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皇家娶妻&李氏嫁女 大晏,766年,元月廿一,京都城万人空巷。 春寒料峭,却是难得的艳阳天,大街小巷,皆是一片喜色。 无他,去年立储之际就该大婚了的襄七王殿下慕容瑾,今日成婚,温润如玉的陌上君子,娶了丞相府李家的金枝玉叶。 单说这新郎官儿襄七王,自是赫赫有名的,那是贵妃独子,立储之前,七皇子和三皇子,可说不清到底谁的支持者比较多,都是四妃的独子,还是把持后宫的二妃,一个是心思缜密,一个是雷厉风行,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天子爱子,一样的雄才伟略,为君,似乎都是上选,这后来嘛,显然是三皇子拔得头筹。 这可不是天家娶妻而已,丞相府,也不是普通的贵胄,他们,还是国公府,先祖当年可是追随太祖太宗开疆扩土的人,是以,封侯拜相,世袭罔替。 可偏偏这国公府的后人争气,不但守得了这泼天富贵,七百年来,大都还是靠科举入仕,没有受着先祖荫避浑浑噩噩不说,一个个都是大晏的栋梁,着实是羡煞旁人。 不过,说来奇怪,李家尊荣至此,却是个子嗣稀薄的,几乎是一脉单传至今,为数不多家中有两个子嗣,其中一个还是个姑娘家!而且,哪怕是姑娘家,七百多年里,算上他们先祖的妹妹,也就三个姑娘,一个嫁了太祖弘德皇帝,一个嫁了太宗仁中皇帝,今儿的新妇,便是那李家第三个姑娘。 天家慕容氏娶妻,宠臣李家嫁女,自是声势浩大,瞧瞧那喜轿,九抬呢!皇后也不过是九抬!而且,听说那是曾经仁中皇帝的皇后出阁时的用的,这恩宠,也是独一份了! 当今嘉明帝仁政,亦不喜奢靡,登基大婚时,都没有这个架势,更别说去年大婚恰逢太后身子不爽,只得一切从简的太子大婚了,远远不敌这阵仗。 而李家不遑多让,一百八十一抬嫁妆,岂止是十里红妆,硬生生是从丑时开始抬的,现在都快午时了,宾客都到了,可听人说嫁妆单子还有一大半没唱完呢! 再说那再金枝玉叶不过的新娘子,盖头遮得严,其实百姓也看不见什么,更别说外头一圈一圈的人还挡着呢!只是,嫁衣上价值不菲的珠玉,着实是光彩夺目的,据说,那是宫里顶级工匠不眠不休赶了一个多月赶出来的。 而随花轿洒下来的金叶子,更是实打实的阔气,洒叶子的,穿着宫装,竟是司宝司的女官,可见,这般大的阵仗,原来是当今嘉明帝允了的,不免,又是好一通艳羡,纵然平头百姓不通庙堂之事,也忍不住道一句:李家果真是极被看重的天子宠臣! 极尽奢靡盛大的婚礼,哪怕是元月,春寒也挡不住这万人空巷,一道跟着花轿,到了王府。 大晏皇子都是在立储同时封王的,虽然不是新建的府邸,可就七殿下的受宠程度,府邸也不会差,虽然都是住曾经的太子府,可七殿下这边,选的就是仁中皇帝的潜邸,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 若是要说住先祖潜邸是大不敬,嘿,这七八百年了,皇帝换了几十个,要真的是皇子皇孙一人一个新府邸,那得有多少?可京都城就这么大个地方,天子下令改的,让自己儿子住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说个不好听的,皇宫还是人皇帝登基后住几十年的地方呢,真要这么说,那不是得一个皇帝一个宫?那京都城早就盖不下了!而且,他们都是一家人,住的都没意见,文武百官谁没事儿这么吹毛求疵?御史大夫又不傻,这种事儿,没必要死谏,命就一条,虽然死谏是无上荣耀,可是,那得用在刀刃儿上。 反正,两百多年没人住的府邸,这才搬进来半年,就有了女主子了,这会儿四处都是红艳艳的,帷幕挂了一层层,下人都是裁了红衣,这会儿往门口一站,格外喜庆。 新妇入府,跨了火盆,拜了堂,基本上,就是礼成了。 值得一提的是,向来厚待臣子的嘉明帝,今儿没有来。 平常那些公侯谁家喜事儿,都能见着嘉明帝的身影,无非是待了多久,带着什么人来的差异而已,却不想,颇被看重的襄七王大婚,却是没有来,说是染了风寒,过了病气给新人就不好了。 也是,毕竟,新妇身子不好,从前还是常年缠绵病榻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了没,真要是过了病气,那可就不好了。 这么一想,众人瞧着替父来观礼的太子,心里大抵是有了数。 要是没有皇命,太子怎么会这么高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七襄王娶了李家姑娘,李家这护国公府,还会不会不遗余力保东宫,可还是未知数呢,而下旨成这段姻缘的嘉明帝,到底是什么用意,亦是未可知,太子这带着太子妃观礼观得这么高兴,也是不容易了。 新妇被送去里头歇着了,外头的宴席才刚开始,京都城但凡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就是没能被邀请,也是厚着脸皮来了,特别是知道嘉明帝不在,就更好意思厚着脸皮来了,满堂的宾客,个个都非富即贵,就是来看一眼,也是好的。 却不想,这酒过三巡了,众人的高谈阔论还没开始呢,就被门口的一道身影吸引了注意力,不少人连杯中酒都洒了。 来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衫,这天气连件兜帽都没有,也是年轻不怕冷的,不过,别人大婚,这宾客穿红色,自然是不妥当的,可,它又没有多艳,可到底是红色的。 极为出彩的眉眼,不失男子的凌厉,却又没有凌厉五官常有的狠厉阴郁,就是脸色煞白,平添几分孱弱,放眼望去,这满堂的男儿郎,容貌上,怕是就只有太子和新郎官儿能与之搏一搏了。 宾客都噤了声,还有几个胆小怕事的,都坐不住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来人不是旁人,家世放这里也不够看,可偏偏,这人两年之内以雷霆之势破了不少大案,已然官至四品,还是不及弱冠的年纪,不仅仅是大理寺新贵,就是整个大晏官场的同辈人里,这人都是佼佼者。 这人名叫薛子易,出身昌平伯府,实打实嫡出长子,纵然昌平伯府日渐式微且早年被嘉明帝厌弃,可是,到底还是有爵位的,更别提这人还有个富甲一方的外祖家,关键是,这薛子易,同今儿的新娘子,是有婚约的! 第02章 宾客如云&不速之客 来人不是旁人,家世放这里也不够看,可偏偏,这人两年之内以雷霆之势破了不少大案,已然官至四品,还是不及弱冠的年纪,不仅仅是大理寺新贵,就是整个大晏官场的同辈人里,这人都是佼佼者。 这人名叫薛子易,出身昌平伯府,实打实嫡出长子,纵然昌平伯府日渐式微且早年被嘉明帝厌弃,可是,到底还是有爵位的,更别提这人还有个富甲一方的外祖家,关键是,这薛子易,同今儿的新娘子,是有婚约的! 这婚礼太过大阵仗,众人差点儿都忘了,新娘子,曾经是有个已经下了聘礼就差正儿八经迎亲了的夫君的! 而且,那也不是被遮掩了的,当时,可是闹得挺大的! 先是薛子易“程门立雪”般的苦求,还是带着族亲公主婆母来做媒的,可谓是诚意十足。 奈何府门紧闭,李家根本不搭腔。 也是,李家先祖跟皇家慕容氏一起打的天下,一文一武,说句不好听的,这大晏江山,有他们家一半,更别提李家几百年如一日的忠君爱国,更是在皇位更迭这种大事上永远护君护储呢,这样的人家,要什么样的女婿没有,更何况,人家家里这几百年了,统共就三个姑娘家,再这么宠溺到是不过分的。 后来,三月三万兽山围猎,李姑娘被歹人掳走,正是这薛子易救回来的,岂料半路遇见猛虎,带着个娇弱的姑娘,纵然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可是,薛子易却是重创猛虎,熬到了带人搜山的七殿下到,猛虎被众人合力斩杀,闻着味儿过来的猛兽也无一存活。 姑娘是毫发无损,薛子易自己却浑身是伤,姑娘哭得肝肠寸断,大概是被吓坏了。 至此,李家或许是终于是瞧见了真心,终于是允了。 纳采纳吉下聘礼,薛子易人还没下床,就差人把事情办了。 婚期定了六月。 那时,还有人猜测这体弱多病的李姑娘定是千娇百媚的美人,要不然,何以至此? 高嫁女低娶妻,哪有上赶着人姑娘家门口求的?难免日后夫纲不振。 然,美人体弱多病,或许是想着大婚前去了病根才好,便求药去了,谁知道变故突发,一时间,又耽搁下来,婚期挪到了今年春日里头,不成想,这春日了,李姑娘嫁人了,新郎官儿却不是薛子易了。 细细也想,众人皆知这事儿不简单,怕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神态各异,再瞧那舍命求妻却被横刀夺爱的薛大人,难免带了几分同情。 瞧瞧这样子,怕是日子不好过呐,定下了的娇妻,就这样九抬喜轿抬进了襄七王的府邸,莫说是那样好不容易得来的,就是没那么几遭,也不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说还(huan)备受“同情”的薛子易,一进门,就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身形单薄,说是摇摇欲坠也是怪形象的,可往那儿一站,就不像是个文官,哪怕他容貌昳丽,其实,说这人是来寻衅滋事的,他们这群人也能相信,到底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也是正常的。 众人心思是百转千回,可是,皇家如何宽待下臣,那也是君臣,新娘子进了七王府,就是皇家的人,这事儿无论是这么个不简单法儿,那慕容皇家和李家都认了,那就是定死了,如何都不是他们能随随便便指摘的,更别说议论了。 眼看着薛子易进了门,大步往里头走,直奔大厅之上的新郎官儿而去,众人纷纷移开眼,却是竖着耳朵。 “臣,来迟一步,还望殿下见谅,趁京北雪灾滋事之人已然捉拿归案,还请殿下放心。” 暗蟒织金的黑,暗色长衫的红,镂花喜服的红,三道身影,往堂上一站,不说是君臣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下一刻就能拔刀相向的。 而薛子易短短三两句话,炸开了,宴席上本就安静的众人,这会儿已经安静到一种极致了,莫说“落针可闻”,就是落片叶子,说不定都能听见声儿。 众人心头一紧,看热闹总归是越热闹越有趣儿的,可是,这热闹要是能跟自己搭上边儿,那可就不是一回事儿! 是了,圣旨是一个月前下的,期间他们还没人听过薛子易如何了,天寒地冻的,谁有那个闲工夫呢,还不如想想怎么升官发财来的实在,就算是有人想起来,只以为是皇命不可违,就那样算了呢,可是,今儿这架势,显然不是。 可是,这要是薛子易不出现不是因为这个呢?因为被派出去办公务了呢? 人家累死累活替慕容家守天下,慕容家转头“抢”了人家还没过门儿的新娘子? 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俗话说得好,兔死狗烹,说的,不就是帝王家?说的好听是仁政,这也不是颁几条轻徭薄役的律法就能解决的戴上的帽子,更不是臣子家办个宴席,皇家来几个坐坐就算是“仁”了的。 在座的哪有几个本身身在庙堂的呢? 今儿是屡破奇案的薛子易被“抢”了还没过门儿的新娘子,谁知道,赶明儿会不会是他们谁倒霉呢? 一时间,刚才喝下去的酒,这会儿风一吹,都凉到骨头缝了。 “不算迟,薛大人赶巧了,一路辛苦,不若喝杯酒暖暖?”太子瞧了瞧七弟,又瞧了眼薛子易,似是而非叹了口气,招手唤了丫鬟上来,倒了杯酒,递给薛子易。 上好的白瓷杯,触手生温,这还是宫里来的东西,特意拿来的,酒是陈年的女儿红,闻着就醉人,可是,这酒杯,却是迟迟无人接,更没有人收回去,就这样僵持着。 “薛大人,宴席已开,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一续?”新郎官儿终于是开了口,平日里就是一贯谦谦君子的人,红衣更是添了姝色,平淡如水的眉眼也是多了几分喜色,两相对比,匆匆来的人,更像是来抢亲的。 大厅里七王那桌的,可不是一般人…… 那是…… 李家人,以及,慕容皇家的人…… 众人提起一颗心,这热闹,真是看得人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了。 第03章 闹剧落幕&雪浸红梅 平淡的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七王。 只是,这个话,他来说,听起来,却让人觉得不像是那么回事儿…… 他说的是事实,更像是真诚的建议,所有人都在,总不能真的拔刀相向。 可是,就是不顺耳。 没错,宴席开始了,一大半的勋贵世家并着满朝文武都到的差不多了,除了坐下,还能怎么样呢?就像是这婚,仪式都只差最后一步了,还能怎么样? 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个未过门的新娘子? 可是,这话,谁都能想,却谁都不能说,尤其是皇家。 偏偏,惯会做这种事的,就是王公权贵,皇家尤甚。 众人难免一阵唏嘘。 薛子易没有坐下,这“闹剧”亦是远远还没有落下帷幕。 那一桌,可谓是精彩至极。 李家嫁女,慕容家娶妻,多好的事儿啊,开国功勋的千金,嫁给皇家最温润的皇子皇孙,可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可是,现在谁都不怎么笑得出来。 互为姻亲的两家人,又是一对儿好君臣,秦晋之好也算是结了许多年了,不过,好像这会儿才有人发现,两家人脸色并不太好看。 怎么不好看? 脸色都冷了,还要怎么不好看?! “薛卿,吉时己过,礼已成,莫要因你一人,误了这流水宴。”太子扫了一眼众人,缓缓行至薛子易身侧,轻叹一声,道。 众人纷纷挪开眼,不然就是低了头,皇家的笑话,可不是好看的。 一声薛卿,倒是让人分辨不清太子到底是跟襄七王手足情深,还是与薛子易私交甚笃了。 不过,吉时也是真的过了,堂也拜了,酒也敬了,只差最后夫妻之礼了。 大晏习俗,新妇进门,需在午时之前拜完堂,午时准时把新娘子送进后宅,如此才符合阴阳之道,午时阴气消减至弱,阳气生长至盛,坚信那时入后宅,方可得一贤妻。 这会儿,都快未时了。 薛子易侧目看了眼太子,忽然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来,极冷,宾客未必能瞧见,正对着薛子易的一桌子人却是看得清楚,襄七王生母贵妃娘娘落了筷子,还不待贵妃娘娘发话,却又见他缓缓垂下头,不消半刻,就自己出去了。 那抹暗红身影,进门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弯一分,哪怕是面对太子兄弟和贵妇,可是,门口的丫鬟小厮,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看见这“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脚步有些蹒跚,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刀尖烈火上,可再一看,仿佛又没有什么…… 众人来不及诧异,只听太子几句寒暄,纷纷举杯应了太子殿下的酒,美酒入喉,不消片刻,又恢复了热闹。 只有方才离薛子易最近的李家兄长李俞灏,默默收起了一只手,方才掌心的温度早已消散,可是,他比谁都清楚,身形单薄的薛子易,此刻身上到底有多热,高热不退,却只着单衣闯了襄七王府。 京北,京都城以北的一座城,替京都城挡着北方寒流,雪灾已经连绵了数日了,而大理寺接管,却是在去年冬至后。 去年冬至,他的未来妹婿还在他们府上围炉夜话,打趣云云,今日,妹婿却是浑然换了个人的。 酒杯到了嘴边,却难以下咽,李俞灏垂在身侧的手被宽袖挡了干净,隐隐青筋显露无疑。 今日这声势浩大的婚宴,怎会只有薛子易一人不情愿一人断肠魂! 四处积雪未融,王府附近的积雪却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堆在街角巷边,嫁妆还在一抬一抬往襄七王府抬,冬雪萧索里,艳的刺目。 堪堪避开送亲人马,匆匆赶来的两个小厮终于看见了人影,急急忙忙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人倒在雪地里。 “大人!!”右一一个趔趄,差点儿跪扑在那人身侧。 “大人……”右一急忙把抱了一路的大氅盖在人身上,把人扶起来,手却还在抖。 另一个,跑得慢了些,赶过来,也是上前搀了一只胳膊,两个人一齐把人牢牢拢在大氅里。 薛子易推开他们,踉跄了几步,擦着墙边过去,一手扶着墙,几乎是站不稳,然而,右一他们根本没想到薛子易都这样了,还能推开他们,亦或是说,还会推开他们,一时不察,居然就这样真的被推开了。 “大人……” “九抬大轿,十里红妆,多热闹。” 右一死死攥着拳,眼眶泛红,“大人,咱们回去吧,大夫说了,您要好好休养……” 岂止是好好休养,要不然为了救周少卿,何至于受这么重的伤!本来就要静养才能好,谁知道,好不容易歹人全数抓捕归案了,京都城传来消息,李姑娘不日就要嫁入襄七王府了! 原来,他们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晚了,连夜赶回来,还没到京都城,就已经昏过去了,周少卿于心不忍,亦知赐婚毫无转圜,竟然一手刀劈晕了重伤在身还要回京都城的薛子易。 今晨才悠悠转醒,右一就是出去端个药的功夫,回来人就没了踪影。 果然,循着襄七王府的方向,果然找到了人。 右一跟着薛子易许多年了,同样,也识得李姑娘许多年了,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就算是抢亲,她也不会跟我走的。” “大人,您……”右一欲言又止,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情相悦,却是如此,踌躇几步,几欲上前。 “回去吧……”薛子易看了眼那一片红妆,渐渐模糊成了一片红海,眼里却缓缓失了色彩,下一刻,一口鲜血呕了出来,身形一晃,向下栽了过去。 “大人!!!”右一又惊又怕,险些失声,堪堪扶住薛子易,匆匆抹了抹下颌处的血迹,两人合力,架起薛子易飞速离去。 上一刻还是艳阳天,此刻,飞雪已然纷纷扬扬而下,方才积雪上的殷红血迹也好,热血泼洒而出融掉的雪白也罢,不消片刻,便被飞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只是,好像怎么样也盖不掉所有的红,还是有星星点点透了出来,远远看去,倒像是红梅映雪,生于墙角,还有几分傲雪凌霜之态,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这夜,雪是越发大了,下了一夜,到底,还是没了点点红梅,徒留一片白茫茫。 第04章 如花美眷&佳偶天成 入夜,这流水酒席才是彻底落了幕,纵然有以太子为首的一干人替新郎官儿挡酒,却还是架不住今日来宾实在是太多,而这陈年佳酿的后劲也不是一般的足,还是醉了七八分。 后头送客什么的,都交给了管家和府上幕僚清客们,慕容瑾步子有些虚浮,往慕仙院去。 今夜的慕仙院,是整个王府装扮的最为富贵明艳的地方,张灯结彩不算,大红绸缎不算,就连院子里出入的粗使丫鬟婆子的衣裳,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镶着红色锦缎,个别丫鬟还簪了红色绢花,一片喜气洋洋。 这院子越往里走,越是喜气逼人,人人都在笑,吉利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尤其是正中屋子里的正在讨巧卖乖的两位喜婆,真真是好一副三寸不烂之舌,这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了,时不时就能冒出来几句话,一旁的丫鬟都被逗乐了不知道多少回,怪不得是京都城数一数二的喜婆。 这会儿了,喜婆许是终于说够了,亦或是觉着新郎官该到了,终于是停下来了,接了丫鬟手上的水,狠喝了几口,这才说道:“娘娘稍微歇歇,今夜还有别的礼节要走呢!” “是了,娘娘年纪尚幼,今日定然是累着了,不若再用些糕点?” 两位喜婆对视一眼,又开口道:“娘娘不要怕,咱们王爷最是好脾性,定然会好好待娘娘的。” “不错,王爷才高八斗,貌比潘郎,与娘娘最为相配,日后定是琴瑟和鸣的一对佳人才子,举案齐眉,羡煞旁人呢!” 喜婆捡着好听的话说,又诙谐逗着乐子,可是,从头到尾,也就只有一旁的两个丫鬟在笑,一次两次没什么,这次数多了,两个人也觉得不对劲儿了。 再看娘娘陪嫁的几个丫鬟,愣是直愣愣站在那儿,除了时不时递了茶水糕点给还盖着大红盖头下的新妇外,就真的是没有动过几次,而且,就算是簪着红花、抹了胭脂,又一直在笑,也看不出来她们是不是真的高兴得很。 两个喜婆兀自诧异,无论他们说什么,新娘子就是不搭理她们,仿佛,从头到尾,她们说的话,就没有听到过一样。 一面想着这王妃娘娘大概是不喜生人,又一面担心这王妃一贯体弱多病的身子到底架不架得住这么熬一天,今天晚上,可还有别的事情,就算是王爷体恤新妇,那也不轻松。 正想着,就听见了外头的声响,一听就是新郎官来了。 喜婆匆匆让人把酒温上,又事无巨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出去到屋门口迎一迎王爷。 一排排丫鬟婆子齐刷刷跪了,吉祥话是说了又说,正主这才进了门。 众人起身,各司其职,却是才站起就晃了一下神,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不少都面红耳赤的,要不是平日里规矩教得好,差点儿就把自己给绊倒了。 无他,平日冷冷清清又美名在外的自家王爷,惯是俊美无双的,今儿许是吃多了酒,灯火映衬之下,整个人都好似蒙了一层纱,瞧着真真是教人脸红心跳,半分都挪不开眼。 新郎官到了,这最后的三道礼,也终于是能开始了。 喜秤一挑,大红盖头就高高抛了起来,又轻轻落了地。 新娘子还垂着头,纤纤玉指正抱着一柄翠绿的玉如意。 “娘娘,您瞧瞧王爷?”喜婆一看,有些急了,都说了这么半天了,这新娘子,可不能一直垂着头,寓意不好呢! 喜婆瞧多了大户人家和王公贵族的礼,断断不能就这么任由新娘子垂着头,可是,她们更知道,这位新娘子,打小体弱多病,娇养长大的,断断不能吃罪的。 瞧着新妇缓缓抬头,两位喜婆松了口气,却不想,下一刻狠狠被惊艳了一把,多少勋贵人家的礼都是她们唱的,不知道见过多少新妇,可还是为这新王妃的美貌折服,原来,坊间传闻,也不尽是空穴来风。 原来,这李姑娘因着体弱多病,基本就不出府,就算是偶尔出去一回,这闺阁女儿家,也是一层面链一层纱巾的挡着脸,倒真没有几个人见过这李姑娘的真容,就算是美貌无双,也是因为当初有人高调求娶才传出来的。 喜婆反应过来,转头去看新郎官,心头一喜,两人对视一眼,默默退开了些。 这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的新娘子,还是得让新郎官多看几眼的。 不止喜婆看愣了,新郎官看痴了一瞬,其他人更是如此,直到喜婆都让人端了喜剪上来,这次恍然惊觉。 “王爷请稍候片刻。”喜婆扶着新妇往梳妆镜前去,这会儿,是第二礼,青丝缠。 取两人的头发,缠为一缕,寓意和和美美,青丝到白首,白首不相离。 喜婆小心翼翼拆掉喜冠和珠钗,一边轻轻替新妇揉了揉后颈,一边仔细着这拆下来的珠翠,那可是样样都价值连城,尤其是既往皇后的喜冠,磕着碰着了,她们就是万死,也罪无可恕! “青丝绕指柔,佳偶因天成,青丝至白首,白首不相离,佳偶举齐眉,齐眉不相厌!”喜婆朗声唱到,一礼又成。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齐声道:“王爷、娘娘佳偶天成,白发又齐眉!” “赏!”慕容瑾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醉意不显,却不难看出,是极为高兴的。 众人一边道贺一边谢赏,合卺酒也终于温好了。 “此为第三礼,用了此酒,夫妻恩爱又和睦,儿孙满堂、福泽绵长!”喜婆唱到,才温好的酒,正正好,入口醇香,醉人又不伤身。 金光闪闪的酒杯上,还镶了红色的玉石,煞是好看,喜婆恭敬的递上酒杯,笑意盈盈。 正要成功身退了的,谁料,那新妇拿着酒杯,忽然就放了回去! 喜婆一惊,这可是忌讳! 正要提点弥补一二,谁料,新妇一开口,便是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一头雾水,这礼还没成,哪里敢退,可这新王妃到开了口了,怎么好违抗? 是以,众人瞧着王爷,不知该如何是好。 退,剩下这最后一礼,合卺酒还没喝,终究是还没走完该有的礼节;不退,也就是着合卺酒没喝了,更何况,女主子都发话了…… “退下。”慕容瑾瞧着面前才及笄半年多的人,不假思索就让人退了出去。 得了王爷的令,众人也不敢含糊,这是王府,这两位的话,就是最大的规矩,喜婆动了动嘴唇,到底是不敢说一句于礼不合,素闻襄七王是有匪君子,可这明目张胆抗命,也是不敢的,更何况,这大喜的日子,想来,王爷王妃也不会自己讨忌讳,左右就是一杯酒,还能不喝不成? 是以,喜婆连着丫鬟婆子,齐齐退了出去,还合上了门。 慕容瑾一手拿着酒杯,面冠如玉,很是光彩照人,暗自思量了片刻,一语尚未发,却听见他才过门的王妃朱唇轻启,一字一句道:“这酒,妾身不能喝,还望王爷见谅一二。” 第05章 追根溯源&玉湖迷情 李湘静静坐着,低着眉,任由襄七王打量,反复打量。 不知过了多久,她脖子都要僵了,终于是听见这位她所谓的新婚夫君说了第二句话:“何为?” 慢慢撩起眼皮,面前的男子红衣墨发,好不俊朗,素闻白衣飘飘的襄七王,不成想,着红衣也是风姿不凡,一句风华绝代,想想那些坊间传闻,倒也不算是虚夸。 但是,这句“何为”,他居然还能问出来! 是了,他还不知道。 李湘默了一瞬,缓缓开口:“妾身有孕月余,不易饮酒。” 她语调平和,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可这句话就是平地一声雷,炸了个人仰马翻还不够,硬生生是在人头上炸开了。 纵使慕容瑾平日如何如何冷静淡漠,这会儿也不是很能控制住,微微透出了几分酒意的脸上,愕然一闪而过。 李家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把已然有孕的女儿嫁进皇家,混淆皇室血脉,罪责累及九族,李家忠义百年,名满天下,自然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除非…… 这孩子,就是他的! 慕容瑾看着面前依旧端坐着的小王妃,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有一次,这孩子,必然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可也就是那一次,才有了今天的九抬喜轿、十里红妆。 她有如意郎君,该嫁的人,原不是他,今日单衣闯了王府的,那才是她原本应该嫁的人。 众人津津乐道的万兽山围猎场上舍命救佳人,他不仅仅知道,还是最后带着人赶过去救下他们二人的人,他更是亲眼看见,今日他的小王妃,那时是如何哭得肝肠寸断的…… 不成想,就那么一次…… 玉湖上,那不是他本意,皆是为人所害,然,最后却是他多了个母家势大的娇美小王妃,她则不得不舍了如意郎君,十里红妆嫁进襄七王府。 想明白了,一时间,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早了。”末了,慕容瑾抬手倒了那两杯合卺酒。 合卺酒,有迷情之效,孕中女子不宜饮酒,更不宜房事。 “你恨我。”还带着暖意的合卺酒全数倒进了墙角的狐尾百合花盆里,外面似乎在下雪,明晃晃的,居然还有几分明亮,慕容瑾拿着酒杯,就站在窗户前。 同样很平淡冷静,心平气和倒了自己的合卺酒,平淡如水的语气说自己的新婚妻子恨他。 李湘侧头看了眼,很快收回目光,正对着的是贴了大红囍字的墙,囍字下面还有桌案和几碟子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干果,静静看着那个红双囍,慢慢攥住了袖口,上面是苏绣的金凤头,红宝石坠着,硬生生被扣了下来。 “比起殿下,操纵玉湖那件事背后的人不是更应该恨?” 当然应该,年前皇后千秋节,大宴宾客,齐邀世家女,定了人家没有定的,都被请进后宫陪皇后娘娘了。 就是这一陪,出了差错。 原本,去年乍立东宫,大封皇子,又选了三位殿下的皇子妃,就算是太后有恙婚期延迟,那不少世家女也还是可以算是一脚踩进了皇室的门,是以,谁都知道,这个“陪”,按惯例来说,就是教习规矩的,不日就是命妇贵妇了,少不得要进宫的。 故而,三日拖到七日,又拖到除夕,都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有几个人家来寻人的。 李府国公爵位在身,李湘父兄也都是朝廷命官,父亲更是官至一品,加之她定下的人家不少皇家,又有体弱多病的名头在身上,是以,就算是人不少,她一个人独门独院住着,怎么看也挑不出错来。 可是,打她进宫第二日开始,说是教习礼仪的嬷嬷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李湘一个人住,不知道其他姑娘的内容是不是也这样,但是,她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关键是,这个东西,她之前有个嬷嬷要府上说过,然后就在母亲的默许下,她把人气走了。 第三日,皇后差人请她出去,行至玉湖边,就没人人影。 引了温泉水的玉湖,冬日里也是荷香扑鼻,暖意横生。 寻不到人,她也不好随便乱走,被奉命来玉湖采荷叶宫女指了个去处,就去阁楼里等着人了。 皇后宫里的女官未到,她就昏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莫说女官,就是皇后就连四妃都一个不落全部都在了。 贵妃跪在地上,死死抱着九公主一个劲儿的求情,母女俩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面的雪地里,有个人只穿了里衣,跪在雪地里,一个中年男子正抡着鞭子抽打,听着声音就让人胆战心惊,九公主一边喊“父皇绕了哥哥”一边哭“皇兄已经认错了”,哭着哭着,九公主直接晕了过去…… 再看好像是误入此地的几位浩命夫人,一个个都低着眉,巴不得没瞧见这一场皇室丑闻。 丑闻当事人之一的李湘,醒了只是扫了一眼,又倒了回去。 还是那个住所,梅苑。 她被“好好看顾”起来了,其实,就是关住了。 宫里其实有他们家的暗探,但是,她连门都出不去,除了送饭的女官,就只见过皇后。 家里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来问,也没有人来寻,直到某一日,她砸了饭菜烧了梅苑,火光冲天再也遮掩不了的时候,她被放回去了。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京北雪灾泛滥,盗匪猖獗,邻南那些常年无雪的地方,不仅仅下了雪,还泛滥成灾,前朝忙得脚不沾地,父兄一个外派一个戍守京都城,母亲突发风寒,嫂嫂一人要照料婆母还要看顾幼子……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十日后,与襄七王大婚。 圣意早已传遍了京都城的王公权贵,唯独他们是最后知道的。 …… 还有什么不明白,从头到尾,就是皇室的好算计。 怎么不恨! 她父兄未来夫君都在替皇室卖命,救他们的子民守他们的天下,到头来,轻飘飘一张圣旨,就这样安排好了。 若是光明正大赐婚也就罢了,可是,他们做的是什么事?! 他们李家守着大晏江山几百年了,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们自己先祖俯首称臣的,他们认了,尽心尽力守,不遗余力的护,到头来,这样算计她,恨,过分吗? 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说辞,她不想听,慕容皇家是他们家一直辅佐效忠的,她也不会如何,但是,幕后主使,绝不能善终! 不就是个李家女,她嫁! 只是,不成想,打她生下来就被赐名“湘”,这样的皇恩浩荡,原是为了嫁“襄”王的。 “不是我。” “殿下以为,是何人?” 第06章 红烛啼泪&一夜凄凉 慕容瑾闭了眼,那一日,他记得的,只有父皇盛怒之下的鞭子、母妃匍匐在地的哭求以及妹妹越发嘶哑的求饶…… 皇子做出这种事,父皇没直接贬了流放就已经很顾及情分了,如果不是最后一定要给个交代,李家女又不可能低嫁,他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 岂止是她想知道真相。 只是,就算是他,也没有查出来什么。 换言之,就是已经没有活人知道内情了。 三哥不会做这样的事,四哥也不会好端端的找死,这事儿搁三哥身上是东宫品行不端,又不能废,搁他身上是“流放”贬谪,搁四哥身上,命都得没。 但是,他们不会,谁知道后宫前朝有些投机取巧的人会不会。 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宅亦然。 真要问谁的嫌疑最大,他也不敢妄加揣测,这件事,远比看起来要严重的多。 “殿下以为,是谁?”李湘又问了一遍,这一句,更稳了,如果说第一遍问,还带了不满和猜忌,这一次,就什么都没有了。 慕容瑾上前几步,放下酒杯,“此事牵连甚广,妄加揣测,毫无益处。” “如此……”李湘偏了偏头,似乎是听进去了,冷不丁的下一句却是,“殿下和贵妃……母妃,从来都没有参与过,是与不是?” 慕容瑾知道这事她没办法过去,却不想,直白至此。 “是……” “几分可信?” “七分。” “如此便好,夫妻同林,既嫁进了襄七王府,自然也不想时不时与殿下算计些什么。”李湘似乎是松了口气,顿了顿,又道:“有生之年,我保襄七王府永无后顾之忧,希望殿下亦然。” “自然。”慕容瑾看似神态自若,坐了回去,只是袖中放了一个白日的金丝镂花镯子,不知道怎么拿出来了。 内宅多容易出事,没有人比后妃跟皇子更清楚。如今,长成的皇子,也就三个,甚至于,慕容瑾这个七皇子,硬生生大了九公主一轮不止,至于八皇子,还没学会走路就没了。 李府一脉单传至今,满门也就六口人,谁不知道,内宅争斗,见没见过都是两说,可是,她说她会保,就仿佛是,她已经做到了。 “殿下。”默了默,还是提了,“今日,似是有人来了府上?” “满堂宾客,王妃所问何人?” “自是不请自来之人。”外头动静不小,王府不会让这消息传进来,只是,她带来的陪嫁不是死的,这种事又瞒不住,自然早早报了才是。 “皇室宗亲,禁和离禁休妻。”慕容瑾取了一旁别的杯子,兀自倒了杯茶,推过去。 也就是说,一旦成婚,就算是身死魂灭,夫妻还是夫妻,生前荣辱与共,死后葬于一处,绝无转圜。 李湘自然知晓,莫说是皇子,就算是当今不喜中宫多年,也从未提过一句废后。 只是,决定嫁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还能从襄七王府出去,“既然嫁了王爷,妾身就没想过这些。” “王府人不少事更不少,若是有什么,差人来寻我即可。” 外头地冻天寒,又这么久了,水早就凉了,一入喉,整个人都清醒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随着几声又急又快的呼喊,“王爷!”“娘娘! “何事?” “雪夫人不好了,说是……唔——” 那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摁住了。 李湘转头去看慕容瑾。 四目相对,李湘收回目光。 “去寻府医,本王不会看病。”慕容瑾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又道:“周拾,把褚七找来。” 只听到一个男子低声领命,一切又归于平静。 李湘看了眼那杯子,才端起来,就被制止了,抬眼看去。 “凉了。” …… 不多时,丫鬟婆子鱼贯而入,伺候洗漱之后,又尽数退了出去。 喜服珠翠尽数褪去,寝衣却还是正红色,连同喜被,都是扎眼的红。 慕容瑾上前一步,还未站定,就看见李湘后退了数步,差点儿撞上床柱,眼底只有防备。 “早些睡吧,宫里传讯,明日归宁,改日再入宫拜见父皇母妃。”慕容瑾堪堪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按习俗,的确是第二日归宁,但是,皇家不同,有句话叫“先君臣后父子”,自然是君主在前,双亲在后,只是,宫里这独一份的偏爱,不知是平消怨气还是未亲自观礼这才给襄七王府的体面。 但是,这不是重点,至少,不是现在该李湘操心的重点。 身怀有孕,不宜侍寝,但是,如果慕容瑾今天晚上走了,谁都没办法好过,可如果不走,这就一张床…… 谁都没有开口,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刻钟后,皇子龙孙从柜子里取了新棉被,自顾自铺在了软榻上。 李湘自知不该如此,可真不觉得自己能跟几面之缘的襄七王同床共枕,他自己选的,倒也不错,有心帮忙,却根本插不上手,这得站在一旁看着。 灭了灯火,喜烛却是彻夜不熄的,是以,四处还是忽明忽暗的亮光,不算晃眼,宫里纳贡得来的月影纱,千金一匹,制成的纱帐,更是柔了这烛光,投进来,倒还真像是月光,波光粼粼,别有一番意境。 喜烛又一次爆了烛花,噗嗤一声,双爆烛,寓意极好,只是,真是看不出来好在哪里了。 李湘抱着被子,闭着眼,却睡不着,白日里先是早起梳妆打扮,又花轿绕城了一圈,到了王府更是硬生生坐着不动过了这么久,按理说,应该是困得不行,更何况她还是双身子,可是,就是睡不着。 往事一幕幕往脑子里钻,可是,也没能回忆多久,她本来就不记得多少,拢共就这三个多月的事情,很容易记,更容易乱。 她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忘了很重要的人…… 今日她成婚,那位连她父兄都交口称赞的未来夫君,想来,远比今日席间表现的要难过的多,可是,还能如何呢…… 罢了,如此罢了…… 第07章 归宁拜兄&上上之选 天还没亮,羡仙院就已经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尤其是下人。 众人候在外头,纵然天气严寒,也没有一个人吭声。 春雨看了眼时辰,轻轻扣了扣门,“王爷,娘娘。” 不多时,里面传来了声响,众人井然有序的涌了进去。 拔步床上,李湘呆呆坐着,好像还没回过神来,春雨、立夏已经捧着帕子上来了。 “娘娘。” 李湘接了帕子净手,任由丫鬟们摆弄,却时不时看一眼那软榻。 软榻上干干净净,还有个矮几在上头,不知何时的香,还在熏着,瑞兽小香炉还在矮几上泛起烟雾,是和合鹅梨香。 从李湘醒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近身伺候的下人一半是从李府带来的陪嫁,一半是襄七王自己的贴身丫鬟,主子不开口,也没有人敢说话,更何况,李湘这个新来的御赐王妃,会不知道是什么性子,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了。 这种安静持续到了早膳结束,直到众人收拾妥当,出府上马车之时。 李湘看着自己面前伸出来的一只手,抬头望去。 慕容瑾白衣胜雪,墨色大氅随着动作晃了一下,一端已经落在马车上了,唯独一支红玉簪格外艳丽,算是最与平日传闻不同了。唇色有些白,又着白衣,那只手更是随了正主,纤长又骨感,指节分明,许是雪下的大了,她又久久没有理会,伞与车棚之间,不少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沾上了指尖。 “娘娘……”春雨看得心惊胆战,小声提醒李湘,昨晚她守夜,发生了什么,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李湘踩上木凳,握住那只手,出乎意料的有些热,借力上了马车。 没有丫鬟跟进来。 低着眉,李湘拨弄着手炉上的红色流苏,听着外头马车碾过些许积雪的声响,思绪越飘越远。 京都城的皇亲国戚住的地方离得都不远,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 门房小厮见到前来通报的侍卫,急急忙忙叫嚷着“姑奶奶回来了”,就往里头奔去。 还没下马车,掀开帘子就能瞧见,硕大的石制麒麟兽蹲在府门口,一抬头,就是【敕造护国公府】的匾额,往下,还有丞相府的牌匾。朱红大门开了一半,上面的大红纱幔和喜布还没撤,红彤彤一片。 有了上车的那一遭,李湘坦然扶着慕容瑾下了马车。 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人出来迎了。 还没进门,就是一通大礼。 “老臣率妻子*拜见王爷王妃!”领头的中年男子,正是李父李佑荏,大晏现如今唯一的丞相,也是护国公府的国公爷。 身侧的妇人,是李母许莫鸢,另一侧的是李兄李俞灏,以及其妻徐若莹与襁褓幼子李诤。 李家满门,也就这些人了。 “岳父大人,这些虚礼小婿受不得,免了吧。”相爷撩了衣袍要跪,却结结实实被扶住了。 相爷也没有勉强,翁婿二人稍稍推辞了几句,就领着两人进去了。真论品阶,一品国公爷和一品丞相,爵位也好官衔也罢,还真不是慕容瑾受得起的。 客厅坐定,一一认了人,敬了茶,也算是全了礼数了,至于其他,李湘就不得而知了,她已然跟着母亲嫂嫂去了内院了。 李诤才半岁多,冬月里又穿得多,往摇篮里一放,基本上就动弹不得了。 李湘拿着布老虎,逗着他玩儿,不一会儿,乳母进来,抱了小孩出去。 三个人坐了,谁都不知道怎么先开口,反倒是李湘先问了,“母亲风寒如何了?可有复发?今日可吃了药?” 临她出阁前几日,父兄才回府,李许氏也才从病榻上起来,今日瞧着面色倒还好,只是不知是胭脂水粉的缘故还是风寒症状缓和了些。 “都不妨事……”说着,李许氏就有些泪目了,她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母亲这是怎么了,宫里递了信,准今日先归宁,过几日再去宫里谢恩的,怎么母亲好像不太高兴?”李湘说笑着,任由李许氏握着她的手,“母亲,嫂嫂……” “王爷待我极好,此前种种,都不作数的,此后,我与王爷,定然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 不说还好,一提,李许氏眼泪就滚了下来,又自己匆匆擦了去,“安安,若是……不论怎样,莫委屈了自己。” 李徐氏也心疼,这小姑她也就才识得不到一年的功夫,其中还有半年小姑不在京都城,就连自己嫁进李家的时候,小姑都不在府里的,可是,她也是实打实受着小姑的好。同是女子,骤然换了个夫君,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 李许氏泪眼婆娑,李徐氏也感触良多,拉着李湘,好一通说道,李湘一一听着应着。 午间一齐用了饭,没过多久,就该走了。 李湘看了看这其实也没住多久更没多少记忆的隅安院,看的最久的,还是那块匾额。 已经在催了,她们也没有停留,李湘去拜了父兄,从书房出来,就往外去了。 兄长追了出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安安,无论发生什么,回家来,还有哥哥和爹在。”李湘还没红眼睛,李俞灏自己声音先颤了一下,眼下还有些青色,人依然很精神。 李家有女,洗三宴上,天子亲至,赐名“湘”,又因早年祖父已取名“予初”,后改为字“予初”,乳名“安安”。 “哥哥,殿下待我很好。”李湘笑了下,郑重一礼。 李俞灏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当时他们不在,后来,在不在,也都一样了。 扶起妹妹,只觉这天气冷到了骨子里,李俞灏抬手理了理李湘发间有些松了的发钗,松不开手。 “哥哥,殿下当真待我极好,若是无法避免,较之旁人,七殿下,已然是上上选了。”李湘反手扶了一把兄长,面上带着笑。 若是玉湖那场算计注定躲不开,最后是名满天下的谦谦君子做了她的夫君,的确是比旁人要好得多,至少,比起东宫和四殿下,得宠又不是储君的慕容瑾,自然是上上选。 李俞灏点了点头,送妹妹出去。 一路上遇见的下人都在说“姑奶奶安”,而不是“大小姐”,落在耳朵里,格外不是滋味。 “他也还好,不算太严重,你且放心。” 李俞灏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李湘听懂了,忽然有些胸闷,缓了缓,才道:“哥哥,我是襄七王的正妃。” 李俞灏哑然,自觉不妥。 “劳烦哥哥照料一二了,只是,此后他如何,与我无关,我如何了,亦然。”快要出门了,李湘忽然开口,李俞灏闻言,应了。 正门口,慕容瑾在等,李俞灏不好再如何了,见了礼,送两人出去,再多的,一句都没有。 只是没赶上送他们出去的婆媳二人追过来,到底是没赶上,李徐氏安慰婆母一边道“七殿下雅名在外,定会好生照料安安”,一边又说“陪嫁会护着初儿,有事会来报,不会让她受委屈”,最后,还是李俞灏劝着送了母亲回去。 第08章 妻妾相见&恩威并济 襄王府。 后院,百妍厅。 天还没亮全,几个侍妾就已经坐着了,没有人说话,几目相对,又各自低了头。 期间只有几个羡仙院的丫鬟过来上了热茶,此外,安静的就仿佛没有人一样。 管家也在一旁站着,厅堂外,还陆陆续续齐聚了乌泱泱一堆丫鬟小厮,就算是粗使婆子和马夫,都渐渐往这边来。 人越来越多,厅院都不怎么站的下了,约莫有百来号人,却还是没有什么人说话,只有管家手下的几个管事的时不时指点一二,所有人都井然有序的站着。 管事婆子和小厮一一点了人数,反复查了众人的仪态和衣着,这才报了给管家王弗。 王弗进去,转了两道门,行至羡仙院。 羡仙院里,昨夜留宿又还是睡了软榻的慕容瑾,在李湘醒后,早就不知去了何处,此时,李湘才簪上最后一支钗,得了外头王弗的通传,这才收拾妥当往外头去。 走了几步,李湘忽然转身,定定看着立夏刚合上的匣子。 “娘娘?”立夏不知李湘何意,自打失了记忆,自家主子的心思是越发难猜了,更何况这又骤然嫁到这府里头来了。 “那镯子……” 立夏会意,重新开了匣子,端去给自家主子看。 首饰匣子里,一只金质工镯格外引人注目,说是工镯,倒也没有雕刻什么复杂的花式,只是,外围是两股金丝交缠,每一股金丝又是两股合成的,循环往复,细看,最细的金丝,已然肉眼不可分,最别致的,还是上面有一颗通体晶莹剔透的蓝宝石,牢牢被千百股金丝缠绕在上面,仿佛本就是一体的。 看了几眼,李湘把手上那只血玉镯取了,戴上了,这才出去。 后头的立夏、惊蛰对视一眼,张了张嘴,一个比一个懵,就连最稳重的春雨也忍不住面上有异。 但是,李湘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王弗带路,一边走,一边大致说了这襄王府上上下下的布局和人。 既然是改了某位先祖潜邸的宅子,自然小不了,大大小小的庭院楼阁,不下半百,不过,也封了一些地方。 能称之为妾室的,不多,一双手就能数清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宫里赐进来的,不是皇上赐的就是其生母贵妃赐的。正儿八经上了玉碟能自己住一个院子的,也就三个,这三个里头,还有一个得罪九公主被禁足的,一个缠绵病榻仿佛活不长的。 被伺候的人也不多,算上府上的清客,还没有妾室的数量多,毕竟,并不是算作妾室就有丫鬟伺候的;至于正经主子,李湘入府之前,就慕容瑾一个主子,现在她嫁进来了,就是他们两位,别的,什么都不是。算起来,府上的人算是少的,阖府,加上带过来的陪嫁,也就三百一十六口人。 李湘进了百妍厅,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穿过人堆中间的一条石板路,迈过厅堂,行至上首,站定。 “王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岁!”春雨、立夏打头,众人齐声高喝。 王弗又跪,“襄王府众人,拜见王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又(附)和。 “起。”李湘扫了一眼,坐了。 从侍妾开始,渐渐都站起来了。 “初入府,府上大小事宜,本宫也不甚清楚,故而,一切照旧,如有变动,自会知会各位。”李湘看着众人,缓缓道。 “是!” “不过,既是初来乍到,规矩还是要立的,其一,欺凌主上、背主忘恩者,不留;其二,欺善凌弱、结党营私者,不留;其三,挑唆主上、知情不报者,不留;其四,败坏门风、有辱门楣者,不留。”李湘只是昨夜粗略翻了翻襄七王府的规矩,很是简略,今日一见,倒是全然看不出来,“清楚了?” “清楚!我等定谨记王妃娘娘教诲!” “如此便是最好,散了吧。”李湘侧头,看了眼王弗。 王弗安排着,让人带着一众下人散开,各自回了原处当差去了。 剩下的,就是侍妾了。 “妾室锦心/程怡秋/上官雪/瓷青/红袖/穗怡,拜见王妃娘娘,请主母喝茶。” 一人一杯茶,挨个奉上来,也就一杯喝一口。 只是,这些人的名字,除了上官雪,就没有一个是…… 立夏已经过来了,凑了上前来,小声道:“锦心是侧妃,皇上赐的一个秀女,当秀女之前是宫里的女官,得罪九公主被禁足的那个,因为王爷大婚才放出来几天;程氏是皇后赐的,之前是如夫人,后来被罚了,依然暂时掌管内宅;上官雪是如夫人,她……就是雪夫人,是王爷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女;红袖之前是女官,是贵妃赐的;其他两个,是去年藩王回京述职献贡的美人,也是御赐的。” 李湘明白了,果然,看名字就不太像主子,更像是下面的人。 “都起来吧。”李湘细看了几眼,堪堪记住脸和名字。 都是美人,锦心是女官出身,气度上就压了其他人一头,面上有些冷;上官雪人如其名,面色苍白,肌肤胜雪,柳叶弯眉,又形似弱柳扶风,果真是身子不好,这会儿功夫,已经咳了好几声了;其他人,看起来差别不大,青瓷看起来有些怯懦,程秋怡似乎有点儿冷,不住的在抖,红袖和穗怡性格上似乎就更普通了,不过,还是很漂亮的。 “莫要拘谨,府上人不多,又都是自家姐妹,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备了这个,不若就你们自己选几件首饰吧。”李湘抬了抬手,惊蛰带着两个小丫鬟,小丫鬟一人端着一案*,案上是各式各样的首饰。 几人愣了一下,还是上官雪率先选了一支珍珠流苏海棠镶玉珠钗,谢了恩,其他几个人才有动作。 李湘静静看着她们选,拢共十一样,她们六个人,谁知道,只有程氏拿了两件,后来又放了一件回去。 而挑的东西里,真正算是难得的,也就三件,一件是上官氏选的发钗,一件是程氏选的镯子,一件是锦心选的璎珞。 李湘扫了一眼,惊蛰领着小丫鬟,把剩下的东西端走。 “按例是要说些什么的,我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想了想,还是四条,往后府上不管有多少人,也是这四条,希望各位记好了,你们身边的丫鬟也好好记着,其一,惹是生非、寻衅滋事者,不留;其二,残害子嗣、构陷他人者,不留;其三,狐媚惑主、扰人心智者,不留;其四,勾结外人、陷害王府者,不留。” 李湘静静看着,喝了口茶,又道,“其三,不是不许争宠,而是,下三滥的法子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用,这么说,可还有疑问?” “没有!”程氏有些慌乱,率先开口,其他人也应了声。 “如此便好,都回去歇着吧,上官氏等等。”李湘看了眼立夏,后者扬了扬手,几个丫鬟上前来。 “如夫人,这是一些补养气血的药材,娘娘自己也在用,瞧夫人常年卧病,倒是与我家娘娘有些相似,这些东西您且拿着。”立夏上前,身后的一个丫鬟手里,就是灵芝、虫草、人参之类的东西。 其他人还没出去,半看着半往外走。 “府医。”李湘抬了抬手,之前便没有走的府医上前,当着众人的面,细细查看了那些药材,冲李湘和上官氏一礼,道:“都是上好的药材,绝无问题!” 上官氏又咳了一声,看了看这些东西,又看了看府医仿佛麻木了的脸,最后视线落在这位王妃主母身上,忽然就明白了,“多谢王妃娘娘体恤,婢妾感激不尽。” 李湘莞尔一笑,起身回了羡仙院,差人去跟程氏递话。 第09章 御赐王妃&天家亲情 宫人在低着头扫雪,红墙绿瓦白雪青砖路,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宣德街上,李湘慢吞吞往前走,慢到,慕容瑾跟散步一样往前走,还要时不时需要停下来等她。 过了几道门,宫人也多了起来,个个都低着头。 见了他们,恭敬又拘谨。 也是,襄七王和赐婚的新王妃初次入宫,穿得很喜庆,自然醒目。 女官带路,到了凤栖宫宫门口,那位女官才止步,又换了另一个,看样子,应该是尚仪手下的女官。 进了门,宫女齐齐见礼问安。 李湘跟着慕容瑾进去。 上首坐的,就是一身吉服的皇帝和皇后。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李湘跟着慕容瑾跪,头都没抬过一回,打进门后,能看见的,也就只有上首两个人的衣摆。 “免礼。” “多谢父皇。” 女官端了茶上来,李湘跪着接了,继续这最最后一道礼节。 “儿臣恭请父皇母后用茶。”茶杯举过头顶,李湘这回连衣摆都看不见了,静静等着。 很快,帝后二人接了茶,皇后还亲自扶了李湘一把,让她起来。 退了回去,李湘站在慕容瑾旁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皇后面色有些苍白,脸上是掩饰不了的憔悴,坐在皇帝身边,反倒衬得皇帝脸色极佳。 两人看起来都不算年迈,甚至于根本不算老,还一个比一个和蔼,如果不是这一身吉服,倒更像是普通勋贵人家的夫妻俩。 皇后似乎又病了,几句场面话说完,按例赏了一些东西,就咳着被宫女扶走了。 嘉明帝似乎兴致也不高,皇后一走,就带着新婚的两人去了朝瑰宫。 那是慕容瑾生母贵妃郑氏的宫殿,地如其名,院子里栽了不少据说是来自外藩的花,叫什么玫瑰。 只不过冬日里,还是光秃秃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贵妃早早就等着了,宫女远远看见他们,就去报信了。 贵妃和襄七王,他们母子很像,最明显的,就是他们似乎都极喜素雅的颜色,哪怕是这婚事,二人也只是在白衣和配饰上做了点缀,一如传闻那般,恍若谪仙人,只是贵妃自有一股傲气,宛如雪地白梅,襄七王则更有一份宠辱不惊的淡漠和平静。 贵妃看起来很高兴,嘉明帝看起来也高兴了些,又奉了茶,宫女布置着,看来是要留他们用膳。 席间,只有宫女布菜的声响,食不言寝不语。 而后,话最多的,居然是嘉明帝,若有似无夸了他们几句,含蓄的都听不出来到底是在夸慕容瑾还是在夸李湘,大手一挥赐了不少东西,就回龙吟宫处理政务了。 贵妃这才话多了些,拉着李湘的手,一面夸她一面叮嘱一些琐事,不像是婆母,更不像皇家的婆母,倒像是亲生母亲,区别在于,李许氏之前说道够多了,又知她嫁进皇家并非己愿,便不会再说,只会默默私底下叮嘱下面的人照顾好她。 慕容瑾坐在比较远的地方,在贵妃另一侧,李湘心不在焉应着,附和着,加上时不时逗趣儿的宫女,倒也还算是其乐融融,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一阵儿脚步声。 一个小姑娘跑了进来,掀了挡风的围帘,探了个头进来,四处看了看,蹦了进来。 约莫十来岁,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细看,眉眼间跟贵妃有几分相似,一进来,就冲慕容瑾而去,脆生生喊着:“哥哥!” 眼看着小姑娘就要撞进慕容瑾怀里,贵妃眉头一皱,“灵儿,嬷嬷教的规矩呢!” 小姑娘堪堪站住,离慕容瑾就两步都距离,闻言,眼巴巴看着他,未果,又转头去看贵妃,“母妃……” 来人,是九公主,慕容灵。 贵妃的反应跟慕容瑾差不多,卖乖不成的九公主,转头看了眼李湘,“嫂嫂!” 李湘看了眼九公主,上次进宫,见九公主时,她也是如此,热情洋溢。 “九公主。”李湘都准备好了要是九公主再扑过来该怎么接住她,结果,九公主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自己亲皇兄慕容瑾扯住了。 “你嫂嫂身子弱,你要是扑过去了,你们都会摔倒。”九公主起初还扭了扭,背着手要去够慕容瑾,抗议声还没发出来,就被慕容瑾堵在嘴里了,应该是听明白了老实了,而慕容瑾还没松手,她也没挣扎,仿佛已经习惯了,继续眼巴巴看着李湘。 “灵儿就这个性子,过于活泼了,莫要见怪,她只是想亲近你,没有恶意。”贵妃看了眼慕容瑾,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招手让九公主到自己那边去,转头跟李湘解释。 李湘点了点头,上一次,那个宫女差不多也是这么说的。 九公主在贵妃旁边坐不住,不一会儿就跑李湘旁边了,笑眯眯握着她的手,继续听贵妃继续叮嘱些琐事。 李湘手心发热,拿了一块糕点递给九公主,顺势收了手,借着宽大吉服袖子里的帕子擦了擦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贵妃的谆谆教诲。 末了,也是按例赐了不少东西,吩咐身边的女官送他们出去。 一样的红墙绿瓦白雪青砖路,只是,天色渐渐暗了,已经有宫人提着灯笼了。 进宫不能带仆从,除非有帝后二人的旨意,是以,来时就他们俩,走时,还是他们俩,宫里给的赏赐,则会直接送到府上。 宫门落钥还有半个时辰,照李湘这个走法,能在那之前到宫门口就不错了。 女官和宫女都不敢催,慕容瑾也丝毫不在意,一次次放慢脚步,跟李湘一齐往外走。 天色愈发昏暗,灯笼在瑟瑟发抖,人影渐渐被拉长,从一侧看,更像是一个人。 李湘侧头看了眼,收回目光,快了一点儿,跟慕容瑾错开了,然后又低着头,慢慢往外走。 拇指蹭了蹭着腕上的工镯,李湘吐了口气,慕容瑾,他并没有跟宫里说她有孕的事情。 而她出阁前几天,听说东宫的侧妃遇喜。 同时选妃,按律也是差不多同时大婚,可太后有疾,推迟了数月,至今毫无动静,若不是那档子事,现在襄七王大婚还搁置着呢,唯独东宫一切从简迎了皇子妃入府。 这皇长孙呐,呵…… 第10章 异于往常&相安无事 李湘自以为已经习惯了自己多了个只见过几面的夫君,可头一次她醒了,慕容瑾还没醒,这才发现,还是习惯不了。 之前几个早上,都得她醒之前,人就已经走了,晚上他来的又很晚,李湘把拔步床上的帘子一放,就当做是自己已经睡着了,也还算是凑合了。 可今儿早上,李湘都醒了一会儿了,软榻上还能看见个人影。 没有叫春雨她们进来,李湘静静躺了会儿,毫无睡意。 天亮的早,其实也才卯时一刻的样子,慕容瑾的母妃还在宫里,李湘不用晨昏定省,襄七王府内宅就那么几个人,李湘也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天天往羡仙院跑,她们累不累李湘不知道,可自己是真的会烦的。 安安静静躺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李湘也不好就这样叫春雨她们进来,知道慕容瑾一直都没有睡床上一码事,让她们看见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犹豫了半晌,心一横,李湘掀开床帘,穿了鞋,披了件外衣,过去。 四尺宽八尺长的软榻,按理说,睡个人没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是慕容瑾身量太修长还是这棉被太厚,李湘力那儿还有三步远的时候,都能看出来软榻短了,慕容瑾还得曲着腿睡。 吐了口气,李湘听着外面已经有了些许脚步声,上前一步。 “殿——”一句“殿下”还没喊出来,李湘就觉得他脸色不太对劲。 太白了,比她还白,不,比那个上官氏都白,虚弱到气血不足的白。 昨日进宫拜见父皇母妃的时候还好好的,慕容瑾两个指头就扯住了九公主来着…… 李湘犹豫了一瞬,外面传来立夏的声音,问她醒了没,何时起身。 看了眼漏刻*,闷不吭声,立夏又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应,只以为她还没醒,又走了。 犹豫再三,李湘伸出手,想探探慕容瑾的额头,谁知道,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一把攥住了,力道大得她手腕生疼,仿佛她再动一下,这只手就会被他折断。 李湘的一声尖叫被自己捂在嘴里,一动不不敢动,尤其是胳膊,压低了声音,“殿下,是我……” 慕容瑾似乎真的听见了,也真的醒了,很快睁开眼,看着她,只是,眼神仿佛在看一块木头,不,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在看她,仿佛他面前就没有人一样,就在李湘又想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手腕被松开了,一片煞白,松开之后也没有立刻恢复如初。 李湘低头去看,慕容瑾已经偏过头了,再转回来时,已经跟刚才判若两人了。 他又伸手,李湘握着胳膊,下意识退了一步,外衣掉在地上,慕容瑾的手僵直在半空,李湘默默低了头。 缓缓收了手,慕容瑾撑着一只广播,坐了起来,扭头去看李湘,“对不住,让我看看严不严重,如何?” 李湘摇了摇头。 “我不知是你,待会儿让周拾给你瞧瞧。”顿了顿,慕容瑾又道,“可是我吵到你了?” 周拾不是府医,李湘上次见过府医了,人不叫这个名字,那天晚上,她也听到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个大夫,医术高于府医。 李湘自觉理亏,虽然不是她赶慕容瑾下榻的,但是也差不多,还不是一次两次,哪有这样的规矩,别说皇家了,就是平头百姓家,也没有的;大早上的,也是自己要过去碰人家的,也不怪他下意识的动作,反倒是有点儿庆幸,幸好只是抓手腕,要是个武将,抬手就是一刀的那种,她今天早上就得没。 “没有……”要不是今天早上慕容瑾还没走,李湘都快要忽略掉这么个存在了,怎么会吵到她。 “不早了,叫丫鬟进来吧。”慕容瑾看了眼李湘,伸手捞了一件外衣,过去取了自己的衣服,很快就穿好了,又折返去收软榻上的被子,还顺手捡了从李湘身上跌落的外衣。 李湘伸手接了,动了动手腕,还有点儿疼,转身去屏风后更衣,再出来时,慕容瑾居然还在。 软榻上的被子已经收了,上面放了小几和香炉,慕容瑾就坐在那儿,一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李湘看了眼立夏,立夏摇了摇头,继续替她梳妆打扮,丫鬟都放轻了手脚,正好描完眉,一抬头,李湘就看见了铜镜里慕容瑾,正在看她。 垂了眼,李湘不去看,也没吭声。 才弄完,准备传早饭,就听见外面有人在通传,李湘还没听清,慕容瑾已经让人进来了。 春雨解释了一通,李湘看了眼慕容瑾,伸手让人诊脉。 来人自然是周拾,蓄了须,可看起来应该还是很年轻。 “王妃身体康健,腹中胎儿也无甚大碍,多加休养即可。”周拾面色如常,看了眼慕容瑾,开口道,后者一动不动,拿了本书,闻言,道:“右腕。” 周拾又去看,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再号了一次脉,李湘收了手,周拾收拾了东西准备走。 “不如给殿下请个脉?”李湘看向慕容瑾,后者愣了一下,收了书,周拾手上的东西掉在地上了。 “也好,周拾。”慕容瑾放下书,撩起袖口,示意周拾过去。 周拾神态自若的捡了东西,拍了拍,过去诊脉。 “王爷平日操劳惯了,骤然清闲了,这才失眠多梦,以致气虚,过几日就能自己好,还请王爷王妃放心。”周拾背对着李湘,一边收东西一边跟慕容瑾递眼色。 “开几副药吧。” “……是。”周拾抱着箱子,出去了。 慕容瑾理了理袖口,又拿了那书,忽然转头去看李湘,四目相对,李湘转过头,“适而觉得殿下面色发白,无意冒犯。” “无妨。”慕容瑾似乎是没想到她还会解释,隔了一会儿才开口。 眼看慕容瑾是要在这儿用早饭了,李湘挨了一刻钟,终于是传膳了,慕容瑾也真的把书放了回去,过来坐了。 李湘看着,这才想起来,那本书写的是鬼怪异谈,是从她书架子上拿的…… 第11章 娇弱妾室&立威借势 饭罢,慕容瑾如同前几日一般,悄然离去。 李湘翻了翻才送过来的账本,只想烧了它。 眼前的丫鬟小黄战战兢兢,看见李湘脸色越发不好看,都快跪着了。 “你们姨娘好歹也是女官出身,这么点儿账理不清楚?!”李湘合上账本,按理说,从她进门的时候就应该连同王妃印章和襄七王府钥匙一齐交给她了,拖到今日就罢了,还对不上! “王妃赎罪!姨娘……姨娘她身子不大好,不久前又被罚了,这才……”小黄苦不堪言,跪在地上磕头,“求王妃娘娘赎罪!” “你们姨娘人呢?怎么不自己过来?”差个小丫鬟过来送账本,还是再三掩饰又对不上的假账本,这是真当她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又算不清楚,还是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上面有多少是假的? “姨娘……姨娘身子不大好,病着呢,要不然,早早就把账本送过来了,请王妃娘娘见谅!” 李湘看这丫鬟哭得跟真的似的,就想差人先给程氏备一口薄棺。 “这是什么话!还是我们娘娘为难你们不成!”立夏拧着眉,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那丫鬟。 “算了,程氏既然不来,咱们去瞧瞧她,要是真病了,也该好好养着。”李湘不想看那丫鬟,抄起账本就往外走,带着外头正要进来的春雨。 立夏瞥了眼还跪着的小黄,拉了人起来,往外走,“别瞧了,再愣神,我们娘娘都到你们秋棠院了。” 小黄仿佛还没反应过来,这、这说去秋棠院,就走了? …… 秋棠院门口,程怡秋程氏正在门口张望,张望了一会儿,正好被直奔这儿来的李湘撞见。 四目相对,程氏后退了几步,恨不得扭头就跑。 “程氏,本宫来瞧瞧你,顺便问点儿东西,别急着走。”李湘不明白,这个胆子和脑子,她怎么敢在账本上动手脚的,叫住恨不得遁地的程氏,李湘一行人径直进了门。 “参、见王妃娘娘……” “别抖了,起来说话。”李湘看了眼,自己挑了个地方坐着,账本放桌上一放,看向程氏,“我长话短说,听丫鬟说你身子不好?府医可来看过了?怎么说的?” 程氏舔了舔唇,没敢坐,“府医说,只是冬日严寒,北方吹了,这才染了风寒,不打紧的,劳娘娘挂心了……” “既然不打紧,敢问程姨娘,这账本子,怎么是丫鬟送来的?”立夏看了眼李湘,兀自开了口,“姨娘好歹也是女官出身,怎么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 “我、我……”程氏怎么也没想到,问的居然是这个,半天没结巴出个所以然来。 “程氏?”李湘点了点账本,手一扬,账本就扔程氏面前了,惊得她后退了好几步还差点儿没站稳。 “娘、娘娘……” “少了的,就从你月例银子里扣,扣完为止,可有异议?” “没……没有。” “那就先扣个三十年的,每个月扣一半,扣完再说。”李湘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侍妾程氏,风寒愈重,恐扰旁人,自请封院三个月,无诏不得出。” 程氏跌坐在地,李湘往外走,春雨捡了账本,跟上去。 姗姗来迟的管家王弗,就只听见了最后一句,问都不问,直接叫人来封院。 “你来的正好,即日起,把所有人屋子里的东西都登记造册,重新来一遍,府中库房也清一遍,羡仙院的惊蛰会过来帮忙,过几日再对着账本一一清点,尽早归置好,重新装箱封存入库。” 襄七王府才有主子大婚,库房按理说是已经清点过了的,账本也是清了的,交到主母手上的账,必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前院李湘很放心,光看那些下人就知道王弗教的不错,只是这后院,仿佛真的是没有人管了,既然要查,就一起查一遍,现在查了,以后就省事了。 “是,属下即刻去办!”王弗直接应了,李湘反倒是多看了他一眼,又道:“晚间本宫会说与王爷听,你们明日再办吧。” 新婚不久,今晚慕容瑾肯定还会来羡仙院的,这算是给新妇的体面,就算是再不喜欢,也得这么办,只是不知按襄七王府的规矩算,得持续多久。 “是!”王弗不疑有它,看着人封了院子。 李湘往回走,换了一条路,忽然闻到一股药香,浓郁的很,“雪夫人住这附近?” “是,听闻雪夫人缠绵病榻多年,打入府,就没断过药。”春雨看了眼,微微抿了唇。 府上得宠的,就是雪夫人,没有之一。而且,大婚那天晚上,就是她们院子的人,居然企图来请王爷! “那天晚上来请王爷的,就是她们院子的人!”立夏没有春雨那么多考量,脾性有些急,忿忿不平道。 “除非上官氏想寻死,否则就不是她的意思,也不是她心腹丫鬟干的。”李湘不以为意,这桩婚,是赐婚。 什么是赐婚?两人门当户对,天子下旨,结为夫妻。 这可更去年跟着东宫选的妃不一样,选妃选妃,选的,一开始就低了一头,她不是,她是赐婚,纵然里面掺杂了一些事,但是,无可厚非的是,从今往后,襄七王府有她一半,如果不幸慕容瑾英年早逝,整个襄七王府都是她的。 天子做媒,这桩婚,多少人盯着呢,上官氏敢作妖,宫里第一个饶不了她,贵妃可是很清楚她是怎么嫁进王府的。 立夏过了会儿也想明白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是谁这么做的,一下子让上官氏得罪了新主母,这么一石二鸟的计策,府上哪来的这样的人? “襄七王府水深得很,妾室可不止六个人,还有一些乱七八糟被禁足的、被罚的,咱们可都还没见过呢!” 李湘笑了笑,是不少人,那天的六个,还是算作妾室的,那就是近了慕容瑾身的,那还没有近身的呢?就慕容瑾在御前的得宠程度和贵妃在后宫的地位,襄七王府的内宅永远不会缺女人,最不会缺被送进来的探子。 “走吧,她病着就病着,立夏你待会儿去其他几个人那儿走一遭,昨日宫里赏的首饰里有一匣子红玉珠,给她们分了。”李湘看了眼墙那边的闻雪院,想起来了那日上官氏的仪态,病成这样了,周拾也治不了,到底是病了,还是中毒了? 第12章 严以治家&又至玉湖 贵妃身边的女官差点儿没收住这一脸诧异,脸上很快带上笑,“王妃愿意进宫陪陪贵妃娘娘,那当然极好的,只是这天才停了雪,路不好走,王妃新婚又不久,心意贵妃娘娘知晓了,不如过些时日?” “可是,春耕在即,王爷也不知道何时离京,府上也没有什么人,成日闲着,我也没什么可干的……”李湘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为难,忽然眼睛一亮,“不如,我回去瞧瞧母亲和嫂嫂?” 惠人姑姑一口血涌上来,强咽下去,“王妃娘娘,贵妃自然盼着娘娘去的,既然如此,咱们走着?” “好啊!”李湘笑眯眯应了,拉着立夏一溜烟跑回了羡仙院,身后似乎还能听见惠人姑姑在喊“慢些!” 进了羡仙院,李湘立马就没有刚才狂奔的架势了,脸色如常,连红都没有红,反倒是立夏吓得不轻,前前后后绕了几圈,苦着一张脸,道:“娘娘,您这是……仔细着……仔细着些啊!” 李湘身怀有孕的事情,就连李家都瞒着的,也就几个丫鬟和慕容瑾知道,立夏也不能直接说,看着李湘刚才那个样子,魂都吓没了。 “没事儿,不跑着来,她怎么会觉得是小孩儿心性?这样才会觉得这是心血来潮,快点儿换身衣裳。”李湘说着,进去倒了杯水。 立夏拿了衣服,一边替李湘换,一边问:“咱们真的现在进宫去?” 原来,贵妃身边掌事女官三品惠人,一大早就来了襄七王府,不是口谕也不是赏赐,而是,惩治府上唯一的如夫人上官氏,一来就直接关了半年,关了才来找李湘说,先斩后奏,仿佛生怕李湘会拦。 惠人直言是大婚当晚上官氏的宫女作妖,这才如此的,李湘顺水推舟,一番客套话之后,就说要去谢谢贵妃,一来二去,说走就走,惠人陷入没想到李湘是这么个脾性,想拦又没拦住,毕竟,比起新婚不久让她回母家,肯定是另一个选择更好。 李湘一听惠人答应了,转头就跑回来换衣服了。 惠人姑姑木着脸,真的带着李湘进宫了。 李湘装作涉世未深又一不懂就装深沉的样子,贵妃说了好久,只得叹了口气。 倒是带她进来的惠人姑姑尬笑着说了句:“去年新正夜宴上,王妃很是聪慧。” 李湘歪了歪头,去年?她只有去年十月之后的记忆,还新正夜宴,她连她跟薛……薛子易是怎么定情的都不知道! “后来受了伤,我也记不清了,很多事情都记不住……”李湘面上有些迷茫,看得人心疼,贵妃呵斥了女官,直言李湘不必拘泥于那些事情。 李湘也没在意是不是真的骗过了贵妃,毕竟,贵妃拿她没办法,亦或是说,襄七王这一脉都拿她没办法,就算是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他们也得帮她遮掩。 而后贵妃话题一转,又道:“虽说夫妻一体,可有些事情,还是得按规矩来……” 李湘静静听着,看着仙气飘飘的郑贵妃委婉又委婉的暗示她……弄死上官氏。 李湘则表示一定会严格约束襄七王府的女眷,一定不会让她们迷惑襄七王,更不会让她们有机会做出有损王府的事情的。 委婉暗示无果的贵妃只得叹气,赏了李湘点儿东西,就放她走了,说是李湘还有个姨母也是后妃,随手指了个女官,让那人带着李湘去看看许婕妤。 出了朝瑰宫,女官给李湘带路,行至御花园旁,李湘忽然道:“姑姑且等等,听闻玉湖现如今还有荷花?” 李湘面上一片天真,本来也就是十五六的年纪,那女官只当作是小王妃好奇心重,乐呵呵说了,甚至还主动提出可以带李湘绕路过去看看。 甜甜笑了笑,李湘拔了根发簪送给女官,满脸兴致勃勃。 女官得了东西,更殷勤了,一面提醒李湘小心脚下,一面介绍周遭的阁楼玉台。 “那是什么地方?”李湘指着不远处依稀能看见一点儿的一座宫墙,那儿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的就在于,它没有别的庭院都有的高树。 “那……那是废弃的宫殿,没有人住的。”女官看了眼,不经意解释道。 “是吗?我记得之前看过里面住着人的……”李湘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疑惑,“那个美人被打入冷宫了吗?” “娘娘!”那女官顿时四处张望,一脸惊异,“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湘捂住嘴,“怎、怎么了嘛?” “那里没有人住过的,从来都没有的!”那女官惊魂未定,又兀自安慰着,“可能是娘娘记岔了也未可知,远远看去,也都长的差不多的!” “也是。”李湘点了点头,仿佛相信了。 没有人住…… 她在那里住了大半个月,还一把火烧了那儿的。 “娘娘,您看,引了温泉水进来的,这荷花还能开半个月呢!”女官沉默了后半段路,直到走到玉湖边,这才又开口。 “真漂亮!”李湘赞叹着,看了眼不远处的阁楼,“要不我们过去歇歇脚,那儿好像也能看到呢!” “也是,娘娘慢点儿走。”那女官看了眼,附和道。 李湘攥紧了袖子,往那边去,还没进去,忽然顿住,“姑姑……” “娘娘怎么了?可是乏了?” “母妃前几日赐的镯子,好像丢了……”李湘脸色有些发病,跟刚才显然不太一样,那女官只看了一眼,就急了,若不是说镯子,那女官都要怀疑小王妃是不是骤然病发了…… “娘娘莫慌,奴婢这就去找!恁在这儿好生坐着!”女官一看李湘一手空空另一只手氏只有一只不算华贵的工镯,有些急了。 “不,我、我害怕……”李湘瑟缩了一下,配着这泛白的面色,随便来个人都会相信,女官毫不犹豫道:“娘娘莫急,附近还有别的宫女太监在巡视,甚至还有护卫呢,让他们一起找,娘娘莫慌!” “嗯!”李湘重重点了点头。 似乎就像是在验证那女官的话,不远处一行巡逻的侍卫就出现了。 女官看了眼,解释道:“娘娘拰看,他们两个时辰就会到这边巡逻一次,宫女是半个时辰一次,太监一个时辰一次,都是错开的,我们让他们帮买找,可好?” 李湘白着脸,点了点头,女官过去叫住了那群侍卫,说明来由,一转头,却看见李湘也跟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诧异,就听小王妃开口道:“那镯子很重要,是母妃赏的,你们一定要找到它!” 按大晏风俗,男女互赠发簪发钗是定终身,可若是婚后长辈和夫君,赠镯子才是表示对此新妇极为满意。 是以,那侍卫一听李湘的来头,又听到是贵妃送的,立马就打起十二分注意力了,一时间,分散开来,都去找镯子了。 看着绿意盎然的湖面,李湘的心却往一直在往下沉…… 第13章 百花萧索&落魄宫妃 看着绿意盎然的湖面,李湘的心却往一直在往下沉…… 既然是侍卫、宫女、太监轮班巡视,为何那一日没有?但凡那一日还能遇见别的人,她也不会相信那个宫女的话,真的去那阁楼里等了。 关键是,当时那个叫兰枝的宫女,是他们家的线人…… 是被收买了,还是被利用了?对方知道兰枝是他们家的人吗? …… 李湘不敢细想,转头想另一件事,她提出去玉湖,这个女官神色如常,仿佛根本不知道那件事,反倒是提起梅苑时有些后怕,梅苑就是她被关又放火烧了的地方,火光冲天,他们的确扑灭的及时,可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太监宫女侍卫不下百人,半点儿风声都没有传出去,怎么可能呢? 就算那几个诰命夫人深谙皇家丑闻不可传,故而传不出这宫墙,但是,连贵妃宫里的女官都不知道这些,显然说不过去。 毕竟,李湘还记得当时被鞭打的襄七王,以及痛哭流涕的贵妃母女,别的宫的人不知道,朝瑰宫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宫里的贵妃和公主是什么情况?怎么可能不知道一点儿贵妃唯一的儿子襄七王的情况? 自己宫里,贵妃总不可能避开所以宫女太监自己照料九公主还能约束住那般活泼好动的九公主不再继续哭闹,也不可能从来都不问襄七王身上的伤,更不可能面对皇帝的雷霆之怒毫不担心自己母子的安危,毕竟,还要给他们李家一个交代、给前朝一个交代,君夺臣妻,怎么说都是有悖人伦,哪怕她还没有嫁进薛家。 可如果贵妃做不到,朝瑰宫上上下下到依靠他们母子活着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现?就算是什么内情都不知道,至少,“玉湖”跟“李姑娘”、“襄七王”这两个词一旦联系上任何一个,都会引起警觉才对,而不是面色如常又毫无异样,更何况这个宫女既然被贵妃指了来给李湘带路,那就不是个只能在殿外打杂的,是以,她本身就应该有些聪明的,更不会这样…… 太奇怪了,除非…… 这个女官刻意而为之! 她想说什么? 还是说,这个女官想告诉李湘什么?! 李湘转过头,看向沿路在细细搜寻的一群人,静静看着那个女官,又把其他人一一扫视几遍,这才垂眸站在原地等着。 那阁楼,她这辈子都不会进去了,李湘不用抬头,都记得里面的装饰和布局,荷香阁,平平无奇的名字,倒是很衬这不合时令的一池子荷花,可惜周遭百花萧索,除了还没消融的积雪和枯枝,也是还有几个巡视的人是活物了,严冬还没过去,报春的迎春花也还没动静,这种时候,一池子开了整个冬天的荷花,叶绿花红间,倒像是朗朗白日里招摇过市的鬼,美不美另说,肯定是怪的。 “这荷花什么时候开的?”李湘缓了声音问一个另辟蹊径搜到她旁边了的宫女。 “回禀娘娘,是去年小雪之后。” “小雪之后……那开得可真够久的,往年也是那个时候开?” “往年?这荷花,是去年才引温泉水进来的,没有往年的。”宫女规规矩矩站着,似乎有些不太明白李湘的意思。 闻言,李湘磨蹭着工镯的拇指一顿,望向荷花池的眼睛里只余一片冰冷,“是么,冬日赏荷,也不知道是哪位如此雅致。” 小宫女没吭声,李湘闭了眼,再睁开时,已经没了那寒意,“去找吧,母妃送的镯子,可不能丢……” 小宫女应声,又跟着那一群人去找了。 李湘回头看了眼他们,转头就走。 那镯子根本就不在御花园,她丢在更前面的路上了,就让他们找吧,找不到也不要紧,反正,对她满意不满意都得满意。 到这儿了,绝对跟贵妃母子脱不了干系。 李家世世代代都是护龙护国,东宫就是他们的立场,进了东宫,就有他们李家做护身符,一个满门不过六口人的李家,的确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就算是六个都是既能决胜千里之外谋士又能以一敌百的将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数百年了,以皇室的根系和手段,对付这样的家族也不过是费点儿功夫而已,可是,如果李家门生遍天下呢?如果李家出过数位帝师呢?那可是天下悠悠众口。 故而东宫之位,不说牢不可破,也是有了护身铁甲的,可东宫的对立面,未必希望如此。 受万民敬仰朝拜的帝王,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与国同寿的李家不会消失,东宫不会被废,想改变这种局面,就得先瓦解掉东宫和李家坚不可摧的联盟,李家是一品国公府,贵中最贵,封无可封,几百年下来,更不会缺身外物,拉拢基本上就是自寻死路,如果非要找突破口,那就是李家女! 哪怕是一脉单传的寻常人家,都会格外在意那个“多出来”孩子,更何况是达官显贵。 更何况,民间早年有传闻——“李家女慕容妻”,甚至一度传成了“李家女慕容妻大晏后”。 一来针对李家不遗余力助东宫的情况,二来从民心上着手,如此一石二鸟,又处理得这般干净。 就算这件事不是贵妃母子所为,他们也未必逃得了干系,那人布置得详细周到至极,襄七王就算是误入,也不会误入得如此彻底! 沿着石子路往梅苑方向去,李湘越想越觉得贵妃母子像是始作俑者,正因为看起来他们得益最多,才看起来最不像是罪魁祸首,可恰恰因为这个,才具有迷惑性,就像是襄七王慕容瑾谦谦君子的做派一样,极具迷惑性。 可当今嘉明帝身体康健,宫里还有许多没长成的小皇子,这个时候动手,未免太操之过急,反倒是一不小心就给别人做了嫁衣。 一时间,兜兜绕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梅苑出了门往西走十几步就是梅林的侧门,李湘火烧梅苑的时候看见过,可她才到梅林附近,就听见有人在哭哭啼啼,遥遥看去,几个女人站在那边,还有个跪着的,看服饰,应该是后妃。 对于观摩后宫之中的落魄宫妃如何受人欺凌也好、宠妃仗势欺人也罢,李湘都没有什么兴趣,转头就想走,却听见有人在说“任晚樱你别不识好歹”诸如此类的话,李湘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似乎还没有人跟上了来,于是乎,捧着手炉,理了理衣裙,李湘施施然朝那群宫斗的女人过去了。 第14章 梅园禁地&雪落宫墙 任晚樱,李湘有点儿印象,兄长幼子百日宴时曾到他们家吃过酒,不过,还没入席,就跟萧九姑娘起了争执,还是因为她起的,说是任晚樱口无遮拦,拿李湘远离京都城“求药治病”的事儿逗乐子。 虽然李湘自己也觉得这事情不太正常,多半不是真的去求药,但是,这话从一个才随父回京任职的六品小官庶女嘴里说出来,那可就不是逗乐子了。 怎么说呢,就像是没有九品芝麻官拿皇子龙孙私事儿逗乐子一样的道理,更何况,京都城的姑娘家海了去了,唯独萧九姑娘似乎跟李湘关系不错,算是手帕交了,萧九姑娘一听任晚樱的话,憋了一路,直到又见到本人,憋不住了,上来就怼了任晚樱一通,还是李湘姗姗来迟劝住了萧九姑娘。 萧九姑娘是晚来得女,其父原配夫人的嫡长女就是当今萧皇后,国舅府现任夫人的唯一女儿,娇养长大又惯是巧舌如簧的,去年又定了七皇子襄七王的侧妃,只是还没过门,李湘去之前,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劝她,场面一度难看。 谁知道,任晚樱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当今皇帝的眼,没多久,直接入宫为妃,还封了正三品婕妤,没过几日,又封九嫔,是为樱充容,一时间风头无两。 只是…… 风头过了,居然还不如个低品阶的女官。 李湘看了眼现在跪在地上的女子,已经看不出来去年冬日来她府上吃酒时的娇俏柔美,倒是怎么看都藏不住那深宫弃妃的无助彷徨了,她记得,这个任晚樱,与她是差不多的年纪,现在是半分开不出来,光看面相体态,说是任晚樱的女儿与她一般大都是可信的。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任晚樱已经被降了位分,现在,是采女,八品,宫妃最低的一阶。而与她起龌龊的,是容宝林,六品,任晚樱之前的一个宠妃,四品美人的位子上降下来的。 樱采女的贴身宫女哭哭啼啼的说了始末,原来是樱采女想复宠特意来梅林碰碰运气,只因为当今皇帝时常来梅林逛逛,谁知道天子没遇见,遇见了容宝林。 曾经都是宠妃,现在都过得不太好,盛宠失宠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容宝林伴驾更久,一看见樱采女过来,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容宝林位分高,上来就说樱采女不应该擅闯禁地,罚了人在这里跪着。 …… 那小宫女大概是任晚樱带进宫的,规矩都没学会,看见李湘过来,还以为李湘能主持公道什么的,一面哭一面说,好不凄惨,直言容宝林欺人太甚还要倒打一耙。显然,这宫女似乎不太清楚,按辈分,她还得叫这俩人一声“容娘娘”、“樱娘娘”,其他的,不管按什么来论,李湘都没有插手宫妃私事的道理,更没有主持公道的立场和权利。 而李湘现在能站在这里又被她们双方顾忌,只是因为她出身李家又才嫁入皇家。 “容娘娘,想来樱娘娘也不是有意冒犯的,这儿的梅花已经开了好久了,都快谢干净了,地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花瓣了,更别说是树上了,樱娘娘就是一片不落的都拾了,也凑不了几撮的。”李湘看向过分艳丽的容宝林,出了声。 容宝林不光罚樱采女跪着,还要人尽数拾了这一日林子里的落花,完了拿去制香囊,樱采女想来是年轻气盛,被冷落没多久,直接怼了回去,还出言不逊嘲讽容宝林出事南府技人,容宝林怒火攻心,一句“任晚樱你别不识好歹”之后,直接让人抓住主仆两人张嘴。 李湘到面前时,十个巴掌都打完了,估计容宝林也不敢真的罚太狠,毕竟后妃轮不到一个六品失宠宝林管,一见李湘,立马就让人停手了。 容宝林听到李湘这么说,自然是知道李湘要管这个闲事儿了,可李湘是什么人,就算是没有李家,襄七王府的新娶的王妃,她也得罪不起,后宫就是贵妃和淑妃的天下,贵妃的好儿媳,莫说让她放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采女,就是让她跪着,她都得照办。 “自然,樱妹妹起来吧,王妃都发话了。”容宝林咬牙,皮笑肉不笑的让宫女把樱采女拖起来。 “我宫里还有事儿,就不陪王妃娘娘闲聊了,先走一步。”容宝林心有不甘,可也无计可施,顺着台阶下,又想赶紧走,宫里的人,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根本不想知道这个襄七王妃为什么要救这个蠢货。 “容娘娘。”李湘却在她才迈出去几步时,道:“梅林,是禁地?” 容宝林脸上挤出来的笑一僵,什么都不说,转头就走了。 李湘把目光投向樱采女,后者瑟缩了一下,闭紧了嘴。 “樱娘娘?”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任晚樱一口拒绝,都不肯正眼看李湘。 “梅林怎么会是禁地,如果真的是禁地,你们两个怎么来?至少,不会在禁地里罚你。”李湘仿佛也不需要任晚樱说什么,自顾自开口。 眼看任晚樱本就不算怎么体面妥帖的仪态这会儿又平添了几分僵硬,李湘顿了顿,又道:“禁地不是梅林,而是梅苑,与梅林相通的一处宫苑,宫里稍微有点儿门路的人都知道,是与不是?” 任晚樱仿佛被冻住了,垂着头,一声不吭,却在李湘说出后面第一句时就开始颤抖。 “樱娘娘,后宫女子艰难,今日倒是有缘,不过也是纯属巧合。时候不早了,儿臣也该出宫回府了,樱娘娘万安。”李湘也不逼问什么,仿佛只是遇见个有趣的说法,顺便展开了一点儿,却没有人理,于是就不说了,就要走了。 李湘微微欠身一礼,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至此,任晚樱才松了口气,身边的宫女木然扶着她,试探着问:“采女,她为何帮我们?她说的是真的吗?” “闭嘴!要你有什么用!别人的陪嫁丫鬟是什么样子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帮我们?这宫里从来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另一个人!”任晚樱咬牙切齿,盯着远去的一道身影,而后闭了闭眼,喃喃自语,“绝不能失宠,我绝不能失宠,管她要做什么,都不重要……” 被小宫女扶着,任晚樱摇摇晃晃往回走,忽然转头去看,却只能看见仿佛一望无际的梅林,可是她知道,梅林深处,有梅苑,那是她复宠最后的捷径。 第15章 姑嫂相欢&瞒天过海 “嫂嫂?你……不高兴吗?”九公主捧着脸,眼巴巴看着自己刚从御花园“捡”回来的嫂嫂,还有些圆润的脸上尽是茫然。 “没有。”李湘回过神来,转过头,微微一笑,食指轻轻点了点九公主的字帖,“公主字还没写完。” 九公主立马蔫儿了,可怜巴巴的继续写字。 贵妃自己写得一手极好的行楷字,据说七殿下也是一手瘦金体无人可比,偏偏九公主的字是怎么也写不好,是以,被贵妃勒令每日写一百个字,但是,必须得找出来十个写得好的,这个“写得好”还得是贵妃说好才算数。 方才,九公主就是不想写了,缠着伺候的女官要出去玩儿,结果恰巧撞见了已经原地绕了三圈的李湘,那女官见天色还早,而九公主似乎极喜欢李湘,就求她看着九公主写字。 可这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李湘居然一点儿没看出来九公主写得是什么字体,根本不像贵妃的行楷,更不像七殿下的瘦金体。 九公主苦着脸,一笔一划继续写,写完一个字停顿一下,墨汁都要顺着笔尖滴下来了。 李湘看不下去了,“公主,贵……母妃没有写个样子给你看吗?” “有啊!” “……在哪儿?” 九公主放下笔,哗的一下拉开书桌底下的屉子,里面铺着一张叠起来的纸。 “公主,要照着这个样子写,你把它放屉子里是不行的。”李湘回头看了眼,平时伺候笔墨的宫女早就不在这儿了,倒是有个端茶倒水的,不过刚才也被九公主以“想吃马蹄糕”的由头支走了。 “我……我忘记了……”九公主挠了挠头,小脸泛红,一把把那张纸扯了出来,成功撕破了一道口子。 李湘看了全程,都来不及上手帮忙,可算是真的贵妃所说的“莽撞”和“仪态”是什么问题了。 “公主啊,这……”李湘接过那张字,慢慢展开,原来是正楷,也是,这是最好练的,横是横竖是竖,得一笔一笔写,看起来的确是最适合九公主的,只是…… 九公主怎么要哭了? “公主?怎么了?”李湘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小孩子的她看起来仿佛比九公主还慌,“公主你别哭啊……有什么,跟嫂嫂说,好不好?” “这……这是……母妃……写的……”九公主拉着脸,眼泪含了一汪,随时都可能要落下来,抽抽搭搭的说。 李湘了然,想来是因为贵妃平日对九公主的管束,现在这张纸撕了,不说训斥,恐怕会被贵妃念叨一二,恐怕也是因为这个,九公主自知这薄薄一张纸易损坏,这才没有把它拿出来。 “要不,我们再写一张?” “母妃会罚的……” “那就不让她发现。” 九公主眼睛一亮,立马麻利的铺了纸,目光灼灼看着李湘。 李湘头皮发麻,她没有妹妹,五服之内也就嫂嫂母家有个妹妹,还不怎么熟,握着笔,又细细看了一遍贵妃那张字,贵妃自己写的是行楷,这张纸上的正楷,写得很规整,更像是夫子写来的,李湘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贵妃没有带自己的笔风而用的只是普通的宣纸。 默默提笔,照着写完了,一转头,九公主抿着唇盯着她的字,嘴角上扬。 李湘又对比了一下,自己没看出来哪里不一样,这才作罢,鬼使神差摸了摸九公主的头,视线越过九公主往外看,顿时愣住了,立马收了手,柔声道:“公主,你自己来试试,看我写是不行的,你手腕没力,慢慢来。” 说着,李湘退开几步,站在书桌的一边,示意九公主自己来试试。 九公主眨巴眨巴眼睛,跃跃欲试,落笔不过三两个字,一阵悠闲的脚步声传来,仿佛走在自家庭院里,还能逗个鸟的那种。 李湘没吭声,九公主抬头看了眼,立马扔了笔,“哥哥!” “见过殿下。”李湘这才转头,又匆匆低头行礼,目光所及,只是一片白色衣角,上面流光暗纹修着几片梅花,隐隐泛红,就跟她刚才在门口看见的一模一样。 慕容瑾打量了一下教着自己妹妹糊弄自己母妃的自己的小王妃,默默去看书桌上的字。 “女官说你把嫂嫂领走了。” “是啊!”九公主“供认不讳”,一脸天真。 “现在什么时辰了?”慕容瑾看着妹妹,问。 “申时三刻啊!”九公主还没明白,李湘却听懂了,夏日戌时二刻关内宫门,冬日酉时二刻关内宫门,宫门倒是戌时二刻才关,但是,内宫门一关,后宫上下根本进出不了,而宫门落钥之后,除非有手谕和令牌,根本出不去。两道门,一道限制后妃、公主、女官不得在外逗留,命妇不得久滞后宫,一道限制外臣面圣议事不得影响皇帝休息,更不能在宫里久留。 公主殿在春景院,坐落于御花园的东北角,与后宫只有一个御花园的距离,内宫门也在限制她们。 也就是说,李湘再不走,今夜就得留在宫里了,说不定还有什么责罚,具体是什么,李湘也不太清楚。 “宫门要落钥了,你嫂嫂改日再来陪你,如何?”慕容瑾扫了眼九公主的字,又移开眼。 九公主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睁着大眼睛,不说话了,而后,乖乖点头,说着就把两个人往外推。 “嫂嫂,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啊?”九公主人小力气倒是不小,李湘被扶了几把,来不及诧异更来不及躲开,就已经松开了,两人被催着,很快出了公主殿九公主还在问。 李湘抿了抿唇,扬起一抹笑,“很快,公主想我了,差人来说一声不就好了?” 九公主重重点了点头,冲他们挥手。 天色渐渐昏暗,春日还没到,白日却已经开始渐渐拉长了,路上已经没有了多少宫人,带路的宫女甚至都点了灯笼。 人影斜长,李湘老老实实错后半步,不远不近跟着慕容瑾。 “灵儿字写得不好,母妃苦此久矣。”慕容瑾自顾自开口,而后顿住脚步,李湘也顿住,默了半晌,慕容瑾退了半步,这才又开口,“她很喜欢你。” 第16章 携手还家&物归原主 人影斜长,李湘老老实实错后半步,不远不近跟着慕容瑾。 “灵儿字写得不好,母妃苦此久矣。”慕容瑾自顾自开口,而后顿住脚步,李湘也顿住,默了半晌,慕容瑾退了半步,这才又开口,“她很喜欢你。” 李湘深以为然,要不然,也不至于每次见面,九公主都兴致勃勃,而且要不是有人拉着,都扑她身上了。 “要是闲来无事,来跟她玩儿也好,不过宫里规矩多,下次,带个丫鬟进来吧。”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慕容瑾又开始往前走了,而李湘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跟上了,两人并排。 后退半步,算是对夫君的敬重,夫君夫君,是夫也是君,这个说法,在皇家得到了最贴切的诠释。可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慕容瑾却说如果她还要进宫,那下次就带个丫鬟一起。 可按规矩,是不能的,除非有手谕。 襄七王还是皇子,他的话,还决定不了这个。 李湘侧头看了眼慕容瑾,没吭声,慢慢又落后了半步的距离。 可还没走几步,慕容瑾又停下来了,看着李湘,道:“不早了,再磨蹭,宫门真要落钥了。” 李湘默默上前,两步还没走出去,就被抓住了手,下意识就是挣扎,连这里还是内宫范围都忘了。 可慕容瑾攥得紧,就像是昨日晨起那般,李湘挣不脱,四目相对,两个人看起来有多平静,仿佛要大打出手的气氛就有多浓烈。 慕容瑾率先垂下头,却没松手,掏出来了个镯子,轻轻松松往李湘手上套。 凤栖梧桐的花纹,金镯上,凤凰张翅欲飞,梧桐树清晰到可见其叶络,摘取自凤求凰的名句就在镯子上的梧桐树树干上纹着——“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不就是出阁前贵妃母子差人送到府上的那个镯子?也就是她出了朝瑰宫自己“丢”的那个镯子,就连凤凰头上的划痕都一模一样,那是她看到这镯子时自己摔的,连同其他东西一起摔,被一只发簪上的红宝石划的。 送来的时候其实有两只,一只玉镯,一只金镯,玉的直接碎了,改了金镶玉去修,可代表贵妃母子二人对她满意的东西,碎了没办法跟人解释,她就直接没戴了,不过也没有人问起来,别人也不知道送的镯子长什么样子。 但是,这东西怎么会在慕容瑾手上? 李湘僵住了,木然看着那镯子牢牢套在自己手上,一动不动。 “物归原主。小心些,若是被母妃宫里的人捡到,那就不好了。”慕容瑾松了手,视线却在往李湘抬起来的另一只手的腕上瞟。 他记得,母妃说,当时代他送的,是一只极品白玉镯。 “宫人寻了许久,原来是殿下捡走了。”李湘也垂下胳膊,默默站着,“来时那条路……妾身认不清,反倒是出不去了,最后也是九公主带出去的。” “多谢殿下,若真是丢了,怕是以后都没脸见母妃了。”李湘垂着头,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慕容瑾瞥见两行匆匆忙忙的宫人渐渐靠近,微抬的手转而半握在腹前,道:母妃不是喜欢苛责的人,也不打紧,走吧,宫门真要落钥了。” 那群宫人已经到了近前,行礼问安之后又匆匆离去,慕容瑾提步往前走,李湘也随即跟上。 他们处内宫就刚好还有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差点儿今夜就出不来了,出了内宫门,脚步这才渐渐慢下来。 李湘跟着慕容瑾的脚步走,皇宫的布局,在她眼里跟九曲十八弯一样,基本上每个门每道墙都一模一样。 她脑海里在回想那句“不是喜欢苛责的人”,不敢苟同,的确不苛责,上来就想要上官氏的命,也不知道慕容瑾知不知道自己母妃要他宠妾的小命,还委婉又委婉的撺掇他新婚不久的王妃去取。也不知道贵妃为什么会对自己儿子的一个妾室有这么大的敌意,上官氏看起来柔弱无害,又是怎么得罪了贵妃? 李湘想不明白,这差事她做不来,贵妃那边不好糊弄,她又不能直接告诉慕容瑾“你母妃想要你宠妾的命”,思来想去,还是先继续装糊涂吧。 “可要传轿撵?”慕容瑾不紧不慢走着,忽然发问。 “不用。”李湘差点儿以为什么时候把那话说出去了,转头去看慕容瑾的脸色,却什么都没看出来,还是美人如玉的长相,平静又淡然的表情。 “累了便传,宫里的规矩还不至于规矩到这个地步。”慕容瑾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李湘的脸色,只是稍稍有些红润,应该也还好。 “是。”李湘低低应了声,暗想自己应该是没有说出口的,缓缓松了口气,要不然,还能给她传轿撵?做梦吧,谁的面子都不好使,就是她肚子里的皇孙都没用,也是,说不定本来就不是给她传的,腹中的孩子太乖,她不仅没有任何不适还没有任何感觉,要不是大夫拿全家性命发誓,她都怀疑是不是在诳她。 慕容瑾听着这声“是”,沉默了,继续带路往外走,只是脚步是越发悠闲越发慢了。 回到襄七王府已经戌时过半了,芒种早就备好了晚膳,羡仙院有自己的小厨房,不从中公拿饭菜,立夏春雨又早早在宫门口等着她,瞧见她出来,就让小厮回去传话了,适而,李湘一回羡仙院,热水饭菜都预备好了。 可是,不光是李湘回了羡仙院,慕容瑾也跟来了。 十一天了,慕容瑾天天都在她这儿——睡软榻。 李湘不好赶人走,说到底也是在给她撑腰,不管因为什么,都是。 一顿晚膳,李湘食不知味,所幸“食不言寝不语”,慕容瑾又话少,随便从书架子上抽了本书,就自己去坐着了。李湘查了账本,让人再核算一遍月例银子的数目,也准备睡了。 按例,慕容瑾还是睡软榻。 可李湘失眠了,几乎是一宿没睡着,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了个梦,又吓醒了,本来想着直接睁着眼睛到天亮算了,临近天亮时,却听见了什么声响。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第17章 王府琐事&美妾体弱 立夏已经是第三趟进来了,但是,自家主子还在发呆,一页账本看了足足一个时辰,要知道,往常一个时辰,她们主子能看完十几本账本还挑出所有错来的。 换了一壶新的红枣茶,立夏过去戳了戳站在一边的惊蛰,又看了眼李湘,后者木着脸,瞟了眼立夏,摇了摇头。 两个人互相瞪着,过了会儿,又觉得没意思,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在旁边。 直到王弗过来,李湘这才回过神。 也是王弗的话,让她想起来了,现在,已经是二月了,二月初一,立春,明天是二月二,大日子,龙抬头。简单来说,就是上到皇帝本人,下到九品芝麻官,明天会一齐去御田,体验一下什么叫“男耕女织”,什么叫“春播秋收”。再说简单点儿,就是李湘作为新王妃,明天也得去。 王弗过来,就是说这个事情。其实,之前也提过,只不过李湘没怎么记住,春雨她们会安排好,虽然也没有什么需要安排的,往返也就一天,吃住行都是宫里统一调配,各位官员勋爵只需要带上夫人一起上车就好,当然,如果府上其他人都不怎么乖觉,那还是需要安排的,这个问题不在李湘考虑范围之内,后院除了她,一共就六个,两个禁足,一个卧病被罚,剩下的,都住一起,其中还有两个官话都说不利索的,前院那几个清客神龙见首不见尾,李湘连个人影都没见过,要不是王弗提过,她都怀疑襄七王府到底有没有养清客,根本不用她操心。 王弗恭恭敬敬把规矩和路线又说了一遍,不厌其烦的叮嘱,最后听得不光是李湘,就连立夏都能背了。 …… 打发走王弗,李湘默默喝了口红枣茶,听着立夏小声嘀咕王弗话多,平时看不出来云云。 “可能是因为雪灾。”李湘看了眼立夏,倒了两杯红枣茶,递给立夏和惊蛰,“去年晏地到处都是大雪,江南十几年没下过雪了,照样有了几尺的积雪。” “瑞雪兆丰年,今年收成应该不错!”立夏接了话,惊蛰却好像有些不赞同。 “瑞雪兆丰年,可都称得上是雪灾了,这种程度的雪,可不是好兆头。”李湘看了眼窗外星星点点的积雪,语焉不详。 立夏没明白,还要再问,却被惊蛰抢先,“今年立春早,可是,这个时候播种,根本活不了。” 立夏父母双亲都不在了,惊蛰是家生子,到李湘这边之前,她跟着父母在庄子上跟佣户作伴,对庄稼之类的东西懂得更多。 李湘安安静静喝茶,不予置否,庄稼不能活,问题其实不太大,雪灾只是一部分地区在闹,大部分还是可以继续农作的,大晏很多年都算是风调雨顺的,国库富足,开仓放粮就好了。 但是,没有人提过,这场雪灾,到底有多少地方闹过匪患,到底有多少人死于这场雪。 可李湘清楚的是,她父兄不久前为这件事忙到什么地步,也清楚新婚不久按理应该赋闲在家的襄七王,白日里永远不在府上,更清楚的是,去年的雪灾,一开始就惊动了大理寺,大理寺可是一查官员二查大命案的地方…… …… “不提这个,闲来无事,我们去瞧瞧上官氏。”李湘放下杯子,说是去,就开始让惊蛰去库房拿点儿东西了。 立夏和惊蛰对视一眼,一个去传话一个去拿东西了。 李湘出了院门,反倒是不急了,慢慢悠悠往过走,“程氏被禁足也有几天了,有人去见过她吗?” “没有。”春雨仔细想了想,真的没有,“程氏管账本的时候,好像欺负过其他人,现在她被罚,其他人喜闻乐见,今天早上发月例银子都没见她们这么高兴。” 这个话如果说立夏说的,那可能有些夸张,不敢春雨说的,那应该就是那个样子的,李湘不再过问。 到了闻雪院门口,李湘踌躇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她昨晚上失眠,睁眼到今天早上的,天知道她发现有人过来之后装睡又发现那人是慕容瑾时有多想踹一脚! 侍寝是不可能的,别说她怀着孩子,就是没有,那也不可能。 她会嫁进来,一没得选,二是生为李家人,得到了“李”氏给她的一切,她不能害自己家人更不能毁了李家百年荣耀,要不然,就免死金牌在手,逃婚也好自戕也罢,都不用嫁的。可是,嫁进襄七王府做王妃,不一定非要侍寝承宠,更何况她已经怀了个孩子。 李湘想着,要不悄悄把上官氏放出来,毕竟是慕容瑾的宠妾,天天往羡仙院跑也不是办法,她越来越怀疑贵妃母子在那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就越来越排斥,很多时候怎么看慕容瑾的行为都像是别有所图,都像是一语双关、含沙射影,就像是那天的镯子,就像是去九公主处寻她,就像是让她进宫带丫鬟。 想着,李湘人已经到了闻雪院正厅了,上官氏正坐在旁边,默默低着头,仿佛随时准备好听训。 昨日贵妃的人只是罚了月例银子和院种下人,并没有对上官氏本人如何,半年的禁足,只是不许上官氏出去,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她本来就不怎么出去,关的是上官氏,别人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跟没罚也没有什么差别。相比之下,被李湘关了的程氏,那才是进出不得,旁人也不能进出。 上官氏看起来好像又虚弱了不少,脸色白的像鬼,一阵风就能吹跑,时不时咳嗽几声,又连带着眼睛、脖子都一起红了。 李湘于心不忍,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病,李湘的病是装的,上官氏这个,肯定是真的。 到头来,李湘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放下一早让惊蛰找的暖玉枕和补益气血的阿胶固元膏,就准备走了。 倒是上官氏还反过来关心李湘身子如何,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李湘差点儿忘记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就是不太记得过去的事情。 李湘一走,闻雪院一众丫鬟婆子又忙碌起来,只是,居然只有两个丫鬟搭理上官氏,其他人仿佛看不见她,还有两个直接上手夺了上官氏手上的茶,不管她咳得有多严重,不说扶着去别的地方坐着,竟然直接在她旁边洒扫,而那两个丫鬟,默默含了一汪眼泪,小心翼翼扶着上官氏往软榻上去,而上官氏本人不甚在意,还有力气摆弄棋盘…… 第18章 农耕盛事&夺人所好 粗布衣往身上套了三层,又套了一件棉衣,李湘才觉得没那么冷了,去年雪下的早,今年雪又停得晚,积雪还没融尽,迎春花都才含苞,这立春就过了,隔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了。 立夏挑挑拣拣了半天,找不出一支合适的簪子,苦着脸,又换了一匣子继续挑。 “别费事儿了,院子里不是有一支迎春藤?挑几节花骨朵儿长得好的好来。”李湘看着就头疼,按例,今日所有人都不能穿锦衣,她这身上的粗布棉衣就是这样来的,衣服都不能随便穿,更别说这些珠玉粉黛了,可襄七王府到底是新婚不过半月而已,真素到底了,又会有人指指点点。 立夏眼睛一亮,放下匣子,飞奔出去,又很快回来了。 “枝蔓容易缠头发,裹一层布就好一些……”立夏很快回来,说完又愣住了,哪来的布?哪来的粗布? 李湘默默从身上剪了一条布巾,递给立夏。 立夏:…… …… 当家主母是第二批出发的,跟男人分开来,据来送衣服赶马车的宫中官吏说,是因为男人几天是要去翻地的,主母们比较轻松,播种。故而,需要扛锄头的,已经出发一个时辰了,她们这些只要拿着种子随便撒撒的,申时过半才匆匆动身。 御田不算远,就在近郊,马车摇摇晃晃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还是那个小官儿,给李湘带路,先去见皇后。 临时征用了两座皇室庄园,皇后就在正厅里等着所有人到齐。 李湘进门时没看人,不知道是哪家小孩儿也跟来了,打闹着,直接冲了过来,一时不察,直接站不稳了,幸好旁边就是春雨,半个人都趴春雨身上来这才站稳。 “娘娘……”春雨又差点儿被李湘扑倒,堪堪站稳,立马就扶着李湘察看了。 “这是谁家姑娘!”立夏急的不行,连忙帮着、搀着李湘站好,立冬眼疾手快抓住了那个小姑娘,头都不回的质问一同玩闹的仆从。 李湘站住,任由春雨察看,见立夏还要说什么,摁了摁她的手,看了眼立冬,“你快放开她,这像什么样子,皇后娘娘和母妃看见了,还以为咱们府上没规没矩呢!” 立夏咬了咬牙,松开了,“奴婢知错。” 能来这地方的,看到不能寻常人,但宫里唯一差不多是这个年纪的公主,就只是九公主,显然她不是。可怎么说也是贵女,没有道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丫鬟扯着胳膊不能动弹的道理,哪怕冲撞了李湘,罚她之前,都不能这么做。 “小心些,这儿的地不好走。”李湘看了眼已经两股战战的妇人,又扫了眼还凶巴巴盯着自己的小姑娘,“见皇后娘娘对吧,咱们一起去吧。” 不由分说,李湘抓住小姑娘的手,带着人往里走。 “娘娘!” “怎么,你家姑娘不用拜见皇后娘娘?”李湘转头看了眼那个妇人,不难看出对方的恐惧,只是,刚才也是怕的,既然如此,应该是知道她是谁的居然还是没有看住自家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心有余力不足,若是要求饶,刚才立夏抓住这小姑娘的时候就应该求饶了,何必等到现在。 “不、不是……娘娘,我家姑娘一时鲁莽,冲撞了娘娘,但是,但是我家姑娘尚且年幼,还望娘娘看在王爷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李湘低头看了眼恨不得从自己手里挣脱出去却不得其法,只得扭着胳膊一步一踉跄跟着她的小姑娘,“立冬,看护住富察六姑娘。” 立冬闻言,直接把小姑娘抱住了,禁锢着双手。 “娘娘……”那妇人这回是真在抖了,明显得很,年纪不算大,六姑娘时不时看着她,挣扎的更用力了,看来应该是乳母,跪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有人看过来了。这人一会儿“鲁莽”,一会儿“年幼”,一会儿“看王爷的面子”,前半段听着还以为她在仗势欺人,后半段又像是变相要挟。 知道她是“娘娘”,总不能是后宫的娘娘,太子妃也是跟宫里一起走的,剩下能来这里又那被称为“娘娘”的,就只有襄七王府的新王妃,跟王妃说看在王爷的面子上饶了谁,到底是看面子还是想说襄七王府对不起这小姑娘家里的什么人? 可李湘怎么想,如果非要论,也就一个人,工部尚书富察府的嫡姑娘,原定的襄七王妃。 “妈妈起来吧,本宫又不会对六姑娘如何,跪在这里倒像是在请罚,想来夫人也在里头,顺路带着六姑娘一起走,也免得冲撞了别人,万一哪位夫人有孕而不自知,岂不是罪过?”李湘如愿看见那妇人脸白了,带着人往里面去,立冬抱着六姑娘,小寒冷着脸扯着那个妇人一起。 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除了几个因病来不了的,满京城达官显贵的当家主母和正经夫人都在这儿了。 李湘一进去,就收获了大片的目光。 “襄七王府新妃李氏,见过各位夫人。”李湘按规矩问安,还没跪呢,就被皇后给免了。 “可算来了,虚礼都免了,快坐吧。”一屋子褪去华服锦衣的夫人,可绝大多数,看起来还是不像是个农妇,往那一坐,就自有一股与周遭简朴不同的贵气,为首的就是皇后。 “是。”李湘依言找到自己的座位,大晏以左为尊,她左手边就是太子妃,兵部尚书独女王悦容,右手边是是绥远侯府的夫人宁氏。 李湘看了眼皇后下首左边的母亲和自己对面的嫂嫂,报之以笑。 不多时,还有几个没到的夫人又渐渐到了,宫女奉了粗茶上来,李湘看了眼不远处一个夫人揭开的茶杯,的确是粗茶,根本连一片完整的茶叶到找不出来,下面的人做事也是够较真的,收回目光,李湘没碰那茶,倒是已经揭开了杯盖的那位,喝不喝都是个问题,最后也不知道是喝了还是没有。 “农耕是大事,天子亲耕更是如此,去岁多地雪灾肆虐,现在开春了,天气虽然还是冷,但是,早早恢复耕种才是重中之重。”皇后听女官点完人,笑着看着一屋子的贵夫人,又道,“吃穿用度上可能要委屈各位了,不过为民祈福,这些也都没什么了,天下承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正道。” “是,我等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点了点头,正要吩咐一众人再休息片刻,就听外面有人在吵嚷,女官匆匆进来跟回话,皇后目光一凝,转头看了眼李湘,又转回去,道:“富察夫人何在?” “臣妇在。”一个看起来有些纤瘦的妇人缓缓出来。 “今日你一个人来的?” “回禀娘娘,一个人来的。” 皇后看着下面出来回话的妇人,抬了抬手,一女官问:“方才的动静,就是有人来禀,说是贵府六姑娘下落不明,应该是被七王妃拘着了。” 第19章 子虚乌有&指鹿为马 “方才的动静,就是有人来禀,说是贵府六姑娘下落不明,应该是被七王妃拘着了。” 女官这话还没落地,一众人的脸色就微妙了起来。 且不提襄七王妃这个点,单就这种场合怎么会有个小姑娘出现,又被拘了,就已经不是什么小问题了。 二月二这种日子,不会有小孩子掺合的,九公主得宠如斯,也没有来过这里,毕竟按常理说,劳作需要小孩子掺合的人家,不是贫苦至极就是家中已无长辈的,那可不是好兆头。 富察夫人自知这种场合能说上话的女官没道理诳她,更没必要众目睽睽之下诳她,这事儿起码是有人在借他们家六姑娘作妖。 一时半会儿的,富察夫人都想不起来六姑娘是怎么来这地方的,不过这不是当务之急…… “小女此刻,应该在温书,不知何来谬论,子虚乌有的事情,说不定是谁认错了人,小六一向乖巧听话,也没有出过几次府的。不知七王妃有何高见?”富察夫人一口回绝,堵死了话。 “高见不敢当,禀母后,儿臣的确拘了个小姑娘,十岁左右,不过,那人是府上新来的小丫鬟,长得讨喜人也乖觉,原是个家生子,才从庄子出来的,规矩没学好,今日人多,又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一时不察让她偷偷摸摸跟了来,怕她言行不当这才拘了她,怎么,她长得跟尚书府的姑娘相似?” “那可是她的福气了,日后文茵进府,就拨她去文茵院子里……”李湘说着,看了眼富察夫人,隐隐还有几分看热闹,仿佛自己丫鬟被认成别人家的贵女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甚至一时兴头上了,都打算好了以后怎么办,“夫人,那小丫鬟还在那儿,夫人可要见见?” “那可真是巧了。”富察夫人脸上一些不太高兴,尤其是听到李湘后面几句话的时候,不咸不淡说了句。 “母后,可要传那小丫鬟进来回话?”李湘方才第一句“母后”就杜绝了细查的可能,皇家人,还能不相信自己人的话?是以,后面的就更编的干脆了,总不能还去李家庄子上查、去襄七王府查一个小丫鬟,不说襄七王府尚宫局能不能查,单就李家那么些庄子,除非李家自己找,要不然找个小丫鬟跟大海捞针一样,又不是真的已经造成了什么影响。第二句母后,明明是在提议核实她说的是真是假,可结合工部尚书府的夫人口口声声的“子虚乌有”在前,又有李湘这个当事人跟看戏一样的陈述,查就代表着皇后不相信工部尚书府的夫人,也不相信自己的这半个儿媳,工部尚书再无功无过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尚书,这半个儿媳一口一个“母后”叫着,说的合情合理,拿什么去怀疑人家? 唯一的不合理之处,就是那个小丫鬟是怎么来的!可是一个小丫鬟来这里让人生疑还是一个十岁左右本该在温书的贵女来这里让人不解? 到底是说一个小丫鬟没学好规矩比较容易接受还是有人把贵女带来这里生事端容易让人接受?今日可是二月二,一如李湘所言,龙抬头是大日子,天子亲耕大是事情,就算是有什么问题,现在所有人面前揭开,绝对是下下策。 多年无宠又无亲子,还体弱多病,后宫几乎是贵妃和淑妃的二言堂,萧皇后还能继续稳坐后位,前朝后宫没有一个人提过另立新后,皇后怎么可能只有酿酒这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道理不难懂,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查当然要查,要不然农耕出了事儿就麻烦大了,那才叫兹事体大,可现在…… “尚宫大人啊,这事儿说不定是谁认错了人,富察六姑娘年纪尚幼,也没怎么抛头露面过,你们居然也认得出来,又不是嫡姑娘的,下去再看看吧,认错了人不打紧,误了事儿才要命呢!”皇后看了眼尚宫局的女官,笑意不达眼底。 “想来也是认错了,臣自知有过,定会领罚。”尚宫大人个子很高,身量直逼大部分男子,说话也很爽快,恭恭敬敬认错,出去了,转头就去寻侍卫,让人找那个人闹事吵嚷的宫女追究查验了。 “约束宫人不严,居然出了这种纰漏,让各位见笑了。”皇后语气淡淡,仿佛真的是她月数宫人不严,可在座的谁不知道,后宫都不是皇后在管,更别说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了,众人心知肚明,胡乱说了几句,就揭过去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阵阵礼乐,又一女官进来通报时辰。 皇后率先起身,道:“时辰要到了,咱们也该过去了,民以食为天,百姓丰收,才是正要紧的事儿。” 一众人应声,跟着皇后一起往外走,不多时,就浩浩荡荡到了御田。 远远看去,其实挺像模像样的,如果没看见部分人身上衣服干净得跟新的一样,那就更像了。 太子妃好像之前认识李湘,径直过来,两个人走一道,撒一行的种子。 还没走多远,太子妃忽然身子一歪,一把抓住李湘的手,而后才站稳,道:“对不住,一时没站稳,你怎么样?” “不妨事,太子妃小心些。”李湘扶了太子妃一把,攥住了手心的纸条。 “不用这么生疏,太子跟襄七王是手足兄弟,情谊不一般,咱们还没出阁时也一起打过叶子牌的,若是寻常人家,你得叫我嫂嫂呢!现在这么叫也行,不过我可比你小一个月,算是占你便宜了。”太子妃笑意盈盈,很快站稳,抓着一把春麦种子往地里撒。 “那这便宜便让嫂嫂占着吧。”李湘似是而非叹了口气。 东宫立得早,选出家世、相貌、品行都能进皇子府的贵女可是个学问,更何况年纪,是以,去岁选的皇子妃里,年纪小的现在才堪堪及笄,年纪大的都快双十之数了。 太子妃笑着应了,拉着李湘一齐撒完种子,后头又一道回了庄园。 第20章 初见端倪&闲话家常 刻意往破败了弄的园子里,弯弯绕绕的长廊之中,李湘神色恹恹,不知道哪儿弄了张纸,还叠了个蝴蝶出来,完了又自己拆了,团吧团吧塞进了唯一算是饰品——一只破破烂烂的香囊里,跟着穿得更破破烂烂的女官往前走,立夏走在靠花园那边,挡着风也挡着人。 农耕本来就是祈福,也不指望一群养尊处优的人真的做些什么,让天下百姓看到心意、让上苍看到诚意,也就成了。 下午还有一些仪式要走,午时过半,尚宫局安排了地方用膳,李湘跟自己家中的人一起,也就是李母婆媳二人。 “粗茶淡饭,你们且忍忍,回去了就好了。”李湘看着那几盘掺了沙土的菜本来就难以接受,李许氏又开了口,果断决定先饿一顿。 “百姓吃的东西,别的不说,真的会有掺进去的泥土吗?”李湘深表怀疑,看着盘子里都某一个土疙瘩,表情复杂。 “没有。”嫂嫂李徐氏摇头,“不过,我带了点儿糕点,母亲和安安先垫垫肚子吧。” 李许氏是知道的,并没有什么意外,更不会责备,夸了儿媳几句,就拉着李湘念叨了,事无巨细。 李湘老老实实听着,抓了一块糯米糕慢慢啃,糯米压得实,有点儿硬,不过跟刻意掺了土的饭菜比,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也正是因为它硬,才方便带进来。 李许氏至今耿耿于怀自己女儿临了了被换了个夫君,更咽不下被人这么摆一道这口气,最怕名声在外的襄七王慕容瑾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前人后两张脸,在襄七王府欺负李湘,反复叮嘱李湘真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家里说,就是按例不能和离也不能让她在王府受苦,绝对不能! 李湘听得好一阵儿汗颜,慕容瑾可没欺负她,王府上下出人意料的乖觉,没有胆大包天的下人,根本没有恃宠而骄的姬妾,就连慕容瑾本人,对她这个突然窜出来又从某种程度上对他来讲是个“祸害”的王妃,也是非常过得去,面子里子都给了,好好一个得圣宠又名满天下的皇子龙孙,委委屈屈睡了十多日的软榻,还她醒之前、被人发现之前遮掩好一切,分明就是她在欺负人家。 可若是真要她曲意迎逢,襄七王府恐怕再无宁日了。 李湘听不下去了,不能细想,要不然就觉得是自己在虐|待人家,匆匆转移话题,道:“母亲,方才没瞧见父亲和兄长,不知道这衣裳哥哥和爹穿了什么样呢!” 李许氏:“你爹今儿没来。” 李徐氏:“你哥哥也没来。” 李湘:“……” “他们不在京都城,走了有几天了,怕你担心,这才没有知会,过几日就回来了,没什么事儿。”李许氏抓着李湘的手,又递了一块糯米糕给她,转手也递了一块儿给儿媳。 “娘、嫂嫂,这种事情,下次还是跟我说一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湘抿了抿唇,这种事情,不说肯定不是母亲和嫂嫂能决定的,可单就几日外派,那就是钦差,前朝没有动静,应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可太子妃说太子也不在京都城,对外都是有疾,父兄和太子可是在一处?他们在做什么? 说起来,李家很多事情,父兄会避着母亲和嫂嫂,却不会避着她,这一次,是为什么?不方便让她知道还是…… 来不及让她知道? 太子,丞相,刑部,太子妃递信让她提醒慕容瑾谨言慎行,慕容瑾封王却还没去封地,现在在国子寺挂了个闲职,玉字辈的皇嗣从皇七子慕容瑾开始“断层”,九公主才十岁,下面的皇子都不足三岁,国子寺的学生除了个九公主和九公主侍读就没别人,他平时没事儿也去宗正寺帮忙修皇室宗谱,为什么会从“言行”上出问题? 这么几日,李湘不觉得自己了解慕容瑾一星半点,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是,这个人绝对不可能让人指摘言行举止的,要不然,怎么会是名满天下的谦谦君子?就算是天下百姓都又聋又盲,其他人也不会看着慕容瑾混这么个实打实的好名声的,要知道,大晏尚文,君子之风可是对一个人最好的称赞。 李湘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其实,男女分开,她刚才也没有看见李家父子,她连半个男的都没看见,所以…… 还有多少人“有疾”? “也是怕你忧心,其实……若是真有下一回,一定知会你,可好?”李徐氏看小姑闷不吭声,怕她担心又怕她多心,宽慰道:“也还是雪灾的事儿,需要人稳人心,父亲是百官之首,刑部复查冤假错案又兼提新法,加之李氏百年声望,他们去,也是顾全大局。” 李湘一听,非但没觉得宽慰,反倒是有些不安了,太子加李家加相府加刑部,刑部换兵部,再加上个将军府,那这是平三藩定八疆的阵容,李湘默默啃糯米糕,胡乱扯开话题,“可能是父兄自己请愿也未可知,我没担心,只是随口一提。说起来,我上次进宫,居然没来得及见姨母,姨母不会怪我吧?” “不会,她一贯好性子,就是不太理人,十一公主体弱,最近又在咳嗽,她也没功夫招待你,改日进宫再去也是一样的,方便的话带上七皇子一起。”李许氏笑,她母家差不多没什么人了,她是遗腹子,还是父母和离之后的遗腹子,认许家却跟许家绝大多数人没有什么感情,更别说现在也没几个人了,许修容算是为数不多中的为数不多,好像是还是因为两个人一起长大,许修容的母亲曾经在李许氏嫁进李家这件事儿出过力。 “那就好……”李湘又提了小侄子,这才彻底转移了注意力,就连老实听着不怎么说话的李徐氏都来了精神。 可还没说几句,就有女官匆匆过来传话,说是时辰到了,请七王妃前去观礼,可婆媳二人还没出门,就被拦住了,只要李湘去。 女官是皇后宫里的人,李湘之前进宫的时候见过,品阶不低,应该不会传假话,只是…… 来时只有几个护卫在,现在,怎么还有带刀侍卫?是随着女官一起来的还是早就到了?竟然没有人来通传! 御田,又要出事? 第21章 御田不宁&风波不断 伺候着一群千尊万贵的主儿侍弄完御田,又把看起来明显没弄好的地给再弄一遍,看守御田和庄园的一伙儿太监腰都直不起来,仗着旁边没有什么人,弓着腰半搀扶着往坝上走。 “都打起精神来!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 “今儿这种日子要是因为你们触了霉头,细想想自己有几条命!” “说的就是你!夭寿了,快拉他起来!” 领头的太监平日不常在庄园里走动,刚忙完过来,就看见这群人一副苦哈哈的样子,看着就丧人,快步过去,低声骂了几句,结果一个小太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没站稳,居然就从三尺宽的坝上滚了下去,旁边的人连拉他都没拉住,在御田里滚了一丈远。 “还不赶紧上来,都来拉他一把,快点儿的!”领头的太监厉声喝到,一群人手忙脚乱去帮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蚂蚁堵在一块儿。 五尺高的坝,都比半人高了,按理说什么的,可滚下去的那个小太监先前就累着了,这下子是摔懵了,看见有人七手八脚来拉他,这才慢慢缓过来,揉了揉腰,急忙爬起来,往坝那边跑,不出三步就摔了个大跟头。 “这会儿子是没有什么人在这儿,要不然,大家都得遭殃!小兔崽子,你快点儿的吧!”领头的太监急了,看了看四周,已经有不少侍卫往这边看了,龙抬头的亲耕就跟祭祀是一样的,没什么事儿还好,要是有什么事儿,只要是异于往常的,那就一个都跑不掉! 接连摔了两下,本就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倒是没有什么事儿,很快又撑着地爬起来,不过,他很快愣住了,踩了踩自己脚边的地,“总管大人!这儿有东西!” 领头的太监不耐烦了,正要再催最后一遍,谁知道那滚下去的宫人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一下子愣住了。 同样愣住了的还有过来察看的侍卫,两个侍卫很快反应过来,一个摁着刀柄一言不发,一个很快质问道:“什么东西?在这地方弄虚作假可是死罪!” “大人,是真的!”那个小太监咽了咽唾沫,显然也是怕的,梗着脖子道:“大人,你们自己来看,就是这个东西绊的奴才!” 两个侍卫看了看那小太监脚附近的地,对视一眼,很快有了决断,“你先上来。” 小太监有些畏畏缩缩,被侍卫大哥一把扯了上来,来不及咋舌对方力气之大,就被反剪住双手,摁在地上了。 “大人……” “看住他,你们几个人,谁敢动一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另一个侍卫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身上的刀,又拍了拍领头太监的肩,转身翻下田坝,身上破烂的布条飞扬,以刀鞘代锄头,片刻之间就挖出来了一小块东西,黑乎乎的,马上就能看见是什么了,那个侍卫却不挖了,站起身,一扬手,不远处观察这边的其他侍卫很快过来了一半。 原本两人看守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人了。 翻身下田的那个侍卫似乎是半个领头人,看着逐渐聚拢过来的侍卫,吩咐道:“把他们带走,严加看管,知会尚宫局,请安大人过来,各处严加守卫,严禁任何人进出。” “是!” 严宽皱着眉,盯着那块儿黑乎乎的东西,忽然又道:“速速去请大理寺周大人。” 几个人匆匆离去去传令,严宽思虑再三,又扒了一些土,直到黑乎乎的那个东西露出全貌,那是一只鞋,穿在人脚上的鞋,寻常的黑布鞋,今日至少有几百人穿的都是这种黑布鞋,皮肤沾着泥土,冰冷一片,隐隐可见几块小斑点。 …… 新任大理寺正周梓铭匆匆赶来时,尚宫大人安沅也才到,迎面相逢,几人匆匆到了严宽处。 “严大人。” “周大人,尚宫大人,薛大人。”严宽匆匆问礼,直奔主题,“请。” 四周已经被散去人群,严宽让开的一方泥土里,一只黑色布鞋正牢牢穿在人脚上,人,在土里,起码小腿以下在土里埋着。 匆匆赶来的三人顿时心头一跳,被告知事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故而除了恰好在一处的新升官的少卿薛子易,大理寺卿周梓铭也好,尚宫大人安沅也罢,半个人都没带,看到土里的这东西之后,说不上来是该庆幸自己没带人还是该如何了。 御田昨日都还有人在翻土,就是为了确保御田里没有大的土块和石头,按理说,连小石子都不会有,毕竟帝后、东宫都会下地,不能有半分差错。 而这里从半月前就有人在轮值看守,更别说今天了,这块田是今天已经有人翻土播种了的,意味着说明,不言而喻。 “挖,仔细点儿。”周梓铭觉得头疼,给了指向,脸色最难看的,还是尚宫大人安沅,其次就是临时监守御田的侍卫副统领严宽。 虽然侍卫没干过几次刨坑的活儿的,但是,出人意料的敏捷,也可能是这儿的够软。 不多时,一具新鲜女尸被挖了出来。 看起来年纪不大,轻微的尸斑,死亡时间就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天气还比较冷,最多不超过六个时辰,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这人应该是今天被杀然后埋尸于此的。 偏偏今日所有人的衣服都差不多,差不多的破破烂烂,差不多的丑,差不多的粗制滥造,身份不好分辨,关键是,他们没有多少时间。 这个事情不能张扬,御驾回宫的时间更不能耽搁,也就是说,他们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其中,还有个收尾的仪式要走。 几个人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严宽看不出个所以然,活人他可以审,死人,他真只会个皮毛。 “周大人。”严宽看向周梓铭,寄予厚望。 大理寺一查官员案二查大命案,这种事情,还得靠他们。 周梓铭半分也没推辞,上前查验,忽然招手,唤道:“子易。” 薛子易脸色苍白如纸,站在安沅旁边好像比安沅还白,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听到周梓铭叫他,直接跳下田坝,几步就过去了,打量着女尸。 “可以查命妇了。”默默看了会儿,薛子易对上周梓铭的眼睛,轻声道,“和合鹅梨香,这种香,甜而不腻,后味悠长,一钱香料值十金,只有女人会用,可她手指粗笨,面色发黄,皮肤松弛,生前不会是用得起这种东西的人。膝盖发红,生前伤,有人罚过她。” 说完,薛子易咳得不行,严宽一个大男人都看不过去了,作势要扶他一把,却不被领情。 “不错,这不是案发现场,我们还要再验。尚宫大人,劳烦你了,死因我们会查。严大人,其他的……”周梓铭话说了一半。 “御林卫不会掉链子,各位放心!”严宽说得自己都觉得脸疼,尸体怎么进来的,他们一无所知,更别说谁弄进来的了…… 安沅冷着脸,“涉及的小太监很快就送到大人手上,身份我们会立刻核实。” 分配好侧重点,几人又齐齐看了眼食堂,两个侍卫已经准备好黑布准备把尸体弄走了,只等周梓铭发话。 “搬吧。”周梓铭默默看着,忽然嘀咕了一句,“又是这样……” 其余几人脸色煞白,尤其是严宽,安沅紧紧皱着眉,本就冰冷的脸上仿佛能结冰了。 又,不知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不是御田第一次出事,也不是御田里挖出来的第一具尸体了,更不是第一次涉及命妇…… 第22章 六尚会审&祸水东引 女官带着李湘往外走,李湘低眉不语,看着远比观察来时要多的侍卫,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大人,到底是何人寻本宫?”李湘要是真的相信了她们的鬼话才是真的有鬼,真观礼怎么会要她一个人去?论身份,母亲可不比她低。 “王妃稍安勿躁,待会儿就知道了。”女官不愿意搭腔,应付了一句。 李湘也没自己找不痛快,只是淡淡说了句,“怎么觉得守备森严了呢,立夏,刚才有这么多人吗?” 带路的女官身体一僵,加快脚步,李湘不说话了。 立夏看了看,回道:“没有。” 李湘没理,跟着女官往前走,揣着手,借着袖子宽大,旁边又被立夏挡着,磨蹭着不漏风的那段袖口,借着遮掩,摸到身上的香囊,又把夹层里都纸团抽了出来,慢悠悠叠平整。 “王妃娘娘请。”女官停住步子,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李湘看了眼匾额,侧背过身理了理破破烂烂的衣服,看了眼春雨,后者轻微动了动左手小指,李湘低头拨弄着胸口的几片布,神色有些不太自在,春雨上前来帮忙,不多时,不待女官催促,李湘就转身往里去。 门口的女官看了眼春雨和立夏,站在两人对面,一动不动。 李湘一进门,看见的就是上首的皇后和她旁边的尚宫大人。 下方是六尚尚仪。 除了皇后,没一个坐着的。 这是,会审啊…… 李湘看了看,例行先跟皇后请安,心安理得受了尚宫和尚仪的礼,看向尚宫大人和皇后,“娘娘,大人,这架势……想来尚宫大人非常忙,那就干脆直接一点儿,不知所为何事?” “王妃直爽,那尚宫局也就不绕弯子了,兹事体大,若有冒犯,还望娘娘海涵。当然,还望娘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敢问王妃今日可见过一个妇人,其人年纪三十左右,身量不高,与王妃相较矮半个头,方脸小眼,或许脚步不快,应该不是普通粗使婆子。”安沅也不含糊,上来就问。 李湘想了想,道:“见过。” 此言一出,居然没什么人觉得意外,李湘早知道这个样子,又说:“早晨还说我府上一个丫鬟像尚书府的丫鬟,便是那个时候见过,按尚宫大人的描述,应该是一个人,不过非要我确定,那得亲眼见见了。” “亲眼是不大可能了,不如娘娘看看画像?”尚宫大人示意,下首的尚功大人缓缓展开一张画像。 六尚各司其职,其中尚宫负责教后妃统一调度宫女,地位最高,是以,尚宫为六尚之首,并逐渐成为六尚的统称,而不单单是指尚宫这一尚,尚宫大人也渐渐有两位,现在被称为尚宫大人的安沅就是其中之一,不单单执掌尚宫,而是左右整个六尚,直接听命于皇帝,另一个俗称小尚宫大人,只是掌管尚宫一尚的。 李湘看了眼画像,肯定了,“就是她。当时她说那个小丫鬟不是有意冲撞本宫的,要给小丫鬟求情,我没理她,可她挡住路了,就让丫鬟把她拖走了,随后……应该是让她自己走了吧。” “娘娘,她死了。”安沅定定看着年幼的王妃,企图看出些什么,但是,除了疑惑,什么都没有。 李湘看了眼画像上双目紧闭的人脸,表情复杂,转头看向尚宫大人,“所以,尚宫大人怀疑本宫杀了她?” “大人,试问,我为何要杀她?” 安沅定定看着李湘,末了,“王妃问得好,我们也想知道。来人,带出来。” 李湘扬眉,看着几个人被太监押了过来,捆了好几道还堵着嘴,看了一眼又看第二眼,李湘收回目光,道:“没见过,没印象,不认识。” 皇后全程支着脑袋冷眼旁观,仿佛坐在那儿都不是个活人而是人形的凤印。 安沅看了眼皇后,自觉收回目光,走了下来,道:“王妃请看,他们声称亲眼目睹娘娘责罚此妇人,而后将其拖走。其中,他说看见娘娘贴身丫鬟带走了这个妇人,回来时却没有妇人的踪影,对此,娘娘想说什么?” 李湘又扫了几眼,目光停留在被安沅着重指出来的小太监身上,笑了一声,“尚宫大人,不如请尚书府的富察夫人来,届时由她来说与你听。” “娘娘何苦左右而言他,攀扯别人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安大人有所不知,你方才问的,富察夫人比本宫清楚,大人寥寥了几句,如果我没猜错,本宫的丫鬟,便是带着那妇人去见富察夫人了。” “猜?怎么,王妃想说对自己丫鬟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李湘看了眼插话的某个女官,后者匆匆转头,仿佛自知失言。 “大人若是不肯,那本宫也没办法,去问丫鬟吧,她们自己做的事情,你们去审吧,审出来了再来问本宫。但是,希望各位在有证据证明你们所说的之前,注意自己说的话。”李湘顿时又不配合了,“本宫年纪小,别的不太行,就是记性好,还喜欢记仇,尚服大人,你以为呢?” 刚才“失言”又理亏的尚服大人陈珍低下头,彻底不说话了。 “皇后娘娘,尚宫大人,今早的那个事儿,不知两位还记不记得,不过没关系,把富察夫人请来就好了。”李湘不咸不淡道,“如果你们还要审很久,本宫想坐着说话。” 还不待她们说话,李湘就已经自己坐下了,而且一副不准备再开口的样子。 安沅无法,看了眼尚服陈珍,后者瑟缩了一下,抬手唤了个宫女过来传话,耳语几句,宫女匆匆离去。 再看一眼襄七王妃,安沅有些头疼,是她们先冒犯的,而且越来越过分,也难怪不配合了。可这人偏偏是新王妃,还是个小小年纪的新王妃,人生气了,她们还得想办法哄,别说事后吃罪得起与否,单就这真相弄不出来…… 关键是,时间不等人! 第23章 引火上身&其利断金 六尚女官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默不作声,时不时看一眼尚服陈珍,后者吧盯得浑身不自在,可又无可奈何,谁让她多嘴,现在小王妃闹脾气了,不肯配合了…… 所以说,六尚最烦的就是掺合上这种年纪不大却身份显赫的女眷的事情,一旦耍小性子,她们真的得伏低做小哄,哪怕她们在理,除非有十足十的把握确认对方罪不可赦,不然,下场最惨的一定是她们自己。 烦人的李湘丝毫不觉得,木着脸,转悠着手上的香囊,半瘫在椅子上,压根没个正形,浑身上下都写着“本宫不开心,都是因为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人!” 安沅没眼看,自顾自去了后面安排别的事情,等着富察夫人到。倒是皇后突然来了精神,时不时看一眼李湘。 是以,富察夫人进门就听见小王妃说:“母后这么看儿臣做什么?我没有杀她!更没有让人杀她!” 富察夫人一个踉跄,感觉不太好,上前了几步,更不好了,小王妃正气鼓鼓的抱着胳膊,偏着头,头发上不知道哪儿来的嫩黄色的迎春花枝都在抖,气得不轻,看见她,立马道:“富察夫人来了,问她吧,反正跟我没关系!” 富察夫人对上皇后的眼睛,转头去看尚宫大人安沅,“安大人,不知王妃所言何事?” 安沅这会儿忙得口干舌燥,话是一句都不想说了,可是她不能,只问一件事:“夫人,时间不等人,只问夫人一样此人夫人可有印象?” 富察夫人看了眼画像,很快就明白了,“有。” “此人在何处?” “不知。”富察夫人斟酌着开口,“皇后娘娘,安大人,有所不知,今晨有人说为妃扣了小女,而后一番简单对质发现只是个误会,王妃觉得很巧,之后,便让人把那个小丫鬟带去与臣妇认一认,也好彻底弄清楚到底上怎么回事,而这画像上的妇人便是当时误认了小丫鬟像王妃娘娘求情的人,也一并带去了。” “臣妇也觉得那小丫鬟面善,像极了小女,多留了她一会儿,而后才被王妃的大丫鬟带回去,至于那妇人,看她可怜又护主,预备着带回去伺候小女,谁知道,转眼就不见人影了。”富察夫人语罢,看向安大人,“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可是她犯了什么事儿?” “她死了,六尚怀疑是本宫动的手。”李湘嗤笑一声,脸色不太好看。 富察夫人愕然失笑,“怎会如此?安大人,王妃不足二八之龄,娇养大的,又是新婚不久……怎么会如此误会?” 一女官进来,跟安沅耳语几句,后者顿时放松了不少。 “二位莫急,涉及命妇和女眷,六尚既然接了旨意就不会冤枉人。”安沅接了小宫女的茶,一饮而尽,“不如二位先替皇后娘娘和六尚众人解个惑?” “请。”富察夫人俯身倾耳。 “敢问富察夫人及六姑娘所用何种香料?” “沉水香。家中幼女一律用应季花卉制香,今春花开迟,此时仍以梅花制香熏衣。”富察夫人一一应答。 大晏重文,文人骚客惯用剑,善棋好茶,喜熏香配香囊,上至慕容皇族下至平头百姓,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王妃娘娘?” “不熏香。”李湘看了眼安沅,淡淡道,“这香囊是今晨送来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玩意儿,本宫的羡仙院不熏香,从新婚第四天就没有在用了。殿下最近用的是檀香。” “二十四司赠的和合鹅梨香,娘娘还有多少?” “本宫怎么知道?平时都是丫鬟在农,人都在尚宫大人手上了,问本宫有什么用?”李湘语气不善,瞪了眼尚服。 尚服:…… 尚宫安沅仿佛没听见后半句,神态自若,转头就又去问富察夫人:“夫人刚才说,与那妇人一面之缘,便决定带她回府?” 富察夫人怪异的看了眼安沅:“一面之缘?臣妇说过这句话?” 转头去看李湘,“王妃娘娘,臣妇说过这句话?” “没听见,不知道,别问我。”李湘又在转悠香囊,藏青色的穗子在空里翻出花来,又荡到她手上,可惜准头不行,擦着手腕过去,砸到椅子扶手上。 富察夫人想了想,道:“若是说过,那应该是说急了忘了。那个妇人,之前上府上的奶娘,后来她自己的孩子生了病,就回家去了。今日一见,看她虽然认错了人,可护着小女的心是诚的,便想着不过是多张嘴吃饭,好歹曾经也是小六的乳母,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安沅:…… “王妃娘娘,二十四司的和合鹅梨香与外面的不同,送去王府的足足有一个月的量,敢问娘娘为何不用?” 李湘看了眼安沅,又看了看其他人,踌躇了一下,问:“各位大人都没有婚配吧?” 富察夫人看向李湘,后者吞吞吐吐道:“殿下说,情之所至,非外物可左右。殿下还说,本宫年幼,子嗣上不用着急。” 皇后转过头,低低笑出了声。 富察夫人低头不语,六尚女官恨不得遁地。 她们差点儿忘了,宫里的和合鹅梨香,加了几味东西,宫里的娘娘趋之若鹜,可惜这东西她们拿不到,只有皇室大婚的时候会以二十四司的名义送一些出去,某种意义上,算是一种危害极小的宫中秘药。 就连安沅,都差点儿忘了这茬,一时间,众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羞赧(nan,三声)。 现在是真的陷入了僵局,诚如李湘所言,她的丫鬟也在被审,偌大的皇家庄园,无论是早上她们说的“错认”还是后来听起来就有点儿怪的后续,都不难找人证,只要稍微上点儿心,都能一一验证这些话的真假。 安沅也知道,她还没失心疯到觉得襄七王府的新王妃胆大到在御田杀人埋尸,只是这件事需要一个交代,攀扯不清楚的人就是那个最佳的替罪羊,不因为什么,只是这件事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是必须要先息事宁人再去查,当然,安沅不觉得会有结果,一模一样的手法,大理寺这么多年都没查出来个什么的案件,早就不是六尚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能插手的了。 可是,不是她要赖上小王妃,更不是她要嫁祸襄七王府,而是…… 第24章 互相试探&关心则乱 李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安沅有些头疼,“娘娘,您等什么呢?” “本宫的丫鬟呢?你们什么时候审完?” 六尚女官:…… “娘娘,那可还得等一会儿。” 李湘看了眼富察夫人跟她的丫鬟,闷不吭声。 六尚其他人都离开了,安沅还站在旁边陪李湘等,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湘忽然想起来,说:“安大人要不要搜个身?” 安沅笑了笑,摇头,“不敢,目前看来,此事与王妃娘娘无关,用不着搜身。” “是么,安大人不会改日去王府寻本宫配合调查吧?” 安沅一怔,随机摇头,“应该不会。” “殿下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白了也就是个下人,死就死了呗,安大人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湘抿唇,似是不解似是感叹。 安沅却暗自揣度,方才的言辞犀利原来还是昙花一现?这小王妃,到底是心思太沉还是心思太少呢?什么都说,什么都问,刺得她不开心了,立马就不理人了,的确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干得出来的事情。可是,这小王妃,是李家人,难不成失忆还失智了?襄七王府这个小王妃还真的是娶了个麻烦。 “没什么,一点儿小问题,查清楚了就好了。”安沅自然不能说。 “安大人真不搜?” “不搜。” “哦。”李湘真的就不问了,安安静静带着,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以后被放出来了,连带着歇一会一起,五个,一个不少,看起来都还好,只是“小丫鬟”眼睛有点儿红。 “都说成双成对,娘娘倒是毫不在意呢。” “成双成对不过是图个吉利,安大人这是信了还是决定这小丫鬟能做什么差事?” “她不能,可是她来了。” “所以?” “宫中统一调配的马车,她真的来了吗?”安沅凑近了几分,带了几分笑意。 “大人去查了不就知道了?何苦问本宫?反正大人也不会相信。”李湘面色不改,瞥了眼尚宫大人,拉着“小丫鬟”就走。 安沅恭恭敬敬行礼,哪怕李湘主仆几人已经走远了。 “大人……” “周大人怎么说?”安沅静静看着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身影,问才到面前的小宫女。 宫女凑近,上前耳语几句。 安沅叹了口气,轻声嘀咕了一句:“真是麻烦,先去复命,他们再查不出来,真得找替罪羊了,也不知道这回是哪位倒霉……” …… 假山之中。 “见过王妃娘娘!” 李湘连客套都省了,攥着“小丫鬟”的手,看向方才跟她一起哄骗六尚和皇后的贵夫人,淡淡道:“富察夫人,贵府这是什么意思?” “此事绝非富察府所为!娘娘明鉴!” “本宫是个俗人,只有一双眼睛,夫人空口无凭,为何要信你?”顿了顿,“六姑娘年幼不假,可她与乳母到底是怎么来这里的,夫人真的不清楚?” 六姑娘躲了一下,可惜她实在是动弹不得,被牢牢抓住了手。 富察夫人脸色一白。 “尚书府好本事啊,可你们作死别带上襄七王府!”李湘察觉到六姑娘的动静,低头看了眼,“你要是敢哭,你这辈子到见不到你父母和姐姐了。” 六姑娘睁着眼睛,仰头看李湘,眼泪蓄了一汪,死死咬着唇。 “娘娘……” “襄七王府与富察府有婚约在,贵府到底是以为本宫入主襄七王府后这婚约就作废了,还是觉得如果东窗事发,襄七王府迎娶旁人在前,必然不会严惩富察府?”李湘皱眉,御田管理森严,那人会死,别说富察府了,哪个府都得压上一家老小的命再做这件事,显然,不会是中规中矩多年的工部尚书府,李湘问的,只是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今日是不可能带进来的,小姑娘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出来撞上李湘,还想自己跑,后面还有个追着她的乳母,除非守备都瞎了,否则,她们能到那儿,就只有一个可能——她们本来就在那里,所以那些守卫没有在意,因为他们见过这两个人,平时也见过,可后来没有人认出来,恰恰说明,只是见过而已,时间应该不长,打眼一看身形知道是自己人,可真拿了画像出来,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人做什么的,毕竟庄子上那么多人,加上李湘早上就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丫鬟,那么多命妇都在,必然一传十十传百,到了下午,已经先入为主,再让人去认,绝大多数都会觉得那就是小王妃带来的人,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就算是疑惑,也说不上来什么有条有理的东西,就算是去跟别人说,也说不出来什么。 富察六姑娘怎么会在御田的庄园里?那是皇家的庄园,富察府往上数五代,跟皇家关系最密切的,还是几百年前某位皇帝众多后妃中的一个美人,决计不可能是正当途径进来的,否则也不会没有人知道她们是谁。 “娘娘,纯属一时糊涂!富察府绝无攀扯襄七王府的意思,此事,要如何罚,全由富察府承担!还望娘娘体谅一二!”富察夫人本就消瘦的身形更显无助,六姑娘要哭不哭死死憋着,恨恨瞪着李湘。 “已经这个时候了,夫人说这个有用吗?谎本宫都圆了,夫人又何必惺惺作态。”李湘总不能跑过去跟人说,我刚才都在骗你们,其实是这样的……到底是谁傻! 富察夫人真的止了那副作态,安安静静跪在地上,不说话了。 “今日的事情,其实是两件事,其一是六姑娘和乳母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其二是乳母因何而死被何人埋尸,夫人要藏住了的、要给解释的只是第一件事而已。”李湘语重心长,“夫人,带着六姑娘回去吧,坊间传闻不可信,如若不然,本宫何至于卧病多年?” 富察夫人一僵,李湘松了手,瞪着她的六姑娘被富察夫人抱进怀里。 早年坊间有个传闻,说是御田享天子和百官的贵气庇佑,可以治愈顽疾。而这个传闻传得最厉害的时候,御田开始出现各种各样怪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李湘不记得之前的事情,来御田之前,特意查了历年的二月二以及御田相关的习俗和传言,其中就有这个。巧的是,她查账本登记造册的时候让人去收拾了替其他还没入府的妾室的院子,顺耳听立夏说了几句关于那些人的事情,立夏她们知道的远比看起来多,其中就有原定王妃富察氏的妹妹,比如说,她胎中不足,有大夫断言她活不过十二岁。 “到此为止吧,夫人,关心则乱,御田的事还没完,早早抽身吧。”李湘最后劝一句,走了。 不远处放风的几个丫鬟也渐渐跟了上来,还有两个绕了路,先去了一趟李许氏婆媳二人那儿一趟再回来的。 第25章 替罪羔羊&有感而发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回了襄七王府,赶车的小厮停下车,请王妃下车。 李湘摸了摸刻意塞了棉花的垫子,默默下了马车。 “王妃小心脚下。”小厮时刻注意着,细看,这人其实不太像个小厮,他太壮了,不是肉眼可见的大块头,而是常年习武的那种壮实,哪怕他已经学得很像了,弓着腰驼着背,小心翼翼又恭恭敬敬,可还是有些突兀。 春雨递了一锭银子过去,跟来时一样,这一次,他收了,极低的声音,说到:“王爷说他今夜不回来。” 李湘点了点头,回了羡仙院,李湘瘫在美人榻上,一动不想动。 “小雪和立冬呢?”李湘翻了个身,由着惊蛰换下她身上的衣服,套上更保暖的,甚至裹了一件冬衣。 “她们换了衣裳就过来。”惊蛰拿这个头发不知道如何是好,干脆就没动它,反正除了那块儿缠着迎春藤的布巾,其他的都挺好看的。 “去年御田的风波是藩王当了替罪羊,淮南一带几年都没办法替削藩了,今年不知道是谁要倒霉了。”李湘闷闷道。 惊蛰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李湘总觉得可能是自己要倒霉。 立冬和小雪进来了,她们俩是李湘临出阁才到身边的,一个会一点儿拳脚功夫一个会点儿医术。 “都别站着了,坐吧,没那么多规矩,小雪你来替我号个脉,有点儿心慌。”李湘吐了口气,小雪依言上前几步,细细诊脉。 “没有什么大碍,应该是正常的,算算日子,娘娘可能会厌食呕吐了。” 李湘听着脸都白了一点儿,摆了摆手,让她过去坐着,“都坐着,别让我说第三遍,看得我头疼。” 姗姗来迟的芒种和立夏也都坐着了。 “来,一个个说,惊蛰和芒种听着。”李湘揉了揉眼睛,有点儿发愁,真要是开始恶心呕吐了,那可就瞒不住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春雨先把事情串了一遍,其他人慢慢补充自己那一部分。 最后,李湘补了一句,“我跟他们说那个小丫鬟是从庄子上来的,去跟庄子上的人说一声,小丫鬟没有身契,现在被送去富察府了,日后应该会作为陪嫁回襄七王府。” 几个丫鬟犹豫了一下,立夏最先憋不住,“主子,富察府的嫡女真的要进府?” 那可是原定的襄七王妃,她进府…… 那不就是乱套了?嫡妻变贵妾?富察府怎么能忍?!平妻更不行了,这不是打李家的脸吗!? “圣旨都接半年了,不进襄七王府,还有别的选?”李湘觉得烦,要不然,她才不会管那个六姑娘,选皇子妃是当场给圣旨的,就是为了防止暗箱操作,当场填名字盖章,圣旨都被姑娘家带回去大半年了,嫁衣绣好了,夫君娶了别人不说,还占了自己的嫡妻位置,想想李湘就觉得对不住富察姑娘。 可她也没得选,她要嫁的是薛家子易,不是皇七子慕容瑾。 同样被愚弄,她是换了个人,富察姑娘人没换,硬生生从妻变妾,还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的那种,毕竟她姓李,单就这一点,就不可能做妾,更何况是那种情况下嫁进来的。 抚着手上的工镯,李湘慢慢垂下眸子,去岁冬至那天晚上,窗外大雪纷飞,他把镯子戴到她手上,仿佛还是再昨天,清晰到她还记得他肩上的雪花,却又模糊得不像话,这镯子绝对比看起来还要贵重,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问了,可那个时候他说,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记不得没关系,他说再如何现在也只是个镯子而已。 眼底泛起点点湿意,索性闭上了眼,“春雨把这些事儿捋一捋,王爷回来了说与他听。” “是。”春雨应声。 “我还要进宫一趟,上次贵妃的手谕在哪儿?把她找出来,明天就去,春雨跟着。”李湘想起来了,上次慕容瑾说让她进宫带丫鬟,隔天贵妃就送了一道手谕出来,贵妃和淑妃位同副后,掌六宫事,贵妃金宝未必没有凤印好使。 “惊蛰抓紧催催他们,整个王府的账,你先核对一遍。不出意外的话,其余人很快就会进府,尽早把东西登记造册,也好分配院落和陈设。” “知会王弗,富察氏的院子按羡仙院的规模来,下人按正妃的标准配,陈设按侧妃的走,顺便把给我的聘礼里的一尊红珊瑚给她搬过去。” “我慢慢说,你们慢慢记,一时半会儿她们还不会进府,起码半个月之后,但是可以先预备着了。” 几人竖着耳朵听,纷纷称是,只有芒种什么都听不懂,半晌自己摸着出去做饭了。 “御田这事儿还没完,别说漏嘴,咬死这个说法就行。”李湘皱眉,她在意的是,谁让富察六姑娘跑出来的,谁告诉她们哪个是李湘的,乳母的死到底是她运气不好还是因为早上那一茬。 尤其是最后一条,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单纯有人想生事,随手杀了个人,如同往年一样,还是说只是因为前面的事情,这才特意选了乳母,亦或是从一开始就选了乳母,这才引了六姑娘出来又撞上她,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短暂争执,至此算是达成目标,按计划杀掉了乳母? 说明白点儿,就是到底是冲着二月二天子亲耕来的,还是本来就想做御田生事,又借着这个局把她亦或是李家和襄七王府拉进去了? 最近几年的二月二就没太平过,去年是一个后妃跟过来了,也出了人命,还是跟那个后妃有牵扯不清的关系,照样是秘而不宣,最后淮南王“替罪”。 今年没有藩王来述职,前有雪灾未平,后有农耕出事,这次要替的罪,可不轻。 李湘神色恹恹,半分睡意也没有,芒种炖了两个时辰的汤,也只喝了几口,就又躺回去了。 几个丫鬟记在心里,思量着炉子上多温着点儿东西,一会儿再来问一遍,放轻了脚步,各自去忙了。 第26章 婆媳关系&虚情假意 翌日,李湘真的带着春雨拿着贵妃的手谕进了宫,直奔朝瑰宫。 昨夜,一如车夫所言,慕容瑾一夜没回来,连带着身边的那个什么周千也是毫无动静,王弗都没接到半点儿消息。 东宫那边给的消息她也递不出去,更不知道是不是与这次的事情有关。 她跟襄七王府是一条船上的人,襄七王府翻船,她跑不掉,与所谓的夫妻关系相比,简单的休戚与共更为贴切。 当然,她进宫也不是全为了慕容瑾。 朝瑰宫里,显然皇帝不在这儿,现在应该是在早朝,贵妃还在看书。 “母妃,儿臣拜见母妃。”李湘上前,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你来了,坐。”贵妃好像并不意外,而且看起来兴致不错,随手合上书,放在一边,李湘看了眼,诗集。 “昨日的事本宫听说了,六尚的人,独立于六宫之外,可涉及到六宫的事情,却又事事离不开她们,长此以往,难免如此,可吓着你了?”不消说什么,贵妃自然知道昨日的事情,而且关于那个不知道怎么死掉的乳母,贵妃知道的肯定比李湘多,有关于李湘的那段幺蛾子,她也未必不清楚。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其实,李湘也没想过瞒,只是她的身份放在那儿,六尚需要三思后行,她的说法又没有什么破绽,哪怕是再奇怪,哪怕是别人再有什么想法,没有证据,什么都是枉然,毕竟,说到底,她也只是包庇一个私自进皇家庄园的贵女而已,反而正是因为她包庇了,没有把这件事继续扩大,与御田埋尸的目的冲突,恰好证明,与她无关。 “也还好,我又没有做过!肯定会还我清白的!”李湘理直气壮道,看了眼贵妃,又默默低头,呐呐嘀咕着,“母妃又不会坐视不理……” 贵妃又一次细细打量自己这个儿媳,却除了个黑漆漆的脑袋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进了襄七王府,怎么会不管你呢,没做过的事情,合该如此的,六尚做事不尽心,也算是母妃没尽职的。” 李湘慢慢点了点头,而后想起来了什么,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母妃,听闻,前几年也出过这样的事?” “你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这种话,出了朝瑰殿就不要再说了。”贵妃倒茶的手一顿,淡淡看了眼李湘,沉声道。 “是……”李湘低下头,心想,果然是秘而不宣,只是,贵妃到底知不知道,这一次未必真的能遮掩住?以前可没有小孩子掺合进来…… 而后她又看了眼贵妃,被抓了个正着,彻底老实了,垂着头,小算盘打了一轮又一轮。 贵妃话不多,李湘也没有什么能跟她聊的,贵妃能在当初的东宫潜邸把七皇子平安生下来并养大,要知道,那个时候的东宫被先帝针对,太子步步维艰,皇子公主接连早夭,还有根本就没能生下来的,贵妃绝对不是靠运气和脸蛋儿活到今天的,她太聪明,李湘还不至于想不开,安安静静陪着坐了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上次没有去成许修容宫里,这一回,李湘去了。 许修容其实跟贵妃有点儿相似,但是,许修容不是傲,而是清冷,还有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味道。一如李母所言,十一公主病了,许修容也没多少耐心分给她,草草待了会儿,李湘不想打扰她们母女,又告辞了。 只是,许修容这个时候才真正看了眼李湘,从头到脚,却什么都没有说,自顾自转身回去看十一公主了,李湘有些不解,倒也没多问,出了芳华宫,这才让春雨细细看了一遍她身上的衣服首饰,不过,主仆二人看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只得作罢。 时候还早,沿着内宫走路半圈,李湘终于如愿遇见了个熟人。 “樱娘娘。” 任晚樱(樱采女)穿着单薄的满绣嫩绿色春衣,脆生生往那一站,跟一院子的枯草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春天真的来了。 李湘看着着跟御花园里吹风的人,拢了拢衣服,这才往那边的风口上去,对方看见她过来,帕子都掉了,默默捡起来递还任晚樱。 “王妃娘娘。”任晚樱自知李府小公子百日宴上是得罪了李姑娘的,可上次这已经成了襄七王妃的李姑娘又在帮她,真是让人看不懂,她最近被言传身教了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越是看不懂,她越不想跟这个人打交道。 “父皇今日不会这么早下朝的。”娘娘这么等也没有用的。后半句李湘没有说,任晚樱听出来了,当即就有点儿不自在了。 李湘一声“父皇”,就跟扎她身上了一样。 差不多的年纪,任父要是早到京都城任职一年,哦不,半年,任晚樱也能作为京都贵女参与皇子妃选秀,可是她父亲就是在选妃之后拿到调令的,她就是错过了。然后,阴差阳错,被召进宫,莫名其妙封了高位,又得了宠,现在又什么都不是了。 反观李湘,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前有个为了她命都不要的薛子易,后有个如玉君子皇七子慕容瑾做夫婿。明明从某种程度上讲,任晚樱辈分高了一头,可是,真的算是高一辈的,只有皇后和四妃,勉强加上九嫔和宠妃,这里面,已经没有她了。 “前朝不宁,娘娘别费功夫了,站风口上,这要是病了……”李湘好意提醒,一个不受宠的采女因为意图争宠病了,如果有人授意,太医院能不能在她病死之前来一趟都是个问题。 任晚樱小脸一白。 李湘看了眼那边被留在原地的女官跟春雨,起身告辞。 遥遥回头看了眼,任晚樱果然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儿,又坐下来了。 人呐,总是贪心的。 如果任晚樱能人贵妃和淑妃真的针对她,说不定这后宫还有她一方天地,可惜,把持后果多年的两个人,好像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这个任晚樱,包括上一个新宠妃容宝林。不在意,不是二妃不知道,只是,毫无威胁,又或者是说,根本没那个必要。也是,谁会在意小猫小狗的存在呢? 李湘想,她在意。猫猫狗狗的,可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而且,耳朵好用。 第27章 三日不见&红枣桂花 二月二出的事儿,慕容瑾初五才回来,才第一次迈进襄七王府的门。 要不是后头王弗过来传话,李湘都要以为这次的事儿轮到慕容瑾倒霉了。 期间,春雨跟暗柱联系了,但是由于暗桩只是听命于相爷父子,能告诉李湘的消息并不多,可是,这些有限的线索里,李湘觉得自己拼凑出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真相。 富察夫人又递了信,细细说了六姑娘的事情,就差派个人来探口风了,慕容瑾进来的时候,富察夫人的信李湘才看完。 三日不见,慕容瑾面色有些寡白,并不明显,只是李湘自己装过病,打眼一看就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有生病的前兆,也不知道这三天在做什么。 四目相对,李湘直接把信递了过去。 慕容瑾看了看信,又看了看李湘,后者手边的信封上,偌大的富察府印章和“敬呈七王妃”几个大字,随便来个人站慕容瑾那儿,都能看见。 上前几步,慕容瑾试探着接了信,李湘松手的干脆,毫不犹豫。 顺势坐下,慕容瑾扫了一眼信,倒扣在桌上,默默看着李湘。 “春雨应该都说了,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李湘被盯得有点儿别扭,“这信是富察夫人送来的,第三封了。” “看得出来。”慕容瑾没在意,却也收了目光。 “惊蛰!”李湘叫了人,原本就在门口等着的惊蛰进来,去匣子里找了点儿东西出来,递给李湘,又出去了,还顺手关了门。 大白天的,不用点灯,单就门窗纸和雕花透进来的光,就能照亮半个屋子,更何况窗户还没关。 李湘把前两封信也递给了慕容瑾看,连带着信封一起,眼看后者凑近了一些抬手来拿,却绕了个弯给自己倒了杯水。 李湘愣住了,这才发现慕容瑾头发都是半干的,应该是洗漱之后才过来的,所以,面色寡白是因为这个? 默默看着慕容瑾压根不看信,又自顾自拿了块糕点,李湘真觉得自己太操心了,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立夏,去把芒种炉子上煨的汤端过来!”李湘后知后觉,慕容瑾回府不找幕僚清客不找宠妾,找了她,结果只能喝水咽糕点,觉得自己有点儿虐/待人,好歹算是“休戚与共”,对待盟友,李湘自(己)觉(得自己)向来大方。 慕容瑾看了眼站着门口的李湘,眯了眯眼,复而低头默默咬了一口桂花糕,红枣茶的甜味儿还在嘴里,混着桂花香,都不是时令东西,更不是一个时候成熟采摘的,倒是一样的甜。杯里只剩半杯,依稀可见些许红枣碎皮,红枣茶还是热的,连带着杯子都热了,一路过来微微发白的手指也跟着暖了。 “只有老鸭汤。”李湘让了路,芒种端了汤上来,自打李湘有孕之后,芒种就暂时放弃了稀奇古怪的药膳,做饭也中规中矩了起来,又怕她饿,随时都炖着汤,李湘喝不完她们几个喝,还喝不完,院子里还有别的丫鬟,总能喝完的。 “还有个杏仁酥。”李湘记得那是昨天她想吃,今天早上做出来,她又不想吃了,可是做的多,准备每个院子送一份的,现在还没开始送。 慕容瑾等着丫鬟盛汤,默默看了眼少了半碟子的桂花糕,摇了摇头。 老鸭汤炖了好几个时辰了,一揭开就香气扑鼻,李湘看了眼,默默喝水。 谁知道芒种刚盛好的汤,才递给慕容瑾,转手又到她面前了,李湘果断摇头,她真的不能再吃了,否则就不是因为孕吐暴露而是因为她过分圆润暴露她有喜了。 慕容瑾也不勉强,看了眼李湘,伸手自己又盛了一碗。 李湘:…… 好看的人,吃饭都赏心悦目。这句话是有道理,更贴切的是,让人馋。李湘默默低头,她不能再吃了,眼不见为净,慕容瑾习惯良好,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要不是那汤里有肉慕容瑾也盛进碗里来了,她都怀疑那一碗只是汤而已,她连咀嚼的声音都没听见,当然,不排除她聚精会神发呆的可能性。 不一会儿,李湘亲眼看见慕容瑾端过她面前的碗,端之前还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喝?” 李湘拒绝的彻底,然后看着慕容瑾喝掉它,最后被芒种带出去…… 至此,耽搁了一顿老鸭汤的功夫,李湘换了一张纸,递给慕容瑾。 皱皱巴巴的一小张,不是印发的那种信纸,也不是平时写字的那种宣纸,摸起来,甚至都不是白色的,更像是小商贩常用的皮纸的一种,上面的正文只有八个字:【小心为上,谨言慎行】,没有落款,上方却有个【七弟】。 “太子妃给的,二月二那天塞过来的。”李湘看着慕容瑾过分冷静的样子,有点儿替东宫悲哀,太子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都还忙着跟弟弟传消息,还动用了太子妃,结果弟弟本人冷静得跟不识字一样,仿佛完全不懂这上面的意思。 李湘默默喝水,等着慕容瑾又把富察夫人那几封信看完,这才开口道:“殿下觉得,富察府跟他们有关系吗?” “他们是谁?” “……御田屡次出事,大理寺刑部没有一个查的出来,相差无几的手法,杀/人/埋/尸一气呵成,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身份也越来越靠近前朝后宫中心。”顿了顿,李湘缓和了一下语气,“妾身也想知道他们是谁。” 慕容瑾心情复杂,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此事牵连甚广,一定会有决断出来的,你……别查它。” “好。”李湘答应得太干脆,慕容瑾又看了她一眼。 “妾身还没闲到那个地步,不会给自己找事儿的,殿下放心。”李湘对上慕容瑾的目光,给了说法。与她无关,与她家里无关,她都不想操心。 “连根拔起之前,什么都是未知的。”慕容瑾看着自己的这个小王妃,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这件事的始末告诉她,可是,现在还不行。 李湘听懂了,富察府,无辜与否,现在还不能评判,亦或是说,未必无辜。其实也不无道理,这三封信,到底是怕她日后折磨她女儿,还是试探口风,谁知道呢?毕竟,他们为了让李湘相信,从第一封的空白信封到现在都加上了富察府印章的信封,也就只是三封信三天的时间而已。 第28章 三件事儿&合情推理 这一日,李湘难得出了趟门,这一出去,就听见了不少怪事儿,又匆匆回了府。 “还是没有消息?”李湘皱眉,父兄还没回来,李家暗桩又不听她的,祖父留给她的人,也突然联系不上各地的人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春雨摇头。 李湘更烦了,方才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了好几个版本的鬼怪故事,还看见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再探,这一次,要雪灾——” “娘娘!”立夏进了院门,就是一路跑进来的,打断了李湘,飞扑过来,却是抱住了春雨。 “怎么了?” 立夏缓了口气,扶着桌子喘气,春雨给她倒茶,“主子,三……三个消息,您要先听哪个?” “你慢慢说。”李湘不觉得前朝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大消息,毕竟二月二那事儿还没解决,就是替罪羊都没出来,知道的人不少,就算是不用给百姓交代,也得给百官一个交代。 “有相爷和大公子的消息了,他们一个在姑苏一个在衡城。”立夏终于喘过气了,“雪灾了了,但是多地出现大量人口死亡,已经报到金銮殿了,今日早朝,十三位御史扬言要以死明志,当即颁旨封了钦差带上御医去各地彻查。” 李湘心头一跳,大量人口死亡,极可能就不是人祸,二月二才有人杀/人/埋/尸,这就有天灾了?还有,雪灾跟这个天灾,为什么要一起说?两者有关系? “还有一个呢?” “今日早朝,钦天监一来就说天象有异,其罪在西。”立夏终于喘过气了,坐在对面,一字一句道。 皇宫坐北朝南,宫门直接连神武大街,两侧是永安大道和永定街,永安大道在东边,再往东就是御河,永定街在西,那是三品以上公侯伯爵以及官员的居所。 这句“在人”,西边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还有,御派的钦差里,有相爷和大公子。”立夏这才想起来自己说漏了一个,匆忙补上。 “什么?!”李湘捋了捋,父兄已经被派走,怎么会有第二份?除非这两件事情是可以一起办的!所以说,雪灾跟大量人口死亡是有关系的。 “薛公子还说,相爷和大公子一切安好,最近不要出府。御田的事情不用管,他们会查,还说——”立夏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捂着嘴,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春雨一口气堵着胸口了,提心吊胆。 曾经才从宫里回来之后,主子烧了亲手绣的嫁衣,跟薛公子多年的信件一封不留跟嫁衣一起进了大火里,此后好几天,“薛公子”三个字提都不能提,只要提了,轻则泪流满面,重则放火烧房,春雨几个人是眼睁睁看着的,直到大婚将近,六尚送来凤冠霞帔,宫中彩礼进了门,这才没什么事情了,转变,就是那么一瞬间,可偏偏主子自己好像并不知道那几天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可纵然如此,她们也不敢提。 李湘看着莫名后怕的两个丫鬟,有些不解,后怕?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越发清晰,李湘垂下眸子,闭上眼睛,“还说什么了?” 立夏看了眼春雨,试探着说:“还说……尚宫安沅和尚服陈珍都是皇后的人。” 李湘忽然睁开眼,看向立夏,立夏缩了缩脖子,“没了,就这些……” “你怎么联系他的?还是他联系你的?” 立夏犹豫了一下,“是薛……是公子身边的侍从,他传的话。之前……也不是,就是我今天去珍馐阁买新出的糕点,遇到他的,他说是……公子让他说的。” 李湘沉默了,过会儿才问:“糕点呢?” 立夏没忘记这个,从怀里掏出一份包的严严实实的糕点。 是珍馐阁的东西,看包装就知道,只是…… “他们家的新品不是限量出售?你每次都能买到?”李湘今天出去了才知道,珍馐阁的糕点是限量的,听命出去时都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绝对超过了限量的糕点数。 立夏一噎,不说话了。 “是你买的还是有人买了交给你的?”李湘有点儿挑,大概是糕点吃多了,觉得大部分都一个样儿,偶尔让人出去买,可能是最近格外挑,半个月了,也不少,都五六次了,可立夏去的时辰不一定,却次次都能买到。 立夏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湘缓了缓,第一次觉得珍馐阁的糕点看起来不太好了,毕竟,哪有糕点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胸闷气短的呢? “查雪灾的地点,附近有没有流民。”李湘倒了杯茶,捧着杯子却一口没喝,缓缓道。 春雨刚要应声,又听李湘说,“算了吧,去问王爷。” 春雨默默没说话。 李湘自顾自捧着杯子,什么叫大量人口死亡? 而且,跟雪灾也什么关系? 这个天气了,总不能是雪灾压死的。 可如果没有,为什么要跟雪灾放一起讲?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有,御田到底怎么了?慕容瑾说让她不要查,薛……他也这么说。李湘不是喜欢给自己找事儿的人,慕容瑾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可他是那个在春雨她们口中与她相识相知数年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是御田真的牵连太广一旦她心血来潮查了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还是说,只是她自作多情了? 以及,什么叫“最近不要出府”?京都城里,还有人敢明目张胆暗算她不成?如果说是这样,那让她注意安全岂不是更妥贴?毕竟胆大到在京都城内行刺的,襄七王府到底能不能拦住人还是两说。除非,出府就可能会有事。 李湘左思右想,没有什么头绪,推论了一堆,可都没办法验证,只有时间跟薛……大人本人能解释了。 想到最后,李湘竟然才发现,她直接就相信了,根本没有怀疑过,一分一毫都没有…… 杯子里的水凉透了,李湘一个激灵,连杯子带水被甩了出去,啪的一声,玉瓷杯碎得干干净净,一地的水渍。 春雨她们闻声赶过来,匆匆忙忙。 “我没事,手滑了……”李湘瞥见桌上的糕点,珍馐阁新出的糕点,又是一阵心悸,闭了闭眼,李湘看着已经装进碟子里的糕点,伸手却没有力气打翻它,固执的拽着立夏:“拿走……以后珍馐阁的东西都不用拿进来了!” 第29章 公主遇喜&口舌是非 大公主早年亡夫,守节五年,嘉明十三年,二嫁那一年的状元郎袁崇,至今,已经是第五年了,长公主骤然遇喜,设了宴,给各府都递了帖子。 李湘是头一次进大公主府,对这个深居简出是大公主更是毫无印象。嘉明帝长成人的子嗣不多,一只手就能数清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皇七子慕容瑾和现东宫皇三子慕容瑜,最没有存在感的,当属大公主慕容璃。 值得一提的是,大公主生母出身低微,跟皇后的二皇子几乎是同时落地,可二皇子出世就没了气息,大公主生母生下孩子就血崩而死,大公主起初被皇后抚养,而后忽然就被孙淑妃抱走了,直到现在,大公主的母妃还是孙淑妃。 年年都有状元郎,驸马袁嵩任职于户部,四品侍郎是也,他与旁人不同的,大概是出身不错,算是将门之后,不过没有兵权又不能打还未必能带兵的将门之后,总让人觉得有些讽刺。 不过整个大晏有兵权的,寥寥无几,除了各地司军和京都城外的守军以及皇城守卫军和御林军统领,也就只有世代戍守边疆的几位将军和绥远侯府了,这么想,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大公主府是早年某位长公主的府邸改出来的,远远看去极具皇室威严,内里却很是朴素,倒与大公主深居简出的性子极为符合。 “王妃来了,公主正盼着呢,王妃娘娘这边请!”丫鬟极为殷勤,迎了李湘进去,带她去见大公主。 来的人不少,大公主与驸马成亲近五载,又年近三十,终于遇喜,自然是大喜事,御田的晦气事儿才过没多久,各司严防死守也没有任何风声,可到底是发生了,这时候大公主遇喜,倒像是跟这春风一起散去阴霾了。 绕了几道墙,终于见到了大公主本人,绛紫色的常服显得端庄典雅,翠玉又显柔和,李湘进去的时候,大公主正在跟宫里的女官说话,那个女官李湘看过一回,应该是孙淑妃身边的人。 “殿下,娘娘吩咐的东西带到了,公主初次有孕,凡事请多留意,最是要忌口的,若是殿下闲来无事,也可进宫陪娘娘。” 大公主听到后半段就看见了李湘,冲她笑了笑,转而应声,谢了恩。 女官也看到了李湘,过来行礼,一一见了礼,女官也告辞了。 “你来了,早听闻皇弟得了娇妻,一直不得见,今日终是得见了。”大公主看着李湘,打量了一番,“都是自家姐弟,别拘束,有些简陋,见笑了。” “怎么会呢,皇姐说笑了。”李湘听着大公主的话,没怎么见外,“薄礼一份,算是皇子府的一点儿心意。” 春雨捧着的礼盒被端上来,大公主瞧着便笑了,“破费什么,人来就好了。” 盒子里是一对儿小金锁,锁上是瑞兽麒麟,憨态可掬,串璎珞也好改长命锁也罢,都很合适。 “这东西……这是你的彩礼,不能收!”大公主细看了几眼,越发觉得眼熟,这分明是皇室给李家的彩礼,而后又被李湘带走,这东西,她可不能收! “皇姐,这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对儿金锁,那时候送了好几对的,皇姐不收,岂不是要一直放在库房积灰了?王爷也是这么觉得的,寻不到合适的,这东西皇姐要是不收,我可不好交差的!” 的确是好几对,可麒麟金锁只有一对儿,有价无市的东西,都是个顶个的贵重,更何况这是给李湘的彩礼。 大公主自然知道,可李湘坚持,她也不好不收,只是,这真的是贵重了。 “这麒麟兽沐三位太子的光,定能保佑着皇姐平安诞下麟儿。”李湘想着,还有一对儿玉的,等到时候送到东宫吧,红玛瑙的就送去四皇子府,也不用她费心思去想了。 “本宫也希望如此,皇子之中,只有东宫有个侧妃遇喜,皇弟妹也求求自己的。”大公主轻抚小腹,看了眼李湘的肚子。 李湘:“……皇姐所言有理,不过子嗣的事儿,也不用急,殿下还年轻。” 二十二三,的确可以算是年轻,更何况那是个男子。 大公主笑了笑,也没打趣李湘了。 李湘去了客厅,大公主总归还要接待别人的,今日人不少,李湘熟悉的却是几乎是没有,母亲和嫂嫂向来是不参与这种宴会的,这次也不例外,派人送了礼就作罢了。 慕容瑾母子得宠,封地也算是个富庶的地方,李湘出身又高,上来搭话的不少,不过看她只是敷衍几句也就没有多少人上赶着过来了。 李湘也不想听家长里短的闲话,可这种场合除了家长里短,恐怕也就只有旁人是非了,这可不,她觉得前者无趣,出门不过绕了两道弯,还没到大公主府的花园,就听见了是非。 所以说啊,“说人是非,两位不知道要避着人?” 李湘听了一耳朵,就打断了她们,刚才还一口一个她不贞不忠的人,现在齐齐跪着,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感。 “你们是哪个府的?”李湘扫了一眼,这打扮,就不是大公主府的仆从。 两个人自然不会说,一个劲儿的求饶,口口声声知错了。 “就在这儿跪到宴席结束吧,有风有水的,还有个伴儿。”李湘不想深究,但也不能随便放过。 “娘娘——” “多说一个字就多跪一个时辰,你们主子来了也一样。”李湘不想听,反正都是废话。 带着春雨往前走,听一群人聒噪,还不如去吹风。 走了几步,李湘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本宫与王爷,举案齐眉,是天赐良缘,在大公主府非议此事,不知是对皇室有异议还是对父皇的决策有异议?” 两个丫鬟脸一白,求饶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李湘抢了先,“命就一条,皇姐遇喜,是大喜事,不易见血,你们这条命,是大公主府的嫡出血脉保住的,回去便日夜替大公主母子祈福吧,顺便也替自己求一求,早日哑了也挺好的,免得那日被人拔了舌头。” 主仆二人扬长而去,留下瑟瑟发抖的两个多嘴丫鬟。 “如此管教下人,不成气候!” “说不定是有人教的呢?”李湘自顾自开口,“这种话,丫鬟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在皇家说的。” 大公主自然是皇家人,任何一个皇家人听到,都不会不罚,无他,皇室尊严,岂是一个仆从能非议的? 春雨诧异了一瞬,也想明白了,各府的下人都是严格教导的,能带出门的,更是一层层筛选过的,这种没脑子还口舌多的,的确是不可能带出府的,除非那家已经式微多年,可那样的人家今日是来不了的,唯一可能的,就是有人授意。 可是,谁会还拿李湘、薛子易、慕容瑾的事儿说嘴?九抬大轿十里红妆,御赐王妃,疯了不成?除非,是在试探,会试探的人能试探出的事儿…… 春雨想通,脸色也不太好了。 第30章 还见贵妃&采女有疾 三月三上巳节在即,李湘又进宫了一趟。 上巳节要戒斋沐浴,而后又有祭祀仙神、曲水流觞的习俗,算是二月二之后又一个祈求风调雨顺的节日,六尚似乎非常忙,带路的女官仿佛还有别的事儿,把主仆二人带到朝瑰工就走了,不像往常一样,还在门口等她们出来。 贵妃有些不太高兴,按女官的说法,是因为原本负责祭祀的太常寺,这次因为皇四子慕容璠抱病,就把原本在宗正寺俢皇史的皇七子慕容瑾弄过去帮忙了。 李湘也听过一回,没怎么注意到,反正除了东宫,其他的两个都不可能在皇城久待,十一寺待着也是混日子,并没有什么大差别。 贵妃又要给六尚的人议事,还要去找孙淑妃商定细节,李湘没多久就走了,往福寿宫去。 福寿宫,那是太后的居所,当今太后不是嘉明帝生母,而是嫡母,嘉明帝生母在他入主东宫的时候就没了,而皇后亲子,当年跟东宫水火不相容,据说好几次险些置人于死地,却终究无缘于帝位,先立明王后改立勇毅侯,谁料慕容渊其人,宠妾灭妻在前,无故屠戮药王谷在后,去年春日里这些事儿被披露出来,褫夺爵位判了绞杀,唯一的女儿被封公主,养在皇后膝下。 如今,太后也陆陆续续病了小半年,从皇陵又接回宫中了。李湘成婚至今,都没有见过太后,就是去拜会,也只是在宫门外,说是不好过了病气给新人。 这一次,居然也是如此,只有来传话的女官,远远看去,福寿宫一片冰冷萧索。 李湘不觉意外,在福寿宫门外拜了一拜,就走了。 春日是真的到了,各处都是繁花似锦,好一片欣欣向荣之态,朝瑰宫的玫瑰也发了新芽,葱翠欲滴,几欲含苞。 只有个小宫女带路,两个人顺便去了趟御花园,名种牡丹含苞待放,桃花随风摇曳,玉兰藏于枝头,处处是花香。 小宫女的话密而多,一时间,根本插不上话,走着走着,居然就到了别的宫苑。 “这是樱采女的住处?” “娘娘神机妙算!正是樱采女的住所!” “不敢,回回进宫都能遇见樱娘娘,甚是投缘,听她说过一回,仿佛就在这附近。”李湘笑了笑,“不知樱娘娘在忙什么,这回回都能看见她,这回没见着,居然还有些不自在了。” “采女病了,染了风寒,要不然,娘娘也能进去坐坐的。”那小宫女不敢搭话茬,谁不知道李家姑娘还没出阁的时候就身子不好,小时候就不好,缠绵病榻多年,这要是过了病气去,她可担待不起! “这样啊,樱娘娘也该多注意注意注意身体。”李湘说着,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怕真的过了病气给自己,不多时就走了。 还没出内宫门,李湘就瞧了个热闹。 不知是谁,两个人就在长街上起了争执,偏偏那条长街是出内宫门唯一的路,这是避也避不开躲也没法儿躲。 第31章 好大台戏&头大如斗 李湘光明正大听了一会儿,这才搞清楚两个人谁是谁,别说旁边的女官一个比一个急,李湘听清楚了两个人的身份之后,也挺急。 东宫侧妃对上了和四王府正妃,侧妃是有喜又受宠的那位,一介白身,其名鱼颜,正妃是礼部尚书嫡亲的幼妹吴映月。 那场面,隔了几丈远,李湘都能感受到那几个女官的绝望。 皇长孙有个闪失她们九条命都不够用,可和四王府正妃也不是能得罪的,皇四子慕容璠的确不受宠,但是,他是皇子,皇子有的待遇他一点儿没少过,关键是,这人脾性是真的让人捉摸不透,乖戾成性。 李湘看了会儿,不敢上去,自觉没有劝架的本事,更何况,她也怀着呢,加上她,三个人但凡有人推一下,任何一个有事儿,这就是三位殿下真-后院起火了。 她是不敢上前,可那边的女官不这么觉得,一转头看见襄七王妃,眼睛都绿了,李湘默默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原路返回,就被叫住了! “王妃娘娘!” “七王妃娘娘!” “娘娘留步!” 李湘:…… “二位皇嫂也在啊,真是巧,一时不察,都没认出来呢!”李湘硬着头皮,她并不想插进来的! 鱼侧妃看了眼李湘,别过脸去,气得不行,胸口不断起伏,和四王妃看了眼李湘,笑:“看了这么久的笑话,可看够了?” 李湘:……就不该来的。 “怕人笑话你别做让人笑话的事儿啊!人家招惹你了?女官惹不起咱们,拉了她过来,人家要是想掺合,早就上来了,怼她是什么意思!”李湘还没怎么样,鱼侧妃就忍不住了,“我是侧妃,看我不顺眼,可人家也是正妃,出身可比你高,人家招惹你了?” 吴映月有口难言,脸色非常之红润,“说你了吗!?上赶着替人辩白?就这十里长街,一眼看到头的,站那儿半天了,要是没听见怕不是有耳疾?她避开了吗?想劝的确是早就来了,不想劝的也早就走了!” “也就十里长街,人家为什么要让?又不是她吵架!” “……” 李湘听得头都大了,一点儿没听出来她们俩人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一点儿头脑都摸不着。 “她们为什么吵?”李湘偷偷拉住一个女官,趁她们俩吵着呢,走远了几步,问道。 “……不清楚啊!” 李湘:……换一个。 再问一遍:“为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 李湘:…… 这是什么事儿啊! “淑娘娘和母后,有人去找她们了吗?”自己家儿媳妇儿,还得自己带回去教,在内宫吵起来,这么多女官都在,遮掩是不可能了,孙淑妃协理六宫,要是这都不知道,那也是白在深宫待这么久了。 “已经有人去了……” 李湘略微放心了片刻,一转头,就被刚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盯住了。 “……皇嫂?”李湘默默再退一步,什么孽啊,“不知道皇嫂到底是怎么起了争执?” “谁敢跟她起争执,怀着皇长孙呢!”吴映月翻了个白眼。 “不敢你也起了!” 李湘:……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心平气和的谈谈?”李湘一个头两个大,她又不能走掉,“皇嫂啊,你们看,这么久了,坐下来喝口水也好啊!” “这都显怀了,我母家嫂嫂不久前也怀着孩子,据说久站对身体不好,对孩子也不好的!”李湘看了眼鱼侧妃的肚子,竭力劝说。 吴映月:“跟她没什么好谈的!” 鱼侧妃:“哼!” 李湘:“……” 一刻钟后,三个人还是坐在御花园的小凉亭里了。 “这才对嘛,咱们可以好好谈!”李湘压低了声音,“毕竟是皇子妃,传出去多丢人啊,惹得殿下不喜母妃不悦岂不是不好?” 两个人没说话,李湘劝得口干舌燥,旁边的女官见状,给三人倒了杯水。 “三哥四哥只差半岁,关系好像也不错,咱们可不能伤了和气,几位殿下在外行走,手足情深,可不能坏在咱们这儿的!”李湘开始讲道理,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干脆就没讲了。 “也是,我家侄女日后还要你多照顾呢!”吴映月闷声道,又补了一句,“你府上妾室与我府上的,出自同门。” 李湘一愣,想起来了,原本襄七王府的两个侧妃,是礼部尚书的长女和国舅府的嫡出九姑娘,前者是吴映月的侄女,后者的嫡姐是和四王府的侧妃。 “对啊,咱们还是嫡亲的妯娌,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的。”李湘附和了一句。 鱼侧妃默不作声,似乎并不能接上这个话茬。太子妃是兵部尚书府的独女也是嫡女,正是那个御田里给李湘递纸条的那个,叫王悦容,一干京都城的贵女里,这人跟谁关系都不错,爽朗大度又貌美心善。 “小皇孙在肚子里,皇嫂可不要顺便置气,对孩子不好的,月份逐渐大了,难免胸闷气燥的,平日召府上舞姬歌女来唱个曲也是个乐子。”李湘转头看向吴映月,只见她转了转杯子,一口没喝,“皇嫂以为呢?孕中女子脾性会暴躁些,月份越大越明显,皇嫂会计较吗?” 吴映月松了手上的杯子,别扭又有些心烦意乱,胡乱嗯了一声,又道:“月份大了就老实待着,撞着你真不是我有意的,你怀着孩子呢,我疯了吗?怎么会撞你?就是自己摔了也不会撞你的啊!” “那你好好说啊,往宫女身上推,又说是路不好走,骗谁呢!”鱼侧妃撇了撇嘴,也逐渐语气和善了。 “本来就是!我又没有骗你!本来就这样!”吴映月皱眉,瞪了眼鱼侧妃。 “你又瞪我上什么意思?宫里的路,每天那么多人打扫,那么多人踩,就你走不好,承认是无心之失不就好了嘛,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推来推去就没意思了!” “谁推了!” “明明就是你!” “我没有!” 李湘:……又来了。 第32章 各回各家&真的丢人 就在两个人再次越来越激动、吵得越来越激烈的时候,李湘实在是忍不住了,“别吵了!都坐着!” 两个人一愣,安静了。 李湘脑仁都在疼,叹了口气:“皇嫂啊,原本咱们都坐下来了,好好谈行不行?” “已经有人去通传母妃了,二位的母妃,再吵吵,自己一顿说教责罚跑不了,说不好还得连累二位殿下一起受罚,再传到父皇耳朵里,这事儿就真没办法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李湘刚才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用了,索性开始讲利害关系了,这回,两个人是真的冷静了,都坐着了。 李湘是说的真口干舌燥,端起杯子,水还没倒进嘴里去,就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一抬头,又什么的没有,再抬起来,又有了。 反复几次,李湘不敢喝了,默默放着杯子,一转眼,看见鱼侧妃跟和四王妃举着杯子要喝,一手拽一个,“诶,别喝!” 两个人齐齐看向李湘,李湘慢慢松了手,“这个水不干净的,我刚才看见我杯子里有虫子!” 顿时,两个人都放下杯子了,而且一脸嫌恶,杯子放得远远的,表示幸好没喝。 “这边是御花园嘛,春天难免小的蚊虫比较多,掉进茶壶里或者是爬进去、飞进去也很正常的。”李湘转头就把自己那杯冲那边的草泼了上去,看了眼那草上沾了水渍的一朵小白花,放下杯子,“这边离公主殿比较近,若是渴了,不如去那儿讨杯水喝?这个时候九公主应该已经散学了,见到我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吴映月看了眼鱼颜,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比一个头扭得狠。 李湘又不能生劝,只盼着被女官通知了的几位娘娘早点儿来,天知道这茶水有没有问题,再坐会儿又吵起来了或者是小皇孙有个什么差池,前者她受不了后者同样怀着皇孙却隐瞒不报的她就是最大嫌疑人! 或许是李湘的期盼被听到了,亦或是其他人来的也挺快,不到一盏茶的各府,就来了。 只是…… 怎么还有太子、襄七王、和四王?! 不是,太子回来了? 不对,为什么他们也来了! 李湘直觉不太好,在被一起带走的的时候这种感觉成了真。 鱼颜跟吴映月差点儿当着皇后、淑妃、贵妃的面,再重现一下那个场景和刚才发生的事情,李湘默默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半晌,事情搞清楚了,就是极为简单的小事情,两个人撞上了,路不窄,鱼颜非要吴映月一句道歉,吴映月死活不承认是自己撞的,不承认无意更不承认有意,就是这么个事儿。 然后就是李湘这么个误入的劝架人士,三人口供一致,有女官作证,几位娘娘哭笑不得,最后,做主就此为止,又让人去查了那段路,细细问了那些女官和宫女,先让她们三个离开。 于是乎,继一个时辰前皇后、贵妃、淑妃各自带着儿子(养子)和儿媳妇浩浩荡荡往中宫去的这种场面之后,又能看到太子、和四王、襄七王兄弟三个人分别带着自己王妃(侧妃)往外走的场面,喜庆之余,总让人哭笑不得,而且,真的很丢人…… 鱼颜和吴映月就算了,李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配合这个诡异的队形,她又没有吵架,她是劝架的,被迫劝架也是劝架怕,为什么跟鱼颜、吴映月两个吵架的是一个待遇!!! 关键是,真的没必要每个路过的宫女太监都看他们一眼! 兄弟三个同框出现很稀奇,她知道! 皇子妃跟内宫吵架很丢人,她也知道! 吵完跟小孩子一样被母妃带走问细节很丢人,她仍然知道! 问完再被各自夫君领走更丢人,她也知道好吗! 真的不用个个路过都看一眼! 给几位皇子和皇子妃一点儿面子行不行?!! 而且,李湘真的很想很想说:我不是那个吵架的!传八卦的时候请分清楚!以及,能不能别看了!能不能不走一起! 把鱼颜换成王悦容,这就是要祭祀拜先祖啊! 李湘不想说话,甚至都不想动,可是,她真的是跟鱼颜、吴映月一个待遇——被抓着手,牵了一路! 旁边是来来往往的宫人,他们觉得丢人不丢人李湘不知道,但是她觉得丢人! 绕过御花园的石子路,李湘看了眼小凉亭,忽然顿住,慕容瑾被她带着也停住了。 太子看了眼慕容瑾,停住了,顺便带着鱼颜停住了,慕容璠夫妇也停住了。 六个人一动不动,准确来说,是五个人你看我我看他他又看着她,一己之力拉住了整个队形的李湘:…… “怎么了?”慕容瑾看了眼其他几个人,侧头问她。 “那个草的颜色是不是不对劲?”李湘指着不远处小凉亭旁边的草地,问。 顺着她指的方向,几人都看了过去。 “过去看看。”太子看了眼鱼颜,后者往他怀里躲了一下,发了话。 离得不远,走不了几步就能到那边。 一走近,都发现了这儿的草不太一样,包括鱼颜,她问:“殿下,这草是才移过来的吧?” “嗯。”太子看了眼李湘。 “刚才小凉亭里,有一壶茶,我才要喝,就觉得有人盯着我,放下杯子又没有了,端起来又有了,故而没敢喝,大半杯水都泼这草上了,可这似乎不是刚才那株,刚才那株上面有一朵小白花。” 李湘语音未落,几个人都打了个寒噤,特别是鱼颜和吴映月,脸色逐渐发白了。 李湘看了眼鱼颜,默默往慕容瑾旁边挪了一步,不说话了。 “不早了,都回去了,再不出去,父皇可得抓我们回去议事了!走吧!”太子牵着鱼颜,几乎是半搂着她了,率先往外走。 “我们也走吧。”慕容璠看了眼老老实实窝在慕容瑾旁边的李湘,拉着吴映月走了。 慕容瑾没说话,拉着李湘跟了上去。 而刚才还跟着他们的小太监,这会儿都不见了,转眼就去了各自母妃宫里报信了,三位娘娘宫女还没审完,一口茶没咽下去,差点儿吐出来,当即着手彻查,封锁御花园。 第33章 草木皆兵&西平封地 羡仙院。 周拾又来了,拎着个箱子,给李湘把脉之后,又把羡仙院里里外外摸了一遍。 顶着春雨她们几个人寸步不离的注视,周拾嘴角一抽,几次看着羡仙院主殿门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把整个院子都翻了一遍,恨不得摸遍每一块砖石、尝遍每一根草…… 李湘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个时辰之前,他们从宫门口分开,兄友弟恭,非常和睦,就连一贯阴阳怪气的和四王慕容璠都很正常,刚才吵完架都鱼侧妃和四王妃也都言和了,日后,一进羡仙院的门,周千就带着周拾等着了。 周拾检查羡仙院,周千和管家王弗开始查丫鬟小厮,说是羡仙院丢了东西,非常名贵,上巳节要用的那种。 李湘:……草木皆兵之嫌。 不过也很正常,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壶茶绝对有问题,要不然用得着那么短的时间内翻了那块儿草?除了做贼心虚那就只能是欲盖弥彰,那么明显的没翻好,要么是三位娘娘让人去查的动作太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扣住了几个,要么就是他们六个离开凤栖宫的太快,御花园人来人往,又是大白天难以掩人耳目,同伙都来不及善后。 可无论是什么,用意都是昭然若揭的险恶。而且还是在皇宫之中!吴映月到底怎么撞上鱼颜的,路的问题还是被人推了一下?后者肯定不会是巧合,宫女也好女官也罢,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那前者呢,是巧合还是蓄意? 那条路离得最近的小凉亭,无论是谁来劝架,第一选择都会是小凉亭,除非是三位娘娘和三位殿下那种死亡阵容——一看就坐不下而且不是劝的那种。 小凉亭的茶有问题,针对的,除了吴映月和鱼颜,不会有第二个,毕竟根本没办法保证来劝架的是谁,内宫这么大,路过那儿的,绝对不会只有李湘一个人,这个太难控制了,而且一查就会露馅儿。 所以,目标是…… 鱼侧妃肚子里的皇长孙? 可是,太子不是还好好的…… “先前听闻太子抱恙,如今……” “没有抱恙,是被派出去安抚流民了,与岳父和舅兄一样。”慕容瑾依旧拿了本书,坐在旁边,李湘也不知道一本游记他是怎么看了一个多月还没看完的。 只是,慕容瑾坦白得让人难以接受,李湘头一回真的觉得可以直接问他,不用费心思让人去查,也不用动暗桩,那样她又不用操心万一哪一天慕容瑾想弄她拿这些做文章怎么办,只要考虑一个问题——他的坦白到什么时候会停止。 “西原郡,你觉得如何?” 李湘一愣,西原郡…… 西原是慕容瑾的封地,北去千里是北地大漠黄沙满天,往南是镇南王封地,往东是卞城,往西是幽西王封地,西原远比北地富庶,领土面积与幽西不相上下,可西原是连通整个西部的不二要道,货运、旅人不走西原,那就只能绕行几千里。关键是,西原其地,无灾无患,夏日也如春秋季一般爽朗,说来,算是历年的皇子封地之中,西原是极好的地界了。 按律,皇子封王,一年之内必须离京,守卫一方百姓,非述职无诏不得回,一去,基本上有生之年能回京都城的时机也寥寥无几。慕容瑾才让人查王府上下安危,此刻提西原郡…… 他想提前去封地? 李湘摸了摸小腹,看了眼慕容瑾,道:“西原地广,气候温和,多年无灾无患,就连雪灾他们那儿都没有发生,说来应该是不错的。” 收到慕容瑾打量的目光,李湘补了一句:“待殿下去了西原,必然能治理好西原郡,使百姓安居乐业,人杰地灵!” “但愿如此。”慕容瑾的视线重新回了书页上,却一点儿没看进去,如果不是早年看过这本,恐怕连这游记写得是什么都不太清楚,西原,他非去不可,而且迫在眉睫,但是…… 慕容瑾看了眼李湘,默默垂眸翻了一页书,不足三月,安能启程?足了三月,如何瞒住旁人?瞒不住他就走不了!法理之外,是悠悠众口和人情世故。 周拾忍着骂娘的冲动,硬生生验完了整个羡仙院,胡子都歪了,头上顶着几片叶子,进了屋。 “王爷,查完了,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门口小花坛里的蚁窝都翻了一遍,还有吩咐吗?”周拾就差浑身写着“想换个主子”了,礼都省了,往慕容瑾面前一站,随意拱了拱手,道。 慕容瑾看了周拾一眼,放下书,转头朝李湘那边去,“爱妃,听闻你有个药方?” 李湘:??? “周拾痴迷方剂数年,觉得那个药方非常好,但是还有精进的地步,不如……”慕容瑾已经悟出来了,不能跟他这个小王妃绕弯子,越绕越复杂越绕越疏离,就得直来直去,怎么不委婉含蓄怎么来。 李湘:“??” 沉默了半晌,李湘转头叫了人:“春雨、立夏!” 两个人匆匆进来,李湘放弃听懂了,让她们俩听吧,她又不是大夫,最近是看了本医书,但是,药方绝对写不出来,不管什么药方,得在大夫手上才算是药方,要不然还不如一张白纸,起码能写个字 春雨很快听明白了,冷汗都下来了,完全不懂为什么王爷能这么淡定的问她们药那个方子,更不懂为什么各大药铺都拿到了的药方,还要再问她们?她们主子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这方子,来自药王谷!药王谷重建无果,这方子直接被他们送给大晏所有大药铺了! “周大夫是想知道这个方子从何而来吧?”春雨一语道破天机,也不太想挣扎了,看了眼自家什么都不记得了的主子,默默估计了一下这个到底能不能说,要是主子还记得那些事儿,会不会说…… “其实,这个方子,出自药王谷。”春雨想了又想,会的,主子会说的,主子拿王爷当同盟,未来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是一体的,这不是查不出来的事情,王爷会问,那就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斟酌了一下该怎么说才像是主子的风格,春雨不等周拾反应过来,就接了下一句: “去年奴婢随主子去寻药,偶然遇见一个自称药王谷后人的女子,救了我们,为报恩,试图助她重建药王谷,却牵连出来别的事情,一时间难以为继,只能作罢,离开之前,那女子留了这个药方,说是药王谷享天下盛名久矣,徒有活死人药白骨之名,却无此能,托付我们把这药方送到几个大药铺,算是药王谷最后能做的。” 春雨这话真假参半,七分真三分假,却听得周拾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34章 呕吐非常&王爷被扣 春雨这话真假参半,七分真三分假,却听得周拾整个人都愣住了。 药方是她们从药王谷得来的,也是药王谷后人同意之后才送出去的,她们也的确是去求药的,重建药王谷也是真的,失败了也是真的,除此之外,都是假的。 但是,周拾是真的呆住了,就连慕容瑾都愣了一下。 李湘看了看,平地又炸了他们俩一回:“周大夫不会是药王谷的人吧?” 周拾捞起箱子就跑,慕容瑾都来不及拦他,第一次觉得周拾蠢到家了! “没错,他是。”慕容瑾叹了口气,转身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湘努力回忆着有限的记忆,试图想起来点儿什么,但是很徒劳,她的记忆,由去年初冬开始,再之前,什么都没有。 “药王谷灭门之时,他奉师命出谷救人,跋涉千里,回去之时,无人生还。”慕容瑾三言两句概括了周拾的身世,“后来辗转多地,改投我门下。” 李湘点了点头,“那个药方,妾室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了,不过依春雨所言,各地药铺都有。” “周拾想知道,你与药王谷的渊源。”慕容瑾又补了一句,“我也有点儿想知道。” “……不记得了。”李湘什么都不记得了。 慕容瑾知道她什么都不记得,说起来,那个时候他差不多也在,不过他到的时候,她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 慕容瑾是第二天早上走的,李湘憋了一晚上,终于想起来了哪里不对劲了,叫了春雨过来。 “吴映月嫁进和四王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说推迟吗?太子取太子妃从简没有推迟,她嫁进来纯属意外,可和四王府,什么时候办过喜事儿? 春雨也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了,“他们……好像没办酒,就在年后没多久,直接抬进和四王府的。” 李湘:…… 直接抬进和四王府?那是纳妾的流程!他们…… 所以说,和四王府早就知道了!他们知道她的事情,知道这件事一定要给个解决方案,她总不能入宫为妃,也不会做妾,太子又已经成亲了,和四王府赶在这个时候把选妃选出来的吴映月抬进门,就是想明确表示他们不可能接锅? 也是,她出不去见不到任何人,被关在内宫里,能替她做主就她的都在远在千里之外,非要让她嫁别人,她也没得选,就是毒死她,父兄也不能造反啊!反正一开始就已经是无法挽回的插了李家一刀,皇家里面选一个,嫁谁都一样! 一旦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了,李湘整个人都不舒服了,床上躺了半天不想起,合着,就她是傻子? 最好有生之年都别让她查出来到底是谁布的局,否则,不管是哪位娘娘或者是皇子,都得死! 李湘萎靡不振了好几天,一晃眼,上巳节都过去了,上巳节的祭祀没有女眷什么事儿,襄七王府除了慕容瑾也不用掺合,李湘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巳节都过去三五天了。 孕吐来的猝不及防,初七那天,李湘吐了一早上,吃什么吐什么,除了躺着什么都不想搭理,周拾天天过来号脉,眼下一片青黑,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又是叮嘱了几句就急匆匆走了。 周拾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春雨匆匆进来,“主子……” “有话就说,周拾说了是正常反应……”李湘挣扎着坐起来,春雨眼疾手快上来扶她,腰后塞了几个软枕才罢手。 春雨欲言又止,一贯沉着冷静的人,都快别扭成麻花了。 “到底怎么了?父兄出事了!?” “没有没有!相爷他们已经回来了,平安无事,毫发无损!”春雨被李湘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匆忙澄清。 “那到底怎么了?慕容瑾没了,宫里要来抄家?” “……”春雨顿时脸绿了,“主子,咱们还怀着小世子呢!可避讳着点儿吧!” 纵然春雨几个人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自家主子对襄七王没有任何情谊,要不是出身和旨意,就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恐怕宁愿自戕也不会愿意待在这羡仙院,可到底人还在襄七王府,又怀着小世子呢!王爷真出了事儿,孤儿寡母是自在了,可一旦出了门,日子就不好过了! “那你说,还有什么事儿你能急成这样?”李湘还不至于盼着慕容瑾死,看春雨这个样子,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而且,真不是她咒慕容瑾,这人好几天没来她这儿坐着了,之前是有空就来,基本天天都能看见,最近几天,没了影。 春雨一噎,苦着脸,“主子!” “好了好了,你慢慢说,我不激动,你慢慢说。”李湘这两天吐得脸色煞白,有气无力的说。 “王爷被扣住了,已经好几天了!” “……还有呢?” “上次说的那个,是疫病,前几天是初步控制住了,不过又严重了,今日早朝在追责。” “父兄有事吗?御医看了吗?怎么说?”李湘坐直了,她就说,雪停那么久了,雪灾跟大量人口死亡有什么关系,原来在这儿!雪灾死伤的人,没有立即处理尸体,一停灵就是半个月,今年立春都很冷,后来一下子暖起来了,还没入土的尸首迅速腐烂,这可不就是疫病发作的原因之首? “都没有什么事儿,太医都看过了才会放他们回来的,府上待了几日,今日都上朝了,定然无事的。”春雨说完才反应过来,“主子!王爷啊!” 李湘:“……你慢慢说。” 春雨都乱了,稳了稳心神,终于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上巳节祭祀上,出了大岔子!先有太子代替嘉明帝去往国寺静安寺上香时,一具赤/**尸从天而降;后有一个自称是女尸家人的老翁,言词激烈,行为无状,在大理寺面前击鼓鸣冤,直呼女儿死在御田,随后,不待大理寺官吏开口,那老翁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撞死在大理寺门口的石狮子身上了! 这么说起来,慕容瑾属实有点儿冤枉,一看就是有人蓄意扰乱上巳节,国寺出现赤/**尸,大理寺门口揭露御田埋尸案,说是没有人在背后推,能信才是白日见鬼!可是,上巳节,是慕容瑾负责安排的,上巳节出事儿,他于情于理都跑不掉。 而且,只怕是疫病瞒了这么久,在上巳节后没几日被捅出来,也有人在推动。 第35章 天象有异&无可转圜 而且,只怕是疫病瞒了这么久,在上巳节后没几日被捅出来,也有人在推动。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针对慕容瑾布的局,还是慕容瑾阴差阳错入了局。毕竟,负责祭祀的一直都是皇四子慕容璠供职的太常寺,而不是皇七子慕容瑾供职的宗正寺,如果不是慕容璠抱病,这差事轮不到慕容瑾,他应该还在宗正寺俢皇史。 祭祀是大事,二月二出了差池,三月三又见血,雪灾之后又见疫病,仿佛就是在验证失败的祭祀真的得罪了上苍,故而降罪责罚。 雪灾是天灾,无可避免,可这疫病却未必。 李湘记得,最开始派钦差的时候,就有御医随行,所以说,疫病在那个时候就有了,甚至是更早,早在父兄、太子抱恙离京之时! 这瞒得也太好了,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 也是,去岁的大雪十年难得一遇,雪灾死伤无数,雪还没停,第一世家的肱骨李家与皇家结亲,九抬大轿、十里红妆,金箔不要钱似的随着花轿撒,其弘大奢靡,令人乍舌,这个时候跟百姓说:雪灾死的人太多啦,又因为你们不早早把家里人埋了,所以很多人得了疫病,人传人那种!这是生怕没有百姓会揭竿而起? 可如果不大办,他们也怕李家反水,世代追随东宫,不遗余力守卫大晏天下、烙着慕容氏三个字的江山,那样对待李家唯一的姑娘,不足二八之龄的姑娘,李家子嗣单薄不假,可是他们家门生遍地走,其忠明,天下闻名,按理说,这可比平头百姓造反容易多了,毕竟,只要一个理由,说不定就真的能成事。 可百姓不知道先后顺序,更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二月二,居然见了血,死了人,还埋在御田里了!他们只知道,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三月三上巳节里,不仅间血见死人,还是在国寺见的赤**尸,在专查命案的大理寺门口死了个人! 然后,紧接着,疫病被捅出来了…… 这么一想,慕容瑾好像只能以死谢罪了。 李湘默默打消这个念头,慕容瑾现在还不能死,到封地之前,他得好好活着,要不然,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京都城了! “人被关哪儿了?宫里怎么说?疫病又严重了是要死了很多人还是原本已经控制住了,现在又失控了?”李湘捋顺了,靠着软枕,问春雨。 父兄回来了,暗柱能动了,祖父给点那些人父兄也在查到底为什么联系不上了,春雨能来找李湘说这个,就是已经搞清楚了这些了。 人现在被关在太庙礼佛;宫里什么都没有说,贵妃带着九公主天天往龙吟宫跑;疫病本来是控制住了的,一夜之间,突然所有人病情加重,爆亡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形势突转急下,才回京的钦差人人惶恐,太医院又加急赶制药材运输,刻苦钻研药方。 “其实,还有……”春雨又补了几句。 听完,李湘忍不住的想:慕容瑾是真的太倒霉了! 因为…… 钦天监又出来夜观天象! 继上次的废话之后,钦天监这回直接把矛投捅到慕容瑾身上了,毫不委婉,就差直接跟满朝文武说:看,就是咱们的七皇子,都是因为他,要不然,这些都不会发生! 原本上巳节那事儿查了,跟他没什么大关系,罚几年俸禄骂几句太庙关几天就可以算了的,毕竟满朝文武不是傻子,肯定是有人蓄意扰乱祭祀,慕容瑾名声好的不得了,都没有人往监守自盗上面想,可就在他要被放出来的时候,疫病突然控制不住了,而且被揭露在百姓面前,前有他风光娶妻后有上巳节办事不力,左有钦天监说他是罪魁祸首,右有疫病失控,一下子把他推了回去,别说放出来了,没为了平民愤推他出去就不错了。 对,平民愤。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只是李湘最近几天吃什么吐什么,精神萎靡,没有人把这些告诉她而已。现在春雨告诉她这个,是因为,事态已经要失控了,据说,要把慕容瑾移交大理寺查办,太子主审,势必要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掺合上巳节的事情,到底是办事不力还是有意放水,到底是与他无关还是监守自盗,到底是无妄之灾还是其心可诛。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大理寺…… 简单来说,进了大理寺的人,不掉一层皮,基本出不来,而且,进去的,就没有几个是活着出来的。大理寺的官员大多看起来像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可是,进去过的人才知道,那一个个都是玉面阎王。 李湘看着被子上的花纹,闷闷想,她不操心大理寺,毕竟慕容瑾是皇子,太子算是长子,那是他弟弟,慕容瑾在里面真的缺胳膊少腿了,太子非得被狠狠参几本不可。 她在意的,是晏卫。那才是真的要命!要人一家老小、五服之内的命! 最近李湘收到了祖父的信,父兄回来之后又来了几封信,她记不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作为世世代代守护大晏的家族,对于整个大晏权力机关的分布和职责,她已经彻底搞清楚了。 “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一台九寺五监”,三省逐渐只剩下丞相一职了,其他的都没有革新,反倒是逐渐在皇家手里延伸出了一种保密性极高的组织——晏卫。 顾名思义,保护大晏的守卫。那是一把只属于皇家的利刃,只听命于帝王,据悉其每一届首领也是皇室成员,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处理掉一些实在是没有证据亦或是不能通过审理来处罚的人,见过他们的人,都灭口了。最近一次明显出自晏卫之手的案件,发生在十年前。 李湘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躺多了,脑子都不好了,怎么会因为自己最近在了解这些东西,就把这个往上套呢!要知道,慕容瑾的五服之内,包括现在活着的所有皇室成员,以及,嘉明帝得多厌恶慕容瑾,才会下令用这种方式杀死自己儿子呢? 根本是无稽之谈,慕容瑾明明很得宠,似乎,与太子关系匪浅?要不然太子妃怎么会递纸条给她? 所以,不用担心慕容瑾的安危,要操心的,是怎么才能把他弄出来! 第36章 清客管汤&无计可施 襄七王府,前厅。 李湘头一回见襄七王府屈指可数的几个清客幕僚,居然是在探讨怎么早点儿把慕容瑾弄出来,尽量在他四肢健全、不疯不癫的时候把人弄出来,也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清客之首,姓管名汤(shang),是个年近不惑的病弱书生,双腿有疾,鸦青色素衣更显此人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李湘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各府都养着一些清客幕僚,这些人,或文韬或武略或技艺,至少有一样出类拔萃,且非常人所能及。有的只是暂时投入门下,尽人事听天命,期年之后,来去如风,甚至是各奔前程不再往来;有的却是誓死追随,心甘情愿抛头颅洒热血。李湘自己家里有过很多,前者后者都有,但是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几个人,是哪一种,如果慕容瑾真的栽在这里了,他们是会另择新主投诚还是不择手段保住慕容瑾。 可无论是哪一种,慕容瑾被扣,而且被送到大理寺细审这件事,他们知道的只会比李湘早。 还有,周拾,周千,后者是慕容瑾身边的小武将,前者是个大夫,听名字就应该是一样的职位,可是,周拾是清客。 “想必各位已经听说了,殿下此刻,应该已经到大理寺了。”李湘默默开了个头,又道:“前朝之事,我所知甚少,殿下也不与我说这些。今日请各位先生来,只是想请先生指点一二,不知此事可有脱解之法?” 李家身份特殊,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家能“与国同寿”,绝大程度上,跟她们绝不站队绝不插手皇子私斗,甚至有可能是私斗的,都不会管,立场坚定,认准了东宫,谁是太子,谁就会拥有李家这张牌,只有没涉及到弄死东宫,东宫他们也不怎么管,毕竟,一个连命都保不住的傻子太子,绝对不能让他真的继承大统。 这一回,明显涉及到三位殿下,更何况慕容瑾是李家女婿,更得避嫌,是以,这次李家也没有动静,别说轻轻放下了,连高高挂起这一步都没有。 李湘还特意给父兄写了信——不用管。 几个人对视一眼,周拾道:“殿下跟这件事肯定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押解至大理寺,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民怨不消,殿下是回不来的,就算是回来了,也还不如没回来。” 至少,短暂待在大理寺,有个交代之前,不会有人趁乱为难襄七王府,太子坐镇大理寺,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会真的下狠手逼供,宫里有贵妃和九公主母女在嘉明帝身边晃悠,嘉明帝也很难真的责难慕容瑾。 从某种程度上讲,慕容瑾现在待在大理寺,才是最安全的。 无论是谁栽赃陷害,无论是谁高吃了这些事情,想要在大理寺对慕容瑾动手,基本上是白日做梦,更何况还有个太子在那儿杵着。 唯一的问题是…… 周拾看着小王妃,默默替自己主子捏把汗,自己娶的王妃,硬生生抢来的,虽然不是他抢的,但是落他身上了,能怪谁?现在只盼那位薛子易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手下留情,看在小王妃双身子的份儿上别下死手,看在皇命难违上别害他们就行。 可就他们知道的而言,恐怕有点儿困难,也不知道周寺正到底拦得住拦不住…… “周拾所言非虚。御田、国寺屡屡出事,不单单是今年而已,现如今,显然是幕后那人开始动了。和四王府推了上巳节的统筹之职,应该也是发现不对劲了,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与他们有没有关系,此事牵连甚广,已非一人之力可为,亦非一人之力可解。故而,大理寺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殿下多住几日也未尝不可。” 管汤靠在椅子上,看起来有气无力,说的话却有点儿无情。 自然,大理寺待着,慕容瑾基本上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也只能基本上保证没有性命之忧。 这个不难懂,没有管汤和周拾的话,也不难懂,问题在于,这个话从慕容瑾自己的幕僚嘴里说出来,就很耐人寻味了,自己主子有被严刑逼供之可能,轻则也难免皮肉之苦,重则有殒命之变故,作为养在府上的清客幕僚,这个说辞,听起来实在是让人心寒。 李湘觉得这几个幕僚清客有点儿狠,对自己人都这么狠,突然就觉得自己没那么狠了。 “多住几日皮肉之苦难免,可几日之后呢?各位不会以为这件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吧?”都说不止今年出过事,往年的也都没有查清楚过,真要是那么容易查,早查出来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御史台天天闲得慌,尸位素餐的,少之又少,可以忽略不计。 查不出来,慕容瑾总不能一直待大理寺,先不说审讯那关好不好过、能不能活着过,就说关久了还是没有结果,要么嘉明帝施压大理寺毫无头绪之下,上刑逼供,要么百姓施压直接处置慕容瑾,安抚民心。再被有心人煽风点火,幕后的人火上浇油,在特定的场合,闹出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又是代表祈福的四月四围猎,这种时候,一个皇子的安危和清白,与江山稳固、与民心凝聚相比,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说到底,也只是个皇子,嘉明帝长大成人的儿子就三个,可是,还有没长大的,而且太子府上已经有子嗣了,再不济,李湘肚子里还有一个。 “可他们也查不出来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殿下有罪。”管汤咳了一声,笑,“最坏的,才是推殿下出去,还没到那一步。” “先生很乐观,但是,我们也证明不了,殿下无罪。”李湘看着管汤,忍着突如其来的恶心反胃,摸了桌上的一块酸梅干塞进嘴里,“上巳节,的确是殿下负责的,静安寺的赤/***/尸,总不能是真的从天而降。” 闻言,周拾张了张嘴,又默默闭着了,低下头。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包括管汤。 李湘又吃了一块,酸的发苦,“襄七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殿下身陷囹圄,各位,绵薄之力,聊胜于无。” 扫了几眼这几个人,李湘又道:“天色不早了,先生好好休息,明日,再请各位一叙。王弗,送先生们回去。” 几个人神色各异,都走了,周拾磨磨蹭蹭的,顺便又给李湘诊了脉,要走不走的,过了半天才道:“不知娘娘方不方便给薛大人去封信?” 李湘定定看着周拾,一字一句:“不,方,便。” 周拾一噎,灰溜溜走了。 李湘回羡仙院之前,等着王弗回来先安排点儿别的事儿,王弗还没等到,吃了半盘子酸梅干,一转头就看见了廊下树荫里的管汤,书童推着他走,行至拐角处了,管汤突然回头,看着李湘,四目相对,管汤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走了,李湘咬断了一块儿酸梅干。 第37章 应付之法&听天由命 王弗呆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时隔大半年基本被废现在又被正牌女主子放出来了的前侧妃锦心,手上的杯子都差点儿没拿稳,柔弱不能自理的如夫人上官雪被一口茶呛得又咳了半天;周拾瞪圆了眼睛,管汤都没能淡定下来,定定看着李湘。 几个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现在慕容瑾已经在大理寺待了三天了,加上在太庙罚跪的时间,前前后后被关了半个月,李湘找这几个清客幕僚了好几次,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把人弄出来,是以,他们襄七王府的小王妃,指了一条明路——破财消灾。 具体表现形式分为三个方面,一,往疫病蔓延的地方捐钱送药材送粮食;二,在京都城附近设驿站,安排人照顾往京都城来的流民,并且严格控制京都城人员进出;三,襄七王府门口布粥施药,即日开始,直到疫病结束。 总得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有点儿晚,一看就知道襄七王府只是想把人捞出来,并不是诚心实意想做点儿什么。 而他们愣住,是因为,他们才觉得有点儿晚,他们王妃娘娘就把每一个人都扯进去了!第一个由王弗和惊蛰负责,王府上下所有人吃穿用度一律减半,从羡仙院开始;第二个由管汤他们负责,拿出具体办法,李湘可以进宫去求旨意;第三个由现在府上唯二的两个如夫人——上官雪和锦心,外加李湘自己,轮流去王府门口站着,自己上手。 第一次拿来堵管汤他们的那句“绵薄之力,聊胜于无”,现在堵上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嘴,整个王府的人都动了,谁拒绝谁就是不想在王府待了,再看王妃身后一排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小厮,毫不意外,谁说一个“不”字,现在就能把人扔出去。 周拾难以置信,看了眼管汤,又默默转回来,作为几个幕僚里唯一一个在此之前跟王妃接触过几次的人,他被寄予厚望。 “娘娘,现在这么做,是不是晚了点儿?一看就知道咱们是先捞殿下出来啊!”周拾并不想说话,但是没得选。 “襄七王府现在做什么在外人眼里不都是这个用意?”李湘看了眼周拾,“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别人也会觉得襄七王府在谋划着什么。” 周拾闭嘴了,哪家主公被关了半个月,都是想方设法救人的。 “还是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是辰时,各位好好想想,申时本宫在此处等各位。”李湘还是有点儿恶心,不过比前几天好多了,说罢就带着人走了。 上官雪和锦心也走了。 留下王弗和几个幕僚们,面面相觑,恍恍惚惚。 不过他们没能恍惚多久,王妃身边的丫鬟就过来请周拾去诊脉了,周拾看了眼管汤,后者转过头,周拾又去看其余几人,无一例外,没人救他。 周拾暗骂了几句这几个人,跟上春雨。 羡仙院里,周拾老老实实诊脉,全程低头不说话,可还是躲不过,要走了,被拦住了。 “周拾,你跟周千名字很像啊,是兄弟吗?” 周拾不想说话,现在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不是兄弟名字却这么像,干脆承认是兄弟,嗯了一声。其实很好懂,也很好解释,一个人取的嘛。 “给疫病泛滥的地方送药材,就这么为难你?”李湘一边嚼酸杏干,一边问。 周拾很想问问,这真的是想救人吗? 逻辑上其实没有问题,民怨堵着让殿下回不来,那就从民怨着手,出了钱出了力出了人,就算是现在这么干有点儿晚,但是谁都没办法说这么做不行,因为襄七王府没有人了,慕容瑾被关,就剩下个才过门没多久、体弱多病十五六年的不满十六岁的小王妃,只要说小王妃又病了,这么久才好了一点,好了就立马着手这件事,非但逻辑能自洽,还能让人同情。 但是,这个事儿不能这么干! 现在真想捞殿下回来,简单的很,大理寺把上巳节的前因后果贴张榜就行,关了这么久的罪魁祸首拖出去砍了,别说放人了,送回来都不是问题。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没有抓到人,这个时候了,想捞人也还有别的办法,比如李代桃僵、围魏救赵,真不用这么迂回淳朴。 民怨的的确确是重点,没错儿,但是,不是要消了它,真消了,这么久的骂名不是白担了? “不为难。”周拾摸着良心讲,不为难,一点儿都不,只是,“娘娘以为,这么做真的能救殿下出来?” “不能。”李湘觉得今天的杏干逼酸梅干味道要好,就是酸了点儿,半倚着软枕,淡定的开口。 任何时候,都需要清楚的一点是,大晏唯一做主的人,是嘉明帝。只要他真的想放慕容瑾,别说办事不力,哪怕那具女尸是慕容瑾亲手杀了再弄来的,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清楚真相的百姓,太平日子过久了的百姓,还在恐慌的百姓,影响他们的看法,像这种小事儿,对于上位者,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闻言,周拾想去死一死。 “从头到尾,要考虑的都不是民怨,两件事儿都事发突然,要不是大理寺门口撞死的那个人,他们都不会知道御田的事儿。所以,静安寺的事儿,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御田还有杂役,有各府女眷和带来的小厮丫鬟,哪怕是这样都没有传出去什么,静安寺那天,里里外外都是御林军和有份量的官员,最多还有静安寺的僧人,想遮掩,简单至极。如果是慕容瑾没有反应过来,那太子呢?东宫辅臣呢?其他官员呢? 显然,要么那天所有人都傻了,要么,就是故意宣扬出去的,甚至于,那具不雅女尸,也是被放了水才能“从天而降”的。 “殿下被关了半个月,各位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皆道大理寺的官吏个个都是玉面阎王,可你们,只提过一回。”顿了顿,李湘看着周拾,声音里带了几分嘲弄,“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各位既然知道殿下不会有事,想来也能联系上殿下,不妨问一问他,宫里有人要杀上官氏,本宫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怎么着?” 周拾猛然抬头,他就不该来!殿下怎么不早说,不是,他们这王妃是不是太聪明了点儿? 第38章 探监未果&恨不相逢 大理寺附近几里都没有人来往,除了官吏,唯一的活物,大概就是春日里疯狂生长的杂草和东边那棵要死不活的常青树。 马车摇摇晃晃,还没走到门前,就被拦了下来。 大理寺有两个门,正门看起来还她像样,至少不怎么吓人,还有一道算是半个密室,只有他们的官吏能走,过了正门,就是普通官吏处理文书的地方,再往后往下,就是关押犯人和人证的地方。 此刻,那“其貌不扬”的马车,就停在正门附近,被拦住的主仆就站在前几日那老翁撞死的石狮子面前,站岗的守卫看着很年轻,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延伸到另一侧的颧骨,结着痂,正一板一眼道:“王妃,上头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您还是回去吧!” “我们不进去,只是想给殿下送点儿东西,这样也不行吗?”退而求其次,春雨拎着食盒,试图跟守卫讲道理,然而,不管她说什么,那个守卫从头到尾就一个意思:不能,不行,真不行。 “那,这些糕点就送给你们了,”李湘没指望能进去,但是,她得来一趟,“叨扰多时,还……” 李湘忽然噤了声,后半句的客套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大人!”守卫听见脚步声,行了礼,默默退了半步,站得都比之前要直上几分。 正门处,一男子一边理着袖口,一边往外走,黑衣浮绣暗红边,那是大理寺独一无二的官袍,来人步伐轻快,却有些散漫,处处都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听到守卫的动静,抬眸看了眼,顿了顿,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男子瞥了眼守卫,打量了一番主仆二人以及她们身后的侍卫和马车,问。 守卫简洁扼要的三两句就概括了,静静等着。 “原来如此,娘娘,你们真不能进去。”男子又看了眼春雨手上的食盒,微微垂下眸子,忽然道:“东西可以。” 方才那守卫死活不松口,现在倒是简单了,只是,李湘不想送了,反正基本上是不能完整送到人手上的,要不是贵妃让她改日进宫一趟,她也不会来这里探望。 “东西我来带进去,娘娘就止步于此吧,襄七王如果没做过,大理寺不会滥杀无辜,太子也不会允许的。”男子看着主仆二人都没动,那丫鬟更是攥着食盒不松手,又补了两句,末了,还伸了一只手。 李湘看着那只手,挪开了目光,葱白如玉的十指交握住,指尖却一点点往掌心深陷。 “劳烦食盒递过来,还有,二位请回吧。”男子白伸了半天的手,出言提醒了,春雨才把食盒递过去。 “娘娘还有别的事儿?” “没有……” “请吧。”男子接了食盒,直接下了“逐客令”。 主仆几个,也很快消失在大理寺附近。 守卫轮岗,方才那两个守卫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上前了几步,“大人,襄七王府的人,已经走远了。” 男子转头看了眼说话的那个守卫,“本官看起来像瞎子?” 守卫一噎,悻悻然,闭嘴了,只是,方才还兴致不错的薛大人,这会儿又是冷若冰霜了。 男子提着食盒往回走,路过庭院,几步上了台阶,中厅里几个官吏还在查阅文书,也不乏奋笔疾书者,他一进来,就有几个人停了笔。 “襄七王府的东西,验。”男子随手把食盒丢在案上,自己去后面的架子上翻了几个卷宗来看。 闻言,几个小吏摆了一套奇奇怪怪的东西,几个人一阵敲敲扣扣,就差把整个食盒拆开了,一盘子晶莹剔透的桂花糕,也被折腾得没有半块儿是比较完整的了,一刻钟后才收手,又把东西归置好,转而去登记造册。只是那盘子桂花糕基本上只能算作桂花渣了。 “薛大人,这东西没问题。”那小吏登记完了,这才转头跟男子说。 “襄七王府磨蹭了这么久才有人来看望,右一,你跟几个人去盯着他们,什么时候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了什么人,什么人去见过他们,在真相大白之前,至少每日来报一次。”男子起身,在这道命令上署了名。 末了,自己拎着那盒子桂花糕往里面去。 兜兜绕绕了好一阵,这才看见一扇严丝合缝的铁门,门口的守卫见来人便开了锁。 一进去,入目就是灰暗的墙壁,伸手不见五指,行十余步,可见两侧有光,暗处各有四名守卫。男子掀开食盒,捻了一块已经碎成渣了的桂花糕,送入口中,甜味这齿间漫开,男子盖好食盒,俊美冷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几分笑意。 再沿火光行百八十步,血腥味渐浓,依稀可闻惨叫声,豁然开朗,骤见一九丈见方的厅堂,除了火光,一侧还有个四尺宽的窗户,窗户极高,足足三丈有余。 阳光透过那窗,倾泄而下,三月的太阳,却还是带不来几分暖意,整个地牢仿佛是亘古不化的寒冰地窖,这点儿暖意,与进了这里的人出去的希望一样,看得见,却还不如看不见的好。 火光摇曳,依稀可见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所有人都是虚影而已,血水混着体液,跟充斥着每一寸土地的哀嚎交相辉映。 牢房里的人,大多没了人样,连惨叫哀嚎都有些奢望,蜷缩在角落里,跟死了没两样,见有人来,也没有什么动静,仿佛没看见,更别说呼救求饶了,宛如一具具行尸走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里面那间牢房有点儿不一样,那旁边没有被关押的犯人,一连三四间都是空牢房。 薛子易拎着食盒,一路过来,在最后一间牢房门前站定,放下食盒。 里面关的人面对墙壁,长发凌乱不堪,遮住了大半张脸,深灰色的囚服上,零零星星都是血迹和几寸长的裂痕,依稀可见鞭痕和血痂。 “你们王妃送来的,你家主子大概是吃不上了,滚过来收着。”闻言,被关的囚犯撑着地上的枯草站了起来,一步一个踉跄,最终跟牢门外的薛子易面对面。 “你再不情愿,那也是我们襄七王府的王妃,薛大人,莫说殿下,我,你敢杀吗?”囚犯扬起了嘴角,挑衅道。 “想死?那你多想想,慕容瑾回来之前,你都不能如愿了。”薛子易扯了扯嘴角,“你最好多撑几日,要不然,你一断气,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们殿下畏罪潜逃了呢!” 上一刻还在挑衅寻死的囚犯现在不说话了,费劲把食盒扒拉进去,又坐回去了,面对着墙,一言不发。 第39章 恨不相逢&又还家去 马车内的小案上,印着珍馐阁三个字的油皮纸还铺在那儿,原本里面包着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却没了,只有几块枣泥糕放在旁边的碟子里。 春雨小心翼翼降低存在感,贵妃宣自家主子进宫,那王爷被关大半个月她们都没有去探望肯定说不过去,可是,谁知道,这一去,就遇见了薛公子,这不是诚心让人不痛快? 春雨有点儿闷,悄悄掀了一角帘子起来看,幸好主子忘了很多事情,要不然,那才叫神仙下凡都没有用了。倒是薛公子……算了,多说无益。 低低叹了口气,春雨顺着街道往外瞧,京都城的流民,愈发多了。其实雪灾过后没多久就有人来京都城投奔亲戚了,后来疫病被遮掩住,扣住了不少人,但是,还是有人偷偷摸摸往各地跑,暗柱那边说,偷跑的直接被截杀,就地火化,烧的干干净净,要不然,这么久了,哪能还是只有那么几个地方有疫病呢! 放下帘子,春雨又往小香炉里添了点儿药草,周拾说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免于疫病侵扰,参与各地疫病防治的太医和官员用的就是这个。出趟门,还真的是危险,只是,不能不出来。 春雨再回头时,李湘已经把一碟子枣泥糕吃了大半了,双目无神,了无生趣。 晓得自家主子不好受,春雨也不好开解,说多错多,只得默默陪着罢了。 “任晚樱病了这么久,药可以给她了。”李湘吃完了一碟子红枣糕,却浑然不觉,凭着意识去拿,只摸到了空空如也的碟子,带着几分凉意,这才是终于缓过神了。 “是。若是任采女问起来……”春雨只知主子要埋任晚樱这条线,却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让人知道。上次“偶遇”在御花园一角吹风的任晚樱之后,一如李湘所言,她病了,倒春寒,她穿着单衣在那儿吹风,不病倒才是见了鬼了,可惜她位分低,又与别的宫妃、女官没有什么交情,母族地位低下,在太医院绝大多数太医被外派各地治疗疫病的时候,她就是病死了,都没有人会搭理她。 “不说,她怎么知道是我帮的她?”李湘任由春雨擦了擦她的手,半倚着车厢,不咸不淡道。锦上添花最是稀疏平常,雪中送炭才是难能可贵。 “晓得了。”春雨应声。 “有些日子没回家了,时候还早,回去看看母亲吧。”李湘抽开几个屉子,在马车上找到了上次放在这儿的一支项圈,上次忘记了,这回拿回去给小侄子戴着玩儿。 春雨一愣,转而凑到车帘那头,去跟马夫说了,马车转了头,往护国公府去。 李湘靠着车厢,闭上眼睛。 现在回襄七王府,她怕她一把火烧了慕容瑾的院子,亦或是“不小心”昭告天下襄七王不在大理寺。 她有的记忆不多,但是,如果慕容瑾真的在大理寺,那盒糕点谁带进去都不会是他带,她没想过会遇上他,只是想应付下贵妃而已。 李氏女李湘,嫁入皇家,绵延子嗣,于情于理皆和,但是,她,不仅仅是李湘,也是李予初。 她只是忘了一些事,又发生了另外的事情,不是烧掉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就能放下,也不是说她老老实实做这个王妃,就能当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更不是她哪一天真的查清楚了就能释然。 她不记得他们数年间发生的往事,不记得你侬我侬,不记得海誓山盟,但是,她记得他的眼睛,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不久前递来的消息。 原来,不见其人不睹其物,也不能相忘。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有诗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然,他们相逢相知,本就是未嫁时。 李湘摘了腕上的镯子,不再看一眼,转手递给春雨,“送还给他,这镯子不一般,早该还给他的……” 春雨张了张嘴,捧着镯子不说话,听着自家主子藏不住的哭腔,默默湿了眼眶。 …… 没有提前告知,却也不耽误什么,前朝事多,父兄都在上值,随着门房一声声喜气洋洋的通传,李湘在嫂嫂那儿见着了李许氏婆媳二人,并着才睡醒的小侄子,还没进门,李许氏就红了眼眶。 “快坐,怎么瘦了?芒种那丫头,要不,再拨个厨娘?”李许氏拉着李湘,不自觉含了一汪泪,非说李湘瘦了。 “哪儿瘦了?芒种天天炖着汤呢。”哪里瘦了,也就是前几日吃什么吐什么,一日四顿,糕点珍汤变着花样做,珍馐阁的普通糕点日日都往府里送。 “哪儿没瘦?问你嫂嫂,她也这么说的。”李许氏看了眼儿媳,李徐氏徐徐点头。 “母亲~”李湘是有些想笑的,母亲这般惦记着她,但是,她真没瘦。 三人说了会儿话,小侄子也醒了,呼哧呼哧爬过来,圆溜溜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盯着李湘瞧,倒也不怕人,不一会儿就往李湘身上爬了,李湘接着他,半掬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小家伙儿就又累得睡着了。 临了了,李许氏悄悄拉着李湘,道:“王爷那个事儿,你父亲说了,不用急,太子看着呢,不会怎么着的,别操心了啊,咱们该吃吃该喝喝,瞧你这脸色……” 李许氏向来对夫君的话深信不疑,起初也试图委婉劝相爷捞女婿一把,好歹也是自己女儿的夫君,不过相爷态度坚定,只道,他不会任由女儿那儿出事儿,但是,这事儿李许氏不许再过问。至此,也就没别的了。 “母亲,我晓得,父亲说过了,没操心呢,您才是要放宽心的。”李湘笑道,摸了摸脸,她这脸色不好?算了,不好就不好吧。 这种小事儿,就算是真的,也用不着父亲出马。 宽慰了李许氏几句,用了饭,李湘这才离开,李许氏站在门口,恨不得李湘不走,连连叹气。 李湘冲她一笑,转身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李许氏才被丫鬟扶走,回了自己院子里。 第40章 贵妃召见&大胆提议 李湘不知道贵妃为什么要见她,宽慰她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但是,就是贵妃想杀她,她也会去。更何况,她隐隐猜到了一点儿。 朝瑰宫,这回才是对得起这个宫殿名了,御花园的姹紫嫣红也比不上这儿的玫瑰,娇艳欲滴,只是跟贵妃恍若谪仙人的气度姿态一点儿都不符合,真要说,好像淑妃那样美艳富贵的宫妃更适合这花。 李湘到的时候,贵妃跟往常一样,还在写写字、下下棋,听到有人通传了,这才放下手上的活计。 “瞧你这脸色,担心坏了吧?早该让你来的,可这时机不对。”贵妃没见外,看着李湘寡淡的面色和素到底的衣裳,轻不可闻的皱了皱眉。 “殿下一日不回,王府上下便一日不敢安枕,让母妃见笑了……”李湘神色恹恹,在下首坐住,“母妃……” “你们都下去吧。”贵妃差走了宫女,偌大的正殿里,就只有她们二人。 “瑾儿……陛下不肯松口,大理寺再怎么严查,除非查出来真凶,要不然,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也不是好过去的……”贵妃有些惆怅,看了眼李湘,话题一转,“你也别这么担心,虎毒不食子,陛下不会冤枉他,他没做过的,怎么都不能重罚的。” 这话不知道是宽慰李湘还是宽慰自己,但到底是比王府那几个幕僚说的好听些,起码没那么事不关己。 “母妃,马上四月四了,说不定殿下很快就回来了呢!”李湘面上有几分忧心。 当然得回来,他不回来,谁来当替罪羊?要么,四月四之前把人一网打尽,四月四借故澄清那些无稽之谈;要么,四月四把人放出来,玩儿票大的,确保每一个人都跑不掉,再把真相爆出来。但是前者不好抓激进的余党。 虽然李湘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抓谁,但是,能弄出来这种阵仗的,绝对不是一般人,慕容瑾能离开大理寺,当然不会是他自己跑的,可太子也在大理寺负责这件事,所以,嘉明帝父子三人都知道,甚至于是父子四人,显然是大棋局。而且,贵妃好像一无所知,要不然,这马上就是四月了,贵妃怎么一点儿没有借这个由头求嘉明帝把慕容瑾放出来? 贵妃看了眼李湘,眼睛一亮,仔细想了想,笑道:“也是,四月四了……” 可是这笑没能持续多久,又消失了。这的确是把人放出来的时机,可是怕,万兽山有多危险,贵妃是知道的,而且,她这个儿媳,就是在万兽山…… 贵妃缓缓吐了口气,道:“说来,去年……围猎场上你受了伤,今年就不去了,如何?” 提到四月四就逃不开围猎,提到围猎,贵妃就想起来了,自己儿子之前提过一次,让她把人掬着,最好不去。 “也好……”李湘笑着应了。 李湘在朝瑰宫待了会儿,又被贵妃带着去看了九公主,陪着九公主写了几张字,顺便温了一个时辰的书,直到内宫门要落钥了,这才放她回去。 红墙绿瓦,伴着落日余晖,人影斜长,美不胜收。只是,广照不到的阴暗处,红墙,仿佛鲜血染就的,伴着琉璃瓦上斑驳的青苔,似乎处处都是糜烂死亡的血腥。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出了宫门,上了王府马车,李湘一边嚼杏干,一边听春雨说话。 风寒药已经给任晚樱了,本来就是得宠时得的独院,位分下来之后,陆陆续续封了一大半,还只能挪到偏殿去住,身边只剩下那一个陪嫁丫鬟,可惜那丫鬟陪嫁入宫中之后,就算作宫女了,被上回那个容宝林弄走了,塞过来一个被卖进宫的,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惨,好不凄惨。 不过,那与李湘无关,药给她了,任晚樱能不能活下来,之后怎么活,都得看她造化,而她活的怎么样,才是决定李湘要不要用她的关键。毕竟任晚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指望她得宠做点儿什么,说不定还不如李湘想办法塞个新人进宫呢! 李湘听了几句,兴致不高,忽然问春雨:“京都城那么多达官显贵,有没有谁的把柄在我们手里?” “有。” 李湘来了精神,她就是随口一问,她不记得很多事了,可还有春雨她们,她们记得,尤其是春雨。 “去年万兽山有人行刺那位,彼时还不是太子的三皇子殿下挡了一刀,解毒解了一半,四皇子蒙面而出,潜入三皇子营帐,被一路追杀,最后也没有人抓到他,也没有人知道是他。”春雨尽量避开薛公子和曾经那两个朝夕相处的医女的存在,简明扼要说清楚了事情。 李湘扬了扬眉,“确定是四皇子?不是假冒的?” “确定是他。”春雨重重点了点头,薛公子和自己主子只提过一回,她在窗外守着,听得好好的,而那个时候他们能肯定,必然是有铁证的。 “有证据吗?” 春雨这时候却摇了摇头,“当时您和……您挺和气的,只是随口一提,没有提到证据。” “挺……和气的?” “当时他还劫走了您,要不然后来也不会遇见猛兽,说不定是那个时候见过他的脸。”春雨差点儿圆不回来,总不能说“和薛公子”吧? 李湘暗自思索,这几位,到底是真兄弟情深、父子情更笃还是只是看起来如此? 她得好好想想。 很快到了襄七王府,李湘进去,门房旁边就候了羡仙院的小丫鬟,看见她们就上前来了,匆匆忙忙的。 “急什么,雪夫人如何了?”李湘理了理袖口,看着那没怎么到她面前伺候却半点儿不眼生的小丫鬟,可不是她院子里每日料理花草那个?似乎叫什么黄鹂。 那丫鬟一愣,道:“如夫人现下还好,周先生还在诊脉,王管家和立夏姐姐把人扣住了,立夏姐姐说,娘娘回来了不急着往闻雪院去,先歇歇脚也好。” “知道了,你叫黄鹂是吧?” “回禀娘娘,正是。”黄鹂面上一喜,这么久了,都没能近身伺候,甚至连主院的门都没能进去几回,娘娘居然记得她。 “走吧,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吃点儿东西,再去瞧雪夫人。”李湘看了眼天色,该吃饭了。 黄鹂笑眯眯在前面走,恨不得跑着回去跟芒种姐姐报信儿,奈何王管家定了规矩的,只得好好走着去。 第41章 欺凌主上&落魄宠妾 闻雪院。 说是宠妾,可这院子真的是素净得过了头,没有一件陈设逾矩不说,连带着一匣子首饰里,最贵的还是那一日主母赏的。其实说是一匣子并不恰当,统共也没几支,勉勉强强能凑三四套头面出来。让人看着着实有些落魄。 每每替上官氏梳妆,翡翠都觉得他们夫人太过知书达礼,担着宠妾的名,还因为这个被贵妃娘娘罚了几回,可实际上,落在实处的好,真是没多少。后院的人都惯会看人下菜碟,王爷在府上还好,毕竟万一王爷来后院了呢?可是,王爷不在的时候,这日子真不好过!偏偏他们夫人一不告状二不吹枕边风,不求赏赐也不求宠,那群妖怪都要翻天了,还不许她去说,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这日又是这样,夫人体弱多病,睡也睡不好,每每都是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翡翠守夜也才闭眼没多久,外面的妖怪又在作妖了,乒乒乓乓一阵儿响,知道的是洒扫,不知道的,只当她们是要拆了这院子。 憋着一口气,翡翠推了门出去,“大清早的,你们可消停些吧!夫人才睡下,这院子天天扫,连片树叶都没有,姑且放过它一回吧!” 身为王府庶妃(如夫人)之首的上官氏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的话,压根儿没人理。 翡翠更想跟他们撸起袖子打一架,王爷指她过来照顾夫人,可不是让她这么照顾的! 可是夫人不许…… 默默瞪着眼,翡翠瞧见几个眼生的丫鬟婆子,他们院子里一切都是按规矩来的,最近府上也没有买新人进来,王管家和王妃也没有说给他们指了新人,这几个是哪儿来的? “诶,你,你,还有你。”翡翠知道自己的话没人理,堪堪缓过这口气,下定决心哪天要去跟王管家说一说,这会儿也懒得要什么大丫鬟的体面了,反正这东西早就没了,三两步下了台阶,扯住了一个丫鬟,随即指了一下另外两个,“你们打哪儿来的?怎么没见过你们?原管家带来的?闻雪院人够了,用不着新人。” 王弗是总管,原管家是原吉,偶尔打个下手,大部分时间他不在府上,除了王爷,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但是采买新人,一直都是原吉管着的。 “姐姐,我不是新人,惊蛰姐姐派过来的,各个院子都来了一个,前些日子我们都还在学规矩。”被翡翠抓住的那个丫鬟看起来年纪最小,圆乎乎的一张笑脸,眼睛都看不见了。 翡翠没松手,惊蛰是王妃院子的人,这个她知道,之前也时常过来的,送月例银子,送点儿份例之外衣裳首饰什么的,只是,怎么送人过来都不跟她们讲? “姐姐,她们不是跟我一起的,我也没见过他们。”圆脸的小丫鬟扯了扯自己被抓住的袖子,冲那边两个扬了扬下巴。 翡翠顾不得这个小丫鬟了,无他,比起堂而皇之说是王妃院子的人,她更怀疑别的人,王妃对他们不错,时不时送点儿东西过来,夫人一直吃药,药材从中公走,每天都是一笔大开销,王妃一个字都没提过,反而给他们送名贵药材,回回都是当着府医或者是周公子的面。 翡翠松了手,这个小丫鬟说了,惊蛰姐姐只派来一个人,那另外两个是谁? 被翡翠盯着了的另外一个丫鬟和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婆子,两个人面面相觑,不多时就朝翡翠这儿来了,可她们还没开口,就有人你一言我一语嘀咕着了。 话说得不好听,不是说夫人恃宠而骄就是说翡翠摆架子,翡翠差点儿又没忍住上去抽她们一巴掌,就在这个时候,夫人在叫她了。 翡翠闭了闭眼,重重喘了口气,先去看夫人。 进了里间,夫人果然醒了,正靠着床头呢,望着床尾的横木,一动不动,脸色白的不像话,都快赶上白色寝衣了。 翡翠眼睛一酸,“夫人……” “他们吵他们的,跟他们置什么气,大早上的,不用理他们。”上官氏一说话就觉得喘不上气了,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完,这才没有咳。 “王爷公务繁忙,那不是还有王妃呢嘛,还有王管家啊,咱们何必这么纵着他们!王妃规矩立了,可也没罚过什么人,王管家对咱们也挺好的,实在不行,跟周公子说说,也好过现在这样啊!”翡翠越想越气,自觉对不住王爷的嘱咐,更不对住夫人。 “秋后的蚂蚱,还能有几天好日子,随他们去吧……”上官氏垂着眸子,声音又轻了几分。 “夫人,再这么下去,您这病怎么才能好啊!再秋后的蚂蚱,一不能任由他们这么蹦跶!这可是咱们的自己的院子!”翡翠难以理解,真是没有一点儿宠妾的样子,而且怕,为什么是秋后的蚂蚱?都这样了,还要纵着他们到什么时候? “你急什么,我这不是还没死么……”上官氏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浅得几乎看不见。 翡翠急了,“夫人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多不吉利!大不了汤药养着,多喝些日子,肯定能好的!” “能好就能好吧……”上官氏毫不在意,活得比那个女人久就行了,名贵药草吊着她一口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吊到那个时候。 “夫人!”翡翠心疼又自责,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连那几个刁奴都得憋着,夫人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别这个样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待会儿去好好睡一觉,守夜这种活儿,真的可以免了,咱们这儿,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除了她这条命,上官氏看着翡翠眼下的青色,有几分不忍。 “晓得……”翡翠闷闷不说话了,清秀的小脸都快跟苦瓜称兄道弟了。 “王妃今日进宫对吧?”沉默了一会儿,上官氏忽然转头看了眼翡翠,问。 “是,贵妃娘娘宣的,说不定是王爷要回来了呢!”翡翠又有些高兴了,可没多久就又拉着嘴角了,她有几分喜就有几分忧,王爷现在根本就不往他们这儿来了,再这么下去,跟其他人真的是没什么分别了…… “那就好……”上官氏呢喃了一句,“这下,他们可真蹦跶不了多久了……” 翡翠离得近,却还是没听清,正想问一问呢,就被夫人打发走了,说是她再睡会儿,不行就给那些人放个假,让他们也回去睡会儿,免得吵得人头疼。 轻轻退出去,合上门,翡翠再看外面这些人,心烦的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去找王管家,最后只是转道去了羡仙院,问了惊蛰,确定真的是有这么回事儿,又悄悄去别的姨娘院子里看了一会儿,的确是每个院子都有几个新人,这才放心。 散了那些不听话的丫鬟婆子,翡翠自己昨儿守夜,现在也是困得不行了,喝了几口昨天的凉茶也没缓过来,就这么睡倒了。 殊不知,就在她睡倒西厢房的同时,其他人,也都昏睡不醒了,东厢房的通铺里,才来的几个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出去了,直奔主院…… 第42章 人赃俱获&屈人之兵 里屋安安静静的,半点儿声响都没有,上官氏真快睡着了,却闻到了点儿别的味道,说不上来,她却挺熟悉的,大概是迷药之类的东西,上官雪默默闭上眼睛,手缓缓往白玉枕后面摸去。 不多时,伴随着微弱的一声“吱呀”,门被推开了,轻手轻脚进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婆子,穿着王府普通杂役的衣裳,面上还有几分笑意。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落在地上,却砸在上官雪耳朵里,清晰无比。 “夫人,喝药了……”一张嘴,却是翡翠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如若不然,简直是一模一样。 上官氏顺势翻了个身,眯着眼睛,咳了一声,兀自伸了一只手出去,“翡翠,今儿的药不是吃了一回的吗?” “只是午间的药,才熬好的,夫人趁热喝。” “嗯……”上官氏还没碰到碗,一个翻身又把手缩了回去,隔着重重青纱帐,看了一眼,握紧了手上的东西。 “夫人?” 上官氏没说话,看了眼天色,可惜看不太清楚,又低下头,“翡翠啊,你说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奴婢不知道……” “这药太苦了,天天吃,又不会好,这一碗药,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了。”上官雪半撑着床榻,有气无力的自说自话,“王妃给的白玉枕,我真无福消受,你还是给我换了吧,之前那个就不错。” 纱帘外的人影半天没动,上官雪叹了口气,“罢了,给我吧,嬷嬷。” 人影一动,又很快顿住,笑道:“夫人既然知道了,那是自己喝了呢,还是要老身来助你?” “我自己来。”上官雪又伸了一只手出去,稳稳当当接住了一只碗。 热气腾腾的水,无色无味,看起来仿佛就只是一碗水而且,不过,上官雪清楚,这一碗下去,说不定她再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睛了,可是,她没有拒绝,只是,喝下去之前,忽然说了一句:“嬷嬷,你来之前准备好再也回不去了吗?” 纱帘之外,嬷嬷闻言一愣,嘴角的冷笑哪怕是隔着纱幔,也让人心惊,“这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也对,薄棺一口,也不难准备……”上官雪端着碗,喝了一口,转手却把碗砸了出去,冲着纱帘外的人脸而去,被纱幔挡了一下,没砸到人脸,只是砸到了人的腿而已,瓷碗咕噜滚了一下,就跌到地上碎的干干净净了,啪的一声。 “你——” “还是顾好自己吧……”说着,上官雪迅速抬手推倒了床头的瓷瓶和碟子,很快就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那嬷嬷被浇了一身的水,很快反应过来,可等她掀开纱幔往榻上去的时候,花瓶和碟子就已经被推倒了,随即改为朝上官雪扑过去,“既然如此,也别怪老身心狠手辣了!” 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对上官雪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轻而易举就被扑倒了,那嬷嬷手上有些的薄茧,力气不小,对付上官雪跟玩儿似的,压在她身上,一双手死死掐着她脖子…… “早该死了的,要不是殿下,你能活到现在?!绝不会让你——”那嬷嬷手上力道不减,嘴里恶狠狠说着,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扼住了脖子,硬生生被人从榻上扯了下来,还没等她看清楚人,就被人抓着头发往墙上撞了过去,没几下,彻彻底底昏了过去。 立冬把人丢在墙角,扯了那人的腰带捆实住了,还踢了两脚,这才往床榻边上去,“夫人?您还好吧?” 没什么动静,立冬掀开了纱幔,这才发现,人已经昏了,抓着手腕摸了一下脉,得,真昏了。 立冬看了眼地上的碎片跟水渍,揉了揉脸,去门口了,“府医呢?还没到?” 门外的圆脸小丫鬟摇了摇头,拽着绳子,绳子另一头是捆成粽子的一个丫鬟,被自己的衣角堵着嘴,小脸涨的通红,跪在地上。 “其他人呢?” “都被迷晕了,按惊蛰说的,都关着了。”小雪从厢房出来,拍了拍手,转头看见地上那被捆得动弹不得的丫鬟还不老实,过去扯了她嘴里的布,还没叫出来,就捏着下巴,喂了一颗药丸进去,逼着人吞了,又把布塞了回去,冲那小丫鬟说:“黄鹂,不用管这个人,可以去叫人了。” 黄鹂松了手,任由“粽子”滚在地上,跑了出去。 “你进去看看吧,不知道是怎么了。”立冬让开路,跟小雪一起进去了。 小雪诊了脉,一遍又一遍,却什么都没说,蹲地上看那碎瓷片和水渍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二人对视一眼,立冬留下,小雪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王弗是跑着过来的,一手抓着府医一手抓着周拾,在院门口遇见了立夏,齐齐进了门,问才出来的小雪。 “说来话长,先看夫人吧。”小雪也不知道怎么说,还是王管家自己审吧。 王弗进门就松了手,周拾跑得比府医快,小雪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到门口了,推了门就进去了,看见立冬和立冬脚边上的人,愣了一下,“人呢?” 立冬指了指床榻,上前了几步,撩起半边帘子,“请。” 周拾瞥了眼地上的碎瓷片,目光触及那一片水渍时心头一紧,立冬一出声,又匆匆收回了目光,上前去察看。 府医年近半百,拎着箱子进来的时候,周拾都开始施针了,看见府医,立马开始报方剂,让他去抓药煎了送来,府医匆匆忙忙记着药方,转头就往外去,一点儿没耽搁。 院子里,醒了的翡翠一边哭一边骂,被捆了的两个人也终于团聚了,王弗手一挥,小厮杂役涌上来,整个院子的人都扣住了,一个不落,就连立夏、翡翠她们都被带走了,让自己媳妇带着几个婆子在这儿守着,他带着一帮子人乌泱泱往戒律堂去。 立夏她们几个说完就被带走关着了,只听见外面传来的几声惨叫,听着怪吓人的。 没多久,她们又被王弗亲自放出来,送回羡仙院。 立夏看着王弗的背影,拍了拍立冬的肩膀,“你说,谁要杀王府的一个妾啊?还这么明目张胆?” “操这么多心,这个时辰了,该套车去接主子了。”惊蛰抱着个盒子出来,看见她们排排站,转手就把盒子塞给立夏了,“还有这个,给他们送过去吧!” “那你呢?” “月底了,账没算完,铺子的账没匝,庄子的租金也没到,可是要发月例银子了。”惊蛰转身往回走,立夏闻言抖了抖,几十本账呢!主子自己的,还有王爷的,还有王府的,想想就吓人,忙不迭抱着盒子往闻雪院去了。 第43章 杀鸡儆猴&朝不保夕 “这件红的怎么样?”立夏不死心,扒着衣柜门跟自家主子商量,明明之前说红的最好看,现在都不穿红的了,这一柜子的新衣裳,红的可不少,明明都是按主子最喜欢的样式和颜色做的,可就是这几件最好看的红衣服,主子不肯穿。 “墨绿色的那件。”李湘回头看了一眼,簪上一支孔雀点翠步摇。 立夏苦着脸,认命般把那件非常稳重大气又显老的墨绿色衣裳拎出来,替自家主子换上。 …… 天色已晚,后院正厅百妍厅里却站了不少人,地上还跪了不少,王弗站在旁边,脸色阴沉,翡翠姗姗来迟,看见地上跪着的人,狠狠啐了一下,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王府有规矩,她能扑上去给她们几耳光。 李湘就是这个时候到的,扫了一眼地上那几个狼狈不堪的人,坐下,免了众人的礼。 王弗一一再问了一遍,当着李湘的面,那些下人,一个哥不知道之前被怎么罚了,现在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除了不知道哪儿混进来的那个小丫鬟和婆子。 不待李湘说什么,听着那婆子大放厥词,王弗身后的两个粗壮婆子上前就把人摁地上,重新堵了嘴,啪啪几个耳光,原本还能看的脸,立马肿了,泛着红血丝,鬓角乱糟糟的,好不凄惨。 “立冬,黄鹂,立夏,你们所言,可都是实话?”李湘瞥了眼跟其他人一样跪地上的人证之中的三人。 本来就是去救人的,不消说什么,她们刚才在王弗问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被李湘这么问,毫不犹豫就道:“字字属实!” 李湘点了点头,看向那婆子,“雪夫人与你,有何深仇大恨?” 那婆子被堵着嘴,又被两个婆子抓着胳膊,动弹不得,可就是这样,她也没搭理李湘,闻言,冷哼一声就扭过头闭着眼睛了。 “雪夫人是孤女,母家没有活人了,她自己也是常年缠绵病榻,就算是深仇大恨,到此,也该了了。”李湘不甚在意,自顾自开口,“既然她们说的都是实话,那你们的证词,或有或无也是一样的。” 那婆子不为所动,反倒是那个丫鬟愣了一下,突然开始剧烈挣扎了。 李湘看了眼春雨,“本宫入府时好像定了点儿规矩,什么来着?” “其言有四,其一,欺凌主上、背主忘恩者,不留;其二,欺善凌弱、结党营私者,不留;其三,挑唆主上、知情不报者,不留;其四,败坏门风、有辱门楣者,不留。”春雨娓娓道来,朗声答道。 “原来还是有人记得的……”李湘低语了一句,再看那几个人,便只有一句:“乱棍打死,一个不留。” 此言一出,除了春雨立夏她们几个,满厅的人都愣住了,纷纷抬头去看李湘,墨绿色裙摆上是栩栩如生孔雀翎,小颗的玛瑙珠坠在上面,孔雀婀娜,点着祖母绿翡翠的眼睛,正好在身侧,仿佛也在探脑袋往前面瞧,孔雀翎的花纹镶了边,又纹在上衣的肩线处,跟发上的点翠遥遥相望,还是那个小王妃,举止神态都相差无几,粉腮朱唇小山眉,遥遥望去,应是画中仙云中云,独一份的尊贵典雅,让人望而生羡,更生畏。 王弗拱了拱手,准备带人下去处刑,谁料,“画中仙云中月”放下茶杯,道:“把府上下人都叫来瞧着,欺凌主上,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 脚步一顿,王弗脸色有些不太好,摆了摆手,身边几个人走开,很快就把没到场的下人都聚齐了,甚至于是其他姨娘,一个不落,全弄过来了。 李湘神色恹恹,春雨给姗姗来迟的众人解释了一番,这下,他们的脸色可不比地上的人好多少了,偷偷瞧一眼李湘,也匆匆收回视线,低着头。谁知道他们这位千娇百媚、打小娇养大的小王妃居然是个面冷心狠的呢?这还没招呢,说打死就打死,还要叫他们看着打!这哪是杀鸡儆猴啊,分明是杀鸡吓死猴! “多事之秋,想来各位也都知道了,殿下至今还在大理寺收押,殿下被关了二十二天,大理寺待了十天了,京都城外面还有不知道从哪儿躲开了防守窜进来的流民,各地的疫病也都还没彻底治好,春日就已经过了半,往大了说,今年收成不会好疫病之后说不好还有饥荒,往小了说,襄七王府现在是朝不保夕。”李湘看着这一院子才意识到府外京都城外有多不太平的人,缓缓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我都不知道,但是,现在谁闹事,就只有死路一条,本宫不信佛,也不会慈悲,谁若是不相信,大可一试。” “这几个人,平日里欺压雪夫人,不知道得了谁的授意,闻雪院软弱,遇事不闹也不吭声,但是,今日午间,这群人睡死了过去,这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什么东西,意图谋害雪夫人,被羡仙院过去送糕点的立冬抓了个现行。”李湘看了眼王弗,“管家审了一下午,一个时辰前才报给羡仙院,拒不招供,也查不出来她是谁,殿下又不在府上,留着她,若是有人来救,咱们也未必抓得住,不杀,留着做什么?” 闻言,王弗垂着头,一众人都垂着头,李湘扫了一眼,道:“红袖,你说,该不该杀?” 被点到的红袖瑟缩了一下,在听春雨说请她们过来就是让她们看着行刑的时候,她脸上就没有多少血色了,一直抓着小丫鬟的手,反应过来之后,立马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当然该杀!” 红袖那不算流利的官话,软糯有余,说的话却不太软,眼里有几分愤恨,“她们欺凌主上,还想毒害雪夫人,自然该杀。” “既如此,可还有人有异议?”李湘拨弄了一下发钗上垂下来的流苏珠子,抬眼望去。 “听凭娘娘处罚!” “行刑。”李湘看着那几个人被拖下去,或许是这会儿真的觉得必死无疑了,那婆子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慌乱,瞪着眼睛,奈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硬生生被人拖出去了一丈来远,这才发狠了挣扎,喉咙里呼呼的不知道喊着什么东西,不停的蹬地,忽然,她挣脱了一个婆子,就着被捆住的双手,扯掉嘴里的布,一下子撞开另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往李湘这儿跑,嘴里嚷着:“王妃你不能杀我!我是——” 第44章 为何不能&暗自心惊 李湘看着那个婆子,抬手示意刚上来抓住那婆子的两个人把人提上来。 “为何不能?”李湘好心弯了个腰,凑近了几分,扒拉开恨不得堵在她面前挡住那婆子的春雨。 那婆子依旧被两个人压着,春雨稍稍退了半步,可到底是不放心,在一步远的地方死死盯着。 “娘娘可知我是替谁办事!”那婆子之前被王弗罚了又逼供了一回的,加上方才添的耳光,又是拖行又是挣扎的,这会儿还是被人抓着胳膊摁着的,看抓着她的婆子,正恶狠狠盯着她,仿佛是为了洗一洗刚才没抓牢的耻辱,力道之大,让人咋舌,毕竟,这婆子一动,胳膊就响了一下,下一刻就脸色发白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往下滚,毫不怀疑,要不是她说完一句就被堵住嘴了,现在已经是哀嚎了,惨是真的惨,而且着实是有碍观瞻,只是…… “为什么不能?你只有一句话说清楚的机会,先想好,如若不然,她们可不应的。”李湘勾了勾嘴角,看了眼两个婆子,后者齐齐点了点头,手上力道又大了一分,那人就差直接趴在地上了,下巴磕在地上,面容几乎扭曲。 李湘等了一会儿,扯掉那婆子嘴里的东西,偏了偏头,“说吧,就一句。” “我是奉贵妃——”那婆子话还没说完,就被立夏堵了回去。 “娘娘,京都城有姓冯的吗?”立夏皱了皱眉,问的是李湘,看的却是春雨,春雨摇了摇头。 “都肿成这样了,你听清楚了吗?”李湘看了眼春雨,又看了眼那两个婆子,纷纷摇头。 李湘叹了口气,“立夏,你急什么,都没听清楚……” “啊?我以为她要咬人呢!”立夏挠了挠头,一脸无辜。 “算了,拖出去打死吧,记得堵着嘴。”李湘坐直了,摆了摆手,让人把那人拖出去了,又补了一句,“小心她咬人。” 立夏神叨叨的跟那两个婆子说,说着自己也跟着往外走,“真的,她刚才差点儿咬人!抓牢了啊!我跟你说……” 行刑不可能是在百妍厅,好好的地方,起码,得拖到院子里打,地方挺大的,百妍厅,两排椅子排出去,椅子中间搁花瓶,一回能坐四五十人。 李湘看着外面看着行刑的人各自心惊,行刑的人各自呜咽,渐渐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痛苦不堪的脸,在灯笼和火把的光亮下,分外可怖,没多久,人断了气,李湘转头往回走。 回了羡仙院,李湘扶着墙吐了。 春雨吓坏了,正要出去找小雪,就被李湘拉住了。 “有点儿反胃,不要紧。”李湘漱了口,屋里的光要柔得多,顿时显出来了她的脸色,的确是太白了。 春雨不忍,忙不迭递了果脯过去,立夏她们也都回来了。 小雪被站稳,就被拉着过来给李湘诊脉。 李湘任由她们去,伸着手,自顾自道:“贵妃这么等不及,看来真的是想让她死。” “可是贵妃为什么这么做?”立夏刚才堵人嘴的时候干脆利落,可那也是看到自家主子神色之后才堵的,人家哪儿说什么“冯”了,很明显是“奉”字,主子说她是脸肿了说话不利索那就是不利索,可是,那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李湘也没想明白,“好像并没有有关于王爷沉迷女色的传闻,对吧?” 李湘记不太清,回头看了眼春雨,春雨摇了摇头,“只是听说王爷有个小妾身子虚弱,时常寻医问药,也不怎么出名。” 当然不出名,有李湘这么个打小常年缠绵病榻却出身不凡的贵女在前,谁得了什么稀罕病都不稀罕了,毕竟也不是谁都能病十几年,任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十几年不见人的。 自然,李湘没病,一点儿都没有,只是她不在京都城而已,托病许多年,她都不在京都城,要不是去年新正夜宴,指明要她去,她现在都不一定回京都城了。 只是那个时候没人知道,远在她第一回露面,就是个悲剧的开场。 李湘从三言两语听来的回忆里脱离,她是装病,上官雪绝对是真的,她也没有对慕容瑾的名声造成什么影响,说是宠妾,李湘进府这么久了,上官雪从来没有惹是生非过,除了那天晚上有个小丫鬟跑过来叫新郎官走,一点儿都没有,而且,今天发现,那个小丫鬟就在平日里欺压上官雪的那些人里面,自然不可能听她的,更不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扰乱王爷和王妃的新婚之夜。且,单就慕容瑾给李湘的账本,他自己每个月有一笔不小的进账,更他身为皇子的份例和挂名当值的俸禄虽然不多,但是王府有宫里拨钱,再来几个上官氏那种的也养得起,更何况西原郡已经开始往襄七王府纳贡了,慕容瑾本人并不不缺钱,哪怕宫里来的赏赐和官银不能变卖,他也不缺,而且,襄七王府的人数,远比其他王爵府要少。 那,既不是上官雪品行问题,也不是她太费银子,李湘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来贵妃为什么要针对她,她之前就被贵妃隐晦的暗示了几次,说是府上的姬妾不听话就直接处置了,说的,除了上官氏,还能是谁?而且,新婚不久,贵妃就派人来罚了上官氏一回,李湘自觉明明贵妃明里暗里都挺给她这个儿媳妇面子的,贵妃自己也挺注重文人风骨的,所以,那个时候又怎么会“越俎代庖”,在而儿媳进门没几天就把手伸到儿子后院里来? 现在想想,真的到处都是疑点。贵妃对上官氏,必然是积怨已久。只是,她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儿子府上的一个小妾?没有痴缠慕容瑾沉迷女色耽误正事,也没有撺掇慕容瑾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 绕来绕去,又绕回去了,李湘见了几回他们母子相处,慕容瑾对生母和妹妹也不错,那…… 李湘微微有些出神,忽然想起来了,慕容瑾真的是无辜的吗? 二月二农耕,谁都参与了,可当时尚宫问她用的是什么香,除了春雨她们几个,也只有天天待在她这儿的慕容瑾知道;三月三祈福,和四王府推了这差事,转头就是慕容瑾顶上的,那个时候贵妃就有些不快,然后顶上之后果然就出了事。被关在太庙,反省归反省,可什么证据都没有,那又怎么会移交大理寺?周拾几次问她能不能给薛大人修书一封,又是为了什么?她与薛公子的往事,京都城谁不知道,哪怕是这样,还要她修书,何为?大理寺不是谁的一言堂,就是寺正周梓铭,有理有据的情况下也不行,可是,不管是谁,大理寺的人销毁大理寺查到的证据,再不能更简单了…… 第45章 不日归来&好自为之 闻雪院灯火通明一整夜,周拾和府医寸步不离,直到天微微亮了,上官雪脉象正常了,这才松了口气。 周拾抱着箱子往外走,迎面遇上小王妃,脚步一转,站那儿不动了。 “周先生。”看见周拾,李湘并不意外,说是幕僚,但在李湘这儿,周拾可比府医“称职”多了,至少,李湘的脉,一直都是周拾在请。 “王妃娘娘……”周拾熬了一晚上,气色居然还不错,有些不太像他这个年纪的精气神儿,看见李湘,还能打量一番她的面色,甚至还想上来请个脉? 李湘默默缩了缩手腕,“雪夫人怎么样了?” “陈年旧病,又受了惊吓,被喂了点儿毒,现在已经解了,醒过来了就好了。”周拾说得挺轻松,仿佛跟这儿守了一晚上的人不是他似的,“她现在已经醒了。” “劳烦周先生了。”李湘客套了一句,提步往里走,进门之前,忽然顿住,“周先生,上官氏到底是什么病,能一病就是这么些年?” 周拾一愣,微微一笑,“娘娘幼时不也是病了许多年的?去岁远去卞城求医问药回来才见好的。雪夫人起初是不足之症,奈何家境贫寒也没有好好治,后来又流落街头,日子不太好过,直到被殿下收府,这才一直有人治着病吃着药。” “原来如此。”李湘会意,微微颔首。 “娘娘……” 李湘停住,看了眼周拾,后者不紧不慢道:“娘娘可知是何人所为?” “昨日不是已经审了?” “不留活口,娘娘不怕有人妄自揣度?” “工于此道之人,无风亦能起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湘想了想,自己的确是有嫌疑的,监守自盗嘛,但是,“本宫要做,直接赐死即可,用得着这么麻烦?” 上官氏不是勋贵之家的女儿,没有母族可依,也没有子嗣,有贵妃早年的责罚在前,又有大婚那夜的插曲在后,正气妻想赐死她,说不定连恶毒的名声都不用背,特别是在慕容瑾不在府上的时候。 周拾不说话了,现在是真的懂了殿下说的“不能跟王妃拐弯抹角”是什么意思了,暗自思索了片刻,又想起来了那句“朝不保夕”,虽然他不太懂小王妃是怎么随口诳了人的,但是,谁知道小王妃是不是真的害怕呢!默默补了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娘娘,殿下不日就回来了。” 如果宫里的消息传的够快,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东宫母子劝谏嘉明帝放皇七子出来围猎,一个前朝一个后宫,淑妃居然真的说动了,贵妃母女又去了一趟,至此,算是真的打算放人出来了,只是还没拟旨,不知道什么时候放。 李湘又看了眼周拾,进去了。 还是那股子不知道混着什么药材的味道,仿佛熏得久了,连这屋子都是一股子药味儿,还混着些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味道,李湘还没进到里面去,就被熏得有点儿反胃,当然,可能是因为她怀着孩子。 “王妃娘娘……” “免了吧,好好照料夫人。”李湘抬手扶了一把翡翠,对上小丫鬟感激涕零的目光,有些不太自在,她也不是单纯想救一回上官雪,谁让她带过来的陪嫁被王弗无差别放到了王府各个角落里做事,偏偏还发现了那两个人不对劲,又恰好赶得及给李湘递消息,再然后呢,周拾联络慕容瑾的时机也及时,加上他身边刚好有能打能解毒的丫鬟,这不就这样了嘛! “夫人如何了?周公子说她醒了,本宫来瞧瞧她。”李湘看了眼,饶她不是头一回进来闻雪院,也还是觉得这地方素净过了头,她也没见过几个宠妾,更没见过嚣张的宠妾,但是,谁家宠妾院子里这么素净?打眼一看,这些瓶瓶罐罐书画墨宝什么的,还没有李湘一匣子首饰贵。 倒是这墙上书画临摹的不错,虽然不是按原画复刻的,可它颇具神韵,一看就是个丹青妙手,造诣不低。 “夫人的确醒了,这屋里药味儿大,熏着娘娘了……”翡翠自己也觉得,讪讪过去推开了扇窗。 “不妨事,注意通风,气味儿大的东西就不要往里面带了。”李湘只待一会儿,还能忍忍,翡翠带着她们往屏风后面去。 “娘娘……” “你好好躺着。”李湘一看上官氏试图起来给她行礼,直接拒了,这人本来就有些摇摇欲坠之态,这下好了,都像是命不久矣了,这小脸白得,抵得上她身上的衣服了。 “下个月裁几身鲜亮的衣裳穿穿,说不定看着气色好一些。”李湘有些于心不忍,这儿真的太素净了,倒是跟上官氏这个模样挺搭的,也跟慕容瑾母子一贯的穿衣打扮挺像,但是,看起来死气沉沉,混着这厚重的药味儿,要不是住着人,说不好还能传些鬼怪异谈出来。 “那多谢王妃了。”上官氏柔柔一笑,又用手抵着下巴咳了一声。 李湘没有什么旧情旧事能跟上官氏续,客套完了,主母关怀到位了,她也没什么话说了,上官氏话也不多,而且一说话就咳嗽,两个人都静静坐着,李湘不提离开,上官雪不替送客。立夏看了眼,无比自在的把屋子里的丫鬟往外带,煞有其事的跟她们说:“我们娘娘之前也这样,常年缠绵病榻的,你们不能这样,这多大药味儿啊,闻着多难受啊,你们得这样,你听我说啊,就……” 李湘看着上官雪,直奔主题,“这不是第一次了,也未必会是最后一次。” 上官雪垂着头,沉默不语,闻言,抬眸看了眼李湘,扯了扯嘴角,“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不与你打哑谜,太费功夫。这一次,算你运气好又赶得巧,殿下不会一直都在王府,也不会一直都在你身边,至于本宫,更不会。”李湘站起身来,看着上官雪苍白的脸,语气淡漠,“谁要杀你,你比谁都清楚,好自为之。” 李湘提步就要走,上官雪终于出了声,“娘娘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我?” “杀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知道?”李湘已经走到屏风那儿了,屏风上绣的山水图也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人,也看不清山水。 “也是……”上官雪自顾自笑了一声。 “这次有能耐借我的刀来除了她们,希望你下次也有这个好运气。”李湘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留下微微呆愣了一瞬的上官雪,后者攥着锦被,有些出神,兀自笑了一下,摸到玉枕后的一小包迷药,拿出来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眼泪却夺眶而出,下次,连王妃这个局外人都知道还会有下一次,都知道她未必能躲过,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第46章 如切如琢&管中窥豹 花房往羡仙院里搬了不少时兴花卉来,打眼一看,姹紫嫣红的,分外妖娆,还有几株极品姚黄牡丹。 李湘却没什么心思赏,懒懒坐在廊下,拿了卷书,兀自出神,贵妃母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小雪和立冬发现了上官氏手里藏的迷药,李湘也不敢这么想,而上官氏的反应,恰好验证她的想法。拿自己的命去赌,赌她会怎么做,她不知道该说上官氏勇气可嘉还是该叹她处境艰难,但是上官氏显然没打算告诉她,巧了,她也不会次次跟贵妃作对,说到底,那也是她名义上的母妃,慕容瑾应该也是知情的,他都没能改变什么,自然也用不着她来操心。 只是,贵妃能和淑妃把持后宫多年,新宠妃层出不穷,她都没怎么样,容宝林和任晚樱照样活的好好的,居然会执着于上官氏的小命,这太荒唐了,而且,这手法,贵妃并不担心被慕容瑾发现,只担心能不能杀了上官氏……还有,贵妃能说动淑妃和太子,替她游说放出慕容瑾?太子一脉这么好说话? 关键是,慕容瑾到底是不是无辜的? 李湘想不明白,他太可疑了,确切的说,慕容瑾对她的态度也很奇怪。明明这婚事来的古怪,娶了她,慕容瑾也未必会有李家支持,却一定会有众人的猜忌,哪怕是这样,面对她新婚之夜的挑衅和敌对,慕容瑾只是一个人坐了会儿,就接受了这个局面,而且接受程度之高,让人咋舌,堪称匪夷所思。 有匪君子,如切如琢。这翩翩玉面郎呐,还是君子些好,好好一副皮囊,顶好的名声,可不能烂在里头了…… “主子?”立夏端着热茶过来,胳膊上还搭了一件披风,“您这书都快半个钟头没翻页了!” 放下茶水,立夏给自家主子披了披风,嘀咕着:“周公子都说了,不宜胡思乱想,小雪也这么说!” 李湘一手执书卷,不轻不重敲了一下立夏的头,“初一了,月例银子都送了?” “送了送了!”立夏装模作样揉了揉脑袋,蹲在李湘脚边,“主子,荷院住的居然是各地送来的美人!” “嗯。”李湘看着不远处含苞待放的一株海棠,应了一声。 “主子!我是说,王爷把她们当丫鬟!”立夏说着自己都不相信,她就说嘛,王府怎么可能就那么几个侍妾! 李湘终于又看了眼立夏,犹豫了一下,“你要是想过去跟她们玩儿,自己去。” 立夏没蹲稳,坐地上了,瞪着眼睛,“主子……” “起来坐着。”李湘冲旁边抬了抬下巴,“君恩似纸薄,做个丫鬟未必不好。” 立夏爬起来,眨巴眨巴眼睛,还要再说什么,却看见了院门口的人影,张嘴就要叫自家主子,谁知道,那人摇了摇头,还示意她闭嘴,立夏涨红了一张脸,咻的一下又蹲回地上去了。 “你想说王爷后院干净?”李湘叹了口气,垂眸,又拍了一下立夏,“士族大家要人丁兴旺才好。” 襄七王府糟心事儿不多,但也不少,她已经嫁进来,这几个丫头自己接受了这个状况之后,天天变着花样宽慰她,不是夸一夸慕容瑾容貌出尘绝艳,就是赞一赞慕容瑾才识过人,偶尔还能说一说襄七王府一贯治家有方,只是上官氏那事儿之后就不说了,跟中了邪似的。 “娘娘,那您觉得殿下为人怎么样?”立夏不怕死的往上凑,反正按自家主子的脾性,还能说坏话不成? “管中窥豹,不说也罢。”李湘对她这位便宜夫君,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人在做的事情,是君命不可违还是反心不可抑,是为天下计还是为己私谋,除此之外,都与她无关。 立夏张了张嘴,又被盯着不能说,心一横,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裙摆。 “怎么?”李湘垂眸去看立夏,微微倾身,“又蹲着,起来说话,你又不是那盆花。” 立夏一噎,默默往旁边那盆凤仙花那儿挪了挪。 李湘扬眉,轻笑一声,翻了页书,没在理会立夏。她这怀个孩子情绪来的快去得快,仿佛连带着身边的几个丫头也这样了。 医书大多晦涩难懂,李湘也不着急,慢慢看,这些日子闲来无事,陆陆续续也看了不少,打发时间而已,堪堪翻了两页,夕阳余晖忽然消失了个干净,李湘动都懒得动,搭在扶栏上的手指一动,道:“去旁边待着,这院子不用天天扫。” 半晌,没动静,李湘正想着是哪个丫鬟不听话,今晚让她守夜得了,一转头,膝上的书卷啪的一声掉地上了。 挡着余晖的,不是哪个小丫鬟,而是现在应该还在大理寺的慕容瑾,她的那个便宜夫君。 白衣皎洁,纤尘不染,眉眼如画,美人在骨。正带着三分笑意看着她呢! 李湘默默把书卷捡起来,按耐住把书扔他脸上的冲动,大理寺是不是徇私舞弊了?这哪儿像是审了快十天的人?也是,他本来就不在大理寺,这装得一点儿都不像,见了人就得露馅儿,去看几眼上官氏的面色,好好学学。 “殿下回来了……”李湘坐着一动不动,全然没有要行礼或者是把人迎进去的意思。 “一切顺利,听周拾说,你最近食欲不好,现在看来,面色也不太好。”慕容瑾上前了半步,却发现那盆隔了个扶栏,他一动,她就想走,又默默顿住。 “是吗?劳殿下记挂了。”李湘瞥了眼慕容瑾,她面色好不好,有什么妨碍?又死不了。 “大理寺一行,殿下辛苦了。” “我没在大理寺,在大理寺的是原吉。”慕容瑾被刺了一下,浑然不在意,就那样隔着个扶栏,站在石阶下,跟她说话,“我去了西原郡。” 李湘转头看向慕容瑾,这会儿倒是坦然了,还坦白的过了头,后者话题一转,淡淡道:“王府要建好了,西原地远路遥,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我准备下一个月去,你去吗?” 明明慕容瑾去封地,不带谁都不能不带王妃,也就是说,李湘非去不可,由不得她选,可这人非要问她,仿佛她说不去,就能不去一样,废话颇多。 “夫唱妇随,殿下要去,妾身自然奉陪。”她有的选?除非她身死,棺椁说不定可以不用一起。 “好。”慕容瑾弯了弯嘴角,视线从人脸上往小腹走,眼底一闪而过了几分不忍,有些复杂。 第47章 四目相对&大可不必 慕容瑾回来了。 李湘并没有多意外,就这点儿动静,也没有证据,还能关死他不成? 只是,大早上一醒就看见个男人在她房里,感觉真不太好。 李湘默默放下纱帘,趁热发现之前,躺了回去,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不知道?她记得,慕容瑾昨天回来,在这儿用了晚膳就走了的。 幸好她最近嗜睡,立夏她们没事儿也不会来闹她,早上更是任由她睡,哪怕是躺到日上三竿也没什么关系。 她睡不着,也不想起来跟慕容瑾面对面待着,相比之下,跟床上躺着也不错。 可是,她想喝水…… 挣扎了一刻钟,李湘勾着纱帘里面那层月白内衬,往外看了一眼,四目相对,李湘愣了一下,自暴自弃的掀开帘子,“立夏!” 在门外廊下闲得打盹儿的立夏一个激灵,醒了,冲了进来,被门槛绊了个趔趄,丝毫不在意,直直往里间去,一转眼就到李湘床榻边了,“娘娘?” “殿下来了怎么不叫醒我?”李湘穿了鞋,瞪了眼立夏,后者摸了摸鼻子,心虚得不行,过去拿衣服,顺变叫了水来洗漱。 李湘没脸见人,自动忽略软榻上好整以暇的某人,去屏风后洗漱了。 轮到上妆了,李湘这才拿到杯子,铜镜里,除了李湘和立夏,还有了个人,李湘没转头,跟镜子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对上视线,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儿,立夏越来越手抖,本来就有缕头发怎么都弄不好,手一抖,珠花差点儿戳到李湘头皮上,立夏连忙攥紧了珠花,往后退了一步。 “殿下一去就将近月余,难道没有没旁的事要做?大早上的,平白无故吓唬羡仙院的丫鬟做什么?”李湘最近拿了那对珠花中的另一支,“上官氏遇刺,可受了不小的惊吓,殿下若是得空,去瞧瞧她吧。” 立夏默默低着头,更心虚了,上前半步,继续簪珠花,继续把那缕头发往上缠。 慕容瑾不说话,转身坐了回去,还是之前那本游记,差不多的姿势,旁边再放个小香炉,就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了。 收回目光,李湘喝完杯子里剩下的一半水,半撑着脑袋,任由立夏发挥。 立夏心虚得不行,小心翼翼凑近,轻声细语说了两句,满脸羞愧。 李湘:“……” 原来,慕容瑾是跟管汤他们谈完事情过来的,那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没带小厮,自己来的,被刚好轮完守夜准备回去睡觉的立夏遇见了,立夏那会儿有点儿迷糊,可能是受上官氏那事儿的影响,手比脑子快,从小雪那儿骗来的迷药冲人脸洒了上去,要不是慕容瑾反应快,那就…… 李湘不想说话,不是,大半夜的,慕容瑾来干什么?他自己院子住不了了? 默默瞪了眼立夏,李湘有点儿头疼,低声问立夏,“用膳了吗?” 立夏摇了摇头。 “那就传膳吧。”李湘打发走了立夏,又过去倒了杯水。 “殿下喝杯水?”李湘看了眼,这一篇,写的地方,好像是……西原。 游记中写道,【此地多丘陵,唯一山,其名尧,其间多珍禽异兽。一日,缘溪行,遇一百年槐树,观其形态有异,遂上岸,岸上有人迹,然不得见活人……】 慕容瑾抬头,已经打扮得当的人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就站在他旁边,还看了眼他手上的书,拿着书的手往前动了动,收回了视线,另一只手接住了杯子,却没拿走,一只青釉瓷杯,两只玉手,一只明显是不沾阳春水的白嫩柔荑,另一只骨感有力,细看还有几分薄茧,不只是手指而已。 就这种奇怪的姿势停留了一会儿,李湘不知道慕容瑾到底拿稳没有,松手又怕泼人一身水,立夏已经差点儿扬人一身的迷药了,再来一回,那可就真的没脸见人了,可不松手,一直这么握着也不是个办法。 手都要酸了,李湘慢慢退了一步,松了手。 唔,拿稳了…… 李湘缩了回去,等着吃饭。 芒种最近几个月做菜都是变着花样来的,八大菜系轮流转,时不时还去酒楼后厨晃一晃,桌上的菜,除了李湘点名的,半个月之内就没有重复的。 大概是桌上多了个人,李湘没吃多少,刚要放下碗筷,又被小雪盯着喝了碗汤,这才了事。 吃完了,慕容瑾也没有要走的样子,李湘木然看着她们收拾碗筷,自己去外面透气了,虽然那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好看的,但是,这屋子多了个人她待不下去,之前只是饭点儿来坐一会儿,吃完了自己走人,现在好了,不走了…… 李湘坐外面发呆,还是那本医书,半天不翻页。 回过神已经是周拾过来请脉的时候了,李湘伸着胳膊,一转头,就看见了窗下站着的慕容瑾,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人没在软榻上待着了,反而跑窗下的美人榻上了。 默默转回脑袋,李湘看着周拾把脉,“雪夫人怎么样了?” 周拾抬头看了眼小王妃,怀疑自己的耳朵,老老实实答:“雪夫人还是那样,老毛病了,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不过,前两日的惊吓已经无恙了。” 李湘点了点头,看了眼慕容瑾,无比真诚的赶人:“殿下去看看她吧,此等无妄之灾,着实让人心惊。” 旁听的周拾想笑,可是他不能笑,要不然下回遇上去大理寺挨打这种事,去的就不是原吉而是他了。 “不是无妄之灾,是蓄谋已久,有人想杀她。”慕容瑾放下书卷,垂着眸。 李湘不做声了,自己母妃想要自己小妾的命,这事儿搁谁身上谁能接受?有点儿惨。 “你……那两个人,不该由你下令处死的。” 李湘逐字逐句分析了一会儿,哦,不该由她杀,而不是不该杀,所以,慕容瑾真的是知情的,起码他知道是谁要做这件事,可是,他拦不住。 的确有点儿惨。 “徒留无所施,亦无张良计,不除,留她作甚?”李湘收了胳膊,倚着扶栏反诘。 慕容瑾抬眼看她,嘴角晕出几分笑意,“下回做什么,我会提前告诉你。”如果来得及的话。 正在下台阶的周拾一个趔趄,差点儿一头栽花坛里,满脸活见鬼的表情,抱着箱子跑了,不行,他得去跟管汤他们讲,要命了,他们殿下为色所迷了! 上次李湘那个全府出动的蠢办法,从一开始,就是在试探那几个幕僚清客的本事,谁知道,以为试探出来了他们在做戏,还是挺拙劣的戏,怎么说呢,但凡正妃不是她这么个名声在外的病秧子,但凡她不是带着“李”姓,一开始就能惹人怀疑。 周拾当天晚上就来找李湘了,送上了亲笔书信,成功劝退了那个蠢办法,也让李湘有空挑了几个丫鬟顺势送进各院。 说起来,应该算是外人并不清楚李湘这个病秧子到底母家管不管,也不清楚慕容瑾到底有没有掺合,加上宫里不清不楚的态度,这才能安稳度日,要不然,真有人想浑水摸鱼,襄七王府都能被百姓围了。 慕容瑾愿意告诉她,当然很好,但是,她并不是很想知道,李湘转过头,看着海棠花苞,缓声道:“倒也不必如此。” 第48章 相互试探&提上日程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因为明儿的围猎,把襄七王放了出来,满朝文武都知道了,阖宫上下也知道了,喏,这襄七王正带着王妃去谢恩面圣呢! 嘉明帝在贵妃宫里,看着倒像是一场寻常家宴,九公主今儿破例不用去国子寺听课了,整个人都明媚了,哪怕平日里有几分畏惧的父兄也在席上,她也有些过于活泼了,时不时跟李湘耳语几句,句句都是在说自己亲皇兄的坏话,说慕容瑾答应她了什么什么最后没做到,直到被贵妃盯了会儿,亲皇兄盛的藕汤放她面前了,这才老老实实坐着动筷子,犹犹豫豫看了几眼嘉明帝,九公主一凑了过来,“哥哥对我很好的!” “可是哥哥很忙啊……”九公主撇了撇嘴,戳着碟子里的一块儿豆腐,“其实,哥哥都会补给我的!” 九公主展颜一笑,两个圆圆的酒窝平添几分这个年纪特有的娇憨,李湘没见过贵妃母子这么笑过,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酒窝,但是,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嘉明帝有,父女俩的一模一样。 李湘弯了弯嘴角,给九公主布了道菜,没说话。 贵妃是真的得宠。一顿饭吃完,李湘就这么一个想法。 饭罢,嘉明帝父子俩去了龙吟宫,仿佛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慕容瑾去做,九公主被女官带走,回去背书,小脸苦着,万般不情愿的去了。 李湘坐在下首,看着贵妃指使走所有女官和宫女,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沉默了一会儿,贵妃看着李湘,状似不经意问道:“最近瑾儿不在,听说府上出了点儿事儿?”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大可来找母妃,没吓着你吧?” 李湘闻言一怔,贵妃在府上有眼线? 不是母慈子孝吗? 慕容瑾前天回来的,外面是昨儿才有风声的,那个还没见过的原吉是昨天下午被抬回来的,因着这个,慕容瑾今天早上硬生生擦了她半盒的粉,当着她的面,导致他们进来都是被步撵抬进来的。 慕容瑾哪来的功夫跟贵妃说?而且,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话多的。 那贵妃能这么问?府上很太平,除了上官氏遇刺。 而这遇刺,就那婆子还没说完的贵妃两个字和她那行为,加上上官氏和慕容瑾的态度,必然是贵妃做的。 李湘当时忘了,王弗却记得约束众人,没有人敢议论这个事儿,更别说传出去了。 贵妃现在这么问…… 李湘的思绪是百转千回,默了默,道:“一个如夫人遇刺而已,凶手被当场抓获,已经处死了,母妃不必过于忧心。” “可查清楚了?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到皇子府行刺!”贵妃皱了皱眉,素手拍了一下桌子,气愤非常。 “毫无头绪,殿下又不在府上,那人嘴硬得很,也审不出来……”李湘摇了摇头,微微垂着头。 “现在瑾儿回来了,人却已经处死了?” “徒留无所施,亦无张良计。儿臣自作主张,把人处死了。”李湘喝了口茶,老老实实坐着。 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再看这儿媳,贵妃微微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这可是个好儿媳,行为处事毫无痕迹可循。人命官司面前,敢跟六尚和皇后使性子;瑾儿被关,她却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堂而皇之往侍妾院子里塞自己的人,关键时候居然救了上官氏一命,可说处死歹人就叫了阖府上下来看。说她娇憨,她又谨慎从事,说她心思活泛与人为善,她又下手干脆利落,还透着股子狠辣,现在在她面前,又谨小慎微…… 这女子,真是像极了她父兄,小小年纪就让人捉摸不透,倒是挺像他们李家人,像他们李家男儿。 贵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随她去吧,他们小夫妻和睦相处才是正道,至于这档子事儿,知道是谁做的又怎么样?贵妃垂眸看着杯子里渐渐舒展开的茶叶,眉头也渐渐舒展了,她的确想上官氏死,非常想,多活一日都不行!不过,不急,会有人帮她做这件事的…… “说起来,这也四月了……”贵妃话说了一半,兀自叹了口气,“匿名成婚也两个多月了吧?” 李湘不明所以,看向贵妃。 “今年不太顺,钦天监说,月像不好,太后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陛下的意思是,东宫、和四王府和咱们府上的亲事,也该抓紧操持了,你觉得呢?”贵妃带了几分歉意,问。 李湘差点儿以为襄七王府和和四王府有亲事,不过很快明白了贵妃的意思。 去年五月立储,立储不久就选了皇子妃,但是由于太后抱病,东宫迎太子妃从简,其他两位皇子直接延期,直到今年,因为玉湖那档子事儿,她得立马嫁,故而也影响了和四王府的亲事。 现在的意思是,太后可能治不好了,国丧三年,皇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毕竟到今年五月就满一年了,封了王,皇子得离京去封地了。故而,宫里决定几位皇子把还没过门的皇子妃都迎进门,抓紧给办了,要不然三年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李湘应声称是,补全十一妻妾,阴差阳错的,三位正妃都进门了,侧妃、夫人、如夫人,说得再好听,也只是个品阶高的妾,礼节不算复杂,过了文书,递了帖子,抬进门就行了,只是…… “母妃,儿臣有一难题……”李湘仔细回忆了一下,跟贵妃开口,“咱们府上有点儿特殊,不知富察姑娘以何身份入府?” 原本是没问题的,工部尚书富察府嫡姑娘为正妃,国舅府萧九姑娘、礼部尚书府大姑娘二人为侧妃,谁知道,硬生生插进来个李湘,她做了正妃,富察姑娘自然得退下去,论家世,除非是公主,不然谁都不能跟她做平妻,更何况,她是怎么嫁进来的,别人不知道,皇家还能不知道?绝不会有平妻存在。但是富察姑娘已经领了圣旨,更何况退婚就是在打富察府的脸,还是又一次打他们的脸。 贵妃却没有多苦恼,“那就只能委屈一下萧姑娘了,日后,还得你多担待些啊!” 说到这儿,够明白了,国舅府的萧九姑娘降为夫人,富察姑娘入府做侧妃,至于夫人里头谁倒霉,那也不重要,毕竟,夫人、如夫人算庶妃,她们绝大部分不是从世家贵女里挑的,而是从部分女官、各地秀女以及藩地的美人里选的,甚至于,还有从嘉明帝后宫拨出来的那种还没侍寝面圣过的低品阶年轻后妃。李湘准备回头让慕容瑾自己挑。 “是。”李湘颔首,“各位姐妹入了府,就是一家人了,儿臣定会妥善安置各位姐妹的。” “你是正妃,容人之量不能少,可是,也不必处处让着她们。”贵妃弯了弯嘴角,多提醒了几句,“后院和睦,夫君才能安外呐!” “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第49章 天降横祸&霉运当头 四月四围猎那天,李湘没去,回家陪母亲了。 围猎是从四月四开始的,会持续十天,掐头去尾,其实真正打猎的也就是中间那七八天。严格来说,这场围猎的目的依然是祈福,只是它还多了一个作用——震慑。 大晏重文,可君子六艺,其中就包括了射,是以对于绝大部分公子哥儿来说,单纯射箭并不难,骑马射箭也不难,问题在于,围猎场上的飞禽走兽,除了女眷的内场,基本不是家养的,那是真的猛兽和飞禽。 围猎场,并不是一块林子什么的,而是一座山,万兽山。离京都城不远,但是,由于几百年前就是围猎场了,附近早就没有百姓了,某种程度上讲,那儿算是荒无人烟。 去年围猎,嘉明帝遇刺,彼时还是三皇子的慕容瑜舍身救父,其后,歹人潜入太子营帐,又掳走了李家姑娘,逃至深山密林,引来了猛兽,连着前来救人的薛大人都差点当场身亡。 是以,李湘以为有了去年围猎的前车之鉴,今年应该会派人加以防范,不说提前绞杀部分凶兽,至少,围猎途中会加强守卫,而且严令禁止所有人进入密林。 但是,还是出事了…… 那天是围猎第六天,四月初九,万里无云,最近半个月里难得的十里艳阳天,立夏她们把美人榻搬出来了,李湘在院子里晒太阳,嫂嫂他们养的狸花猫闻着香味跑到隅安院,探着脑袋伸着爪子去够美人榻旁边放的点心,奈何那只狸花猫还小,也才两多个月大,怎么都够不着,蹦起来一跃,连盘子带凳子,全倒地上了,狸花猫喵呜一声跑了,李湘被吓醒了。 一睁眼,刚好看见逃之夭夭的狸花猫钻进花坛里,芒种从小厨房探个头出来看,昏昏欲睡的立夏靠着花坛一个激灵差点儿栽倒,立冬一脚踹开西厢房的门,环顾四周,春雨也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几个人互相瞪了一会儿,李湘撑着脑袋,笑出了声。 不一会儿,隅安院里此起彼伏的笑声荡开了迟到的炎热。 春雨上前来,掖了掖李湘身上的薄毯子,半蹲在美人榻边上,“主子,王爷又出事儿了……” 李湘愣了一下,倒回去了,这个“又”字用得妙啊! 才从大理寺出来,又出事儿?再回去待几天?这回能不能有人替他去可说不好,但愿慕容瑾有原吉抗打。李湘默默回忆了一下那天原吉被抬回来的样子,想象了一下,有点儿惨。 李湘态度有点儿冷漠,但是并不妨碍春雨娓娓道来。 原来,这回围猎嘉明帝没让慕容瑾上场,没别的,才从大理寺捡回一条命的人,让他去围猎,这不是让人去送死吗?毕竟,其他人好像并不知道被关进大理寺的不是慕容瑾。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慕容瑾一直在营地,巧了,因为太子妃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崴了脚,太子中途回来了一趟,结果太子妃没什么事儿,太子差点儿回不来了,是被慕容瑾发现的,迎面撞上了刚猎了头梅花鹿回来的嘉明帝。 而后,大理寺现场办案,抓了一批人,不少人当场自尽,自尽被强制制止的人,审了三个回合,吐出真凶是慕容瑾的言论。 这下子,慕容瑾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为什么放他出来?不就是想破一下那些流言吗?现在好了,直接坐实了。 李湘没猜错,慕容瑾又去大理寺了…… 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圣驾提前回鸾,太子昏迷不醒,一干御医被拎到东宫,听说还有人去给他们收拾行李,看样子是打算长住了。 李湘抬着胳膊挡着太阳,捋了一下,想起来上次慕容瑾说的话,恐怕不是霉运当头,而是父子联手呢!只是她有点儿难以理解,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有什么事情得走这么曲折的路? 或许是她自己太狭隘,今时今日,到底是懂不了。 毕竟,太子跟慕容瑾关系不错,真要是一个想杀另一个,大可不必这么费周折,比如,塞个美人进后院,用点儿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神不知鬼不觉。 这件皇家密谋的事儿,必然是大动静,她不想掺合,他们弄出来的障眼法太多了。 以至于,有那么一刻,哪怕慕容瑾提前暗示了她,她也怀疑是不是皇家想把这个昔日肩比太子的皇七子踢出去,让他再也没有跟东宫一争之力。 皇子成年,永远都是一场真正的血雨腥风的开始,李湘不知道这里面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家人都做了什么、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她一无所知,也无从知道。 不过,这是明显是可着慕容瑾一个人倒霉?如果真的是他们合谋的,慕容瑾绝对是最危险的哪个,身先士卒,兵败垂成,事成,他未必能名留青史传为佳话,但是不成,他必然身败名裂。 李湘摸了摸小腹,如果慕容活不了,这个孩子,也没必要活着了,年幼失怙,加上这么个名声的父王和外祖家,这孩子活着,只能是受罪,男孩还有余地,大不了投一门赌一次,女孩的话,那可是生死婚配半点不由人…… “王府差人来接咱们回去了,主子,王爷不会蠢到去行刺太子的,会没事的。”春雨看自家主子脸色逐渐难看起来,有些唏嘘,哪有这样的,身孕得瞒着,孕中还隔三差五被这样的消息扰着,他们这王爷,还真是体谅人啊,明明还有纳妾的事儿压着呢,还嫌她们日子太安稳了? 越想越觉得不值当,也难怪主子不怎么正眼瞧他,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主子,咱们再待会儿也行,左右没什么大事儿,大理寺还在查,咱们回王府了也做不了什么的。” “咱们回去,也不是要做什么,稳定军心而已。”李湘撑着美人榻坐了起来,“走吧,先去见母亲,这个时候,说不定父兄也回来了。” 春雨应了一声,收拾了一下,陪着自家主子往外去。 相爷父子的确回来了,正准备来看李湘的,刚好在花园遇上,就去最近的凉亭里说了些话,父兄千叮咛万嘱咐,让她顾好自己,遇事不用急,大可差人回来叫他们过去。 父兄不知道李湘身怀有孕,她瞒得太死,除了立夏她们,也就慕容瑾和周拾知道,襄七王府的府医都浑然不知。要不然,当场就会扣住她不让她去的…… 第50章 声势浩大&秉公办理 李湘的车驾到的时候,襄七王府已经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要不是春雨带着令牌,她们差点儿进不去。 正厅里,王弗跟前来领头的官吏谁也不服谁,一个比一个横,就差原地吵一架了。 原来,是他们想搜府,可是没有圣旨,王府他们就不能强行搜查,可是拖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故,比如销毁证据什么的? 李湘一进去,领头的官吏就放弃了跟管家讲道理的念头,直直冲她行礼,一开口就是:“兹事体大,现在不搜,日后有了什么,整个襄七王府都脱不了干系!” 这官吏言辞直白得吓人,仿佛生怕李湘年纪小听不懂,又补了一句:“王妃娘娘,这件事其中说不定有内情,彻查一番,如果王爷无辜,也好彻底洗刷嫌疑,可是如果现在贵府拒不配合,只能是罪加一等!” 领头的官吏皱着眉,不知道是不情愿接这差事打算早做完得好还是这差事急得很,打眼一看就没什么耐心。 李湘看了眼上一刻还在吹胡子瞪眼的王弗,又瞥了眼这人,“大人何必如此心急,这一通话听得本宫云里雾里的。” 又看了眼王弗,李湘歪了歪头,“王管家,这位大人在说什么?半个时辰之前,本宫还在闺阁小院里午睡,匆匆忙忙被接回来,那小厮话也说不明白的,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王弗清了清嗓子,开口却是道:“外头人云亦云的,这谁知道呢!只是今早雪夫人突然高热不退,这才着人去请娘娘回来主持大局的。而后就被人围了府,各位大人一上来就是要搜府,这老奴哪能答应他们呐!一无凭证二无缘由,您和王爷都不在府上,老奴实在是惶恐啊!” 说着,王弗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头一转,看见那个官吏,又瞬间面无表情,那官吏抽了抽嘴角,转过头不再看王弗一眼。 “娘娘真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本宫应该知道?”李湘反问,面上有几分疑惑,“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殿下怎么了?殿下现下如何了?身在何处?”李湘看着那官吏,扫了一眼那人身上的腰牌,福至心灵,用力抓住春雨扶着她的那只手,上前了半步,急急忙忙问道。 那官吏后退几步,眉头紧锁,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兹事体大,臣只是来搜府的。” 李湘看了看四周,慢慢退回去,坐下,“哦,大人说搜府,那就搜吧……” 那官吏闻言,立马扬手招呼了几个人上来,还没来得及分散开,就听李湘说:“大人先做下喝杯茶,让他们去搜吧,顺便给本宫看一眼凭证,搜府要公文的,这东西实在是不多见呢!” 一干人又停住了。 李湘看了眼,有些怪异的问,“大人?” 没人应声了,没多久,那几个官吏想直接往里闯,却被几个婆子拦住,不能动手推搡也不好呵斥劝戒,硬生生被堵得动弹不得,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没有凭证,也不说什么事儿,你说搜府便搜府,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李湘重重拍了下桌子,桌上的一盘瓜子震出来了几颗,有一颗还滚到了桌沿上,摇摇欲坠。 “襄七王府现在还是亲王府,再不济也是皇子府!七品小吏红口白牙一张就要搜府?大理寺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李湘冷笑一声,“急吼吼来,急吼吼要搜,谁知道各位到底是搜府还是想趁乱放点儿什么东西?” “可怜殿下不在府上,襄七王府最近不过是霉运缠身,怎么,现如今,谁都能来踩一脚!?” 李湘说得太用力,嗓子有点儿疼,一转头,就发现王府这个称职的大管家怒发冲冠虎视眈眈瞪着他们,仿佛她所言句句属实,仿佛襄七王府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任人欺凌了。 默默收回目光,李湘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既然要搜府,便拿出凭证来,如果不搜,各位现在就可以走了,毕竟天色不早了,殿下不在府上,一院子的女眷不说,还个个体弱多病,实在是没功夫招待各位。王弗,送客。” 明明还是未时,中午阳光正好,可李湘翻脸的速度着实让人咋舌,府上侍卫的动作也不慢,王弗还算是恭敬的送客送不出去,他们就跟大理寺的人对上了,不禁让人觉得,如果李湘说的是“打出去”,他们已经动手了。 两方对峙着,大理寺的拿不出搜府凭证也不肯走,李湘这边就是不许搜。 前前后后离李湘回来也大半个时辰了,就在他们熬鹰一样瞪着对方的时候,有个人来了。 旁边不近不远跟着几个王府的下人,院子最外边靠近门口的那个大理寺官吏一手摸着刀柄呢,被来人一脚踢弯了腿,半跪在地上。 听到动静,两帮人齐齐去看,之前急吼吼的那个官吏看了眼,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大人……” “你们是要强行搜府?”薛子易上前,看了眼面前的官吏,语调有些漫不经心,落在那人耳朵里却有点儿发寒。 “没有!绝对没有!” 薛子易不再理会他,摘了身上的腰牌递给王弗,冲李湘行礼,道:“大理寺少卿薛子易,见过娘娘。我司官吏言行有失,回去必会责罚,还望娘娘海涵。” 接着腰牌的王弗一眼就认出来了人,应该是说,打这人进门出现在这院子里,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哪里用得着大理寺的腰牌验明正身?!王爷大婚那日,这人的脸,多少人认得比新郎官都熟!也正是因为这个,王弗迟迟没把腰牌递给王妃过目不说,还看了眼他们王妃。 “好说。” “既如此……”薛子易话语一顿,掏了一卷什么东西出来,抬手一扬,顿时竖着在空中铺开了,“奉陛下谕旨,搜查襄七王府,烦请娘娘配合一二。” 春雨看得心惊胆战,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只见薛大人进来后,自家主子突然就收了那副不耐烦的厌倦样子,正襟危坐却又微微垂着眸,看起来冷淡至极却又双目无神,关键是,她能感受到,主子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请。”李湘瞥了眼那一纸公文,冲一侧入口抬了手,却又是道:“王管家,告诉那些丫鬟小厮,既然他们个个都是五识俱全的人,便好好看着,大人们不认府上的路,你们就指一指引一引,莫要误了大人的事,回头连累了王爷就不好了。” 原本这种情况下,很多丫鬟小厮都在这边了,来了的差不多都能听见,王弗应了声,很快传开,他又主动说要带大理寺的官吏去书房搜查,一时间,也渐渐有好几个人开始效仿他,纷纷表示自己可以带路。 之前领头的那个官吏看了眼薛子易的脸色,得了首肯,立马又从外面进来了不少人,乌泱泱一堆人很快分散开来,消失在襄七王府各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