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魂归 …… 救命, 救,命,…… 救……命…… 无数声的呼喊,换不来任何人的搭理,这方枯井过不多久,俨然就会成为赵云杳的葬身之地。 这让她绝望,绝望到恨天恨地恨世人。 头部受伤,又饿了几天水米未尽,她虚弱不堪,头晕目眩,呼声细弱蚊蝇。 挣扎着平躺在井口正下方,她依然渴望着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喊,趴在井口往下望时,第一眼就能看到她,然后奋不顾身的跳下来救她出去。 可,那个救她出去的人并未出现…… 随着时间推移,赵云杳的意识逐渐涣散,消失…… 她无波的眼眸自始至终都望着丈来高的井口,至死都未闭上。 在她手中,有块儿不起眼的棱角不甚平整的黑色石头,那上边儿沾着新鲜血迹,昭告着刚才握着这方石头的主人用了怎样的力气来让自己清醒。 可惜,她的身体再也负担不起如此的厚望。 就这么,她带着生的希望从世间消失了…… 此时,黑色石头突然散发出与它黑色外表截然相反的白光。 那白光隐隐透着红色,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 光芒越来越盛,顷刻就把赵云杳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由此看来,这黑色石头绝非常物,就是不知它的原主人为何会把它扔在这口枯井里自生自灭。 井外。 灰扑扑的月光下,树影婆娑摇曳,阁楼隐在黑暗处仅能看清其边缘轮廓。 从阁楼远远向此处望来,便能看到这井口光芒炸现,过不一会儿又归于黑暗。 有人匆匆而至,惶然惊呼,只见内里仅剩一具白骨。 至于那块儿不起眼的黑色石头,自始至终无人知其存在。 南楚, 常帝二十年, 九月。 太子谋逆,其同党等同其罪。 赵府内,愁云惨淡,兵戈肃然。 猛然睁眼,赵云杳的身体随之一晃,差点儿摔倒。 幸而被人扶了一把,这才幸免于难。 “杳杳别怕,娘亲在这儿。” 尚来不及反应,脚步已随着人群缓缓动作,眼前的场景恍如隔世,她还未从重生的喜悦中走出来,跟着就陷入了现实的残酷中。 他们家正面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命运。 她不想再次面临父母早亡的局面,不想!极不想! 太子是被陷害的,他们家更是! 上一世,她被打晕丢入枯井就是因为她偷听到了那些人谋逆的谈话。 只不过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何不把她一刀结果了,那样岂不永绝后患? 还是说他们以为把她打死了,这才丢入了枯井中? 结果没想到她还未死,于是碍着井深偏远,这才任她自生自灭? 如今她才十岁,人微言轻,如果把实话喊出来,不仅空口无凭,还会罪加一等。 景王是何许人也?那可是皇后么子,平时同太子兄弟情深,说出去有人信? “怎么办?” 环顾四周,企图从围观人群中找到那么一根救命稻草,奈何啊奈何…… 前世虽有所际遇,可那些人如今距她是多么遥远啊…… 更何况他们家犯得是谋逆重罪,就算有一显贵恰巧来此被她撞见,此时此刻又有谁敢求情? “怎么办……得找出幕后黑手的证据啊……” 被重兵把守,逃出生天难如登天。 “我前世,是怎么脱离困境的?” 是的,前世的她不知被谁所救,这才免了被发配边疆之祸。 或许找到那个救她之人就能有所突破…… 第2章姓宁的 适夜, 北周, 慈仁宫。 上至九五之尊,下至宫娥奴才,皆面色沉重。 能让他们如此紧张的,怕就只有当今太后的病况了。 “如何?”见宁太医由内而出,李文宣快走几步,尽量收敛戾气扶起他沉声问道。 “陛下,罪臣无能啊……”宁太医执意跪地,不敢起身。 在这殿中,已经跪了十几名太医,他们皆是他的前辈,他又有何德何能,敢大逆不道? 李文宣知道宁太医的医术,宁太医虽年纪轻轻出身平民,但他民间奇招倍出,出既成圣,李文宣不信他没办法! 此时他隐忍从众,无非就是因着前时一众老太医联名上奏,言他不守规矩,不尊圣贤。 “众爱卿可有奇方?”李文宣心思剔透,双手背负,虎步幽幽,眉眼过处,无不让人寒毛直竖,胆战心惊! 他所问,看似对着众位太医,实则直指姓宁的。 宁太医低着头看着眼皮儿底光亮洁净的地面,察觉到陛下的虎步已经到了自己跟前,于是他假装打了个哆嗦,企图同太医馆内的老前辈们统一阵线。 “大胆!放肆!” 意料中的天子怒气来势汹汹。 “好啊!好啊!好!啊!都这个时候了,众位爱卿还如此和睦相处,实在是让朕刮目相看啊!既然如此,朕要你们这群昏庸老头儿也无用!来人!!!给朕把他们通通拉出去斩了!!!!!” 千钧一发之际,众太医幡然醒悟,急急忙都把手指向了姓宁的。 “他……” “他……” “他有奇方啊……陛下……” 宁太医假装不知发生何事,一派茫茫然,身体还随着侍卫的拖拽后退了两三步。 呜呼愤哉,众太医绝倒,同时冲着宁太医喊救命的呼声更加响亮了几分,近乎回光返照,老当益壮,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啊! “慢着!都给朕拖回来!”陛下发话,侍卫们哪敢不从? 此时众位老太医的心境应该是这样的:“啊!宁小子欺辱我等!哈!不过我等这条老命今儿算是捡回来了!” 宁太医全名宁照阳,看着挺温暖一名字,实则腹黑的很,李文宣此次再次又体验了一把。 不过,李文宣也不是善与的,这不,宁照阳的方子刚腾完,他就冲着宁照阳发了难。 “卿好大的胆子!可知罪?!” 众太医正站在一处围聚一起商讨方子有无差错又有何奇,猝不及防被陛下一嗓子吓得呼啦啦跪地连呼“知罪知罪”。 此场景不可谓不壮观。 李文宣愕然,宁照阳则缓缓跪地,同时忍笑忍得面部扭曲,为了不被一帮老学究发现,还极为虔诚的又把脑袋往地面上埋了埋。 “啊……众卿平身,平身,快快平身,方才朕乃训宁卿这顽劣之人,众卿不必惊恐,朕有错,有错。”李文宣作为圣君,知错能改的性子,群臣无不知晓。 上书房。 仅余李文宣同宁照阳两人。 “照阳,当下只你我二人,你如实告诉为兄,太后之病,可必须用上那一药引?” 第3章魂引 李文宣所说药引,不到万不得已,宁照阳绝不会用。 此时境况,太后的病情急需猛药,魂引草这一引子,非出不可! “陛下,太后的病并非一日而起,乃是日积月累所致,生死关头,魂引草必须用。 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微臣钻得正是以毒攻毒的功夫,且最善急症,若非如此,臣一介平民,当初也遇不上您。 太后慈爱,陛下仁孝,臣万不敢在此紧要关头做出不忠不义之事! 臣愿以命担保,此方一出,太后的病情必有转机!” “可有前例?”宁照阳的本事,李文宣确实深信不疑,当初身为皇子的他身重奇毒,若非遇上宁照阳,他也难活到今天。 可太后是他最敬爱的亲人,若有好歹,他怎么承受的起? “陛下顾虑,微臣明白,此方确有前例。”宁照阳说到“前例”二字,心情万分沉重。 “微臣祖母便是前例,幼时曾……服过魂引草。” “宁卿……” “陛下勿忧,逝者已矣,微臣无碍。” 宁照阳的祖母,李文宣见过不止一次,那是位慈祥的老寿星,宁照阳的医术便是她老人家手把手教的。 在她老人家九九大寿时,他还曾亲自拜访过,那也是他最后见她老人家。 夜半。 太后服过药半个时辰后,面色确有好转,经宁照阳把脉告知暂且无碍后,李文宣这才心神放松。 他们不知,在太后神色好转时,她的神魂已脱离本体,到了一处阴暗潮湿,混杂着异味,不见光的牢房。 在她的身边,隐隐约约可见或坐或躺的三两人影。 且她的上半身似乎被一具柔软的身体从背后抱着,若非如此,她的身体也不会这么暖,反而双腿却那么冷。 从身边人身上传来的脂粉香,可以断定这是名女子。 可这女人身上的香味,并不是她宫中侍女们常用的。 “你是何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瞬间,北周太后赵云遥惊讶之色顿显。 怎么回事?! “杳杳别怕,娘亲在这里。” “娘亲?”奇哉!天下谁人不知太后自幼失孤,乃是外祖所养? “是呀,娘亲,我是你娘亲呀,杳杳别吓娘亲啊,快看看,快看看还认不认得我?”赵云杳的母亲周氏惊得三魂都要飞了,顾不得许多,匆忙就把赵云杳的身体翻了个个儿,面对面的望着。 杳杳之前还好端端的在她怀里躺着,怎么一会儿功夫,竟是连人都不认得了?还问那么奇怪的问题?莫不是丢魂不成?! 光线昏暗,看不分明。 “夫人勿慌,这中间可能有误会,听夫人声音,本宫确定,我们并不相识。” 话音刚落,赵云遥便觉出气氛微妙,落在手背上的液体烫的她心中一颤。 同时,单薄瘦弱的双肩被这夫人握的隐隐发痛。 “夫人,这是为……”本意是想安慰下这位自称她娘亲的夫人,询问一下她为何这样哭,结果却被她给用手堵住了嘴。 “嘘,杳杳乖,我们不说话……”身体被大力拥入那夫人颤抖的怀中,赵云遥不光听到了她急促的心跳声,还有她细碎的抽噎声。 感受着冰凉液体从头顶滑落到鬓发,赵云遥压下所有疑问,想暂等这夫人情绪平稳,到时再问不迟。 第4章性格 时间缓缓流逝,期间,赵云遥赵太后不得不佩服抱着自己的夫人哭哭啼啼的本事。 她想笑,因着她再一次认为“女人是水做的,圣人诚不欺吾”这句话实实在在,一点儿不错。 但她没笑,又因她觉得如此做,会显得自己十分的不厚道。 人家正伤心欲绝,你在这里幸灾乐祸,这不是缺心眼儿嘛? 既然不能笑,那就只有查清眼前情况再说。 她明显感觉现在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稚嫩,柔软,脆弱。 这不是名娇娇女又是何? 还有这夫人如何得知的自己乳名? 瑶瑶,遥遥,杳杳,幺幺……她喊得是哪个? “本宫不认得她,想来她也不认得本宫?她认得的应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一个跟本宫乳名同音的人。” 没错,是这样没错了…… 根据所处环境和气味,此处绝非寻常之地,定是牢房无疑了。 且她们极有可能是些囚犯家属,若非如此,这夫人绝不会如此难过。 囚犯家属的话,根据罪名大小,严重时迎接她们的只有三种可能。 杀头,流放,牢底坐穿。 “这可不是本宫的作风啊……” 得逃。 对有赵太后而言,逃得方法有很多。 “嗯,要不要问问她们缘何被打入囚牢?本宫自己逃出去容易,可那样的话,似乎对不住这哭哭啼啼的夫人啊。” “先不说她的眼泪为谁流,就凭她抱着自己时紧张不舍的那股劲儿,本宫都不能视而不见啊。” 恻隐之心一动,赵太后就稳着性子选择留下来探探情况再做决定。 “夫人。” “杳杳,娘亲在这儿呢。”周氏这句话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习惯。 “夫人,请问你们为何在这儿?”赵太后疏离的询问道。 “杳杳,我是娘亲,要叫娘亲知道吗?”周氏说着,又想把赵太后拥入怀中。 赵太后受不得这腻歪劲儿,于是斩钉截铁立马推掌隔开她与周氏的距离。 “夫人,本宫不是您女儿,还请自重,您再这样,本宫即刻就走!” “自重,自重,娘亲自重,不抱你哦,杳杳乖,咱们不能胡闹知不知道?这里是牢房,咱们哪儿也走不了,杳杳以后不许‘本宫本宫’的知不知道?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咱们不说,不说……”周氏俨然已经认为自家姑娘承受不住刺激得了疯症。 从被抓开始,周氏就觉得自家姑娘面色不对,如今得了疯症,就好似验证了她的猜测一般。 遇着这种情况,她怎能不痛心疾首? 周氏的话,给赵太后提了个醒。 “眼下我已不是太后,再自称本宫着实不妥,怪不得这夫人会是这副模样,她那是以为本宫得了疯症啊……” 想通此理,赵太后调整心态,便把“本宫”该成了“我”。 这“我”字,她已许久不用,再用时竟有了许多新鲜感。 由此可见赵太后自制力和适应力有多强。 “夫人,我想知道我们为何在这儿,您又为何叫我‘遥遥’。” “杳杳乖,来这儿,娘亲慢慢告诉你。” 第5章醒了 后半夜,赵太后从周氏处得知她现在占据的这副身体是周氏的女儿赵云杳的。 一目了然,赵太后心中有数,周氏自称她的娘亲,不是母女又是什么? 她只惊异于她同周氏女儿的名字仅有一字写法不同,其它竟一字不差! 赵太后还得知现今她们会在这牢房里,竟是因着太子谋逆案。 谋逆!重罪啊! 在北周,谋逆绝对会被诛九族! 幸而这是南楚,诛九族倒是不至于…… 不过死罪难免活罪难逃,要是被流放西蛮之地,路上能不能活命实在要看天意啊! 沉吟片刻,询问周氏太子谋逆是否另有他情,结果一无所获。 据周氏所说,她只是一介女流,外边儿的事,赵老爷从未同她提起过。 赵太后闻听此言,不由暗叹周氏这贤内助做得真“好”。 是因?是果? 赵太后不知。 福缘?孽缘? 赵太后仍不知。 管得好,还是不管好? 赵太后更不知。 在做抉择时,她一般遵从知行合一。 良知告诉她,此事不能不管,至于结局如何,她预料不到。 就算预料不到,她也不会后悔今日的抉择。 问心无愧。 这四字向来围绕着她。 “夫人,我不记得您,所以我没办法叫您娘亲,这点儿请您谅解。” “杳杳……”周氏语声哽咽,“无碍无碍,娘亲等你,等你记得娘亲为止。” “抱歉。”再次被周氏抱近怀中,赵太后本能出口。 在周氏情绪稳定,赵太后抬高身体,凑近周氏耳旁道:“夫人,我会想办法出去查明情况,希望到时您别过于担忧。” 周氏只当赵太后在说胡话,并未当真。 不怪周氏如此,四周守卫重重,牢房又如铜墙铁壁,想逃出去对她们这些女流简直就是异想天开,那就更别提区区十岁女童了! 赵太后的计划很简单,她只需让自己看上去像得了疫病即可。 南楚不久前便有未知疫病蔓延,那些人有何症状她略有耳闻。 世事难料,就在天光乍明不久前,一切准备就绪之际,赵云杳醒了。 “杳杳快吃饭,吃完我们就要启程去西荒了,他们催得急,再不吃就来不及了。”周氏昨夜一宿未睡,面容更加憔悴,几乎容颜尽失,透着死气。 若是现在是赵太后在,她定能在天光发明时发现周氏面露本原之色,已然时日无多。 此相来得匆忙,想来定是日积月累,平时不注重保养,觉得小病小灾无甚大碍,拖延至此! 赵太后对医术稍有探究,但赵云杳却没有。 她主动扑进周氏怀中久违般喊了句“娘亲”,然后端起周氏端过来的饭扒拉了几口。 只听她边吃边问:“娘亲,你吃了没有?昨夜有没有什么人来探监?” 赵云杳还惦记着前世救她之人是谁。 昨夜她本不想睡,但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天光发明,本应该觉得神清气爽,但她仍觉累,就像一夜未睡一般。 强打起精神继续扒拉不怎么合胃口的饭菜,眼睛期待得看着周氏,希望能听她说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 第6章记忆有偏差? 周氏察觉到自家姑娘不同于昨夜的疏离,竟明显的热情。 一口一个娘亲让她再次老泪纵横,以为女儿病情好转记忆恢复了。 正想好好的抱抱女儿,可又碍着昨夜被女儿狠心推离的经历,以及女儿冷漠疏离的言语,于是她只得把炸然而起的欣喜压下去。 那经历实在让她心下不定,就怕自家姑娘的疯症时好时坏。 小心斟酌着回答女儿的问题,并试探着询问女儿的身体状况:“杳杳,你怎这般问?昨夜并未有人来看我们,你没事吧。” 她红肿的眼眶,哽咽的语调,赵云杳怎可能没看到? 在得知昨夜不曾有人来探监后,虽说有些许失望,但比起她重生后失而复得的娘亲来,娘亲的感受才是她眼前最关心的。 记得前世这时候,她应该在囚牢以外的地方。 昨夜她本不能睡觉,为得就是等前世那位救命恩人露面,没曾想自己竟睡了过去! 看来历史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也好,起码今生这时候我还能抱着娘亲,希望在去西荒的路上会遇到前世那位救我与水火的恩人,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心内疑虑重重,身体已经有所行动,只见她放下碗筷主动躲进周氏怀中,猫儿撒娇般轻语道:“唔,没事没事,对了娘亲,我们家有没有结识绿林人士?” 除了绿林人士,赵云杳想不出来救命恩人是如何带她脱离困境的。 至今她都不知道那人是谁,这个顾虑前世曾困扰过她几天,但后来由于疲于奔命便忘了这茬。 今生,她想见见他,迫切得! “绿林人士?”周氏喃喃重复这四个字,越发觉得自家姑娘疯症又犯了,“傻女儿,我们家书香门第,怎么会结识绿林莽汉?” 不是吗? 嗯……不尽然,以前不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还曾埋怨过父亲,既然如今知道了,那救我出去的也许就是父亲的哪位世交大人,至于他为何只单单救我而不救父亲娘亲,想来也是迫不得已。 尽管心底还有另一种不可告人的龌龊答案,但她还不想让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全因这一世,她还有重来的机会,娘亲和父亲或许,也有重生的机会。 心底不管如何想,可该确定的事还得需要再确定一下她才安心:“娘亲,那有没有什么人会来救我们离开?” “唉,不会有的,你父亲有什么莫逆之交,娘亲怎会不知?这么些年你可曾见过你父亲往府上请过客?唉……虽说你父亲同太子殿下时常往来,那也是因着公事,说他谋逆,唉……娘亲实在不相信……” 娘亲说的不错,父亲从来不曾在府上宴请过客人,但也不能否认在外就没有过。 周氏见女儿沉默不语,这时候又有守卫士兵哐哐跨步而来,她匆匆安慰道:“杳杳,你别想那么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娘亲在这儿呢,你忘了些许事情,只要有疑惑尽管问出来,娘亲一定帮你想起来。” “我忘了些许事情?” 娘亲说得是何意思?难道是我记忆有偏差? 第7章怪哉…… 北周, 慈仁宫。 “母后?母后?” 赵太后稍有苏醒迹象,宫里的宫娥便差人禀告了李文宣,李文宣匆忙赶来,让人通传宁太医前来后刚刚坐下唤了赵太后两声,便见她缓缓睁眼沙哑道:“唔……水……” “母后小心。”李文宣向来对赵太后敬爱有加,赵太后虽不是其生母,但他们间的感情却胜似亲生,赵太后的身体平时只要稍有抱恙,李文宣必会亲自照料。 此刻便见他极其自然的扶起床榻上的赵太后。 待扶稳后,便有伶俐的宫娥递上了茶汤。 宫娥们时刻都在有条不紊的等待主子们吩咐,伺候这北周最尊贵主母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些无用之人? 他们的心自然比别人多了一巧,心巧通了,那行动起来自然要比别人来得要更加勤快稳当。 在赵太后有要醒迹象时,就有宫娥准备了茶水汤品,为得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甚至早有那伶俐人去太医院通传了一遍,想来那主治太医宁太医不过一会儿便到。 “母后勿慌。”赵太后在李文宣的服侍下,茶汤已饮了半数。 尽管茶汤微苦令她不喜,可此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她太渴了。 “陛下,宁太医在殿外侯着了。”待赵太后饮尽茶汤,李文宣身边的常侍太监徐公公便适时悄声禀道。 “快传。”把母后交与宫娥们后,李文宣起身定然道。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太后。” “宁卿免礼,快为母后诊脉。” “是。” 诊脉的过程足可让赵太后思虑许多事情。 就比如她本以为已经身死,现在正以另一重身份活着,新生活还未开始,救人计划也还未施行,没想到转眼便又回了魂。 奇哉! 她不知这又是好事还是坏事? “太后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宁照阳给赵太后把脉同时又观察她面部颜色,如是问道。 “并无太大不适,就是有些困乏。” “可想食物?” “这么一说,本宫倒是饿了。” “恭贺太后,如此便是大好啊。”宁照阳三言两语,算是断定了赵太后的病情走势。 李文宣闻听此言,龙心大悦,金口一开便是:“宁卿医术精湛堪比圣人啊,来人,拟旨!赐朕手书‘圣医’匾额一副,另赐金银各百两!” 宁照阳大觉陛下圣明,深知他心,他呢,加不加官无所谓,赏不赏银倒是其次,最主要的呀,还就是那御赐匾额! 那可是能世世代代传下去的东西,他还指着以后告老还乡坐堂开药铺呢! 可眼下他也不敢冒冒然把功劳全占了,那太医院里一众老的小的可都出力不小,他几斤几两,也就那么一张方子而已。 “陛下圣明,微臣斗胆,可能把陛下赏赐与微臣的金银换作陛下赏赐我们太医院培养医倌的补给?” “哎——宁卿啊宁卿,你当朕是恁得小气之人?不知你性的,怕得觉得宁卿你以退为进,沽名钓誉嘞~” 赵太后对李文宣与宁照阳二人的交情知根知底,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吃着贴身宫娥上官佩兰亲手做得桂圆莲子羹,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虽无大碍了,可心底却有股说不出理所以然的莫名感受。 硬要让她形容那种感觉的话,那就像是一样记不清是何模样的东西丢了,但就觉着丢得那样东西很重要。 有它时记不起,无它时又觉着空落落。 怪哉…… 第8章镇魂镜 世间有个习俗,那就是往死人的棺椁内镶嵌镇魂镜,镇魂镜的正面正正的对着尸体的脸,为得就是怕个妖魔邪祟破体而出霍乱人间。 赵太后自刚醒便发觉寝内多了一枚金丝琉璃镜。 且那琉璃镜此刻就正正的嵌在她的床帐顶端。 “母后勿怪,前日母后病疾凶猛,宁卿用了奇方,这才压制了母后病况。这方子奇就奇在魂引草上,那琉璃镜则是朕迫不得已而为之。” “大胆!大胆!魂引草,呵呵,魂引草!那可是古籍记载的天地间极为罕见得极阴极毒之物!你们是欺我无知不成?!说!此物是何人所养?!有何居心?!”此草早已绝迹,如今出现,绝非吉兆。 李文宣从未见母后这般疾言厉色过,他的身体下意识后退半步,目光犹疑不定。 “母后……” “太后息怒,气大伤肝。您大病初愈,万不可不重视自身,弗了陛下的一片孝心啊——”宁照阳扑通跪地,心惊道,“太后之病实在凶猛,罪臣情急昏了头才谎称祖母服过此草诓骗了陛下,陛下是被罪臣蒙蔽,这才犯此大错,罪臣甘愿赴死,不敢恕罪!” 宁照阳深得李文宣宠爱,李文宣的心事,宁照阳自然也能察觉到。 陛下想太后活,总得有个说辞才成,当时他若不说谎,陛下怎能下令?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又岂敢遵命? “哼!人的命数自有天定,你们做得了天道的主?!本宫的命本宫心知肚明,吾已是将死之人,你们怎可拿天下人的性命换我一条贱命?!无知!蠢徒!”赵太后说着,从玉枕旁掂起平时最喜爱的玉佩,朝着那帐顶上的琉璃镜就砸了过去。 琉璃镜哗啦啦碎了一床,当琉璃镜碎裂的那一瞬间,几粒碎瓷撞入眼中,电光火石间,似乎看到李文宣也随之倒地,之后赵太后便没了声息。 “嘶————” “母后!朕乃天子,难道还不能做得了主?!母后——” 赵太后听到李文宣呼唤,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来,琉璃镜碎裂的场景犹如昙花一现。 就那昙花一现般的血色梦境,她似乎窥探到了些许天机。 手里的玉佩没有朝着琉璃镜而去,反而是狠狠的朝着李文宣的脸上砸去! “太后——不可啊——” “陛下——” “太后——” “母后……” 李文宣本能躲过玉佩砸脸的命运,鬼使神差的,他的身体竟有一瞬动弹不得。 “回去,都回!”赵太后面对如此慌乱的情境,她的脑海白茫茫,身体软绵绵,颓然摔在床榻上,只见她双目无神的盯着头顶琉璃镜。 记忆重回昨夜:“她……是谁……本宫……要如何做……” 赵太后已然知晓那琉璃镜砸不得,也更加确定她所附身之女有着不平常的身份。 且那身份关乎北周命运。 自古以来福祸相依,魂引草的出现,或许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 赵太后的猜测不错,前世这时候,北周太后和皇帝同时殡天,新帝仅以五岁之龄即位,随后北周内乱,烽火不断,南楚趁虚而入,民不聊生。 而赵云杳的父亲和太子殿下则成了野心勃勃的景王阴谋下的牺牲品。 第9章拦马车 赵太后自醒来便觉身体疲乏,困意重重,思量间,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她最宠爱的宫娥上官平儿闻听自家太后竟微微的做起了鼾声,不由得同她姐妹上官欢儿相视而笑,然后悄悄得放下了帐子。 安神的熏香淼淼,赵太后睡得酣甜。 另一边,赵云杳同样是困意重重,可就是不能睡。 不光不能睡,还得一刻不停的走着,停下来歇两步都有挨鞭子的可能。 那催命得鞭子啪啪往身上落的滋味,自几次她神魂出窍,被一鞭子抽下来后,她便不敢有困意了,其实让她不敢再有困意的原因,还是因着周氏。 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娘亲不同,娘亲是她最爱的女人,她不想让娘亲为她受伤。 周氏见不得女儿挨鞭,在冷不防的情况下,赵云杳挨第了鞭子后,她便时时的拉着赵云杳,一点不敢怠慢,就这,其中有一鞭子还是挨在了赵云杳身上。 可想而知,赵云杳的精神状态是多么的让周氏担忧。 又因着赵云杳还不知道自己昨夜都同周氏说了哪些不孝话,再加上她现在精神恍惚,这就更让周氏担忧了。 此时任赵云杳怎么说自己没事都不管用。 可以说,周氏的精神已经到了高度紧张的地步。 她昨夜一宿未睡,这一天一宿的折腾,心思几转,忽悲忽喜,印堂黑气重重,已然面无人色。 也许,只需再来一下刺激,周氏便会香消玉殒于此。 “娘亲,你的气色很不好,我去让他们给您请个郎中。”赵云杳总觉娘亲的面色跟平时大不不一样,娘亲生病最重的时候,面色也不曾如此骇人。 青中带白,似白面蒙了一层黑纱,怎么想怎么不祥。 “别停,娘亲没事,一停鞭子又要响了,娘亲听不得鞭响,它响一声,娘亲的心口就一阵疾跳,跳的人不舒服,杳杳乖,跟着娘亲,娘亲没事,乖……” 周氏以前同赵云杳相处,总会故意说夸张的话,试图让女儿听话。 娘亲的感受,或开心或忧愁,做女儿的怎能不在乎? “娘亲……”赵云杳蹙眉轻唤,再也忍不住心中涩意,眼眶里的热泪夺眶而出。 周氏去拉她,她决然躲开,顺时便向前头跑了过去,如同疯子一般。 “杳杳!杳杳!杳杳!” 赵云杳没有回头,她必须得给娘亲请郎中,她觉得娘亲这次是真的很不舒服。 这里管事的大人就在前头,她一定要求得大人开恩。 被流放西荒的囚犯大概有几百,队伍说长也长,说不长也不长。 说长是因着队伍老老少少,有伤的没伤的,就算有押解的官差催促,起到的运用也并不是很大。 说不长,则是因着也就那几百个人的队伍,赵云杳又使出全力奔跑,就算那后边儿年轻力壮的官差发现中间队伍有事儿及时跑来制止,也没能追赶及时。 “大人,大人,救命啊——大人,救命啊——”赵云杳的身体已经冲到此次押解囚犯的洪大人马车旁,不过已经被人架着寸步难行,只双手双脚奋力往前冲着,试图冲破阻碍,又口中哭喊着,试图换来那洪大人的恻隐之心。 洪大人在京官居二品,此次前往西荒并不单单是押解囚犯这么简单。 所以马车周围的士兵见有人放肆,都存着能在大人跟前一显身手的机会,机会难得,表现好被洪大人相中,那还不有个好前途? 于是就出现了队伍暂停,洪大人连人带马车被官差们围个水泄不通,赵云杳一个十岁小姑娘被多名身强体壮的侍卫抽刀相向的局。 第10章娘亲死了 “何人在外喧哗?!”声音不怒自威由马车中传出,随后就见洪大人的面容出现在马车一侧的黑色锦帘内,只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就让赵云杳身体一颤。 在洪大人眼中,赵云杳身体的这一颤就像他成了个恶人一样。 “大人大人,快救救我家娘亲,她,她病了!”赵云杳颤声回道,同时抬手指向身后。 这一回头,她心胆俱裂,动弹不得。 洪大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队伍不远处围得水泄不通,状似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隐约听到是有人死了。 果不其然,正往此处跑来的官差已禀明了事情原委。 “让他们都散了,留两个人寻个地方把人埋了,并登记入册。”洪大人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被突然的变故吓到不能动弹的赵云杳,然后放下了车帘…… 水泄不通的道路被官差几声吆喝,几通鞭响疏通开,队伍接着缓缓而动。 一个个人从赵云杳身边经过,他们对赵云杳都多多少少存了同情心,但又无济于事的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啪—— “快走!”一鞭子抽下来,木头般看着娘亲倒地地方的赵云杳才恍然回神,有了动作。 她不可置信的往抬她娘亲身体的两个官差跑去,一左一右的推开他们,口中不停嚷着“我娘亲没死,我娘亲没死,你们别动我娘亲”的痴话。 刚才抽她鞭子的官差怒腾腾喊道:“把她拉开,捆住手腕拖着走!” “这……这……” “是……” 留下来收尸的两名官差虽心有不忍,但仍是妥协了。 他们此行西荒,一点儿时间耽搁不得,若放平时的话,他们押解囚犯大可停停歇歇。 可这次上边儿不知何故,非要他们日夜兼程,实在坚持不住才可休息,且休息的时间还规划的严严实实,他们是一点儿懒都偷不得。 若是耽搁了行程,误了事儿,可是要通通留在西荒不得返京的! 你说他们都是有口有家的,自顾都不暇,哪能顾得上别人? 被捆着手拖走的赵云杳,不恨这些官差,也不恨那洪大人,她恨南楚皇室! 两世为人,世道好似就在教她去恨,去报复! 以为重活一世,一切都能挽回,娘亲的命,爹爹的命,她的命运都能不一样。 现在呢? 娘亲死了,爹爹也不知怎样,她又还没逃出去…… “那个人是谁,这次为什么没来救我……为什么?是因为我重生了,命运不一样了吗?呵呵,呵,可命运既然不一样,我的娘亲为何还会死?为什么?” “快走!瞎嘟囔什么?”赵云杳的手被一条长长的麻绳拴在洪大人所坐马车的后梁上。因走的心不在焉被石头绊了一脚差点儿摔倒,一官差蹙眉呵斥道。 此时赵云杳没有倒下,她小小的身体虽羸弱单薄,可她的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有神。 呵斥她的官差被赵云杳凶狠的眼光吓了一跳,有心想再对她呵斥一通,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仅仅就瞪了她一眼作罢。 第11章逃跑被抓 赵太后醒来后发觉自己正一身狼狈的趴在青黄不接的草丛中,后背、膝盖、手腕和手肘都有微微痛感,且身后还有追兵正呼喊而至。 “呀,小丫头逃出来了啊……只不过现在又要被抓回去喽,可怜啊可怜……”本试图撑起身体,结果发现身不由心。 赵云杳的身体不光痛,还酸!只要她稍微动弹,就会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此身此时的命运注定逃不出,时机未到啊…… 呵呵,小姑娘应该找到恰当时机逃跑才对嘛,看看现在,骨头都是软绵绵,怕是走都走不稳喽…… 她不知赵云杳寻得时机还不错,这人有三急,她趁着天光微黑,拖了内急的名头,被接了双手麻绳,然后觑着看守松散之际,这才逃了出来。 事与愿违,她想逃,觉得浑身是劲儿,可觉着是觉着,等她被一石头绊倒后,身体的困乏铺天盖地,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追兵将至,她自知逃不出后,最终认命般晕了过去。 她刚晕不过一瞬,这赵太后便如约而至了。 被追兵毫不留情掂胳膊掂起来时,赵太后又是一阵晕眩。 晕眩感让她自动忽略了身体各处的疼痛,只想用双手抱住脑袋看清周围。 “老实点儿!再不老实有你好果子吃!”掂起赵太后小胳膊的官差见她两手挣扎,于是一边儿怒呵着,一边儿手上又加了些劲儿。 “呵,呵呵,官爷,我不逃,我就是头晕,您何必跟我一小姑娘一般见识,呵呵,唔……”赵太后笑着笑着又是一阵眩晕,身体哪里还有力气。 “二哥,看这丫头确实头晕,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夹走!”被叫二哥的人怒冲冲喊完,转身便走。 何为夹走? 唉……赵太后算是开天辟地经历了这头一遭。 夹是真夹,就被那身强体壮魁梧如牛的混人单手圈腰夹在了胳肢窝。 还是让她昏死过去吧…… 好死不死,她精神强大,昏不死。 回到大本营,赵太后才知道她们这些囚犯已经出了牢房,踏上了流放西荒的途中。 被扔在一辆马车前,赵太后趴在地上缓了好一阵,目才能视物。 抬眼入目便是一双穿着官靴的脚。 再往上,赵太后注意到了一枚蝙蝠云纹玉佩,再再往上,则是一张不怒自威的黝黑面孔。 此人不简单。 单从人相,赵太后便可猜度此人性情如何。 “唔……头好晕,身体好痛。”寻找对策后,赵太后运用苦肉计博同情道。 她是真痛,自自然然就能把痛表现出来。 “大人,此行耽搁不得,您看?”之前那个被人称呼二哥的官差催促道,他意在让洪大人下令启程,毕竟人已找到。 “原地休息,明日启程。” “大人!” “本官主意已定,不必多言。” “这……是!那她?”那二哥心有不甘,但也奈洪大人不得,只得称是。 洪大人沉吟片刻:“捆了扔入本官马车。” “大人不可!” “游星不用担忧,本官自有定夺。” 赵太后对洪大人的表现十分满意,不知不觉便露了点儿喜色。 幸而天色渐暗无人发觉,要不然非得被打回原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