两人可不能像苏老将军这样,只是俯身叩恩,没有说话。 但面上的表情已经代替了他们要说的话。 “老将军,这是作何,赶紧赶紧,把老将军扶起来,有什么事,朕都给老将军做主。” 瑜皇赶紧亲自走过御案,来扶起苏老将军。 夜幕已经降临,瑜皇只着了一身浅黄便服,中年的他还是那么俊美温逸,周身又带出帝王威压,只是在苏老将军面前时收敛了起来。 云家的基因好似很是强大,一个赛一个俊美,人到中年的瑜皇更因为年岁之长,比起那一旁跪着的四皇子,成熟男人的魅力。 苏老将军被搀扶起来,却还是老泪纵横。 “皇上啊!你先赶紧派点御医吧!老臣的孙女…” 喘.息着,苏老将军都感觉只要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能昏厥。 苏父赶忙给他顺气,“父亲,你紧着身子,娆儿会没事的。” “逸儿,赶紧宣太医去苏府。” 苏老将军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但瑜皇也已经猜出来一两分了。 能让苏老将军如此不顾了脸面,定然是苏娆出事。 当即赶紧让云穆逸去宣太医。 没过片刻,坐守太医院的御医,归家的太医,全被叫去了苏府,整个琅京都哗然了。 大臣们一个个被惊动,太子和其他皇子们也一个个被惊动,夜幕之下匆匆赶去御书房。 苏家小姐被人在自己的府中打了一个半死,这人都那么欺负上门来了,苏家人若是再忍气吞声,那今后在朝堂上他们哪还有脸。 如何立足。 而娆湘阁中,苏娆满身的伤痕一条一条,有真的,也有苏娆自己以假乱真的。 “小妹小妹,你一定要教五哥,你一定要教五哥。” 床榻边上,苏五一脸殷切的看着苏娆目不转睛,准确的说是看着苏娆侧颈上的一道伤。 很深的伤口,殷红的血感觉下一刻就会喷涌而出。 只要不去触碰,绝没人会觉得这是画出来的。 苏娆画伤痕的时候,看得苏五一脸的不可置信,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是假的。 苏家其他人也一个个惊奇,这才真正见识到为何萧公子只用了短短的三年时间便一跃与霁月世子三人齐名,成为琅京女子众爱。 “小妹,你如此易容之术,跟谁学的?”比起其他的家人,苏娆就知道苏二最不好糊弄。 “看你那娴熟手法,你应该学了很久,至少不下三年,御医们都还没有到,说说吧!也让我们知道知道,我们苏家的女儿到底有多少‘惊喜’等着我们,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下次又猝不及防。” 苏二这话,带着异样,特别明显的异样。 自己妹妹,在他们这么一大帮子家人的注视下,居然藏着这么多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 苏娆讪讪面色,被苏二看的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二…二哥,如果…如果我说我这是在梦里学的,你…你信不信。” 这话,苏娆自己都不信。 “你觉得呢!” 苏二要是信,那他就白做苏家智多星了。 “我…” 苏娆悄然抬眸,见苏二直直看着她都不转眼,苏家其他人也是一个个直勾勾的盯着,她要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怕是今后有的盘问。 “我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这般一语,又快速解释道:“我想要遮住脸上疤痕,便偷偷让依影带我去了逍遥居,观察逍遥居的那些姬娘,后来我认识了欢娘和萧芷,每次看她们上妆,我就心底摸索,然后自己捣鼓,没成想真捣鼓出来了。” 这话苏娆说的一脸真,前世她不可能抖出来,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之一,若说是欢娘和萧芷教的,明显也不现实,一问就会露馅。 可若说她因机缘巧合,得遇了一位隐世高人,世间哪有那么多隐世高人,还偏巧就被她给遇上,还偏巧就给了她一本化妆易容秘籍。 想想都是假的。 所以只能是她太过聪明,实在是太过聪明了。 她萧公子的身份瞒着苏家整整三年没被发现,就知她的聪慧,那她能举一反三也正常。 “这个理由倒是比刚才做梦真了许多。” 苏二径自颔首。 似是相信了。 “小妹,五哥决定了,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苏五一脸崇拜的看着苏娆,眼睛若能闪光,那他现在一定是金光闪闪,满眼星辰灿艳。 “苏昱琰。”苏三婶一巴掌拍了苏五脑袋,“你自己混不拉几,还想把妹妹都带混。” 苏五霎时揉了脑袋。 “娘,你再拍,你儿子都要…” “来了。” 苏二突然这般一语。 “小妹…” 苏娆已经顺势躺倒,整个人也瞬间奄奄一息。 她这满身的伤看着就吓人,虽然只露出了脖颈和手臂,可这些已经足够给那些御医们看了。 至于检查身体,习武之人,改变脉搏让其虚浮无力,完全小意思。 中医望、闻、问、切是很厉害,可那也得看什么人,就太医院那些御医,能发现才怪。 而且给她看病也不是哪个御医都让看的,所看御医必然是苏家信得过的御医。 所以苏娆一点不担心,端的是有恃无恐。 这一次云落菱要是不掉一层皮,她都白受这些伤了,当真以为这些年来她的脾性都被忍没了,前世她可是睚眦必报之人,何况是对云家人,一点不无辜的云落菱,自己送上门来找抽,她没必要心慈手软,手下留情。 第十八章逍遥居背后主子(一) 七公主被瑜皇贬斥了,直接贬为了县主。 这件事是在翌日早传遍琅京的,瑜皇最宠爱的七公主,娇纵跋扈,竟直闯大将军王府,还打伤苏府小姐,简直丢尽了皇家脸面。 舒贵妃在御书房前跪了整整一夜也没能让瑜皇收回成命。 四皇子也被罚了,杖责三十大板,禁足府中半月以示惩戒。 御医为苏小姐整治也整整一夜间。 苏小姐内伤加外伤,一个晚上御医们不眠不休才给救回来,只怕要好好静养个把月。 否则若落下什么病症… 苏老将军刚回来府中,一听宝贝孙女儿救活了,还没高兴片刻,又听可能会落下什么病症,当即昏厥过去,都翻了白眼。 这可吓坏了随来的瑜皇。 苏老将军虽已年迈,可他的存在就是云琅军的支柱、信仰,苏老将军一声大呵厉斥抵过万千冠冕堂皇之语,有苏老将军在的云琅军才是一只无坚不摧的金戈铁骑。 苏老将军如此军中威望已经是功高盖主,可却为何还能得云王与瑜皇如此信任,只因他所领军队皆唤云琅军,云琅之军。 云王曾言:苏将军为云琅功绩,当以苏家军方能抵他心中御旨。 苏老将军却未曾有半分迟疑,当即叩首,亦言:若无云琅军,他与妻儿不会有今时今日,云琅与他有再造之恩,只要他在一日,云琅军,永远都是云琅的虎狼之师。 苏老将军并未说什么他是忠心云王这类冠冕堂皇的虚伪话,他感念的是云琅,整个云琅,自然包括云琅之主。 是云琅,在他与妻子走投无路之际给了他希望,是云琅,让他向整个苏家证明了他自己,更是云琅,给了他如今所有荣耀。 当时苏老将军那一番话,可谓是振奋了云王。 自此后,他成为云王一等一的心腹战将,随着云王一起南征北战,开疆扩土,一步步扩大云琅诸侯国版图,将周边小郡一郡一郡纳入云琅。 只短短数年,云琅一跃成为三大诸侯国之一。 大秦统御五朝,在第三朝秦皇时期疆土便开始分隔,诸侯纷纷割据,到宣冶帝之时,各大诸侯国已经愈发壮大成为了大秦威胁。 宣冶帝虽为大秦五代之强霸主,年少时为皇精明,励精图治,可他也不可能在短短二十年间就将各大诸侯国完全收腹,所以便采取了质子手段,非常时期自是用非常手段。 以各诸侯国后嗣为威胁,强行钳制诸侯国,先从弱小诸侯国开始后收腹,如此做法确实能桎梏各诸侯国,也确实收腹了不少弱的诸侯国,可他如此做法却更能激怒大的诸侯国。 眼见着一个个诸侯国被大秦收腹,唇亡齿寒,云琅等三大诸侯国怎么可能会再坐以待毙。 苏老将军昏厥,虽然最后只是虚惊一场,苏老将军只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才会眩晕。 可就只这一件事,却让琅京贵胄再次看清苏家在云琅的地位,瑜皇对苏老将军的全心信任,只要苏家没有异心,至少能三代不倒。 何况如今苏家这一代子孙辈,除了苏五之外,其他四子各个骁勇善战,尤其是苏二,都可以预见他将会是下一个苏老将军,甚至比苏老将军威望更甚,因为他之心思更加缜密。 至于苏家女,哪怕她容颜丑陋,臭名远扬,可她的身份摆在那儿,而今瑜皇更是已经隐晦提及,那么只要不出意外,她将会是皇子妃,甚至有可能她会成为下一代云琅皇后。 只是这些事众人也就心里想想,可没人敢找死的说出来。 …… 又三日走过,澹梁与诸暹使臣终抵达了琅京。 此次前来云琅的使臣都是两国举足轻重的皇系,瑜皇着令太子与六皇子亲迎澹梁太子与诸暹毅亲王入宫。 使臣队伍并列入琅京,容枫太子坐与銮驾中,看不清,毅亲王御马,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之气,脸型有种凌厉之感,锋利如寒剑出鞘,让人望而生畏,整个人直觉清冷漠寒。 一身玄色蟒袍,四爪龙蟒缠绕,愈发衬托了他身上寒冷。 围观的琅京百姓只一眼,竟不敢再多看。 毅亲王身躯峰直如剑,高坐自己黑骑上,目光寒凉,直直望着前方,却在经过北阳街的奁阁时,暗自看了一眼,很快速,无人察觉。 而那澹梁銮驾中,认真看着书卷的容枫太子,这一刻也放下了手中书卷看了一眼奁阁。 无外乎,两人都该是好奇这个与他们齐名的萧公子。 容枫太子,人如其名,似枫叶,秋季的枫叶,絮絮飘飞,淑人君子,谦谦温逸。 一袭月牙白,上绣荷塘月色,整个人都很暖。 与霁月世子一样都喜白,都安静,可他给人的感觉却是温暖,而霁月世子给人的感觉更似溟濛,似风又似雾,能感觉到却又抓不住。 两人虽差不多风格,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一个陌上如玉似暖阳,一个世子无双如雾风,各有其千秋特色,不能比较,也无法拿来比较。 两国太子亲王入琅京,这才冲散了日前苏家发生之事,却突兀的又出现了小声咕哝。 如此重大场面,若是那苏家丑女没有卧病在榻,怕是看见澹梁太子和诸暹毅亲王会扬言抢回去,那可就丢尽他们云琅国的脸了。 一时间,七公主也被带了进去,现在想来,其实那七公主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儿的,至少没让苏家丑女再出来丢云琅的国脸。 这些话,三人虎,到最后都说成了七公主正是因为知晓苏家丑女的德行,才舍己为国。 奁阁中。 苏娆听着依影带来的这些传言,真是无语。 那些人都没脑子吗,云落菱的嚣张跋扈反倒成了舍己为国,她可是被打了个‘半死’。 名声,名声啊! 苏家丑女,纨绔乖张,皇家公主,率真活泼。 “小姐,您别理外面那些嘴碎。”依素面露淡淡气怒。 苏娆摇头,她没事,她要是介意这些流言蜚语,怕是早就被琅京的唾沫喷子喷死不知多少回了。 “欢娘怎还没来,我现在可不能出来太久。” 今早间,依影带来萧芷的话,说欢娘找她有事,她可是冒着被二哥发现的风险出来的。 “哎哟哟,这才多久未见,奴家就请不动咱们萧公子了。” 欢娘的声音传了进来,一身艳桃色绒花华裙,手摇一把仕女团扇,一动一摆皆是风情。 “萧公子?哪里有萧公子,快给本小姐看看,本小姐可是带着伤出来的,专门为萧公子而来。” 苏娆两下瞄了欢娘身后,这一脸纨绔样。 夸张的表情。 欢娘自问她变脸已是收放自如,可此刻见眼前这女子,刚刚还那么一副淡静,沉着姿态,现在这立马就转为纨绔,真是让她自愧不如。 团扇摇起,玩笑没了,“每次都这样子,奴家逗不过。” 坐到苏娆对面。 依素给欢娘斟好茶水,便和依影出去关了门。 “欢美人儿找我何事儿,我现在时间可宝贵的很,一点都不能浪费,否则小命难保啊!” 苏娆挑了挑眉。 欢娘也知道苏家刚发生的事,若非她了解苏娆,她都要相信这三日外间的那些传闻了。 正经了面色。 “我主子要见你。” 第十九章逍遥居背后主子(二) “什么?” 苏娆倏然陇起眉梢,眼尾的桃色渐渐浓郁了一分。 萧公子都已离开了,欢娘知道,可她现在却还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欢娘把她苏娆的身份告诉了她那背后的主子。 “欢娘,你违背了…” 苏娆刚要动怒,欢娘拿出了一个东西给苏娆。 一块巴掌大小的墨色圆形令牌,一面雕刻一个图腾,好似是一朵云,又好似是风卷了起来,另一面是一个‘寒’字,草书字体。 “你先别急着生气,主子说你看见这个东西,自会明白,他说他会去找你,亲自与你谈及奁阁。” 话落,欢娘起身,落在苏娆身上的目光诡异了。 两声滋滋。 “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看来以后奴家得跟着苏大美人混了。” 逍遥居,逍遥令,见令如见人,唯命是从。 扭动腰肢,欢娘转身走了。 逍遥居居规,主子的事,别探知,主子的吩咐,听从照办即可,主子的来去,别过问,总之只一句话,为主子命是从,叛者,主动自戕。 苏娆拿过逍遥令,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时,欢娘又一声传了进来: “对了,若想不起,主子让奴家提醒四个字,‘雨夜雨伞’,应该就能想起来了。” 雨夜?雨伞? 苏娆拧起了眉梢,目露思琢,一息过后,倏地满目错愕,雨夜雨伞,她确实想起来了。 逍遥居主子… 居然是…是… 一个早已被苏娆抛诸脑后的身影映入脑海。 那是两年前,奁阁刚开起不久,正是上升的重要阶段,一次雨夜,奁阁的一批脂粉受了潮,凝固成颗粒,而那批脂粉是姚皇后要的,姚皇后生辰寿诞,赐给各家夫人的赏赐。 这事发生的急,又是在大晚上,她便没来得及换装直接来了奁阁,整整半宿才解决。 马上就要天亮了,她必须回去,可刚挖的暗道因雨势过大渗入了水,有一段更坍塌被堵。 她只能冒险走外面。 结果在到南宁街的一道小巷中,她遇见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玄袍,浑身冰冷,散发着浓浓冰寒气息,并非似病,也不像是寒毒之类的症状,到像他自身所带一种压迫,寒凉似冰窟。 她当时还以为她是遇见了什么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那人没有先动手,她也没有出手。 那条道与南宁街只一线之隔,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出手。 他们两个就彼此看着彼此,时间好似静谧了,雨也越下越大,寒风呼刮,她的衣裙都被打染,而那人没有打伞,整个人都置身在那滂沱大雨中。 哗哗的雨水配合着电闪雷鸣,照亮了他面上那个银黑的面具,雨水顺着面具流下去。 面具之下那一双眼,她不曾看清是什么眼型,可猜测应该是丹凤眼,因为她感觉是细长的。 明明他整个人都是寒凉的,可他的那一双眼,她却无端的感觉他的心或许是热呼的。 于是她脑子一热,竟就那么走过去将伞打在他头顶,遮蔽了那场暴风雨,然后说了一句话: “这么大的雨,再这里淋下去,一场风寒也能要命,你我都只是过路客,我不挡你的去路,你也别挡我的去路,我未曾遇见过你,你也未曾遇见过我,我们从未遇见过彼此。” 话完,她竟还脑子抽的把自己的雨伞给了那人,然后就准备抱头赶紧跑,她跑快一点,最多也就淋成一个落汤鸡,毕竟要快到了。 刚迈脚,那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特别的冷,冷的感觉渗入骨髓,他只说了一句话,然后给了她一块令牌。 她借着闪电看清了,就是现在她手中这样一枚令牌,当时她并没有收,跑了。 只是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再见。 而他说的那一句话是:“寒漠尘,我的名字,你是第一个为我遮蔽了如此风雨之人。” 这个人,那夜后,没过几日她便抛诸了脑后。 她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逍遥居背后主子。 倏然,苏娆拍了拍脑袋,面上现出一抹淡淡懊恼。 她应该早就想到的,能出现在那里的人,又是黑衣又是面具,那么神秘,除了是逍遥居背后主子,还能是谁。 看着逍遥令好片刻,苏娆收起来,出了屋。 目光落向窗棂外,太阳已经西走,今日的天空有些溟濛,太阳都觉被蒙上一层雾纱,不如前几日那么灿艳,那么金耀暖和。 她已经待的有些久了,澹梁与诸暹两国使臣该也已经入宫了,如今这个时辰二哥也该要回来了,她也该回去了。 苏娆带着依素从暗道回去,依影被萧芷留了下来。 她以往以苏娆的身份出去,都只带依素一人,依影几乎无人看见过出现在她的身边。 也就只有苏家人知道。 现在让依影留在奁阁也可以,反正她身边也没什么大事需要他做,有依素一个人足够。 何况萧芷和依影两情相悦,她也不能做那打鸳鸯的棒槌。 在这古代可是很难遇见一对两心相悦之人。 古代的男女从来都是父母命、媒妁言。 男女都成婚了,却都不知自己到底是嫁了一个歪瓜,还是娶了一个裂枣,完全盲婚哑嫁。 夜色袭来,今夜的天黑蒙的没有一颗星辰。 乌云替换了星月,整个夜空都是黑沉的。 娆湘阁偏阁中,燃燃烛火,与外面的浓墨形成了完美的比对,苏娆手中拿着逍遥令,站在窗棂前,夜夜凉风吹起她的三千发丝抚过面庞,风中带着潮润,今夜估计会落雨。 已经进入了九月天,夜晚愈发的凉起来。 依素拿来一件艳红披裘,“小姐,小心着凉。” “依素,你说逍遥居主子他今夜可会来?” 收起逍遥令,苏娆拢了拢披裘,目光落向墙院外。 依素还未回答,一道黑影越过墙院而来。 夜幕之下又是一身黑衣玄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根本察觉不到,更无人发现院中进来了人,可苏娆却无端感觉到一瞬异动,虽然她什么也没听见,也许只是女人的第六感。 但她知道。 他来了。 眸光暗暗一动。 黑影已落在阁楼二层阁廊间,浩叔都没有察觉到,可见此人武功,怕是在她之上很多。 苏娆这八年习武,白日时有苏老将军手把手亲自指教,晚间时浩叔也会给她指点,她才会在短短八年便习得一身高超武艺,因为她的付出是别人的两倍、三倍,甚至是十倍之多。 变强,也是苏娆这八年来压抑自己好好忍下去的一个发泄,每日每日耗尽满身的气力,直到累的连手指头都抬不起,脑子里便不会想了,她才能睡着,疲累的睡着。 而不是每夜里都如同那逃亡躲藏的一年多,每夜每夜东宫的那场轰然大火,母妃慈爱的面庞一点一滴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面。 满宫的殷红血色流淌,高耸城墙上父王与皇祖父的头颅,大秦皇族所有亲人的尸首,就连三岁的皇弟都未曾放过,他们都死不瞑目。 稚子无辜,婴孩有何错,可那些杀戮者,那些刽子手,没有半分仁心,只因他们生在了大秦皇家,国破,家亡,结局只能是那么惨死。 第二十章逍遥居背后主子(三) 银黑面具映入眸底,时过两年多,这个身影再次映入苏娆眼中,也带出了她记忆中那夜的那道身影,哪怕是站在那场暴风雨之中,也无法遮掩他身上那股子寒凉,寒凉似冰窟。 两年多过去,他骨子里的那种寒凉好似越发冷了,只是如此彼此隔窗的对视,苏娆已感觉一股子冰寒气息直逼她周身,竟比冬日还冷。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亦如两年前那个暴雨夜,彼此看着彼此,这次距离近,苏娆看清了他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细长,眼尾上翘,该是丹凤眼,迷人的丹凤眼,可里面全是寒冰。 又觉深邃难以看清。 许久许久,一阵冷风袭来,吹动了阁内的烛火哗哗晃动,苏娆才回神,却已感觉浑身凉意席卷一层,不自觉的暗自搓了搓手臂。 这个动作,寒漠尘看见,身上冰寒突兀减缓一分。 “你要把奁阁送给我。”很直接的问话。 他的声线音色清亮却又觉朦胧,似絮絮清风,又似蒙蒙雾雨,可说出来的声音却是亦如那夜。 寒。 好似他整个人就只能用这个‘寒’字来形容,或者说用他的名字来说,更为贴切。 寒、漠… “对。”苏娆颔首:“逍遥居主子既知晓我…” “寒漠尘。” 冰寒漠色的话,目光直直落在苏娆脸上,眸中未有一丝波动,可却又觉是对苏娆称呼他逍遥居主子而不满,他告诉过她他的名字的。 苏娆微微一怔。 耳边又一句:“你是第一个为我遮蔽风雨之人,也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对你,我可以破例,包括你与欢娘之间的约定。” 所言哪个约定,寒漠尘没有明言,可苏娆却突兀的听懂,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约定。 欢娘对自己的主子隐瞒她苏家女身份这件事,如果不是她与他而言是一个破例,那么两年前欢娘就已被处置,而不是还活着。 听明白这个意思,苏娆蓦地浅弯起唇角,一抹浅笑,让依素去沏壶茶。 “我很荣幸能得你寒漠尘破例,可我想我该明确告诉你,你记了我两年多,我却只是短短几日便忘记了你,因为你与我而言只是一个过路客,走过,便以为不会再见。” 话落,苏娆走去桌边。 寒漠尘站在窗外,那冰寒无感的丹凤眼好似微微波动了一下,又好似并无,走了进来。 依素沏好茶,守在了阁外。 浩叔和琴娘这才察觉院中进人,刚上来阁廊,依素一个噤声动作,两人停住了脚步。 随即对视一眼,又看向依素,依素摇头示意无事,两人便放轻脚步又下去,回去了屋。 对于来人是谁,并未探究。 寒漠尘走进来,坐到苏娆对面,苏娆这才彻底的看清,他所着黑衣并非完全黑色,而是衣领和袖口都绣着赤黑暗纹,只是并不明显,他面上的面具也并非单调的银黑。 面具遮住了他多半张脸,只留出唇与下颚,面具之上亦是云腾飞跃。 他的唇薄而适中,淡淡红润,唇形很好。 身披黑色斗篷,浓墨发丝一缕落至身前。 神秘,莫测。 如此着装,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他明面上身份贵胄,怕被人知晓,另一种则是他不喜暴露自己,就像是躲在黑暗中的夜魔。 拿起杯盏轻抿一口,他的动作竟觉斯文优雅,矜贵。 坐姿也是身躯笔直,这是多年而来的习惯。 由此可见,他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可苏娆却觉得他更像第二种人,因为他一点没有因她的打量而警惕,因为他觉得他将自己藏的很好,并不担心她如此打量会看出什么。 如此之人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会是什么故事,竟让他宁可活在黑暗中也不愿见一点光明。 可这些,也只是苏娆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觉所做的思忖。 苏娆打量寒漠尘,寒漠尘也在一口茶后看了她。 她亦如他两年前那夜所见,一身艳红衣裙,三千青丝只一根血红玉簪绾起,她的眼睛亦如那夜那么迷人,比夜空的星辰还要迷人,那夜她也是这么看着他,然后说出了那一番话,为他撑起了那把伞,遮挡了那场暴风雨。 那夜,就在她的手握住他的手,把那把雨伞交到他手上的那刻,他的心中层层杀戮又出,可他居然没有出手杀了她,那是他第一次控制住了自己,控制住了心中的嗜血杀戮。 随后两年多,他多次暗中看着她,看着她在萧公子与苏娆之间转换,萧公子的她肆意潇洒、随性风流,而苏娆的她,乖张恣意、纨绔好色,可他所见她,只是那个每夜每夜让自己累的脱力才肯停下来睡着的她。 “奁阁,逍遥居可以护着,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寒漠尘开口。 “你说。”苏娆颔首,明白,从欢娘说逍遥居的主子要见她,苏娆便已经猜到了。 世间没有白拿的东西,也没有白掉的馅饼,哪怕寒漠尘说他对她可以破例,可苏娆也不会就此以为自己与寒漠尘而言是不同的。 她从不会低看自己,却也从不会高看自己。 世上没有谁会是平白无故的对谁掏心好,除了父母,除了家人,别的人都是有目的的好,哪怕是彼此相爱之人,也是为了能得到彼此的爱恋,才会甘愿付出,对彼此爱好。 “我的条件很简单,你。” 寒漠尘这话,苏娆一下蹙起眉梢。 “不可能。” 没有一瞬犹豫,直接拒绝。 寒漠尘那冰寒无感的眸,好似再次动了一下。 “你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萧公子。” 苏娆面上一滞,随即微红了下脸,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寒漠尘看见了,那冰寒眸中的异动,这一次清晰的被捕捉,虽然也只短短一息。 “你可以继续做奁阁背后主子,我给你的逍遥令也可以统御整个逍遥居为你所用,但萧公子,以后出面,必须是我的人。” 这个条件,不过分,而且苏娆觉得是她赚了。 面上带出淡静笑意,眼尾梢间桃色灿艳了绯红,潋滟了寒漠尘的眸,再次晃晃异动。 苏娆拿起杯盏。 “以茶代酒,合作愉快。” “并非合作,只是一家。” 寒漠尘也拿起杯盏,一饮而尽,人走了。 “此后你就是逍遥居二主子,希望你会是我永远唯一的一个破例。” “永远…”苏娆也一口饮尽,“太久了。” 依素走了进来。 苏娆与寒漠尘的对话,她都听的清楚明白。 “小姐,这个逍遥居主子太过神秘莫测,我们与他合作…” 苏娆起身,再次走至窗棂,目光再次落向墙院,那道黑影已经消失无踪,大将军王府也能如此来去自如,他的武功之高怕是远不如她所想,不知若是二哥与他对上… “依素,你没听见吗,不是合作,而是一家,何况在这样的世道又有几个心善的,心善之人早就死的差不多了,在这样的乱世浮沉中,能如此活着的有几个内心干净。 我自问我就不是一个好人,我也不想更不愿做一个好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不是好人,若非父王与母妃,若非…” 若非前世所接受的教育… “做一个祸害,祸国妖姬,我想我会更愿意,并且特别乐意,只可惜…” 关窗,走去了内阁。 现在的她,做不到,或许有一日她能做到,但却不是现在这个她,这个内心还有着良知的她,这个还想要父王与母妃安息的她。 第二十一章云动风起的前兆(一) “出来。” 南宁街的小巷中,寒漠尘停住脚步身形。 转身。 此刻,面具之下那双眼中具是冰冽寒气,竟带着丝丝嗜血之感。 夜幕愈发浓郁,雨滴终是滴落,九月的雨,不是两年前那夜那样的暴风雨,对面的人,也不是那夜那道艳红又夺目的娆娆身影。 苏二从一侧小巷走了出来。 两个男人,同样的漠感,只是寒漠尘的身上带着似冰窟的寒,冰寒渗骨,而苏二的身上是漠色寡淡之感,眸光落在寒漠尘身上。 没有表情,很漠淡。 “我小妹的化妆术,是你教的。” 肯定的问话,苏二自不相信苏娆说的那番理由。 自学成才。 寒漠尘看着苏二,眸中似乎压抑着嗜血杀戮,好一瞬后,两个起跳,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若他日你伤我小妹一分,我必十倍讨还。” 苏二也没有再跟上去,放下这句,也不管那人有没有听到,也转身回了,步伐沉稳。 两人之间虽然没有动武,很是平和的一次交手,可却感觉已经在暗中过了百招有余。 小巷内的这事,苏娆或许知,也或许不知,反正她并未过问苏二,这一夜,她睡的很安稳,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疲累的安稳睡着。 一夜无梦。 次日,苏娆又在苏二的一日管教下度过。 这日,从早到晚,直到苏二入宫赴瑜皇为澹梁太子与诸暹毅亲王所设夜宴之前,苏娆都觉自己一直置身与几乎真空的环境中。 就差窒息了。 每隔一刻一时,苏二的目光就感觉落在她身上一息,可当她转头看去时,苏二还是那样,坐在亭中,执手杯盏,要不就是翻看兵书。 好几次,苏娆都感觉苏二盯着她,目光只能用诡谲二字来形容,可当她看过去的时候,就感觉是她的错觉,她就这么神经兮兮一日,直至苏二离开,才感觉浑身轻松。 苏家小姐被七公主打了个半死,瑜皇为澹梁、诸暹两国太子亲王所设夜宴她自然没法参加,苏家其他人都去了,就连苏老将军也前去了,只苏娆一人在府中‘养伤’。 本来苏母想要留下来陪苏娆,苏娆拒绝了她。 皇家为澹梁、诸暹两国使臣设宴,苏母作为苏家主母,不可不去,而且她又没事儿。 这样的话,苏母也只能妥协。 昨夜一夜小雨绵绵,今夜却是星河灿艳,夜风凉色,还带着雨后的潮润,空气清新。 苏娆站在二楼阁廊,仰头看着夜空闪耀星辰,月色萦绕。 夜风吹起她的青丝,拂过脸庞,右手隔着艳红衣袂,摸了她左臂上已经结疤的伤痕。 她让自己被伤‘半死’,为的也是躲过今夜这场夜宴。 澹梁与诸暹两国前来使臣为太子和毅亲王,此二人在各自国中都是举足轻重的皇系子嗣,她若是无事,必然再躲不过要入宫参宴。 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怕她一旦入了如今这云宫,看见那重新修筑好的东宫,她会疯,看见那张砍下她父王首级的丑恶嘴脸,她会再也忍不住,然后当场刺杀那刽子手。 “小姐,夜色寒凉,未免着凉,还是进去吧!” 琴娘与依素一旁陪着,两人都明苏娆心情。 眸中怜惜。 这八年来,她人前苏娆,从不将自己的脆弱挂在脸上,可人后的她,如此脆弱,脆弱的让他们心疼。 小小六岁孩童便经历国破家亡,亲眼目睹自己双亲那么惨死,她是有多坚强的意志,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如此平静淡然。 “琴娘,我没事的。”苏娆摇头,拢了拢身上艳红外衫。 继续安静望了高空夜色。 云瑜,她迟早都会见,她只让自己再恨一夜,就这一夜,之后她会将所有的嗜恨全部锁起来,锁入心底,一直到怎么也再锁不住的那一日。 …… 銮天殿中,歌舞管弦,箜篌琵琶,容枫太子和毅亲王与瑜皇,三国间的官腔往来。 多数时间都是瑜皇与各位大臣皇戚言说,容枫太子温文谦礼,举杯,张驰有度君子之风。 而毅亲王还是一脸的清冷漠寒之感,对于瑜皇的话会不时应一两句,可对云琅其他人,他面色清寒,感觉都懒得搭理。 都是一旁随来的王太傅交谈。 可云琅各部大臣与宗亲皇室却都见怪不怪。 诸暹毅亲王本就是这样寒凉性子,他要是突然热情,众人才会惊错,这毅亲王莫非被掉包了。 诸暹毅亲王暹毅迟韶,二十有二,是如今诸暹国卫皇的最小皇弟,也是如今诸暹国唯一的一位亲王,手握诸暹国大军,权势滔天。 四年前,诸暹国前皇驾崩,膝下十九子,除九年前大秦覆灭之时死了两个,其他的十七位皇子,这一场皇位争夺,死的死残的残,活着的不是被褫夺封号终身圈禁,就是发配苦寒之地,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郡王。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暹毅迟韶,雷霆手段,雷厉风行,一朝间,上面十五个皇兄被他全部解决,其同母胞兄五皇子暹毅迟卫继位。 当时诸暹国的这一场皇位争夺,所有人都以为最后的王者会是这暹毅迟韶,不想他竟将皇位拱手让于自己的五皇兄,只是做了一个亲王。 对此澹梁与云琅都纷纷猜测,诸暹这场皇位争夺是不是有什么内幕,莫非那暹毅迟卫才是最后赢家,暹毅迟韶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一把屠刃。 可就在澹梁和云琅两国如此猜测不停之时,暹毅迟卫竟拒绝暹毅迟韶让位,诸暹这个皇位是十九弟拿下的,诸暹皇理应是他。 两兄弟,一个皇位,居然你让我,我让你,最后还是暹毅迟韶以他手中兵权为要挟,如果暹毅迟卫不登基,那么诸暹的兵权他就不要了。 暹毅迟卫还真被这么要挟了,才登基称皇。 后来才知,暹毅迟韶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皇位,他所做那一切只是为了帮自己皇兄的上位扫平所有阻绊,铲除所有威胁他皇位的威胁。 诸暹一皇一王,一文一武,文者,坐守朝局,武者,驻守疆土。 四年来,两兄弟间从无猜忌。 暹毅迟卫,如今诸暹国卫皇,他曾就在大秦为质子。 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这皇家的两兄弟心中有着普通人家才有的亲情,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暹毅迟韶径自喝着酒,虽然銮天殿中欢声鼓乐不停,可他四周三尺之内却自成一体。 当真生人勿近。 如此这般的他,自入这銮天殿,苏二的目光便会不时暗中看一眼,然后也径自一口酒。 又一次,苏二看过来,这次暹毅迟韶也看了苏二,两人目光就这么在空中交汇。 却只短短一息,暹毅迟韶竟拿起杯盏对苏二示意一举,然后一口饮尽。 苏二敛回目光,也抿了酒,眸底一抹思忖。 暹毅迟韶… 逍遥居背后主子… 很像,特别像,这一身寒凉,可却又感觉不太像,那个人,他的身上有着一股叫嚣的杀戮嗜血气息,感觉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魔,这人身上却没有,或许是被压制了也不一定。 这两人的举动,瑜皇和其他人都看见着。 同样性子冷的两人,才合得来。 第二十二章云动风起的前兆(二) 月上高空。 舒兰宫中。 “嬷嬷,父亲可来了?” 七公主被贬斥,舒贵妃因为求情也被瑜皇迁怒,今夜的夜宴,她未曾被宣召前去作陪。 舒贵妃,赵舒璇,赵国公之女,赵家小姐赵莲馨姑姑。 着一身艳蓝宫装,面庞雅韵,容色上乘,甚得韵皇宠爱,其地位直逼中宫姚皇后。 若非因七公主之故,今夜她理应是陪在瑜皇身边的一位高位妃嫔。 而不是如此刻这般坐立不安,不停来回在殿中走动。 “娘娘,您先歇歇,别着急,老奴已经让我们的人去请国公爷了,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刘嬷嬷扶着舒贵妃,瞧她这样,宽声劝慰。 舒贵妃停下脚步,可面上焦急却一点未消。 “本宫怎能不急,菱儿被贬斥,本宫又被皇上如此冷落,今夜如此重要的夜宴都未有本宫,如今皇后指不定怎么得意嘲笑本宫…” “你还知道。” 一声苍怒,走进一人,步履沉着,墨紫官袍。 赵国公。 “父亲…” 舒贵妃一声,面上焦急变作不安,忐忑之感。 刘嬷嬷赶忙行礼。 赵国公理都未理,径自走到舒贵妃面前。 “愚蠢。” 坐落椅上,刘嬷嬷垂头躬身,备了茶盏后,带着殿中的心腹宫人退出去,关上了门。 舒贵妃提裙,跪下,“父亲,您救救菱儿吧!您若是不管菱儿,菱儿真的就无望了。” 赵国公并未再言,只是看着这样的舒贵妃,好片刻,才抿了一口茶。 整个殿内,静谧的只听到烛火燃燃的声音。 “苏家,行伍粗俗之辈,我是瞧不上苏弘那老匹夫,可不可否认的是皇上对他器重,苏家女儿,比你那女儿,她更得皇上看重。 这么些年来她们两个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可你看看她现在做了什么,直闯大将军王府,嚣张跋扈,为了一个男人,将苏弘那老匹夫最宝贝的孙女打了一个半死。 我为官半载自问小心谨慎,与苏家在朝堂上作对那也是为政事,彼此政见不合,我都没能耐那般直闯苏家,谁给她的能耐,全都是你娇纵出来的,你给惯出来的。” 赵国公开口了,面上的沉怒未消减半分,手一下一下捋着胡须,沉眸落在舒贵妃身上。 “皇上言为众位皇子纳妃,刻意提到苏家女,这意味着什么,苏弘那老匹夫精诡狡诈的很,他的两个女儿一个都未曾嫁入皇家,又为什么? 因为他心中清楚,苏家的女儿那时绝不能嫁入皇家,无论哪一个皇子,都会成为云王的忌惮,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新皇刚登基,需要拉拢朝臣,尤其是手握重兵的苏家。 皇上为众皇子纳妃,苏家孙女必定是首选,太子、六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子他们都不知吗?怎么就偏你养的那个儿子先出手了。 他自己出手,还拿落菱当棋子,别人肚皮里生出来的,你以为真就会成为你的依靠,他生母卑贱,只是一个奴婢,可他的身上流着的那也是他生母的血,不是你的血。 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地位,为了恩宠,你主动让他代替皇上去大秦为质,你是得了皇上的宠爱,可我亲外孙呢!他没能活着回来云琅,他死在了大秦的那个冬夜…” “父亲…” 舒贵妃霎时一声悲喊,跪不住的跌坐了地上。 “别说了,别说了,女儿难道不心痛吗,那是女儿的亲儿子啊!那是女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女儿也不想的,女儿也不想的,如果可以,女儿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换我的皓儿平安回来,女儿后悔了…” 满目泪落,垂砸了心口。 苏穆皓,瑜皇第二子,却也是当时瑜皇膝下长子。 姚皇后所生嫡长子,未活至一岁便夭折了。 大秦宣冶帝勒令诸侯国送子孙前往大秦为质时,苏穆皓代替父亲前往,九年前大秦那夜冬,他也是那场战乱的一个无辜牺牲品。 死在了那场战乱中。 瑜皇找到他时他已面目全非,满身血色,只身上留下的公子玉牌才认出了他。 当时三大诸侯国前往大秦的质子,也只有苏穆皓一人身死了,而澹梁诸侯国去的是当时澹梁王三子的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容枫太子,他也是代替自己的父亲前往大秦为质。 “而今后悔又有何用。” 看着这样的舒贵妃,赵国公周身气怒终是消减了一分,一声吁叹。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后悔,而是怎么让皇上对你回心转意,怎么让皇上消气,皇上正值壮年,你还有机会,就算现在再生一个儿子出来,也不会晚了,别人肚皮里生出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骨肉。” 起身弯腰,将舒贵妃拉了起来。 “至于落菱,贬了县主也好,好好收收她那性子,等以后有了时机,再想办法恢复她身份,这些时日你就好好想法子收回皇上的心,别到时让姚家占了风头,我赵家在朝堂上可就无半分之地了,姚傅岳就等着这一天呢!” “女儿…明白了。” 手帕掩了眼角,擦掉泪滴,舒贵妃颔首。 “行了,为父也出来的久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是借口出恭离开的,再不回去皇上就要多疑了。 赵国公离开。 舒贵妃站不稳的扶着座椅扶手,眼泪又落。 “皓儿,是母妃对不起你,是母妃对不起你。” “娘娘…” 刘嬷嬷赶忙跑进来,见舒贵妃坐倒椅子上,又拿出了那从不离身的小金锁,悲戚面色。 她连忙两步走过去。 唉!国公爷可是又同娘娘提及了二皇子。 揭了娘娘伤疤。 …… 一场夜宴,一夜又过,朝阳自地平线升起上空,投照在那月色竹楼间,映出灿灿金芒,隔着窗棂照进内里,榻上之人闭目浅息,双手规矩的至于腹部,满头墨发披散与月色竹枕间。 如此安静睡着的他,周身那种溟濛疏离之感好似少了一分,感觉亲近了,也感觉能抓住了,不再是醒着时的那般可望而不可即。 只能眺望注目。 云凌在外间守着,云风走来,他立刻一声嘘,云风倏地放轻了本就很轻的脚步声,可内里之人还是醒了,眼上蒙缎,不知道他有没有睁眼,但他周身那种亲近之感没了。 “何事?” 初醒,声色微微沙哑,满头瀑布般的墨发一缕垂落身前,白皙又细腻的皮肤,或许是因为肤色本就很白的缘故,此刻看去还有些苍感,这么些日子过去,他好似还未曾缓和过来,身子还很虚弱。 “世子。” 云凌和云风走进来,云凌将手帕递给霁月世子。 霁月世子下榻,接过手帕,净脸,洗漱。 这一切他都是独自完成,并不需要属下帮忙。 好似他的双眸失明未曾对他的生活造成一点影响。 云风开口:“世子,昨夜赵国公暗中前去了舒兰宫,待了一刻左右,属下估摸多半与苏小姐有关,可需属下暗中提点苏小姐一声。” “无需。” 声音已恢复了清凉之感,娟娟溪流之韵,却又带着他一如既往地溟濛,氤氲雾色。 霁月世子洗漱后,走去书房阁间,对于云风说的这事一点没觉惊讶,很正常的事。 只那两个字,未再多言。 倒是云凌难得多嘴说了一句: “云风,赵国公应该不会因那点事与苏家结怨,朝堂之上赵家与苏家彼此针对,是他们派系不同,文臣武将,赵家最大的威胁并非是苏家,而是姚家,赵国公应该不会为了一个七公主就真与苏家对上。” 云风点头,他明白。 只是他以为世子那么关注苏小姐,或许会多管。 手中折扇不离。 赵家与姚家都属文官之流,虽说赵家乃国公爵位,可姚家亦是宰相官位,两家女儿又同为皇室妃嫔,贵妃与皇后,其冲突可想而知。 后宫与前朝从来密不可分。 “世子,还有一事,今日容枫太子会前来府中探望老王爷与老王妃,老王爷让属下告知您一声。” 霁月世子好似未曾听到这句话,并未停下步履。 云凌与云风习以为常,走至书房门边站候。 安静。 第二十三章云动风起的前兆(三) 午时至,日上正空照,午膳后,苏二未再让苏娆继续练字,而是与她切磋了武功。 虽然每次比武都是苏娆输,可她却越战越勇。 酣畅淋漓。 两人比试,输了再来,直到依影带来一个消息,苏娆才停歇。 因为对战,面上胭脂一片。 红彤艳色。 “澹梁太子去了云王府,还和霁月世子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到现在都还未曾离开?” 苏娆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拿过依素递的手帕擦脸,目光却落在依影身上。 一瞬,又看向苏二。 “二哥,你觉得依影这消息是真,还是假?” 云老王爷膝下一儿一女,儿子九年前战死大秦王城,女儿远嫁和亲澹梁,已多年未见。 传闻云王府郡主可是当时整个云琅诸侯国第一美人,求娶她的青年才俊都能围绕云琅诸侯国整整三圈,就连她的父王都曾想过求娶。 却因皇祖父十分忌惮父王,恐父王一旦娶了云郡主,整个云琅诸侯国会成为父王背后势力,所以父王才选择作吧,娶了身份和地位都不显赫的母妃,才让皇祖父安心。 而云郡主被当时的澹梁王三子,也就是如今的澹梁皇,当年那个差点一箭射死她的人,被他一身才情吸引,两人可谓是一见钟情。 那时正逢宣冶帝年盛,有意收复各诸侯国,一统大秦。 云琅便与澹梁以结亲联盟,而诸暹诸侯国五王子妃又是澹梁诸侯国郡主,所以三大诸侯国便如此拧成了一股绳,这让宣冶帝无比忌惮。 云老王爷夫妇虽不舍女儿如此远嫁和亲,可身在王族家,身为郡主,这是她的责任。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云郡主嫁给了自己两心相悦之人,没有被强迫,她是心中欢喜的离开云琅诸侯国的,而今已是澹梁最尊贵的云皇后。 容枫是她和澹梁皇的长子,两人还曾孕育第二子,却在出生之时不幸夭折,因为此事,云皇后不仅伤了身,整个人更病魔缠身。 这些年来,澹梁皇遍请名医,才让她不至于风一吹就大病一场,只是因身子孱弱无法舟车劳顿。 自云琅建国至今,她都未曾回来过一次,每次都是容枫前来代她给云老王爷夫妇问安。 女儿不孝,不能亲自前来看望父王母妃二老,愧对父王与母妃教养之恩,只能遣吾儿前来,让他代替不孝女儿给二老叩个头全她孝心。 每年年节,容枫都会前来云琅,只为代替他母后给外祖父和外祖母叩个头,全她孝心。 今年虽为恭贺瑜皇登基,也是为三国五年一次交流,可也是来看望云老王爷夫妇。 只是这一次与以往每年有了些许不一样之处,容枫去云王府,与霁月世子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这些年除了云老王爷夫妇,霁月世子所愿意见之人也就只有一个苏二,这次他竟见了他这位表哥,听闻两人还相聊甚欢,吹箫弄琴,才诗赋雅,清风居中难得半日未有静谧。 就算未见那副场景,苏娆也能想象的到。 两个同样舒雅的公子,一个风光霁月之姿,一个温逸君子之风,一起探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只是一个‘美’字,根本无法完美诠释。 可这可能吗? 就她所听闻那位清贵似谪仙的霁月世子,他会是与那容枫太子半日时辰诗词歌赋之人? “我所了解的霁月,应该不会,不过也不一定。” 苏二眸露思忖,墨帕递给苏寒,面上还是漠感。 未有惊讶。 “二哥,你就一点不惊讶,不觉得惊奇。” 苏二这样子,苏娆真想知道还能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个二堂哥露出除漠感之外的其他表情来。 当然她‘萧公子’之事那次的那般气怒不算。 蓦地,苏娆还真想到了一个人,一件事,还是算了,在二哥面前提那个人,绝对会出大事的。 苏二看了苏娆,一息,起身走离。 “好好养伤去。” 他为何惊讶,霁月心思,做出什么事他都不觉惊讶。 苏娆面上溘地一垮。 养…伤… 她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啊! …… 清风居中。 未有依影所言的什么吹箫弄琴,才诗赋雅,只一桌围棋,两个确实同样舒雅的公子。 一人执暖玉白子,一人执暖玉黑子,又一次平局。 黑白相间,盘龙斡旋,彼此包围,又彼此放开。 “我以为这次霁月表弟又不见我。” 一日下午间,容枫太子才开口说了这第二句话,温润声音暖阳之感,如沐春风。 第一句话是与霁月世子初见时,他唤了一声表弟。 霁月世子收起白子,明明看不见,可去未有一子失误,一语含笑:“祖父想要我见表哥,便见了。” 容枫太子蓦然失笑,“行吧!总归是见到了传闻中的表弟,霁月世子,风光霁月,隽美惊华之姿,今日一见,我倒是有些汗颜,与如此惊华的表弟齐名,实乃惭愧。” “表哥妄自菲薄了。” 霁月世子起身,走出棋室,月华衣袍带起一缕清风,摇曳而动,广袖衣袂,飘然划空。 眼上所蒙那白缎也随着清风被吹动贴了眸子一瞬。 容枫太子跟出来,手抚月牙白袍,抚平其上些许褶皱。 “这可并非我妄自菲薄,而是自知自明。” 两人刚出棋室,云风又来,本该笑面之容,可此刻竟淡淡陇起眉峰,虽然很是轻浅。 “世子,诸暹毅亲王登门拜访,老王爷已让云伯领来这边了。” 霁月世子转头偏向云风说话方向,只一瞬,径自走进月室,对于云老王爷的擅自做主,他没有表现出不悦,也没有表现出不满。 只是突兀一阵风起,吹动了不远处的竹林哗哗作响。 竹叶飘落。 “看来今日这清风居中恐是有一番热闹来了。” 容枫太子倒是一语言,目光转向那竹林方向,见那落叶浮飞,一息,跟着霁月世子走进去待客之屋月室,第一次与霁月世子如此相处,却未显半点生疏,坐下给自己斟一盏茶。 “诸暹国毅亲王,多半是想要与表弟论武比试,表弟那一书‘战事策’,其兵法策略之精,只空城、反间、连环三计已让三国惊赞,遑论全策,诸暹国又素来好战,毅亲王此来…” 停了话,未再语。 对面所坐之人心思玲珑之透,无需他多言。 霁月世子一口抿茶,动作优雅,周身淡如水,又动如云,云雾缭绕之感,哪怕坐与身侧,也觉悠扬深远,伸手,也感触之不及。 他们四公子,都言最属诸暹国毅亲王生人勿近,清凉漠寒,可他却觉得他这个表弟更加生人勿近,并非毅亲王那种三尺之内寒凉所阻,而是他自身所带一种与人千里之外之感。 就像那高空云雾,明明看得见,却碰不着,朝色晨风,明明感觉的到,却永远抓不住。 短短须臾过,清风居内袭来一股淡淡清冷。 带着寒凉。 暹毅迟韶随云风走进月室。 月室,月色之白,霁月世子所喜月华之色,亦是云的色泽,白,却并非完全俗白,而是那种白中带色,也是明月投下的光泽。 一扇映池揽月屏风阻隔着走进月室的这道玄色身影,隔着屏风看去,高大的身躯笔直挺拔。 并非魁梧,而是修长有形。 “毅亲王,请。”云风走到揽月屏风旁,未继续走进去,而是抬手,做出请的动作,虽为霁月世子随从属下,却一点未有谦卑,面上淡淡笑意,并非此前那股笑面虎的感觉。 什么场合,对什么人,什么表情,做什么举动,与云风来说早已是习惯与自然。 不像云凌,他除了对待霁月世子会有别的表情,其他时候,他总是面色冰凉无感。 就差能面瘫了。 第二十四章云动风起的前兆(四) 霁月世子见了容枫太子,还与容枫太子一日下午交流,这毅亲王又登门拜访云王府。 三大公子齐聚,这算是苏家小姐与七公主之事过后,琅京发生的第二件惊人大事。 只是短短一日下午,已在琅京遍地传开。 众人纷纷惊叹,可同时却又声声唏嘘遗憾。 若萧公子未走,四公子聚首岂不是更加妙哉。 可惜,真乃可惜… 夕阳映照,撒下片片余晖,投落娆湘院中。 清澈的河池上映射一潋金红光色,迤逦了那些欢脱的鱼儿。 不停摇着尾巴,专门向着这暖阳之处游来。 晚膳摆在娆湘亭中,苏娆正准备用晚膳,苏五急慌慌的跑进来,苏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却又和霁月世子有关。 不过这次又多了一个人,他们二哥。 苏二也去了云王府,从娆湘院离开后便直接去了,苏五半道遇见苏二,苏二直接从云王府后面之门进去,那道门直通霁月世子清风居。 霁月世子的清风居虽然是在云王府之内,可却也分离,两处间是一道圆形拱门相连,清风居有着独开的一道门,就在云王府的后面。 “二哥他又去凑什么热闹?” 苏娆觉得她是越发看不懂苏二了,容枫前往云王府那是去探望云王爷二老,而那诸暹毅亲王前去云王府,多半是想要与霁月世子一番论功与兵法,毕竟霁月世子声名远扬。 哪一个肚子里有点文墨、有点身手的不想要与霁月世子切磋一番,若能得霁月世子指点一二,那可是受益匪浅,何况是听闻好战的暹毅迟韶,有云霁所书‘战事策’在前,暹毅迟韶此次前来云琅估计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个,或许他打的就是‘战事策’的主意。 可二哥他去做什么?难不成他是去帮霁月世子做打手去了。 这事,苏娆还真真相了。 苏二去清风居就是去给霁月世子做打手去。 暹毅迟韶此处去云王府就是想与霁月世子一番切磋。 暹毅迟韶作为诸暹国权倾朝野地位尊贵非常的毅亲王,拜访云王府,特意与霁月世子一番赐教。 霁月世子无法拒绝。 因为暹毅迟韶的身份与以往那些想要与霁月世子请教一二的上门客不一样,这已不只是他们个人之间的切磋,而是关乎两个国家。 不单单是武力,而是各个方面的国力比拼。 霁月世子若拒绝,就是承认云琅不如诸暹,可霁月世子若出手,他本身子羸弱,何况暹毅迟韶也绝非是两三招之内就可轻易解决的等闲之人。 否则他也不会一次就将上面十五个兄长全部整废整残,只从这一点就知他能耐脾性。 绝对是狠辣果决之人,雷厉风行。 而让容枫太子出手并不现实,毕竟他是澹梁太子。 而云风和云凌就更不可能,他们的身份,若和暹毅迟韶出手,那就是云琅直接对诸暹的下马威。 云琅与诸暹以及澹梁这三国,他们都是同等地位的三大之国,并非是那些依附的番邦小国。 此三国之间,自九年前那场战后各自建国,便一直处于一种不言而喻的和平相处模式,那一场战争,三大诸侯国都需要休养生息。 至少就目前这种状态而言,若没有什么绝对的必然因素,三大国应该是打不起来的,这乱世浮沉的天下至少还会安和些许时日。 但这也不是必然。 而苏二前去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他是云琅大将军王府的公子,虽然身份上不如诸暹国毅亲王尊贵,可苏家在云琅的地位举足轻重,二来苏二是霁月世子唯一的好友,担心好友身体,所以代替霁月世子领教,无论哪一种说法都再合理不过。 这些弯弯道道,苏娆不是想不到,只是当时苏二离开她娆湘院时,依影所带消息并未有诸暹毅亲王前去云王府之事,所以苏娆一时间没有想到。 再者,她更多的心思是去猜想苏二的心思,去琢磨苏二这个人。 这些日子,或许是因为她与七公主那事,她这被打的‘半死’,关于她婚事之事好像完全没了苗头,还是说因澹梁与诸暹两国使臣的抵达,瑜皇暂时无法顾及他所言的皇子们婚事,苏二也再未提及要把她和霁月世子凑一起。 虽然苏二没再说,可苏娆知道这事儿不会就这么毫无波澜的过去,现在苏二所做一切很可能就是在为这事铺路,让云霁不得不答应他所提要求,或者没法不答应,最后只能娶她。 苏娆的心思全都在这上面,所以当苏五告诉她苏二去了云王府,苏娆第一个想法就是苏二去干这事了,才没有想到其他上面去。 但也只是一顿晚膳的时间,苏娆便想到了,因为苏五嘴不停地说了一通他自己的猜测。 暹毅迟韶前去云王府,肯定是想要挑战霁月世子,二哥和霁月世子的关系那么好,他肯定不会看着霁月世子被暹毅迟韶打伤。 霁月世子文韬武略没错,可怎奈他身子羸弱,和那一身威风凛凛寒气逼人的暹毅迟韶对上,霁月世子想要完好无损的稳赢,不太可能。 就因为苏五这两番话,苏娆蓦然惊觉想到。 这一次的三国交流,与此前三国初建五年时的那初次交流,暗中或许藏匿了汹涌波涛,看不见更摸不着的三国之间的暗流涌动。 苏二去清风居,之后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只是夕阳落幕后,容枫太子和诸暹毅亲王一同告辞了云老王爷。 离开之时的毅亲王还是一如进去之时那样,一身清冷漠寒,谁也无法从他的面上看出一点结果来。 而容枫太子,他也是一如初见之时那般,淑人君子,谦谦温逸,对谁面上都带着温文笑意,感觉似一缕暖阳,轻易就可映照心头。 夜风拂动,吹的清风居中那片竹林哗哗作响,竹叶飘飞而落,一轮弯月迎着星辰而上。 “霁月,今日我帮了你,你欠我一个人情。” 月室中,苏二看着对面所坐的霁月世子,直接如此语。 拿起杯盏,一口抿,面上难得不再是漠感,而是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后靠着椅背,很是随意自在,完全不似在苏家时坐的规矩。 “昱陌,你这可是打算强逼。” 霁月世子嘴角含笑,起身走出阁,单手后负仰望了夜空,缱绻月色映落,为其渡上一层光色,凉凉夜风吹拂衣袂起,墨发飘然。 隽美轮廓,因他这个仰望姿势完美呈现,下颚线条分明,鼻梁滑顺,唯一惋惜的就是被白色蒙缎所遮的眸子,不知是否亦如惊华。 “今夜的夜空,是否星辰皎月。” 又一语问。 云风和云凌还未曾回答,走出来的苏二说了: “看不见,就别看了,心中有月,无论何时都是月,何必又去瞧这触之不及的虚无。” 走到霁月世子身旁,负手后背。 “我还是那句话,只有把我小妹交给你,我才能放心,霁月,你求得既是心仪女子,那让我小妹成为你的心仪女子,如此即可。”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霁月世子终是面露了一丝无力,直接转身走进了他的卧居。 关门。 赶人的意思。 苏二面上却再次一抹笑。 “霁月,将来有一日,你定会感激我的。” 将那般一个宝贝小妹给了你。 第二十五章云动风起的前兆(五) 娆湘阁中,苏娆单手撑着脸颊,目光直瞅着桌前桃瓷杯盏。 眼尾淡淡桃色,艳丽绯然,额间伤疤没了一点遮掩,如此看去十分刺眼,终是坏了这副艳媚容色,让人不禁叹息,可惜了。 “依素,你觉得二哥和那个暹毅迟韶对上,谁会赢?” 依素落在苏娆额上疤痕间的目光终是转开,摇头,她不知。 “小姐,诸暹毅亲王奴婢不了解,只听闻他武艺超凡,不仅是诸暹国权势滔天的亲王,更是诸暹国第一勇士,手握诸暹兵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到觉得他们谁都不会赢,却也谁都不会输。” 苏娆面露思忖。 云琅与诸暹并非剑拔弩张,两国之间至少就目前而言并没有什么冲突存在,所以无论输赢都不妥,最好就是不输不赢,达成平手。 “小姐,已经很晚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见苏娆如此沉思,依素转眼看了一眼窗棂外,月已上空,戌时快过,马上就至亥时了。 苏娆眸中思忖消没,也看了一眼窗棂外。 “确实很晚了。” 一息,起身走去内阁。 云宸殿。 瑜皇寝殿。 金雕蟠龙宫灯闪耀,烛火璀璨荧红。 “皇上,苏二公子与毅亲王两人点到为止,并未有输赢。” 云总管步伐急促前来,刚一进去云宸殿中,快速说道。 墨蓝宫服,手拿浮尘,微微发福的身子因着小跑,额间都带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哦!点到为止,霁月未曾出手?” 榻案前,瑜皇放下奏章,抬眸看向云总管,周身所带温色,只是这随意的一句问话,云总管却觉话中带着一种厚重的浓沉威压。 赶忙上前一步,愈发躬身。 “回皇上,苏二公子去的及时,毅亲王还未曾与霁月世子讨教,苏二公子与毅亲王一场比试下来,夜幕以落,霁月世子须得早憩。” 瑜皇未再多问,继续翻看了奏章,只是垂落的那双帝眸中一抹笑,随即却又沉沦下来。 苏二倒是与霁月愈发默契,他云琅霁月世子岂可轻易出手,只是这次诸暹国毅亲王前来云琅怕是心思不单纯,这些年云琅虽也养精蓄锐,可诸暹国却更加强悍,不可不提防。 …… 而此刻,诸暹使臣落居使馆内,绍兴殿中,窗棂前,那玄袍男子负手后背,满目清寒。 他的肤色不如霁月世子那般白皙又细腻,也并非古铜小麦之色,而是一般正常之人都有的很健康的一种肤色,黄白皮肤。 如今安静站着,玄袍之上蛟龙跃起飞腾,一顶玄银王冠将满头墨发束固,整个人冷冽漠寒,如利剑出鞘,一出即是锋利无比。 “王爷,今日…试探如何。” 身后三步距离外,王太傅躬着身,小心问道。 好片刻都未有回声,殿内静谧的王太傅额间都渗出了小小滢珠。 抬臂,悄然擦掉。 “你当霁月世子那些传闻是凭空而出的?” 时间久久而过,才如此一语寒凉的反问话语。 转身,毅亲王看了王太傅,只这一眼,走进内殿。 “王太傅,在其位,谋其职,做好你该做分内之事,本王之事…” 声音消没,人也消失在外殿与内殿门间。 可就只这两句话,王太傅额间擦没的滢珠颗粒又出。 “诺。”一声惶恐:“王爷安寝,老臣告退。” 王太傅离开,跟着毅亲王走进去的贴身侍卫漠鹰这才开口:“王爷,那苏家二公子能将王爷缠住那般之久,完全不给王爷与霁月世子多言的一点时机,苏家果然是不容小觑。” “苏家自然不容小觑,否则又怎能坐居云琅大将军王之位如此之久,得两任云皇倚重。” 解下盘麟镶玉腰带,褪除外袍,毅亲王躺与榻间,双手后抱头,眸中带出层层寒色幽深。 他这双眼,偏细长似丹凤眼,却又并非丹凤眼,而是瑞凤眼。 瞳孔淡棕色,偏靠近眼角,眼珠三分之一被上眼皮所遮挡,眼尾微微上翘,带出凌厉之韵。 哪怕只是随意目光,也会给人一种心间震慑。 一双眼,给人以不同气质,毅亲王的这双眼,眼有流光,却流而不动,凌寒似利剑出鞘,正与他这满身的清冷漠寒气质相辅相成。 “王爷,我们当真要动云琅?云琅兵力…” 漠鹰自小就贴身跟着毅亲王,可此刻还是被他眼中这股寒色幽感所震,愈发笔直身躯。 毅亲王突兀一声笑,周身清寒,坐起身,反问一句:“漠鹰,你可知大秦为何灭亡。” 漠鹰怔色。 难道不是因为宣冶帝昏庸,三大诸侯国才联合… “大秦亡,亡在先动了弱小,若本王是宣冶帝,本王会举全国之力先拿下最具威胁的三大诸侯国。 虽然付出代价不小,可没了三大诸侯国的威胁,其他诸侯国也不过只是无头飞虫不足为患。” 只一个假如,漠鹰闭嘴。 王爷所言他明白。 九年过,如今三国若论其兵力,当属云琅与诸暹之强,澹梁多注重才术文词、国学诗赋之道。 相比澹梁,云琅确实更是诸暹威胁,不说九年前拿下宣冶帝与大秦太子首级,大秦皇城归属云琅国。 只云琅苏家所领的云琅军便足以与王爷的鹰翼军相抗衡,云琅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霁月世子,一人可低千军,如此之国,着实强悍。 “霁…月…世…子…” 毅亲王再次躺倒,闭目,遮住了眸低所有寒色。 燃燃烛火通明。 “深不可测。” 此二人如此言说,而那已经休憩的霁月世子也并未睡熟,坐与卧居小榻间,月色竹灯,映着他手中那把折扇上的红衣公子醒目非常。 欣长大手,玉白骨节,根根分明,抚摸上扇面中那红衣公子,嘴角绽出一抹轻浅笑意,月色都为之落沉,这个笑,点点缱绻之感。 须臾,合上扇,隔着关闭的窗棂,隔着眼上蒙缎,再次望向苏家方向,周身气韵未有一丝变化,还是那般明月之感,溟濛之韵。 似一副水墨丹青,明明该是山明水秀之作,却偏在山峦之巅勾勒出仙雾,骤显氤氲。 夜,随风悄然走过,可琅京关于霁月世子之说还未有停歇。 而在早朝间,瑜皇听得霁月世子愿见他人,更龙颜大悦,当即赏赐了数件稀世珍宝至云王府,惹的那些皇子们心中都生出些许妒忌。 但这事与霁月世子而言,依然无法激起他心中半分涟漪,霁月世子也只是那么一日见了一个容枫与暹毅迟韶,之后日子里他还是那样几乎不离清风居,只不时见苏二一次。 关于苏娆的婚事好似完全没了苗头,苏二未曾再提过一次,只是他还是不时会去云王府。 日子又一日日的这么走过,苏娆自是继续好好‘养伤’。 转眼又一月,气候愈发冷了,阁内也点上了火炉。 以往之时,她在府中待不住,还能有个萧公子的身份出去,可如今,萧公子走了,每日里她身边还有个苏二盯着,苏娆第一次觉得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女子真不容易,她没病,都快要憋出病来了。 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没伤筋更没有动骨,不用养个百天来,却也得养个半百来天,毕竟她被打了一个‘半死’,要是很快好起来,皇家人不是轻易蒙骗的,所以她还得继续养着,至少得再养那么一月才能好。 第二十六章一个好消息(一) 十月的天,哪怕日头辉阳,也已是冷风瑟瑟。 娆湘阁内炉火燃的暖和,上好的金黛银丝碳,没有一点烟绕气息,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清爽味道,闻之舒心。 苏娆养伤,苏二教导一月,不能再继续教了,已至十月初,距离年关还有不到三月时间,年关前军中事务繁多,苏二必须回去。 没有了苏二拘着,苏大也整日里多半时刻在军机鉴处,苏娆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轻松了,却不成想苏父又让苏三和苏四来教导她。 苏三和苏四未曾入军,而是准备明年科考入朝。 他们两人虽然武功也不低,可苏老将军不愿再让孙儿全部从军,苏家这代孙子辈有个苏大和苏二入军就够了,总得要给他老苏家留点血脉。 参军作战,今日不知明日祸,苏家三代从军,别看就一个苏二叔受伤如今身子孱弱,苏父也曾命悬一线过,苏老将军更数次死里逃生。 能活到现在,那都是凭着他浑身一股子气力在支撑,知道这个苏家若是没了他这个顶梁之柱,就垮了。 才会挣得如此功勋富贵,云琅两朝元老。 苏三和苏四这种温润公子类型的暖男欧巴,比苏二不是一般的温柔,至少不会再有随时投来的那种死亡视线,苏娆不用再每日里心中七上八下,就怕被苏二看出什么端倪来。 苏三和苏四教苏娆写字作画无比有耐心,日子过的很舒服,苏四还教苏娆抚琴奏箫。 这些东西苏娆前世里也有接触,毕竟她的前世出生很高,名媛闺秀,琴棋书画自小就请了专门的老师教学,只是都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也就一个画画,因为她喜欢精致的美妆设计,所以从小到大一直没放下,一直在学。 而今生前六年,她作为大秦公主,也学了,只是那时年岁小,父王与母妃不舍得她累着。 而做了苏娆后,她就再没有碰过琴箫这些乐器。 苏三和苏四教导苏娆,苏五也会不定时过来,给苏娆他们说他在外面发生的趣事儿。 如此简简单单的温馨,家人和乐,让苏娆第一次觉得心不沉重了,如果没有她婚事那件糟心事,如今她这样平静安乐的生活,就是父王与母妃临死之前的唯一心愿。 午后的风不如早间时那般冷了,苏娆和苏三与苏四三人在偏阁用过午膳后,没有再继续练字作画,三人去了后院的亭阁水榭。 苏三和苏四大秀舞剑,雪青白衫,衣摆迭起,公子翩翩,身姿风雅,迎着午后轻风,竹剑手中婉转,一动一舞无不赏心悦目。 苏娆坐与水榭亭中,还是那艳红的衣裙,裙摆蔷薇傲然,玉指柔荑,一曲高山流水,徐徐琴音绕梁,清风明月动起,三日不绝之感。 水榭河池内,鱼儿听的也欢腾跃起,又扑落池内,溅起一层涟漪四散而开。 苏三和苏四一舞刚罢,苏娆看的手心发痒,突兀嘴角一抹笑,直接拿过桌边一把竹剑,身形动,衣袂摇曳而起,一跃出了亭间水榭。 “三哥,看剑。” 竹剑直迎而去,苏娆满目笑意,身姿翩跹而动。 “小妹,你竟偷袭。” 虽是如此话,苏三却一脸温和笑意,竹剑横档,顺势后退。 “三哥,我这可叫出其不意。” 肆意恣然,收剑出脚,根本不给苏三多反应的时机。 “那四哥也来助奏一曲。” 苏四也面目笑意,一动跃出战场,踏落亭间。 走到琴案撩袍一坐,拨动琴弦,一声铮亮,金戈铁马之势,气势恢宏磅礴,千军万马奔腾。 琴音由慢到快,由平和到急促,苏娆和苏三的对战也随之紧促。 风骤起。 “好。” 一道身影跃空而来,苏五拍手一声叫好,眼见着苏娆被苏三一剑挑腰,竹剑直逼苏娆腰间而去,苏娆快速后退,他立刻哎哟一声。 “小妹,退什么退啊,闪腰侧躲,然后一个回旋斩。” “苏昱琰,你给我闭嘴。”苏娆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可苏五这一喊,苏三立刻转变了剑势,直逼变作横扫。 苏娆霎时气怒脸蛋,脚尖快速一点,一个回旋转,竹剑直逼苏五而去,“苏昱琰,我看你是又欠揍,观武不语,不知道吗,让你多嘴儿。” 苏三见此,停身,摇了摇头,竹剑手中一转,反握与背。 “哎哎哎,小妹,五哥可是好心提醒你啊!不然你就输了。” 苏五直接跃上一旁假山,哎哎叫,却一脸的他可都是为了她好,居然这么恩将仇报。 “我还需你提醒。”苏娆停下身子,收住剑势,仰头瞪着苏五,“你不是与你那一帮狐朋狗友出去了,这还没到点,今日怎回来这么早,五哥,你不会是闯什么祸了吧!” 最后一句苏娆狐疑目光,因为苏五每次出去不到点儿他是不会回来的,此刻艳阳正高高当空挂,未时左右,这个点儿他理应在外才对。 “什么狐朋狗友,小妹你可会说话,哥哥那都是铁哥们。” 苏娆停下,苏五立刻跃下假山,直接哥俩好的揽了苏娆肩膀,一下眨眼,一语神秘: “小妹,哥哥这么早回来可是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 “你嘴里能有好消息?”苏娆一脸不信,直接一把拍开苏五的手,转身走去亭间水榭。 “哎,小妹,你可别小瞧了哥哥的八卦消息啊!你五哥可门道广的很,这琅京的大小事儿就没有我不知的,小到那些鸡毛蒜皮儿。” 苏五两步追上去。 苏四也停了奏琴。 依素递了茶水。 苏五一屁.股坐到苏娆身旁,一脸神秘兮兮。 “小妹,五哥今儿个带来的那绝对是好消息,你要不要听,要是不听,可别后悔。” 直接一口灌了茶,看着苏娆,一脸的你要是真不听,那我可就走了,千万别后悔啊! “说,我听。”苏娆也一口抿茶。 “嘿嘿…” 苏五立刻一声嘿笑,却还是一脸神秘兮兮。 苏三和苏四一眼对视,各自默契的摇了摇头。 每次苏五来给苏娆说外面趣事儿,总是要先卖个关子。 苏五挪了挪坐下檀木雕花圆凳,凑近了苏娆一点,还一手遮了嘴巴,完全的悄悄话。 “小妹,五哥跟你说啊!云落菱打死了一个农家女,而且还给抛尸了城外的乱葬岗,是云穆逸帮的忙,隐秘的很,都没人知道。” 什么… 苏娆眉梢一动。 云落菱杀了人? “五哥,你从哪儿得来的这消息,既没人知道,哪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苏三和苏四也眉峰轻浅陇起。 苏五再次神秘一笑,“那自然是五哥的好兄弟小八说的,这事儿绝对是真的,小妹…” “五弟,此事我们谁也没听见。”苏三直接阻断了苏五后面的话,“小妹如今需要静心养伤。” 苏五口中的小八是八皇子云穆越,此事从八皇子口中说出来,皇家事,是非曲直。 苏娆也拧了眉头,云穆越是苏五最好的哥们儿,因为他们两人臭味相投,都是这种吊儿惊炸的好玩性子,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可是皇家人,多少阴谋诡计都是掩藏在一副无公害的嘴脸之下,谁知道那八皇子是不是装出来的,皇家女儿杀人的事是随便能告诉的? “五哥,这事我们都不知道。”苏娆正经面色。 她虽然恨云家,和云落菱更不合,那么整贬了她,可云落菱杀人这件事不管真假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不会因此就乘机去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一个好消息(二) 月色潋滟,星河闪耀斑斓,依影回来娆湘阁。 “小姐,云落菱确实杀了一个农家女子,活活被打死,扔在了乱葬岗,此事被四皇子暗中压了下来,那农家女子的家人也被封了口。” 今日那事,苏三和苏娆那么开口,苏五知道了苏娆不会做什么,她不会去落井下石,虽然有些可惜,一旦云落菱杀人之事被捅出去,那她怕是连那个县主之位都要保不住。 皇家女儿嚣张跋扈,竟然杀了平民百姓,此事法不容情,就算瑜皇和赵家再怎么想保住云落菱,也保不住,否则定会激起民愤。 “八皇子呢,这事既然云穆逸做的滴水不漏,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还随随便便告诉了五哥。” 苏娆眉目沉幽,手中拿着依影查到的消息。 云落菱自从被贬为县主后便未在再宫中居住,舒贵妃给她在宫外安置了一处宅院。 云落菱被苏娆那一通揍,浑身每一块肉都叫嚣着疼,可太医检查,七公主真没毛病,只能开了些活血止痛的药,好生将养着。 这一月来也算安分,可等养的差不多好了,就不安分了,昨日偏让四皇子带她去郊外游玩。 途径一片野花地时,一个农家女不小心跌倒,碰撞了云落菱。 云落菱被苏娆那么算计,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憋了一月之久,如今居然有如此不长眼的卑贱平民冲撞了她,那嚣张跋扈的气性一下子冒了出来,将那农家女子给活活打死。 云穆逸拦都拦不住,因为云穆逸的怂恿云落菱才会那么直闯大将军王府,重伤苏娆。 云落菱不知这些,她只知是她求的云穆逸带她出宫。 可她那跋扈性子,刁蛮任性,就算她所求,她也绝不会觉得那是她自身问题,对云穆逸也自然就会迁怒,那时更别说还会听他的话。 等那农家女子没了气息,云落菱才知自己做了什么,当时吓的手中鞭子才慌乱扔了地,拉了云穆逸,四皇兄,怎么办,她杀人了。 平日里死在云落菱鞭子下的宫女太监也不少,可这与平民百姓不一样,那些宫女太监都是没有人权的,随便主人怎么打杀都可以,可杀了平民百姓是要吃官司的。 云落菱杀了人,事已至此,也没有他法,好在也没什么人看见,云穆逸当即让贴身侍卫玄缇去处理好,带着云落菱快速离开那里。 “小姐,八皇子之所以知道,是今早听闻云落菱又病了,他前去看望,云落菱很害怕,告诉了他,至于八皇子告诉五公子这件事,是八皇子酒后失言,午间时五公子和八皇子斗蛐蛐儿把八皇子给灌醉了,醉酒后说的。” 依影的这个回答,也是苏五午间时的回答。 苏娆让依影再去查一遍,是为了确定真的是八皇子酒后失言,还是他故意借着苏五的嘴来告诉她,告诉了她,觉得她会去插一手。 现在知道真的是八皇子酒后之言,苏娆就放心了。 苏五是八皇子伴读,两人几乎是穿着同一条裤子长大,八皇子也是苏五最好的哥们儿,如果八皇子敢利用苏五,苏娆绝不会放过他。 “小姐,云落菱这事儿,属下觉得可能有猫腻,据欢娘说,当时那片野花地里只有那一个农家女子在采野花,周围都没什么旁人。” 依影又一语。 苏娆眉梢瞬间又一动。 没人? 眸露思琢。 难道… 一月之前她与云落菱那事儿,云落菱被贬为县主,四皇子被杖责禁足,这事看似便过去了,可在那些皇子心中其实都未曾过去。 一个个都安分的很。 尤其是牵扯其中的四皇子,被解禁后的这后半月来,他一直都很安守本分,每日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几乎三点一线,府中宫里,然后就是他处理事务的大理寺,可现在看来,那云穆逸的安分怕只是表面上的安分。 瑜皇膝下成年的五位皇子,除了一个一天到晚只知道与苏五一起斗蛐蛐好玩的八皇子,还有一个对朝政一点不感兴趣只想着游手好闲的七皇子,其他的三位皇子都已入了朝。 虽已入朝,却并没有什么实权在手。 四皇子云穆逸任职大理寺少卿,只是协助大理寺卿解决一些突事凶案,太子云穆睿协助瑜皇处理一些琐事政务,而六皇子云穆霄在苏二的手底下,也不过只是一个骁骑前锋官。 苏二之为人,在军营之内完全铁血手腕,从不把六皇子当皇子对待,只是一个寻常前锋官,与其他将领士兵完全一视同仁。 所以瑜皇一点不担心,担心六皇子会在军中培养出自己的势力,因为有苏二在上面压着。 而放一个皇子在军营中,也是瑜皇给苏家提醒,永远记得‘忠君’二字,别辜负皇家信任。 这就是帝王心机。 “依影,照你这么说,云穆逸可是一点不安分,这才刚解除禁足半月,就送了云落菱那样一份大礼。 以云落菱那嚣张跋扈的性子,现在如此一个把柄被云穆逸紧紧握在手中,以后她还不得乖乖的听话,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来磨。” 苏娆面带了一抹笑,眼角的桃色艳丽一分。 野花地内出现的农家女子,怎么会偏巧就只那女子一人,再无旁人,此事怕是云穆逸事先安排好专门送给云落菱的,如此一个圈套设给云落菱,恐是他想以此牵制舒贵妃和赵家。 一月前云穆逸那拙劣的算计,他看似聪明,实则不过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而已,以赵国公的那份精明,又怎么可能会看不透。 云穆逸又不是舒贵妃的亲儿子,他自然是心思旁动,给自己留下后路,如果这事真是他干的,那他倒也不是完全的自以为聪明。 至少就目前而言。 “依影,这件事你去查清楚,如果真是云穆逸设计,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用上的时候呢!” 一语莞尔笑,苏娆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走去内阁。 依影明白。 两个跳跃,离开娆湘阁。 烛光燃燃,依素跟着苏娆走进去。 “小姐,今日二公子又去了云王府。” “二哥…” 苏娆解衣带的纤手一顿,随即竟无力的揉了揉眉心。 这一月来苏二时不时去云王府,现在去了军营竟还不忘。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他和那云霁往一起凑。 “依素,你说我要是能让那刽子手给我一道空白赐婚圣旨,或许一个口谕,我自己选夫君,二哥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把我和云霁往一起凑了。 我是真的不想将那位风光霁月的霁月世子牵扯进我的生活中,他是二哥的挚交好友,也是唯一一个我不恨也没资格去恨的云家人。” 继续解了衣带。 “小姐…” 依素微抿唇角,眸露一抹怜惜。 “那位霁月世子我们虽未曾见过,可能让二公子倾心相交,又如此想要你嫁与他,定然是君子风度,依素觉得小姐或许可以…” “不…” 苏娆知道依素要说什么,既然非要嫁入云家,霁月世子会是她最好的选择,而且她又不恨,可是不能,绝不能,不到绝望的无能为力,她绝不会嫁给云家人,绝不会。 “依素,这次我要与天争一次,不要任人摆布,不要无能为力,我不是当年那个六岁孩童,只能那么无力的眼睁睁看着,我早已长大。” 玉指,再次攥出了苍白。 第二十八章祭奠(一) 早间的寒凉已冷瑟入骨,清风居的炉火也早已烧的旺盛,整个居内都感觉热气腾腾。 卧房之内,霁月世子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一件看似轻薄,实在却很暖和的月色被毯。 面色又很苍白。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旁,一身棉质青衫,一手给霁月世子号脉,一手不时捋一捋鬓角墨发,面上一抹凝重。 随着号脉时间越久,这抹凝重之感愈发之甚,无法散开。 好似眉间一团乌云,乌云汇聚越来越浓厚。 眼见就要落雨。 云风和云凌一旁候着,两人垂落的手都蜷握。 手上青蔓。 月色桌旁还坐着一位老人,与苏老将军一样花甲之龄,只是他的身上没有苏老将军的那股子军人凌厉,而是带着云家人的温逸。 一身金白华服,其上龙蟒盘旋,金线勾勒边角领口,整个人贵气温舒,可面上却带着对霁月世子的浓浓忧心,拿着杯盏的苍手同样蜷握,捏的都有些泛白,可见此刻心情。 见竹先生把完脉,云老王爷两步走过去。 “如何?” 声音微微急促。 “祖父,孙儿无碍的,只是昨夜未曾休息好。” 竹先生还未开口,霁月世子坐起,嘴角淡淡含笑。 月色温润。 “没休息好?都那么吐血了,只是没休息好,云霁,你真当你祖父是已经老糊涂了。” 云老王爷面色特别不好,直接对云霁摆手。 “你别和我说话,我只相信竹先生的话。” 云霁一声苦笑,不再言。 竹先生收好脉枕后,对云老王爷拱手作辑,才道:“老王爷也别过于忧心,世子是有些气血两虚,加之冷气入体,才会吐血昏厥,并非是何大碍,鄙人先开两副补气血去寒的方子,再过不久,惠善大师也该回来了。” “有劳竹先生。”云老王爷一声道谢。 云风领了竹先生去开药方。 云老王爷这才又看了云霁,“这些日子你给我好好休息,什么事也别多管,云王府就你这么一条命根子了,你若是再出事…” “祖父,孙儿明白,一定会好好养好身子,有竹先生在,何况惠善大师也快回来了,孙儿会没事的,祖父保重身子,别为孙儿忧心。” 一语淡淡宽慰,让云伯搀扶云老王爷回去。 云老王爷只得闭嘴,叮嘱云凌他们照顾好世子。 “世子…” 云凌上前给霁月世子捻了捻被角,面上忧色重重。 以往之时那般冰凉无感,可此刻… “云凌,这些日若昱陌再前来,拒了他吧!” 一语虚弱,霁月世子躺倒,渐渐轻浅了呼吸。 眼上有蒙缎,不知他是否睡着,可从他越渐平缓的气息来断定,霁月世子睡着了。 云凌看着,一息,转身走出去,安静守在了外居。 …… 半月又转瞬。 落雪飘,今年琅京的第一场雪,整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一辆马车从大将军王府后门离开。 每年的这个时候,苏家小姐都会前往苏家别院,在那里住憩七日,身边只带琴娘和依素。 因为这七日是苏家小姐受伤毁容到苏醒的日子。 苏家小姐毁容后,第二年她独自一人消失,最后是在琅京外三十里处那座早已经破败不堪的别院庭园中找到的,她就那么缩在一处庭园角下,冻的浑身冰凉一片,嘴唇完全发紫。 早已不省人事。 她如此异常,谁都知道定然是因为容颜被毁的缘故,当时云王还未驾崩,苏娆容颜被毁毕竟与霁月世子有关,她那般症状… 那处别院是前朝大秦时某位秦朝贵胄私下置办,不知是谁,而如今早已是没了主的院落庭园,云王便下旨把那处废弃破败的别院重新一番修葺后赐给了苏娆,算是对苏家的补偿。 随后每一年这个时候苏娆都会去这处别院待上七日,一开始她总是一个人,谁都不让跟着去,要是有人跟着了,她不是大发脾气,就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不吃不喝。 这么过了三个年头,才肯让依素和琴娘跟着了。 今年自然也一样,哪怕养伤,也不会不去。 马车驶离琅京,一路向西而去。 苏家人从一开始的满心忧重,七日里的日日忧心,如今已习以为常,苏娆已经长大。 而且离开琅京也不过只是三十里远的地,没什么可担心的,何况六十多里外就是苏二所在军营。 因为雪天的缘故,马车走的很慢,等到别院,刚赶上用午膳。 别院庭园平日里专门有人照看,正是当年那朱老伯和他婆子。 他们两个膝下无儿无女,浩叔和苏娆他们回来后,浩叔便暗地里又找到了他们夫妻俩。 云王将别院赐给苏娆后,朱老伯夫妇便被苏娆收留看守了别院。 他们夫妻两在别院后面种着蔬菜,平日里都能自给自足,那些蔬菜大多也是些古代没有的蔬菜。 比如说红番椒、小番茄。 还有花椒和八角这次调料。 苏娆种这些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古代的吃食实在太过单调,调料也都不全,根本做不出像现代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味。 而这些东西也都是平日浩叔外出走镖时苏娆交代找到的。 浩叔虽说在苏家,可实际上他在外有自己的镖局,从不靠苏家人照拂,平日之时他都会带手下人在外走镖,也专门负责奁阁货物的运送。 今日苏娆刚到别院,朱婆子给苏娆用红番椒做了一盘辣子鸡,还有其他菜肴,荤素搭配,虽不比她前世所食美味,可已经满足了苏娆味蕾。 一顿午膳用的很舒心,整个别院屋内暖意绵绵。 随后朱老伯夫妇离开,苏娆去补了一个午觉,虽然坐的马车,车夫驾车也很稳,可还是有些颠簸的。 落雪飘了一日一夜,翌日早间,朝露待日晞,飘雪开始消融,苏娆换下了她那艳红衣裙,身着了一袭浅白映花襦裙,外罩荷色小裘,三千青丝也只一根白玉梅花簪绾起,珠玉点缀,比之以往的艳丽,今日她穿的特别素雅。 “东西都备好了吗?” 一语问,带好小裘兜帽后,走出了屋子。 “小姐,都备好了。” 依素手中提着一个竹篮,一块绸布遮盖,跟随苏娆走去别院后山。 后山的林间树丛被落雪染的雪白,都白的刺眼,山间一个坟冢,孤零零的连一块墓碑都无,只是土堆堆起来,如今被落雪完全覆盖。 走来此地,依素拿出篮子里祭拜的东西。 苏娆点燃一炷香。 “苏娆,我来看你了,抱歉的话每一年我都说,因为我占据了你的一切,可今年我不说了,因为从今年起,我要把自己彻彻底底当做你。 我顶替你的身份活着,可我并没有害了你,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从今往后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家人,替你去尽你从未曾尽的孝道。” 话落,燃香插入坟地前,接过依素递的酒盏,一盏酒,浇了雪地里,摆好水果糕点。 没有再多言,和依素回来,走至山间交叉山路处,脚步突兀一顿。 依素也顿下脚步。 “小姐,有血腥味。” 手瞬间握了腰间匕首。 苏娆的目光也转向山路另一端,血腥味是从这边传来的,很淡,如果不是她们对血腥味灵敏,几乎闻不到,如此早间怎么会有血腥味? “走,去看看。” 两人转身走去了另一边山头,随着越走近,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刺鼻的让苏娆眼眶四周都渲染了一圈泛红,那是她无法忘却的记忆。 同样雪色下,满城殷红的刺鼻。 越走近,苏娆与依素放轻脚步,也敛轻了呼吸。 第二十九章祭奠(二) 树丛山地间,一具具尸体,完全一个乱葬岗,而在那满地尸体中,那一人笔直着身躯。 云腾的银黑发冠,束起迎着呼刮寒风飘逸的浓稠墨发,四周血色弥漫,却未曾沾染了他玄衣上一滴,手执长剑,一滴一滴血液滴落,像极了雨滴。 嘀嗒,嘀嗒… 在他面前,在这满地尸骸中,还有三个活着的黑衣人,此刻却早已是身子抖动的如同抖筛粒。 腿发软的跄跄后退。 手中拿的那反光大刀,苏娆感觉都快要握不住。 “魔鬼,你是魔鬼。” 三人中,中间的那人如此一声惊悚颤栗,转身就要逃,却利剑破膛,血色瞬间喷涌。 其他两人早已吓的呆滞,只是本能的想着逃,逃离这个他们口中的魔鬼,他们就能活下来。 “魔鬼?” 寒,这个人的声音冰寒的比这冬日的雪色还要寒,比这吹刮面庞而过的冷风还要冷。 如此冰寒,苏娆想到了一个人,寒漠尘。 是他? “魔鬼,对,魔鬼。” 喃呢寒瑟,那逃跑的两人已是尸首两分,头领滚落,血色渲染,却依旧未有一滴溅落他身上,周身冰寒似冰窟,更带着滚滚嗜血。 感觉都要压制不住。 这一幕,看的苏娆眸光紧缩,依素没憋住气息,不慎一露,那人溘然转身,与之同时一枚银色暗器极速破空而来,转眼至她们躲藏的那棵树间。 苏娆面目大惊聚变,快速一把拉过依素,脚步动,身形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旋转。 绕开了那穿透身前树而来的暗器,却还是被暗器擦了脖间而过,艳红的小裘破开一道长口。 暗器又穿透身后树中心,接连穿过三棵树才嵌入停下。 如此力道,若落在依素身上,必死无疑。 苏娆内心层层颤悸。 “小姐…” 依素也咽了口水,同样反应。 苏娆摇头,无事。 目光落向前。 那张熟悉的面具,只是此刻面具下的那一双细长凤眸内里充血,完全映红了他的眼白。 “寒…漠…尘…” 一声咕哝,苏娆满目惊悸连连,她知道这人绝对嗜杀,可此刻亲眼所见,亲身所觉,才知两年前她是多么胆大,才会做出那么找死之事。 苏娆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可寒漠尘好似听见了,那双充血的眸子,内里血色竟淡了下去,只是身上的那种嗜血气息没有消减。 抬步,走了过来。 一阵嗜血寒风迎面扑来,席卷苏娆面庞。 “小姐…” 依素紧绷神经。 苏娆也警惕,可并没有依素表现的这么明显夸张。 寒漠尘走到三米外,停下来,目光落在苏娆被破的那处艳红小裘上,一息,又落到她脸上。 虽然包裹的严实,可脸蛋还是被风吹的淡淡红彤色泽,那双桃花明眸并没有因为看见他那么嗜血杀人而害怕,也并没有因为刚才命悬一线而带出敌意,很平静,亦如那夜初见。 “你这婢女并不过关,倘若刚我未认出是你,或者不是我,那么此刻你已身首异处。” 冰寒的话,目光落了依素身上,只短短刹那。 依素却顿觉自己掉进了万丈深渊,四周全是寒冽冰柱,冷的她浑身僵硬,半分动弹不得。 “这样的婢女只会是拖累,若是我的人,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话,苏娆面上却一抹笑意,身形微微一动,挡住寒漠尘的视线,“可她是我的人,她在我心中亦并非是婢女,而是我所保护之人。” 寒漠尘似是并不明白,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好似波动了一下,又好似没有,只是错觉。 一息,又一语: “若你想要,我可以送一个能保护你的人。” 苏娆没有一瞬思忖,直接摇头。 拒绝。 “我能保护自己,并不需要,不过还是多谢。” 寒漠尘走了。 “这场血腥会有人来清理干净,如果你想认识逍和遥,可以在这里等,不想,那就离开。” 逍、遥乃寒漠尘手下两大护.法。 苏娆带着依素也走了,她与寒漠尘只是合作,她并不想让自己牵扯进寒漠尘的世界,如此血色之人,他的周遭必定是每日血雨腥风,这样的嗜杀场面,她只这一条宝贵的命。 “小姐…”走离这个山头,依素还心有余悸,手心冷汗到了此刻还再冒出,“我们与这样冷血嗜杀之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苏娆的声音很平静,可内心的冲击不比依素少一星半点。 她从出生至今十五年,如此血腥的场面,她所见,只有那一年让她忘不掉的血色杀戮。 今日这是第二次,那些尸首,残肢断臂,血染雪,雪白化作血红,刺目的眼球同样生疼生疼。 垂落的玉指藏在衣袖中,轻微的不停颤栗着。 回去别院,一盏热茶压惊,与依素再次一眼对视,没有告知琴娘知晓,短短一个早间,就像寒漠尘所言,如果不是他,那么此刻她们两人说不定已经死了,就算不死也定然重伤。 这一夜,苏娆的脑海内那滚滚大火再次浮现,轰然燃起的东宫,母妃不舍的目光被一点点吞噬,父王慈爱的脸庞一点点被血色染红,城墙上流下来的猩红如同江河一般奔涌,染红了那满地的雪白,断肢残臂多的只能踩踏而过,满身满脚全都是洗不净的刺红。 她怎么洗也洗不掉,好似是融进了她的皮肤里面,一遍又一遍,擦红了,擦破了,可就是洗不掉,因为那早已印刻在她的脑海里,骨髓中,生根,发芽,如今早已长成一棵血色弥漫的苍天巨树,根茎入地千里。 “母妃,父王,娆娆好怕,真的好怕好怕。” 眸子紧紧闭起着,眉间拧皱,额间滚滚汗珠落,眼角泪滴没入铺散枕间的三千青丝内,两手死死的抓着被褥,攥的指尖粉白苍色。 又是那个挥之不去的记忆梦魇。 娆娆,跑,跑,有多远跑多远,活下去,答应父王母妃,一定要活下去,忘记自己的身份好好的活下去,不要报仇,不要活在仇恨中,父王母妃只要你活着,平安的好好活着。 “父王,母妃…” 眼角泪滴再次滴落,黑暗中一只手伸来,停在了她的眼角处,为她抚掉这一滴滢珠。 苏娆被惊,倏然睁眼。 一抹深邃幽然,杀意浮现。 “是我。” 一语寒色。 苏娆刚出手,又快速收回来。 今夜月色很亮,银月皓色,苏娆的目光直直落在那张银黑面具上,一息,眉梢轻浅陇起来。 心中颤动。 如此夜间有人靠近她,她居然没一点察觉。 若这人对她有杀心,那此刻她是不是已经… 没有点灯,寒漠尘直接坐到榻边,就这么看着苏娆。 “我以为你没有怕,看来还是被吓到了。” 苏娆后靠,抬手擦了把额间汗,一语轻笑:“那看来很快我就不是你寒漠尘的破例了,我现在才发现,与你合作或许是我这生做过最大的一个错误决定,却已是没有退路可言。” 如此直白的告知。 寒漠尘的嘴角又弯起了一个很浅淡的弧度,只是夜色下并未曾看清,只短短一瞬便无。 第三十章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一) “能给我倒杯水吗?” 揉了揉脖间,苏娆喉咙很不舒服,干涩的难受。 寒漠尘起身,走至桌边,茶水早已经冰冷,他竟直接用内力催热,然后递给了苏娆。 才回答了她前面那句话: “你还是寒漠尘的破例,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轻松压制了内心嗜血之人,或许是因那夜你那么突兀握了我的手,或许是因那夜你未曾落荒而逃,更未曾被我那般模样所吓到。” 苏娆喝了水,嗓子舒服了些,听寒漠尘这话,淡笑不再语,破例,得如此一人破例… 是她之幸?还是她之祸? “我要走了,你继续睡吧!后山已经清理干净了,不会给你惹来任何麻烦,我不知这里是你的别院之地,不然不会在这里出手。” 起身,一个跃起,人消失在屋中,窗棂被关。 “对了,我还是喜欢你穿红色,因为不喜。” 这一语,矛盾的话,传进来,苏娆拿着杯盏的手轻微一晃,她听得懂,因为不喜,所以穿了,他们是同一种人,不会把自己的喜爱放逐,而是永远掩藏在黑暗之中。 从来没有一个人,竟可以只短短的几次见面就知她不喜红,她最厌恶的颜色就是红色,而她最讨厌的时节就是这样的冬季。 “寒漠尘,我们两个似乎都是生在黑暗中的幽冥,见不得一丝光,好像可以彼此取暖啊!” 低语喃呢,苏娆再次笑了,眼尾的桃色也艳丽了。 …… 转瞬至十一冬月。 冬月真正到来,天气也愈发的寒瑟冷冽。 冬月的飘雪,鹅毛纷纷落,整个琅京裹上了一层雪白,一片银装素裹,一目苍茫之色。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已过大半,苏娆的‘伤’也终于养的差不多大好了,不用再继续窝着了。 苏娆刚养好‘伤’,还没来个庆祝什么的,苏五先给她带来了一个特别坏她好心情的事儿。 云落菱居然恢复了公主身份。 就只短短的两个多月,就做了两个多月的县主,这伤完全大好,她就恢复公主之位了。 呵!呵呵! 这就是云家人,云瑜。 原因是三日前,舒贵妃居然老蚌生珠查出有了身孕,可因为七公主之事整日忧心忡忡,导致胎像不太稳。 这个孩子是瑜皇登基后第一个孩子,瑜皇自是重视非常。 今日早朝间瑜皇也没有直接下旨恢复七公主身份,而是先一番冠冕堂皇,又是满朝文武大臣几十张嘴。 七公主还小,与苏家小姐也只是小儿家的打闹而已,如今苏家小姐也都已经没事了,惩罚惩罚也就好了。 这种说辞,最令人生厌的宽恕,道德绑架。 反正没事,就不要计较了,要懂得何为大度。 识大体。 如此事态下,苏父还能说什么,而苏三叔,就算他长袖善舞,可瑜皇明显是想要恢复七公主尊位,他再多言,也只是惹瑜皇不悦。 苏父和苏三叔不能多言,与苏家交好的官员们也就多言不了,毕竟此事所涉及的是瑜皇最宠爱的七公主,皇室宗亲,更涉及了那个还未出生的小皇子或者小公主。 而苏老将军早已不上早朝,所以这件事苏家也只能这么作罢,事后苏老将军知晓也已经没用,瑜皇口谕,金口玉言,岂可儿戏。 “皇家实在欺人太甚,我小妹的命居然连三个月都不值,早知如此,一月前我们就该将那件事捅出去,哪里还有云落菱做回公主的机会…” 苏五越说,愈发气愤满目,就差能冲到云宫去。 瞧着这般的他,苏娆心中的幽暗反倒消没了。 “五哥,不过只是恢复公主之位,没什么的。” 按了苏五肩膀,让他冷静。 “何况若只是一个县主,小妹还不好继续欺负,而且让她就那么轻易死了,那可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这话,眼珠莞尔一转,眼角桃色好似妖艳了。 苏五心中气怒霎时也消没,嘿嘿奸笑起来,又哥俩好的揽了苏娆肩膀。 “小妹说的对,太对了,无聊的日子,总是要有些傻缺来打趣,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坦,不是吗。” 两兄妹,只一个眼神,就知彼此心里什么鬼主意。 刚走至阁廊门口的苏二,脚步顿,嘴角一个淡的几乎都看不见的弧度,他果然多虑了。 小妹心智… 没有走进去,转身又离开了,只是眸底一抹暗沉。 云落菱… 刚走出娆湘院,远远见苏大领着御前云大总管前来,立刻对苏寒一个眼神,苏寒明白,大步又走进去娆湘阁,只一息,娆湘阁中苏娆和苏五的话语消没,两人也走了出来。 苏娆目光直直落在那走来的云总管身上。 眸底暗色。 瑜皇身旁御前大总管,瑜皇亲信大红人,本姓黄,与‘皇’冲突,瑜皇不但没有因此贬用他,而是亲赐他‘云’之姓,可谓天大恩典。 因为云总管为瑜皇挡过刀,当时瑜皇还只是云琅诸侯国云王长子,未曾得世子之封,王子间的暗斗,与皇子针锋一样残酷无二。 瑜皇授命云王之令,前往云琅诸侯国其下一郡查郡守贪污一事,却被其同父异母兄弟派人暗杀,若非最后这云总管挺身而出,如今哪里还会有他,这云琅的皇位也会是他那同父异母兄弟所坐,他早已是一撮黄土。 “苏小姐瞧着已大好,这脸蛋儿也养的极好啊!” 云总管走前,先与苏二和苏五问好见了礼,微微尖细的声音,他乃瑜皇身边大红人,可在苏家人面前也没托大,一脸圆滑笑意。 一看就是极其有眼色之人,为人精明能干,懂得趋利避害,否则也不会爬得这么高,得瑜皇如此器重,身居大总管,得云琅皇家姓氏。 还是那身墨蓝宫服,手拿着浮尘,稍稍发福的身子,眼角笑的微微眯起,眼中却闪烁着精光,还有刚看见苏娆如今面容时的一抹诧异惊艳。 如果忽略额间这难看的三角疤痕,如此面容已稍显白皙的苏家小姐竟也是个少有的美人胚子,尤其是这一双秋水美眸,顾盼流兮。 溟濛之感,当真媚色。 云总管的惊艳自在苏娆意料之中,她却一下子摸了脸,做出一副被夸奖的特别开心表情。 “那当然了,萧公子的‘花露’那也不是白抢来的,要是没点儿作用,本小姐拆了他奁阁。” 这话,乖张,更嚣张无比,与她这因被云总管那么夸赞而心花怒放的表情完全不一。 云总管嘴角倏地一下抽搐,眼皮更是一扯,眸中惊艳也消没。 不是说苏家小姐被勒令在府中教养规矩,可他怎…么瞧着苏家小姐这是愈发的乖张了呢! “娆儿…”苏大一声愠,“不可对云总管如此无理。” 苏娆一下子撇嘴,“好了好了,我知道知道,不就是端庄贤淑,不就是知书达理嘛!” 快速一下屈身,一脸假笑表情,“云总管好,云总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儿,不会是云落菱又来找本小姐麻烦吧!她要是再敢来…” 这样子做的,一秒的乖巧都没有装到时间。 第三十一章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二) 公主总是被迫黑化序章第三十一章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云总管连忙侧身,没有受了苏娆的礼。 “苏小姐这可是折煞了杂家,杂家奉旨前来,皇上听闻苏小姐已大好,特意挑得赏赐,奁阁的胭脂水粉,苏小姐应该很是欢喜。” “奁阁的脂粉。” 苏娆一下子亮了眼,只是眸底却层层幽暗动起,深邃漩涡,都不等云总管宣旨赐赏,已经绕过他去看了他身后太监宫女们捧的托盘。 一个个精致的花雕木盒、瓷瓶,整齐的摆放在托盘中,还有一些上好的丝绸,全是奁阁上等的胭脂水粉与绫罗绸缎,还真是大方。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呵! 只可惜她一点不领情。 一目过去,直接打开,然后一脸的喜不胜收。 苏大看得,无奈摇了摇头。 “娆儿都被我们给惯坏了,真是越来越没规没矩了,得皇上如此赏赐,竟如此欢喜的不知了礼数规矩,云总管多担待着点。” 话落,抬臂作请,“侧厅已备好了茶点,云总管,请移步。” 如此话语,不显讨好谦卑,只是苏家人的良好教养。 “苏大公子折煞了,苏小姐率真,杂家明白。” 云总管自也知道苏娆什么性子,在这琅京城中就没见她对谁客气过,就算对苏老将军,她都能气大的揪了苏老将军宝贝的大胡子。 何况是他。 与苏二和苏五又作辑一下,云总管跟着苏大又走了。 当真来去匆匆。 依素和琴娘她们接过了瑜皇的这些赏赐。 云总管身影刚消失,苏娆面上欢喜笑意倏然消没。 手中拿的一个脂粉盒也随手扔了那精致托盘中。 “拿去卖钱。” 直接一句,依素明白,和琴娘拿了这些赏赐退下去。 皇家赏赐不能卖,可换一身行头… “小妹,好样的。” 苏五又哥俩好的揽了苏娆肩膀,更给了苏娆一个大拇指,就这么点儿胭脂水粉,他们苏家一点都不稀罕,要多少有多少。 “小妹,既已大好,那明日随二哥去见霁月。” 苏二看了一眼苏五,眸光又落在苏娆身上。 突兀留下这句话,走了。 苏五倏地一本正经,而苏娆却感觉被雷给一下子直劈了,心底的幽暗消失的半点不剩。 二哥刚说什么? 见…见霁月世子? “二哥…”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漠感的声音传来,直接堵了苏娆后面的话,与苏寒已经走远。 苏娆憋气,都感觉通红了脸,就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堵的,好片刻,还是憋出一句: “二哥,云霁会见你妹妹?要是到时他将你都拒之门外,那可就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二哥哪里来的如此自信说出这话,难道他已经搞定云霁了? “小妹,二哥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更从不说无保证之话,你被二哥盯上,可怜了哟!” 苏二离开,苏五又恢复了跳脱,又揽了苏娆肩膀,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然后一脸唏嘘。 “小妹,我看二哥是非要把你和霁月世子凑成一起,要不你还是从了得了,霁月世子那可是万千少女心中可望不可即的妄想啊!” “要从,你从去,我可不想另一边额头再来一条疤,已经够丑了,我和那云霁八字相克。” 苏娆一巴掌拍开苏五的手,转身走回娆湘阁。 不行,明日她得想个办法躲开,能躲一时算一时。 云霁,霁月世子,这个人她真不想招惹,也更不想将他拉进她之后要做的事里面去。 他虽然是云家人,可他是二哥的知交好友,而且他如今羸弱的身体与那双眼失明也都是为大秦所害,这个人,他是云家人中她唯一不恨之人,也没有资格去恨之人。 因为当年他的父王也是死在大秦的将士手中,而他的母妃也为此自戕殉情,若说她恨他们云家,那他或许也如她一样恨着她秦家。 “小妹,你可别胡来,不然要是惹恼了二哥,我怕二哥会直接绑了你,给你和霁月世子来一个生米煮熟饭,到时皆大欢喜。” 苏五倏然又一声喊。 苏娆蓦地差点同手同脚,一声咬牙怒吼,冲天而起: “苏…昱…琰…” 你才生米熟饭呢! 随之,一道劲风划破长空,直逼苏五面庞。 “小妹,打人不打脸啊!” 苏五快速又一声喊,一下蹦高,人已经跑远。 劲风擦过墙院,留下一道轻微的长长痕迹。 这要是打苏五脸上,绝对一道血痕出现。 好在苏五躲的快,也逃的快。 苏家五子一女,比速度,还真没有谁跑得过苏五。 因为他这跳脱性子,儿时到大没少被苏三婶追着满府跑,都给练出来了,他虽武功不如四位哥哥,可说到开溜逃跑,绝对第一名。 “小妹,五哥说的可是大实话,忠言逆耳利于行啊!你别看二哥那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其实他肚子里的弯弯道道儿可是比谁都多。” 身影都已经没了,可这又一声又传入苏娆耳中。 苏娆满身的气怒突的如此消没,因为她觉得苏五的这句话是绝对说到了点子上去的。 她对这个二堂哥的认知,或许还有待提高。 眸底思琢。 而跑离娆湘院的苏五,躲过了苏娆的揍,却没躲过伸向他的另一个魔爪,刚离开娆湘院还没走两步,苏寒从府园的假山后走出来。 “五公子,公子有请。” 抬手作请。 “可以…不去吗?” 苏五脚步骤刹,一下子没了生机,垮了脸。 多嘴,多嘴,他怎么把二哥心中的那些小九九给说了。 “五公子觉得呢!” 苏寒嘴角难得带出一抹意味深长。 苏五瞅见,愈发垮脸,随即整个人完全一副赴死的表情。 壮士断腕。 “走…走吧!” 这会儿苏五根本没想着逃,一来苏寒这么挡住他根本逃不掉,二来他逃的后果只会是更加… 他早已亲身试验过不下百次。 云总管离开大将军王府,回宫交差。 松鹤堂内,一声剧裂啪响,拍桌的声音,震耳发聩,苏老将军满目怒火,瞳目大瞪,大胡子更是气的一吹一晃,直指了苏父和苏三叔开骂: “你们两个都是无用的,老夫不上朝了,屁大点事儿都办不成,赵文坚那老东西就逮着这样一个时机,你们就不知道先发制人,啊!” 又气怒的一巴掌啪桌,震得桌上杯盏都晃动。 “父亲,您消消气,都是儿子们无用。” 苏父赶忙认错。 “是啊父亲,您先别气,先听听大哥和三弟怎么说。” 苏二叔因为受伤未曾再任军职,只做了一个闲散文官,不用上朝,早朝之事也才知。 苏三叔这才开口:“父亲,皇上本就有意恢复七公主身份,这次我们阻止了,还会有下次,而且马上就至年关了,不是现在也会是大年,七公主年前必会恢复身份,何况如今娆儿已然大好,那我们与其和皇上作对惹得龙颜不悦,不如让皇上觉得亏欠我苏家。” 这话,苏老将军面色才缓和了一点。 他又如何不知,可他宝贝孙女被伤,他都不舍得伤着宝贝孙女一根汗毛,却被旁人那般伤着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算了,就过去。 “祖父,三叔说的没错。” 屋外传进这一声… 第三十二章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三) “七公主之事我们并未亏,或许还会赚一把。” 苏二走了进来。 这话意味深长。 赚一把? 苏老将军一下子歇了火气,催促苏二赶紧说。 “怎么赚了?” 苏父和苏三叔也看了苏二。 苏二叔也有些好奇,“小二,你这话怎么个说法。” 苏二走到下首撩袍坐下,才道:“祖父,大伯、二伯,父亲,您们且想想,而今舒贵妃有孕,最该着急的是谁,皇上正值壮年,如若舒贵妃这胎是位皇子,对谁威胁最大。” 只这短短一句,苏老将军和苏父三人瞬间明白。 舒贵妃与姚皇后,最该着急的那自然是与赵家一直敌对的姚家,威胁,自然是对太子。 这一点赵国公不可能想不到,那在如此之势下他还与他苏家作对,赵国公那只老狐狸… “小二,你的意思是,七公主被恢复公主之位不是赵国公的主意,是舒贵妃擅自做主。” 苏三叔当即问道。 苏二颔首:“对,赵家与我苏家虽然在朝堂上不合,可我们两家私底下并没有大的冲突,而今舒贵妃有了生孕,姚家必定将其视为眼中之钉,如果这时赵家再得罪我苏家… 而且还有小妹婚事,四皇子已经出手了,虽然因小妹闹的那一场,太子他们都未动,可这不能说太子就不会出手,眼见着最后让四皇子得到小妹芳心,这可不是那位太子性子。 可若是最后被太子娶了小妹,那么我苏家和姚家就会联合了一起,这对赵家来说将是致命的威胁,祖父,赵国公他没这么愚蠢,所以他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行那般之事的。” “哈…” 苏老将军倏然一声大笑,一把摸了大胡子。 “明白了。” 满目红光。 “舒贵妃如此算计我苏家,不出几日内,赵文坚必定会登门,老夫的怒火得留着那时再发,赵家背后有姚家盯着,赵文坚此时必不想与我苏家结怨,相反他还得讨好老夫。 赵文坚那老狐狸不是一直瞧不上老夫这个莽汉,说什么行伍粗俗,粗鄙不堪,老夫这次可是逮着了机会好好嚣张一把,哈哈哈,赵文坚,老夫可就坐等着嚣张了,哈哈哈哈哈。” 苏老将军有多欢腾,赵国公现在就有多阴霾。 书房之内。 桌案上的杯盏气怒摔落,哐当的破碎声,茶水溅染下跪那中年男子朝服,刚回来一身朝服还未曾换下,就被自己父亲叫来书房。 一通训斥。 “父亲,落菱这两月来日渐消瘦,妹妹更为此忧心忡忡,食不下咽,而今已过两月有余,落菱的惩罚也该够了,何况皇上也有心恢复落菱公主之位,儿子不觉得自己有做错,父亲您就是太过谨小慎微,何况如今妹妹再次怀有皇嗣…” 见着赵国公如此怒目圆睁,赵尚书真的想不明白。 苏家就算是大将军王府,手握着云琅兵权,可云琅始终姓云,可不姓苏,何况他赵家乃皇亲国戚,他赵家女儿更为当朝圣上盛宠之舒贵妃,而今又有了身孕,身怀皇嗣血脉。 一旦妹妹再生出个皇子来,那他赵家势必会更上一层,苏家是贵胄,堪与云王府比肩,可他赵家绝不差,更是云琅四代贵胄士族。 他真想不明白,父亲为何对苏家如此忌惮。 “混账东西,愚昧无知。” 赵国公满目熊熊怒火,看着此刻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一脚踹死这个没用的混账东西。 他赵文坚一世聪明,步步稳妥,怎么就生出了如此两个愚昧无知的儿女。 “苏家有女儿是皇妃吗,有外孙是皇孙吗,与我赵家可有利益冲突吗,得罪苏家,现在与苏家如此积怨,你们是想把苏家推到哪边去,你这个混账东西,若是你连这点都想不通,就别说是我赵文坚的儿子。” 广袖一甩,直接摔门而去,走出书房后,又对管家一句,“去,告诉贵妃,把她那好女儿给本国公送去行宫,年节之前不许回来。” “诺,老公爷,小人这就去。” 管家赶忙应着,匆匆离开。 走远了,才一声叹息,他都能想明白的事儿,老爷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事儿办的可真是…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苏家,可不是把苏家往太子和姚家那边推,要是苏老将军一怒之下直接把孙女嫁给太子,就算贵妃娘娘生出皇子来… 唉! 而与苏老将军一样欢悦开怀的还有一家人,自是姚家。 姚丞相。 同样书房之内,同样一对父子,却父子和睦。 姚丞相姚傅岳与其子。 父子两各自手执杯盏,面目笑意难掩半点。 都带出眼角细纹。 “父亲,赵家这一次可真是自掘了坟墓,赵国公一世精明,事事谨慎,可生的两个儿女却如此愚昧,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得罪苏家。” “舒贵妃若是聪明,就不会把自己亲儿子送去大秦为质了,皇家内从来都是母凭子贵,而今她再有孕,可生不生得下来还得另言…” 姚丞相摸着胡须,额间鬓角几捋花白发丝,知天命的年岁,只从他那双苍眸之内带出的睿智清明来看,此人亦是心思沉深之辈。 “赵家如今又得罪苏家,以苏弘那老匹夫的浑脾气,四皇子再无望苏娆芳心,这或许也是皇上给四皇子警告,四皇子的那番自作聪明早已惹恼了皇上。 皇家子,有哪个是不想要登顶那把龙椅的,可四皇子终归是太过于心急了,如今倒是与我们有利,也该是让太子出手的时候了…” 绍兴殿内。 漠鹰也与毅亲王说着今日七公主恢复身份之事,他们关注更多的是瑜皇如此做的目的。 “王爷,您说云琅这位瑜皇恢复七公主之位,意欲何为?” “苏家与赵家,文臣与武将,朝堂之内彼此牵制,不过皆乃帝王之道,权术制衡之策。” 毅亲王手握杯盏,那双瑞凤眼,寒眸思琢。 内里流光起,却流而不动。 看来云琅也不如表面上这么平静,这位新任瑜皇对苏家怕也不如外界所传那么信任。 苏家手握云琅兵权也着实是太过招人眼,瑜皇就算再怎么信任苏家,也会忌惮防备。 云琅七公主被贬县主,看似是瑜皇对苏家看重,实则乃瑜皇手段,给赵苏两家制造冲突。 而今借着舒贵妃有孕恢复七公主的公主之位,是将这个冲突激化,苏家如今憋屈,也会将多半的怒火算在赵家头上去。 漠鹰颔首,却还是不太明白。“云琅赵家与苏家不是一直彼此不和睦,依照王爷所言,瑜皇如此做也不过只是加深了苏赵两家的矛盾,除此外再无一点好处,而且云琅瑜皇轻易恢复那七公主身份,可会让苏家寒心的。” 这一点毅亲王目前也想不明白,寒眸之内再现思忖。 “而且王爷,这云琅赵家有个盛宠的舒贵妃,膝下养着一个四皇子,而云琅姚家有个位居中宫的姚皇后,其子更是云琅国太子。 按理来说,这赵姚两家势必是水火不容,瑜皇不是更应该激化赵姚两家的矛盾才对,太子与四皇子的较量,为何会是赵苏两家?” “云琅新皇,善懂帝王之术,他所做一切必有其特殊缘由,只是本王一时还未曾想到。” 毅亲王摇头。 不知。 “此事你暗中去查。” 漠鹰颔首应下,刚准备告退,毅亲王突兀一句: “萧公子可找到?” 这一声,毅亲王的声音中带出晦暗的异样之感。 气息突觉压沉。 漠鹰顿住脚步,面色蓦然难看。 “王爷,属下无能,尚未有其踪迹。” 殿内,一息静谧。 “惠善大师可有抵达了云琅?” 未曾怪罪漠鹰办事不利。 漠鹰再次回话: “王爷,惠善大师已回。” 第三十三章终是见云霁(一) 艳阳斜落,投落缱绻光色,融化了竹间落雪。 一缕冬日夕阳投落窗棂竹间,带着淡淡寒气。 竹居卧榻间,炉火烧的旺盛,暖意洋洋,可霁月世子却还裹着月华大氅,盖着软绵毛毯。 周身包裹的暖意温和,可面色却再次泛起微微苍白,好似病症又再次发作过,现在很是羸弱病娇,一点冷风都会让他难受很久。 不时一声轻咳。 云风前来,见霁月世子这般模样,他到口的话憋住。 “何事?” 清凉的声音带着微微沙哑,霁月世子转头,虽眼上蒙缎所遮,可云风知道是让他说。 唇角微压,一息,还是把早朝之事说了。 “世子,早朝之事是赵尚书和舒贵妃两人私下瞒着赵国公所做,此前赵国公不曾知晓。” 霁月世子拢了拢脖颈处大氅毛领,又一声轻咳。 月华手帕掩住皓唇。 云凌赶忙又抚了霁月世子后背,云风端来热茶。 “这是好事。” 抿了茶,喉中稍稍舒服了,霁月世子才如此一语淡色,嘴角带出一抹淡淡月华笑意。 云风面露不明。 “好事?世子,这怎就成了好事,赵尚书明显是见舒贵妃有了身孕,所以得意忘形…” 云凌也看向霁月世子,难得眸中露出好奇。 他也想知道。 霁月世子却又不言了,完全吊住云风和云凌的胃口。 又拿起那把折扇,轻抚扇面上那红衣公子。 嘴角笑意渐渐加深一分。 “对了世子…” 霁月世子不言什么好事,云风也不多问,说了另一件事。 “惠善大师来信,请世子明日竹林居舍相见。” …… 翌日早,苏二准时来找苏娆,他以为苏娆会不在。 却不想她已经收拾妥帖,就等着他来接她。 虽然苏娆是答应了她的婚事,瑜皇赐婚,可苏二看的出来,苏娆其实排斥嫁入皇家。 她的性子苏二也知道,她这些年虽一直是伪装,可她不喜被管束却是真实的,所以他才会为她选择云霁,因为云霁不会约束她,可以让她放开自我,由心而活。 今日的苏娆,一如既往艳红,艳红襦裙,裙摆上绣海棠之花,红色的海棠花,在如此艳红色泽下却未被遮掩了花姿,一朵朵绽放在裙摆处,与之交相辉映。 满头青丝,饱满的额头全部都露出来着,那道疤痕特别明显,明明是白皙的面庞,明明感觉和往常一样,可苏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二哥…” 苏二看着苏娆的这张脸,眉峰难得陇起一分,苏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都没察觉。 “二哥,你怎么了,小妹今日是哪里不对吗?” 又这般一语,苏娆面露疑惑,心中却乐开了花。 她本想乘早躲走,可想到五哥昨日那话,她还是决定不能挑战这个二堂哥的脾性,所以她只能在自己身上动手,让霁月世子不喜她,只一眼,就打死都不会娶她。 她刻意将眼睛改了一改,看去完全没有了那种桃艳之感,又把额间伤疤难看程度刻意放大了一点,就那么一小丁点,脸型也只是稍稍的修饰,并没有太多的去改变。 毕竟苏二精明的很。 她这稍微的改动,对不懂化妆术的人来说根本看不出来,而她现在样子,骤然看去感觉她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变丑了。 这种妆容,视觉效应,就像是平面图与立体图的区别,明明都是纸上绘画出来的图画,可你怎么看去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既然二哥这边行不通,那她就跟他去见那霁月世子,男子都好美,她就不信她这副丑样子那云霁能接受,还能答应二哥的要求。 “没什么,走吧!” 苏二看不出什么,摇了摇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娆湘院。 冬月的天,哪怕阳光明媚,却也冷风瑟瑟呼刮。 这几日一直都是晴天,屋檐树梢上的落雪也都已经融化的差不多,假山间滴滴答答的水滴滴落,在地面上溅出一个个小小水坑。 苏娆外罩着一件艳红小裘,兜帽将她那巴掌大的脸蛋遮了大半,就留出了一双眼睛和额头,如此看去感觉更加的丑了。 苏二还是墨色衣袍,外披大氅,浓黑的墨发玉冠束起,脊背笔直,走的每一步都很稳,寒风呼刮吹的他面庞凉色,他却还是那样漠感。 苏寒跟在一旁同样面无表情,真不愧是主仆。 一辆青木马车直接去了清风居,苏娆心中都已经过了多少遍,若是见了那霁月世子,她就怎么怎么拿出苏娆的那一套纨绔好色来。 像霁月世子那般的风光之人,天人之姿,定然是不喜女子花痴,最好能一眼就厌恶尽她。 可她的这些个歪主意根本就没有用上的机会,霁月世子未在府中,传话的是云风。 虽然她的这些歪主意没用上,可苏娆心中乐呵。 那霁月世子怕是故意躲着二哥。 果然连府门都进不去。 微压唇角,拿起杯盏遮掩,怕她还是压不住嘴角弧度被苏二给看见,眸子也是低垂。 也就不曾发觉,苏二面上露出了一抹笑,这个笑容竟有些腹黑,不知是笑霁月世子如此躲避,还是笑苏娆如此天真,他就这点本事。 “苏寒,去望禄寺。” 一语淡淡,苏娆蓦地抬眸,一眼错愕出。 “望禄寺?二哥…” 苏二一口品茗,不看苏娆,又拿起一本兵书翻看。 苏娆真感觉要抓狂,望禄寺,难道云霁去了望禄寺。 望禄寺在琅京外向南三十里远雀崖山一面的半山腰间,若是今日过去,时间一旦耽搁上些许,那今夜肯定就没法赶回来了。 她出来之时并未带化妆工具,一个晚上,那岂不是会露陷,二哥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般想来,目光狐疑了,可苏二却认真看着兵书,好似一点没有察觉苏娆如此目光。 苏娆却愈发狐疑。 “二哥,你就这么上赶着把自己小妹如此送人啊!好似你小妹除了云霁就没人要了,二哥,我也要脸啊!我的名声已经够臭了,这要是再这么追着倒贴,那我哪还有脸再见人…” “那你是想要嫁给哪个皇子?”如此一声话,苏二放下兵书,目光直落在苏娆面上。 眸色漠感,面上更如此。 苏娆闭嘴,看着苏二一瞬,随即又低垂了眸子。 两手绞揉了衣裙系带。 默不作声。 云家人,她谁都不嫁。 苏二突兀一声叹息:“小妹,若你真不愿,二哥可以送你离开,离开琅京,山高海阔。” 什么… 苏娆猛的抬头,眸光错愕,苏二的目光,坚定,真挚,只要她开口,他就让苏寒现在就掉头,然后今夜便安排,送她离开琅京。 心底层层颤动了,颤动不停,眸中溘然一潋水色。 晕染了眼睑。 “我若是走了,爷爷怎么办?爹爹娘亲你们怎么办?”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苏二转了视线,又不看了苏娆,让苏寒停了车。 “二哥给你一刻时,考虑清楚,是继续走还是回,苏家的女儿…” “不用考虑了,不就是云霁嘛,苏家的女儿从不会胆怯,苏娆更从不知何为怯懦逃避。” 桃花明眸中秋水潋色已无,苏娆岂会怯懦。 她是苏娆,她说过从今往后她只做苏娆的。 “苏寒,继续走。” 苏二又拿起兵书看了,整个马车静谧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终是见云霁(二)(青云加更) 望禄寺,大秦之时便座落在这雀崖山间。 香火一直鼎盛,来这里祭拜求平安的信众日日络绎不绝。 望禄寺后山之地有一片紫竹林,一年四季竹林繁茂。 紫竹林间有一处木白屋舍,屋中烧着碳火。 徐徐烟雾缭绕。 此刻之时,屋舍中,蒲团上,一方棋盘,对坐两人。 一人,月华锦服,周身淡月之感,及腰墨发只一根白缎带所束,修长玉指夹起一枚白子,准确落与棋盘间,若非他耳朵随之一动,只会觉得他眸间那所蒙白缎只是一件装饰。 另一人,胡须斑白,一身泛白僧袍加身,慈眉善目之感,那双苍老眸中未有半丝浑浊之态,精神矍铄,紧随霁月世子白棋落下黑子。 霁月世子耳朵再次一动,嘴角缓缓含出一抹浅笑。 “大师,承让了。” 清凉的声,带着微微雾色,又一枚白子落下。 棋盘之上黑白两子几乎将所有棋格全部占满。 一子之差,霁月世子得胜。 “两年未见,霁月小友棋艺还是如此精湛,老衲认输,阿弥陀佛。” 惠善大师双手合十,一声禅弥。 “大师过谦,云霁眼疾之人,若非大师相让,云霁岂可得胜。” 嘴角含笑,一声谦虚,霁月世子与惠善大师各自收棋。 所落白子之位皆在心中,霁月世子将白棋一一收入棋篓中,未有一枚是错。 惠善大师见得,一捋斑白胡须,苍色明眸之中全是赞叹。 “师父,午斋已备好。” 一个小师父走进来,双手合十。 “小友,请。” 惠善大师起身,拿起一旁棋桌边所放佛珠,请了霁月世子前往斋舍。 三素白粥,一碟白馒头,很粗陋的斋饭。 锦衣玉食贵养出来的霁月世子,如此粗茶淡饭,他亦用的优雅,一举一动都似水墨画作。 午斋用至一半时,那个小师父又走进来,双手合十。 “师父,方丈主持来话,说有位暹毅施主想求见师父。” “暹毅…” 惠善大师停下碗筷,慈善面目上带出一抹困顿,捋了下斑白胡须。 霁月世子也顿下碗筷。 暹毅迟韶… “大师既有来客到访,那云霁便先告辞,明日再叨扰。” 就要起身离开。 惠善大师又一声阿弥陀佛。 “小友,稍坐,老衲去去就回。” 话落,惠善大师让那小师父将客人领去客舍。 霁月世子便又坐下,继续用斋。 未过一时,云凌走了进来,在霁月世子耳边一声低语。 霁月世子揉了眉心,面上再现无力之色。 云凌见得,终是忍不住一语问:“世子,属下不明白,您曾那般找寻,为何现在却…” “我并非她之良人。”放落手,面上无力之色也这只一息,已恢复了他那淡月雾感,“罢了,若不见一面,昱陌怕是不会罢手。” 云凌还是不明白。 世子如此惊华霁月之人,隽美无双、芝兰玉树,何以不是良人,该是那苏小姐高攀才对。 可却再未言。 …… 青木马车停至望禄寺前,苏二递给苏娆一个斗笠。 斗笠白纱不会阻挡视线,两人下来马车,苏娆目光落在望禄寺中,寺门大开,两旁种着两棵菩提树,如此冬日也绿意盎然,上面坠满着福包。 各色各样。 ‘望禄寺’三个大字,匾额高悬,笔锋游走苍劲,落笔有神,此匾额是乃云王亲赐。 无论大秦时期还是而今云琅,望禄寺都未曾因那场战乱受半点影响,因为古人都迷信,敬重神明信奉神佛,对如此佛地不会破坏。 云琅迁都大秦皇城后,云王更着人重新修葺了一遍望禄寺,还亲笔提名,御赐匾额。 此刻午时,望禄寺中拜佛的百姓还络绎不绝。 添香油钱,求神拜佛。 求得姻缘。 苏二与苏娆走进寺中,两人先去大殿叩拜了菩萨。 苏寒去向方丈主持打听了霁月世子现今何处。 得知他在紫竹林,苏二与苏娆直接过去。 “二哥,你怎么这么确定云霁会在这里?” 一路上,这个问题苏娆其实一直都在想着,可话到嘴边又没问。 可现在她已是真的无退路可走,心中便好奇不已。 苏二怎么就这么肯定,若霁月世子不在,那他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苏二看了眼苏娆,虽然隔着面纱,可也能看个模糊,见她是真的好奇,便一声语: “三日前,惠善大师游历归来。” 只这一句,苏娆明白了。 惠善大师,望禄寺得道高僧,常年在外游历,见识广阔,对于星卦与医术也是知之甚深。 霁月世子那时中毒命不久矣,云老王爷便为此请过惠善大师,后霁月世子前来望禄寺,与惠善大师一语座谈,两人成为忘年之交,之后每次惠善大师外出回来后,都会请霁月世子前至望禄寺,与他三日座谈,论佛。 心中思忖间,他们已走至紫竹林。 这片紫竹林繁茂浓密,淡紫之色,竹叶飘飘而落,又配以山间落雪,午后寒风虽冷,苏娆更厌恶冬季,可不得不说,如此之冬日美景天热雕刻,一眼便觉忘却寒凉,流连忘返。 如此之地住居,也是一种享受。 那个小师父看见苏娆三人,见他们身旁未有引路师兄跟随,面露疑惑,两步小跑过来。 “三位施主好,施主可是来求见师父他老人家。” “小师父有礼,我等并非求见惠善大师,而是前来寻霁月世子,烦请小师父能带个路。” 苏寒微微颔首与这小师父见礼。 话刚落,云凌走来。 “二公子,苏小姐。” 虽然苏娆带着斗笠,可能跟在苏二身旁的人,又是如此一身红衣,除了苏娆再无旁人。 “请随属下来。” 与那小师父一下点头示意,云凌带着苏娆三人进去了屋舍。 惠善大师这院屋舍,木白之色,紫竹林中唯一的点缀,竹围篱笆,屋舍全部白木搭建。 院中铺着一条花斑石路,其上雪色早已消融,只留了少许水渍。 云凌带着苏娆三人去了霁月世子在这里的住居。 每次霁月世子前来望禄寺,都会在这里住上三宿。 惠善大师为他留有一院屋舍。 霁月世子的屋舍,在外同样是木白之色,内里却月华装色,与木白很是相似的色泽,却比木白要荧亮,一目望去竟觉沁人心脾。 一道月华屏风,其上圆月投落映入湖底,可却挡不住屏风后那道月华身影,只是隔着屏风望去,竟以觉那人风华,风光霁月之姿。 苏娆一脚踏进门槛,不知为何她竟不愿再进去,好似走进这道门,越过这扇月华屏风,她就会祸害了这个谪仙一般的风华之人。 “二哥…” 突兀一声,哎哟的抱了肚子。 “我突然肚子疼,先去上个茅房。” 就要转身跑离,手臂却被苏二一把抓住。 “苏…娆…” 漠感的两个字,面目沉落,似是生气了。 苏娆心底一下颤,却再次哎哟。 “二哥,我没骗你,真没骗你,这人有三急,我也无法控制啊!不行了,真不行了,快要憋不住了,二哥二哥,我去去就回。” 一个女子将这事如此挂在嘴边,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苏二眉峰愈发陇起,可见苏娆并不似作假,便松了手。 “小妹,你该知道…” “我知道知道,我是真的肚子疼,很快就回来。” 话未落完,快速而跑,出去之时还不忘停下问了一声那位小师父茅厕在哪,好似真肚子疼。 苏二看得,一息,摇头,那双漠色眸底终是难得又露出一丝无奈。 第三十五章偶遇毅亲王(一) “呵呵!” 一语含笑,自屏风内传来。 苏二转身走了进去。 屋内炉火烧的暖和。 霁月世子面含浅笑,嘴角淡淡绽出着一个弧度。 这一笑,芳华都觉黯然失色。 “昱陌,只你一人如此执着,你小妹亦不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都是如此。” 苏二径自坐到霁月世子对面,拿过桌上月砂壶为自己斟了一盏茶。 茶壶一直在小炉上温着,茶水冒出淡淡雾气,好似朦胧了苏二的眼。 “昱陌,你又可知,或许你小妹她并不想听从父母命、媒妁言,如此去强求,何必。” 霁月世子亦拿起杯盏,一口抿,娆娆雾色萦绕他的唇间,溟濛了嘴角那抹淡淡笑色。 苏二沉默了,却只短短刹那,目光落在霁月世子面上。 再次沉定。 “可她没得选择,她的苏家女儿,不是吗,何况生而为女子,她的一生终归是要交托于他人守护,霁月,我知我如此作为并非你之心愿,可能让我放心把妹妹交出去的人只有你。 男子从来都三妻四妾,如我苏家之子者能有几人,无论将来我小妹嫁与谁,都要面对她的夫君纳妾,我不愿她如此委屈,可我知,若你娶了她,就算不喜,也会待她敬重。” 霁月世子手中杯盏轻微一晃,很轻浅的动作,苏二都未曾察觉。 “我不求小妹此生能得夫君重爱,我只愿她能平安顺遂由心而活,只有你能给她如此生活,霁月,自小到大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之事,就只这一件,娶我小妹,若你不喜她,娶后可以放她走,我会安排好她之后的路。” 霁月世子放下了杯盏,未曾言,只是低垂了头。 好似思忖。 苏二也未再言,目光落向门外,安静看去。 “好。” 久久,如此一语轻声应。 苏二嘴角一抹笑意,温色笑意,拿起杯盏,双手置前。 “此后,我苏昱陌这条命就算你云霁的。” 话落,一口灌了茶,如同饮酒一般无二。 霁月世子再次含笑:“我应,但我只要两心相悦。” …… 而此刻,舒兰宫,菱芳殿内,时隔两月后,云落菱又住了回去。 “恭喜公主殿下,贺喜公主殿下。” 德子公公带头与一众宫女太监恭贺七公主重回云宫,恢复公主之尊。 云落菱满目得意之色,她就知道父皇才舍不得罚她。 哼!苏娆,你给本公主等着,本公主绝不会放过你。 “都起来吧!通通赏。” 难得七公主这么好脾气,德子公公一众奴才立刻殷勤叩谢,一个个喜笑颜开的去领赏赐。 德子公公上前,卑躬屈膝,“公主殿下,而今您回来,贵妃娘娘可说了,您这些日子可得忍着,千万不能再去找苏家小姐麻烦…” “狗奴才,本公主做什么还要你来多嘴。” 一提到苏娆,云落菱这刚有的好脾气立马消没了,还是那么嚣张跋扈,一点没有因为被贬两月又杀了一个农家女子而有所收敛。 她要让苏娆生不如死。 菱芳殿外。 刘嬷嬷搀扶着舒贵妃前来,云落菱的这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两人耳中,舒贵妃怒火气出。 昨日赵国公让管家传来那话,舒贵妃还有些舍不得女儿,可此刻听到云落菱这番话,看来真的要把她送到行宫去,否则真要再闯祸… 本来外面宫女都要喊报:公主,贵妃娘娘来了。 舒贵妃抬手一摆。 止住。 又转身走了。 “嬷嬷,都是本宫的错,是本宫将菱儿给惯坏了,惯的如此嚣张跋扈,若再不管管,早晚她会给本宫闯出大祸来,你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将菱儿给本宫送去行宫,年节之前不许她回来。” 刘嬷嬷一声轻叹:“娘娘,您紧着点身子,如今您可是有身孕的人,七公主她还小…” “小?” 舒贵妃摇了摇头,只觉心很疲累,这个女儿,她操心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她怎么就不懂她的苦心呢!非要与那苏娆针锋相对。 哪一次她不是被苏娆所整,苏家的女儿哪怕再怎么纨绔乖张,那也是有心思的嚣张。 “嬷嬷,菱儿比苏娆还要大一岁,苏娆是纨绔好色,乖张成性,可你有曾听说过她打杀了哪个奴才下人吗,每次菱儿与她对上,吃亏的却总是菱儿,难道次次都只是巧合? 苏家的人,父亲所言,哪个不是审时度势,苏娆她就是再怎么蠢,那也比菱儿聪明太多,若不是见菱儿这月以来日渐消瘦,我又怎会背着父亲去找了哥哥,背着父亲去得罪苏家。” “娘娘,您别忧心了,此事老国公既然传来那般话,他会处理好的,娘娘现在只需安心养胎,平安诞下小皇子,老国公不会气太久的。” 刘嬷嬷又一声轻叹,唉!苏家如今确实不能得罪的,娘娘身怀有孕,皇后指不定怎么盯着,可如今却因七公主还是得罪了苏家。 老国公如今怕是对娘娘所做之事恼的气火难忍,不然也不会在年关前让娘娘把七公主送离琅京,为得就是不让七公主再去找苏小姐麻烦。 寒风瑟瑟,吹刮的紫竹林间竹叶哗哗纷飞而落。 跑离木白屋舍的苏娆,真的在望禄寺的茅厕里待了一刻左右,因为她心中清楚,以苏二的精明,她要是不做到面面俱到,肯定会露馅。 她在茅厕中熏了这半天臭气,却不知她二哥已经把她卖了出去。 出来茅厕,瞧着不远处这紫竹林,面上满是纠结。 更觉心沉烦躁。 她能躲得了一时,可也躲不了一世,她该怎么办?她是真不想牵连那位霁月世子。 整个人眉梢紧紧拧起,到底要不要回去。 心中一番思忖过,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去。 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轻浅一口吐气,迈步,还是走来了紫竹林。 这片紫竹林十分的安静,惠善大师的住居,一般只有求见之人才能来此,他们若非是来找霁月世子,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能来此。 闲庭信步的慢走,走过一节紫竹,斗笠丝纱不慎被竹叶枝干给勾住,差点将斗笠扯下来。 苏娆赶忙一把抓住斗笠,斗笠才没有掉落,却露了半张脸,虽然苏娆的反应很快速,可她这半侧颜还是落入了那走来这边的男子寒眸中。 苏娆今日化的这副妆容,从侧边看去并无影响,一目,惊艳之色。 毅亲王脚步微微一顿,那双瑞风眼中闪过了一目惊艳。 并非是毅亲王被苏娆这半侧颜吸引,而是人对美的一种自然反应。 苏娆也察觉了毅亲王此人,他这寒凉气息十丈之内便可察觉,快速整理好斗笠丝纱。 转眸看去。 却只这一眼,苏娆心中蓦地狠狠一动。 此人… 毅亲王的停顿也只刹那,在苏娆看来之时他已走近。 而他越走之近,苏娆心中的感觉愈发之甚。 寒…漠…尘… 这个人,这种寒凉的气息与寒漠尘很是相似。 只是他的身上好像没有寒漠尘那日那种嗜血感觉。 目光隔着斗笠,落在毅亲王那双寒凉的瑞风眼上。 眸中同样是寒,同样细长的眼,这人不会就是寒漠尘吧! 第三十六章偶遇毅亲王(二)(青云加更) 毅亲王走与苏娆身侧三步外距离,未曾停顿分毫,也没有多看苏娆一眼,径自越过苏娆走离。 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缘故,苏娆突兀感觉自己周身一阵刺骨寒凉袭来,冷的她狠狠打了个哆嗦。 又扭头,目光再此落在毅亲王渐渐远去的背影上。 如此看去更像。 这身玄色衣袍,身躯笔直挺拔,寒凉中自带一股贵气,又带着浓浓的生人勿近之感。 直至毅亲王和漠鹰的身影走远,苏娆才敛回目光。 “寒…漠…尘…” 一语咕哝,想到那日所见嗜杀,又看了一眼。 人已消失不见。 像,却又感觉不像。 “小姐…” 耳边传来苏寒声音,苏娆心中所有思忖全部消没。 迈步,走了回去。 而离开紫竹林的毅亲王却再次顿住脚步。 也转身看了一眼紫竹林。 “漠鹰,去查查那女子是谁?” 一语清寒,毅亲王走了。 她那目光好似识的他。 苏娆和苏寒走进屋舍,这次真的躲不了了,袖中玉指微微蜷握一下,一脚踩进门槛,一股暖意袭来,驱散了外面所带寒气,却又没见到人,霁月世子的屋舍中只有苏二一人在用着膳,霁月世子人并不在。 苏娆的心真是大起又大落,没见到霁月世子,整个人心神瞬间感觉放松,两步走到苏二对面坐下。 “二哥,云霁呢!怎么不在。” 疑惑声音,取下斗笠揉了揉肚子,她也饿了。 直接动手用斋饭,苏二筷子敲了苏娆手臂。 苏娆立刻揉了,龇牙咧嘴。 “二哥,你干嘛,很痛啊!” “净手。” 只这么两字,苏二换了一双筷,继续用斋,没有回答苏娆那问话。 苏娆面上一阵青的一阵紫。 吃个饭都这么难。 却乖乖去洗手。 望禄寺的斋饭虽都是粗茶淡饭,不过口味还算不错,苏娆直接吃了两大碗粥才收住。 “二哥,你还没回我话呢!云霁怎么不在。” 用过斋后,苏娆再次问道。 最好是有事离开了,那就不是她不想见,而是事出突然也没办法,老天都不想让他们见面,可不是因为她闹肚子。 这个想法刚起,耳边传来一句气的苏娆只想翻过去的话: “霁月闹肚子。” 苏娆敢肯定,这句话绝对是苏二还她刚才所说之话,云霁绝对是有事,怎么可能就这么凑巧,人是有三急,可偏就这么急来了。 可这话,苏娆绝不敢怼回去,因为她知道,她要是敢这么怼回去,苏二肯定会给她再来一句: “人有三急,无法控制。” “是,是嘛!” 最后,只能如此一语呵呵尬笑。 “现在倒也不急,今夜我们宿在望禄寺,有的是时间见面,你现在若无聊,可以自己出去转转,若惹了事,就自己解决好。” 苏二留下这句话,走去了霁月世子在这里的书厢。 再不管了苏娆。 苏娆蜷握的两手愈发攥了。 说到气人本事,再没有谁能如此气人了吧!还是一本正经的气人。 “我不惹事,我这么乖,怎么会去惹事呢!” 呵呵留下这一语,起身大步走了,转就转,她就去转她个一下午,然后回来倒头就睡。 脚步踢踏又跑离屋舍,都忘了把斗笠拿上,艳红披风也未曾穿着,刚出去,一阵寒凉迎面扑来,冷风瑟瑟呼刮,冷的苏娆又一个哆嗦。 大冷的天,虽然日头已高升,可这冬日的日头能有多暖和,何况如此寒凉早已嗜入骨髓。 四肢更冰冷。 苏娆哈气的刚准备回去拿斗笠披风,苏寒已经给她送了出来。 “小姐,小心着凉。” “还是苏寒好,不像二哥,一点没人性,这么大冷的天儿,居然就这么把我赶出来。” 愤愤抱怨,拿过艳红小裘披好,顿时感觉暖和许多,又带好斗笠,苏娆直接走进了紫竹林。 她刚刚来时就在想,这片紫竹林这么大,不知会一直延伸到多远,现在倒可以去瞧瞧。 她不去大殿那边,自然就不会惹出事儿来,也就不会有什么突兀的事非要来惹上她。 步履闲散,身姿娆娆。 紫竹林内的落雪还未有消融,苏娆脚上穿着艳红小皮靴,自是奁阁出品,内里毛绒特别厚,一点不冻脚,这么一脚一脚踩进雪中,还有咯嘣咯嘣的雪声响起,一步踩出一个脚印。 渐渐地,苏娆身影消失在紫竹林的这头。 走进深处,竟闻到一股香味,烤鱼的香味。 谁这么大胆子,竟然在望禄寺后山烤鱼吃。 香味愈发浓郁,苏娆已经吃饱肚子的人竟都感觉馋了嘴儿,脚步也不自觉加快了一分。 渐渐,出现一条小溪,已经表面冻结的小溪,其色风景也落入苏娆那双桃花明眸中。 紫竹林的这端竟然是一条山涧,山涧自山峰倾泻,此刻冬月已有冰雕结起,溪水却还潺潺飞落,自冰雕间一落而下,娟娟清澈。 山峰之上未曾消融的雪色,一目瞧去奇景迤逦。 无比壮观。 一位华衣公子坐在一方圆青石上,单腿曲起,姿势豪放不羁,一团火堆,手中拿着一根树干,其上烤鱼滋啦滋啦响,焦黄油香。 一旁冻结的小溪不知被他用什么凿开着一个口,内里溪流清澈见底,都能看见河底青石。 那华衣公子似是察觉了来人,竟慌的哧溜跃起,就要一脚踹灭火堆毁尸灭迹,然后逃离,却见来人不是寺中僧人,踹出去的脚猛的抬高,从火堆上面踹了过去,脚下踉跄一滑,摔了一个四脚朝天起,手中烤鱼也飞起。 “哎哎哎,接住,快接住,我的鱼。” 倏然大喊,不是叫疼,竟关心他的烤鱼。 苏娆脚下一动,飞身跃起,一把接住掉落的烤鱼。 稳稳翩跹落地。 “好轻功,厉害啊!” 那华衣公子也一个跃起,蓦地一声拍掌,胡乱拍了拍衣袍两步走过来,目光落在苏娆身上。 苏娆也看了这人,所着华服绛红,玉冠束发,那么直接摔倒,衣摆上沾了些许雪色,墨发也有些微微凌乱,面庞倒是俊朗非凡,眉宇间更一抹潇洒。 一位翩翩少年郎。 华衣公子也只这么看了苏娆一眼,手伸出急急讨要:“赶紧赶紧,烤鱼还我,不然味儿要变了。” 苏娆敛了目光,手中烤鱼还只是半熟品,于是还给了这华衣公子。 “我叫萧子昱,你叫什么名字,平日里都没人来这里,刚才真吓死我了,还以为被发现了。” 自来熟的话,萧子昱已经跑到火堆旁继续烤了鱼。 苏娆却面露一抹古怪。 萧…子…昱… 萧子昱见苏娆没过来,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折扇,刷的打开,然后悠哉摇了起来。 这大冷的天,要风度不要温度。 “小美人儿,既然来了,那就过来坐坐吧!公子我最是喜欢与小美人儿一起赏风弄景了。” 一手拍了拍一旁圆青石,话语中更带出风流玩味之感,却装的有些不伦不类。 萧公子的潇洒风流、眉眼传情,被这人这么装出来,怎么感觉有些猥琐好色之感,也太不像了,连萧公子三分的神韵都没有装出来。 苏娆面上愈发古怪。 萧子昱,萧公子… 这人不会是她这个‘萧公子’的粉丝吧!或是想要冒充萧公子的身份来干什么事。 瞧这人衣着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只是这琅京的贵胄子弟她大多都见过,这人她却面生得紧,好似从未在琅京见过一次。 突兀,苏娆想到了刚刚偶遇见的暹毅迟韶。 便想到了她与寒漠尘的那个交易。 莫非这人就是新的萧公子,寒漠尘的人? 眸底,暗自一动。 第三十七章后山初相见(一) “萧公子?哎哟…” 一声激动,两手一拍响,苏娆两步小跑过来。 “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见鼎鼎大名的萧公子,真是小女子三生有幸,今天我这望禄寺的香可真是拜对了,竟拜出了一个萧公子来。” 这话,全然崇拜之感。 萧子昱听得,面上愈发风流,手中折扇也摇的愈发风流之感。 竟如此得意洋洋,似被人说他是萧公子让他无比欢悦。 苏娆瞧着,嘴角抿压憋了笑,这哪儿来的一个奇葩,寒漠尘会找这样一个人来代替她? 苏娆心中有些怀疑。 眸底再次一动,一抹幽幽之色。 走过来直接大咧一坐,靠近了萧子昱身侧。 “萧公子啊!你真的是萧公子吗,小女子居然见到真的萧公子了,简直不敢相信啊!” 又是这般夸张的语气,虽然苏娆未曾取下斗笠,可萧子昱好似看见了她脸上浓浓的激动,眼中全是崇拜,完全看见偶像的崇拜。 “那当然了,本公子可是如假包换的萧公子。” 萧子昱嘴角愈发咧起,好似立马就能咧到耳根处,愈发得意洋洋。 可看在苏娆眼中,这根本就是一个傻憨憨。 就这么两句试探,苏娆已经肯定这人绝不是寒漠尘安排的人,他就是个崇拜萧公子已经崇拜到都要把自己当成萧公子的脑残粉。 “真的吗?” 苏娆嘴角突兀勾起一个纨绔笑意。 “可是很不巧,特别地不巧啊!我这正巧见过那么几次萧公子,您这位萧公子怎得与我所见…” 顿了话,苏娆莞尔目光,明明都已经遮了眼角桃色,可此刻却淡淡现出,眼波流转。 萧子昱摇的折扇突兀顿住,面上风流瞬间消没。 却又一瞬,梗起了脖子。 “本公子就是萧子昱,本公子的容颜岂是你们轻易可见的,你所见也不过是本公子画了容而已,本公子堂堂萧公子,怎可轻易露脸。” 这话说的好似他就是萧公子,目光转向苏娆,瞪的很大。 似乎说苏娆再敢这么怀疑他,他就生气了。 对于苏娆这么大咧的坐在他身边圆青石上,靠他如此之近,两人之间几乎就只隔着一根小指的距离,这个萧子昱居然斗没觉一点不对。 或者没发现。 可她这样衣着华色的女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么两腿叉开,手肘撑着膝盖,这种豪迈坐姿完全没一点女儿家的矜持,是个正常男子看见,都应该会第一时间察觉吧! 可这个萧子昱… 苏娆目光再次晃动,眸底幽色愈发明显。 两种可能,要么这个萧子昱见惯了像她这样的女子,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对她这种坐姿见怪不怪,要么就是这个萧子昱知道她是谁,知道她来此,所以故意在这儿等着她。 “萧公子啊!您竟真是萧公子,那您可知本小姐是乃何人啊!” 心中思忖转瞬,苏娆又如此一语,直接取下了斗笠,倏地一阵寒凉呼面而来,冰凉了脸蛋,面上纨绔笑意却愈发灿艳,眼波流转。 看着萧子昱,好似狼外婆看见了小红帽。 下一瞬就能扑倒。 “你…你…你…” 艳阳已至一日中最热的未时之时,金灿高照的艳阳投下层层暖意光色,可呼刮的寒风却还那么冷,只是没有了早间时的那股子刺凉。 可这么迎面扑来,还是骤觉一股凉意袭来。 凉了身子。 苏娆的纨绔笑意带着浓浓玩味,额间那难看的疤痕直直映入这个萧子昱眼中,他的反应… 蹭的一下哧溜跃起,手中烤鱼都不顾的掉了火堆里。 这么你了半天,这个萧子昱都没能再你出一个多余的字来,只是他眸子里的错愕惊恐是那么的明显,明显的苏娆都怔怔了面色。 反应这么大?她丑的这么吓人?不至于吧!至少比起那张蜡黄的脸,现在这样好很多了吧!至少是稍稍白了的,就是五官看起来扁平些,就是额间的疤痕愈发难看些而已。 突兀间,耳边竟传来一声哭喊:“苏五啊苏五,赶紧救命啊!你妹又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这声喊完,好似反应过来苏五此刻并不在此。 苏五被苏二一通收拾,此刻正在家里哎哟哎哟的嚎叫着,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 意识到苏五不在,这个萧子昱又紧接着一声喊: “霁月哥哥,救命啊!救命啊!霁月哥哥…” 随着这声,这个萧子昱直接窜向了苏娆来时的方向。 那速度之快,简直是他身后有饿狼扑来。 萧子昱的这一连串反应也就短短一息时刻。 苏娆再次怔住,耳边他喊的‘霁月哥哥’这四个字却萦绕,霎时间,苏娆那纤长的白皙脖颈以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方向转过看了身后。 一目望去。 蓦地,脑子里试探这个萧子昱的所有想法,桃花明眸中的所有幽色,就只这一眼眸,顷刻之间消失的荡然无存,只觉脑子完全空白。 走来之人一袭月华锦服,外披月华大氅,一步一脚闲庭信步,好似融合在紫竹林间,又有雪色陪衬,一手垂落,一手至于腹前。 瑟瑟寒风将他的那身月华衣袍吹的哗哗摇曳,满头绸缎般的墨发随风飘飞,带起束发月华系带翩然,眼上所蒙白缎也飘然而起。 他自周身风华,浑然天成之韵,似一副水墨丹青之作,丹青卓然,又似九天云霄之上倾泻而下的潋潋银河,仙泽飘雾,又觉他乃夜幕高空之上那轮皎月,灼灼其华,风光霁月。 苏娆找不出再能形容这个闲庭信步走来的男子,所有的词汇好似都无法完美诠释他的风华气韵,似晨风,似云雾,却又似明月。 感觉好近,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又感觉好远,可望不可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或许只有‘谪仙’二字方能形容她此刻所见所觉。 霁月世子这么信步走来,萧子昱跑到他三步外时,他顿住了脚步,萧子昱也霎时刹住脚步。 “八皇子,四皇子在到处找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清凉的声音,含着一如既往的那种溟濛之感,苏娆溘然惊觉,回了神思,倏地站起。 心底狠狠一下颤动。 她居然看这云霁看得都失了神,若这时有人给她背后一剑,她绝对会中招,云琅霁月世子,果然不负他那些传闻,绝对是个祸害。 苏娆虽然惊颤,却也只短短刹那的时间,目光转移不再看了霁月世子,而是落在萧子昱身上。 八皇子,原来冒充她‘萧公子’的这人竟是云穆越。 云穆越,她还真没见过一次,因为每一次不是她不见这个云穆越,就是云穆越躲着她。 就像这次这般。 吓得屁滚尿流。 虽然云穆越和苏五是好兄弟,两人几乎整天都形影不离,可苏娆却从未见过云穆越一次。 三年间,自萧公子出现后,云穆越就将萧公子的潇洒风流立为他所学习的标榜榜样,更是立志他此生也要成为萧公子那样之人,风花雪月,美人作伴,一世畅意逍遥又快活。 云穆越每一次要见她这个萧公子,苏五几乎都在旁,萧公子可是被苏娆差点抢回府中给折辱,对于苏家人,萧公子自是没有好态度,更别说会见了,所以几乎每次都避开。 而她这个苏娆,除了她那臭名远扬的纨绔好色名声外,云穆越这能躲她多远就躲多远的屁滚尿流,还有一个不可抗力的根本原因,就是真的苏娆儿时差点真给生吞活剥了云穆越,给他那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无可磨灭的创伤。 都感觉要成梦魇了。 至于苏娆到底做了什么,她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有次苏五和她说起儿时之事时提了一嘴。 好像是苏娆差点将云穆越扒了一个光溜,因为苏娆揍赢了云落菱,云穆越找苏娆算账,要给云落菱报仇,却被苏娆反过来这么收拾了。 至于这里面的各种细节,她就不清楚了。 所以这也就导致之后每一次云穆越只要远远一看见苏娆,就跟今天这般夸张反应一样,所以他们两个每一次都是谁也没见着谁。 次次错开。 第三十八章后山初相见(二)(青云加更) “霁月哥哥,你别过去,别过去,你会被生吞活剥的…” 云霁只说了那一句话,便又径自向苏娆这边走过来,云穆越霎地这般一声惊恐喊声。 却被云凌阻断,直接挡住云穆越要去拉霁月世子衣袂的手,面色冰凉无感,伸手作请。 云穆越的两条俊眉都感觉要拧成毛毛虫了,可他也知霁月世子性子,又有云凌这么挡住请走他,只能一步然后三回头的一脸担忧。 那眼中忧色,好似自家那嫩白的大白菜马上就要被一头猪给拱了。 可他也只能这么瞅着,被云凌一步步请走。 没了吵吵声,眼见着霁月世子就这么愈发走近,苏娆突兀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是静谧的,就连那呼呼刮的寒风都好似感觉不到了。 霁月世子眼上蒙缎,可他似乎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哪个方位,就这么直直朝着她走来,恍然间会让人以为他其实是可以看见的。 可这并不可能。 他若是能看见,为何要装这么多年瞎子。 自虐吗? 霁月世子走到苏娆三步距离外,再次停住了脚步。 如此之近距离,苏娆不知为何,突兀做出一件蠢事,猛的屏住呼吸,然后提起裙摆,脚一抬,就想绕过霁月世子然后悄然逃离。 右脚刚迈起,耳边一声轻笑,似那五月的微风,舒暖温和,荡起心房层层涟漪而动。 “昱陌说你很有趣,说若我见了你,定会答应。” 苏娆抬起的脚溘然一晃,差点趔趄栽倒,她赶忙落下脚,才稳住了身子,不至于直接给霁月世子来一个跪拜大礼,匍匐他脚下。 “可我见到了你,却也见不到你,又怎知你有趣,却不曾想,原来你确实这般有趣。” 这一语还是那么轻笑,絮絮柳风拂面荡漾。 苏娆却面上再次一愣,转瞬,她突然发觉她不止干了这一件蠢事,她还做了一件更加蠢的事。 云霁他看不见,她是丑是美、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与云霁而言她其实只是苏二的妹妹,所以她一大早起来折腾那么久将自己化成这副丑样子,根本多此一举,无任何用处。 一时间,苏娆面上表情扭曲,却也只一瞬。 随即,心中一定。 不能看脸,那就只能从性子方面让云霁厌恶。 如此一瞬思忖,苏娆准备做出刚对云穆越所干那些纨绔乖张举动,再加一个好色花痴,最好是扑倒云霁,让他厌恶她,彻底的厌恶透她。 脚步再起,耳边又一声语,这次却是清凉之音,带出淡淡溟濛之韵,雾霭了云霁的声线。 苏娆硬生生将已经要扑出去的身子给收了回来,就要出口的花痴乖张话语也硬生生憋了喉中。 …… 今日的紫竹林似乎格外的热闹,前有毅亲王和苏娆他们到此,后又来四皇子和八皇子,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岸芷汀兰般的女子。 “莲表妹,你可有见着八皇弟,一个转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紫竹林间,赵莲馨碎碎莲步,着一身桃红映花襦裙,玫红色雪梅小袄披裘,头戴一个斗笠遮挡了她的容色,却遮不住她周身这种出尘脱俗的清丽舒适钟灵毓秀之韵,目光落向朝她大步走来的四皇子,俯身,微微屈膝。 摇头。 “逸表哥,莲馨未曾见着八皇子,他恐是又上哪儿贪玩了,逸表哥也别急,让侍卫再找找。” 温柔素适的声音,似那绽放的木兰之花,赏心悦目,典雅清新,听之竟觉有些流连忘返。 “这个八皇弟,都多大的人了还如此贪玩不知轻重,望禄寺中也乱走,若惹出什么祸端…” 云穆逸停下脚步,面上愠怒,却也只一息,又道:“对了,莲表妹可有见到云霁世子。” 云家这些皇子对云霁几乎从不称呼他堂哥,而是尊称: 霁月世子。 也就一个八皇子这么不着调的才会那么喊。 云穆逸问话,赵莲馨周身那种汀兰之韵减弱一分,微微摇头。 一抹失落。 哪怕未曾看见她面上表情,可从她身上也能感觉出来。 “回四皇子,霁月世子不在。”一旁侍女舒兰回了话,声音却有些抱怨:“我们小姐日日年年念着霁月世子,可霁月世子他却…” “舒兰,不可胡言。”赵莲馨倏然一声呵斥,斗笠之下面上带出一抹淡淡斥责之感。 舒兰闭了嘴。 “四皇兄,莲姐姐,你们在这儿,太好了,赶紧跟我走,快点快点,不然霁月哥哥就要被苏娆那个好色的丑女生吞活剥的渣都不剩了。” 远远,传来云穆越的这惊炸高呼,声音之大,不远处那屋舍中都听的清楚,苏二眉峰微微陇起,却只一刹那,又继续翻看书卷。 面上漠感。 “公子,您不去看看。” 见苏二这般反应,苏寒一声。 小姐只一人,若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许久,苏寒都以为苏二是不会回答他了,耳边才如此一语: “你若想去,那便去瞧瞧,不过别多事,有霁月在,欺负不了。” …… 而这边,云霁嘴角含笑,清凉话语出口: “苏小姐见我并非所愿,我见苏小姐亦并非所愿,只是无法拒绝昱陌,所以只能答应来此见你,否则昱陌只会整日里扰我清宁。 我心有意中人,除她外,无论谁我都不会娶,苏小姐不用在我面前做出那副纨绔乖张,很累,你与我其实不过都是无法由心之人罢了。” 这话落,云霁又走近了苏娆,直接站到她面前,只一步距离,看着明明很单薄的身子,竟高出她一个脑袋,苏娆只能仰头去看。 这么望去,霁月世子下颚轮廓线条滑顺流畅,未有那种刀削之感,很柔和的一道轮廓。 柔和舒润之感。 苏娆瞧着,随即后退一步,她不喜欢这么仰视的感觉。 对于霁月世子所言心有意中人,心中倒是惊讶。 会是怎样一个奇女子,竟能入了这云霁心中。 可苏娆的惊讶也只在她后退这一步之时消没。 云霁既然一开口就如此坦诚的告知,苏娆自也不是什么扭捏之人,再让云霁厌恶她。 何况云霁既然说出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苏二一定告诉了他,她所有的纨绔乖张都是伪装,那她若再装出那副样子,岂非是… “霁月世子既如此坦言,苏娆也不是什么扭捏娇作之人,霁月世子乃云琅苍穹之光,苏娆不过一介丑颜之人,自知是如何也配不得霁月世子身侧,既如此,苏娆就先告辞了。” 话落,面露一抹艳笑,桃花明眸弯出一抹笑色月牙,眼尾那抹桃色愈发显明,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所有的压沉就这么突兀的消失。 若早知见霁月世子会是这种结果,她早该让二哥带她来见的。 心底欢悦,竟还微微屈身一下给霁月世子行了一个礼,就要再次绕过霁月世子离开。 云霁却伸出手臂,广袖带起一阵寒风卷起,摇曳而动。 阻挠苏娆离去。 苏娆面上笑意减弱一分,眉梢微微一簇,既然都说清楚了,这人为何还如此阻她去路。 第三十九章云霁被气(一) “山林纵火恐有后患,苏小姐可否先灭了火,再行离开,否则一旦火星被吹散…” 一如刚才清凉的声音,云霁嘴角所含淡笑也未曾减弱,似乎未察觉到苏娆那一瞬的不悦。 “对啊!” 苏娆轻拍了拍额头,面带出懊恼。 云穆越跑的倒是干脆,她都忘了还有这一堆火,虽然是在冬季,可也难防会出现意外,这要是烧起来,可是大祸,到时这个锅肯定是她背。 毕竟苏家有丑女,纨绔又好色,更乖张成性。 她什么事干不出来。 在望禄寺后山烤鱼吃,结果把整座山都给烧着了,那估计就是有十个苏老将军也保不住她,毕竟这里可是神明之地,佛祖之居。 “我马上灭火。” 如此一语,苏娆快速转身,身旁的火堆,柴草都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些火星子,那条本来焦黄的烤鱼此刻也已是完全的焦黑。 不能吃了。 苏娆看着,一目可惜,又转眸看向四周之地,也没个能灭火的,一息,苏娆准备直接上脚,如今这火堆也就是些火星子,直接一脚踹进那雪地里,就完事儿。 却一而再,再而三,苏娆这刚起脚儿,耳边一声大呵:“丑女,你放开我霁月哥哥。” 这一声太过于突兀,苏娆没想到那么被吓的屁滚尿流逃走的云穆越居然又折身回来,一时间脚下不稳,趔趄,就要栽倒。 苏娆赶忙身子一沉,准备一个翻转来稳住身,腰间却出现一只大手,将她稳稳揽入怀中。 苏娆先一愣,随即眉角狠狠拧巴了起来。 如此落入霁月世子怀中,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味道,似药香,一点不难闻,反倒有些沁人心脾,似醉似梦,好似一个不慎就会让人心神荡漾,然后无法自拔的甘愿沦陷。 可苏娆心中却未有半点旖旎荡起,反而面目沉怒,眼尾的那抹桃色也愈发艳媚起来,明明如此丑色容颜,却突觉芳华了这片天地,就要一把推开霁月世子,耳边一语轻浅: “你若跳开,可是想要让他们发现你的伪装,苏家小姐放下豪言壮语,走了一个萧公子,她还有一个霁月世子,如今霁月世子就在侧,她又怎能躲避闪离,岂非反常之事。” 苏娆手上动作一顿,再次怔愣,却也只是寒风拂过面庞的这刹那时刻,随即心中明了。 也忆起了两月前她为了气云落菱而放出的那番乖张话语。 看来二哥对这云霁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怕是将他所知道的她的所有事儿全给抖了出来。 玉指倏然一攥,却也知霁月世子是在帮她。 “还是霁月世子想的周到,那苏娆就先唐突世子一时半刻,过后,苏娆定不再牵连霁月世子半分。” “无妨,你是昱陌小妹。” 还是那般含笑话语,周身带出淡淡月色之韵。 芝兰玉树的霁月男子。 山间雪色美景都觉不再潋滟,只为此一人风华倾倒。 两人这短短片刻交流,云穆越三人已经走近。 在他们的眼中,不是霁月世子拉了苏娆,而是苏娆扑了霁月世子,大灰狼扑小白兔。 “苏娆,你你你…” 云穆越又喊了,整个身子躲在云穆逸身后,手却直指还趴在霁月世子怀中的苏娆,气的都颤巍,他这声音,更感觉霁月世子好似已经被苏娆给拱了,满腔怒火。 苏娆嘴角勾起一抹纨绔笑意,竟直接一手抓住云霁双手反背到他身后,一手跟摸了他的脸,这动作熟练之快,就好像是从小这么摸到大的。 “真是坏兴致,打扰本小姐好事,云穆越,难道你还想…” 一个愈发纨绔的笑意,目光落在云穆逸身后躲的云穆越身上,眼中好色流光婉转而动,其中深意,只一个如此笑容,一个如此眼神,竟让云穆越浑身猛的哆嗦,完全躲了云穆逸身后,连本来探出来的脑袋也缩回去。 由此可见,真的苏娆纨绔乖张之名可绝不是假的。 细腻的手指滑过云霁的面庞,明明比云霁矮那么一个脑袋,可她做这个动作竟一点不觉突兀,也不觉别扭,反倒感觉风流不羁。 云霁面上未有半分异样,哪怕是后背的双手也只是顺从的让苏娆如此桎梏住,可只有他知道,他平静的心轻浅的突跳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陌生的让他竟觉浑身好似都被麻痹了,无法动弹分毫。 “本小姐今日留下霁月世子了,你们最好都有眼力见儿的赶紧滚蛋,不然扰了本小姐好事儿,坏了本小姐与霁月世子诉说衷肠…” 云穆越的反应苏娆很满意,手上动作不停,却再未碰到云霁,只是一个视觉效果,直接一脚踏上圆青石上,身高一下子与云霁其平,身上的那股子乖张劲也愈甚。 眸子里的好色之感尤为之甚,目光又落向云穆逸身上。 他们距离并不远,很轻易苏娆就察觉了云穆逸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心中一声嗤笑。 这就不屑了。 两月前还那么算计与她,如今这就厌恶了。 呵! “苏小姐,霁月世子不是你能如此羞辱的,烦请苏小姐放开霁月世子,他身子不好。” 由始至终苏娆都没有看赵莲馨,直至她开口之前苏娆都没有关注她,毕竟苏娆的目光从来都只会落在男子的身上,转眼都不离。 可实际上,从这三人出现后,苏娆的视线第一个就落在了赵莲馨身上,只短短刹那。 一闪而过。 女人的第六感。 从赵莲馨出现,苏娆就感觉她的目光落在霁月世子身上。 这个女子,她喜欢云霁。 这是苏娆只一眼就得出来的结论。 如今赵莲馨开口,说出来的这话,声音虽然素雅又不失女子矜持,却带着遮掩的怒意。 “云霁,她可是你的意中人?” 虽然苏娆觉得不是,不然云霁也不会如此帮她,但还是问一声为好,不然要不慎真坏了云霁的姻缘,这个坏人她可不做。 嘴角贴近云霁耳畔,苏娆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这个动作多么亲密,完全就是对赵莲馨的挑衅,赵莲馨说出那般话,苏娆就给她来了一个实际行动证明,她还偏就羞辱了。 “不是。” 云霁的回答未曾有半分迟疑在内,同样低语,嘴唇都好未曾动,耳畔轻浅呼吸拂过,好似带着女子特有的幽香,白色蒙缎遮掩下的那对白皙玉耳似乎发红了,并且愈渐绯红。 苏娆亦没有察觉云霁的这份异样反应,目光再次落向赵莲馨身上。 “你是何许人?本小姐与霁月世子的事关你屁事,莫不是你也想要霁月世子,那也行啊!等本小姐与霁月世子好好护诉完衷肠后,再让给…” 这话如此从苏娆口中说出,完全不知廉耻不知女子矜持,如此之言更是折辱霁月世子。 “你…” 赵莲馨涨红了脸,羞愤难当,站不稳的后退了一步,莲步趔趄。 一旁舒兰连忙搀扶。 “小姐…” 与之一同的还有三个声音,一个是云穆逸的声音: “苏娆,你竟如此不要脸…” 一个是云穆越的声音,却呼喊了霁月世子。 而最后一个声音就是云霁自己的咳喘声音。 苏娆那句话未曾说完,最后一个‘你’字被云霁突如其来的一声咳喘阻隔。 “世子…” 云凌本来站在不远处,苏寒前来,按照苏二的吩咐,将准备阻止云穆逸三人过来的云凌拉走。 “公子说,惹出点事儿来有益于增进好感。” 这话说出,云凌便没有阻止了云穆逸三人过来,可此刻,没想到苏娆竟说出这样的话,如此折辱他们世子,竟将世子气成这般。 云凌哪还会再管苏寒的话,两步快速跑过来。 苏娆也被云霁这突然的咳喘吓到。 赶忙抚了他后背。 “云霁…” 云穆逸三人也大步过来,赵莲馨更差点踩到裙摆摔倒。 第十四章云霁被气(二)(青云加更) “世子。” 云凌大步跑过来,满身冰凉,整个人都感觉能把苏娆生吞活剥了,浑身怒火,就要一把将苏娆无情扯开,自己去搀扶霁月世子。 云霁耳朵轻微一动,随即摆了手,他这个动作是让云凌住手,不得放肆,可在他人眼中却是说他并无大碍,咳喘之声渐渐停歇。 “霁月哥哥…” 赵莲馨走到云霁另一旁,想要去扶住他,云霁却适时手臂一抬,月华手帕捂了皓唇,面朝苏娆这边,偏过了头,明明眼上蒙缎并没有视线,就只是这么一个举动,可苏娆竟突觉浑身不适,好似她做了什么惊天祸事。 惹得天怒人怨。 她也知道她刚才那话过火,可苏娆就是那样的人。 纨绔乖张,做什么说什么从来都口无遮拦。 更不会顾及他人。 赵莲馨伸出去的手尴尬的顿在了半空中,目光落向苏娆,隔着斗笠都能感觉到她几乎难以压制的愤怒,若目光是剑,此刻苏娆已满身被洞穿。 苏寒也走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杵在苏娆身后,手摸了摸后背的两把大刀,只是一个不知所措时的习惯性动作。 小姐那话确实是有些过分了,霁月世子如此惊华玉树之人,她说出那话确实是折辱… “苏小姐,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整个后山,因为云霁这般面容转向苏娆的举动,气息都感觉诡谲了,诡谲的静谧,直到云霁开口。 苏娆赶忙松开他后退好几步。 云霁的声音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凉溟濛,可苏娆却听到了一点其他的感觉,不过她说不出来是哪种感觉,但他生气了,因为她的那一番话,他真的生气了。 云霁走了。 被云凌搀扶离开。 “苏娆,你最好祈祷,倘若霁月世子出了何事…” 苏娆的反应,好似是被霁月世子的突发状况给吓到,云穆逸一点没怀疑什么,只是眸子里面的那抹厌恶感愈发浓郁一分,大步跟去。 没想到这丑女竟如此纨绔乖张,简直恶心。 赵莲馨什么话都没有多言,只是也看了一眼苏娆。 提起裙摆快步追上去。 云穆越到时恶狠狠瞪了一眼苏娆,熊熊怒火,不过由于苏娆给他的心里阴影实在太大,到底是没敢嚷嚷着要教训苏娆,也大步追去。 “小姐…” 苏寒这才一声。 苏娆沉落眸光,却只一息,突兀又一声纨绔笑意。 “切,吓唬谁呢!霁月世子,本小姐都还没把他怎么样呢!竟如此弱不禁风,哪里有本小姐的萧公子好,哼,反正他本来就这么孱弱,又不是因为本小姐,本小姐可没把他怎么着。” 直接一脚踹了已经几乎没了火星子的火堆,然后大摇大摆的回去,一点事儿都没有。 完全没事人。 苏寒赶忙追上去。 后山安静了,两个人从山涧对面一处隐蔽之地走出来。 “太子皇兄,这苏家丑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乖张肆意,纨绔好色,我云琅风光之姿的霁月世子她竟都敢如此调戏羞辱,实在胆大的都能翻天,太子皇兄真要娶她做太子妃吗?” 开口说话之人一身青蓝华服,双手后背微蜷,目光落向那已经走进紫竹林中快要看不见的娆娆身影身上,面上带出一抹浓浓不屑。 云穆霄,六皇子。 太子云穆睿一派,一直以云穆睿马首是瞻。 “这样的苏家女才是最有用的,她要是像苏家其他人那样精明,才是本宫心腹后患。” 他要的只是苏家兵权,一个女人不过玩物而已,入了他太子府,再烈的马他也能给它驯服,何况只是一个如此不知廉耻的丑女。 云穆睿直接一声冷哼,青黑衣袍暗纹锦绣,青墨玉冠完全束起浓稠墨发,精敛沉深,将他周身那种上位者气势衬托的显觉明目。 云家人是一个赛一个的俊美无涛,太子云穆睿,他的眉宇间多出了一分皇家储君的威仪,而六皇子云穆霄则带出了一股子霸气。 云穆霄颔首,“太子皇兄,那我们何时出手,六弟看这望禄寺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先不急…” 云穆睿摆手,满目睿智。 “有我们这位四皇弟打前,我们只需坐收渔利即可,两月前云落菱之事,父皇心中明镜通透,否则这两月多来我等婚事怎么皆没了兆头。 只是因诸暹毅亲王和澹梁容枫太子前来的缘故?所以我等婚事暂且推后,父皇在登基之时难道就没有想到诸暹和澹梁是必然会前来的?” 只这两句问,云穆霄霎时明白,必然是云穆逸所做之事父皇心中清楚,如今父皇不动,就是在等他们这些皇子出手,坐壁观上。 “还是三哥严谨,六弟受教。” 拱手,面上一抹笑,眉宇间霸气愈发显明。 “那咱们就等着,也确实该让父皇看清楚些,四皇弟的野心可一点都不小,留他不得。” 云穆睿看了一眼云穆霄,同样面带出一抹笑意,却满含睿智。 “我们不出手,可也并不妨碍随时去添把小火,六弟,有些时候还是要让父皇知晓…” 云穆睿转身走了,云穆霄立刻大步跟上去。 这个话题就此止住,两人心中都明白话中暗意。 有些时候还是要让父皇知道的,他们也不安稳。 毕竟太过乖巧安静的皇子只会让龙椅上的哪位更加警惕。 帝王多疑心。 …… 这边,云霁刚回来屋舍,惠善大师被请了过去。 云穆逸三人都被云凌拦在外面。 赵莲馨一脸忧色,却也只能外面站着干着急。 此刻已夕阳映现天边,寒风也愈发瑟瑟冷了。 吹的人面庞冰冷。 苏娆和苏寒也回来,同样被云凌挡在屋舍外面。 云凌看着苏娆的目光,恨不得能生吞了她。 苏娆本来还心中愧疚,可此刻见云凌这般态度,还有那三道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的视线。 心中倏然嗤感。 云家人,她没有杀了已经够好,她并没让云霁帮她,是他自己拽了她,他自己要做烂好人,与她何干。 “二哥,我先走了,这里实在是没意思。” 直接一声喊,苏娆都懒得理云凌,转身就要走,准备彻夜回去,这个望禄寺中有太多她不想看见的人,她怕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 以为自己藏的有多隐蔽,个个都盯着她,盯着苏家的兵权,当真以为她苏娆好欺负。 “苏…娆…” 步履刚迈开,耳边一声低沉,苏二走出来,本来就漠感的他,此刻周身更漠感浓郁。 走出屋舍,未曾理会云穆逸三人,直接走到苏娆面前一把握住她手腕,将她拽进屋舍。 “二哥…” 苏娆喊声,苏二却未曾理会,手劲大的苏娆感觉她的手腕能被捏断,如此气怒的苏二,哪怕是她萧公子身份暴露,他也未曾如此气怒。 不是满身怒火,而是一种压沉的低沉之怒,不曾暴发之前也只觉得压抑,一旦暴发,就是暴风之雨龙卷之风,其破坏之力无法想象。 第四十一章云霁被气(三) “世子需要清静,三位请回。” 铁臂一横,云凌阻拦住也准备跟进去的云穆逸三人。 云凌本也想阻拦不让苏娆进去,可最终还是没有阻拦。 世子哪怕被那般气着,可还是护着苏娆。 云凌想不明白,苏娆对霁月世子而言到底有何不同之处,竟让他那般找寻,又如此相护,哪怕只是拿着那把折扇抚摸一日,也能面带出笑意真正喜悦一日,那样的世子很少见。 苏娆与世子而言,不同。 “云凌,你…” 云穆越要跳脚,被云穆逸拉住,“八皇弟,霁月世子确实需要清静,我们还是先离去吧!” 看了一眼内居,目光落在进去的苏二身上,云穆逸眸底突兀一抹晦暗浮现,转身走离。 “四皇兄,我们就这么走了?霁月哥哥他…” 云穆越很不想离开,却被云穆逸强行拉走。 “小姐…” 舒兰搀扶着赵莲馨,不知她们是走还是留。 “走吧!霁月哥哥需要清静。” 赵莲馨其实也很不想更不愿离去,她好不容易才见到霁月哥哥。 可看着横在她们面前的手臂,不得不离去。 垂落的纤手蜷攥。 苏…娆… …… 苏娆被苏二拽进去,直接将她推到蒲榻前。 “道歉。” 苏娆脚步一下踉跄,差点栽倒在地,赶忙一把扶了榻沿,眸光错愕,错愕苏二竟如此推她。 她可是他小妹… 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子郁气,一种说不出的憋闷感。 扭头看向苏二,却在苏二的这般面无表情下,只能憋屈。 她好好去后山,啥事都不想招惹,可偏就有事来惹上她,现在还都是她的错,道歉? 呵! 心中真憋屈不已,可却还是乖乖站直身,看了蒲榻上。 霁月世子斜靠着月华软毛靠垫,惠善大师坐在榻边为他号脉施针,一根一根细长的银针从霁月世子细腻白皙的玉荑、臂间而入,密密麻麻,看的苏娆这个旁观者都觉头皮发麻。 这么多的银针,整条小臂几乎都扎满了。 这得多疼。 苏娆抿了唇角,心中又突觉愧疚,云霁也是好心帮她,可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弱不禁风,不过只那么一句话,竟就被气的病倒。 惠善大师给霁月世子施完针,才转身看了苏娆,一声阿弥陀佛,“女施主,老衲有礼。” “大师好。” 苏娆也双手合十一拜。 “大师,云霁他怎么样?应该没事儿吧!” 这句话苏娆问的有些忐忑,因为一旁之人的气息明显又低沉了一分,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苏二是云霁的亲兄弟,才会如此紧张云霁。 “苏小姐,我并无碍,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到连累了你被昱陌如此牵连。” 回话的是霁月世子,刚刚感觉他气息微弱,苏娆还以为他昏迷了,原来他一直醒着。 “小友,你身子羸弱受不得凉,老衲去给你开服驱寒的药,用了药后好好休息上三日,就该无事了,今后切记不可再如此任性。” 惠善大师又如此一语交代,转身离开了。 苏二看着霁月世子一瞬,又看了一眼苏娆。 “霁月未好之前,你就给他端茶倒水伺候着。” 这话落,也走了。 完全命令口吻。 啥? 苏娆再次露出不信目光,端茶倒水?给云霁? 忍了忍,似乎未曾忍住。 “苏昱陌,到底我是你妹,还是云霁是你弟。” 这一声是完全低吼出来的,感觉被苏二的话给气着了。 眸底更层层温凉薄意。 让她给云霁端茶倒水,让她去伺候云家人… “苏家女儿,敢作敢当,教了你整整三月,你现在若转身就走,谁又能奈你如何了,也不过只是我们三位兄长这夫子未能教好你而已。” 苏二这话,似同一盆冷水,将苏娆浇了一个透心凉。 “苏小姐,我无事,苏小姐不必过分自责,昱陌他只是恼我而已,我这儿自己可以…” 霁月世子也又开口。 他已经恢复了该有的气度,声音中也没有了苏娆此前所听出来的那种不明生气之感。 此刻的他,哪怕他面色苍白,哪怕他身子羸弱,可他却是这么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似那高空笼罩的雾色被拨开,才看见了雾色遮掩下的那轮皓月之光,那么皎洁灿艳。 如此这般的他,是传言的那么遥不可及,那么高不可攀。 可此刻苏娆看来,他也不过是个平凡人而已,也会被病魔缠身,也会如此惹人怜惜。 “云霁,你能别这么善解人意吗。” 两个人,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苏娆似乎有些难以招架。 心底突觉无力之感。 倘若云霁继续对她生气,苏娆大可以借此转身就走。 虽是她话不对,可也并非她一人之错。 二哥却恼她一人。 而且云霁,她是没资格去恨,可她还没有心大到不恨就代表她能接受,接受云家之人。 永远不可能。 除非她的父王和母妃活过来,除非她大秦未灭。 可此刻,云霁这般宽以待人,她还能怎么办? 端茶倒水… “苏小姐,我知你心中不愿,你不必如此勉强自己,我早已习惯,如今日头恐是已晚了,苏小姐还未用膳吧!你真的不必管我。” 霁月世子如此语,就要下来蒲榻,身子却一软,差点栽倒。 苏娆赶忙过去搀扶住他。 “既然没力气,就别逞能,二哥让我照顾你,你要是再有个好歹出来,二哥不得宰了我。” 最终,苏娆还是妥协了,就一次,就这一次。 扶着霁月世子重新坐回去,左右一眼看去,走到外居的月华竹桌上倒了一盏水递给霁月世子。 “你先喝口水吧!我让苏寒去准备晚膳,小心可别烫着了,不然二哥又得恼我伤了你。” 霁月世子看不见,苏娆直接拉过他的手将杯盏放到他手中拿好,然后才转身走出了内居。 她自己这随意的举动,一点没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不知与霁月世子而言内心的冲击。 玉指柔荑就这么握住他的手,将杯盏小心放入他手中,如此一个举动,自他醒后从未让任何人再帮过他一次,他是云霁,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哪怕他如此羸弱眼疾,他也可以做到。 可是现在… “世子…” 云凌走了进来。 霁月世子面上恍惚转瞬不见,整个人恢复淡然,面上苍色也消没,哪里还有此前一息之时的那般羸弱。 若苏娆看见,方知她所以为的善解人意世子,竟是如此不动声色善于攻心为上的谋心者。 只可惜苏娆她看不见,云霁也不会让她看见。 “是谁?” 盏中水,入腹,好似一股暖流直入心尖。 “太子和六皇子。” 云凌也是简洁的话。 云霁转动了杯盏,只刹那,继续斜靠了靠垫。 未再言。 月华广袖滑落,露出左臂上那密密麻麻的针孔,看的云凌心疼不已,眸子里冰凉又浮现,越发之冷。 “云凌,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突兀的话,没说什么事,云凌心中却明白。 倏然单膝跪地。 今日他对苏娆生出了杀意。 “世子,为何非是她?” 又没有回答,屋中静谧。 云凌跪着一息,径自起身。 “属下明白,以后不会了。” 转身走出屋舍。 第四十二章多管闲事的来人(一) “让开…” 苏娆出来云霁的屋舍,没有找到苏二和苏寒,两人不知去了哪里,惠善大师又去给云霁亲自煎药,她只能自己去望禄寺的斋堂。 不想这还没走出紫竹林,就遇到如此挡道的。 赵莲馨和舒兰二人。 “苏家小姐真是好教养,竟那般不知羞耻。” 舒兰挡着苏娆去路,一脸为她家小姐打抱不平。 “好狗不挡道,是听不懂人话吗?” 一抹薄凉,眸底幽色浮现,眼前这对主仆,苏娆懒得应对。 她今日糟心事已够多,这两人最好有眼色点,别再来招惹她,否则… 目光自上而下,在赵莲馨身上扫过。 这女子究竟是谁? 喜欢云霁,如此针对她… “苏娆,你…你果然没点教养,一个丑女…” 啪… 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舒兰气怒满目的话,不可置信的捂了脸。 赵莲馨也惊住,完全没想到苏娆竟会如此动手给舒兰一个巴掌。 “一个奴才,主子都还未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置喙本小姐,还敢直呼本小姐名讳。” 摸了自己右手,苏娆将纨绔的本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说了,别再来招惹她。 “赵莲馨,你也是好教养,教出来的奴才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主子都还未曾发话,奴才倒上赶着替主子做主,今日本小姐可算是见识了。” 只短短一息,苏娆已经知道了眼前之人是谁。 在这琅京城中,这么喜欢着云霁又能唤云霁‘霁月哥哥’的女子,除了皇家公主外,就只有一个赵家小姐,云霁所谓的青梅竹马。 舒兰被气的愈发涨红了脸,左脸颊更红肿一片。 赵莲馨一把拉过舒兰护了身后。 “苏娆,你别太过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呵,本小姐过分,都说了好狗不挡道,莫非你赵莲馨连条好狗都不是,而是条恶犬。” 双臂环抱,一如既往的乖张恣意,苏娆更直接上前一大步,嘴角再出一个纨绔笑意。 眸底幽色加深。 “苏娆,你…” 赵莲馨倏然蜷捏玉手。 苏娆看见,又一声嗤: “怎么,想动手,还是想碰瓷,要做作,那也得你霁月哥哥在的时候,你现在作给谁看,一天到晚都是糟心的事儿,没事就闪一边去,本小姐可没闲功夫陪你在这儿白莲又绿茶。” 懒得和赵莲馨再如此纠缠不休,她和云霁又没关系。 直接一把推开了赵莲馨,力道可是一点不小。 “小姐…” “姑娘小心…” 眼见赵莲馨就要被推倒,一道身影快舒兰一步将赵莲馨扶住,然后快速的退开三步。 “在下唐突。” 拱手作辑,话落,目光落在了苏娆身上。 “这位姑娘何以如此恼火,恼火也不该如此动手。” 一日不顺,就一刻都不顺,她今天就不该出门。 桃花明眸渐渐渲染了桃色,愈发灿艳绯然。 苏娆目光落向这个突然出现来多管闲事的来人身上。 谦谦温逸,淑人君子。 可此刻就是天仙站在苏娆面前,都好似无法让她熄灭满心的烦躁与怒火,直接开启毒舌模式: “你这人是闲的没事干,多管闲事,本小姐行事关你屁事儿,想英雄救美那也得人看的上你,以为自己长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就想当英雄,有病就去看大夫。” 一通轰炸,苏娆直接甩袖回去,怕她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抓狂杀人。 “枫太子,实在抱歉,莲馨连累了枫太子…” 苏娆的毒舌,骂的容枫都完全的呆愣了。 赵莲馨也面目涨红,不过好在有个斗笠遮挡,才不至于丢尽脸面,此刻见容枫也被苏娆骂的这般应接不暇,她满心愧疚的屈膝道歉。 “姑娘客气,不过举手之劳,在下先告辞。” 容枫回神,眼见苏娆竟走进屋舍,快速一语,直接越过赵莲馨大步追了去,都未曾关注赵莲馨对他的称呼,他此来并未着太子华服。 赵莲馨的膝盖还未完全弯下,再次僵住。 两只纤手死死的蜷握了。 “苏…娆…” 今日之辱… “小姐,我们去找四皇子,让四皇子给我们做主,那丑女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么过分。” 舒兰就要拉赵莲馨去找云穆逸和云穆越。 “舒兰,今日所受之辱,我会自己讨回来。” 云穆逸和云穆越两人刚离开居舍,侍卫告知他们,太子殿下和六皇子陪同容枫太子前来望禄寺,请惠善大师为远在澹梁国的云皇后开副调养身子的药方,两人知道这事后,立马去了前殿。 赵莲馨没有跟去,她专门在这里等着苏娆,本想让苏娆难堪,她和霁月世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让苏娆知难而退,以后离云霁远点,却不想苏娆的纨绔乖张远完全超出了赵莲馨的设想,不仅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被苏娆这么一通羞辱,如此无地自容。 苏娆前脚刚走进篱笆院中,容枫后脚便追了进来,眼见着苏娆就要走去云霁的屋舍中,他快速一个闪身,直接挡在了苏娆的面前。 “苏小姐…” 苏娆这次出去并没有带斗笠,她额间疤痕就是她身份的象征,不止云琅,三国中就没有一人不知云琅苏家有个纨绔好色的丑女。 因好霁月世子惊华之容,半夜翻墙毁了容。 此刻苏娆回来,在容枫眼中是苏娆要去纠缠云霁。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谁啊你,我这都走了,居然还追了来,真是多管闲事儿是不是。” 如此被挡住,她都回来了,居然还追了来,真当她苏娆能忍啊!她不忍了,也忍不了了,她凭什么要忍,凭什么每次她都要忍。 凭什么。 眼尾,一抹赤色浮现。 手掌一动,苏娆直接欺身而上,动手开打。 容枫后面的话都没再开口的机会,身形一动快速闪开。 寒风呼刮,两人的身影极速动起,容枫每次都不接招,只是躲避,苏娆愈发气怒难平。 “躲来躲去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英雄救美,怎么没本事接招。” 手上动作愈发狠绝,艳红衣裙与月牙白袍摇曳呼动。 苏娆的那双桃花明眸中竟渐渐浮现出一抹猩红,内里又现那场轰然大火,好似烧灭了苏娆此刻的理智,她凭什么要去一忍再忍。 她如今是苏娆,不是秦娆,她没必要去忍的,对吧! 握拳勾手,抬脚出腿,每一招每一式都好似带着杀戮之感,其狠辣凌厉都惊了云凌。 容枫更有体会,切身体会,心中更颤动,这个苏家女儿怕是不如外面传闻那般没用。 心中这般思忖间,容枫的躲闪也就慢了一瞬,苏娆结实的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腹中位置,月牙白袍上瞬间出现一个脚印,容枫猛然后退,腹中感觉一下攥痛,完全的肉疼。 好刁钻的踢法。 容枫不敢再大意。 可苏娆却不打了,只因就在苏娆一脚踹出去之时,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轻声语:“苏娆。” 是云霁的声音。 短短一声唤,清凉似冷风,苏娆霎时冷静下来,身形也停住。 是云凌告诉了云霁,苏娆的异常。 刚刚云霁服用过药后,惠善大师施针让他睡着。 云凌本不想打扰了他。 虽然云凌知道苏娆和容枫两人如此打斗,云霁必然能听见,可他还是想着迟一刻算一刻。 可见苏娆身上那种突现的杀戮气息,云凌不敢再耽搁,赶忙唤醒了云霁。 第四十三章多管闲事的来人(二) “我不管你是谁,你要英雄救美也和本小姐没一点关系,若再如此纠缠,就别怪本小姐不客气,本小姐好色,却也不是什么男子都能入本小姐的眼,别以为自己长得俊就是资本。” 目光落在容枫身上一番打量,如此暖阳君子,苏娆却似乎瞧不上,最后撂下这句话,转身大步走去云霁屋舍,垂落的纤手攥的一根青筋冒起,桃花明眸中层层幽色闪现。 眼尾桃色又泛出,渲染了整个眼部,却未是那种顾盼流兮的韵味之感,而是深沉。 就似蓝天白云突兀变作黑夜乌云,闭目遮日,遮蔽了那灿艳辉阳,暴雨不过一息就会飘落。 面上也一抹淡淡懊恼闪现。 她刚刚太不理智,更过于烦灼,烦灼的扰乱了她沉静的心,浮躁沉郁,竟如此失了分寸。 太冲动了。 苏娆会武功,也是有些厉害,可她哪有如此内力,若被有心人察觉,她的伪装会暴露,怕是连两月之前她与云落菱之事也会被他人所浮想怀疑。 如此思琢,一抹薄凉杀意溘然浮现眼底。 转瞬又敛起。 容枫捂着腹部,见进去又出来的云凌并没有阻拦苏娆,云凌是云霁的护卫,云凌没有阻拦,那就是云霁应了的,看来恐是他误会了什么。 “枫太子,惠善大师在那边屋内,在下领你去。” 容枫就要走过来,云凌直接抬臂挡住了他。 容枫眉宇轻浅一拧,“云凌,你难道就不担心…” 目光落向云霁的屋。 苏家女儿对表弟容色痴缠,这般让她进去,可妥当? 云凌面色冰凉无感,“枫太子,那是苏二公子小妹。” 只这一声,未有多余解释,却足够容枫明白。 看来他是真的误会了。 又看了眼云霁的屋舍,最终还是随云凌去了慧善大师的禅房。 苏娆也走进屋内。 云霁未再那般坐与榻上,而是坐落在那桌月华竹桌前,桌上是热腾腾的晚膳,引诱馋虫。 苏娆当即面上一愣。 哪里来的晚饭,什么时候送来的,她怎么没看见。 “折腾了半日,饿了吧!先过来用晚膳。” 云霁一脸温和,嘴角淡淡含笑,若非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苏娆会以为他根本没事。 想到刚刚耳边那句清明的唤声,苏娆微压了压唇角,看着云霁一息,走过来坐到云霁对面。 “刚才多谢。” “先去净手。” 两人一同开口。 刚才的那一场打斗,虽然连短短一刻都没有,可苏娆的衣裙和发丝还是微微凌乱了些。 手自然也不干净。 苏娆又看了云霁,一息,什么也没再多言,起身去净手,又稍稍的整理了下凌乱的衣发裙袖,然后回来坐下,目光落在晚膳上。 同样是全素,只是比起午时,今夜的这些菜肴都精致了许多,每一道晚膳都摆盘精致,翠色相间,晶莹剔透,绝不是望禄寺斋饭。 心中虽然如此想,可苏娆并没有问出来,也不等云霁动手,她自己就先吃了,她是真的饿了,一个下午全都是让她糟心的事儿。 一口入,淡而清香,又带着药味袭觉味蕾,这些全都是药膳淡食,几乎没一点油腻。 清淡的美味,药味也并不苦,而且沁心脾胃,似那拨开雾霭的一阵清风,让苏娆心中的所有烦躁与气怒懊恼竟一下子全都消没了,眼角弯出一个月牙,眼尾桃色愈发灿艳。 不再是刚刚那种沉郁深色,而是再次顾盼流兮。 “好吃。” 美食总能让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好,这些虽然都是药膳素食,都很清淡,可口感味道真得超级棒。 回味无穷。 能做出如此美味药膳,云霁到是口福不浅。 “好吃那便多吃点,你二哥和苏寒有事且先回去了,三日后你随我一同回去,这三日我会像你二哥一样护着你,今日之事再不会有下次,刚刚之事亦不会传出,你且安心…” 还是这么温润,云霁的声音也跟着温和下来,少了那份雾感的清凉溟濛,听来竟觉暖心,他周身那种氤氲的云山雾绕之感也消减。 “我保证。” 苏娆一口菜肴吃嘴里,再次怔愣住目光。 安心…保证… 抬眸,目光再次落在云霁身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用膳,一举一动都是如此优雅,眼上的这条蒙缎不仅没有遮了他的风华容色,反而给他增添了一分神秘惊华。 这样一个霁月男子,就因为二哥,所以对她便如此爱屋及乌,如此相护,也难怪二哥会因为他那般病弱而那么气怒,一点都不诧异了。 “云霁,我二哥他不会是因为恼我气你病发,才故意丢下我的吧!” 不知怎得,苏娆突然问出这句话,话出口后,她才发觉,心底突兀好笑。 她今日是怎么了,这是在跟云霁争风吃醋吗?她何时变得这么幼稚了。 低头继续用了膳。 云霁却停下了用膳。 抬头。 “马上就至年关,军中诸多之事还需你二哥处理。” 给苏娆解释了苏二离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苏二真的有事,云霁继续用了膳。 只是苏娆却晃动了一下碗筷,差点将其给打翻,她赶忙稳住,又快速看了一眼云霁。 他未曾察觉。 苏娆握住竹筷的手捏的泛了白,五指指甲泛出桃色。 是啊!马上又是一个年关了,父王和母妃已经离开她马上就要整整十年了,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古代时空也马上就要真正十五年了。 唇角抿压,一桌吃食也觉没了美味,再无美食之乐。 “我其实不喜新岁。” 耳边突兀如此一语清凉淡声,似是觉得屋内太过于静谧,所以以此来打破这种安静感。 “什么…” 苏娆心中的所有黑暗,一息之间再次消没。 蓦地明白云霁为何如此说,新岁夜不只是她的难挨夜,也许也是眼前之人的难挨夜,他们都在同一夜失去了家人,同一夜没有了父母。 说来他们其实也是同病相怜,别看在外有多风光,只有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其实是多么狼狈。 “对不起。” 这三个字,这么脱口而出,随即又补了一句: “我是说今日之事。” “对不起。”云霁嘴角浅弯:“我也是说今日之事。” 溘然,苏娆笑了,轻浅的笑,带出空灵之感。 心底愉悦升出,驱散了不曾察觉的疏离感。 “云霁,原来你也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嘛!” 苏娆的妆容,着妆将近一日,又和容枫刚才一场打斗,已是有些花了,在刚刚净手的时候苏娆便直接擦了脸,卸了那副丑样子。 反正云霁看不见,至于其他人,也就一个云凌和惠善大师,旁人轻易也进不来云霁的屋。 所以苏娆一点也不担心。 大不了她就带个面纱。 此刻这一笑,眼尾没了脂粉遮掩,桃色愈发艳丽了,娇倩眉梢,都将她额间那难看的三角疤痕映衬的黯然,轻易就会被忽略掉。 更觉倾了这满屋月华,黯然失色。 只可惜如此艳色云霁无缘得见,也无法惊艳。 “我也不过一介凡俗之人,亦有喜怒哀乐。” 云霁淡淡摇头,对苏娆如此惊奇他的变化,只能如此反应。 两人不再多言,安静用了晚膳。 屋中静谧,却不似刚才的安静感,而是一种温馨。 第四十四章云霁宽以待她(一) “王爷,查到了。” 绍兴殿中。 毅亲王同样用着晚膳,刚用至一半之时漠鹰回来。 “王爷,今日前往望禄寺中的女子有不少,其中穿了红衣又出现过紫竹林中的只有两人。” 毅亲王放下碗筷,抬眸看来。 这双瑞凤眼亦如午时那般那么清冷漠寒,眸子里面未有一丝多余的波动,哪怕眼有流光,却也是流而不动,就像一滩冰寒死水。 “一个是赵国公家的孙女赵莲馨,另一个是苏家的那个丑女苏娆,和苏二一起前来。 王爷,我们今日所见该是赵莲馨,那苏家丑女纨绔好色又乖张,若是她,恐是早已…” 后面的话漠鹰顿住未多言,却也根本不需要再多言,以苏家丑女的好色,如果那女子是苏娆,怕是早就冲过去将王爷给扑倒了 毅亲王放下碗筷,寒眸中带出一抹思琢。 赵…莲…馨… 苏…娆… “本王听闻云琅赵国公家孙女与霁月世子青梅竹马。” 突兀一语清寒。 漠鹰颔首。 “王爷,确实,不过霁月世子自中毒后就未再见那赵家小姐,只是每年赵家小姐所送诗词他都会收下,虽未见人,可情意应该还在。” “去好好查查这个赵莲馨。” 毅亲王继续用了晚膳。 漠鹰大步离开,刚走至门口,又一语清寒传来: “今日苏二兄妹出现在望禄寺,云琅那些皇子也都前后而至,此间必定是有什么密事,瑜皇恢复那七公主身份这事,他之目的多半与那些皇子们有关,你朝着这个方向查,自己小心着,此事不着急,别让瑜皇察觉。” “诺,属下明白。” 夕阳落幕,灿艳消没,冬日的天总是昼短夜长,夜空已经浮现。 白日时晴空,到了这夜间自是星辰点点闪光,一轮皓月从地平线升出。 苏娆和云霁才用完晚膳。 苏娆从来就没见过一个男子吃个饭都能这么慢,一个时辰快过去,她都感觉吃的已经消化了,对面这人才动作优雅的拿过月华手帕擦嘴。 “我身子不大好,不能用太急,否则晚间胃里难受,等久了吧!” 擦了嘴,云霁如此一语。 只短短半日,云霁给苏娆内心的震撼已不能言说。 此刻这句话,他明明看不见,她也并未有何抱怨,可他却还是感觉到了,察觉到了她微微的不耐。 如此之人,他的心思该是多么细思极恐。 “也不久。” 心中如何想法,苏娆嘴上自然都不会承认。 云霁面上含笑,站起身,径自走去书厢。 “以往之时昱陌若是陪我用膳,他总是会先在院中练一套剑法,才会进来用膳。” 云霁走进去,苏娆不知是要离开,还是跟过去。 天已黑,望禄寺的小师父也没给她安排夜宿的斋房,若是二哥在,估计他们会宿在惠善大师这里的屋舍中,可如今… 苏娆心中正踌躇,耳边又一语:“每夜我都会看会儿书,此次前来未曾带了云风一同,苏小姐可否帮我诵一诵,云凌去为苏小姐整理屋舍,他粗手粗脚,估计得些许时刻。” 书厢与云霁的这屋舍外居之间就隔着一道竹雕拱门。 云霁走到桌案坐下,那双修长大手摸了桌上竹卷,好半天都没有摸对地方,眼见着他的手都要摸到烛台上去,苏娆赶忙走过去。 “小心烛台。” 刚刚提醒,可云霁的手还是已经摸上了烛台,一个不慎将烛台打翻,蜡油瞬间滴落。 苏娆快速一把拉过云霁右手,一手将蜡烛挥落地上。 “都提醒了你小心,你怎么还…” 急色话语出口,又猛的闭嘴。 云霁看不见,她这话好似是在他心上撒盐。 唇角抿了。 一时间,苏娆也忘记了要松开云霁的右手,就这么隔着桌案拉着,云霁好似也忘记了,并没有因为苏娆的话而伤感,而是面露含笑。 “在外都言,苏家有女,纨绔好色,乖张成性,昱陌又同我说,他之小妹,璀璨耀眼,我若相见,必定心动,可与你半日接触,我却觉得他们所言都不对,你,苏娆,表面乖张,内心实则柔软,你是个善良之人。” “善良?” 一语喃喃,苏娆面上一抹嗤笑,她善良吗? 这才发觉她还握着云霁的手,赶忙松开放手。 手心的细腻触感,一个男子的手竟觉跟个女孩子的手一样,可当真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只是有些冰凉。 或许是因为他身体的缘故。 蹲身捡起已经灭掉的蜡烛,又摆好翻倒的烛台。 “云霁,你我不过只半日接触,别这么武断,苏娆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她也不想做一个好人,好人不长命,只有祸害才能遗千年,你也别这么好人吧!有些人并不值得。” 比如我。 我并不值得你如此宽容以待,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日,我们或许会刀剑相向,甚至成为敌人。 重新点燃蜡烛,将桌案上扑乱的竹卷书册一一摆好,苏娆随手拿起了一卷论赋诗卷。 站了云霁一旁。 “我大字不识几个,你就将就着听听吧!” 这句话落,苏娆诵读了,她的声音清艳亮丽,徐徐绕梁之感。 云霁座落椅上,手中也适时拿了一卷竹卷,却未曾听进去一语半句,他的脑海中回旋着苏娆的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其实他亦并非是个好人。 书厢静谧了,也只有苏娆的诵读声和烛火燃燃的啪啪声。 直到云凌回来,苏娆才停下声音,然后离开。 …… “皇上…” 云宸殿内。 云总管拿着拂尘,再次又那么小跑而来。 走到瑜皇身旁,在他耳边一番低语之话。 才抬手擦了胖乎乎脸上的汗珠。 如此大冬天,他都跑出这么一身汗。 “哦!” 瑜皇放下奏章,一眼诧异。 “霁月待苏家女儿竟那般温和?” 云总管颔首,面上诧异还未曾完全消减。 一脸不相信他所收到的消息。 “是啊!皇上,奴才刚得知,也是惊着,苏小姐那么…” 说苏娆羞辱霁月世子,云总管是怎么也不能说出‘羞辱’二字,所以用停顿来代替。 “霁月世子也就一开始气着,可待苏小姐还是很温和,竟都将赵小姐给晾到了一旁,奴才猜着,霁月世子应该是因为苏二的缘由…” 瑜皇摸了下颚,一息思忖,面上渐渐带了温笑。 “如此瞧来,朕将苏娆指给霁月,他应该会答应。” 这话,瑜皇面上笑意愈发加深,暗自颔首。 “太子他们呢!” 须臾,又问道。 云总管赶忙将太子他们在望禄寺所做之事全部告知。 无论是云穆逸对苏娆的心生厌恶,还是云穆越被苏娆给吓的屁滚尿流,亦或是躲在后山藏起来偷听偷看的太子和六皇子,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瑜皇的眼目之中,监视之下。 瑜皇面上笑意减弱,那双温色帝眸内倏然深沉。 帝王威怒。 可都是他的好皇儿们。 “这么说来,也就只有靖儿并没有做什么。” 云总管躬身颔首,一句:“皇上,您忘了,有苏二公子出现的地方,七皇子是绝不会去的。” 瑜皇恍然明醒,“朕倒是把这两人的恩怨给忘了,如此看来还是靖儿最让朕省心啊!” 云总管未再言,心中却也认同。 可不是嘛,这些皇子里面也就只有七皇子最得皇上喜爱,所以哪怕七皇子对苏二公子做出那事,那般枉顾皇家体统,皇上也只是象征性的将七皇子禁足了几日,然后便揭过。 第四十五章云霁宽以待她(二) 一夜,苏娆辗转反侧,白日之事那么累,可如此躺在榻上,她却再次失眠,寝不安席。 而这一次却非是因为九年来的梦魇失眠,而是因为云霁。 不过短短半日相处,到了此刻,苏娆心底才惊颤悸动,也才完全发觉,她在云霁面前好似完全暴露,他明明看不见,可苏娆却觉他能看透人心,让她无所遁形,完全透明。 而且仅仅半日,她对待云霁竟已不自知的放心,不只是因为苏二的缘故,而是云霁他自身,他的身上有一种魅力,让人会不自觉为其吸引,不自知的放下心中的警惕与防备。 这个霁月世子,他比传闻还可怕,他虽眼盲,可他的心太亮了,比那夜空皓月还要荧亮,璀璨的让她这个满心黑暗之人不敢去映照。 三日啊! 这可怎么度过。 一夜未眠,直至天空白肚翻起,苏娆才闭目睡着。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午间,直到依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苏娆才醒过来。 “依素,你怎么来了?” 起床洗漱收拾,苏娆问道。 “小姐,二公子让奴婢给小姐来送东西。” 依素将苏娆的化妆包拿出来。 苏娆心中本来对苏二那么将她扔给云霁便离开还是郁闷生气的,可此刻瞧见她这化妆包,心底的气怒消没了,心中顿时又觉好笑。 不知何时起,她真的已经将苏家人当做了一家人。 是因她‘萧公子’身份暴露,苏家人所着想只是她的安危,还是皇家要赐婚,苏家人全都为她考虑,千般算谋只为她能够嫁的好过的好,不让她成为皇权争夺下的牺牲品。 棋子。 所以昨日苏二说出那话,让她去伺候云霁,她是觉得自己被家人丢弃了,才会那般不理智。 洗漱收拾好,重新化了妆,苏娆去给云霁继续端茶倒水。 三日,与苏娆而言简直一秒比一秒还慢,不过好在终于是过去了,这三日也当真如云霁所言,再没有那些糟心事儿出现来扰了她。 无论是云穆逸他们还是赵莲馨,亦或者是容枫,都未再出现在苏娆面前,这让苏娆对云霁的办事能力点了一个赞,要是再如那日那么多糟心事,她才不管二哥生气,直接撂挑子走人,管他云霁怎么样,反正还有云凌在。 三日过去,云霁身子也已好,准备回去琅京。 苏娆来时坐的马车,苏二回去将马车驾走,偏偏今日又落雪飘飞,所以回去的时候她只能蹭坐云霁的马车,不然她就得走回去。 “女施主,稍等。” 苏娆刚准备上去马车,惠善大师走出望禄寺。 苏娆抬起的脚步顿住,转身看去,隔着斗笠。 面露疑惑。 “大师可有事?” 惠善大师手中拿着一个锦囊,又一声阿弥陀佛,将锦囊递给苏娆,一脸我佛慈悲为怀。 “女施主,心静方自在,老衲赠与女施主这方锦囊,女施主若觉心中不平,可瞧瞧看,若女施主觉自己心可静,那便只当做一个小礼。” 苏娆眉角轻浅一拧,依素已接过了锦囊。 “多谢大师。” 惠善大师未再多言,与云霁一声阿弥陀佛,道别。 转身走回,步履稳沉。 “小姐,惠善大师是难得的高僧,他送的锦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小姐收着吧!” 依素低声一语,将锦囊递给苏娆,苏娆瞧着,一息,终还是收了起来,佛家不妄语,看来她那日的心浮气躁惠善大师还是瞧见了。 转身,上了马车。 云霁的马车亦是月华之色,如他的人一样,月色朦胧,内里铺着上好的貂毛白虎皮,又有精致的小暖炉,很暖和,一点不颠簸。 云霁未曾过问惠善大师所赠锦囊,苏娆自也不会说。 马车驶离了望禄寺。 云霁这辆马车,内外这么看去也不过就是贵族子弟的精致马车,却不想居然暗藏玄机。 车身下方,打开底板,茶几杯盏样样俱全。 还有一个小书柜,就在她身后所靠车壁中。 完全由机括控制。 这样一辆不大的马车,内里暗藏不下十种机关。 看的苏娆惊目连连。 这哪还是马车,根本是一间小型的机括室。 云霁打开书柜,让苏娆自己找一本书看,就不太无聊了。 他自己则动作优雅的烹茶,虽然好几次差点烫了手。 苏娆想说要不她来吧!可又觉这样的话出口,就是她歧视云霁,瞧不起他眼盲之人。 这三日相处,苏娆也发现了,云霁做任何事都是他自己动手,从不需要云凌去帮他。 虽然不时会磕磕碰碰。 苏娆便知,云霁是个高傲之人,哪怕他眼有残疾,他也能做到正常人一样,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他可以活的和正常人一样。 云霁唯一不能自己做的事怕也只有自己看书。 毕竟古代也没有盲人书籍。 苏娆不帮忙,这么坐着也着实是无聊了些,于是转身看了云霁的小书柜,小小一格一格,书卷整齐的摆放其上,上面还标注了类别。 书卷类别很繁杂,居然看不出云霁喜欢看什么书,一目瞧去,居然还有一些话本子。 苏娆心中有些惊奇,难道云霁还喜欢听这些民间的凡俗小情爱故事,他心中难道还有处这么纯情的地方,可瞧他也不像是喜欢这些的人啊! 转眸,苏娆偷看了眼云霁,却不想他好似也在望着她,因为他的头没有再低垂,而是抬起来着。 面朝向她。 苏娆这么瞅过去,条件反射的又转过来,等做完了这个动作,才觉她又干了蠢事。 云霁又看不见,她心虚什么,再说她不就是看了一眼。 长得如此天怒人怨,不就是为了给人看的。 面上有些懊恼。 撇开心中胡乱,取了话本子。 放话本子的格子有些高,苏娆得跪起来才够得着。 不曾发现,背后之人嘴角带出了一抹笑意,似是无奈。 苏娆取了话本子,刚准备坐倒,明明一点不颠簸的马车居然突兀颠簸晃动了一下。 苏娆一下子就要坐倒,可她要是这么坐下去,屁.股直接就坐到云霁推过来的杯盏上了,那可是刚烹的茶,都还冒着滚滚热气呢! 这么坐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苏娆没发现,可云霁知道,手臂快速一动,揽了苏娆一同栽倒车上,虽然避过了茶水,可云霁的右手背却磕在了马车的车壁上。 “云霁,你干什么…” 一声‘磕响’,苏娆都还没有气怒云霁他这是做什么,突然这么扑倒她,虽然马车很软,可这么直接摔倒,还是脑子有些蒙了的。 耳边的响声,是云霁用他的右手护住了苏娆的头,不然磕上去的就是苏娆的脑袋额头。 “你若坐倒,会被烫伤。” 轻浅的声音,带了一声忍痛。 云霁坐起来,左手拉起苏娆,将右手背在了身后。 并未觉得他刚才救苏娆的那反应有何不对的地方。 外面传来云凌的声音,刚才不慎碾过了一个小坑,世子没事吧! 云霁回了句没事,便又坐回去。 苏娆的目光也落在了茶几上那冒着滚滚热气的杯盏上,知她刚误会了云霁,云霁是在护她。 尴尬挠了挠额头,又看了云霁那后背的右手。 第四十六章云霁宽以待她(三) “你的手刚刚好像…” “我没事。” 云霁摇头。 苏娆手中还拿着取的话本子,看着云霁好一瞬,他明明就很疼的,那么磕响的声音。 手中话本子随意扔了毛毯子上,直接跪走到云霁身旁,二话不说一把拉过云霁右手。 云霁倏然一声倒吸气。 右手手背都磕红了,这还叫没事。 这人他是老好人吗?烂好心,做好事不需要回报。 可她并不是好人,她也一点不想做个好人。 她更不想欠人情,尤其是这个人的人情。 她还不起。 她更不想与他有再多的交集。 “这叫没事儿?” 心底突又气怒,苏娆直接指甲嵌了云霁手背。 云霁一声闷哼,随即面露无奈笑意。 “磕磕碰碰早就习惯了,过两日就无事了。” 如此云淡风轻,似乎这样的痛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苏娆心底气怒突兀间消失的荡然无存。 这个男人还真是知道怎么消没她的怒火? “有药吗?” 松了手,苏娆检查了云霁的手背,只是磕伤,手背骨头并没有事,确实两三天就能没事。 “有,不过药瓶太多,我也不知具体是哪一瓶,你找找。” 云霁左手敲了敲后背车壁,一个小暗格打开,里面全是药瓶药包,跌打损伤样样俱全。 这是受过多少次伤,才会连马车中药都这么齐全。 苏娆不知怎得,突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个风光霁月的男子,也许更多的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 她又何尝不是磕磕碰碰,满身伤痕累累,只是她唯一比他幸运的是那个尖石磕在了她的额间,而不是眼睛,如果她瞎了眼,她怕是没有这么强大的内心会如眼前男子这般平静面对,平静的去接受再无色彩的世界。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见过色彩斑斓的世界,那么瞎了就瞎了,可当已经看过了缤纷色彩,再面临黑暗,那种恐惧与彷徨的未知,前路一片黑暗,再不负任何光明… 哪怕给她五年、十年,甚至是更久时间,她或许都不一定走得出来,而云霁却只用了三年,不,确切来说是两年,第一年他还处在生死边缘,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如果他不是云家人,或许她会听从父兄的安排,与他相敬如宾,彼此敬重,平安的度过她的这一生,好好听着父王母妃的遗愿。 让他们泉下安心。 只可惜… 世间没有如果。 苏娆找了药给云霁上好,便抱膝靠着马车重新坐下。 “云霁,我可不是个好人,我也一点不善良,你也别再因为二哥迁就我了,也别再因为二哥护着我了,我并不需要你的这些好心…” 我受不起。 之后马车一路平稳回去,苏娆回了大将军王府。 月华马车也驶回了清风居。 手上包扎用的是一方艳红手帕,手帕边角绣着一个‘娆’字。 云霁拆下手帕,将上面的药粉全都抖干净,叠好手帕仔细拿过手中,刺绣的那个红色‘娆’字,指腹摸过,触感很是清明。 坐在书房的那方月华竹榻上,周身淡然如皎月,苏娆那话是第二次强调,告诉他,她不是一个好人,他其实也想说,他也不是一个好人,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了。 “世子…” 云风和云凌走进来。 “毅亲王的那个属下漠鹰又派人打探了苏家,尤其是苏二公子带苏小姐去找您的这事儿。” 云风开口。 两日前云风收到云凌传来消息,让他盯着毅亲王这边。 任何他们要查的与苏家有关的消息都不能放过。 “赵小姐也被查了。” 又一语,这声,云风的话中带出一丝异样。 毕竟赵莲馨与世子之间,他们的关系… 云霁将手帕收入广袖中,周身那种淡然悠远一分。 赵莲馨… 起身,走去书案。 “云风,这些年赵小姐送来的诗赋可还有留下的。” 云风摇头。 “世子,那些诗赋老王妃派人送来,您下令都烧了,此后每年送来的也都一本不剩。” 云霁抬头一下,似是看了云风,随即走到书案后。 “今年若送来,留下吧!” 云风和云凌都一怔。 留下? “世子,您…” “霁月世子与赵小姐青梅竹马,毅亲王会好奇的。” 云风和云凌瞬间明白,看来那毅亲王是错把遇见的苏小姐以为是赵小姐,世子如此做… 心思婉转,应声:“诺。” “可再有他事?” 云霁又一语问,拿过书案上那把折扇打开。 云风刚准备摇头说没有了,倏地想到一事,便又道:“对了世子,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在二公子和苏小姐去望禄寺找您的那日,夜间时雀崖山的后山脚下出现一伙黑衣人,很像是死士,属下着人盯了他们,可奇怪的是他们在山脚一夜后,什么也没做的又离开了。” 摸着扇面上那红衣公子的修长玉手微微一顿。 只刹那。 云霁未再言。 云风与云凌又一眼对视。 看来世子知道。 走出去,又守在了门外。 好片刻,两人耳边才传来一声轻浅之音: “让人多加盯着四皇子,太子那边也注意着。” 云风与云凌再次一眼对视。 四皇子和太子… 难道说那些死士是四皇子或者太子的人,准备来对付苏娆的,只是因苏娆被世子留了三日并未在次日回去,扰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又不能在世子身边动手,只能让死士撤离。 …… 四皇子府。 雕栏玉砌,廊道回旋,精致的亭台楼阁,湘墨色泽。 此刻却被纷落的鹅毛大雪铺盖了一层苍茫雪白。 书房之外,云穆逸的贴身护卫玄缇两步走来,带起一阵寒风。 推门而入,与云穆逸耳边一番低语。 苏娆回来了,而且是乘坐霁月世子的马车回来的,被霁月世子亲自送回大将军王府。 桌案宣纸上,一滴墨色渲染,将所书那个‘杀’字直接晕染涂抹,笔锋凌厉之感瞬间消没。 云穆逸眸底带出一抹浓浓诧异,面露惊愕。 “苏娆坐了霁月世子马车?” 这一声问,浓浓诧异中又带着一抹难以置信。 玄缇颔首。 他们的人亲眼看见霁月世子的马车入京,先去了南宁街大将军王府,才回了云王府。 云穆逸的眉角紧紧拧了起来,眉宇间的那抹温舒也化作沉郁,手中毛笔上的墨汁一滴一滴滴落,将宣纸上那个‘杀’字完全渲染。 “霁月世子怎么会对苏娆那丑女那般照拂,他都被苏娆那么羞辱了,都被气的发病…” 咕哝话语,云穆逸心中不明,霁月世子,云琅苍穹之光,世子无双,九年间他所见愿见之人寥寥无几,哪怕父皇,他说不见就不见,更别说女子,还是那么纨绔好色的丑女。 “殿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苏二的缘故。” 玄缇一语。 毕竟苏二是霁月世子从小到大唯一的挚友。 “苏二?” 云穆逸抬眸看了玄缇,眉峰陇紧。 望禄寺那日时他也觉得是因苏二,可转念又一想,霁月世子会是一个因他人而迁就之人吗? 手上力道突兀一重。 可是… 风雨瞬息万变,世事亦无绝对,或许霁月世子还真是因为那苏二的缘故呢!毕竟霁月世子的心思谁又能明,父皇都轻易猜不透。 如若真是因为苏二,那他与其得那丑女芳心娶她来恶心自己,倒不如直接去拉拢霁月世子。 如此一来既可以打消父皇对他的怀疑,将更多的心思与目光放在太子他们那边,也能… 温舒之眸内一抹犀利。 太子和云穆霄以为他不知道他们的如意算盘… 想要暗中坐收渔翁之利,那也得看他给不给他们机会。 “玄缇,去,尽快搞清楚霁月世子对苏娆区别对待是不是真因苏二的缘故,如果是…” 骤然间,一抹邃色浮现。 书房之内好似一阵寒风席卷。 如果是,那… 第四十七章苏二不能提的禁忌(一) 东宫。 云穆霄也去找了云穆睿,同样的事,同样的疑惑。 霁月世子和苏二难道关系真那般之好,好的都能让皎皎明月不食烟火的他对那么羞辱他的丑女还爱屋及乌?留她在身旁三日,只因她是苏二妹妹。 “是苏二,或许也不是。” 云穆睿满目思忖,眸底睿智卓越。 眉宇之间更现精睿之感。 云穆霄一眼不明,“三哥,何以如此言说。” 云穆睿看着云穆霄,一息,按了下他的肩膀。 “恐不只是因苏二之故,虽然苏二乃霁月世子挚交好友,可霁月世子惊华霁月之风,高洁谪仙气韵,他绝不会为苏二如此纡尊。 而且霁月世子心思溟濛,轻易难以知晓通明,父皇心思也难明,或乃父皇私下授意霁月世子来试探我们,也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眸底睿感愈发浓厚。 层层涟漪。 苏家兵权归属其实最好的人选是霁月世子,只是父皇绝不可能会把苏娆指给霁月世子,且不说苏娆丑颜难以配得霁月世子,就只霁月世子为人,他绝不可能接受父皇如此赐婚,若霁月世子当场拒婚抗旨不尊,父皇帝王威严何在,父皇绝不会让自己如此无法下台。 “三哥,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云穆霄直接问道。 “望禄寺中霁月世子留下苏娆,云穆逸未曾有机会出手,打乱了我们的计划,现在苏娆已回,怕是短时间内再难有那么好的机会,我们该如此接近苏娆,又能不引起父皇疑心。” “此…事…” 指尖敲击桌案,铛铛的声响,只觉击打入心间,须臾,这个动作停下,云穆睿看向云穆霄。 眸色幽然精睿。 “六弟,父皇那边心思难明,我们且先安分着,你着人盯紧云穆逸,望禄寺中因霁月世子他未曾有动作,必然还会出手,待得时机成熟…” 再次敲击了一下桌案,稍带了力道。 雪白天地,一帘素纱雪衣,树梢屋檐之上皆为雪衣所披。 天然编织。 回来府中的苏娆直接包裹进被窝里,睡着。 马车虽然只颠簸了那么一下,一路坐回来也一点没累着,可与云霁待一起的那三日里,苏娆的心神一直都是处于一种紧绷状态,此刻回来自己的窝,终于可以放下心门安心了。 心底松了,便觉得累。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间,直到苏五那吵吵惊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声她是不是真调戏了霁月世子,苏娆满脑子的瞌睡虫立马消没。 “五哥,你怎么知道…” 苏娆刚开口,随即明白,定是云穆越多嘴。 却并非是云穆越告知苏五。 而是她的壮举已经再一次传遍了琅京每一个角落。 原因又确实和云穆越有关。 云穆越与云穆逸两兄弟前去望禄寺前殿找太子和六皇子时,见到他二人,云穆越立马将苏娆对云霁的所作所为告知,那么羞辱霁月世子,还动手动脚,尤其是苏娆还将云霁气的发病。 罄竹难书。 云穆越本意是想让太子和六皇子帮他一起教训一下苏娆,可当时前殿前来上香礼佛之人何其之多,何况苏娆可算是琅京家喻户晓的一号公众大人物儿,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事,不出半日便会传开,三岁小儿都能知晓。 何况这事还和天人的霁月世子也有关系。 此前三日苏娆不知这事,皆是因云霁把这些消息阻拦了。 如今这刚回来,便从苏五的嘴巴里知晓此事,一时间,苏娆只想拿一块豆腐撞死得了。 她一心想着回来之后就与云霁再没任何交集,可如今她干的那事儿竟都传遍了整个琅京。 老天… 整个人一下子萎靡了。 “小妹啊!” 苏五瞧着,一把揽了苏娆肩膀,只是他那眼神,眼珠儿打转,诡异,十分非常又特别的诡异。 上下不停地在苏娆身上扫描。 “你不是不喜欢了霁月世子,怎么又干出那事来,五哥刚听得,可是惊的都从榻上跳了起来,差点撞了脑壳,真是不明白你了,小妹,你到底怎么想的,五哥都看不懂了。” 苏娆苦逼着脸蛋,眉头紧紧的拧巴起来,扭头瞧着苏五这如同射线的目光,一把拉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死尸般躺倒,被子蒙了头。 “五哥,你走吧!不要理我,我想静静。” 闷沉的声音,满心郁闷。 “静静?” 苏五完全被搞蒙。 “小妹,静静又是谁?你又喜欢了哪个静静?小妹,你的这心是不是也变的太快了点。” 这句话,苏娆只觉脑门一条一条黑线滑落。 倏地坐起,满目怒火中烧。 “苏昱琰,立马、马上,圆润的给我滚蛋。” 床榻旁的一本书卷直接砸了过来。 苏五快速避开,却觉得自己这是说对了,不然小妹怎么这么气怒,跟吃了炮仗似的。 “小妹,静静?不会是靖靖吧!云穆靖?” 又这般语,苏五都瞪大了眸子,却又快速道: “小妹,你可不能喜欢他啊!喜欢谁你都不能喜欢他,不然二哥真会把你和霁月世子生米熟饭的…” “苏…昱…琰…” 一声冲天怒吼,感觉整个娆湘阁都被震的晃动了一下,苏娆气怒的被子枕头都给砸了过去。 苏五左右躲闪。 “小妹,我是说真的,忠言逆耳,你可别不听…” 眼见苏娆要下来榻上,苏五赶忙撒开了飞毛腿,刚跑出娆湘阁中,却猛的刹住脚步。 然后连连后退两步。 “二…二哥…” 遭…遭了,二哥不会听到了吧! 苏二看着苏五,满身漠感,更觉气息压沉。 苏五抿压唇角,屏息憋了气。 二哥肯定听到了,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苏娆追出来,见苏二,也如苏五那般猛的脚步顿住。 “二…二哥…,你…你怎么过来了。” 问话,暗自一眼剜了苏五,没事你提什么云穆靖。 苏五心虚,也一眼。 不是你先说的‘靖靖’。 这两人的小眼神,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苏二瞧着他们一眼,径自从两人中间穿过去,走进了娆湘阁中,面上没有什么多余表情。 可苏娆和苏五却感觉两人周身一阵寒风刮过,刮的他们肉颤,一同默契的抖了抖身。 感觉都是鸡皮疙瘩。 身后跟来的苏寒也难得的蹙起着眉角。 看了眼苏五和苏娆。 苏五和苏娆也看了彼此又一眼,面面相觑。 云穆靖,这个名字是在苏家绝不能提起的一个名字。 会出大事的。 “还不进来。” 漠感的声音,苏二走到桌边径自一盏茶。 苏娆和苏五条件反射的又一致抖了抖身。 两人脚下磨蹭,被苏寒一把给推了进去。 苏娆和苏五又一致转头,恶狠狠的剜了一眼苏寒。 终还是走到苏二身旁,耷拉脑袋,像两个做了坏事的宝宝,都有些站立不安,如坐针毡。 苏二又不说话了,一盏茶的功夫,苏娆和苏五感觉要被压抑死,整个空间都是静谧的。 就连外面候着的依素和琴娘与苏寒也感觉压抑。 这种折磨,还不如劈头盖脸来一顿揍完事儿。 苏娆两手绞着身前衣带,站着站着开始打了盹儿。 苏五也摇晃了脑袋。 第四十八章苏二不能提的禁忌(二) “二…二哥,要打要骂,你倒是给句话啊!” 最终还是苏五先受不了了,这种惩罚简直比分经错骨还要让他难受,他也就是脑子一时糊涂才会给忘了,然后就那么脱口而出。 苏二这才放下杯盏,看了苏五,平淡漠感的目光,就这么看过来,苏五倏地又闭了嘴。 苏娆的瞌睡虫也一下子消失。 瞧着苏二这样,心底又想到云穆靖这个苏家的禁忌。 干的那事儿。 苏二面前的绝对禁忌,一提就是大事儿。 “苏昱琰,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去床上再趴个三日,要么就让云穆越在床上趴个三日。” 苏二开口了,这话,这选择,苏五眸子骤然一亮。 随即,又面露不信。 二哥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不会是还有后招等着他吧! “怎么,没听请,还是不想选择。” 一眼斜瞅。 “苏寒…” “听清了听清了,二哥,我现在就去揍那小子。” 苏五一溜烟的跑了,这话,好兄弟就是用来给自己挡箭的。 苏娆面上一动,二哥让五哥去揍云穆越。 为什么? 抬眸悄然偷看了苏二,却不想对上他的漠感视线。 “二…二哥,呵呵…” 嘴角一压,桃花明眸弯出了月牙。 “二哥,我去揍谁啊!” 小心的话,试探的语气。 苏二看着苏娆,好片刻,吐出两个让苏娆怔愣的字。 霁月… “云…云霁。” 苏娆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二哥让她去揍云霁? 一定是她听错了。 “霁月手受伤,碗筷都拿不稳,你就这么回来了?” 一声反问,苏二还看着苏娆。 苏娆瞬间明白,苏二这意思,敢情是还要让她去伺候云霁。 真是… “二哥,云霁受伤又不是我的错,是云凌没驾稳马车,是云霁他自己出的手,又不是我故意害他受伤,凭什么还让我去,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又不是云霁他的贴身丫鬟。” 直接一屁.股坐到旁,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一口灌了。 她端茶倒水整整三日,已经够了,现在还让她去,那她不得更成为整个琅京女子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傻啊!而且现在满大街都是她干的那番壮举,她躲都还来不及呢! 还上赶着又送上门去。 “不去?” 苏二一声反问。 苏娆坚定摇头。 不去,打死也不去。 “好,不去那就算了。” 这一语,苏二走了,就这么走了。 苏娆有些没反应过来,二哥就这么算了,这可不像这些时日的他啊!难道他有后手不成。 苏娆也第一时间怀疑,耳边又来一语漠感: “二哥说过,只要你不想,绝不会逼你。” 苏娆再次怔愣,扭头,苏二已走出娆湘阁。 眸光映现复杂,抿压了唇角,想起在去望禄寺的路上苏二说的那话,苏娆起身跑出娆湘阁。 一声喊: “二哥,如果…如果我能让自己不嫁给那些皇子,我能不能也不嫁云霁,我不想嫁他。” 苏二一脚刚下楼台,脚步顿住,眉宇一蹙,转身看了苏娆。 “你要做什么?” 苏娆迈步走过来。 “二哥,我知你所做皆为我好,你和爷爷他们都想要我好,可我真的不想嫁给云霁。” 苏二沉默了。 看着苏娆,她说这话,尤其是说不想嫁给云霁,这句话她说的很认真,她是真的不想嫁。 “霁月不好吗?” 苏二不明白,不明白苏娆为何这么排斥嫁给云霁,有多少女子想要嫁入云王府都没有机会,而且她不是自小就一直恋慕着云霁。 苏娆再次抿压唇角,袖中手紧紧的攥住。 云霁他很好,特别好,温润知礼,君子之度,可他是云家人。 他的身上流着云家人的血。 “二哥,云霁他有意中人的,我也已经不喜欢他了,我若要嫁,那也只会嫁给与我两心相悦之人,我不要相敬如宾,彼此敬重,只想琴瑟和鸣,能有一人,喜我所喜,恶我所恶。” 话落,低垂了头,给了苏二一个脑袋瓜。 二哥,对不起,我只有如此说,你或许才不会继续将我和云霁往一起凑,我是真不想连累了云霁,他是个好人,不该被我拉下来。 苏二再次沉默。 两心相悦… 霁月也想要两心相悦。 整个娆湘阁寂静了,再次静谧,只有夜凉寒风与飘雪的呼刮声。 依素和琴娘两人看着苏娆,怜惜了目光。 “好,从此后,二哥再不会将你和霁月强自绑在一起,你要做什么二哥也不会多过问,若有什么做不了的事就找苏寒,让他去做。” 揉了下苏娆的脑袋,一抹浅笑,苏二走了。 “嗯,我知道。” 苏娆摸上脑袋咧了嘴角,露出整齐洁白的八颗贝齿。 眼尾一抹流光浮现,艳色潋滟。 “小姐…” 琴娘走过来,将苏娆揽入怀。 苏娆环抱琴娘,一脸灿艳笑意,愈发渲染了眼尾桃色。 她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被嫁入云家,无论如何她都要为自己努力一次,不管结果如何。 苏二不再把她和云霁往一起凑,苏娆心中甚是欢悦,哪怕这寒凉夜色,她也感觉很暖。 心中很暖。 可这种暖却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未能维持上,刚跟着苏二离开的苏寒又折回来,说了一句话: “小姐,公子说既然你和霁月世子的事他不管了,五公子去揍了八皇子,那您就继续在府中学习礼仪规矩,免得再出去时丢他的脸。 他会时刻注意着小姐在府中的任何动静,如若小姐不听话,他就把小姐送去让霁月世子教导,霁月世子文韬,小姐应该会很快学乖。” 这话苏寒说的面无表情,只是传答苏二所言,可苏娆却看见了他那强自抿压不让翘起的嘴角,倏然间,满脸一层黑压压的乌云。 一旁琴娘和依素也抿压了唇角,怕自己不慎笑出来。 二公子这是抓住了小姐命门。 “云…穆…靖…” 苏寒走了,苏娆才一声咯嘣咬牙,果然是大事啊!还以为她会躲过,明明是二哥的禁忌,可每次倒霉的却都是他们这些无辜的家人。 夜色寒凉,落雪飘落愈发之大,未有一点要停下的趋势,一片一片飘落,纷纷扬扬,似风飞满天的木棉花,摇曳风姿,花枝招展。 …… 清风居内,炉火燃燃,月室之中,烛光闪闪。 云风抖了抖身上落雪,竹伞搁置檐下,拿着一个玲珑竹筒走进屋。 “世子,苏二公子送来消息。” 这话刚落,先有反应的不是那悠然自得而坐的那道月华身影,而是他对面坐没坐姿的一个男子,明明是男子,却觉娇柔似女子。 貌比潘安。 此人正是害得苏娆和苏五身上贪出大事的七皇子。 云穆靖。 一袭蜀锦紫袍,本这么娇柔没骨头着身子卧躺,听到‘苏二公子’这四个字,蹭的一下坐起,这张堪比女子娇颜的容色骤然大变。 “苏…昱…陌…” 他的声音之韵都觉要比女子还要娇上三分。 只是带着咬牙切齿。 周身一股子寒气。 直接起身一把夺过云风手中要递给云霁的竹筒。 打开取笺,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