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未过门的世子妃 小蓉山的夏夜从没让人失望过,灯华辉似梦,满街鱼龙舞,糕点胡饼酒肉香,怎一个热闹了得。 连接小蓉山和沛国京城西郊府的那座石桥叫鹊桥,此刻正有一人骑着快马奔驰而来,随从皆被远远甩在身后。 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红衣,那快人快马便在鲜官楼前停下。 “我当是谁!竟是靖平王世子!” “也便只有他了!这般横冲直撞!” “鲜官楼今晚拍卖禹城郡主的马,少了谁也不能少了这顾飞扬啊!” 红衣少年翻身下马,五官俊逸,身形挺拔,像柄利剑,带着外泄的锋芒。 他是富贵王侯中养就的天之骄子,也是混迹市井繁华的纨绔子弟。 长腿一迈,跨进鲜官楼的大门,丝竹管弦的嘈杂扑面而来。 小厮满脸堆笑的迎将出来:“世子殿下!” “杨胖子呢!给小爷出来!” 大步进了堂中,里头红男绿女皆被惊动,齐齐向他看来。 有熟人站在二楼招呼:“羡安!这里来!给你留了位置!” 顾飞扬没动,依旧大马金刀的站在堂中,无一人胆敢靠近这小祖宗。 身后跟来的侍卫接连打翻了两张桌子,噼里啪啦一顿响,鲜官楼的杨掌柜才被逼了出来。 “殿下这是何故?小本生意,烦请殿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顾飞扬一甩手上的马鞭,指着他道:“你过来!小爷保证不抽你!” 杨掌柜也不是傻子:“哎呦喂!小人可不敢!您堂堂靖平王世子,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凶,恐怕不妥吧?” “好!那小爷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行凶!”言罢便攥着鞭子撵他,吓的杨掌柜抱头鼠窜! “小爷前日用五千两白银从你手上买走了禹城郡主的马!你今天又哪来的马!” 杨掌柜避之不及:“实不相瞒啊世子殿下!郡主!郡主其实有两匹马!” “她有几匹!你竟比我还清楚?!” ‘啪’的一声!一张八仙桌在他鞭下应声而裂! 杨掌柜吓的肝胆俱裂,赶忙躲到柱子后面:“世子也没去过禹城!怎会知道郡主有几匹马!那,那十匹八匹也是有的!” “哪来的十匹八匹!你当她会分身术!骑得过来吗!” “别的不敢说!反正小人手上这匹!保真!绝对保真!”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今日这匹你也不必卖了!小爷要了!” 杨掌柜躲在柱子后面哭丧着脸道:“自郡主死后,她的遗物千金难求,您看我这楼上楼下,哪个不是奔着这马来的!您就行行好,让小人把本钱赚回来吧?” 少年郎挑眉拉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小二给他倒茶:“小爷便告诉你,这马,我要定了!在座谁人不知禹城郡主是我未过门的世子妃……嘶!你做什么!” “对不住对不住!”小二手忙脚乱的给他擦洒在衣上的水渍,却被他一手拍开。 拧眉看向这小二,却见他唇红齿白容貌清俊,一双明眸沉着繁星一般。 “长得像个姑娘,做事却毛手毛脚!” 后者赧然,垂首应道:“世子英姿勃发,霸气侧漏!小人一见胆寒,这才不小心……” “啰嗦!退下!” 小二哪还敢留,赶忙退至一旁。 这边,靖平王世子还在与杨掌柜磋磨,杨掌柜自然不肯,非要拍卖不可。 顾飞扬索性拿鞭子说话:还有谁想跟小爷抢这马?! 众人纷纷表示:世子喜欢自然要让给世子!我们不抢!不抢! “世子财大气粗,别人就是想抢也抢不过啊!”账房先生拨着算盘珠子冷笑:“上次那匹不就没抢过!” 方才斟茶的小二往他身边凑了凑:“敢问先生,这禹城郡主跟世子有婚约?我怎么没听说……” “人都死了,如何说,还不是凭着他的一张嘴?”账房捻着小胡须道:“禹城郡主何许人也?我大沛国百年一遇的女战神!死后还被陛下追封配享太庙的将星奇才!谁人不感佩?谁人不敬仰?可这小世子竟跟着了魔一般,对外扬言郡主是他未过门的爱妃,百年之后要与郡主葬在一起!你说,这可不就疯魔了吗!年纪轻轻怎就想不开呢!” 小二不觉勾唇,长睫之下,星眸点光:“我却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 诚如他的名字,带着飞扬的洒脱和蓬勃的朝气。 一如初见时四五岁的他,骑着一匹小马驹,摔脱了手臂还放狠话:男子汉大丈夫,掉脑袋都不会哭!何况是摔手臂!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她说:“脑袋都掉了,你还怎么哭?” 言罢,她骑马疾驰而去,将小哭包甩在身后。 如今这小哭包长大了,从珠圆玉润变成丰神俊朗,唯独那双明亮的眼睛倒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第二章 竟敢偷小爷的马 此时顾飞扬以千两白银讨了那匹新马,正迫不及待的要去看,却被杨老板以恭贺为由将他扣下,拉着满楼的纨绔子弟挨个儿给他敬酒。 “你别看世子殿下年纪不大,却是海量啊……”账房先生感慨,扭头一看,方才那小二却没了踪影。 鲜官楼依着芙蓉湖而建,马厩就在湖边,湖对岸则是荧荧灯火,璀璨不夜。 这小二脚步轻盈,踮着嶙峋怪石翻入马厩,在黑暗中一眼就辨出了那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疾风’。 她心头感慨万千,细细摩挲着白马光滑的皮毛和坚实的肌理,诚如每个纵马疾驰出禹城的日子,只消一个触碰,便人马相通,交付彼此! “好疾风,我如今也只剩你了。” 疾风打了个响鼻,亲昵的用鼻子去碰她的脸,似想抚慰她的伤痛。 此地不可久留,她刚将缰绳解开,就听身后传来一叠脚步声。 “什么人!”一群蒙面黑衣人齐齐将马厩包围。 她心下一凛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就要突围。 黑衣人大骇:“不好!是真的偷马贼!” 马上的‘小二’勾唇而笑,恰逢明月点睛,眸光璀璨。 她一抖缰绳,半个身体从马背上飞将出去,但听马儿一声嘶鸣,她已连踢数脚,将那拦路的黑衣人尽数踹倒,又纵身一跃,一手攀附马鞍,双腿夹住来人,一个反转便将其压倒在地呻吟不止。 她和疾风纵然时隔一年,依旧如不曾分别一般,整个过程配合的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众人卧地,呻吟不止,眼睁睁看她翻身上马,得意洋洋。 可就在这时,众人背后传来一声厉喝:“好大的胆子!敢偷小爷的马!” 随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条马鞭破空而来! 马上的人愣了一愣,身体后仰避开马鞭的同时,对方又踹来一脚。 为了避免这一脚非死即残,她只能顺势从马背滚落。 而‘疾风’却被对方骑在胯下,没等顾飞扬再次扬起鞭子去教训这小贼,就听马儿嘶鸣声起,高高抬起前蹄,拼命甩着背上之人! 小世子驯过不知多少马了,却也没见过这么烈的。 他一边夹紧马腹,一边抓紧马鬃,心下大喜:这样的烈性!难道真是禹城郡主的马?! 禹城郡主:你莫不是欠虐? 就在他窃喜之际,那马儿疯了一般,径直将人甩出! 落地的刹那,他看到偷马的小二又向马儿奔去,索性一根鞭子卷住她的腰腹使劲向后一扯,二人受力,一同掉入湖中! “世子殿下!”紧随而来的侍卫举着火把大声呼唤! 跑在前头的人身如铁塔,体格健硕,二话不说便涉入水中,一边捞人一边焦灼呼唤:“殿下!殿下!好端端的为何落水了!早就跟你们说跟好殿下!跟好殿下!若殿下有所差池!定要你们陪葬!” ‘哗啦’一声,顾飞扬从水中冒了出来:“小爷还没死呢!快,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是!” 他也飞快上岸,唯恐慢了一步马要被人偷走。 那铁塔侍卫不知从哪掏出一件斗篷来,赶忙将他裹紧,却又被他一把推开。 可没走两步他就发现不对,身后竟然动静全无? 莫不是凫水逃走了? 还是淹死了? 不至于吧,这才掉下去多长时间,普通人还要扑棱两下。 顾飞扬擦一把脸上的水渍:“我下去看看!” 虽是偷马贼,可到底也是一条人命! “殿下不可!”那侍卫长立时将人拉了个结实,苦口婆心的劝诫:“水中多淤泥水草,危险重重!危机四伏!危在旦夕!殿下千金贵重之躯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还是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以免着凉!再喝碗……” 只听‘噗通’一声,顾飞扬已跃入湖中,闭气潜水,很快就摸到了偷马贼的手臂,抓住她便向岸边拉扯。 而那偷马贼却像块木头,任其拖拽,也不挣扎。 直到破出水面的刹那,明月冷星,灯火煌煌,将她的眼眶灼烫。 她骤然间明眸大睁,目光空洞,焦距全无。 “喂!”顾飞扬唤她。 她却直勾勾看着眼前的‘断肢残躯,尸山血海’! 耳边是流矢破空的尖啸,鼻尖是污血烂肉的腐臭腥臊,战鼓衰竭,血雾遮天,她浑身上下被血水浸了个湿透。 “莫不是个哑巴?”顾飞扬不信邪,又用力晃晃她。 她猛咳出一口水来,大夏天的却抖如筛糠。 一张惨白的小脸清泠单薄,湿透的衣衫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于月色下竟如浴水的仙娥一般。 顾飞扬愣了一愣,立时松开手来! 是个女人! 他松手的同时,这女子呼吸骤急,竟双腿一软,再次向湖中倒去。 “你!”顾飞扬抓也不是,任她淹死也不是,好一番天人交战,终是将人提溜出来,嫌恶的扔上岸:“好好的姑娘家!偷什么马!” 第三章 在太岁头上动土 朔风冷冽,杀气冲天。 埋伏已久的蚩然部族像一支燃烧的羽箭,穿透四野的山峦,射穿了三万明家军的甲胄,也钉在了明玉珠的背上。 “将军!” “郡主!” 谁在唤她? 厮杀两天两夜,她已筋疲力竭,全靠身体的本能胡乱抓起兵刃来抵挡扑面而来的蚩然兵! 铠甲散落,被她扯下扔掉,长发染血湿透,她攥紧打结! “呀——!”一刀捅进蚩然兵的腹内,她透过血雾看到漫野的横尸和蚩然逼近的援军! “将军快走!” 走?去哪? 敌军早已知晓她的行军路线,便是埋伏于此要将他们屠戮殆尽! 那片戈壁中的蓝湖业已成了一片血海,往前,是她的将士她的兵,以血肉之躯抵死顽抗,往后,是阻挡蚩然入侵沛国的最后壁垒——禹城关! 她挥刀砍断射进体内的羽箭,大声命令道:“众将听令!跟我杀出去!要走一起走!” 杀声震天,双方兵马再次交锋! 没用的,一切都是徒劳…… 落入蓝湖的那一刹,明玉珠后悔了,被蚩然埋伏时,她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 在禹城兵马迟迟未能驰援的时候,她也并未慌乱。 她就是要撕开蚩然军的甲胄!将其开膛破肚!像以前一样,带着得胜之师回到禹城,向她爹耀武扬威! 然而,当三万将士染红这蓝湖,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为了算计她一人,竟要三千明家军为她陪葬! 蓝湖不蓝,尽是浓黑的血水。 蓝湖不深,全是堆叠的尸身…… 也好,起码至死,她都是和明家军在一起的…… “差不多行了,还睡呢?真当这儿是你家啊?” 她几乎在瞬间睁开了眸子,一把抓住说话之人的颈项! 伴随着一声惊呼,另一只手又把对方的嘴捂住,明玉珠眸光如电:“你是什么人!” “唔唔唔!” 对方是个娇小的姑娘,身着绫罗绸缎,簪着玳瑁朱钗,正在她手下瑟瑟发抖。 她又迅速看了一遭身处的环境,酸木床,八仙桌,明镜梳妆台…… 她,好像瞬间想起了什么…… 昨日与师父进京,听闻有人要拍卖她的战马,她便瞒着师父偷偷打听了小蓉山鲜官楼的所在,没想到偷马不成,竟然落水…… 自去年一役,师父将她从蓝湖救出,她就落下一个见水就怂的毛病,说起来也怪丢人的…… “对不住啊姑娘……”将对方松开,明玉珠拱手作拳:“在下……”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对方一顿粉拳出击:“你好大的胆子!知道姑奶奶是什么人吗!居然敢掐我!亏我昨晚还好心好意帮你沐浴更衣!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对不住对不住!”一边告饶,一边不忘打听:“是姑娘救了在下?多谢姑娘,敢问这是何处?” “这里是靖平王府!”那姑娘撒完了气,将一件衣衫甩给她道:“换上衣服!跟我来!” “啊?” 靖平王府? 小世子?顾飞扬?! 明玉珠这下彻底想起来了,她是被顾飞扬带回来的? 那马呢?她的疾风呢?! 简单的更衣梳妆,她又被那姑娘领着着穿堂过院不知去往何处。 明玉珠暗自忖度一番,终是问出心中疑惑:“敢问姑娘,您是这王府的郡主,还是世子的妃嫔?” 后者听闻,噗嗤一声笑道:“话可不能乱说!奴婢叫美丽,是伺候世子的婢女!” 她暗中咋舌。 知道京都奢靡,衣食住行都胜禹城百倍,靖平王府也雕梁画栋贵不可言,万没想到一个丫鬟的打扮也这般气派! 纳罕间,她已被这丫头带到了正堂之前。 堂外跪着十几个黑衣人,此刻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缩脑。 “你比他们运气好,在我屋里睡了一夜,他们可是在这跪了一夜呢。” 美丽说着,又指指迎晖堂,小声说道:“有人犯太岁了。” 此刻,迎晖堂内的‘有人’和这‘太岁’正一跪一坐。 顾飞扬一脚踩在椅子上,大马金刀的端坐堂中,一手把玩着一块美玉。 跪在地上的杨掌柜讪讪擦了把冷汗,做小伏低道:“世子殿下开恩,都是底下人擅自为之,小的一无所知!” 顾飞扬冷嗤他道:“杨胖子,好人都让你做尽了是吧?当着小爷的面,把郡主的马卖给小爷,背地里又派人去偷?是小爷给的银子不够,还是都道小爷一人在京好欺负?” “哪敢哪敢,万万不敢!”杨胖子又咕嘟咽了口唾沫:“谁人不知世子爷英勇威武富可敌国!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两面三刀之人!” “既与你无关,那小爷就把外面的偷马贼就地处决!子丑!” “是!殿下!”贴身侍卫大步入内,他高大威猛,腰佩短刀,虎目精锐,肌肉虬结,一进门就把大掌柜吓了个半死。 “不可不可!不可啊世子爷!”杨掌柜险些哭出来:“他们有再多的不是,也是我管教不严之过!世子殿下看在小人一片诚意的份上……” 言罢指指面前的一箱金银珠宝,脸上写满了‘诚意’二字。 “小爷不缺你这几个臭钱!”将那美玉扔回箱内,顾飞扬指着他道:“日后再让小爷知道你这奸商两面三刀!小爷第一个平了你的鲜官楼!带上你的人,滚!” “是!是!小的这就滚!” 谁知刚爬起来,便被子丑一脚踹倒:“我家世子说的是‘滚’!” 少年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走也可以,若是用走的,便出门左拐直行走到头。” 杨掌柜眼珠子一转,心里咯噔一下:“府尹衙门?” “怎么出我这王府,杨掌柜自己选吧。” “世子让小人滚!小人哪敢不从!” 言罢还真就地一躺,咕噜噜滚出迎晖堂。 门外黑衣人也都有样学样,一时间满地打滚,场面十分浩大! 府上小厮丫鬟也都围上来看热闹,各个笑的前仰后合。 待人滚出府外,满身尘土的杨掌柜爬起来向仪门下的顾飞扬作揖。 “世子殿下……小人告退。” 世子爷又使了个眼色,子丑将他带来的金银珠宝尽数扔了回去。 杨掌柜正要逃离,却一看人数不对。 “这……殿下,是不是少了个小二?” 第四章 靖平世子顾飞扬 明玉珠不动声色的往美丽背后站了站,冷眼看向阶下的杨胖子。 扮作小二偷马是她临时起意,她根本不是鲜官楼的人,所以杨掌柜找的哪是小二,就是要找这个害他赔了疾风又折兵的始作俑者。 但少年郎却挑眉,接了子丑递上来的鞭子,在手上掂了掂:“少了谁?” “是小的记错了!记错了!不少!不少!” 赶紧招呼众人回去,也是他鬼迷心窍,犯在了这京城小霸王的手上! 待人走了,顾飞扬心情大好,转身阔步回府:“快!把我新得的马牵出来!牵到后头园子里!” “是!”主子心情好,众人也欢喜。 “哎?昨晚那偷马贼哪儿去了?”他高声唤道:“美丽?” “殿下!这呢!” 明玉珠冷不丁被推了一把,若不是她反应快,这会儿一记手刃就该将美丽劈倒了。 于是她顺势向前一个踉跄,一头撞上结实的胸膛。 这一下着实酸爽,尤其是鼻子! 顾飞扬亦被吓的连退两步,盯着明玉珠,整个人怔在了当场。 美丽喜滋滋道:“殿下!人在这,都收拾妥当了!” 明玉珠摸着鼻子憋泪,看看怔忪的顾飞扬,又看看兴奋的美丽。 她用眼神问询:你们世子一直这么……反应迟钝? 美丽:平时没这毛病啊…… “殿下?殿下?!” “啊!”顾飞扬如梦初醒,指着明玉珠道:“你!你给她女人的衣服做什么!” 美丽莫名其妙:“女人不就得穿女人的衣服吗?” “换掉!换成小厮的!” “为什么啊?” “太好看了!换掉!” “……” 扔下这话,他扭头就走:“我去祠堂等她!” 明玉珠嘴角微抽,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对她的一种赞美? 美丽无法:“姑娘,实在对不住,我们世子脾气阴晴不定,您多担待。” 她倒无所谓,战场流沙瞬息万变,脾气比他还阴晴不定,她不也一样担待了这么多年? 随即拱手而笑:“无妨,就是辛苦姑娘了。” 后者不由红了面颊:“哎呀,你也太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可就算换上小厮的衣裳,也是个英俊的小厮啊! 京城的靖平王府建成不过十几年,靖平王人在封地,此处专为顾飞扬建的。 先帝临死前,恐当年的开国四王拥兵自重,便在京城敕建四座王府,将四王世子接进京中,名为教学,实为质押。 所以,顾飞扬既是世子,也是质子。 禹城王也是四王之一,只因他当年懦弱不肯入京,临了将世子之位传给儿子,把年幼的儿子送到京中为质。 后来,爷爷去世,父亲继位,小弟便在京城住了十三年。 思及此处,明玉珠眼底微黯。 此番入京,她为明家军覆灭的真相而来,身负血海深仇。 亦怀着对小弟的愧疚而来,圆这场她承诺了十三年却没能兑现的重逢。 只是过去这么多年,顾飞扬都不认得她了,小弟还认得吗? “愣着作甚?进来!” 顾家祠堂内,少年郎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 “就是你!” “这合适吗?”嘴上说着不合适,但人已迈过门槛。 祠堂之上高悬‘荣荫百世’的匾额,下方由远及近是十几块牌位。 最前面一排除了顾飞扬父母的牌位,还有一块明显新置的,上头盖着块红布。 明玉珠心头一凛,老王爷去世了?她养伤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郎小心将那红布掀开,上头的字登时让她被口水呛了个半死,扶着门框剧烈咳了起来。 顾飞扬一脸同情的看着她:“昨晚呛了不少水吧?要不是小爷,你该淹死了。” 明玉珠暗中磨牙:“呵……说起来,还没好好谢过世子殿下!” “不必言谢,你知道就好!” 明玉珠盯着那牌位,指节微响,强忍下揍他的冲动。 只见那上好紫檀所雕的牌位上,端端正正刻了‘先妻明玉珠往西之莲位’几个字。 第五章 全民偶像明玉珠 顾飞扬不满:“看傻了?” “敢问世子,这牌位……是什么意思?” 没有血亲关系给她立牌位……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不识字?这是禹城郡主的灵位!” 亲眼看到自己的牌位已经够惊悚了,再亲耳听到,像冷不丁被人捅了一刀。 明玉珠蹙眉:“在下怎么听闻,禹城郡主直至身死也未嫁人……” “她生前没嫁,死后嫁了!” 她成功被这刀捅了个透心凉! 昨晚听他在鲜官楼的荒谬之言,还以为只是说说,不曾想,他还动起了真格! 就他这荒唐行径,老王爷难道不管管?! “我爷爷说了,等年底就去禹城替我求亲,迎娶郡主骸骨入我靖平,待百年之后与我葬在一起!” “嘶……”大热天的,明玉珠楞是出了一身冷汗。 小的疯魔,老的也跟着胡闹,这爷俩! 虽在战场看惯了生死,但也架不住‘阴婚’这种奇怪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最重要的是,她本人还活着呢! “世子,您看,您正值风华!英俊潇洒!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想不开,为一个死人惊动老王爷……” “小爷招女人喜欢还用得着你说?但小爷也不是始乱终弃之人!我和郡主早有婚约在先!” “在下怎么听闻,陛下把郡主赐婚给了五皇子……” “胡说!闭嘴!跪下!”少年世子恼羞成怒,一脚踢在她的膝弯处,她噗通一声跪在了蒲团上。 “你!给郡主磕头!” “我?” 陛下亲封镇西忠勇大将军,禹城关第一猛将,一把飞鸿剑可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 给顾家祖宗磕头,她作为一个晚辈,也不是不行,但给自己磕头?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磕不磕?” “为何要磕?” “你骑了郡主的马,难道不该给郡主磕头赔罪?” “可殿下也骑了!”虽被甩了下来。 “你怎知小爷没磕?” “……” 明玉珠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个混世魔王,这般看来,她给自己磕个头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乖乖磕头上香,混世魔王满意了。 “随我来。” 出了祠堂沿复廊往后园行去,虽这王府只他一个主子,但下人和侍卫却不少,不过这些人也没闲着,各司其职的同时也都提着十二分的警惕。 “算你走运,昨晚小爷来的快!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玉珠欲言又止道:“其实……” “对了?你叫什么?”顾飞扬前头走的昂首阔步。 “明珠!” 昂首阔步之人停了下来,回头看她,蹙紧了一双浓眉。 明玉珠赶紧解释:“在下这名字虽跟郡主有点像,但……” “哼,东施效颦!”少年郎冷笑一声,继续昂首阔步:“自郡主一战成名,声名远播,站在街上吆喝一声就能唤七八个明玉珠出来!” “啊?!” “但你们就算改了跟她一样的名!就能变成她吗?!”少年郎眉梢一挑,眼底藏着精锐之光:“这世上只有一个女战神明玉珠!” 而这唯一一个女战神明玉珠正站在他的面前,被他眼底光芒震慑的同时,竟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他在难过? 似在掩盖自己的情绪,少年郎加快脚步。 明玉珠也不由勾唇而笑,堂堂靖平王世子顾飞扬,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纵观达官显贵、公侯勋爵的后院,总少不得一片亭台水榭,楼阁假山堆叠出来的园子。 但这靖平王府着实不一样,好好的后院竟改成了跑马场。 在跑惯了旷野的明玉珠眼里,这马场着实迷你,但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简直是将‘小爷有钱’贴在了顾飞扬的脑门上。 世子殿下此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声口哨唤小厮牵来了昨夜新得的宝马神驹,肌肉线条流畅健壮,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 顾飞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爱不释手的围着那马观摩起来,一边看,还一边细细抚摸。 明玉珠则负手跟在后头,她是疾风的主子,看到疾风得到肯定,她与有荣焉! “不愧是我爱妻的马!” “咳!” 第六章 世子殿下很难吗 世子殿下蹙眉:“你还没好?” “好,好了!”明玉珠一脸正色:“习惯就好了!” “那死胖子当初还拿匹假的骗我!想我顾飞扬的世子妃怎么可能骑那等劣……” “咳咳!” 他忍不住想扬鞭子:“没完了是吗?” “这就好!这就好!” 不过……要习惯某人的口不择言,还真有点难。 世子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抓住马鞍便翻身上去。 明玉珠刚想出声警告,就见疾风高高扬起前蹄,几乎直立而起! 马背上的人险些被掀翻在地,还好他勒紧缰绳在胳膊上死死缠了两道! 疾风不满,蹦跳嘶鸣,掀翻草皮,尘土飞扬,极力甩脱顾飞扬! 但少年郎英勇不减,纵然被颠的头晕目眩,几欲作呕,依旧将缰绳死死勒进皮肉之中,双腿夹紧马腹就是不肯服输! 这马烈,人又何曾不是? 明玉珠暗中惊心,顾飞扬驯马就是最野最狠的路子,单纯的磨性子,照这个态势来看,疾风真有可能被他耗到筋疲力竭而臣服于他。 但一人一马搏了半天,顾飞扬终是略逊一筹,被疾风甩下马来,子丑见状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将世子殿下接了个正着! “殿下小心!” 明玉珠看他落马心情大好,快步奔上前去给疾风顺毛。 “放我下来!”这边顾飞扬瞪子丑一眼,很没面子的被他放了下来。 “殿下!您有无大碍?可有受伤?” “你整天不是盼我受伤就是盼我淹死!” 子丑委屈,猛男落泪:“属下也是担心世子安危……况且这马实在难驯!要不还是别骑了吧!若是嗑着碰着摔着,可如何是好?” 另有小厮附和:“就是!这马忒不识抬举!简直该打!” “胡说什么呢?”顾飞扬拍拍身上的灰尘,没好气道:“这是禹城郡主的宝马,曾随郡主战场厮杀,见惯了腥风血雨,若人人都可驾驭,那还叫什么宝……” 明玉珠矫健翻身,施施然骑上‘宝马’,并闲庭信步一般在他面前饶了两圈。 “殿下,很难吗?” 子丑见状满面欣喜:“世子!世子!她竟可以骑!” “我没瞎!”没好气的将挡视线的子丑推开,顾飞扬双手环胸看着耀武扬威的明玉珠围着他转圈。 马上的女子虽穿着小厮的衣裳,却也难掩她英挺的身姿和娴熟的技巧。 日光耀目,碎在她的长睫之上。 柔美与刚毅皆在她身上揉和,既有飒爽锋芒,又有铁马冰河。 抬手抚上疾风的马鬃,一人一马是融于骨血的熟稔,亦是交付彼此的信任。 “这就是传说中的宝马良驹?也不过如此。” 疾风不满,宝马哼哼。 顾飞扬双手环胸,抬头看她:“那你喜欢吗?” “还凑合!” 疾风再次不满的打了个响鼻,什么叫凑合?他才不凑合! 顾飞扬又道:“你助小爷驯服这马,小爷就给你万两白银,你偷一辈子马也未必能有这些!如何?” “偷一辈子马?”马背上的女子施施然笑道:“这要看偷谁的马了,若把世子您的宝马偷走,莫说万两白银,就是万两黄金您不也得乖乖奉上?” “你敢!”凌空一甩长鞭,少年郎发火了:“信不信小爷抽你!” 明玉珠有些哭笑不得,把她当媳妇供在自家祠堂的是他,要抽她的也是他,这顾飞扬简直像只无法无天的狼崽崽! 他可能不知,自己不光擅长驯马,还擅长驯狼。 翻身下马,明玉珠行至狼崽崽面前:“殿下,教你驯马也不是不行,不过,在下有个条件。” “一万两不够?”富可敌国顾飞扬可不止叫给别人听的:“三万两?” 后者勾唇:“殿下年纪尚小,可能不知,这世间不是所有交易都能用金钱衡量。” “五万两!” “五!”明玉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眼底闪着异样的光泽,唯恐煮熟的鸭子飞了一般。 五万两!这得够她禹城将士吃用多久?! “世子所言!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然你以为小爷留你是为了什么?” 言罢,转身向马厩走去:“郡主的马驯完了,小爷还有别的生意要给你。” 想到自己此来京城的目的,她索性将计就计:“这疾风就好比人中龙凤,难免傲慢,驯服的过程可能会慢些。” 顾飞扬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眼底意味不明。 明玉珠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莞尔:“在下可有言错之处?” “疾风?你给起的名?” 第七章 所向披靡顾无敌 “疾风?你给起的名?” “既是郡主之马,在战场之上定然所向披靡如暴风疾雨,以疾风命名再合适不过!” “疾……风……这名不好听!”世子继续往前走,好像不曾有方才的质疑,一边晃着马鞭一边思考:“要不……叫顾无敌吧。” “啊?”明玉珠还想再挣扎一下:“世子殿下不好好考……” “好名字啊殿下!”子丑将她挤开,凑上去表示赞同:“跟咱们马厩里的顾威猛,顾披靡,顾超强十分般配!也就只有殿下您学贯古今!才能想到这么霸气侧漏的名字!” 小世子洋洋得意:“低调,别嚷嚷的众人皆知。” 明玉珠哭笑不得,你们,你们是不是对学贯古今有什么误解? 顾无敌哪里好听了! 还有顾威猛,顾披靡,顾超强又是什么鬼! “殿下,这毕竟是禹城郡主的马,”明玉珠快走两步跟上他的大长腿:“要不要尊重一下郡主?叫无敌也行啊!” “她早晚要入我家祖坟的,冠夫姓,有何不妥?” 子丑也瞪她:“有何不妥?” “没,没,你们高兴就好……” 赶在他要给自己改名顾明珠之前,赶紧闭嘴为妙。 待到了顾飞扬的马厩,看到一溜儿脱缰的野马,明玉珠震惊了。 这顾飞扬还真是匹狼啊! 要不是狼,怎么这么热衷牧马! 只见马厩之内,形体各异,大小不一的马少说也三四十匹! 昨晚还在因杨掌柜说她有十匹八匹而生气呢,你自己养这许多怎么说?! 带她走过一遍,顾飞扬少年得意:“这么多好马,没见过吧?” “还真没……” 确实都是好马,别看他顾飞扬人在京都娇生惯养,但对这战马还挺有研究。 明玉珠私心想着,挑几匹好的配个种,将来在禹城大规模繁殖? 也好弥补沛国战马不如蚩然的遗憾! 可一想自己如今是个死人了,便只能将这想法打消。 她跟师父来京,可不是为顾飞扬驯马的。 “帮殿下驯马也可以,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钱不够?” “殿下一掷千金,哪有不够的道理!不瞒殿下,在下第一次进京,想长长见识,若殿下平日能带我多出去走动走动,回乡也好跟父老乡亲夸耀夸耀京城的气派!” “这有何难,你日后就跟在子丑身边随扈就是,扮作小厮骑马也方便!” “如此,多谢世子!” 昨天跟师父一入京城就两眼抹黑,晕头转向,瞎子一般。如今自己也算因祸得福,靠上了顾飞扬这棵大树,日后行事也能更加便利。 不对!师父呢! * 京城实在人多,不光有外来客商沿街叫卖,还有杂耍卖艺登高喷火。 达官显贵车马拥堵,你来我往是好不热闹。 跟顾飞扬一路行来,明玉珠看的目不暇接。 想当初在禹城,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每年的盂兰盆节了,但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到摩肩接踵的地步。 “卖画卖画,禹城郡主的画!贴在家中安家镇宅,保五谷丰登四季平安!卖画卖画!” 明玉珠双眸一亮,人在马上便探身去捞小贩手里的画:“我看看!” 那小贩极力推荐道:“这可是京都第一才女柳大姑娘新作!虽然咱们这是临摹的,但也惟妙惟肖啊!” 明玉珠展开那画一瞧,却是一位身着铠甲的女将军,面庞刚毅,剑眉星目,手上握着一杆红缨枪,发丝无风自动,当真飒爽! “不愧是第一才女,画的真好!” 虽不似她本人,但她在这画上看到了其他从军女子的英姿,不禁有些怀念。 正感慨之际,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冷不丁插到她与画之间,顾飞扬骑着他的顾披靡凑了过来。 明玉珠看看那画,又看看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如此看来,世子和郡主还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少年郎发出一声冷嗤,将那画扔给小贩:“小爷岂是在意皮相之人,再者说来,这些人也没见过郡主,不过都是凭空想象,郡主可不长这样。” 言罢调转马头上了石桥,明玉珠紧随其后高声问他:“世子殿下见过郡主?” 第八章 禹城世子被霸凌 “世子殿下见过郡主?” “幼时见过一次记不清了,不过我那还珍藏着一幅郡主的小像,是前两年往来南北的客商卖给我的,说是禹城画师所绘,应当就是郡主真容。” 明玉珠摸摸自己的脸,这两年之内,她变化很大? “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一睹郡主尊容?” 提起禹城郡主,少年郎心情大好:“行啊,待晚间回去小爷就给你瞧瞧,许多人要看我还没给呢,看你和顾无敌有缘的份上,小爷就破个例!” 顾无敌?谁是…… 她可怜的疾风! 下了石桥便是帝京的西郊府,此处地广人稀,建有古刹名园,其中最有名的是一座汉白书院,顾飞扬今天是来上课的。 路上人一少,他便忍不住开始跑马,将子丑等人远远甩在后头,唯有明玉珠跟得上他。 行至书院门口,已停了不少轿撵车驾,像他这样大喇喇骑马来的倒是少见。 “世子殿下!您今儿来的可真早!”书院小童快步上前去牵他的马:“于夫子还没来呢!” 顾飞扬长舒一口气暗自念叨:“那就好,省的又打我手心。” 明玉珠轻笑出声。 他拧眉后看:“你在笑?” 明玉珠正色摆手:“没有,风大,呛着了。” “你是没上过于夫子的课,但凡迟到的,他可不管你是皇子还是世子,照打不误!固执又无趣!” 言罢大步迈过门槛进了书院大门,后头子丑也下了马,一手抱着书箱,一手抱着雨伞点心盒等物,手忙脚乱的跟上。 这京都的汉白书院隶属国子监,却又高于国子监,皆由太傅、少傅等博学大儒授课,学生中也不乏历代太子、皇子、达官显贵。 只因当年武帝以有教无类为由,命甘太师建汉白书院,让全国才俊与皇子一起接受最高学府的知识,而一直延续至今。 当年说是有教无类,到今天早已变味。 平民百姓终其一生也无法踏足此处,而进入这里的学子却也要分个亲疏贵贱,来个拜高踩低,结个朋党营私。 比如她刚进来,就看到一群富家纨绔将一少年围堵在芭蕉树下欺侮,时不时传来轻蔑之笑。 明玉珠只看了一眼便将头转了回来,但原本要进春华堂的世子殿下却停下了脚步。 以她对顾飞扬简单的了解来看,他虽少年意气,但也不像是多管闲事之人。 正暗自忖度,顾飞扬已一个翻身,跃过汉白玉石栏,快步行至芭蕉树前,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一把将人扯开:“你们干什么呢!” 众人立时散开,露出底下的瘦弱少年。 在看到少年的同时,明玉珠不由一怔,一时间心如擂鼓,有个迫切的问题堵在喉头,急需解答! “给我起来!”顾飞扬将人从地上拉起,少年人个头不高,只到他的肩头,抿抿嘴,眼神躲闪没说话。 “羡安,都是误会,我们在跟禹城世子闲话家常呢,”方才被他拉开的男人,弹弹身上看不见的灰,笑眯眯道:“用不着这么大动肝火吧?” “闲话家常?”顾飞扬转身看他,身高上的优势成功让对方露怯:“不如陈公子也蹲下跟小爷话话家常?” 后者哭笑不得:“这话说的,又不是我让他蹲的,是不是啊?” 其他几位纨绔也纷纷附和:“就是,谁人不知禹城世子天生腿软,羡安可不要冤枉我们。” 顾飞扬拧眉:“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们靠近他一步!” 那陈公子笑眯眯的来勾他的肩:“听闻羡安得了禹城郡主的马,这次是真的了吧?” “谁跟你真!”将这人抖开,顾飞扬道:“也离小爷远些!” 后者讪讪,摸摸鼻头,又看明泽一眼,转身带人离去。 顾飞扬这才蹙眉看向缩头缩脑的明泽:“你这个样子,简直给禹城丢脸!” 明玉珠收紧五指,一双眼睛紧紧锁在明泽的身上。 这是她的小弟,阔别十三年未见的小弟,当年他离开禹城的时候也不过四五岁。 虽说样貌变化很大,但依稀能看到一点母亲的眉眼。 此刻再见,虽不如顾飞扬那般高大,却也白净清俊,更像是个风度翩翩的小书生。 久别重逢,她眼眶微酸,只能暗中垂首掩盖起伏的心绪。 顾飞扬又说了什么她没注意听,反倒是包子一样的明泽被惹火了:“你也知道自己还比我小两个月?整日以我姐夫自居!害不害臊!” 第九章 做你姐夫真操心 “咳!”明玉珠没想到顾飞扬丢人都丢到小弟跟前了…… 顾飞扬却没好气的看她:“你怎么不是呛着水就是呛着风?” “初来京都,水风不服也是有的……”她垂首而应。 虽不知为何不敢抬头,但她想过很多次和小弟重逢的画面,不该是这样。 顾飞扬又负手看向明泽,反用兄长的口吻训他:“他们欺负你,你就不知反抗?你但凡有些担当,也不用我这个做姐夫的操心!” 明玉珠以手捂嘴,假装去看风景。 “我怎么就没担当?方才,他们就跟我闹着玩的!”明泽将头扭向一旁,也觉得周围风景甚好。 顾飞扬也是男孩儿,知道不好太下他的面子,索性也不拆穿:“行吧,玩儿!但以后要玩,把你的小厮都带上,一个人陪他们玩有什么意思!” 明泽一旁抠手指:“用得着你说。” 顾飞扬瞧他这样有些恨铁不成钢,而明玉珠也是头一次和他达成共识。 二人当年一起进京,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待回了春华堂,顾飞扬招手叫子丑过来:“你,去找几个得力的小厮。” 子丑听闻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猛男再次落泪:“世子不要赶走属下!若属下走了,谁给世子做荷花酥!藕粉糕!谁给殿下缝衣裳!洗鞋袜!就算属下伺候不周,也总好过那些个——” 没好气踹人一脚,顾飞扬当即废了他的心都有:“我让你找小厮!给禹城王府送去!就说禹城送来的人!日后保护他们世子!月钱从我们账上走,不要让他知道。” 子丑这才擦擦泪,松了口气:“是,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妥当!” 顾飞扬用‘完全不放心’的眼神目送子丑出去,最终叹了口气,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这一会的功夫,明玉珠已大概知晓自家小弟的处境。 同是入京的质子,顾飞扬活成了人人惧怕的京城小霸王,小弟却成了人善可欺的软脚虾。 除了天生性情不同,顾家封地的财力也给了顾飞扬许多助力。 顾飞扬瞧着像个风风火火的毛头小子,却又有粗中见细的一面,像刚才那样暗中帮衬小弟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忍不住又多看了小弟两眼,他个头不高,坐在前排,周遭世家子弟无论年纪大小都在嬉笑玩闹,唯独他一人在乖乖看书。 这是被孤立了啊…… 明玉珠不仅不同情,竟生出几分残忍的笑来,这要是把他带到军中,还不整天哭鼻子? “安静!夫子到了!” 秉笔小童前头引路,各家学子纷纷归位落座。 小童身后,进来一身着白衣,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 夫子与众人见了师生礼,各自落座。 明玉珠则和别家小厮一起坐在春华堂后头,与学子们隔着一道纱织的屏风。 顾飞扬个子高,坐在最后面,笔直挺拔的背影正好映在纱织的山水屏上。 “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夫子心情不错,索性说起了玩笑:“羡安竟来了,稀客啊!” 顾飞扬捏着毛笔挠头:“我就只是偶尔不来,那些个天天不来的,也没见夫子挂念。” “哈哈哈,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就不一样。” 不知他这声嘟哝太小还是怎么的,夫子却没解答,开始考校昨日功课。 先点了小弟的名字,明玉珠不由坐直了身子,支棱起耳朵。 好在小弟对答如流,字句清晰,夫子满意,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细胳膊细腿不能上战场也就罢了,这要还是个草包那可就麻烦了。 点了一圈,轮到了顾飞扬。 小世子一脸正气:“我昨日没来!” 夫子道:“你没来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也罢,我考校你来的那日!” “啊?” “都说君子以道为朋,小人以利为友,但永叔在《朋党论》中却另有他解,何解?” “啊?” “啊什么啊,夫子问你话,你不应站起来吗?” 顾飞扬起身,明玉珠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片,仰头还能看到他露出屏风外束发的金珠。 “说啊?”夫子又道:“我戒尺呢?” “别别别!我得好好想想!”顾飞扬急了。 别家小厮幸灾乐祸:“靖平王府的世子爷又要挨打了。” 第十章 姐姐曾经抱过我 明玉珠暗中觉得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顾飞扬竟是个学渣? 念及方才他为小弟解围,索性也帮他一把。 靠近屏风,低声说道:“小人无朋,君子有之。” 顾飞扬顿了顿,随即高声答道:“永叔说了!小人无朋,君子有之!” 夫子晃着手上的戒尺:“继续。” 明玉珠道:“小人好利禄、贪财货,同好时,引以为朋,然而,见利争先,利尽则疏,不能相保!君子不然,君子守道义、行忠信、惜名节,同道相益,同心共济,始终如一。是以小人无朋,君子有之!” 待他鹦鹉学舌后,于夫子满意点头:“还算有些长进,坐吧。” 坐回去的顾飞扬明显舒了口气:“多谢!” 明玉珠则道:“殿下见外了。” “看不出你一个偷马贼,还有这般学问。” 学霸本霸的明玉珠继续谦虚:“偷过书院的马,顺道听了一耳朵。” “那你这一耳朵……” “顾飞扬!为师讲课,你嘀咕什么?可是有惑?” “没有没有!请先生继续!” 明玉珠悠哉悠哉往墙边一靠,她也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进学堂。 待课间休息时,几个纨绔将顾飞扬围了个结实,你一言我一语,嚷嚷着要去他家看马。 才得了禹城郡主的马,少年郎也有心炫耀,满口应下。 在座次的最前排,禹城世子则被陈公子等人勾肩搭背,半强迫半威胁的拉了出去。 明玉珠看在眼里,亦不动声色起身出去。 众纨绔将明泽推搡到花园墙脚,明泽眉头紧锁,将头扭到一旁。 “问你话呢,行还是不行?给个准信儿!” “我,我不是说了吗,不行!” “老子不爱听这两个字,换一个。”陈公子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上明泽的脸蛋。 明泽将他甩开:“你家里都妻妾成群了,还要我的丫鬟做什么!再说了,那丫鬟已经被我送回禹城了!” “又哄我是不是?敢不敢让我进你府上搜搜?” 屈辱的咬紧下唇,明泽一言不发。 他虽是王府世子,但在京都也不过是个质子,京中子弟哪有一个将他放在眼里的。 明玉珠心下微紧,看来这十几年,小弟在京吃了不少苦头。 陈公子又拧他的腮:“小东西,又给老子来这出?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躲过去?” “跟他费什么口舌,不同意就打到他同意为止!” “唉,也不知堂堂禹城郡主,镇西忠勇大将军,怎么会有这种窝囊废弟弟?” “要我说,禹城王早就不要他了吧!” “别说,还真有可能,这些年,禹城没一个人来看过他,连郡主都不曾来过,想必也是不想认这个怂包弟弟!” “你胡说!”明泽急了,猛然推了那人一把,大声吼道:“胡说!姐姐最疼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 被推的人不怒反笑:“哎呦,了不得,了不得,被禹城郡主抱过,可真了不得!可惜郡主仙魂已逝,不然你还能找她哭鼻子去!” 听到这话,明泽又狠狠擦一把眼睛,似是要防止眼泪流出。 陈公子又捏住他的下巴:“赶紧的,给不给一句话,给,我就当你孝敬的,不给,你就……嘶!” 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捏紧,疼痛迫的他不得不松手,骇然看向来人。 明玉珠指尖微微用力,他立时疼的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地:“你是!谁家小厮!好大的胆子!知道老子是谁吗!松开!给我松开!” 她唇角微勾,眼底却一片冷然,淬着疆场的杀伐之气:“夫子让我来叫世子回去上课。” 言罢对明泽使了个眼色,后者对上她的眼神却愣了一愣。 “你……” 这次,明玉珠却是真的笑了,双眸弯弯,很是好看:“世子快去吧,别耽误了课业。” 明泽深深看她一眼,飞快向春华堂跑去。 明玉珠这才松开陈公子的手,施施然道:“得罪了,抱歉。” 陈公子疼的直咬牙:“你道歉也没用!老子手差点被你掰折了!” “不,我是为这个道歉。” 言罢,她又轰然踹出一脚,只听‘砰’的一声,陈公子整个人撞上墙壁,又缓缓滑落在地。 第十一章 小厮竟是女儿身 前后夹击,痛的他五官扭曲:“你,你!给我打死他!不管他是谁家的,打,打死!” 周围的狗腿子们一听,齐齐动手,更有甚者不忘拔了篱笆的木桩朝明玉珠挥去! 她侧身躲过的同时,又一把抓住那木桩,反手捣入来人心口! 木桩撞上皮肉,后者发出一声闷哼,痛苦的蜷缩在地。 随即,她又一肘将扑过来的人击倒,抬腿下压,猛然将人踩在脚下! 只是片刻的功夫,这几个绣花枕头已尽数倒地,呻吟不止。 拍拍手,她环顾一圈‘战场’,除了顾飞扬,京城的男人好像都不怎么有用? “在这!在这!”明泽领了顾飞扬飞奔而来:“你的小厮被他们缠住了,快点,快……嗯?” 顾飞扬和明泽到时,傻了。 众人皆倒我独立,说的就是明玉珠了。 她以拳抵唇,不太自然的干咳一声。 “你,你打的?”明泽有点不敢相信。 顾飞扬却道:“想什么呢?她一个女儿家,哪能打的了这么多人!” 明泽瞠目:“女,女儿家?” 地上众人:“女,女儿家?” 明玉珠恶人先告状:“殿下!方才他们竟出言调戏于我!” 陈公子捂着心口呻吟:“你,你胡说!” 顾飞扬却拧眉看他:“很好,如今连小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陈公子还要辩解,奈何一说话心口就疼。 “那,他们是怎么受伤的……”明泽纳罕。 明玉珠又道:“好在我急中生智,说世子来了,他们吓的肝胆俱裂,爬墙要逃,结果一个不查,从墙头掉了下来,就变成现在这样……” 顾飞扬本想教训教训这几个不知好歹的纨绔,但看他们摔的不轻索性也懒的动手:“下次,再有下次,不管是对明泽还是对我的人,休怪小爷不客气!” 那陈公子有苦难言,有心想分辨一二,冷不丁对上明玉珠的眼神,却像三伏天被泼了一盆冰水。 如此,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更何况,被一个女人打成这样,也实在难以启齿! 回去的路上,明泽时不时看看明玉珠,终是鼓起勇气道:“你,你真是女子?” “怎么,不像?” 想起方才她气定神闲,单凭一只手就捏的陈公子嗷嗷叫,明泽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陈公子是个色胚!看你是女子,还这般漂亮,以后说不定还会轻薄于你,你光扮作小厮没用,最好能在脸上画些麻子,胡子!这样,那些花花公子就不会欺负你了!” 明玉珠不由深深看他一眼,在他看过来的同时微微一笑:“受教了。” 明泽略有错愕,总觉得她似曾相识,正想再问两句,顾飞扬又自顾自道:“我让她扮作小厮不过是为了出行方便!明明是那些人心术不正,与旁人美丑何干?小爷也觉得她好看,但小爷心里只有你姐,可曾动过半分邪念!” 明泽忍不住翻白眼:我姐心里可没有你! 明玉珠反问他道:“那世子觉得我到底该不该在脸上点个麻子,画个胡子?” “你该把那些好色之徒的眼睛挖了!” 明玉珠忍俊不禁,这小世子还真对她胃口。 直到下学也没再见陈公子一行,看样子‘摔’的不轻都回家去了。 顾飞扬放心不下明泽,派人送他回禹城王府。 目送小弟的马车远远行去,明玉珠亦翻身上马,眼下还不是跟小弟相认的时候,她‘死而复生’瞒而不报本就是欺君之罪,若再连累小弟就不好了。 策马跟在顾飞扬身后,她有些心不在焉。 “你什么时候与我驯马?我那些兄弟可都等着看呢,别到时候我还骑不了顾无敌,平白惹人笑话。” 对于顾无敌这个名字,明玉珠还是有些接受不能:“驯马……急不得,总要慢慢培养感情。” “怎么你就不用和它培养感情?” 谁说不用,疾风还是马驹的时候就被她带在身边培养感情了好吗。 “许是郡主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顾无敌更容易与我亲近吧。” 小世子一想,有道理。 对方既是偷马贼,自然对驯马有独到的见解,还是女子,能骑上郡主的马也在情理之中。 明玉珠不知他信了几分,却忍不住在心中生出点恶趣味,改日要不要骗世子殿下穿个女装看看? 诚如当年军中,将士与女兵玩闹输了被逼穿裙裳,也是禹城关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正暗自盘算,却见街角拐来一辆双辕马车,在看到车上挂着的府名后,她脸色一沉。 “世子,是五皇子的车驾,我们可要避让?”随行的侍卫问顾飞扬。 第十二章 前夫现任吃飞醋 他却冷嗤一声,大喇喇的迎面过去。 却不想,那马车倒先在路边停下避让他们。 车窗推开,里头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羡安,许久未见。” “原来是五殿下,”少年郎止了马势,随意拱手:“殿下这样叫微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有多亲厚!” 五皇子倒也不恼,只是笑道:“你我难道不亲厚?禹城郡主生前被赐婚与我,虽未成婚,但也人尽皆知。郡主去后,你又横刀夺爱,也是闹的满城皆知,单从郡主来论,这世上没人比我们更亲厚了吧?” 明玉珠面无表情的骑在马上默默腹诽,这两个男人是在为她争风吃醋?! 她生前没体会过山阴公主的快乐,‘死后’竟追随者众,说起来也是可笑! “谁要与你论亲厚!我幼时在禹城就跟郡主定下婚约!除了我俩,旁人不知罢了!你今日既要与我掰扯,小爷便跟你说道说道!” 相较于少年人的急躁,五皇子却依旧不急不缓:“佳人已去,殿下跟我讲这些还有什么用?被旁人听到岂不笑话?” “那你这些日子惺惺作态些什么!又是给她建庙宇香台,又是请和尚作法超度,还号召百姓给郡主编制河灯?” 五皇子不解:“我做错了吗?不日将是郡主忌辰,我做这些难道不该?” “我看你是心虚!郡主在战场上从来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偏偏你去了禹城一趟,她便战死沙场,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放肆!”五皇子急道:“念你年少,说这些混账话我今日不跟你计较!但你日后若……” “你计较就计较!小爷还就怕你不计较!”顾飞扬一勒马缰,没好气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爷迟早会查个水落石出!” 言罢,策马而去,剩五皇子险些气到吐血。 明玉珠也没想到顾飞扬一个人质,竟敢给皇子扣罪名。 不过想来也是,他还真没什么可怕的。 陛下虽然有心削藩,但四王势力庞大兵权不容小觑,拖了多少年也没个结果。 论起来,禹城如今没了她,还折了三万顾家军,世子又无能,正是最好拿捏的时候。 但靖平就不同了,靖平王虽然没了儿子,但却有顾飞扬这个了不得的孙子。 加上靖平封地富庶,富可敌国。 无论皇帝还是皇子,都对靖平有所倚仗,对顾飞扬多少有些忌惮。 待走的远了,顾飞扬却心情不错的笑了起来。 明玉珠扭头看他时,晚霞映于面上,峻美无俦,剑眉星目,当真是肆意飞扬。 方才,他那番话激怒五皇子的同时,也是在提点他,让他小心不要被自己抓住什么把柄。 但许多事往往过犹不及,越是小心,越容易露出马脚。 就在人人为她的死惋惜喟叹的时候,只有顾飞扬察觉到了不一样。 他,也在怀疑五皇子。 瞧着是骄纵跋扈的狼崽子,却有着深藏不露的魄力。 她又回头看去,五皇子的车驾已转过一条长街,往南苑街去了。 南苑街并非达官显贵的聚居地,偌大一条长街,只有几户人家,其中五皇子的府邸最是宽阔。 马车在府前停下,管家快步出来与他耳语:“古大人来了,在书房等着殿下。” “哦?来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 五皇子穿堂过廊,快步入了书房,见古砚正坐在窗下翻看闲书,他进门唤道:“若文,怎么要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古砚赶忙起身行礼:“殿下回来了,微臣也是临时起意才过来,今日翰林院放的早。” 他去年中了进士,入翰林院做了个庶吉士,今年年初才被提拔做了编修。 二人虽是自幼的玩伴,但更像是家主和幕僚的关系。 只是相对于五皇子身边的其他门客,古砚因出身大族,身份又贵上一层。 “跟你说了,无人的时候就不要叫我殿下了,怪生分的。” 古砚笑着改口:“好,我今天来是有事要与你说。” “何事?” “我家客商从东洲得了消息,东洲王怕是不行了,东洲世子可能不日得回去继承王位。” “当真?” “千真万确。” 第十三章 曾有猛将守四方 沛国哀帝时期,国力衰弱,蛮夷来犯,皇室男女皆被敌国擒获折辱致死,偌大一个沛国几乎被蚕食殆尽。 武帝作为皇家萧氏的旁系子孙,带着四员年轻的猛将揭竿而起,东临瀚海,西至禹城关,南达靖平,北通天阙城,驱逐猎强夺回河山! 四将拥护武帝登位,说他们有开国之功也不为过,武帝封四将为王,驻守四方。 武帝在时,便有不少人担心四王将来会拥兵自重,但武帝与四王情谊深厚,不仅不怀疑,还承诺他们的功德将荫护子孙万代。 这让后来登基的文帝如鲠在喉,在位十几年,每天都在琢磨如何解除四王兵权。 后来,禹城王和北阙王先后逝世,这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临死之前,一张遗诏,请四王世子进京读书,算是给现在的庆章帝铺好了削藩之路。 再后来,禹城出了个女将军明玉珠,庆章帝不仅没法削藩,还要三天两头的嘉奖。 谁能想到,明玉珠也是肉体凡胎,也会兵败身死呢。 现如今的禹城,已不足为虑,如果老东洲王也死了,夺东洲之权也在一念之间。 “殿下埋在东洲的饵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也能为陛下拔除心腹大患!” 五皇子萧源温和笑道:“若文,你懂我。” 古砚亦笑:“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殿下尽管开口。” “好……方才,我在路上碰到了顾飞扬。” 提起那个混世魔王,古砚也十分头疼:“无论他说什么,殿下切记不可动怒,东洲王一死,活着的四王便只剩他爷爷了。无论怎么看,靖平都只能是最后拔除的那根刺!” 萧源点头:“我又何尝不知,如今沛国还有许多要指望靖平王的地方,只是顾飞扬那小子实在无礼,竟说我与禹城郡主之死有关……” 古砚微微沉吟,没再说话。 萧源急了:“若文,你也在怀疑我?” “去年殿下从禹城回来我就问过殿下,禹城郡主之死可与殿下有关。” “没有!”他抓住古砚的手道:“我如今的回答依旧如此!” “那就好,我也依旧相信殿下,禹城郡主为家为国功不可没,死于沙场也算实至名归,但若死于权谋,实在不该!”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二人又说了会话,五皇子留他在府上用饭,兴之所至还饮了两杯水酒。 待宾主尽欢之后,萧源派人送古砚回家,他则穿过前廊去书房,却远远便瞧见书房之内闪过一丝烛光。 他不由加快脚步:“书房没人看守?” 近侍忙道:“有人当值!” 结果到了书房门口,地上已歪三斜扭的躺了四个人。 暗叫一声糟糕,近侍拔刀喝道:“有刺客!” 萧源心急如焚,一把推开房门,里头却窜出一把短刃,他闪身避开的同时,对方一掌向他胸前袭来。 “保护殿下!” 数人蜂拥而上,却在那黑衣人手下走不了两招,其人招式古怪,招招出其不意! 在更多侍卫闻讯赶来的时候,那人已纵身一跃,跳上墙头。 萧源追了过去,黑衣人回头看他一眼,背后明月冷如水,那双澄澈清泠的眸子盯的他心头一震。 没等侍卫飞扑上去,那人又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殿下!”近侍要追,却被拦下。 “你觉得这是何人?” 近侍不明就里:“属下斗胆,难道是二……” 似是知道他要说谁,五皇子摇头:“此人武功高强,路数不似中原,反倒有点像禹城那边……” 近侍心底大震:“难道禹城那边也在怀疑殿下和郡主的死有关?” 萧源没说话,如今的禹城,权柄尽在禹城王手上,禹城王不会蠢到和他对立。 “我去书房看看,加强府中戒备!” “是!” 明玉珠是从靖平王府的后厨翻进来的,这两日她已摸清王府的大概布局,避开巡逻侍卫回到房间轻而易举。 她没想到自己能轻松找到五皇子的府邸,本以为还要费些周折,但也是老天帮忙,竟让她碰到了萧源。 她对萧源不了解,陛下赐婚的旨意送到禹城的时候,她只听传旨的内监说过一嘴,说五殿下最是和善温柔,必是郡主良配。 萧源来禹城下聘的时候,她正准备出征事宜,吃住都在军营。 副将从禹城带粮草回营,向她描述他所见到的萧源:五殿下当真是个俊秀好儿郎,白嫩嫩的,跟小羊羔一般,含羞带怯的等着郡主得胜归来好娶他呢! 如此一说,惹的军中将士哄堂大笑。 她也跟着笑了笑,不禁对这个白嫩嫩的好儿郎期待起来。 只可惜,她再也没能回去。 今日算是二人见的第一面,俊秀虽俊秀,白嫩也白嫩,但他可不是什么羞怯的小羊羔! 推开房门,内里灯烛骤然大亮,她整个人顿在当场。 她和美丽同住,知道美丽是顾飞扬派来监视她的,所以她临走之前特意敲晕了美丽。 但此刻,美丽和顾飞扬正一站一坐的看着她,似乎等候多时。 “小爷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第十四章 谁说世子傻白甜 烛光晃动,将少年郎棱角分明的五官映照的明灭不定,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城府。 明玉珠心下一动,随即轻松说道:“世子说笑了,您的五万两在下还没到手呢。” 顾飞扬以指尖轻敲桌案:“说吧,去哪了?” “偷马去了!” 她坦然而答,似是行了什么光明磊落之事。 后者被她气的半晌没说出话:“偷马?你说你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做偷马的行当!亏你还改了肖似郡主的名字!你看看你!哪有半分郡主的英姿!简直是在给郡主脸上抹黑!” 明玉珠不吭不卑道:“师父说,吃饭的本事要常记于心,勤加练习,方可技艺精进得心应手!不过说来惭愧,在下初来乍到,对京城不熟,出去一趟竟一无所获!” “怎么?你还想要有所收获?”顾飞扬气结:“你日后如何小爷管不着,但如今人在我府上!最好规矩些!若被人拿捏了什么,小爷第一个将你扭送官府!” “啊?” “啊什么啊?此事没的商量!” 言罢冷哼一声,大步离去,行至门口,又转身回道:“忘了告诉你,我爷爷不日进京,你先给自己编个身份,他可容不得我身边有偷马贼!平白教坏了小爷!” 言罢,又十分傲娇的扭头离去。 虽不知自己的话他信了几分,不过明玉珠又遇到了棘手的事。 爷爷?靖平王? 顾飞扬不认识她,靖平王可对她再熟不过!前年双方还带兵在恒吉草场操练过几次。 “明珠?想什么呢,还不睡觉?”一旁美丽打了个呵欠:“不是我说你,世子殿下这般看重你,你还偷什么马啊!” “不,不是,你怎么醒了?”她明明把人敲晕了啊! “说起这个……”美丽倒抽一口冷气,摸着脖子道:“你以后要出去就出去,能别把我打醒吗?好疼啊……” “打醒?” “以前王爷训练我们的时候,就惯喜欢打我们后脖颈,一开始我还总晕过去,现在虽然不晕了,却还是疼!” 明玉珠嘴角微抽,不知该说靖平王府人才辈出,还是该说靖平王事无巨细都给他孙子想到了! “快睡吧,我好困……” 美丽说着要钻被窝,明玉珠却凑上前去:“美丽姑娘,靖平王怎么好端端的要来京城?藩王不是无故不得入京吗?” “王爷进京当然有事,他要求陛下给世子赐婚,迎娶禹城郡主的骸骨回……” “打住,打住,当我没问……” 没错,她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自己的‘骸骨’即将嫁给顾飞扬这事。 忍不住搓搓胳膊,战场上的朔风都没这靖平王府阴森! 顾飞扬站在廊下,直到美丽房中的灯火熄灭,他才转身沿复廊往回走。 子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斟酌加犹豫,最终一咬牙,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啧!”少年郎不满,将那斗篷扯下塞他怀里:“大夏天披什么斗篷!” “这更深露重的……世子当保重身体……” “更深露重!露在哪?”少年郎不满,扯着他去看头顶上明晃晃的月亮。 子丑委屈,但子丑不说。 “你说这个明珠到底去哪了?”顾飞扬双手环胸,一边走一边纳闷:“她说偷马去了,我怎么没在她身上闻到马厩的味道?” 马厩里又是马粪又是饲料,味道不要太冲,但凡进去肯定会有所沾染。 但她身上不仅没有那种味道,甚至还有一股富贵人家调用的冷香。 “那……她下次再私自离府,属下就派人跟着她?” 后者摇头:“算了,留下她本来就是我的意思,还是不要过多干涉的好。” 和子丑回到后院,廊上跃下一黑衣男子。 “世子殿下!”那人向他见礼:“五皇子府上的暗桩传来消息,说府上来了刺客,但没抓到。” “刺客?”他扭头看向子丑:“会不会是明珠今天看中了萧源的马……” 子丑摇头表示不可能:“他那府邸守卫森严,寻常小贼哪进得去!” 顾飞扬也觉得不可能,五皇子对外心地仁善有口皆碑,百姓爱戴都来不及,哪来的刺客。 更何况明珠一个偷马小贼,连鲜官楼那几个人都对付不了,进了五皇子府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萧源呢?他怎么说?” 黑衣人道:“没有声张,只让人暗中调查,应该也是没什么头绪。” 顾飞扬撇嘴:“你让底下人都盯着点,小爷也有些好奇,什么人会去行刺他。” 黑衣人笑道:“会不会是二皇子?” “不可能,你以为人人都跟萧源似的,整天戴着张伪善的面具,小爷都替他累得慌!” 黑衣人笑了:“那没什么事儿属下先告退了!” “寅卯!”叫住要走的人,顾飞扬道:“萧源身边的暗桩也离他太远了,想办法收买他的心腹,实在不行,能接近他也行。” “是,属下近来在操办此事。” 顾飞扬叹了口气:“去吧,这些暗桩日后有大用场,小爷不会让郡主死的不明不白!” 子丑和寅卯对视一眼:世子爷好可怜,又在想媳妇了…… 第十五章 纸醉金迷销金窟 顾飞扬说好了要带明玉珠去小蓉山长见识,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如果说小蓉山是京城的销金窟,那秦楚楼就是这销金窟里的风月乡。 高低三层小楼,里外一共五进院落,虽做着勾栏瓦舍的生意,但对外宣称没有皮肉交易,只弹琴唱曲,探讨诗词歌赋。 “说白了就是卖艺不卖身,你可别想多了,小爷不会多对不起郡主的事儿。” 顾飞扬领着明玉珠进去,一边顺口介绍道:“都是些名伶清倌儿,心气儿也高。” 明玉珠一进去就扑了满面的脂粉甜香,要不是顾飞扬说这里卖艺不卖身,她铁定是不信的。 轻纱曼舞,琴音靡靡,楼上楼下满目飞花。 更有膏粱纨绔富贵王侯,左拥右抱嬉笑怒骂,也有美女婉转,娇嗔艳笑,你来我往,当真是好不热闹。 “这地方真大!”她被满楼所挂的琉璃灯晃的眼花,这么多琉璃灯得多少银子?想她在禹城的时候也不是没去过青楼,只怕连秦楚楼的茅房都比不上。 “这就大了?”少年郎冷嗤,心头颇为得意:“靖平的一条花船都比这大!” 明玉珠但笑不语,小世子在这吹牛呢,他入京为质的时候不过也才四五岁,哪上过靖平的花船。 “羡安!你不是吧!逛秦楚楼还带个女人!”一纨绔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指着明玉珠道:“什么来头!相好?傍家儿?” “马夫!” “哈哈哈哈!”两个字,直接让那纨绔笑到凌乱,指指明玉珠:“我说她!不是子丑!” “就是她。” 纨绔沉默了,最后沉重的在世子爷肩头拍了一下:“知道世子殿下您口味重,但我没想到这么重,养个五大三粗的小厮当老妈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找个女人当马夫!”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子丑不是老妈子,再说,小爷什么时候口味重了!” “都要迎娶禹城郡主的骸骨了,口味还不重呢?赶紧的,都在等你呢!” 说着便勾着他的肩往楼上带,明玉珠跟在后头也是忍俊不禁。 自上次在汉白书院公开了她是女子的身份,索性出门也不刻意做男子的装扮了,虽穿着小厮干练的衣裳,束着马尾,但没束胸的她仍然能被人一眼认出是女扮男装。 自禹城郡主以女子之身参军打仗立下赫赫战功,沛国女子的地位便与日俱增,以至于就算有人看出她是女扮男装逛青楼也并未引起多大骚动。 “羡安来了!” “羡安你来迟了!罚酒三杯!罚酒三杯!” “三杯?你也太瞧不起咱世子爷的海量了!起码三坛!” 顾飞扬被拉进一间包房之内,包房宽阔,还有一片偌大的露台,正好可以欣赏后园的夜景。 一众红男绿女,或站或坐,皆是锦衣华服金装玉裹。 饶是如此,顾飞扬站在众人中间依旧天之骄子一般。 他接了不知谁倒的三杯酒,依次饮下,收到一片喝彩声。 “我说你来就来吧,怎么还带个姑娘!” 也有人注意到了明玉珠,方才带他们来的纨绔出面解释,不过他可没敢说明玉珠是马夫,只说是伺候的丫鬟,让她和众人的小厮在外间等着。 秦楚楼对小厮的待遇也不错,还给茶水点心。 这点心很对她的胃口,糕饼酥软带着奶香,果脯酸甜,弹牙又开胃,不一会的功夫她就将自己碟子里的吃了个干净。 听到里间一众纨绔还在侃天侃地,明玉珠又百无聊赖的起身出去,凭着二楼的栏杆向下去看。 一楼的花台上,跳舞的娇娘楚腰款款,围观的众人一掷千金。 连日来她已看遍了京城繁华,纸醉金迷,曾在战场上茹毛饮血的她不仅没为此感到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这样一个繁华帝京,起码表明先祖们的仗没白打,血没白流,她的禹城关也没白守。 总要有人舍身取义,做那千军阵前的急先锋,也有人视死如归,守住身后万千百姓和家国安宁。 看美人跳舞正看的津津有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碎瓷的裂响,她警惕回身,一众小厮也已闻讯奔进内室。 等她进去的时候,正看到顾飞扬怒不可遏的站在露台上,面前是一只打碎的酒坛。 “羡安,犯不着!”有纨绔劝他:“咱求人家摸一下人家都不肯呢,这主动来模你,你还这么不给面子!” 第十六章 没人比我会起名 “世子殿下……” 一轻纱半掩酥胸的女子跪坐在他脚边,拉着他的衣袍期期艾艾:“奴家是真心仰慕世子,世子把奴家吓坏了……” 顾飞扬这小子简直如临大敌,一边后退一边指着她道:“我跟你说!离小爷远点!小爷有妻!” 明玉珠暗中祈祷,只盼着他别把自己搬出来当挡箭牌。 顾飞扬没搬,别家纨绔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知道知道,咱大沛第一女将军是你的妻!可男人在外头逢场作戏不是很正常吗,将军大气!定然不会怪罪!别这么紧张啊!” “谁说我紧张了!” ‘毫不紧张’顾飞扬,一把将衣袍下摆从那女子手中抽离,指着她道:“小爷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退下!” 众人见状已是哄堂大笑:“羡安!你不会还是个雏吧!今儿个难得罗红姑娘赏脸,就让她教教你怎么做个真男人!” “用不着!你们谁要赶紧带走!” “世子这么嫌弃奴家……是奴家伺候的不好吗?可就算如此,世子也该给奴家一个机会,让奴家将功补过才对……” 说着便要抬袖嘤嘤哭泣,这可把众人给心疼坏了,就是明玉珠也心疼不已,暗怪顾飞扬真是不解风情! 就在罗红姑娘和顾飞扬僵持不下之际,外头传来一声轻笑:“我当是谁绊住了我秦楚楼的花魁,原来是靖平王世子。” 明玉珠扭头看去,扑面一阵香风。 来人穿着一件单薄的夏衫,袅娜娉婷,额心一点花钿,行走在琉璃彩灯之下,简直光彩照人。 当真是骊珠美玉未为珍,窈窕一枝芳柳,入腰身。 “王娘子!”众纨绔眼睛一亮,就差对着这绝色美人流口水了。 “楼主……”罗红姑娘赶忙起身,略有些娇嗔:“奴家连世子爷的身都近不得,算哪门子的花魁啊……” “没骨气的东西,我平日里怎么教导你们的,都就着混酒咽了不成?你沾染他做什么?他是能娶你啊?还是能给你名分?” 这话说的有点严重,罗红姑娘讪讪间红了眼眶。 有纨绔打圆场:“王娘子别生气,罗红姑娘跟羡安闹着玩呢。” 顾飞扬可不这么认为,此刻已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这酒还喝不喝了?不喝下次可不知什么时候了。” “对对对!喝酒!喝酒!待靖平王进京,羡安要出门一趟可就难了!” 王娘子笑道:“那我今日就陪世子尽兴,权当替罗红赔个不是。” 众纨绔自然求之不得,腾出最好的位置来请她入席,还唤楼中小厮再上好酒。 明玉珠见这里没她什么事了转身要走,却被王娘子冷不丁叫了一句:“这是哪位姑娘?” 她转身见礼道:“在下明珠,世子的丫头,见过秦楚楼楼主。” “明珠?”王娘子掩唇而笑:“可是巧了,我楼中有个明玉珠。” 好在昨儿跟顾飞扬出去吃饭,在酒楼碰到个说书先生也叫明玉珠,她对京城有这么多和她重名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纨绔道:“禹城郡主虽已战死沙场,但她英名永存,改成和郡主一样的名字,也算是一种铭记吧。” 明玉珠也没想到,在禹城之外,遥远的沛国京城,她竟被百姓如此爱戴。 “既是姑娘就不要在外头跟小厮混在一处了,过来坐。”王娘子笑着招呼她:“说起来,咱们也是有缘,我也敬服禹城郡主以女子之身投军卫国,驱逐蛮夷!” “可不是,王娘子跟你一样,也是因为郡主改的名!” 明玉珠微有错愕:“您,叫……王玉珠?” 王娘子浅笑摇头,看向顾飞扬道:“世子说郡主豪气万千,便让我改名王豪。” “……” 明玉珠明显看到一众纨绔因为憋笑险些憋出内伤,要不是前有顾超强,后有顾无敌,她一定会怀疑顾飞扬有独特的起名技巧。 但此刻她只想说,这完全是他的正常操作。 “王豪怎么了?王豪不好听吗?你们一个个自诩才高八斗,整日附庸风雅,也不见得比小爷会起名!” “是!您会起名!哎?你们还记得小倩吗?” “陈小倩!”有人拍着大腿叫唤:“就!就那个被羡安说:巧笑倩兮,是之美称也!故作美丽!好端端的给人家改名叫陈美丽!你这名儿起的可真好啊!” 明玉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美丽……美丽你受苦了! 第十七章 禹城郡主故事多 顾飞扬不乐意了:“我看你们是嫉妒,要不要小爷也给你们换个名儿!” “不敢不敢!” “不嫉妒了不嫉妒了!” 众人插科打诨起来,王娘子却扭头看向明玉珠:“姑娘也听过禹城郡主的故事?” “略知一二。” “哦?”王娘子的眼睛瞬间一亮:“你喜欢郡主的哪段故事?” “哪段?” “我最喜欢‘郡主夜袭蚩然军,天公作美降神军’的故事!”王娘子抓住她的手道:“据说郡主那日只带了两百人马偷袭敌军,千钧一发之际,上天降下天兵天将给她助力,火烧粮草!大获全胜!” 明玉珠嘴角微抽:“这……其实是当夜有风,还有,不是两百,是两千……” “据说郡主还有一把劲弓,重达百斤,战场上射出去,能把敌军穿成糖葫芦,哈哈哈!” “二十斤我都嫌重……” “对了!”旁边一纨绔猛拍桌案,把明玉珠吓了一跳。 “你们听没听过那个郡主麾下万人坑的故事?” 众人表示没有,明玉珠也不禁好奇:“什么万人坑?” “我也是最近才听说,当年那些个蚩然兵越过禹城关的时候,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男女老少无一幸免,那时候郡主才多大啊!单枪匹马就和蚩然兵对上了!所杀之人,足以填满一个万人坑!” 顾飞扬蹙眉:“我怎么没听说过万人坑?” 你要听过才有鬼了,作为当事人,她都没听过。 明玉珠哭笑不得:“其实,也就伏击了几百散兵吧……” 那纨绔继续说道:“然也!我也是近日从一位老客商嘴里听说,保真!” 你还好意思保真,真人就在这坐着呢,你哪来的脸把谣言当……等一下!顾飞扬你不会是信了吧! 靖平世子顾飞扬双眸晶亮,迫不及待的抓住那纨绔道:“还有呢!”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改天帮你问个仔细!” 王娘子也不由兴奋道:“郡主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听说啊,她还组建了一支娘子军,参军的都是流离失所的女子!郡主不仅有保家卫国的大义,也有庇佑百姓的纯善,我要是在禹城,第一个去投郡主的军!” 明玉珠谦逊摆手:“也就还好,不过您这样娇美的娘子就算去了,郡主也不舍得让您上阵杀敌。” “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嘴还挺甜的。”王娘子说着便亲自给她斟酒:“你我也算投机有缘,何不满饮此杯?” 明玉珠端起酒来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好!”众人喝彩,纷纷举杯相迎,她也是来者不拒,依次接下。 顾飞扬一旁嗤笑:“你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还要多谢世子抬举。” “羡安也不要闲着,喝酒!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他懒懒抬手,端起面前的酒盅饮下,脸上虽带着笑,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一场花酒喝到散场,他才在门外抓住一个着急要走的纨绔:“问你个事儿!” “世子爷,您让我先去放个水行不行?着急呢!” “方才你说郡主的万人坑,传这话的老客商人在哪?他还说了什么?” “那谁记得清,等我给你问问去!”说着便提着腰带找茅房。 顾飞扬却不肯让他走:“赶紧的!” 对方好一番绞尽脑汁:“好像是在鲜官楼说的!至于他住哪,是不是还在京城,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派人给你打听打听?” “不用,小爷自个儿查!”拍拍纨绔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 但那纨绔却一个激灵,径直躲在他背后。 明玉珠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汉白书院的于夫子正顺着楼梯登上二楼,左拥右抱和美人亲亲我我。 “坏了!”那纨绔避之不及,盼着顾飞扬人高马大给他挡挡。 但混世魔王顾飞扬也怕于夫子啊,拉着他就往外推:“你不是憋不住了吗,别尿裤子里,赶紧的!” “还,还是让我尿裤子里吧!” “李乔!你少在这恶心我!” “不然呢!被于夫子逮着可是要打手心的!大丈夫可以尿裤子!不可以打手心!” 顾飞扬可不管那些,抓着他就往前推,二人简直快要扭打起来。 明玉珠默默打开一旁房门:“为什么不躲躲?” 二人一个箭步窜进房内,同时向明玉珠投去赞赏的目光:还是你机灵! 她很想回一句:不,是你们太蠢。 第十八章 哪里来的乡巴佬 外头于夫子搂着两个美女经过,嘴上哼着小曲儿,姿态再潇洒不过。 一美人道:“你说过的,奴家是你的小心肝儿~” 另一美人不满:“可你也说过奴家是你的小宝贝!” 于夫子乐了:“有什么冲突吗?一个宝贝,一个心肝儿!不冲突啊!” 房内两个学生同时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李乔不满:“凭什么他能逛秦楚楼,不让我们逛!凭什么他又是小心肝又是小宝贝的,我们连美人的手都不能摸!凭什么啊!” 顾飞扬道:“别我们,小爷跟你不一样!整天惦记着美人!” “羡安!谁都能说我!就你一个整天惦记禹城郡主的人最没资格说!” “你还去不去茅房!”顾飞扬恼羞成怒,一脚将他从房里踹出去。 外头刚走远的于夫子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怒声呵斥:“李乔!你是不是李乔!不在家温习功课跑来逛秦楚楼!” “不是!我不是!”李乔抓住裤带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嚷嚷:“顾飞扬也来了!顾飞扬也来了!” 于夫子也不管自己的心肝和宝贝了,快步折返回去冲进李乔出来的房间,里头空空如也,他又快步跑到窗边,灯火辉煌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哪还有顾飞扬的身影。 “臭小子!” 此刻臭小子正吊在外头窗沿上呢,他一手攀着墙壁,一手勾着明玉珠的腰身,听到于夫子离开,不觉唇角勾笑。 “抓紧了!”他返身跃上一楼的窗台,不顾里头弹琴女子的尖叫,抱着明玉珠一个旋身稳稳落在地上。 松开她,顾飞扬拍拍身上的尘土:“等明天回书院收拾他!敢出卖小爷!” 明玉珠反倒觉得好笑,顺手将他缠发的金珠整理了一下,方才跳跃的时候裹成了一团。 “这秦楚楼还挺好玩的。” 小世子一脸嘚瑟:“这就好玩了?这京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不光有好玩的,还有好吃的!” 二人并肩走在小蓉山的夜市上,明玉珠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看到卖飞饼的摊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张薄饼在他手上好像活了一样飞旋跳跃,啪的一声贴在了铁板上。 “老板,来张饼!” 世子爷扔给对方一块碎银:“不必找了。” “好嘞!谢爷的赏!” 老板随即用油纸包了张飞饼递给明玉珠,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接下:“给我买的?” “小爷不吃这街头的东西。” 少年郎负手而行,一脸傲娇。 明玉珠咬了一口,飞饼浸着葱油香,外酥里软,是她没吃过的味道,跟禹城咬一口就堵在嗓子眼里的石子烙饼不一样。 吃完了饼,她又眼巴巴看向油炸小摊:“世子殿下,这炸的什么东西?好香啊。” “面片儿,藕盒,豆皮卷儿,怎么,你没吃过?” “我们那没的卖。”她一脸期冀的眨眨眼。 “你们那可真够穷的,连这都没有……”嘀咕一声,世子爷给那小贩扔了块碎银,又对明玉珠道:“想吃什么自己挑。” 小贩难得遇到个大主顾,推荐的那叫一个殷勤:“不是小的吹嘘,整个京城就我们‘明家军’炸串儿味道最是正宗!” 明玉珠和顾飞扬同时退后两步,抬头去看那炸串摊的招牌,还真叫‘明家军’! 世子爷的脸登时就黑了:“叫什么名不好,叫这个?” “这名字好啊!一听就是马到成功的好名儿!沾了禹城郡主的光!想不发财都难!” 明玉珠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没想到我还能当财神……” 那小贩嘿嘿一乐,迫不及待的推荐:“二位爷,尝尝小店新品!油炸脆壳蟹!这蟹是上好的金膏蟹!裹上面糊入油锅一炸,再配上小人调配的西域佐料!哎呦!那叫一个鲜香!” “拿!拿两串!”明玉珠被他说的馋虫都出来了:“不过,金膏蟹是什么?” 顾飞扬一言难尽的看着她:“你是哪来的乡巴佬,连金膏蟹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两串?” “请你吃一串!” “真新鲜!小爷付的银子反倒成你请客了。” 明玉珠乐了:“待日后……” “日后什么?” 她的目光越过顾飞扬,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赶紧背转过身,问那小贩:“炸好了吗?” “马上马上!” 少年郎一脸狐疑,回头看了看,只看到游人如织,灯火璀璨,并未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第十九章 好你这个顾飞扬 “您二位的脆壳蟹!”小贩将两串炸的金黄酥脆的脆壳蟹递给明玉珠,她又将一串塞顾飞扬手上。 “殿下,请!” 顾飞扬道:“你看到谁了?” “没谁!” 自从和师父在京城走散,她也没有刻意寻找,没想到竟在小蓉山看到了。 不是她不想和师父重逢,只是有些事情,二人看法不同。 为了更方便行事,还是单枪匹马更便利一些。 “嘶——”被张牙舞爪的螃蟹腿戳到了嘴角,明玉珠纳闷:“这东西怎么吃?” “螃蟹不是这么吃的!”顾飞扬没好气道:“连螃蟹都不会吃,你们那地方可真够穷的!” “殿下,你都说两遍了……” “把蟹壳打开,先吃膏再吃肉,然后用银钎子把蟹腿里的肉捅出来,不过这蟹也真够小的,肉都不够塞牙缝的。” “哦……”明玉珠举着螃蟹陷入沉思。 “公子!咱这蟹就是连壳吃的!”小贩热心讲解:“这壳啊,早就炸酥了,不信您咬一口,又香又脆!不然能叫脆壳蟹吗!” 世子闹了个没脸:“这壳能吃?!” “能啊!可好了吃了!” ‘咔嚓’明玉珠咬了一口,随即眼睛又是一亮:“真的能吃!” “是吧!是吧!”小贩兴奋起来:“公子也试试?” “你这牙口可真够好的!不怕吃坏了肚子就尽管吃!” 言罢将自己那串也给她,扭头就走。 明玉珠赶紧追上去哄人:“别说,这螃蟹可真好吃,鲜香味美,只可惜太小了,也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吃大的!” “这有何难,改日叫府上蒸一锅给你尝尝,也好让你长长见识!” 虽是个小狼崽,却也十分好哄。 明玉珠眉眼弯弯:“多谢殿下!” 少年郎扭头看她一眼,只觉得天上明月都好似沉入她的眼底,而她身后的煌煌灯火都不敌这份月色。 他干咳一声,负手走的飞快。 第二日他本不想去汉白书院,但若不去,李乔在秦楚楼出卖他的事可就有口难辩了。 结果刚进书院大门就看到一群纨绔围在先知堂门口起哄,顾飞扬仗着身高优势往里头一看,暗叫一声坏了。 李乔正被罚跪蒲团,举着双手挨戒尺呢。 于夫子坐在孔子像前训人,冷不丁瞥一眼顾飞扬,登时来了精神:“你给我站住!” 正要遁逃的世子殿下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夫子。” “昨晚你去哪了!” 他低头看看李乔,暗中磨牙。 李乔哭丧着脸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算你识相! “学生昨晚在小蓉山!” “呵!”于夫子冷笑:“你倒老实!跪下!” “去小蓉山也触犯院规?这什么道理!” “去小蓉山可以,但去秦楚楼不可以!” 顾飞扬大呼冤枉,一把将自己的小厮从人群中拉了出来:“我带个女人去秦楚楼?昨晚小爷,咳!学生带她逛小蓉山,还吃了炸螃蟹,你看她这嘴,都被螃蟹扎破了!” 明玉珠严肃点头:“世子说的对!” 于夫子狐疑看她,只见此人身姿笔挺,肩平腿长,一张小脸下巴尖尖,却又剑眉星眸英气十足。 虽穿着小厮的衣裳却不难看出是个女人,但又和寻常娇美的女子不同。 所以说,顾飞扬这小子运气好啊,明明不堪风月,却总有女人上赶着倒贴。 似担心于夫子不信,明玉珠还特地侧过脸来,让也看自己被螃蟹腿扎破的嘴角。 于夫子暗中磨牙:“好!为师就信你这一回!上课去吧!” 李乔刚要站起来,背上却挨了一尺子:“你给我继续跪着!” 顾飞扬一脸同情的拍拍好兄弟:“不是小爷说你,少去一天,你那些个心肝和宝贝还能跑了不成?” 于夫子觉得这味儿不对,扭头要找顾飞扬算账,他却早已拉着明玉珠一个箭步窜出去,临了还留下一串嚣张的笑声。 “好!很好!好你个顾飞扬!” 今日,给他们上课的是太子太保柳安逸,太子太保本就是个虚衔,自太子被废之后更是形同虚设。 柳大人出身士族公卿,博学多才,那个传闻中的京城第一才女就是他的孙女。 但他毕竟年事已高,讲起课来枯燥乏味,对一众纨绔毫无震慑力。 光是明玉珠所见,顾飞扬半堂课的功夫就收到好几次小纸条。 又一张小纸条在柳大人眼皮底下传给他,柳安逸象征性的咳了一声,权当提醒。 但世子爷却没当回事,提笔写了几下,吹干上头的墨迹,反手一弹,自屏风一侧弹给明玉珠。 略有些狐疑的将纸条打开,上头是少年人清新俊逸的一笔好字:陈鹏要找你麻烦,不可落单。 陈鹏?谁是…… 那日欺负小弟的陈公子? 这是身子骨养好了啊? 将那纸条捻了,明玉珠看向靠窗的位置,那位陈公子正将笔杆子百无聊赖的夹在耳朵上。 找她麻烦没关系,只要不是找小弟的麻烦就行。 第二十章 伺候祖宗不容易 下课后,学子们分成好几拨凑一块玩闹,小弟照例孤身一人,端坐在最前排看书,好像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明玉珠打了个呵欠,扭头看一眼陈公子,冷不丁对上他的,对方又急急将眸光避开,与狐朋狗友不知嚷嚷着什么,动静还挺大。 李乔也终于从先知堂放了回来,一进门就跟顾飞扬抱怨,骂他不讲义气,顾飞扬却好一番幸灾乐祸。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下一堂是于夫子的课。 这个时候,身为夫子的优势就彰显出来了! “羡安,把《子鱼论战》背一遍。” 他握着戒尺看向顾飞扬,微微一笑,完全没有要公报私仇的意思呢。 “《子鱼论战》?”少年世子将一只手探过屏风,冲明玉珠比划,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明月珠舔舔唇瓣,暗道这小世子作弊上瘾了还…… 不过鉴于昨晚她玩的也很快乐,出于义气,还是帮帮他吧。 “楚人伐宋以救郑,郑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 磕磕绊绊背完了一篇《子鱼论战》,于夫子蹙眉,略有些懊恼。 “那你说说,襄公战败,何由?” 世子爷继续向屏风后头招手。 明玉珠暗中磨牙,算了,最后一次! “违背天道,为人迂腐!” 顾飞扬振振有词:“襄公战败当然是因为违天背道!商朝亡国久矣,他还妄想复辟,能赢才怪!而且这个宋襄公为人实在迂腐,子鱼那般为他谋划,他还是错失战机!打了败仗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知羞耻为自己辩解,说他有君子之德!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你这老人不能杀,孩子不能杀,伤者不能杀,那还打什么仗!等敌人打过来,你看他杀不杀你!简直愚不可及!得亏小爷不是子鱼,如若不然,非得宰了这襄公,好过白白让将士们送命!” “羡安说的好!”不知谁带头喝彩,一班同窗纷纷附和。 “世子殿下不愧是将门之子!” “殿下威武!” 少年郎洋洋得意,示意众人低调:“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好意思娶禹城郡主!” 明玉珠以手掩面,简直没脸看他。 于夫子拿他无法,用戒尺拍打桌案,示意众人安静:“继续上课!” 顾飞扬坐了回去,昂首挺胸,比谁都端正,简直不能更得意。 晌午放学,各家小厮送来饭菜点心,有人老老实实在饭堂吃饭,有人在后花园找个僻静的地方附庸风雅,还有不肯吃的,被自家小厮端着食盒跟在屁股后面追的。 这个人就是顾飞扬了…… “看到没有?姓陈的鬼鬼祟祟的,还花高价买了一批打手。”世子殿下嘴里叼着根青草,状似无意的往旁边一瞥,树丛里的阴影飞快闪开。 “殿下怎知陈公子要找我的麻烦?”明玉珠道:“万一是禹城世子呢?” 她不在京城也就算了,如今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让小弟再受人欺侮。 “他不敢,明泽再怎么没用也是世子,平时欺负欺负也就算了,真要闹出人命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但你就不一样了……” 明玉珠知道,她明面上她是顾飞扬的小厮,背地里不过就是个偷马贼,就算被打死,也是赔些银子作罢,若找不到她的家人,这笔银子说不定也能省了。 “总之,你别落单就行,他要是敢在小爷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小爷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有来无回!啧……我不饿!拿走拿走!” 子丑锲而不舍的将食盒往他脸上怼:“殿下就算不饿也得吃饭啊,上了半天的课怎能不吃饭?属下给殿下做了酱香排骨,还有殿下最喜欢喝的莼菜汤,殿下若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属下的一番心意。” “你烦不烦!难怪李乔要说你是老妈子!” 子丑一脸委屈,猛男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明玉珠不光见不得女人哭,对男人的哭更是毫无抵抗力,赶紧接过食盒安慰他道:“世子不吃我吃!我吃!快别哭了,怪可怜的!” 说着就地一坐,将食盒依次打开,上下三层,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子丑哽咽:“这是给世子做的……” 她却不管那些,饿了就得吃饭,顾飞扬不吃,她吃! 先夹块酱香排骨,三两下啃完,不忘将骨头也狠狠嘬了两口:“嗯!这排骨肉质软烂酱香浓郁!难怪殿下喜欢吃!” 言罢又夹了条油炸小黄鱼,洒了胡椒和海盐,她只咬一口便不由惊讶:“这什么鱼,外皮酥香,里头的肉却十分软嫩!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 顾飞扬却急了:“你少吃点!小爷还没吃呢!” 言罢便抽了双筷子,抢了她的鱼,锁着眉头大嚼特嚼:“有点凉!” 子丑喜道:“下次世子早点吃就不凉了……” 明玉珠失笑,默默为子丑掬了一把同情泪,伺候这小祖宗也是不容易啊。 在禹城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还由得他挑三拣四! 下午又是柳夫子的课,因为天气炎热,众人听的昏昏欲睡。 顾飞扬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的回了个头,屏风后面,众人的小厮也在打瞌睡。 子丑身高体壮,一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 他又转过身来继续听柳夫子催眠,却冷不丁一个激灵,又迅速回头去看。 明珠不见了! 再往窗边看去,陈鹏也不在,不仅他,连带他那一众狐朋狗友都翘课了。 腾的站了起来,书案被他带翻,响动惊醒了一片学子。 “羡安?”柳安逸也被吓了一跳:“可是有惑啊?” “学生!学生尿急!”言罢便招呼子丑往外跑。 剩下一众学子大眼瞪小眼,颇有些莫名其妙。 “咳!这人有三急嘛,来,继续上课……” 谁知他刚把书捧起来,坐在最前排的乖学生明泽也跳了起来。 柳安逸纳闷:“你干什么?你也急?” 明泽涨红了脸:“对!学生,学生也要出恭!” 言罢不等柳安逸答应,就飞快跑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顾飞扬抓住几个书院小童问话:“什么叫没看到!那么多人你们没看到?!是不是姓陈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在这包庇他!” “羡安!”明泽抓住他道:“明珠不见了?” “嗯,陈鹏买了一群武夫打手要找她麻烦,她一个女人,若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色胚!”明泽急道:“不管怎么说,此事也因我而起,我帮你一起找!” 世子爷点头,吩咐那些小童:“既没出书院就给爷好好的找!若人出了什么事,小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不敢懈怠,各自分散开来找人。 而此时,明玉珠确实和陈鹏在一起,她被一条麻绳五花大绑,左右还有两个打手分别按住她的肩头。 那大掌蒲扇一般,好像一个使力就能将她单薄的肩膀捏成粉碎。 第二十一章 禹城将军教做人 “你不是爱打抱不平吗?啊?敢打老子?就是顾飞扬也不敢动老子一根汗毛!你敢打老子!” 陈公子此刻不能更得意,又指着她对旁人说道:“瞧她现在怂的!你再横啊!再横啊!” 其中一纨绔上次挨打胳膊还没好利索,正吊在胸前,先啐了一口才道:“不过就是顾飞扬的一条狗!狗仗人势!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 “说她是顾飞扬的狗都抬举她,不过就是个暖床的玩意儿!也就这张脸吧,别说,比禹城王府那小丫头中看些!” “哈哈哈!”众人哄笑。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陈鹏却急了:“你在笑话老子?!” “没有,”她一脸诚恳:“真没有。” “她刚才是不是在笑话老子!” 众人纷纷点头:“是在笑话你!” “我们都看到了!” 明玉珠略有些无力:“好吧,笑话了。” “居然敢笑老子!臭娘们!信不信老子把你衣裳剥了!” “万里兄,咱能快点吗?我怕顾飞扬一会再找来!” “不用怕,”明玉珠好心提醒他们:“他就算发现我不见了,也不会想到你们,就算想到了你们,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确实,此处极为隐蔽,藏在假山的背阴处,寻常人只会以为假山之后就是院墙,哪会知道这里还有一片开阔的空间。 “呦,你还挺上道!”陈鹏又阴恻恻的笑了一笑:“要不,你亲我一口,我让她们给你松开?咱们慢慢玩儿?” 旁人提醒他道:“你也不怕她咬你!” 陈鹏果然脸色微变,赶忙和她拉开距离:“她要敢咬,我就敢废了她!老子上次是没准备,这次既然栽到老子手里,就别想活着出去!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的手段!” “那你还等什么!先把她胳膊卸下来!” 那吊胳膊的纨绔迫不及待道:“等她老实了也让咱尝尝顾飞扬的小相好!玩腻了就直接弄死扔乱葬岗!” “先不着急动手!” 明玉珠无奈了:“那什么时候动手?你们不累我都累了,就算是两军对阵也没有这样叫阵的,我怀疑你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援军?也是,要是顾飞扬来了,他起码不会让你们死的太难看。” “臭娘们!死到临头还嘴硬!” 陈鹏一巴掌甩了过去,后者却微一侧脸,那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身后壮汉的脸上。 这把他疼的,抱着手五官都变形了。 那壮汉平白挨了一巴掌,一脸幽怨却又不好发作。 陈鹏怒道:“都给我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打死这臭娘们!” 众打手一听这话就迫不及待的活动着手指,表情阴骘的靠上前去。 与此同时,上次挨揍的几个纨绔却不约而同的后退两步,互相谦让起来。 “她都被捆起来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李公子,您先请!” “老弟不必客气!您先出出气!” “要不……还是万里兄先来吧!” 这边还在谦让着,那边就传来‘嗷呜’一声惨叫,众人一个激灵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打手不知怎么横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假山石上。 其余打手见状,捏着拳头就去揍明玉珠,她虽被捆住了手脚,但身形极为灵活,毫不夸张的说,像一尾得水的鱼,滑不溜手碰一下都难。 只见她闪身避开一条胳膊,双腿反剪对方的脖子,一个使力压倒在地! 捆住双手的麻绳顺势套在他的腿上,用力一扯,但听咔嚓一声,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身侧一拳挥来,她扭头避开的同时,麻绳套上对方手腕,掌心一翻,已将那人和身下之人的双脚捆在了一处! 只消片刻的功夫,原本捆在她身上的绳索竟把一群五大三粗的打手绑成了一串! 众人鼻青脸肿,满地呻吟,好不精彩! 陈鹏急了! “你们这群废物!废物!老子叫你们丢人来了是吗!” “废物!尽给陈公子丢人!”明玉珠一脚踩住地上的人,冲陈鹏咧嘴一笑,齿缝间竟寒光隐隐。 她挑眉说道:“要不,还是陈公子亲自来吧!” 陈鹏一脸惨白:“你!你!老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各退一步!各退一步!” 明月珠活动了一下五指,发出‘咔咔’的声响,她明眸微敛:“各退一步?方才陈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眼看她向自己走来,陈鹏吓的一个踉跄,身后众人更是避之不及。 “跟我们没关系!是他!是他非要给你教训!跟我们没关系!没关系!” “好啊,你们竟然出尔反尔!当初是谁说要雇打手!是老子说的吗!是——” ‘砰’的一声,耳边传来一声巨响,陈鹏僵着脖颈扭头看去,明玉珠已一脚踹断他背后的黑石假山,顺带还用脚尖点了点他的脑袋。 陈鹏好像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在了…… “你,你……” 她薄唇勾起,恍如一柄薄刀的利刃,是长年浸染于沙场的残忍。 “放心,今天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把你们杀了,抛尸荒野,谁能想到是我所为?” 有人听到这话转身便跑,她却以脚尖勾起一块黑石,反身踢飞过去,一击必中! 对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腿就哭喊起来:“我的腿!我的腿断了!腿断了!” 一众膏粱纨绔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各个吓的瑟瑟发抖。 耳边一阵‘哗哗’水声,明玉珠低头一看,陈鹏已湿了裤裆,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女,女侠!姑奶奶!姑奶奶饶命!” 明玉珠抬脚踩上他的肩头,总觉得差点意思:“这时候怕死了?” “是我该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该死!我该死!” 说着还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别介,您不还要剥我衣裳吗?” “您剥我的!剥我的!” “日后再多买几个打手来教训我?” 陈鹏哭的涕泪横流:“我这哪是教训您啊!我是教训我自个儿呢!” 明玉珠讥笑出声:“我大沛男儿若各个都如你们这般,也无怪乎当年会国门早破,禹城失守!” “姑奶奶今天若饶了我,我便去投军!便去保家卫国!姑奶奶饶命!” “姑奶奶饶命!饶命啊!”一众纨绔也都跪下求饶。 “叫我将军。”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这就对了,难怪听着总觉得不对。 “日后可还敢仗势欺人?”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还会找禹城世子的麻烦吗?” “不找!不找!绝对不找!” “以后看到明泽我都绕着走!” 明玉珠满意点头,收回脚来拍拍手:“都站起来!别做那软骨头!” 众人哪敢不从,互相搀扶着起身,尤其是陈鹏,裤裆湿成一片,此刻夹紧双腿弓着腰,又惊惧又羞耻,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偏偏明玉珠中气十足的一声呵斥:“抬头!” 他吓的一个哆嗦,赶紧把头抬了起来。 “站直了!把胸脯挺起来!上了战场你们也这样!大老爷们却像只缩头缩脑的小鹌鹑!” 众鹌鹑,不,众人欲哭无泪,强打起精神挺胸抬头。 明玉珠负手,围着众人看了一圈,得亏这不是她的兵,否则她会怀疑这是蚩然送来拉胯战力的卧底。 “日后,若我发现你们有任何不轨之处,休怪我兑现承诺。” 有人大胆提问:“什,什么承诺?” 明玉珠挑眉看他,嘴角带笑,眼底却一片森冷:“没好好听课?陈公子,帮他回忆回忆。” 陈鹏哆嗦唇瓣道:“把,把我们,抛尸,荒野……” “不错,以后读书,你们都要像陈公子学习,如若不然就趁早离开书院,给别人腾个位置!” “是!是!我们以后一定好好上课!好好上课!” “多谢将军教诲!” “将,将军,我们可以走了吗……” 明玉珠点头:“走吧,将这些废物也一并带走。” “是!快!快走!” 陈鹏第一个抓住麻绳,拖着那一串打手就走,奈何这些人已被明玉珠打的断手断脚,要想挪动还真有点麻烦。 明玉珠看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了,绕到假山外边,深提一口气,高声叫道:“顾飞扬——!” 陈鹏一张脸都吓白了:“将!将军!我们都知道错了!此事还是不要惊动世子殿下为好!” “没事!”给了陈鹏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明玉珠道:“他说不定还得谢谢你们。” “啊?!” 顾飞扬听到声音几乎是一脚踹开了后园的门,刚才不是没来找过,但这汉白书院的后园荒废已久,除了枯草就是假山石,一眼就能看到头。 “你怎么在这!”他带着子丑和明泽奔来,看到明玉珠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是不是陈鹏把你关进来的?陈鹏呢!” 明玉珠指指假山后头,世子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随即就听到陈鹏嗷嗷求饶的声音。 明泽却紧张的看着她道:“那,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有没有打你?有没有欺负你?” 看到小弟紧张的满脸都是汗,她不觉心头一软,连带眸光都瞬间温柔起来:“放心,姐没事。” 第二十二章 汉白书院的传说 “放心,姐没事。” 明泽微微一怔,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假山后头,陈鹏叫的撕心裂肺,口口声声‘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顾飞扬正要再扬鞭子,就被明玉珠急急喊停:“误会!都是误会!” 那一鞭子径直打在假山上,崩碎的石子在陈鹏脸上擦出一道血痕,他整个人吓的双腿一软,直接歪倒在地。 顾飞扬指着他道:“敢动小爷的人!你活的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明玉珠压下他的鞭子,好生劝道:“是这些打手要找我麻烦,多亏陈公子他们出手相助” “对对对!”众纨绔忙不迭点头。 “你当小爷是傻子?他们明明是一伙的!” “额……”明玉珠干笑:“这么明显?” “……” “好在明珠姑娘也无大碍!”明泽也劝他:“而且看上去……更像是,他们……两败俱伤?” 顾飞扬这才去看陈鹏等人的狼狈,待看到陈鹏胯下,他立马羞耻的拧紧双腿,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原来你找人不是想打她?是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陈鹏忙不迭点头:“对,对,就,就是这样!” 明玉珠也为他竖大拇指:“世子殿下果然是火眼金睛!” “哼!” 他顾飞扬何其英明,若连这点把戏都看不穿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少拍马屁!小爷收拾了他们再找你算账!” 陈鹏慌了:“殿下!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闹着玩的……我发誓!我保证!再也没有下一次了!真的!” 眼瞅着他双腿哆嗦又要尿裤子,顾飞扬厌恶的和他拉开距离:“你还想有下次?” “没下次了!真没下次了!” 明玉珠也不由笑道:“殿下算了吧,都是些孩子,吓唬吓唬就行了!” 陈鹏立马点头:“对对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什么孩子!他比小爷都大上好几岁!” “您怎么能跟他们比,您成熟稳重,威武霸气,足以和禹城郡主匹配!他们不过就是欺善怕恶,少不更事!” 果然,这句话让顾飞扬十分受用,忍不住挺了挺威武霸气的胸膛,对子丑使了个眼色:“叫人来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拖走!好好一个园子弄的又脏又乱!” 子丑应声跑出去叫来王府的侍卫,将这一串打手拖到外面看管起来。 这边陈鹏主动讨好他道:“园子脏了我叫人来打扫!假山坏了我招人去修!” “你们弄坏的当然你们修,难道还让明珠修?” 明玉珠摸摸鼻头,默默看了一眼那被她一脚踹断的黑石假山。 冷不丁一点冷光闪过,她咦了一声,随即蹦上一块巨石,低头窥伺假山的断裂面。 “殿下,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话音落,顾飞扬也跟着跳了上去:“是个匣子?” 匣子四角镶着银边,卡在假山的底部,像是当初建造假山的时候放进去的,要不是上面断了一截很难被人发现。 “是!是宝藏吧!传说汉白书院有宝藏!定在这里!”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的人,陈鹏大惊:“波子!你腿不是断了吗?” “不知怎么又好了……”说话的是方才要逃,挨了明玉珠一石子的纨绔周波波。 明玉珠嘴角微抽,他明明是自己吓断的…… “你听谁说这里有宝藏?”顾飞扬伸手探了探,没够着。 “你们没听说过?” “反正小爷没听过,你们都听过?” 众人飞快摇头,也是闻所未闻。 “那你们可知汉白书院是甘太师所建?说不定宝藏就是甘太师藏的!” 甘太师历经两朝战火,海晏河清之后建此书院选拔人才,他一生廉正两袖清风,岂会在这假山之内藏有宝藏? 众人表示他在胡说八道。 明泽一旁怯怯说道:“我,我有个猜想……” “你懂个什……!” 陈鹏刚一开口就收到明玉珠的眼神警告,立马蔫了一半:“我的意思是说,你那么聪明,肯定懂的比我们都多!” 明泽还是有些怕他:“我猜……会不会是当初建造书院的工匠,将建造图纸藏在了这里?” 明玉珠纳闷:“为什么?” “咱们书院殿阁众多,勾檐斗角,还以山石造景,建造冗杂,后期维护也十分复杂,可能是工匠为了方便后人维修……” 顾飞扬却道:“不可能,当年的建造图纸一份保存在禁宫大内,还有一份在府尹衙门,就算工匠要留,也会按惯例留在殿宇楼阁之上。” “好吧……我以为……” 明玉珠冲他一笑:“没事,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言罢便招呼一众纨绔:“都过来!” 一群人赶紧跑上前来,各个脸上堆满了笑。 明玉珠道:“站到后面来,把这块石头推开。” 纨绔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干过这样的力气活,瞬间就怯场了。 周波波道:“要不……我去叫几个力气大的来!”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见面分一半’?” 众人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各个摩拳擦掌寻找位置,一起用力去推那假山。 “使点劲!没吃饭吗!”明玉珠看他们软绵绵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养头牛到你们这个体格也能耕地了!就这点力气恐怕连个女人都抱不起来吧?还学人家当风流才子?” “啊——!” 众人只觉得自尊心严重受创,咬紧牙关,纷纷使出吃奶的劲! 顾飞扬却看向了明玉珠,只见她一脚踩在石头上,满脸的兴致勃,像在看什么顶好玩的事。 “殿下?” 她扭过头来,长睫之下,眸光莹亮:“殿下也去帮个忙吧!” “你当自己是谁?敢指使小爷?” “不敢不敢!” 她暗中咋舌,都怪她得意忘形,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个‘偷马贼’。 “那在下过去帮忙!世子殿下您歇着!” 刚要过去,却被顾飞扬拉住手腕扯到身后:“女人靠边站!” 他加入到推假山的队伍中去,脚下顶住一块石头,使出全力那么一推! 只听明泽高声叫道:“动了!动了!” 虽只被挪动了一点,但足以让人将胳膊探进缝隙把锦盒捞出来。 明玉珠取出盒子,好在是用上等梨木所做,历经数十载风雨而未变形,只是锦盒上的锁头已经锈迹斑斑。 “我看看。”顾飞扬拿过那盒子翻了一圈,依稀在盒子背面看到几个模糊的刻字。 众纨绔围了上来,陈鹏眼尖,一眼看到了两个字:“甘寻!这!这是甘寻的锦盒!” 明玉珠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跨越地域和时间,母亲的名字能被一个与她毫无相干的纨绔念出来。 没等她去细看,那锦盒已被明泽一把夺了过去。 顾飞扬正要生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索性就由他看去。 “甘……甘寻,乙未年正月初八……”他喃喃念着上面的刻字,一边用手指细细摩挲,似要通过这模糊不清的刻痕触摸当年刻字之人。 明玉珠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直到锦盒都有些握不住了,她才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小弟的手腕。 明泽扭头看她,眼底一片水汽,唇瓣嗫嚅着,不知想说什么。 “既是你母亲的遗物,就打开看看吧。”顾飞扬难得能谦让一回。 有纨绔还在交头接耳:“母亲?太师之女甘寻……是禹城的王妃?” “你不知道?咱禹城世子可是甘太师的外孙呢,可惜啊,如今甘家一个人也没了。” 明玉珠一记眼刀看过去,说话的纨绔赶忙避开,不敢再多说一句。 锦盒已经作古,铁锁也不中用,只稍微拧了一下便将盒子打开。 里头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一些东西,明泽颤着双手打开,众人翘首以待,都盼着是些金银珠宝才好。 但打开之后众人又一脸失望,金银珠宝没有,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有碎玉雕的骰子,有布满划痕的石砚,还有几只生锈的箭簇,另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寻常可见,普普通通。 “居然不是宝物……会不会又夹层?”周波波怂恿道:“敲碎了看看!” 陈鹏却不赞同:“这还不是宝物?你知道甘寻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甘太师的女儿!当年在咱书院上过学!” “她可是咱汉白书院的传说!有多厉害?就好像禹城郡主那么厉害!” 周波波不满:“她虽有些名气,但如何能与郡主的功绩相提并论?不过就因为她是书院唯一的女学生,这才弄的众人皆知罢了!” “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顾飞扬没好气道:“我岳母……” “咳咳!”明玉珠这次是被回流的眼泪呛着了。 原本气氛伤感,她和小弟看着母亲的遗物正要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结果顾飞扬来了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世子爷显然不想跟她计较,继续说道:“我岳母当年是女扮男装在此读书,在她身份拆穿之前就已名噪京城!当年与她一起读书的同窗到现在家中还珍藏着她的书画,陈鹏,小爷说的是也不是?” “啊?是!是!”说起来挺没脸的,他爹一个户部尚书,竟然还将甘寻写的字挂在正堂之中,所以他对这甘寻多少有些了解。 有纨绔小声打趣:“是不是跟世子您珍藏郡主的遗物一样?” “哪里一样?他们是求而不得,小爷是娶定了郡主!” 明玉珠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顾飞扬还有用,现在还不能打死。 第二十三章 这真不是我遗物 明泽蹲在地上,将那些东西一样样用油纸包好,又放回锦盒,塞到顾飞扬手上。 “时候不早了,先生也该放学了,我先回去了。” 顾飞扬急道:“你母亲的遗物,你不要了?” “母亲的眼里只有姐姐,若你真心爱慕我姐,将来有机会离开京城,就将这锦盒与她合葬在一处吧,权当是个念想。” 明玉珠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疼,她想说不是的,娘怎么可能不疼你,只是她当年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怕她死后你会伤心难过,所以才没有把你放在身边教养。 但眼下她又如何说的出来,不仅说不出,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弟单薄落寞的背影离去。 顾飞扬握着那盒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人同为质子,他有爷爷,有靖平为他撑腰,他一心想要挣开京城的樊笼,但明泽不一样,恐怕他此生都无法回到禹城了。 陈鹏一旁小心问他:“殿下……既然明泽不要这些东西,殿下能否让我挑两样?我爹……你知道的!” “去去去!明泽不要还有小爷呢!这是小爷岳母的东西!哪轮得到你!限你两天之内把这园子恢复原样!要是被先生知道,你死定了!” 言罢便对明玉珠使个眼色,大步离去。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万里兄?不是吧?我们真要收拾这园子?” 陈鹏狠狠啐了一口:“该死的顾飞扬!还有他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厮!老子早晚弄死他们!” “还是算了吧,您裤裆是不是干了?” 陈鹏闹了个大红脸:“啰嗦什么!那是小爷被骗了!花了那么多银子,就买了那么一帮废物!” “我看还是算了吧,那小厮看上去不怎么好对付,你没听她让我们叫她将军,一看就是在学郡主,不光名字要学,身手也要学。” “就算她学一百年也不如郡主的一根头发丝儿!”陈鹏忿忿不平:“你瞧好吧!” 他早晚要报今日的尿裤之仇! * 顾飞扬回府的时候美丽正在门口指挥下人搬瓜,一筐筐甜瓜外皮青亮,一看就十分消暑解渴。 “殿下回来了!”她笑着迎上前去,要拿他手上的锦盒,却被他避开。 “别乱碰!这我岳母的遗物。” 明玉珠翻身下马,听到这话险些没崴了脚。 “殿下如今不收郡主的遗物,改收岳母大人的了?” “无意间得的。”顾飞扬大步入府道:“你们在忙什么东西?” “靖平的客商送了些瓜果来,殿下要不要尝尝?” “胡瓜?”明玉珠看着那一筐筐青皮瓜不由喜道:“这时节的胡瓜最是清甜!” 顾飞扬扭头看她:“金膏蟹不认识,胡瓜倒认得。” “这不是满大街寻常可见的吗?” “你莫不是来自番邦?还满大街寻常可见?” 她略有不解,却听美丽说道:“这胡瓜在京城可是个稀罕物!就是进贡给陛下,十车未必存一二,不过咱靖平的客商最是擅长贮存这个,每年都给殿下送来好些!” 明玉珠这才反应过来,胡瓜之所以叫胡瓜只因盛产于西域番邦各国,虽清甜好吃,却难贮存,炎炎夏日送到京城还不烂成泥了。 而她之所以知晓是因为禹城和西域气候相同,当地百姓多有种植此瓜,她是从小吃到大的。 顾飞扬又深深看她一眼,转而对美丽吩咐道:“给禹城王府送两筐,让明泽尽快吃,别放坏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美丽脆生生应下,明玉珠不由心生感激,顾飞扬这些年对小弟的照拂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子丑去拿钥匙,我要把这锦盒收到楼中。” 子丑应声小跑而去,顾飞扬则带着明玉珠穿堂过院,径直往西园而去。 穿过习武台便能看到西园矗立着一座三层小楼,小楼飞檐翘角,瞧着十分清秀,但楼上却挂着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呵!鬼雄楼?”明玉珠瞧着有点好笑:“这也是殿下起的名?不知什么来路?” 顾飞扬一手托着锦盒,一手负在身后,一脸骄傲道:“当然是因为楼中收藏了郡主的遗物,有诗说的好,‘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小爷觉得这诗用来形容禹城郡主的风采真是再贴切不过!” “看不出来您还会背诗呢……” “鉴于郡主是女子,当初我想定名为‘鬼雌’,又觉得不太好听,便就此作罢。” “……” 您也知道不好听!哪来的自信啊! 不知为何,和这小狼崽子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想揍他! 子丑送来钥匙,开了楼中门锁,顾飞扬大步进去。 明玉珠没进去之前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遗物’,还被顾飞扬用酸木架子,檀木盒子,分门别类,好生安置。 她顺手在架子上拿起一把油纸伞,却被顾飞扬一把夺了去。 “知道这什么吗?就乱碰!” “伞啊!”而且还是一把破伞。 小心翼翼将破伞放回架子上,世子殿下一脸骄傲:“这是当年郡主大破敌营,一人斩首千百,随她浴血奋战的伞!” “那什么……她上阵杀敌带的不应该是刀枪吗?” “那般血雨横飞的场面,撑把伞怎么了?你看这上面还有血迹!” 明玉珠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陈年的油渍……” “你懂什么!你又没杀过人!” 言罢将伞珍而重之的放回原位,世子殿下又骄傲介绍:“郡主的兵器小爷也有收藏,只是市面上卖的太多,真真假假分不清楚,索性都买了下来,等哪天小爷高兴就给你一一看看。” “好!不过,这是什么?”她指指墙上挂着的一件盔甲:“也是郡主的?” “嗯……”少年郎面色一沉,神情悲恸:“这是郡主死前穿的盔甲……” “这盔甲子丑穿都嫌大!” 她要是穿上直接从里面漏出来!哪儿说理去! “子丑算什么?”顾飞扬鄙夷的看一眼子丑,又对明玉珠挑眉:“郡主比他可魁梧多了!” 明玉珠告诉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揍他! “你看看这上面!”少年郎指指盔甲,密密麻麻全是破洞:“这都是郡主挨过的箭,他日小爷若能出京!定去找蚩然百倍千倍的讨还回来!” 少年意气,气吞山河! 该是怎样令人快慰之事! 但看到这盔甲,明玉珠竟一点也不觉得快慰,甚至有点想哭。 她若真被射成了刺猬,今天又怎么会站在这鬼……鬼雄楼里?! 顾飞扬一路走一路介绍,每说一样都饱含着对英雄的崇拜,顺带不忘嘚瑟一下他当初是如何以财力震慑全场,压到无人敢竞拍! “怎么样?是不是看傻了?” “这到没没有……” 就是觉得你人有点傻…… 小心翼翼将锦盒放在一方檀木箱子里,顾飞扬又道:“若将来有机会离开京城,我会将岳母遗物与郡主合葬,希望能慰藉郡主和岳母的在天之灵。” 明玉珠道:“这盒子瞧着挺厚,应该有夹层,殿下不打开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岳母既然将盒子藏在假山里,便是想珍藏自己的秘密,作为后辈擅自打开多有僭越。” 不过明玉珠却有些好奇,母亲费力在假山里藏个锦盒应该不止是收藏自己读书时的一点玩物这么简单。 正若有所思,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风声,好在她头脑的反应比身体更快,没有习惯性出手抵挡。 掌风携着蛮力打上她的肩头,她痛呼一声撞上檀木箱子又滑倒在地。 顾飞扬一脚挑起架子上的一把软剑,握在手中径直向她刺来! 她惊惧交加,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软剑在她眼前堪堪停住,弹起的剑身还割断了她一缕长发。 一旁子丑反应迅速,抓住腰间短刀:“可要属下将人抓起来!” “殿下……”明玉珠吃痛皱眉,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飞扬:“在下可是哪里说错了?做错了?还请殿下明示!” 少年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意味不明,随即面无表情的将软剑收起:“没事,小爷就是想试试郡主的剑。” 明玉珠暗中咬牙,明明在试她会不会武功! 而且那根本不是她的剑好吗!要真是她的剑,她先把剑柄上的宝珠抠下来充军饷! “起来吧!”没好气的拉她一把:“有这么疼吗?小爷都没用全力。” “呵呵……殿下若用全力,只怕在下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顾飞扬没好气道:“我问你!之前明明让你不要落单,离陈鹏远些,你怎么回事?” “那我也不能不上茅厕啊……” 顾飞扬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大步出了鬼雄楼。 明玉珠捂着肩头跟在后头,疼的龇牙咧嘴。 子丑有点好奇:“方才你怎么不躲?” “我哪知道要挨揍,要早知道我不就躲了吗。” “哦……”子丑无奈:“还以为你有功夫在身,现在看来,不过就会些皮毛!” “错!我还会轻功!”明玉珠指指院墙:“看到没,那么高的墙,我一下就能跳上去!” 子丑撇嘴,很是敷衍道:“那你可真厉害。” 她再厉害能如何,还不是得在这混世魔王的手下讨生活。 简直太难了! 第二十四章 这点小伤算什么 本以为顾飞扬这一掌不算什么,直到入夜脱了衣裳她才看到肩头一片青紫,碰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出去打了盆井水回来,她湿了巾帕敷在伤处。 井水凉爽,能稍稍缓解疼痛,以前训练的时候就时常用这个法子来舒缓。 美丽一进门就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受伤了?这怎么弄的?” “世子爷打的。”她笑道:“不妨事,你忙完了?” “殿下打的?不可能吧,殿下有时候是凶巴巴的,但从不打自己人!哦,我知道了,你不是自己人!” 这话就有些扎心了…… 说着便凑上前去,被那伤痕吓的直咋舌。 明玉珠拉了衣衫起身道:“我再去打盆水。” “你坐着坐着,我去给你打水,都受伤了还不乱动!” 将人按下,美丽飞快打了井水回来,拧干帕子贴在她的伤处,明玉珠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你也真是,受伤也不知说一声,早知道找个大夫看看啊!这个时辰也不好叫大夫了……你等一下,我去帮你找伤药!” “不妨事……” 不等她说完美丽便飞奔出去,没一会便捧着一堆瓶瓶罐罐进来摆在桌上。 明玉珠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军多年都没用过这么多药。 “就是一点小伤,哪用得着涂药?” “这还小伤?那什么是大伤?丢了命才算吗?” 美丽没好气的瞪她,将那帕子扔进水里,看着她的伤处不知从何下手。 “我自己来吧。” “你都受伤了还自己来!” 美丽拦住她,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挑出一瓶消肿化瘀的:“是不是我没看到你就不打算说了?就算世子不待见你,你也得自个儿注意啊,这万一要严重了,坐下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这条命,哪有那么金贵。” 她本就该死在去年的蓝湖之中,与三千明家军一起,而今苟活的每一天都是她的意外之喜。 “咱们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尤其你还是女孩子,我们王爷都说,女孩子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你看看你,怎么背上还有疤?” 那是蚩然的羽箭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她拉起衣衫遮挡:“江湖行走,哪能没有伤疤。” 美丽一边轻手轻脚的给她上药一边说道:“你好好表现,将来留在王府,就不用在外面吃苦受罪了,等你不用驯马了,就给我打打下手,我觉得咱俩十分投缘!” 明玉珠也笑:“好啊,就是不知世子能容我到几时。” “殿下现在跟你不熟所以对你有些警惕,等熟了就好了,殿下人很好相处的!” 完全没看出来哪里好相处…… 虽是上了药,但一觉醒来明玉珠还是觉得自己的半边肩膀失去了知觉。 掀开衣裳一看,好家伙,肿的馒头一样,还是禹城那种又胖又大又充饥的馒头。 “你怎么样了?”对面床上,美丽迷迷糊糊看了过来:“还疼吗?” “不疼了。”她起身将衣裳穿好:“我去马厩溜溜马,你再睡会。” “嗯……”美丽应了一声,翻了个身:“那你小心点,别再受伤了。” “好,放心。” 她今日依旧穿着小厮的短衣长裤,一把青丝扎在脑后,用布带勒出一段细窄的腰身。 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打扮,在进入膳厅的时候还是收获了一波目光。 王府有偷懒的人,譬如美丽,但也有勤快的,除了一大早就爬起来的小厮,还有一夜没睡的侍卫。 此刻齐齐看向走进膳厅的姑娘,其中有两个还冲她轻佻的吹了声口哨。 “明珠姑娘!” “早!”她打个招呼径直走到打饭的大师傅面前:“今儿有什么好吃的。” “有油炸栗子糕!”左边挤过来一小厮。 “还有大肉包子!”右边挤来一侍卫。 “咱王府大厨拿手的千层饼也是一绝!” “是吗?”明玉珠看一眼琳琅满目的吃食:“每样都来一份吧!” 打饭的大师傅震惊了:“你吃的完吗?” “吃的完,对了,肉包子来五个!” “你知道这肉包子多大吗!比你脸还大!” “世子有规定每人要吃几个吗?” “那倒没有!”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看似瘦弱的明珠姑娘堆满了一桌子的早点,直接开吃。 那些小厮侍卫虽见惯了她的吃法却依旧感到新奇,各个围了上去:“明珠姑娘,你胃口怎么这么好?寻常这包子我们吃两个就管饱!” 她喝一口米粥,咬一口大肉包子,牛肉的浓香在嘴里爆开,分外满足:“吃的少不管用,骑马溜一圈就得饿。” 若再遇上战事,一顿得顶好几天,可不得多吃点吗。 “明珠姑娘,兄弟们一直想问你多大了,从哪儿来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有婚配?” 话音落,众人纷纷起哄。 “人家明珠姑娘是世子的人,你小子居然还敢肖想!” “去去去!美丽姑娘常伴世子左右也没见世子动心啊!咱世子爷还小,情窦未开!” “那说不定世子就喜欢咱明珠姑娘这样的!不光人长得好看!还身手矫健会驯马!” “那我问问明珠姑娘家里有没有姐妹行了吧!我看你们一个个有贼心没贼胆倒是真的!” 明玉珠风卷残云的喝了粥,吃了包子,将干净的碗底送还。 “明珠姑娘!” “啊?”她一脸纳闷:“有事?” 众人倍受挫败:“兄弟们问你呢,家里有没有适婚的姐妹?” “没有,还有个弟弟。” “弟弟就算了!” “弟弟再好看也不能娶回家!” 明玉珠失笑,朝他们挥挥手,径直往后园马厩而去。 跟顾飞扬上了几天的课,有日子没见着顾无敌了,她先去打了水给顾无敌洗刷了一遍。 顾无敌有些焦躁,一个劲的在用马蹄刨坑。 “一会就带你出去跑两圈,先老实点。” 肩膀受伤,举起马刷还有些吃力,她又在心里狠狠把顾飞扬蹂躏了一把。 臭小子,这还没使全力,那要使全力还不直接送她上西天? 顾无敌急的不行,加上她胳膊不便索性囫囵洗了洗,便装上马鞍和脚蹬,牵着顾无敌出来。 “只可惜地方小了点。” 在顾无敌的身上拍了拍,她抓住马鞍翻身上去,一个使力抻到了臂膀,疼的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等有机会我带你出去跑跑,去西郊府,去京城之外,回禹城!” 回禹城……她还能回去吗? 如今她已是个死人,朝廷给了追封,还让她一个女子配享太庙,何等的尊容。 若她再死而复生便是欺君之罪,届时牵连整个禹城,皇上更有借口削藩了。 削不削藩她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想继承王位,只想在守好禹城关的同时把属于沛国的土地从蚩然手上夺回。 先辈浴血疆场打下的天下,几代百姓迁徙繁衍,如今却沦为蚩然的羊圈。 他们高兴时便来抢掠女人和食物,不高兴时就来杀人放火。 对那些沦为奴隶的百姓而言,这是何等的屈辱,对偌大一个沛国而言,又是何等的侮辱! “驾——!” 夹紧马腹,她纵马疾驰,顾无敌得了自由兴奋无比,马蹄溅落草泥,嘶鸣颠簸与她玩闹。 “你轻点!我身上还带着伤呢!” 明玉珠哭笑不得,不过顾无敌跟她征战多年,早已和她心有灵犀,得令之后果然老实了许多,又踮着马蹄跑的不急不缓,竟还有些矜骄的优雅。 “这是你的马还是我的马?”顾飞扬站在马场外头,双手环胸看着她。 策马行至顾飞扬身边,她道:“殿下上来试试?” “不可啊殿下!”子丑赶忙阻止:“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属下试试吧!” 言罢一脸壮士赴死的表情走上前去,顾飞扬却在身后拉了他一把:“添什么乱,小爷自己的马自己试!” 明玉珠翻身下来,谁知顾飞扬刚抓住马缰顾无敌就不安的挣扎起来,显然不愿臣服。 “没事儿!”在爱马头上摸了摸,明玉珠又对顾飞扬道:“殿下介意与在下同乘吗?” “什么?”飞扬跋扈的世子殿下下意识往后一缩:“谁要与女子同乘!” “既然顾无敌只认在下,那不如殿下与我一起同乘好让顾无敌慢慢适应,眼下这是最安全也最迅速的驯马方式。” 子丑眼睛一亮:“高啊!属下以为可以!” “这成何体统!”少年郎面皮薄,显然有些不乐意:“小爷!要自己骑!” “可顾无敌与寻常马匹不同,只怕折腾到最后,反而会两败俱伤。” 她并非危言耸听,顾飞扬这小子驯马的方式又狠又野,除非一方先败下阵来,不然很难有个结果。 少年郎眉头紧蹙:“好吧好吧!” 明玉珠笑了,先翻身上马,继而对他伸出手去:“殿下?” 他长这么大别说和女子同乘一骑了,就是和女子贴近也不曾有过。 眼下为了郡主的爱马,他只能先‘委屈’一下自己。 也不去拉她的手,径直翻身坐在明玉珠身后,顾无敌嘶鸣一声,不安的踢踏着马蹄。 抬手安抚了一下顾无敌,明玉珠道:“殿下放松,我好像觉得背后束着一块木头桩子。” “小爷很放松!”顾飞扬恼羞成怒:“你后脑勺长眼睛了吗!还木头转子……我看你才像木头桩子!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第二十五章 禹城世子心气高 “好好好,我是木头桩子。” 明玉珠哭笑不得,抖了缰绳便策马前行。 顾无敌满身的不乐意,走起路来也不好好走,时不时踢一下后腿,幻想着将马背上那个多余的人踢下来。 “顾无敌很聪明,不喜欢缰绳拉的太紧,殿下有什么指示轻轻拉一下它就明白了,另外,它也能听懂简单的命令,自然也听得懂你的训斥,若没犯什么大错,殿下切忌不要训斥它。” 顾飞扬道:“这才几天,你就这么了解它了?” “主要是郡主驯的好。” 顺带夹私夸一下自己应该没事吧。 “驾!” 顾无敌小步跑了起来,子丑快步跟在后头,唯恐他们家世子真被这烈马踢下来。 明玉珠道:“殿下要不要拉一下缰绳试试?” “你在教小爷骑马?小爷会骑马的时候你连马都没见过呢,别忘了,小爷叫你来是让你驯马的!” 更何况,明玉珠就坐在他身前,他若拉住缰绳岂不是要将人抱在怀里了吗。 但明玉珠却没想这么多,因为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们是一起骑过马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在前,她在后。 二人虽只相差三四岁,但童年时期的她已经比顾飞扬高出许多,骑成年的马也不在话下。 倾靖平之力宠出来的小世子自然不满,嚷嚷着要骑他的马。 她便将人带在身前,绕着禹城的烽火台转了转。 从烽火台向关外看去,赤霞如火,黄沙尽染,目穷千里浩野,山河何其壮阔。 她在小世子的眼里看到惊艳和惊奇,于是她就堂而皇之的笑话他没什么见识。 看呆了的小世子总算说了一句不那么让人生气的话:姐姐,你们禹城可真漂亮,我以后能常来玩吗?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晓,自己的下一站将是沛国的京城。 从此之后,就是头狼也要被拔掉牙齿关进这金银粉饰的牢笼之中。 “殿下去过禹城吗?” 顾飞扬狐疑道:“你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我没去过,便想问问,禹城什么样啊?” 背后久不得回应,明玉珠有些奇怪,莫不是当时年纪小,忘了? 她回头去看,本以为能看到他绞尽脑汁思索的模样,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明眸。 顾飞扬的眼睛素来清澈明亮,如他这个人一般藏着无尽的活力。 但此刻这双眸子,却隐着几分悲怆与苍凉,甚至还有与他这个年纪不符的忧伤。 “你干什么!”这双眼睛随即被震惊取代,少年郎身子后仰和她拉开距离。 “我……” 额,她要怎么解释,刚才并不是想亲他,只是…… 好吧,那么近的距离,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不骑了!”顾飞扬径直下马:“以后还是让我自己骑吧,时间长了顾无敌也就接受了。” 言罢便匆匆往马厩去,脚步快的几乎一路小跑。 明玉珠失笑,也是难为他了,整日和那么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处还这般清纯不做作。 顾飞扬很快就骑了一匹名叫顾破军的马出来,这马通体黝黑,和顾无敌倒是天壤之别。 跑了两圈,他勒紧缰绳拍拍马头,顾破军很是得意的打了个响鼻。 这边顾无敌看了却有些着急,有些想跟对方一较高低。 “你看我这战马如何?” “战马?”明玉珠骑着顾无敌过去打量了一圈:“确实是好马,只是被殿下养的肥膘太多,日后多带出去遛遛才好。” “它懒,不喜欢跑,便由着它去吧。” 这理由让明玉珠有些意外,世子殿下爱马,马厩里的马都镶着簇新的蹄铁,喂着上好的饲料,不光有专人打理,时不时还有兽医过来查看。 那么多马,只有这匹养出了肥膘,可见确实宠溺。 二人又骑了几匹马试了试,明玉珠再次眼馋——好想用禹城的战马和他家的配种啊…… “世子有一匹马叫破军,什么来头?瞧世子还很宝贝那马。” 晌午天热,明玉珠和美丽坐在游廊底下吃瓜,吃的是她从小吃到大的胡瓜。 美丽想了想道:“老黑吗?” “老黑?” “哦,小黑,老黑的儿子。”美丽啃完自己那块瓜又从水桶里抱出一个胡瓜来,提起刀子‘咔嚓’切开,嫩绿色的瓜瓤藏着米白色的种子,清甜的汁水都溢到了石桌上。 “老黑是咱世子的爹养的马,当年在靖平与南蛮打仗的时候中了埋伏,最后只有老黑回来了。” 顾飞扬的父亲死于那场战役,他的母亲死于殉情,明玉珠知道。 失去双亲的顾飞扬尚在襁褓之中,因为实在可怜,这才成了整个靖平的宠儿。 “怪不得殿下这般宝贝小黑。” “嗯,估计是看到小黑就想到老黑,看到老黑就想到他爹了吧。” 这是个有点伤感的话题,但美丽却毫无所查,依旧大大咧咧的啃着瓜,不忘催她:“你吃啊,这瓜不好放,不快点吃就容易坏。” “不吃了,我反而觉得你们这的西瓜好吃。” “西瓜有什么好吃的,我们都吃腻了,哎?你脸怎么红红的?太热了?” 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明玉珠道:“确实有点热。” “那你更应该吃块瓜消消暑了!” 言罢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甚至还用自己的那块瓜和她碰了一下:“别客气!” 她便也没再推辞,一边吃瓜一边问她:“世子殿下时常接济禹城王府?” “那倒没有,”美丽道:“就是偶尔有稀罕物会让人往禹城王府送,十次有八次得说是禹城送来的。” “为何?” “你跟殿下去书院应当已经见过禹城世子了吧?你别看他个子小,人也瘦弱,脾气却大的很呢!” 她怎么就没觉得小弟脾气大?他要脾气大也不会被陈鹏他们欺负还不知吱声了。 “我说的脾气大是心气儿高!你是不知道禹城王府有多穷,禹城王都不管自己的儿子的,他穷也就算了,还不让别人说,若有人说……嗨!以前没少为这事跟别人打过架!” 明玉珠又啃一口胡瓜,心口微微抽疼,不知是肩头伤处带来的,还是听到小弟的境遇有感而发。 禹城本就是片不毛之地,确实穷苦,战士们缺衣少粮也没有朝廷补给,但那偌大一个禹城供养一个在京做人质的世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实爹从小弟踏足京城的那一刻就已将他放弃,一个永远不能再回禹城的世子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反正他有爱妾所生的庶子可以继承王位。 “但心气再高,架不住身手不好,每次都被人揍的爬不起来,一次两次不长记性,下次还跟人打,后来还是我们殿下背地里把人给揍了一遍,让他们别再去找禹城世子的麻烦,这事才算了了。” “心气高好,禹城男儿当是如此。”啃一口瓜,明玉珠对小弟的这一点还是挺满意的,她同样也对顾飞扬心存感激。 和小弟一般大的少年,却有这样的早慧。 美丽无奈摇头:“你说郡主那样的英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 “可能他……注定要生在这太平盛世吧……” 此刻的禹城王府,明泽大热天却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他又细细裁了一张宣纸,折出格子的印记打算临摹字帖。 他的书房布置简单,占据一面墙壁的是偌大一个书架,上头摆着或新或旧的许多书册。 新的是他自己誊抄的,旧的则是花便宜价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作为一个王府世子,说他看别人卖掉的旧书都没人信。 除此之外便只有他这张古朴的桌案,是当年入京时买的,已伴了他十三个年头。 “世子殿下。”管家站在书房门口唤他:“有人来拜见殿下。” “谁会来找我?”他手上动作未停,已经将书本翻到自己想临摹的那页。 “说是兵部尚书府上的……” “谁?” “兵部尚书……辛府。” 莫说管家有点不太确定,就是明泽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入京多年禹城从未有人来探过他一次,京城的人何其精明,知道他是禹城的弃子便也不会像巴结顾飞扬一样上赶着贴他。 这么多年,他一人也落得清静,莫说结交权贵了,他连同窗之外的人都不认得。 “搞错了吧……”他推门出去,看着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管家有点欲言又止,他本想说的是你是不是人老耳朵背? 老管家道:“那殿下见不见?老奴好去回个话。” “见见吧……” 心中有些忐忑,在往前厅走的一路上他都在琢磨,兵部尚书,辛府? 他应该没有同窗姓辛才对,应该不是为那日的事情来找他麻烦的。 难道跟禹城有关?兵部统辖所有兵籍军械,施行军令,禹城兵马某种意义上也要归兵部所管。 莫不是阿姐去后禹城遇到了大麻烦,如今要对他传达什么噩耗? 一路忐忑不安的到了前厅,尚书府的客人正喝茶等人,见他来了便赶紧起身相迎,恭敬而又客气。 “不知大人怎么称呼?”他有些不太确定。 “世子殿下不必见外,小人崔策,是辛大人身边的幕僚。” “崔先生。”他请人落座,有些紧张:“先生过来,可是辛大人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世子殿下既是个爽快人,那小人也不拐弯抹角了,辛大人派小人前来,是想向世子殿下求一样东西。” 明泽觉得有些好笑,他这王府什么境遇众人皆知,还有什么宝贝是堂堂三品大员能看得上的。 “不知是什么东西?” “大人听闻,那日世子与人在汉白书院玩闹,发现了令堂在汉白书院藏的一个锦盒?” 第二十六章 这是要凉的节奏 明泽不由有些紧张,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慢慢攥紧:“是……辛大人既然打听的这么清楚应该也知道,这锦盒被顾飞扬拿走了。” 好在被顾飞扬拿走了,若在他手上,但凡有人觊觎他都留不住。 但顾飞扬可不是好惹的主顾,他有钱又不怕事,京中上下都畏他几分。 “大人当然知道。”崔策轻声笑了起来,语气不能更恭敬:“可这,毕竟是令堂的遗物,交到一个外人手上,多有不妥吧……” “那辛大人的意思是?” “不瞒世子,大人与令堂在汉白书院做过三年的同窗,抛开令堂女子的身份不说,二人同窗期间也是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后来得知令堂过世不免遗憾,如今得知令堂还有遗物留存书院便想求来做个念想。” 明泽又紧紧捏了捏拳头:“此举实在不妥,就算是同窗,也有男女之防,母亲的遗物怎可交到外人手上!” “世子殿下,”崔策笑容加深:“大人听闻世子在京中过的艰难,便有心帮扶一二……” 言罢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殿下也不必着急拒绝,这偌大一个王府,恐怕没有一间屋子是不漏雨的吧?夏日里雷雨天气多,世子修修房子,买件新衣裳也好的。” 明泽将打着补丁的鞋往衣衫下摆处藏了藏,一张小脸红白一片:“多谢辛大人好意,这锦盒在顾飞扬手上,大人大可以拿这银子找顾飞扬买去!” 言罢,他腾的站起身来,对门外的老管家说道:“送客!” 崔策却依旧不依不饶:“这是世子母亲的遗物,世子去要天经地义,也不会被人诟病,辛大人怎好开这个口呢?再者说来,世子能将这东西赠予外人,为何这个外人不能是辛大人?” “你家这个辛大人与我何干!”他突的拔高声音道:“顾飞扬虽是外人!却也有情有义是我的同窗手足!我宁愿给他,也不要你拿这银票来辱没我和我的母亲!” 崔策被吓了一跳,方才进门的时候还觉得这少年瘦弱矮小,生的白净斯文,以为是个好说话的,不曾想竟有这样的骨气。 不由哂笑:“也罢,世子殿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人也不必强求,小人告辞。” 言罢卷了银票,扬长而去,全然不似在这里碰壁,趾高气扬的像个赢家。 明泽暗中咬紧牙关,一抹脑门,气出了一头的汗。 看来他当初把东西给顾飞扬是给对了,今天这些人能拿银票来买,明天就能带着人马来强抢,连他府上的大活人说抢就要抢,更遑论母亲的遗物! “殿下?”流萤端着切好的胡瓜送进来,略有些忐忑道:“方才那人是……” “尚书府的说客……” 流萤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跪在地上道:“奴婢给殿下添麻烦了……” “放心,不是陈家,是兵部尚书,陈鹏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流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珠:“奴婢又给殿下添麻烦了。” 明泽将她拉起来:“也是我没用,让你被人觊觎,不过你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尽量护你周全。” “奴婢相信殿下!”流萤用力点点头,随即又拿了块胡瓜给他道:“殿下解解暑吧。” “好……” 看着那胡瓜,明泽不禁又想起顾飞扬来,都说同人不同命,到他和顾飞扬这里却恰恰相反,变成了同命不同人。 他既羡慕顾飞扬也佩服顾飞扬,他觉得只要他不总把自己要娶阿姐的事情挂在嘴上,他们还是能好好做朋友的。 但让他不说这些好像比让他不要逃课还要难…… “再过两个月就是郡主的忌辰,咱们府上也该早早的预备一下了……” 听到流萤这话,明泽心中黯然。 阿姐驱逐蛮夷,收复失地,是整个沛国的功臣,她的忌辰自然会被所有人铭记,也会变着法的纪念。 她对别人来说是英雄,对他来说,却只是他的阿姐。 “预备什么?什么也不必预备。” 流萤看他如此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暂时应下。 当晚下了一场雷雨,虽只下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明泽房内用来承接雨水的瓦罐还是给装满了。 唉,看来是得想办法修修房子了。 第二日,靖平世子顾飞扬心情不错,特意起了个大早。 子丑早就牵了马等在仪门之外,正在往马上绑书箱、褡裢、雨伞、点心盒子,看到他出来了欢喜叫道:“属下已经定好了早点,殿下过去就能吃了。” “嗯,你带这么多东西是要把它累死吗?” 马儿哼了两哼,表示反抗。 子丑委屈道:“属下瞧这天儿不太好,似是还有一场大雨,便带了伞。” “我说这个!”拽了一把褡裢,里头露出一堆衣裳鞋袜。 “这,这万一要是淋着了雨,也可换件干净衣裳,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那这个呢?”他从里头掏出一件厚厚的大氅:“你想热死我,好让我爷爷打死你?” “这不是怕世子您再掉水里去……” “你没盼我点好!” “前段时间不就掉过吗……” “那是——”算了,懒的跟他分辨,随他去吧。 翻身上马,他有些不耐烦道:“明珠呢?怎么还不出来?” “哦,美丽一早就说了,明珠染了风寒,烧的脸红脖子粗,浑身上下滚烫一片,怕是今天不能去了。” “这么热的天还能染上风寒?”他嘟囔一声调转马头。 马铁溅起青砖地上的水渍往西郊府的方向行去,本想今日带她尝尝京城有名的早点铺子,结果居然病倒了。 也是她没口福吧,以后再说! 他前脚刚走,美丽叫的郎中便进了靖平王府。 身为寿仁堂的资深老郎中,平时也没少往达官显贵家里看病,但依旧被靖平王府的奢华气派给吓了一跳。 一路头都不敢抬一下,径直被人领进了美丽的房间。 “您快给看看吧,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这脸烫的厉害,再不救人怕是要烧糊涂了。” 美丽着急,那郎中也着急。 只见床榻之上躺着位姑娘,因为发烧的缘故一张脸烧的通红一片,饶是如此,也能看得出来容貌瑰丽,绝非俗人。 “姑娘放心,在下开一剂退烧的良方,肯定能药到病除!” 美丽自是信他的,赶忙让人按他的方子去抓药熬药,还给了郎中一笔不菲的诊金。 结果汤药熬好却怎么也喂不下去,叫来两个人帮忙撬开她的嘴堪堪喂进去一点又悉数吐了出来。 “我听后厨的妈妈说,这要是烧出个好歹来就变成傻子了。” 美丽有点着急:“这么严重?” “可不是,就算不变成傻子,也定会落下病根。” “明珠,不是我不救你啊,”她双手合十蹲在床边:“我帮你叫郎中了,也给你喂药了,你不喝我怎么救你啊,你要是真想活下去,就乖乖把药喝了行不行?”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眉目紧闭,连带牙关都咬的紧紧的。 平日里瞧着是个干练爽落之人,此刻病中却让人觉得脆弱的好像一片薄纸。 “再熬药去!” “是!” 但熬好的药依旧没能灌进去,美丽彻底绝望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折腾到午后明玉珠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但不知她是不是眼花了,看明珠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竟又变的一片惨白。 颤手在她鼻头处一试,美丽的脸色也白成一片。 “不是吧!这,这就没气了?” 世子捡了个什么人回来啊?别不是本身就带着病,打算死在王府里,让他们沾晦气吧? 正六神无主间便听到外头人说道:“世子殿下回府了!” 她赶忙爬起来去找顾飞扬,结果人还没跑出去,顾飞扬就率先往她这边来了。 “明珠呢?” “殿下明珠她,她死了!” 看着花容失色的美丽,顾飞扬一脸狐疑:“说什么呢?不是说感染风寒吗?染个风寒怎么会死?”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还叫了郎中给她看过,喂她药她也不肯喝,全吐了,然后就……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她怎么会……” 见美丽不像是在撒谎,顾飞扬也不由有些发慌,推开她,快步进入房内。 明玉珠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真就像个死人一样,但死人不该还把牙齿咬的这样紧。 他飞快伸手探了探她的脖颈,摸到一丝脉动的同时又急急对子丑叫道:“快!叫成太医过来!” 子丑应声跑了出去,只消片刻功夫就把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连抱带扛的弄进王府。 成太医已经退休多年,因和靖平王相识多年,故两家成为世交。 顾飞扬在京城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过来看的,今日看子丑这么着急还以为靖平的小祖宗出了什么问题。 结果人刚在椅子上喘口气,世子爷就接力一般,将他连人带椅子抱到床边:“成爷爷!赶紧救命啊!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你又怎么了啊?!” “不是我!是她!” 成太医这才定睛看向床上躺着的姑娘,看到她面容的一刹那,心里咯噔一下。 “有点眼熟……” “您看谁不眼熟?” “这个不一样,这个特别眼熟,像一个人……” 第二十七章 媳妇差点被打死 成太医一边琢磨一边拿起明玉珠的手来,将指尖搭在她的腕上,随即,他的眉头也跟顾飞扬一样皱起来了。 “这姑娘年纪轻轻怎么一身的毛病,莫不是有伤在身?” 这话瞬间点醒了美丽:“对对对!她肩上有伤,世子爷打的!” 成太医蹙眉看他:“你呀你,平时混不吝也就算了!怎么连姑娘都打!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娶人家!” 顾飞扬真的有口难辩:“我什么时候要娶她了!您莫不要说她像小爷未来的媳妇吧!跟您说多少遍了,我顾飞扬此生绝不娶妻!” 成太医作势要打他:“就算如此,人家姑娘爱慕你!你也不能上来就把人打死啊!” 美丽大惊:“原来,原来是这样!” “……” 顾飞扬急了:“什么这样那样!没有的事儿!您还是赶紧救人吧!瞧您这不急不缓的样子,是不是她没救了啊?” “恰恰相反,暂时死不了。” 成太医抬手掀开她的眼皮瞧了瞧,人虽然气息微弱,但也不至于就轻易这么死了。 由此可见这姑娘的命还是挺硬的。 “伤在何处?” 美丽道:“肩上!左肩!” 成太医伸手要去掀她衣裳,随即又对顾飞扬道:“不娶人家还看什么?” 他只得转过身去,没好气的嘟囔一句:“多少人求小爷看,小爷还不爱看呢!再说了,我也没用力啊,总不至于这么娇弱!” “呵!这还没用力?!” “我,我原本以为她武功高强!谁曾想她那般笨拙,都躲不开!” “啧啧啧,殿下这是要杀人啊……” “不至于吧?这么严重?” 他说着要转过来看,却被成太医一声呵斥:“这还不严重!别乱看!老实点!” “到底怎么样?” “半条命被你打没了,不,一条命被你打没了。” 顾飞扬心中有些忐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大手,在心中估算,普通人挨他一掌真就丢了性命? “好了,开点药,喝一碗看看有没有起色吧。” 美丽道:“喝药没用,今天奴婢喂了好几碗,她都吐了。” “那这就有点难办了……”成太医摸摸胡子:“这样吧,你去抓药,待老夫制成药贴!” 美丽忙道:“奴婢这就去办!” “回来!先拿几片参片给她含着,吊吊小命,别制药的功夫她先死喽!这不让老夫晚名不保吗!” “是!” 美丽又要往外跑却被顾飞扬叫住:“用,用靖平送的,最好的参!” “是!” 成太医道:“你怎么还背着呢?” “……” 顾飞扬没好气的转过身来看他,又看看床上的人。 明玉珠还和刚才一样,紧闭双眸,死咬牙关,好像死了一般。 “这人哪来的?”成太医一边问他一边掏出随身的针囊,打开,一字排开数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顾飞扬眨眨眼:“一个朋友。” 老人家手上拈着一根银针,看他道:“你最好实话实说,要不然怎么好对症下药?” “那,那我要说了,您能不告诉我爷爷吗?” “你要说了,她兴许能活,你要不说,她就必死无疑了。” “捡的……”顾飞扬摸摸鼻头:“她说她是偷马贼,想偷我的马,但我不信。” “哦……原来是见色起意,我们世子长大了啊……” “不是!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顾飞扬急红了脸:“就算她长得好看!我也没想那些!我,我心里只有禹城郡主!” 成太医忍俊不禁,慢慢将银针插进明玉珠的神庭之内。 顾飞扬急了:“您答应我,别告诉我爷爷,他如果知道我与小贼为友会打死我的!” “你说,你觉得她不像偷马贼?” “不像。” 成太医一边缓缓为明玉珠施诊,一边慢慢说道:“她虽是女子,但骨骼挺拔,肌理分明,瘦而不柴,立而不僵,既不像普通劳作的妇人,又不像养在闺中的千金,却也有些像那些个混迹江湖的游侠。” 说着,又拿起明玉珠的手来:“掌中薄茧是拿兵器所致,虎口薄茧兴许是弯弓,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马缰勒的。” 顾飞扬道:“这么说,她真的是偷马贼?” “你留几分警惕也是好的,尤其是她身上的旧疾……” 成太医只用手隔着薄被,摸了摸她身上几个穴位,便已得到答案:“你这一掌虽不足以毙命,但却引起她旧疾复发,也多亏有老夫在啊,不然,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顾飞扬这才觉得后怕,一张脸也微微有些发白。 “她有什么旧疾?” “应该是受过很严重的外伤,伤及脏腑,你这一掌下去,就算救回来也没几年活头了。” “什么!”顾飞扬急的额头直冒汗:“你就没别的办法吗!” “就算没你这一掌,她也没几年活头,这么跟你说吧,就比如,她本来能活五天,这会儿只能活三天,你懂老夫的意思吗?” “只能活三年了?” “不是!我就打个比喻!” 但堂堂靖平世子顾飞扬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直接把人两年性命给打没了,他既自责也惭愧。 成太医索性不跟他理论了,继续为明玉珠施针:“不过啊,也不一定,她受的伤足以让她毙命,但她不是没死吗?还有这次,你差点就把人打死了,这不也没死吗,说不定她命大,能活‘四天’呢!” “那也少一年了……” 成太医没好气道:“就是个比喻,说不定她只能活四个月呢,那谁知道,总之,一具破烂身子,活一天都是她赚的!” 明玉珠躺在床上依旧动也不动,她此刻当然不知自己的生命正在被这爷俩议论,因为她正徜徉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春到禹城的时候,关外的草甸子被风吹起,便如厚厚的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她纵马疾驰,暖风吹散她的长发和轻薄的春衫。 围在发间的白纱被风吹的贴在脸上,她有些不耐烦的将其拂落一旁。 她很少做这样的打扮,她不穿铠甲戎装的时候会穿短打小衣和长裤,头发也通常挽成发髻。 但她今天却做了禹城女子的打扮,连带这件春衫也是母亲给她裁的。 春雪一般的白,没有污血,没有尘土,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仇恨,一尘不染。 母亲说,你穿铠甲,弟弟该认不出你了。 是的,小弟没见过她穿铠甲的样子。 她策马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草甸子的尽头看到两个黑色的小点,隔着老远她就高声呼唤:“小弟!阿泽——!” “阿姐——!” 小弟也同样唤她,纵马奔来。 她在马上笑道:“慢点!你何时学会骑马了!” “顾飞扬教我的!” 顾飞扬…… 她这才看到小弟身边的另外一人竟是顾飞扬,他穿一身红衣,赤阳一般灿烂,好像在烈烈燃烧。 红衣少年骑着她的疾风,薄唇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来,像是在嘲笑她。 就在这时,他二人身后突然竖起旌旗无数,十里兵戈。 战鼓擂动,冷光淬着鲜血向他们扑杀而来! “快走!你们快走!”她催促马上二人赶紧往禹城关内跑。 但她回头的刹那,禹城关的大门在她身后轰然闭合,将他们关在城外。 “阿姐!阿姐!” 小弟急哭了,一个劲的问她该怎么办。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三个人,对抗百万蚩然兵,这是一场必死的战役。 她死不足惜,但她不能让小弟和顾飞扬也…… “嫁给我,我借你靖平兵马!”顾飞扬骑在马上,不急不缓的看着她,挑眉时还带着纨绔常见的得意:“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顾飞扬!你竟然趁人之危!” “顾,顾飞扬……” 床边的人一个激灵,又将耳朵往明玉珠嘴边送了送。 美丽进来的时候被她家世子的姿势吓了一跳:“殿下!您,您怎么能这样!明珠还病着呢!” “我刚才好像听到她在叫我。” 美丽道:“怎么可能,您跟她又不熟,就算要叫也该叫娘才对。” 说的也是,不管是遇到危险还是病痛,人们总是先习惯喊娘。 “殿下,您这么盯着,奴婢怎么给明珠换药?” 顾飞扬摸摸鼻头转过身去,美丽这才掀开被褥,将她肚脐上贴的膏药撕下来,换上新的。 “殿下若无事就回去吧,明珠这里有奴婢照应,成太医不是说了吗,眼下过了最凶险的时候,只待她醒来就好了。 ” 但顾飞扬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尤其是他之前听美丽形容明珠肩头被自己打的地方,肿的像个大馒头,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好,那我先……” “顾飞扬!” 床上的人又叫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毫不含糊! “听到了吗!听到了吧!”顾飞扬不无骄傲道:“她在叫我!” 美丽一脸神奇:“莫不是在梦里找您报仇呢!” “你!” “顾飞扬……顾飞扬……”明玉珠又连叫两声,这次清楚多了,一边叫还一边辗转反侧,额头闹出涔涔冷汗。 美丽忙道:“殿下!这,这是要醒了吗?” 自那日被成太医看过之后,她已经昏睡两天了,虽一日比一日好,但总不肯醒,也喂不进饭,时间一长还不饿死? “顾飞扬!快,快!” 世子爷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在呢!小爷在这呢!你叫我干什么?大点声!” 第二十八章 一看你就没见识 明玉珠在浑浑噩噩的梦中起伏沉沦,她恨顾飞扬在这生死关头把小弟带回靖平!也恨顾飞扬没有轻重,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拿成亲来要挟她! 想她堂堂镇西忠勇大将军是被吓大的吗! 她怒声斥道:“顾飞扬!” “在呢!” 明玉珠瞬间睁开了眸子,看到这张近在咫尺,鼻尖还冒着一层细密汗珠的俊脸。 就算他满脸关切,神色焦灼,也掩盖不住他趁人之危的卑鄙! 她抬起虚弱的胳膊,‘啪’的一声打在男人脸上,随即吐出两个字:“混账!” 顾飞扬懵了,不止他,美丽也懵了,确切的说,美丽是被吓傻了。 但紧接着,明玉珠胳膊一软,双眼一闭,整个人又昏死过去。 “小爷方才被她打了?”他有些不确定的问美丽:“是不是被她打了?” 美丽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确定的摇摇头:“奴婢眼花了吧……” 试问这偌大一个沛国,谁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更遑论打嘴巴子了! 顾飞扬摸摸脸,虽她力气小,这一巴掌打的不疼不痒,但也改变不了他被打的事实啊!而且她还骂自己混账!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来人!把她给小爷扔出府去!” 子丑一个箭步窜进来就要扛人,美丽赶紧拦在子丑身前:“殿下要扔也得等她好过来的吧,这么扔出去万一被歹人捡走怎么办?” “她都能打人了还没好吗!装的倒挺像!” 言罢还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见她依旧‘挺尸’却也不像是装的,这才作罢,让子丑出去。 随即又对美丽说道:“今日之事不能跟任何人说!” 美丽指天发誓:“奴婢绝对不会把世子殿下被打的事情告诉别人!” “……” 顾飞扬蹙眉,算了,正所谓,好男不跟女斗,权当是赔她了。 谁让他那一掌直接把人半条命打没了呢! 提起这茬就不免心虚,等她醒过来要怎么跟她解释? ‘你听我说,不要激动,你原本能活五天,眼下只能活四天了,另外一天是被我打没的,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 啧……这万一她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呢? 告诉她真相会不会对她太残忍了? “殿下?”子丑在门外唤他:“有点事儿要跟您说一下。” 待他出去,子丑方道:“咱们送到给明世子的小厮传了话回来,说这几日世子被兵部尚书盯上了。” “兵部尚书……辛醇?” “是。” 顾飞扬知道这个辛醇,若明玉珠是女子中的典范,那他辛醇就是寒门士子中的楷模。 当年武帝征战八方重聚四海,再兴沛国,为使朝中官员不再只是从世家子弟中任人唯亲,而听从甘太师的建议广开科举之路,通过考试择优录取。 一开始这件事并未引起多大反响,毕竟当年的沛国百废待兴,普通人莫说读书考试,就是能吃饱肚子都难上加难。 但随着甘太师开办汉白书院,有教无类,一众寒门子弟便在那个时候脱颖而出,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位兵部尚书辛醇。 “他找明泽做什么?” “听说是为了禹城王妃……您岳母的遗物!” 这么说顾飞扬就明白了,这辛醇跟岳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当年肯定也像他敬佩郡主一样敬佩着岳母大人,想收岳母遗物也在常理之中。 子丑见他频频点头,以为他是同意了,哪知道他这一会的功夫已将辛醇脑补成了另一个自己。 “那……属下将锦盒送还世子?” “啊?”他蹙眉道:“明泽答应了?” “辛府的人几次三番上门讨要,但明世子只说在殿下这里,要想要就来咱们靖平王府要。” 顾飞扬挑眉:“有人来要?” “那倒没有。” 世子殿下发出一声冷哼:“晾他也不敢!” 明泽若是来要他不得不给,但若是旁人来要,乱棍打出去。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吩咐了子丑。 “殿下!明珠醒了!”美丽屋里高兴的叫他,他又往房中看了看,见她果然是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看到自己是同时还有些许错愕。 不禁想起方才那屈辱的一巴掌,世子殿下的俊脸有些挂不住:“醒就醒!你问问她哪里不舒服再让成太医过来看,小爷有事,先走了!” 言罢便招呼子丑快步离去,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一巴掌要不要讨回来。 明玉珠虽是醒了,一时间却有些分不清梦里梦外,尤其是看到顾飞扬的时候,竟恍惚间觉得此刻才是梦,而梦中的战场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我,我真把世子殿下打了?”她有些不确定的看看自己的手。 美丽点点头,眼睛好像会发光:“特别勇猛!啪的一下!那个响啊!殿下脸都肿起来了,跟你肩膀似的!” 刚才看着好像没肿啊,莫不是消肿了? 如是一想,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肩头,虽还敷着药,但明显能感觉到不疼了,也不肿了。 “来,先喝口水。” 美丽殷勤的为她倒水,又问她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你哪里疼?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我跟你说,给你看病可是早年间宫里的太医呢!妙手回春!包治百病!想不好都难!” 后者苦笑,接了那茶盏喝下,却暗自腹诽,她这身子,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以回春。 这场病是肩头的伤导致,所以这肩伤好了,身体也病痛全消,她第二天便觉得大好,甚至还觉得身子骨松快了许多。 顾飞扬让她再休息休息,她却不肯了,只说已经完全康复了。 少年郎有些心虚,特意去带她吃了京城最好吃的早点小吃,叫她想吃什么随便点。 明玉珠坐在窗明几净的添味楼里,看着菜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一是觉得大开眼界,二是觉得这京城物价不是一般的高。 “在下……能都点一份吗?” 顾飞扬蹙眉:“小爷从不炫富,你这样让我很是为难。” 明玉珠眨眨眼,把‘小爷有钱’贴在脑门上的人,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些话的? 刚想开口要一半,就听世子殿下唤了小二道:“把你们这现成的早点都上一份!” “好嘞!世子爷您好胃口!小的这就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 小二一叠声应下,随即并了两张桌子过来,没一会就将这几张桌子摆满了。 看到这蒸炸煎炒烩不尽相同,米面糖油盐各显神通,另有大小圆碟,高浅小碗,笼屉荷叶等不同器皿盛放,已是让人瞠目结舌。 明玉珠看到这满桌子的美食彻底呆住了,她在禹城二十年,竟不知早饭除了包子馒头还有这么多花样! 她原本以为靖平王府多个炸糕、锅巴、千层糕就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殿下!”她抓住顾飞扬的胳膊,咕嘟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确定道:“我都能吃吗?” 世子爷还就喜欢看她这副没见识的样子! 不免洋洋得意:“只要你吃得下!” 那还跟他客气什么?明玉珠拿起筷子就…… 没错,她一时竟不知从何下口,想了想,决定还是从眼前这个露馅的包子吃起吧! 一口下去,油香伴着米肉的清香让她险些把舌头吞了。 “唔唔唔!”她指着那烧麦兴奋不已,根本腾不出嘴来夸赞。 世子爷撇撇嘴:“少见多怪……” 不过,很快,少见多怪的人变成他了,在看到明玉珠一人横扫了一张桌子后,他赶忙叫停:“差不多行了,吃这么多也不怕肚子疼,若你实在喜欢,小爷明日再带你来。” “瞧着多,吃起来却不顶饱。”她只用两口就吃完了一盏银耳羹,这些东西虽精致新奇奈何分量实在少的可怜,买一道菜的银子够她在禹城十天的伙食费了。 顾飞扬真有钱,早知道当初回绝了皇上的赐婚,娶顾飞扬回禹城了,陪嫁不用太多,十年粮草足矣。 只消十年,她就能收复关外失地!在禹城关建立起最坚实的堡垒和兵马,让蚩然无敢来犯! 若再给她十年,她有信心用马蹄踏破蚩然,一扫沛国之耻! 如果她当年嫁的人不是五皇子,可能她也不会中了埋伏,白白牺牲三千明家军,也不会今时今日和顾飞扬坐在这添味楼中,吃着这顿极尽奢华的早点。 思及此处,又不禁有些黯然,搁下碗筷道:“吃饱了。” “小爷不是嫌你吃的多,你想吃尽管吃,吃多少都没问题!”顾飞扬以为自己方才话说的有点重,思及她没几年活头了,又好生说道:“就算撑死了,小爷也会给你风光厚葬,为你办好身后之事,你放心就是。” 明玉珠冲他挑眉:“在下的身后之事不劳殿下费心,殿下还是早些去书院吧!” “啊?”他什么时候说要去书院了? 不过是出来吃个早饭而已! 然而门口子丑已经装好了书箱等物,俨然一副:属下已经准备好了,世子我们去上学吧!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去上课,在书院门口刚下马就碰到了坐着马车过来的明泽。 明玉珠也翻身下马,看到小弟的同时又想起那个梦来。 话说,小弟会骑马吗?他的马术莫不真是顾飞扬教的? 正要问两句,忽见小弟下车时竟有些慌张,甚至还往身后看了看,她也随即看去,却见两个人鬼鬼祟祟跟在后头。 郡主大人勾唇而笑,真麻烦,又得帮小弟解决麻烦了呢,唉,谁让她是姐姐呢。 第二十九章 杏树底下的羞辱 “季札所评周乐《大雅》,其风澎湃,其气磅礴,刚而不屈,以喻文王只德行,文王之德行……顾飞扬!你做什么呢!” 冷不丁被点名,坐在最后一排的靖平世子顾飞扬腾的站了起来,手往身后一背,便理直气壮道:“回夫子!学生在专心听课!” 于夫子将书本一扔,抓起戒尺就走了过去:“你背后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 他能拿出来才怪,冲屏风后面招手,顺手抛给了明玉珠。 好家伙,竟带了弹弓来! 明玉珠将弹弓不动声的藏在袖中,这边于夫子已行至少年面前。 二人并站在一处,顾飞扬却要比他还高出一个头,这让于星河很是不满。 “拿出来!” “什么也没有啊!”他伸出左手。 “另一只!” 右手也伸出来了,还是空空如也。 于星河不死心,又将他身前身后看了个遍,甚至还在他书箱里翻了翻,除了笔墨纸砚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得用戒尺示威:“再让我看到一次,就让你尝尝这个的滋味!” 少年郎默默磨牙,直到夫子离开才小声嘟囔:“别人带什么都不打紧,偏偏盯着小爷一人抓!” 明玉珠也是忍俊不禁,于夫子都待你这般严苛了,也不见你学业有所长进,若是再不管你,岂不更没的救了。 掏出袖中的弹弓,剥了皮的新枝已经打好了孔,一条旧鹿筋只穿了其中一个洞,还有一个洞没穿,想来他方才就在捣鼓这东西。 待课间休息的时候顾飞扬从屏风那边露出个头:“你把弹弓收好,回家再给我,切记不要让夫子看到。” “世子放心。” 点点头,不能更放心。 顾飞扬上课的时候她也有些无聊,索性三两下穿好了弹弓,拉了拉,还挺有劲,看来应该是鹿筋揉了丝线进去。 小时候她也爱玩这个,说是百发百中也不为过。 不过很久没玩了,手还有些痒痒。 想到之前在书院后园看到了一颗杏树,上头的杏子黄灿灿的也没人摘,她眼馋许久,今天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在这上课着实枯燥,打几个杏子解解馋,顺便给小世子尝尝,也算谢他早上那一顿丰盛的餐点。 说去就去! 从后门溜出去,对守在外面的铁塔侍卫子丑示意:“我,内急。” 子丑表示理解,还非常贴心的问:“要不要给你守着?” “额……这倒不用……” 汉白书院没有女子,全是男厕,虽然都是单独隔开且有门可以关闭,但也架不住会有人眼瞎闯进去。 但她又不是真去如厕,偷杏这种事还是人越少越好。 后园那棵杏树还跟上次看到的一样,挂了满枝头的果子,有些熟透的已经掉在地上摔烂成泥,散发出发酵后的果肉香气。 这杏树少说也得有二十几年了,粗壮高大,枝叶丰茂,还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凉。 脚尖挑起一粒石子捏在手上,她围着杏树转了一圈,选了颗自认最大的杏,拉紧弓弦,但听‘嗖’的一声,石子破空,直接将那杏从枝头打落。 她飞身跃起,一把将果子抄在手中, 随意擦了擦,直接上口。 嗯……果然如她想象中的一般汁水丰沛酸甜可口! 要知道,胡瓜在京城是稀罕物,那杏在禹城就更稀罕。 又打了两个,吃起来却不过瘾,吐出嘴里的杏核,她攀着树枝三两下爬进茂密的枝叶间。 京城真好啊!不仅早点花样多,还有吃不完的杏! 找了根粗壮的树杈,她靠在那吃一颗藏一颗,不一会的功夫口袋里已经装满了,而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也被摘了个干净。 正打算换个地方吃,就听一叠脚步声向这边行来。 她耳朵微微一动,五个人? 不动声色的同时,她又顺着叶片的缝隙向外看去。 来的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为首之人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个头虽然不高,但背却挺的格外笔直。 他穿着一件绛紫色的罩纱袍,以简易的木簪束发,身边带着四个侍卫模样的人。 莫不是来书院找人的?可为何找到后园? 正兀自纳闷,此人却已在杏树之下驻足,抬头看向这丰盛的枝叶和坠弯枝头的硕果。 明玉珠的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好叫自己不会暴露。 “大人要尝尝吗?属下摘几个下来!” “不必。”男人开口,嗓音却十分低沉:“这棵树结的果子十分苦涩,难以下咽。” 明明很甜…… 如是想着,明玉珠又以舌尖勾动嘴里的杏核。 结果这人既不吃杏,也不急着走,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 前头书院下课的声音传来,学生们各自勾肩搭背,相约去膳厅吃饭。 明玉珠有些着急,子丑今日带的食盒特别大,不用想也能猜到里面有多少好吃的,这万一顾飞扬没给她留…… 可方才下树也就算了,这个时候再下去很难不尴尬。 少不得还要打个招呼:你好,我就在树上看了你发了半天的呆,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啧…… 正斟酌的时候,又有一人快步而来,这脚步听的耳熟,看到来人的刹那,她微微眯紧了眸子。 小弟来这做什么? “你,”小弟走的很快,脑门上还有一层薄汗,看到男人的同时又有些局促不安的整理衣衫,拱手见礼道:“见过辛大人……” 辛醇亦上下打量着他,也回了一礼:“禹城的……世子殿下。” 明泽有些局促,却依旧不吭不卑道:“不知辛大人百忙之中过来找我所谓何事?” “世子是聪明人,有些事,也无需多说。” “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锦盒既是家母遗物,交给一个外人多有不妥。” “我不是外人,”辛醇说着便一步步向他走进,方才觉得有些温煦的眸子,此刻竟有些阴骘:“我与你的母亲情同手足,再说了,她那东西本就留给我的,否则我又怎知里头装了什么。” 明泽急道:“那日打开锦盒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到了,大人这么说未免有些牵强!” “那他们也不曾细看,哪知道筛子缺了哪个角,铜钱毽子刻了什么字?更遑论里头还有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水中能显出游鱼。我为何知晓?只因这里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的!” 明泽被他逼的踉跄后退:“辛大人何必为难我,这锦盒我已经送给顾飞扬了,他答应我将来送锦盒回禹城,与我阿姐和母亲葬在一处!” “你去找他要回来!”男人突然拔高了声音:“你竟然信他能出京城?他和你一样,一辈子也出不了京城了!” 明玉珠注意到小弟的手指已经收紧,瘦小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就算出不了京城,我也是禹城的世子,还请辛大人注意言辞。” 辛醇满脸不屑:“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也是世子,你爷爷!你母亲!你姐姐!都是何等的英雄!怎么会有你和你爹这种废物!” “辛大人!”明泽亦拔高了声音,他眼眶通红一片,瞪着面前之人。 辛醇蹙眉,似在等他的回击。 但明泽只气的牙关紧咬,指尖收紧成拳,已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半晌之后,却又不得不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在京中多年,比这更难听的他都听过,反抗的直接后果他不是没尝过。 挨顿打那是轻的,这些京中的富贵王侯总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过的不舒服,让你的人也过的不舒服。 “怎么不说话了?得亏你母亲已不在人世,若她还活着,看到自己的儿子这般懦弱无用,气也要被你气死了!” ‘嗖’的一声,一粒杏核破空而来,啪的打在男人的脸上,瞬间在他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四名侍卫大惊失色,急急将他围在中间,大声呵斥:“什么人!” 四周安静如斯,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之响。 一颗熟透的杏掉在地上摔烂成泥,众人好像炸毛的猫一般看过去。 “大人……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 辛醇抬手摸了摸脸颊的血痕,又看了看地上的凶器,竟不由的呼吸一滞。 杏核……竟是一颗被吃的干干净净的杏核…… 明泽也不由有些害怕,常听人说起书院里的古怪传说,他本以为白天没事,结果…… “不知是什么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这禹城世子若不是废物,怎的连找顾飞扬的勇气都没有!被人羞辱连还击的本事都没有!简直给你娘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又一颗杏核射了过来。 这次直接打在他脸颊的另一侧,他躲避不及,又划出一道血痕。 “在树上!” 侍卫一声大喝,齐齐向树冠跃去,明玉珠此时却一个鹞子翻身,径直从树上翻落在地。 辛醇看到她的瞬间瞳孔大震,尤其是看到她朝自己挑眉一笑,睥睨间藏着挑衅。 侍卫反身向她扑来,她却一脚将人踢飞出去,身体撞上树干的同时她已后仰下腰,避开了一人的攻击。 “住手!住手!住手!”辛醇急了,不管不顾的冲到交战中心,忙不迭叫自己的人停手。 明玉珠打出去的拳头堪堪在他鼻尖停下,瞬间变攻为守,一把勾住辛醇的脖子,在他耳边笑道:“一把年纪还欺负小孩,大人不觉得羞耻吗?也不知大人爹娘是否在世,会不会因此觉得丢人现眼?” “放开大人!” “你知道这是谁吗!这位可是兵部尚书!” 明玉珠嗤笑出声,别说一个兵部尚书,就是蚩然王族的头她都不知砍过多少个了。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辛醇说这话的时候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眶甚至还红了一片。 第三十章 你是明泽的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你可认得我吗?”辛醇一连几个问题问出口,别说明玉珠听着有些糊涂,就是明泽也一头雾水。 方才瞧这辛大人刚毅狠辣,言行举止都老道持稳,怎么现在慌成这样? 莫不是都装出来的? 明玉珠也打趣他道:“上次有人在我面前尿了裤子,大人可千万矜持些。” 言罢已把将人甩了出去,辛醇一个踉跄撞在了侍卫的身上。 侍卫扶稳了他又要对明玉珠动手,辛醇却赶紧伸手阻拦:“不,不要。” 四人对视一眼,各自站在辛醇身边,将他保护其中。 明泽方才虽有些害怕,但此时已冷静许多,赶忙对辛醇说道:“辛大人,她是我府上的丫鬟,想是看到我被羞辱,有些气不过。您辱我在先,她打您在后,两厢也算是扯平了,还请大人就此作罢,否则闹出去,于大人也脸上无光!” 他知道辛醇在朝中民间都有极高的口碑,便拿舆论来施压。 但辛醇显然并不想买账:“你说她是你的丫鬟?你府中根本就没这么个人!” “我说有就有!”明泽难得硬气一次,抻着脖子捏着拳头道:“大人这般咄咄逼人,又与那些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辛醇又冷看他一眼,继而看向那女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吧,我不是世子的丫鬟,我只是个路见不平之人,大人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将我扭送官府,前提是,你们打得过我的话。” 辛醇眸光骤然一紧,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日光明媚,透过杏树的枝叶筛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她勾唇之时,笑的自负且张扬。 这张脸,这样的笑,竟穿透亘古的时光与一人重叠。 那人也是这般笑着,只不过,她穿着汉白书院白色的学服,而她却穿着一件黑色的小厮短打。 穿着白色学服的人不会坐在杏树之上,因为那时候的杏树还没这般粗壮茂盛,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有几分矮小的。 整个汉白书院的人都说,这杏树结的果子十分酸涩难吃,莫说吃了,就是听他们的形容就能吐出一口酸水。 但却不知为何,这杏树每每有一两颗果子成熟便寻找不见,地上也没有,像是被人摘走了。 那日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夏日,他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到了这偏僻的小院,掏出随身带着,有些酸馊的玉米饼子充饥,冷不丁抬头看向满树的杏,不觉有些口渴。 站在树下找了一圈,终是找到一颗半熟的黄杏,他便蹦了起来,轻而易举的将其摘下。 咬一口,本做好了酸涩难咽的准备,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甜。 他一时间有些欣喜,囫囵吃了又去摘下一颗,可就在这时,一颗杏核便径直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哎呦一声,身后传来一群人的哄堂大笑。 回头看去,学院里最受欢迎的学生,走到哪里往往被众人簇拥成焦点的学生,手上正晃着一把小巧的弹弓。 他叫甘寻,辛醇知道她。 甘寻笑道:“杏子配饼,好吃吗?” 其中的羞辱之味不能更加明显,他仓促间将饼子塞进怀里欲要离开,却又被他们拦了个正着。 甘寻虽比他还矮上一头,但拦在他面前却好像个巨人一般,满是自得。 “这杏,是苦的,涩的,以后不许吃。” 他不满:“明明是甜的!我知道了,就是你,联合这些人到处说杏子苦涩,才骗的无人敢吃,然后又将杏子占为己有!” “是又如何。”她承认的倒大方。 这让他很我无语:“自私鬼!” 甘寻不乐意了,双手叉腰道:“随你怎么说!今日你便在我面前立誓!绝不会告诉别人这杏子好吃!” 那一刻,他就觉得甘寻这姿态像个娇蛮的女子,但只当他这种纨绔子弟在家被宠坏了,便也没多想。 “立誓啊!”旁边纨绔帮腔道:“这么跟你说吧,这杏树被咱们甘公子包了!你这穷酸要想吃就拿银子买!” “你要敢说出去,可别怪我们不客气啊!” 他刚入书院,在这里本就没什么朋友,能跟谁说去? 可一看这些人飞扬跋扈的嘴脸,他甚至连解释都懒。 一把推开甘寻,正要离开,便冷不丁觉得肩膀一酸,一条胳膊已被身后之人擒拿,没等他痛呼出声,胳膊便又传来一阵剧痛。 但听‘咔嚓’一声,他身形一歪,整个人已被甘寻按倒在地。 甘寻瘦小的身子擒着他的胳膊,半边力气压在他的身上,却使他挣扎不得,动弹不得。 他恼羞成怒,一张脸涨的通红:“松手!放开我!放开!”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甘寻在他耳边说道:“给个准话,听到了,就放你走,若我没听到……我就再说一遍!” 言罢又是一个使力,那胳膊好像随时要被她掰下来一样。 他虽出身贫寒,但自幼便知人穷不能志短! 当初就因他在家乡不畏地痞,以身犯险救了无辜的百姓,当地官府为了嘉奖他才举荐他来汉白书院学习。 眼下这种境遇和他在家乡遇到的有何区别? “你们!不要仗着家中势力就这般为所欲为!你们会遭报应的!” 众人又大笑出声,还有纨绔踢了他一脚:“老子可真怕!” 甘寻不乐意了:“说话就说话,你踢他做什么?喂,你答不答应?只要你答应,我就放你走。” “我!”他又用力挣了一下,但不知她用的什么巧劲,竟挣脱不开。 双方僵持了一会,还是甘寻率先将他放开:“罢了罢了,你走吧。” 旁边有人不满道:“若他跟别人说了,别人都来摘这杏怎么不?” “还能怎么办?多派几个人守着喽。” 辛醇灰头土脸的站起来,眼睛里却是布满血丝,狠狠瞪了一眼甘寻。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在这个同窗的脸上看到一种与纨绔地痞不同的笑,那笑容干净明媚,好像方才做的不是一件欺凌弱小的坏事,而是拈花拂叶一般轻松美好。 他转身,快步离去,却不知自己怀中的午饭早已掉落。 后来甘寻给他送来了午饭,却不是那个酸馊的玉米饼子,而是几个热乎的烧饼。 他却觉得羞辱意味极重,径直将那饼子扔给了书院门口的野狗。 可惜他那时并不知这杏的用处,也不知甘寻真的只是在笨拙又小心的向他道歉,担心他不接受,甚至还将小厮买来的花样糕点摒弃,只选了几个粗糙的饼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那日杏树下的笑容却足以让他铭记一生,至死不忘。 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这张笑颜甚至不肯入梦,却不想,竟在青天白日之下闯入他的眼前。 “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结巴,已无法遏制内心的激动与澎湃。 那个答案,似乎很快就要宣之于口。 如果不是甘寻,那一定就是…… “在下,明珠。” “明玉珠!你果然是明泽的姐姐!禹城郡主明玉珠!” 明泽气结:“您身为兵部尚书,难道不知我阿姐已经战死沙场?叫明玉珠的人在整个沛国不止千百,难道都是我阿姐不成?再者说来,她叫明珠!” 明玉珠好整以暇的看向辛醇:“当然,你若将我当成明玉珠也未尝不可,毕竟我也一直想成为郡主那样的女子!” 辛醇却好像魔怔一般,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可能……你若不是明玉珠你会是谁……你若不是明玉珠,你听我提起明泽的母亲会这样着急?” 虽然有些丢人,但明泽还是嘟囔道:“这又不是她第一次护我了……” 看小弟这垂头丧气的样子,明玉珠抬手,在他发上揉了一把。 辛醇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目光紧紧锁在明玉珠的身上,无数猜想已在他脑海之中轮番滚过。 他没见过甘寻的女儿明玉珠,只在传说中听到一二。 但谁能说,女儿长得就一定肖似母亲?真是巧合也说不定。 没错,他宁愿相信这个言行举止,甚至连容貌都肖似甘寻的姑娘并非明玉珠。 也不枉他这二十多年的苦等一场。 “大人,该回去了,我们还要……” 他抬手阻止侍卫继续说下去,反问明玉珠道:“你与我说句实话,你是什么人?从何处来?眼下又在何处当差?” “大人想必是做惯了高官,问题总是张口就来,只可惜在下实在嘴拙,不知该从何处回答,若大人一定要问个清楚,那我只能说,我是他的人。” 言罢她伸手指向辛醇身后,早就在那等候多时的顾飞扬正负手靠在墙边,嘴边叼着根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见辛醇看到了他,他百无聊赖的伸手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辛大人,您吃了吗?我那还剩了点饭菜本要给我这小厮的,您要是不嫌弃,一起吃点?” 知道顾飞扬能把人活活气死,他今日算是领教了。 竟让他堂堂三品尚书与小厮同食,其中贬低意味不能更加明显。 辛醇还没生气,他身边的侍卫已像狗一样龇牙咧嘴起来。 “多谢世子美意,老夫已经用过午膳。” 明玉珠噗嗤一声笑了,辛醇反问她道:“你笑什么?” “我笑,辛大人竟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顾,都说您清正高华,一视同仁,自有一身好修养,是万千学子楷模,现在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 第三十一章 大人竟有这癖好 “你竟知道我?”辛醇微微眯紧了眸子。 “猜的。”明玉珠耸肩道:“京中姓辛的大人好像只有兵部尚书辛醇,辛大人吧?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您竟会在圣贤所立的书院之内欺负一个小辈,既有失贤臣美名,也有失读书人的气度吧大人?” 辛醇又不禁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神色从容,毫不畏惧,便又去问顾飞扬道:“这是你府上的人?” “是,大人有何指教?”世子爷晃到明玉珠身边,将她挡在身后。 “她敢对朝廷命官动手,世子不给个说法?” 顾飞扬打量他脸上一左一右细微两道划痕,血丝已经凝固,瞧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这伤……你怎么打的?” 明玉珠将手上的弹弓递给他:“用这个……” 又从嘴里吐出颗杏核在手上:“还有这个。” “你吃这杏了?”他蹙眉看向那那硕果累累的一颗杏树,不禁牙酸的皱起眉头:“见过馋的,没见过你这么馋的,真是什么都吃。” “挺好吃啊。” “嗯,在你眼里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世子殿下一脸嫌弃。 辛醇却有些不满的干咳两声:“世子,这人,你该如何处置?” “明珠是为了保护我才动的手!”明泽也挡在明珠面前道:“你不就是想要我娘的遗物吗,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不要找明珠的麻烦!” 话没说完就被顾飞扬勾着后领拉到一旁,随即被明玉珠揽住肩头,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他看戏就好。 只听顾飞扬难得谦卑的问辛醇:“不知辛大人以为,小爷该如何处置这人?” “行刺朝廷命官,自然要扭送大理寺从严处置!” “这要是闹到大理寺,少不得还要三审过堂,于你我面子上也不好看,不知大人可有什么折中的法子?赔银子也行啊。” 明玉珠补充:“世子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顾飞扬笑道:“这银子你自己出。” “额……” 明泽则紧张的攥紧拳头:“我,我也可以帮你凑凑……” 明玉珠难得和顾飞扬达成共识:就你? 这边辛醇却道:“折中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殿下应该知道今日我来所为何事,若殿下成人之美交出甘寻遗物,此事便就此作罢。当然,知道殿下不缺银子,但为表感谢,该给的银子本官自会奉上。” 顾飞扬道:“若我不答应呢?” “那就将这女子,连带她的身契一同给我,否则扭送大理寺,以她之罪,流放徭役都是轻的!” “哦……”顾飞扬点头:“要么给你遗物,要么给你明珠……辛大人不愧是兵部尚书,此番困局竟是兵家高手也难破解。” “那世子的意思是?” “小爷只知,下午第一堂课是于夫子的课,迟了可是会被他打手心的,明泽,走了!” 言罢招手,抬腿就走,辛醇身边的四个侍卫立时拦在他们面前。 顾飞扬脚步不停,扣动腰带,一把抽出那根随身带着的长鞭来,裂空一声炸响,他挥着鞭子便向那四人打去! 四人一味避闪却不敢还手,他便这样打出一条道来,带着明泽和明珠就扬长而去。 “大人!” 辛醇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追了,他虽提出一个困局,但顾飞扬本身就没打算破解。 若他按他的要求作出选择便也不是靖平世子和京城小霸王了,他要的就是打破,用他那根长鞭! “像,真像……” “大人,您说什么像?” 辛醇负手而笑,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方才她打我的时候,竟和以前一模一样……” 四人又彼此对视一眼,默默为自家大人捏了一把冷汗,以前怎么不知道大人有被人揍的癖好? 难道这也是他从不娶妻的原因?好像挖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你们暗中查一下那女子是何来路,宁愿什么都查不到也不要被他们有所察觉。” 四人又默默对视一眼:这是铁树要开花的节奏? 不给大人弄到手岂不是天理难容? “听到了吗!” “是!属下明白!” 辛醇深深看他们一眼,完全没觉得他们明白了,甚至还有点担心是怎么回事。 他下午还着急回兵部衙门,近来有消息传说东洲王怕是不行了,东洲各路兵马也在蠢蠢欲动。 陛下虽然一心想要撤藩,但眼下却不是一个好时机,若趁此机会将东洲世子质押京城,对东洲强行撤藩,恐怕会引发另外三王不满,三王之中属禹城彪悍,但死了一个明玉珠已不足为虑,眼下只要提防靖平就行。 又传,靖平王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此番轻装简行必然不会多带人马,如果东洲突然求助,那他也赶不回靖平。 结果他刚到兵部就收到一封密函,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那密函上说东洲王已经死了,但东洲不知打着什么算盘正在封锁消息秘不发丧。 “这么热的天,真也撑得住。” 马侍郎是他的心腹,也是送密函的人,听闻此言却是讳莫如深的笑了笑:“传说东洲有个水晶棺可保尸身百年不腐,到底有没有,除了东洲王,谁又知道呢。” 是啊,当年文帝听此传言想让东洲王敬献,东洲王便以传言不可尽信回绝了。 “他那副七八十岁的老骨头,存不存又有什么要紧。” 随手将密函点燃烧成灰烬,辛醇又问他道:“东洲世子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说没动静是假的,做了五十多年的世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怕他比谁都盼着东洲王早点驾鹤西游去吧。” 辛醇也不禁冷笑出声:“盯紧点,别出岔子。” “大人放心,不仅咱们,还有好几拨人马盯着呢,连带世子家中女眷儿孙都盯的紧紧的!” “好,若无其他的事,你去忙吧。” 马侍郎道:“还真有其他事情,五皇子殿下拟在芙蓉香台为禹城郡主办一场法事,号召全城百姓为郡主折灯祈福。” 辛醇蹙眉道:“这与我们兵部何干?” “殿下的意思是,郡主既被册封了镇西忠勇大将军,便是兵将之楷模,问问咱们兵部是否愿意参加这场祭祀活动,最好组织号召一下各位将军、统领、参将、校尉,学习一下郡主的护国精神,弘扬郡主的……” “你听不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辛醇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马侍郎干笑道:“属下怎会不知,五殿下是想在百姓和陛下面前搏个美名,可此事对我们来说也同样百利无一害,大人想想,若我们配合了五殿下的安排,往远了说,将来殿下继承大统,我们兵部自会好过许多。往近了说,也能拉近军民关系,使得军民鱼水一家亲不是!” “若你想拍他的马屁就尽管去做!此事不必再支会我了!” 马侍郎挠挠头,有些不确定他这意思是到底能去还是不能去? 五皇子这次为禹城郡主举办的祭奠活动规模巨大,他上请皇命,又耗费府上财力为郡主建造庙宇香台,还请法师超度。 全城百姓被他感染,在他的号召之下自发为郡主编制祈福河灯。 这事已忙活了一个多月,就等着下月郡主忌辰好大肆操办一番。 辛醇岂会不知,只是在今天之前他多少有些唏嘘,但在今天之后,看到了那张和甘寻十分相似的容颜和身手后,他忍不住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若禹城郡主没死,会怎样? “咱们这有郡主的画像吗?” 走到门口的马侍郎有又被他叫住,挠挠头道:“有吧,每年兵部派往各封地的督军都会带藩王的画像回来,应该也有郡主的。” “找出来给我看看!” “是!” 马侍郎去府库翻箱倒柜找了来,足有五幅。 辛醇迫不及待的展开,哪怕是去年那张画像也与今日所看女子不同,更遑论甘寻。 确切的说,这五幅画都各不相同,若说人之高矮胖瘦可以根据时间的变化而变化,那这脸上的痣,鼻头的高矮,眼睛的大小怎么还都各不想同? 俨然是五个不同的人! “额……”马侍郎也看出些许端倪:“这……” “这是怎么回事?” 后者苦笑不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通常是此人不便久坐让画师作画,随便抓个人顶替也是有的……” “你便是这样监管的?!当时画像拿回来的时候你就不知比对比对!” “属下那时候还没来兵部呢,再者说来,就算要比对,谁会想到拿去年的画比对啊,每年那么多画像入库,谁会记得今年这张和去年那张不一样呢……” “我提拔你上来,别的没见你学会多少,倒学会顶嘴了!” 马侍郎更是委屈的不知怎么办好,噘着嘴站在那一阵局促,直到辛醇不耐烦的打发他离去,他才忙不迭告退。 明玉珠……他看着手上那些不尽相同的画像还就不信了,这样一位曾在禹城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就没留下一张画像?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派人去禹城挖坟掘墓!他倒要看看这位镇西忠勇大将军是不是真的死了! 若没有,禹城王明厚恩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其罪当诛! 第三十二章 世子殿下发脾气 自昨日在汉白书院与兵部尚书辛醇起了冲突,顾飞扬就再没跟明玉珠说过话。 “世子八成是生你的气了。” 美丽和明玉珠坐在凉亭里,一边啃着胡瓜一边看跑马场上,世子殿下正骑着顾超强遛着顾无敌,子丑紧随其后,生怕一个不查摔着世子,那他定要引颈谢罪! “是我冲动了,但若再让我听到他说那些话,定然还是要打的。” 美丽一脸崇拜的看着她:“打的好!不管怎么说禹城世子到底是郡主的弟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 马场上,顾飞扬翻身下马,子丑终于松了口气,又忙不迭拿来拧干的巾帕和放凉的茶水。 擦了把汗,世子殿下把帕子扔给子丑,大步向凉亭走来。 美丽快步迎了上去:“殿下!热不热!奴婢给殿下准备了胡瓜!清凉消暑!” 顾飞扬看着满桌子的瓜皮,又看看明玉珠。 后者见状,赶紧把自己啃了一半的瓜递过去:“吃我这块吧。” 美丽一脸委屈道:“都怪奴婢吃的太高兴了,一时忘了给殿下留。” 以前府上有美丽这一个吃货也就罢了,如今又多一个,顾飞扬突然开始担心他的府库能不能养得起了。 “殿下!殿下!瓜来了!”子丑不知从何处抱来两个胡瓜,三两下切好拿一块给世子。 美丽和明珠也一起伸出手去,世子殿下一记眼刀看过来,二人讪讪收手,顺便打个饱嗝。 “殿下今日和顾无敌配合的挺默契啊。”明玉珠呵呵干笑:“而且顾无敌好像很喜欢跟顾超强在一块玩。” 男人吃完一块瓜,又拿下一块。 美丽暗中戳戳明玉珠,示意她继续。 “这块甜!”她以自己的吃瓜经验拿起一块递给世子,却被他径直忽略,拿了旁边一块。 “殿下今日不去书院?” “对了,王爷什么时候来京?” “若殿下觉得觉得在下在府上碍事,那还是先告辞出府吧,省的将来还要向王爷解释身份,总有些不必要的麻烦。” 世子扔下瓜皮转身就走,从始至终都没搭理她一句。 美丽有些着急:“你真要走吗?殿下可能就在气头上,等消消气就好了。” “人不大,脾气倒挺大。” 子丑去而复返,指着明玉珠道:“你,跟上来!” “快去快去!”美丽催她。 她紧了紧腰带跟上子丑,主仆三个骑着马径直出府。 已是傍晚时分,也不似白天那么热了,小风一吹还挺清凉。 去的虽是小蓉山的方向,但却不是秦楚楼。 明玉珠问子丑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子丑没好气道:“跟着就是。” “殿下为什么生我的气啊?” “你说呢?” 得,问了等于没问。 “那殿下会把我赶出去吗?” 子丑想了想摇头道:“不会。” “殿下真是好人!” “殿下怕你死在外面。” “……” 子丑深深看她一眼,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灵动善良的姑娘居然身负重伤时日无多,不无同情的在她肩头拍了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哦……啊?” 顾飞扬回头看他们一眼,蹙着眉头的少年郎像个小老头。 明玉珠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在他的马股上拍了两下,马儿不乐意的扭扭屁股,又嘚嘚嘚走的优雅健美,像它的主子。 她掐了段小树枝打在顾飞扬的肩头,少年郎却好像全无所查。 又扔了一段,正好挂在了他的发上。 顾飞扬的头发是美丽梳的,左右两股小辫儿攒入发顶,以金珠络子束发,发间垂下的金珠若隐若现,怎么看怎么有钱。 又投出一段树枝,少年郎忍无可忍,一手将那树枝攥了个结实:“你要做什么!” “啊?世子殿下!”明玉珠乐了:“您在跟我说话吗?” “哼!”将那树枝扔向一旁,顾飞扬抖着马缰就就加快步伐。 不过他没跑两步便停在一间大院之前,将马交给门口的小厮,那小厮满脸堆笑,毕恭毕敬。 明玉珠也跟着下马,院门挂着李府的灯笼,人还没进去呢,就听到里面传来操练的号子声,她的眼睛也随之一亮。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在禹城的时候每天都能听得到。 “你们公子呢?” 小厮道:“公子在闲云阁吃酒呢。” 顾飞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带人进了院子。 这并不是寻常人家的住宅小院,院中却是一片开阔的演武场,正有打着赤膊的男子在场上习武。 演武场后头还要练功房,和两个开阔的擂台。 顾飞扬自顾自的跃上擂台,脱下外袍只着白色的里衣,挑出兵器架上一杆长枪在手上掂了掂。 子丑抱着他的衣服一脸骄傲:“殿下要练枪了!” 顾家枪法? 明玉珠也来了兴趣,她也练过顾家枪法,但因枪法讲究力道刚猛,她就算比寻常女子力气大也比不过男子的爆发力。 顾飞扬的爆发力自不用说,枪挑长空宛若猛虎咆哮,横扫游龙,点刺独到,纵身跃起,再一击而中,如寒星淬血。 “好!”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几个看他舞枪的汉子,忍不住喝彩。 明玉珠刚开始想夸,现在却有些说不出口。 不该如此的,一个在京城富贵窝娇养出来的世子爷,不该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击必杀的决然。 顾家枪法纵然适用于战场之上,但他又从未上过战场,怎会如一个征战百回的将军一般带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仇忾? 直到顾飞扬累了,周围天色也逐渐黯下,他才气喘吁吁的将那柄快被他摔烂的长枪扔到一旁。 子丑唯恐他着凉,上赶着将外衣给他披上,照例将人推开,他走到一旁,在水桶里抄了点凉水好让自己降温。 “世子殿下有日子没过来了。”一位壮汉行至顾飞扬身边,双手幻想的打趣他道:“还以为上次擂台输了不好意思来了呢,哈哈哈!” “小爷得上课,哪能总来,上次是我不察,今日再比未必就输给你。” “只可惜我今天比不了了,父亲在家等我回去述职,改日你我再比!” “好……” 他懒洋洋的应下,脸上仍然没什么好脸色。 那壮汉又道:“你要是遇见我二弟,就让他常回家看看,爹娘都挺担心他的。” “遇到再说吧。” 壮汉走后,顾飞扬才问子丑道:“他不是被革职了吗?” 子丑挠挠头:“确实被革职了,不过李大人去跟五皇子求情,又官复原职了。” “逼死一条人命竟这般不痛不痒。” “人是自杀,他要摘干净也不难,而且五皇子正重要李家,这点小事还是可以摆平的。” 明玉珠一旁听的云山雾罩,她本对这些八卦没兴趣,但听到事关五皇子,且还是五皇子的负面内容,她当然不愿放过。 “这么说,五皇子是在包庇罪犯?” “也没定罪,算哪门子犯人。” 顾飞扬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跟她说话了,一时间又有些懊恼。 李府的小厮过来,将擂台周围的火架子点上,照的演武场灯火通明。 明玉珠又道:“殿下给我讲讲吧。” “没你不好奇的!”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啊殿下!” 顾飞扬提步向演武场后头走去:“方才那位是李乔的哥哥李都,因是庶出,还处处比李乔优秀,兄弟俩一直不大对付。他本在禁军做到了南门统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女子抱着孩子找上门与他相认,他不认,那女子就抱着孩子投了井。” 明玉珠有些唏嘘:“这女子也太傻了。” 顾飞扬道:“那女子也是走投无路,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一人死也就罢了,还带上一条无辜性命做什么?若换做是我,就是一无是处,带着孩子沿街乞讨也总会把孩子抚养成人,到时候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世人又不都是你。” 也是,明玉珠点头,若人人都是他,泱泱大沛也不至于‘竟无一人是男儿’。 “他虽未被定罪,却也被连累,革了官职,娶了新妇,再后来,他爹求了五皇子,就官复原职了。” “应该新妇娘家也出了力。”子丑更八卦:“新妇娘家来头不小,人家还是嫡出千金,肯定会帮衬姑爷。” 顾飞扬耸肩:“你看,当初为什么不认那女子,这不就破案了。” 明玉珠心下唏嘘,不知不觉竟跟他登上一处高台,竟能看到整个小蓉山。 此刻居高临下去看,小蓉山却如银河一般星火璀璨,光滑流转。 夜风拂面,她舒服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来到京城有段时间了,却总觉得自己和这里的繁华格格不入,心头总是像压了一块巨石,让她焦灼的同时又有些不安。 此刻看到这不夜京都,她竟又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值了。 若非‘死’了,她恐怕一生都没有机会离开禹城。 “那是什么?”顾飞扬凭着栏杆向下看去。 明玉珠也去看,只见偌大一个地方,四四方方围着一圈灯烛,周围还有人影走动。 子丑道:“哦,那就是五皇子给禹城郡主修建的芙蓉香台!” “找死他!” 顾飞扬转身就步下台阶,走的像阵风,明玉珠却有些急了:“殿下,我们这不才上来……” “小爷要去打人!” “啊?” 第三十三章 怼你到没脾气 “那是什么?”顾飞扬凭着栏杆向下看去。 明玉珠也去看,只见偌大一个地方,四四方方围着一圈灯烛,周围还有人影走动。 子丑道:“哦,那就是五皇子给郡主修建的芙蓉香台!” “找死他!” 顾飞扬转身就步下台阶,走的像阵风,明玉珠却有些着急:“殿下,我们这不才上来……” “小爷要去打人!” “啊?” 五皇子萧源给禹城郡主立的芙蓉香台就在芙蓉湖畔,在小蓉山上闹中取静,辟出一片开阔之地。 香台之前还设有祭祀香坛,以供后人祭拜怀念。 明玉珠看过她在靖平王府的西天灵位,今儿又在这看到她的忠勇神位,别说顾飞扬了,就是她自己也有点想把这香台敲碎的冲动。 顾飞扬翻身下马,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香台虽未全部建好,但已有不少百姓自发的前来悼念禹城郡主。 此刻看到京城小霸王来了,知道不是好招惹的,赶紧让开路来,让他过去。 顾飞扬年少无畏,又生的峻拔高大,周围看守香台的侍卫竟无一人敢拦的。 他径直走到走到香台之前,二话不说就掏鞭子。 围观百姓大惊,明玉珠却暗叫痛快,若能以鞭子把这香台给抽裂了才好呢! 然而那鞭子却在半空转了个圈,鞭尾一卷又收回他的手上,一回身,‘啪’的抽在一人脚下,那人被吓的一哆嗦,径直跪倒在地。 “把你们五皇子叫来!” “是!是!小的,小的这就去叫!” 围观百姓不明所以,却有胆子大的躲在人群中抱怨:“这谁啊!竟在郡主香台前放肆!简直是对逝者不敬!” “小爷若不是敬重郡主,这香台早就被小爷拆了!” “这是我们悼念郡主的地方,碍着你什么事了!” “有的人重情重义为郡主修建香台,有的人却成心捣乱来了!” “就是!皇上还把郡主授封太庙,你,你去把太庙拆了啊!” 顾飞扬没好气扫一遍人群:“太庙是太庙!香台是香台!这能一样吗!” 此话一出,众人才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为死者设立的香台与庙宇不同,通常是由家人血亲设立。 若未出阁则由其父母兄弟设立,若已出阁,则是其夫君子女操办。 “五殿下建这香台有什么不对?天经地义!” “就是!五殿下与郡主本就是要成亲的!” “你再说一遍!”顾飞扬拎着鞭子就冲进人群:“你信不信郡主能被你这话气的活过来!” 说话的人被他用鞭子指着,瑟缩的同时又有些嘴硬:“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哪里都错了!” 明玉珠频频点头,没错,错的离谱。 抛开五皇子有杀害她的嫌疑不算,二人根本就未成婚,怎么就天经地义了! “跟你们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顾飞扬作罢,不想跟他们理论,专心坐在香台上等人。 明玉珠刚往他身边一坐就被他推开:“这是郡主的香台,你坐什么!” “我!” 她作为郡主本主还不能坐坐自己的香台了? “殿下为什么能坐!” “她是小爷要娶的人,小爷坐是应当应分!” 她就不该问这句话! 顾飞扬坐着不算,还一把抄过镇西忠勇大将军的神位端详,那神位是泥灰做底,檀木做的牌位,上面还刻了立位之人的名字。 自然就是五皇子萧源敬立,如此,只要这京城还有一人敬重明玉珠,还有一人在悼念这沛国的大英雄,他萧源的名字便也会被同时提起。 百姓会津津乐道于他情意深重,朝臣会称赞他的为君之道。 他是女儿家梦中长情的郎君,也是战场上将士们的知己。 等萧源骑马赶到小蓉山的时候,顾飞扬已经将牌匾上萧源的名字给擦掉了,他就随手捡了块石头,耐着性子磨了个面目全非。 “世子?”萧源快步向他行来,左右侍卫格挡开百姓,但百姓都是奔着热闹来的,哪能轻易后退,反而又引来许多人,黑压压围了一片。 “五殿下,来的好快啊。”顾飞扬挑眉起身,将牌位和石头递给子丑。 萧源蹙眉道:“你又来这闹什么,这是我给郡主立的香台,你就算对我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该在郡主面前胡闹,扰郡主清静!” “这可不巧了,我就是来还郡主清静的,若不是这牌子,你这香台这会儿已经被小爷给拆了!” 萧源一时有些气结,他本就生的文静,在身形高挑的顾飞扬面前少了许多气势。 围观群众纷纷为五皇子捏了把汗,其中还有为他打抱不平的。 要知道,这五皇子在京城有口皆碑,去年芙蓉湖大雨溢流而出,倒灌了好几条街,还是五皇子亲自跑在水里指挥众人疏通淤塞。 “世子爷!知道您脾气大!可这是京城!不是靖平!您对五殿下这般无礼我们可不答应!” “对!不答应!” “要威风回你靖平威风去!” “嚷嚷什么!”顾飞扬转身冲人群呵斥道:“你们当小爷不愿回家去?!” 众人噤声,有几个还幸灾乐祸的嘀咕,一个质子而已,逞什么威风! 萧源无法,又耐着性子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我想把这香台拆了!” “为什么!”他急了:“这本就是为了纪念郡主而建,不止京城,许多地方百姓都自发为郡主建造庙宇供奉香火,你还能都去拆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放心,小爷本就打算让靖平出银子,让各州府衙门为郡主建造庙宇……” “咳咳!”明玉珠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痒,有点欲哭无泪,所以,活人受香火会不会折寿啊? 不过,她好像也没几年阳寿可以折了。 顾飞扬又继续说道:“建造庙宇可以,但你这香台不行!你拆还是不拆?” “不拆!”萧源怒不可遏,平时对他已多有忍让,今天当着这许多百姓的面,这顾飞扬仗着年纪小,脾气大,还敢跟他动手不成? “建造香台陛下也是同意的,前前后后,我府上也出了不少银子!哪能说拆就拆!” 顾飞扬点点头,掂量着手上的鞭子道:“花银子了是吧?花了多少银子小爷双倍给你!陛下不让拆也没关系,但殿下千里送嫁入禹城,还没跟郡主成亲呢,就把郡主给克死了,还被人家给退回来了,怎么看,也算不上是郡主的亲人吧?” 五皇子一张脸顿时青白一片,好在周遭灯烛黯淡,看的并不真切。 顾飞扬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只是陈述事实,但那论调却能活活把人气死! “你休要欺人太甚!” 顾飞扬却气定神闲道:“不敢,五殿下这话说我的可真委屈,这样吧,我给殿下一个选择,是拆了这香台呢,还是留下香台,只不过,郡主至亲在京,也轮不到殿下立这块碑!” “你莫不又要胡搅蛮缠,说你和郡主自幼便定了婚约!简直荒唐!” “我和郡主虽然早晚要生死同穴的,但我也知道,这话关起门来自家说说也就算了,到外面说难免有些羞于启齿。” 明玉珠很想破口大骂:你也知道羞于启齿!羞于启齿你恨不得嚷嚷的全京城都知道?! 看来,跟她共鸣的人有很多,人群中马上传来了指责的声音。 这个说,五皇子跟郡主有婚约都不能立香台,你凭什么立啊! 还有说,人家郡主都不知道你是谁,你整天要跟人生死同穴? 甚至还有重点关注不对的:可惜了顾飞扬一个大好儿郎,崇拜英雄也就算了,把自己给忽悠傻了。 就是,怎么想不开呢!除了混蛋了些,这相貌如何英俊自不必说,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你什么意思!”萧源已经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可恨他一身的好修养,每次遇到顾飞扬都要破功! “五殿下莫不是忘了?郡主血肉至亲的兄弟就在京城,禹城世子明泽啊!” 这时候众人包括五皇子在内才反应过来,对啊!还有一个明泽啊! 萧源脸色大变,看着他道:“谁给郡主立香台不一样!何必非叫明泽来!” “哪里一样了,人家兄弟在,轮得到你?好人都让你做了,反叫人说她兄弟不作为!小爷也想了想,明泽肯定也想为他姐姐做点什么的,这下好了,殿下都给打点妥当了,想必禹城世子和整个禹城,都会感激殿下的吧?” 言罢冲五皇子笑了笑,倒把他堵了个哑口无言。 明玉珠舔舔嘴唇也跟着笑了,顾飞扬早就知道萧源在给她建香台,一直隐忍不发,等着香台快建好的时候来找茬,就是算准了小弟根本没银子建香台。 这是要让小弟白捡个现成的,既能成全小弟的一番姐弟情谊,又能让小弟省去一笔花费。 更重要的是,他这招,不就是跟兵部尚书辛醇学的吗? 辛醇让他做选择,如今他也把这选择题给萧源送来了。 “殿下选吧,是让小爷拆了这香台,还是让禹城世子立这牌位?” 第三十四章 人比野兽要可怕 后者拳头收紧,忿忿不平道:“年少轻狂!自以为是!你会后悔的!” 顾飞扬却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对了!建造香台花了多少银子!全由靖平王府双倍奉还!” “不必!”萧源道:“我府上也不缺这些银子!” “既然如此,那这银子小爷就上交户部府库,用作今年的秋收补贴吧!” 萧源这才看明白,顾飞扬今天就是让他出丑来了! 待五皇子带人离去,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了。 顾飞扬心情不错,一抖身上的外衫,伸了袖筒穿戴整齐,对子丑道:“牵马来,回府!哎?明珠呢?” 子丑一脸纳闷:“方才还在这啊。” 少年郎脸色一变,第一反应是她的不辞而别,随即又想到五万两尚未给她,又怎会说走就走。 “找人!”他道:“别不是走丢了!” 子丑应下,以身高优势在人群中四处搜寻。 这小蓉山一到晚上就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灯火交映好不热闹,要想找个人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顾飞扬也看的眼花缭乱,看到有个身形类似的就找过去,结果一靠近就发现不是这个人。 这人哪去了? 莫不是今日冷落了她,她心中不忿?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哪用得着不辞而别啊,更何况她都没几天活头了,这要是死在外头,连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殿下,会不会是回府了?”子丑道:“许是方才人多,把明珠给冲散了,她一时找不到我们索性直接回府了呢?” 顾飞扬一想也有道理,小蓉山的鹊桥紧临着西郊府,从西郊府回家的路她这几日已经十分熟悉了。 “先回去看看!” 说着便翻身上马与子丑往鹊桥而去,若是不在府上,到时候再叫了人出来找。 二人相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凡她有点江湖义气临走之前起码要打声招呼的! 就怕是出事了…… “驾——!” 看顾飞扬和子丑离去,明玉珠轻轻抿了一口手上的凉茶。 此刻的她正坐在一间茶楼之内,这茶楼建的十分奇特,二楼四面无墙,若将窗子全部打开,视野开阔的令人咋舌,十分适合欣赏小蓉山的煌煌夜色。 此刻在她面前正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穿着粗陋的布衣,挽着衣袖,露出肌肉健硕的小臂,高鼻深眸,下巴上还留着稀疏的胡茬。 “郡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告御状不行。”明玉珠懒懒道:“除了蚩然的将领叫阵时提过我们是被五皇子出卖,其他什么凭据都没有,皇上肯定不会相信。” “皇上不信没关系,可以派人去查!但凡只要他做了,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却轻轻摇头,看向面前焦灼之人:“师父,您还是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我眼下已经是个死人,若堂而皇之出现在皇上面前便是欺君之罪。就算皇上信了你我的话,你又如何能保证,底下人就一定会去尽心查办此案?这里是京城,不是禹城。” 一句话,说的董天知有些泄气:“可我们进京就是为了给你和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若不去告御状……” “我暗中调查此事,无论是不是萧源所为,兄弟们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郡主……”董天知有一半胡人血统,眸子深的与常人不同,盯着人看的时候好像能随时把人看穿。 虽跟在他身边六七年了,明玉珠还是有些不习惯去看他的眼睛。 “你这几日在何处安身?” 尤其是说谎的时候…… “额……在京城瞎转悠,顺便认人,要想在京中办事,多认识几个人总没坏处。” “为何不回客栈找我?你可知我这段时间有多担心。” “师父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行军打仗,一人去找水源的时候,四五天不回来也不见你担心。” “那不一样!”董天知有些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在那旷野之上,无论是何等凶兽都伤不到你!可这是京城,京城的人,远比凶兽可怕一百倍!” 不知为何,明玉珠忽然想到那日在秦楚楼里,李乔打趣说什么小和尚下山前,老和尚特意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到要躲开。 眼下师父和那老和尚又有什么区别,不由有些忍俊不禁。 “郡主笑什么?” “师父……”她一脸无奈道:“师父给我几天时间,等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就去客栈找师父!” 董天知急了:“你还要走?!” “是啊,要不是突然和你撞上了,我都没打算要找你。” “你!”董天知又急又气:“有事你我一起商量岂不更好,再者说来,你现在的身子大不如从前,若有什么不妥随时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额……”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前两日险些被顾飞扬打死的事吧。 明玉珠端起茶盏,一口灌下:“师父且在京城安心住着,尽管放心等我几日,我既来了京城,自然不会白来!” 言罢不等董天知说什么,她一个翻身就从茶楼二楼跳了出去。 路上行人一声惊呼,明玉珠已身形迅速的没入黑暗之中,找寻不见。 董天知依旧坐在原处,却咬着牙齿一阵懊恼!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他一人来京!不带她来了! 明玉珠回到靖平王府的时候,府中正大门洞开,里外侍卫高举着火把往外跑。 “发生什么事了?这大晚上的。” 前头的侍卫忙道:“找人!明珠不见了,你……” 侍卫定睛一看,忙高声唤道:“找到了!找到了!殿下!人找到了!” 顾飞扬快步从府中出来,一看她正站在门口,登时又气又急:“这大晚上的!你去哪了!知不知道别人有多担心!” “我,我迷路了……” “迷路!迷路你不会问吗!” “我这不是问了吗,才找回来,殿下何必这么生气……” 有些委屈的,她抿着嘴,小心翼翼抬眼看他。 顾飞扬一时气结,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亏的他还以为自己不搭理人把人给气走了,气走也没什么,关键是她还没几日子可活了,这万一要是死在外面,再万一…… 呸!也是他白操心一场! “都回去!” 命令侍卫回府,他又凶巴巴的对明玉珠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你也回去!” “哦……”表面委屈,内里偷乐的人跟着他巴巴回府。 顾飞扬负手在前头走的飞快,带着一肚子的气,那金珠束的马尾都在晃荡。 明玉珠撵上他道:“殿下方才说担心我?” “小爷可没说!” 她却偏要揭他的面具:“殿下说了,我都听到了,唉,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移情别恋,心里没有郡主了呢。” “你胡说什么!”世子殿下急了:“我!我那是对属下的担心!与男女之情无关!” 后者乐道:“跟殿下说句玩笑,谁叫殿下总不搭理人呢。” “玩笑也不行!这话不许说了!万一郡主在天上听到怎么办!” 言罢还心有余悸的看看天,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美丽看人找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迎出来抓住她的手道:“我还以为你真走了,你不知道我多难过!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说走就走!” “放心,我就算要走,也会好好跟你道别,这段时间承蒙照顾!” 这话说的美丽挺不好意思的,忙道:“饿了吧?来,吃饭!吃饭!” 顾飞扬没好气道:“我也饿!你到底是她的人还是我的人!” 美丽破涕为笑:“早就给殿下在膳厅预备下了,看殿下要出去找人,正打算送回厨房呢,眼下正好可以吃了,明珠,咱们也去吃饭!” “你们哪去?” “去饭堂啊!” “既有现成的就一块吃!” 少年郎说完便大步往膳厅走去,一边没好气的吆喝:“跟上!” 美丽噗嗤笑道:“殿下想向你赔礼道歉呢,就是有点抹不开面儿!” 明玉珠也看出来了,这小世子有时候别扭的很。 顾飞扬的晚饭十分丰盛,大小碗碟十几个,但他挑食,只拣爱吃的吃,那些个没动一口的就让子丑和美丽消灭。 别看子丑块头比美丽大,但胃口却不如美丽好,如今又多了一个明珠,这饭桌上就出现了一副奇异的盛况。 他和子丑拿着筷子,怔怔然看着这两个吃起饭来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的女人。 以前美丽吃的多,他们以为是女人中的个别现象,毕竟他熟悉的女人就只有美丽了。 现在明珠也吃的这么多,他的认知再次被刷新:原来女人都比男人饭量大啊! “殿下,您怎么不吃?”明玉珠讲最后一个酿茄子夹到自己嘴里,将空盘子往顾飞扬面前推了推。 后者一言难尽的看着她:“你……你够不够?吃得饱吗?” “够了!吃得饱!多谢殿下!” 顾飞扬点点头,稍稍斟酌了一下:“那日在书院,我也不是故意要生你的气,只是觉得你有时候要打抱不平也得先自己掂量掂量。” 明玉珠含着筷子看他,眼底盈着笑意:“我知道殿下是担心我会吃亏,下次我会注意,不会再这么鲁莽。” “嗯……有事及时告诉小爷,小爷还是能罩着你的。” “好!”她又想到一件事:“对了殿下,书院那颗杏树结的果子明明十分甘甜,为什么你和辛大人都说酸涩难咽?” 第三十五章 第一个吃杏的 “甜吗?”少年郎眨眨眼,一头雾水:“哪里甜了,明明又苦又涩,还酸的厉害,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牙要酸倒了。” 美丽也道:“明珠吃什么都是甜的,昨日奴婢给她吃了颗李子,奴婢觉得酸,她却觉得甜。” “那李子确实有些酸,不过我也吃得下,但那杏却是甜的,殿下可曾吃过?” 顾飞扬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吃,倒是没吃过,不过人人都这么说,若真是甜的,怎么没人吃?还落了一地!” 明玉珠有些哭笑不得:“你们都没吃过,就说是酸的,如此人云亦云,三人成虎,越发的没人吃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顾飞扬狐疑的看看她,也不禁认真想了一下那棵杏树。 第二日,汉白书院的杏树底下就站了一群身着白色学服的少年人,各个仰着小脸往那树上看,太阳刺的他们眼睛有点睁不开,又都微微眯了眯。 直到一颗熟透烂掉的黄杏从树上吧嗒一声掉在地上,陈鹏才打破沉默:“你说,这杏,能是甜的吗?” 顾飞扬看看他:“你去摘来尝尝。” 陈鹏却回头踹了跟班一脚:“你去尝尝!” “万里兄饶了我吧!我打小吃不得酸的东西,一吃就吐酸水,这酸水一吐吐一天,如此,下午的课也不用上了!” “说的好像你不吐酸水就不会逃课一样。” 一旁李乔也有些纳闷:“不瞒大家,当年我进书院的时候,看到这么一棵杏树就在琢磨上头的杏好不好吃,可惜那时候杏子还没黄,才刚长出来,酸的我啊……啧啧!” 众人光是看他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就一嘴的酸水了,更不想去尝了。 “哎?你们禹城人不是喜欢吃醋吗!醋可比杏酸多了。”其中一纨绔戳了戳明泽:“世子殿下去尝尝?” 众人都看了过去,明泽却小脸一白连连摆手。 陈鹏嘿嘿一笑,抓住机会磋磨他:“就是,若论起来,咱们这里头,最不怕酸的就当属禹城世子了啊,不如明世子先尝尝,我们……” 肩头冷不丁落下一只胳膊,陈鹏整个人已激灵,僵硬着脖子扭过头。 明玉珠拍拍他的肩膀,眼底含笑:“陈公子,这黄杏,真的很甜。” 陈鹏已经被她的表情吓的汗毛倒竖,她嘴里的‘真的很甜’不就等于‘你在找死’吗? “是!是吗!”陈鹏扯着僵硬的嘴角笑道:“那,那本公子一定要做第一个,吃杏的,的人!哈哈!” 他一边干笑,一边咕嘟咽了口唾沫。 不就吃杏吗,还能比当众尿出来更难堪吗?不能! 顾飞扬双手环胸看他:“拣那熟透了的吃,要酸也酸不到哪去,不行了,小爷光是看着都觉得酸……” 嗨,谁还不是呢! 众人看他壮士赴死一般走到树下,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指挥他摘这个,摘那个,特别黄的不一定甜,发红的可能更甜。 琢磨了一圈,陈鹏摘下一颗饱满熟透的黄杏,他看一眼人群,目光却直接和明玉珠对了个正着。 明玉珠亦抿嘴偷笑,一边冲他挑挑眉,示意他大胆地吃! 索性一闭眼,将杏子送进嘴里。 众人没等来意想种的表情,也没等到他吐了杏子哇哇大叫,一边狂喷口水。 只见陈鹏一边吃那黄杏,一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吃完一颗又去摘另一颗,一连吃了三四颗,才在众人的追问下惊喜说道:“甜的!真是甜的!” 于是一群人又围了上去,也有忍不住的摘了杏吃,果然是甜的! 很快,你一颗我一颗的吃了起来。 就连顾飞扬也吃了两颗,不过他还是一头雾水:“怎么都说是酸的?上至夫子,下到书院的小童,甚至连以前在书院读书的人,都说是酸的?” “嗯,莫不是怕我们偷吃?”明泽摘了两三颗递给明珠,自己也吃了一颗:“真甜!我都没吃过这么甜的杏!” “不可能是怕我们偷吃,若怕我们偷吃肯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但你看这地上落的杏,哪像是有人摘过。” 李乔一边吃一边分析:“我看啊,这毛病肯定出在第一届学生身上!这传言可久了去了!” 顾飞扬看着明泽道:“第一届的学生,不就是那姓辛的尚书吗?” 明泽一时有些慌张:“你,你不会是想让我去问吧……” “小爷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他吐出嘴里的杏核,转身往春华堂走,走了没几步就回头冲明珠喊道:“你还不过来!” 明珠正跟明泽摘黄杏呢,听到这话只好捧着几颗杏子跑到他身边去。 顾飞扬没好气的从她手上拿走两颗杏子塞嘴里:“你就算爱屋及乌,也不能这么没分寸!你毕竟是个女人,他明泽是个男人,你们要避嫌!” 明玉珠连连应是:“也怪我,看到郡主的弟弟,一时间想到了自家弟弟。” “你也有弟弟?”顾飞扬问她。 “嗯,有一个,跟殿下差不多大。” 少年郎没再说什么,只吐出嘴里的杏核,又拿了颗囫囵吃了。 直到回到空无一人的春华堂,世子爷一屁股坐在桌案上,有些意兴阑珊道:“小爷就没什么兄弟姐妹。” 明玉珠先是一个怔愣,好一会才将他这句话跟方才的聊天对上号。 “人人都说我没爹没娘,我何止没爹没娘,我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 这话听着像是在抱怨,但其中却藏有几分委屈。 没想到一向无法无天,眼高于顶的靖平世子顾飞扬,也会有委屈的时候。 他虽从小受尽万千宠爱,但这些宠爱到底无法弥补至亲的陪伴。 “殿下起码还有爷爷。”明玉珠道:“只这一点,就不知比禹城世子强多少了。” 少年郎撇撇嘴,似乎是想通了:“没错,明泽他,有爹有娘,也有姐姐,却跟没有一样。” 扎心了! 明玉珠捂住心口,对小弟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层。 下午没有于夫子的课,顾飞扬本想逃课的,结果还没收拾东西呢,外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众人站在廊下看着那雨帘将天地遮的密不透风,墙脚芭蕉被打的咚咚作响,一个个都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这么大的雨,杏子该被打烂了吧。” “是啊,早知道多摘几颗了。” “那些个没熟的,也该被打掉了……” “是啊,下一批还不知什么时候熟呢。” 明玉珠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些纨绔子弟,你们是来上学的,还是来吃杏的? 再者说来,平日市场上卖的杏也没见你们买过,怎么,书院里的杏格外甜呗? 如果她真的发出如此质问,众人可能会郑重其事的回她:确实格外甜! 下午国子监大儒的课,这位老先生虽没有于星河那么严厉,动辄喜欢打人手心,但却十分热爱提问题。 以前顾飞扬也怕他,虽然答不出来不会挨打,但架不住答不出来实在丢人。 所以说,这脸皮厚也得分场合。 在春华堂这种地方,他的脸皮就从来没厚过。 不过他现在不怕了,因为他现在有明珠在手,再难的问题她都能帮自己搞定。 有时候他也好奇,你怎么懂这么多,也是上过课的? 明珠十分谦虚:当年为了偷马,在书院混了几天日子。 顾飞扬觉得老天爷着实不公,若她是男子去考科举,状元也就非她莫属了。 果然,老师上课又开始不停提问了,抓住顾飞扬来,就将他从座位上唤了起来。 一连三四个问题都没问倒他,老先生十分满意的摸摸胡须。 “羡安近来很有长进的嘛!” “是先生教的好!” “是吗!”于星河冷不丁出现在春华堂的后门,众人齐齐向他看去。 “顾飞扬,你最近是越来越聪明了啊!” 少年郎只觉得一个激灵,像被门外的大雨淋了个湿透。 这于星河看人的目光实在凶狠,好像那眼睛就带着戒尺,已经打在他手心上了。 那首位之上的老夫子却笑呵呵道:“行舟啊,你也发现了,羡安近来也不怎么逃课了,三天有两天都是在的!” “打扰先生上课了,您继续,我就是来找个人。” 顾飞扬已经做好了被他叫出去问话的准备,结果他才刚迈了一只脚,就听于星河指着屏风后头的明玉珠道:“你,出来!” 明玉珠指指自己,于星河点头:“就是你!一个姑娘家!整日跟这些大老爷们混在一处做什么!” 带丫鬟进学堂的不是没有,不过因为男女有别,丫鬟们通常等在外头,或者等在饭堂。 但她因做小厮打扮,顾飞扬又不 飞扬已经做好了被他叫出去问话的准备,结果他才刚迈了一只脚,就听于星河指着屏风后头的明玉珠道:“你,出来!” 明玉珠指指自己,于星河点头:“就是你!一个姑娘家!整日跟这些大老爷们混在一处做什么!” 带丫鬟进学堂的不是没有,不过因为男女有别,丫鬟们通常等在外头,或者等在饭堂。 但她因做小厮打扮,顾飞扬又不 第三十六章 予你明珠共星河 “夫子好眼力,其实我是丫鬟!” “……” 于星河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看着她,转身给二人倒了杯茶,又对她道:“坐吧,不必拘束。” “多谢夫子。” 她也不推辞,在另一边的竹椅上坐下。 “不管是丫鬟还是小厮,都不该有你这样的学识。” “夫子这话实在折煞在下。” “你敢说,这段时间没帮顾飞扬作弊?” 明玉珠有些不太自然的笑了笑:“夫子……果然好眼力!” “……”于星河又好气又好笑:“你真当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不爱拆穿他罢了!结果今日被我逮了个正着!” “世子其实很聪明,就是年纪小,没什么耐性,夫子提问的时候他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我也不过是提醒一二,也不是都帮他作答。” “你这提醒一二可派上大用场了!”他轻轻吹散茶上的浮沫,又叹了口气:“我何曾不知顾飞扬聪明,也知他正是坐不住的年纪,打小被宠坏了,眼高于顶也是有的,便有心想敲打敲打。奈何他总也不服管教,不过奇怪的是,自从你跟在他身边,他来书院的次数倒是多了。” 明玉珠也有些意外,她虽让顾飞扬带自己在京城长长见识,但也没点名就说非得来书院不可。 “夫子,会不会因为他现在能答得上夫子的问题,就对上课没那么大的抵触了?” 于星河点头:“也有这个可能,听你口音,不是京城人氏?” “不瞒夫子,在下本是游历四方之人,在京中与世子结识,便有幸跟着世子四处长长见识。” “哈哈哈!”于星河笑道:“你总算是说实话了。” 明玉珠也笑:“本也不是要紧事,若让夫子为难,日后我等在外面就是。” “不必不必,难得羡安愿意老老实实上课,你帮他作弊虽也不好,但也是一种让他学习的方式,只要他肯老老实实上学,比什么都强!” 明玉珠道:“这几日我也有幸听过夫子的课,知道夫子学识渊博丝毫不逊色当今大儒,年纪轻轻便有此学识,实在让人感佩!”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夸起人来倒是毫不吝啬!” “夫子当得!只是在下有些疑惑,以夫子的才学当为国之肱骨,以安天下,为何甘愿留在汉白书院教学,没有出仕入相?” 于星河又抿一口清茶,眼角转向明玉珠的时候带着一丝轻佻的风流:“做个大隐闲散客岂不比入阁登坛来的快活?” 明玉珠亦回看着他的眸子,他眼角带着一丝凤尾的矜骄,就算平日不笑也让人觉得风华无双,更何况是这笑起来的模样。 也难怪在秦楚楼有那些个莺莺燕燕自称宝宝贝贝。 但不知为何,明玉珠觉得他没说实话。 “有些人,生来便是要高车驷马,皂盖朱幡,成就一番功名,名垂青史,比如……当朝兵部尚书辛醇!”于夫子将茶盏放回桌上,又微微笑道:“我大沛自立国之始都是以察举取士,上级官府推选下级小吏,士族门阀举荐族中子弟,如此一来,平头百姓若想入朝为官简直难比登天。” 明玉珠点头:“确实,我也听家中长辈说起过这段往事。” “武帝知道前朝是被门阀士族从骨子里给掏空的,所以才推翻察举,重立科举。兵部尚书辛醇虽出身贫寒,却以在科举中展露头角,得以入朝为官。所以,他生来就注定要成就一番功名,此乃时也,命也!” 明玉珠本来只是好奇他为何没有入朝为官,却不想他竟跟自己说了这许多,一时间也有些忘情,忍不住抒发己见:“夫子说的没错,可就算武帝开设科举,不看门第选拔人才,但门阀士族盘根错节,依旧在朝中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与几位皇子也是各自为政,恐有损国基。” “并不是说门阀士族就全是蛀虫,你看,当年伴武帝征战沙场的四位将军,靖平王和北阙王就是出身门阀世家,不也一样立身刚勇,为天下表率吗!” 明玉珠不禁笑道:“夫子既敬重靖平王,难怪总对靖平世子这般上心。” “你在套我的话?”于星河咧嘴一笑,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欣赏的意味:“我看重顾飞扬也并不全是靖平王的缘故,你既走南闯北自然也见识广博,应当也看得出来,这顾飞扬与常人不同。” “他……就像一块尚未捏好的泥巴。” “哈哈哈哈!”于星河朗声笑道:“你这话说的再透彻不过!” “也像一张尚未着色的白纸,不,兴许他早已被塑形,被着墨,但他内里却依旧固守着一颗赤子之心。” “你也看出来了?我虽不能出仕入相,却也是个惜才之人,怎么忍心看这么一个大好儿郎,在这世俗泥淖中随波逐流?行差踏错?他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富贵和家世,最是自由散漫,但同时,却也生活在无数的危险之中。” 明玉珠表示赞同的同时也为小弟感到唏嘘,他和顾飞扬就好像两个极端。 顾飞扬随心所欲潇洒自得,却又身处此间,危如朝露。 小弟看似处处掣肘,谨言慎行,却又能很好的保存自身。 “世子是靖平唯一的独苗,老王爷和整个靖平的将来都得指望他。”明玉珠看向于星河道:“不知夫子以为,世子将来,可还有机会离开京城?” “这话你问谁,都给不了你答案。” “若问皇上呢?” “问皇上也没用,你且问问将来的顾飞扬吧!” 说完,歪头一琢磨,感觉自己说的还挺深奥,忍不住有些自得起来。 窗外的暴雨已淅沥渐停,房檐之下的水珠子串成一串,落的急且响。 一片葱翠的青竹于窗罅透进来几片细叶,在黑砖地上落下一滩水渍。 于星河靠着竹椅懒懒说道:“且不论将来世子能否出京,以四王曾立下的汗马功劳,留他性命应当无虞。” “可对有些人而言,无自由,宁肯死。” 这话让于星河听着诧异,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这女子身着男装,眉眼之间含着英气,却又与那些个坊间常做男子打扮的女儿不同。 那些人顶多是在模仿禹城郡主,此人入眼,却又好像真的禹城郡主一般,抬首间睥睨四方,垂眸时又杀伐凌厉。 于星河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腹诽,这就是江湖戏本子里常说的杀气? “这个……陛下暂且不会削藩,就算削藩,也不会成功,总不至于就如你说的那样,无自由宁肯死,不至于!” “学生浅薄之见,不过是随口说说。” 明玉珠此刻又眉眼微弯,笑的坦荡清润,哪还有半分杀气。 于星河也不由笑了起来,只觉得这女子着实有趣,与那些个宝宝贝贝很是不同! 只听外头‘咕咚’一声,随即一个脑袋赶紧藏在门外。 “躲躲藏藏干什么!进来!” 于夫子瞬间板起脸来,殊不知这样的他看在明玉珠眼里也觉得分外有趣。 明明比那些学生大不了几岁,却扮演着一个老气横秋的先生,放下夫子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个爱玩笑,爱花酒的风流才子。 顾飞扬推开门就告状:“是明泽推的我!” “我,我没有……” 明泽跟在后头唯唯诺诺,两个人无论是身形还是性格,一眼就看得出天差地别。 “不上课!跑这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想打手心了!” 顾飞扬头一昂,颇有底气道:“夫子竟连时辰都忘了?已经下学了!人都走光了,要不是明泽担心我这小厮,我也早走了!” 明玉珠看向明泽,见他微微抿嘴,瞧着有些不好意思。 “为师还能吃了你这小厮?!赶紧回去,少顷我叫人送她回你府上!” 顾飞扬急了:“不是吧!您都留她这么久了,要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看上我这小厮了,那偌大一个秦楚楼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于星河抓起杯子就要扔他,顾飞扬赶紧躲到明泽后头,人高马大一少年,那姿势实在可笑。 “你要有这小厮一半的学识,我也能省点心!对了,姑娘怎么称呼?” 明玉珠笑而见礼:“在下明珠。” 后者微有些诧异:“是,父母起的,还是后来改的名儿?” “行走江湖,名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如此回答,便是不想回答。 于星河也不逼她,点头应道:“在下于星河,字行舟,今日你我也算正式结交一场。” “结交什么!”顾飞扬急了,上前一把将明玉珠从椅子上拉起来,没好气道:“她是我府上的小厮!马夫!丫鬟!怎,怎配与夫子结交!” 于星河不满:“江湖人不拘小节,你还真把她当小厮使唤?” “这有何不可!本来就是我的小厮!” 他捡了个偷马贼做小厮,结果这偷马贼竟然趁他不注意和自己的夫子平起平坐!那以后岂不是还要压他一头? 于星河还要替明玉珠说话,却被她打断道:“今日与夫子谈古论今收获颇丰,与夫子结交不敢说,却十分荣幸可聆夫子教诲!” “瞧瞧人家!再瞧瞧你!”于星河看顾飞扬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嫌弃:“以后给我老老实实来上课!再逃课等你爷爷来了,看我怎么告状!” “您又不是三岁小孩!还告状呢!你!” 顾飞扬怒不可遏,却被明泽拦下:“羡安,你,不是还有事要问夫子吗……” 第三十七章 我和郡主有前缘 “羡安,你,不是还有事要问夫子吗……” 说起这个,顾飞扬终是有些不耐烦道:“这可不是我想问的,是你们非得让我问!” “有惑?”于星河得意的喝了口茶:“真是难得,你顾羡安居然也有主动问问题的一天?是关乎策论,还是关乎史说?” “哼哼!当然是……外头那颗杏树为什么是甜的?” 于星河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要不是他们躲的快,此刻都得挂彩。 “你!你!你!”他指着顾飞扬气半晌说不出话。 这下轮到世子爷得意了:“夫子不能解?” “我!我!我!” 明玉珠笑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好奇。” “你也!” 于星河想收回刚才夸她的话,却又忍不住道:“那杏树谁说是甜的!明明酸涩难咽!” “你看,我就说,夫子也未必知晓。”顾飞扬拎着明泽的衣领道:“走了,回了!顺便摘几颗杏带回去!” “等一下!你吃过那杏?” “吃了!”顾飞扬道:“甜的!” 于星河蹙眉,随即又哈哈大笑出声,看的三个人一头雾水。 “原来如此!” 明玉珠道:“夫子知道?” “甜的?”于星河一边说一边快步出去,径直行至后园那棵树下。 眼下雨后初晴,一弯虹桥挂在天边,三人踩着石板路上的积水跟了过来,却见这于星河跳起来拽下一颗杏,弹起的枝叶给他抖了一头的雨水。 咬一口杏,确实是甜的。 于星河招呼顾飞扬道:“来吃啊!尝尝你娘最爱吃的黄杏!” 少年郎的瞳孔骤然一紧,他还是第一次在京中听到有人提起他娘。 自父亲去后,娘也殉情而亡,他懂事后不是没恨过,总觉得娘亲太过狠心,扔下尚在襁褓中的他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份恨逐渐变成了一份不在意,他也从未刻意想要去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娘亲,也并不关心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每当玩伴之间争执打闹,总有人回家告状,当娘的将心肝宝贝抱在怀中哄一哄,还要找上门来理论。 他那时候是真的羡慕,但后来逐渐也就想通了,就算他娘还活在世上,他们也是靖平京城两不见,还不如没这个娘呢! “来啊!”于星河又唤他。 顾飞扬第一次怯场,戳戳明泽道:“你娘……” “夫子叫的是你。”明玉珠笑道:“看来殿下的娘亲也在这里读过书?” “不可能!”他支支吾吾道:“我,这,这书院只出过一个女学生……” 那就是明泽的娘,跟他什么关系? “过来啊!”于星河道:“不是想问这杏为何是甜的吗!今天为师就为你解惑!” 明泽却比顾飞扬勇敢了一回,推他走到树下。 顾飞扬道:“为何!” “你知道甘寻吗?” 顾飞扬微微松了口气,果然不是他娘,但却又有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汉白书院唯一一位女学生?” “在你之前,唯一一位小霸王,不过人家可比你聪明多了,学识渊博,还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 顾飞扬骄傲的抬起头:“那是,毕竟是小爷的岳母!” 另外三人一言难尽的看着他,随之一同决定假装没听见。 “那你可知,你娘和甘寻还是闺中密友?甘寻出嫁的时候,全套嫁妆都是你娘不眠不休用一个月的时间赶出来的?当时在京城还被传为一段佳话。” 这倒让三人有些意外,就连明玉珠也不曾知晓这段往事。 既然关系这么好,为何娘在世的时候没说过? “夫子说的好没道理!我娘去时,我才几岁?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于星河忙道:“怪我言错!不过后来,你爹为了能把你娘娶回靖平,打听你娘最爱吃黄杏,一年四季给你娘送黄杏。” 明泽不解:“黄杏不是只有夏天才有吗……” “你知道什么!”顾飞扬没好气道:“南方不分四季,想吃什么时候没有!” “哈哈哈!这夏日的杏好说,冬日的杏一颗值千金,也是因为这个,此事也闹的满京皆知!后来,你娘就跟你爹嫁去了靖平。” 听到这里,明玉珠总算稍稍明白了一点缘由:“想是甘寻故意散布了黄杏酸涩的谣言,每每结果,就摘给了好友。但没想到,这个谣言竟然一传十十传百,一直从二十多年前传到了今天。” 于星河也点头说道:“从我当年在书院读书,到今天在书院教书,就知道这杏是涩的,可见谣言从种树开始就有了,如此一联想,也不难破解。” 顾飞扬不满:“胡说!你也不过比我们大个十岁八岁,怎么就知道这些事!” “你不信就出去打听打听!身为儿子,连自己老子娘的故事都不知道,可真孝顺啊!” 言罢要揉他,见他比自己还高一个头,只得作罢。 明玉珠也没想到他们的母亲曾有这样的交集,如此说来,也算是一段值得津津乐道的佳话。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娘竟从未提过。 算时间,顾飞扬的娘亲早于母亲过世,也不知当时母亲听此噩耗会不会也跟着伤心。 眼下二人都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能如往昔年少岁月一般,互相陪伴了吧。 “羡安?”于星河哭笑不得:“怎么了这是?说你娘爱吃黄杏你还不高兴了?” “没有!”他有些别扭的揉揉鼻子,看着那颗黄杏若有所思。 明泽也道:“你,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那倒没有,”他深吸一口气,整理情绪道:“我就是没想到,我和你姐的缘分在那时候就定下了,你说,她们私下里会不会约定个娃娃亲什么的?现下不都流行这个吗?” “……” “夫子,时候不早了,学生先告辞了。”明泽向于星河作揖,转身就走。 “哎?”顾飞扬急道:“你娘可曾跟你说过?” 于星河点头:“好,回去路上小心。” 明泽逃走,他又去抓于星河:“夫子既然知道这许多,那可听过娃娃亲?” 于星河却对明玉珠道:“今日难得与姑娘畅谈,日后少不得还要与你谈古论今,各抒己见。” “如此甚好,愿聆夫子赐教。” 于星河要走,顾飞扬锲而不舍的追他:“就是那种,姐妹俩约定好,将来成亲后,第一个孩子若都是男孩就结拜,若都是女孩就作手帕至交!若一男一女就结为儿女亲家的约定!夫子一定听说过吧!这样的约定想来在京中也会被传为美谈,夫子一定听过吧?夫子!” 于星河在他眼前‘砰’的一声把门关了结实,任顾飞扬如何拍门就是不开。 明玉珠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殿下,您千万想开一些,说不定您将来的世子妃比郡主好上千百倍!” “这世上没人比郡主更好了!”世子爷一声冷哼,踢飞脚下一块圆石,心头不忿:“如此看来,小爷和郡主定是有婚约的,只是夫子到底偏向他外甥,不肯承认罢了。” 明玉珠本在看他的好戏,听到这话不由一愣:“外甥?夫子的外甥是?” “不知道吧?五皇子!”他勾唇而笑:“萧源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能有这种舅舅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于星河是五皇子的舅舅! 明玉珠心底大震,她入京城本就是为了查询萧源之事,若于星河是萧源的舅舅,那从于星河入手,是不是会容易很多。 顾飞扬带头往书院外面走,一边走一边感慨道:“萧源的娘亲是于贵妃,颇有些手段,皇上也十分宠他,如此爱屋及乌,萧源也跟着沾光了。” 明玉珠快走两步追上他道:“于夫子既然是五皇子的舅舅,那为什么于夫子没有入朝为官?有一个贵妃姐姐,和一个皇子舅舅,于夫子在朝中更应该如鱼得水才是!” 顾飞扬也没打算瞒她,只道:“于夫子非是不愿入关,他当年年轻的时候也曾有一段宏图大志,但在临近科考的时候反悔了,不愿去考试了,反而去流连秦楚楼的花魁了,常常在秦楚楼里和莺莺燕燕相伴一处,还为这些女人写诗作词,一时间光是淫词艳曲也逼的洛阳纸贵。” 明玉珠有些诧异:“为何反悔?” 顾飞扬看着她道:“你说呢?” “我,我如何知晓?” 少年郎却故意吊她胃口:“夫子不是说你聪明吗,还与你相见恨晚,你既然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得到才对吧!” 明玉珠舔舔唇角,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尝试性的说道:“难道是为了五皇子?” 少年郎耸耸肩,已经从书院出来。 外头子丑牵马等着,看他出来就赶紧迎了上去。 第三十八章 我替世子打恶犬 东洲世子逃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个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惊起一片波澜,一时间,京中暗潮汹涌。 也不知是顾飞扬平时日子过的太得意,还是人人都畏他几分,直到东洲王逃走,京城上下全在找人,众人才意识到,原来顾飞扬也是质子! “若不将门打开,可休怪我等破门!” 靖平王府之外,一身着甲胄的副将正在叫门,另有一百将士手执刀剑将王府围了个结实。 街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门帘掀开一角,五皇子萧源蹙眉道:“霍由山!你还与他啰嗦什么,难道非要等他也跑了不成!” 那副将拱手应下,却还是有点不敢破门。 京中禁军虽在五皇子麾下,但他的直属上司却不是萧源,乃是神武营统领,来之前统领还特意嘱咐过他,千万不要得罪顾飞扬! 得罪顾飞扬会有什么下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统领的棍棒打人挺疼的。 “开门!开门!”他亲自上前拍门,但王府大门就是岿然不动。 连周遭围观百姓都觉得纳罕,这好像不是靖平世子的作风啊,人家叫门都叫到眼皮子底下来了,他不得拿着鞭子出来挨个儿抽一遍? “别不是真的跑了吧!” “呵!两天之内,跑了两个世子!” 车内的萧源暗中收紧掌心,眉头蹙成一个川字。 此刻王府之内,美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转圈一边念念有词。 明玉珠原本以为她在念叨世子赶紧回来,结果靠近一听,竟是:过往神佛保佑,保佑咱们去年新换的大门结实点!保佑关门石结实点!奴婢给神佛磕头了! 她哭笑不得间拍拍美丽的肩:“没事儿,这里毕竟是王府,寻常人没有陛下手谕可不敢乱来。” “可万一他要乱来怎么办!” 明玉珠道:“那就随他们去吧!咱府上也没什么秘密,还怕他们搜查吗?” “额……” “是没秘密吧?” 美丽想了想,最后摇头道:“没有。” “嗯,那就不怕,让他们尽管来。” “可他们若发现世子不在府上怎么办!到时候再说世子跑了可如何是好啊!” 正焦灼间,只听‘嘭’的一声,外头的人开始撞门了。 美丽险些哭出来:“撞门了!撞门了!怎么办!怎么办!” 又是嘭的一声,外头的人继续撞门,里头美丽赶紧让家丁侍卫堵在门后挡住。 明玉珠看看门上的榫卯,又看看震动的门栓,光是凭声音就能听出他们竟搬来一抱粗的木头。 照这个力道,再撞个五六次,这门,必倒无疑。 “别堵了,危险!” 她将人都叫开,示意美丽开门。 “奴婢!誓要与王府共存亡!” “……” 抬手在美丽头上摸了摸,明玉珠笑她:“傻丫头!为什么要共存亡?你尽管放心开门,我定叫他们不敢踏进一步。” 美丽心头咯噔一下,竟觉得眼前的女子分外高大。 尤其是这一声傻丫头,好像让她找到了主心骨! “好了,别怕,开门!” “嗯!” 霍由山还要撞门,里头美丽已命人将门打开。 他匆匆松了口气,一边擦冷汗,一边义正言辞道:“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吗!省的兄弟们费这些力气!” 言罢叫人把木头搬走,一挥手就要带人进去。 明玉珠却大步迈出门外,一手抽过家丁手上的棍棒。 棍棒在她手心熟练的甩出个棍花,继而横立在前,棒身震颤。 霍由山见状一脸狐疑:“你什么人!要干什么!居然敢妨碍我等执行公务!” “守门人!守门!非是妨碍公务,实是驱逐恶犬!” “你!”副将大怒:“你可知我!可知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那意思是,恶犬不是我,是马车里的人!你竟然连马车里的人都骂! 明玉珠却不看那车,眉梢微挑,冷声喝道:“我只知,无故于门前犬吠者,都是恶犬!我们世子说了,有恶犬吠门,一律打杀出去!” “对!打杀出去!”府中家丁和侍卫也都悉数冲了出来,拿着棍棒武器,拦住府门。 就连美丽也被明玉珠的气势壮足了胆量,昂首挺胸站在她身边,输人不输阵,就是裙下的腿直哆嗦,她也不会退却一步! “我等是奉命前来搜捕东洲王世子的!你们竟敢阻拦!莫不是府上真藏着人!” 明玉珠道:“奉命?奉的什么命?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若无陛下口谕,就是太子来了,也要下车递帖,整冠而入!” “你!我不与你理论!叫你们主子出来!叫世子出来!” 明玉珠见他又要上前,手心棍棒便是一转,险些打到他的鼻子,逼的他连连后退。 那些个禁军见副将受辱,也都纷纷拥上前去,一时间双方对峙开来。 明玉珠舔唇而笑,轻飘飘一个眼神对上马车之内的一双眼睛。 对面的人愣了一愣,正要细看,却见她已将眸光移开。 “我们世子日理万机,哪是你想见就见的!打发恶犬,有我们这些喽啰足矣!” “你是不是找死!” “本将……我可是个惜命之人,真打起来,死的可不一定是谁。” 她眉眼微弯,淬着血气,竟把那副将看的一个哆嗦。 霍由山虽出身禁军,但到底是身处纸醉金迷的繁华京城,刀枪剑戟于他不过是慑人的玩意,何曾真就动刀动枪打打杀杀,自然不懂她这身血气为何带着肃杀! 马车上的人终是等的不耐烦了:“跟她啰嗦什么!进去搜人!” 霍由山得令,挥手就让侍卫入内。 一众家丁和侍卫皆拿棍棒抵挡,不肯退却一步。 明玉珠手上那根棍棒虽也粗|硬,但在她掌心却如筷子一般,灵活弹挑,横劈竖挡,楞是没放一人入府。 霍由山急了,径直拔刀:“进去!阻拦者!格杀勿论!” 禁军却都有些犹疑,这可是靖平王府啊,在王府之前杀人!可不是官职不保这么简单! “还愣着做什么!阻挠公务!格杀勿论!出什么事我给你们兜着!” 众人这才拔出佩刀,蜂拥而上! “明珠小心!”美丽惊叫出声。 马车上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一把捏住了窗框,不可置信的看向那数人中间英姿飒爽的女子。 明玉珠侧身避开一击,正要劈手将刀夺下,却听美丽尖叫一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拿刀的禁卫,掌心反转,一掌将人打飞出去,直接撞倒数人,一连串的滚到阶下。 明玉珠愣住了,看到快要吓哭的美丽嘴角微抽:“姑,姑娘,好身手!” 美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太可怕了!” “不哭不哭!”她还得趁乱安抚美丽,一边琢磨为了给顾飞扬守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武功到底值不值。 若被有心人看出她的路数,可能会猜测她来自禹城。 可若不用武功…… 她又是一个闪身,一刀落空,大哭的美丽一脚将对方踢飞出去,吓的直往明玉珠身后躲。 她一言难尽的看着美丽,职业病犯了的她忍不住想怂恿美丽去参军。 就在靖平王府混乱之际,一人高声怒喝:“住手!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副将听到这人声音赶紧叫停,众人这才齐齐看向说话的人。 明玉珠原本以为顾飞扬回来了,神兵天降什么的,用一条鞭子把这些个宵小抽的满地打滚。 但让她失望的是,来的竟然不是顾飞扬。 来人身着一件白色的衣衫,虽不是什么贵重料子,但穿在他身上竟格外挺括。 此人身形高大挺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满脸的络腮胡子,让人很难分辨年龄。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呢!”他一边嚷嚷,一边快步上前,照着领头的脑袋就是两巴掌:“拿着朝廷的俸禄闹事是吧!啊!闹事!还跑到靖平王府前闹事!你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想死!” 这词儿有点熟……明玉珠险些笑出声。 霍由山忙低垂着脑袋,一副战战兢兢的小媳妇样。 就连马车上的人也快步从车上下来,走到络腮胡子面前,恭恭敬敬的作揖见礼:“二哥……” 二哥?! 明玉珠愣住了,五皇子的二哥,二皇子萧洵,也是早先被废的太子殿下? 可就算不做太子了,他也不该这样啊,不穿莽服不戴冠也就算了,怎的瞧着还有些凄凉? 粗布长衫,木簪束发,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破鞋,这般不修边幅,怎么看也不像皇子龙孙啊!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呸!我才不是你二哥!少在这里套近乎!我告诉你!赶紧把人给我弄走!不然羡安没找你麻烦,我先揍你!” 言罢还真就动手了,作势要去打五皇子。 五皇子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打,躲避的同时又好生劝他:“大哥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并不是来找羡安麻烦的。” “我知道!你找东洲世子!你有这功夫赶紧派人沿着往东洲的路追去啊!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二哥有所不知,有可靠消息称,东洲世子乔装打扮入了靖平王府!” 萧源怕他不信,还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明玉珠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免有些着急。 二皇子萧洵听到五弟话后脸色微变,她又暗叫糟糕,不会是信了这五皇子的,要进门搜人了吧? 一个皇子,她尚可拖延时间,若是两个皇子…… 嗯,不知现在临阵倒戈让他们入府,会不会既往不咎啊? 作为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完全没必要为了给顾飞扬守门就毙命于此吧? 别人不用说,师父非得气死不可。 第三十九章 东洲世子逃走了 虽是如此想的,但看到二皇子登上台阶向她走来,她还是持棍而立,挡在了萧洵身前。 “姑娘,”那二皇子倒像个好说话的:“你们世子在府上吗?” “在!当然在!”美丽躲在明玉珠身后抢白:“我们殿下忙着呢!” 二皇子笑道:“说实话。” 美丽显然不擅长撒谎,一时间就支支吾吾起来。 萧洵见状已猜到几分,又往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你们世子干什么去了?若实话实说,我兴许能帮上一点。” 见美丽不说,他又看向明玉珠:“你知道吗?” “不知。”她说的是实话,她毕竟是个外人,顾飞扬要做什么怎么会告诉她。 二皇子一脸犯难,挠挠络腮胡子,转身下了台阶。 “二哥!”五皇子迫不及待道:“眼下你是信了吧!” “信什么!无凭无据!不能胡说!” “待我将人找出来,便是凭据!” “你!”萧洵一把扯过自家五弟,一顿挤眉弄眼:“你犯什么蠢!非要把此事闹大?弄的人尽皆知?找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二皇子不解:“这东洲世子无故出京非同小可,父皇听闻已是勃然大怒!我也不过是在为父皇分忧。” “你为父皇分忧不假,却把顾飞扬得罪透了!”二皇子道:“你听我的,派人把这靖平王府围上就是!里头的人轻易也出不来,实在想进去搜人就跟父皇要手谕,傻不傻啊你!” 萧源还要再说什么,当哥哥的却不让他说,摆摆手自行离去。 好像他的出现就是为了来做这和事佬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霍由山又去问五皇子:“那咱们现在……” 萧源沉吟道:“你先守在外面,我进宫找父皇。” “是!” 临走之前,他只觉得背后一阵发毛,又回头去看,却对上明玉珠的眼睛。 那是一双再寻常不过的眼睛,就连穿戴也与寻常小厮无甚区别。 但越是寻常就越不寻常,她被王府众人拱在首位,竟无来由成了主心骨。 待坐回马车之内,他低声问车外近卫:“顾飞扬近来身边总带着这个女人,是何来头?” “属下打听过,是个盗马贼。”近卫道:“顾飞扬买了郡主的马,此人去偷,被他抓了个正着,便留在王府养马驯马 。” 盗马贼养马?这不是让她监守自盗吗?也不知顾飞扬是怎么想的! “殿下,我们现在进宫吗?” 萧源想了想道:“回府。” “是!” 东洲世子逃离出京,昨日御书房内,众目睽睽之下,他被父皇骂了个狗血淋头,此番再去要手谕也是碰钉子。 二哥是为他好,他知道,今日硬闯靖平王府,真能抓到人也就罢了,若是没抓到,他可就把顾飞扬得罪透了。 “五皇子殿下!这就走吗!”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顾飞扬自长街尽头策马而至。 萧源刚把车帘掀开,但听一声马嘶,身着红衣的少年郎挽着劲弓从马背上跃下。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行近卫,各个背着弓箭,马背上还挂着野鸡野兔之物,似是才狩猎归来。 美丽见状,不由拉紧明玉珠的手臂:“太好了!回来了!” 明玉珠低声问她:“世子这是去哪了?” 她才不相信顾飞扬会在这节骨眼去狩猎,就算是去狩猎,也得带上她啊! 不擅长撒谎的美丽一脸委屈:“殿下不让说……” 她也并未刨根究底,反倒是萧源见状有些头疼:“你……不在府上?” “我……为何在府上?”顾飞扬模仿着他的语气,笑的好不嚣张:“五殿下来此,有事?” “有人说,东洲王世子在你府上。” 顾飞扬不明所以:“是吗?什么时候来的?你们来就来吧,小爷府上也不缺你们一杯好茶,可带这么多人……就怕杯子不够。” “世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东洲王世子擅自离京乃是重罪,若真在靖平王府,还请世子劝他悬崖勒马,及时向父皇请罪,莫要一错再错。” 五皇子虽然个头不高,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和和,但那不吭不卑的样子多少带着些气势。 只是这样的气势震慑别人还行,在顾飞扬眼里却完全不够看。 “殿下既然如此说了,我若不配合,岂不是不知好歹?都退下!让他们进去!” 霍由山以前没跟顾飞扬打过交道,只从旁人口中得知这是位惹不起的纨绔,但今日一见却觉得他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和那些个肥头大耳的纨绔不同,他身形挺拔,浓眉星眸,一脸正气,最重要的是十分开明! 瞧瞧人家这觉悟,这配合度,怎就养了那么一帮蛮不讲理的家丁! 一挥手,正要让禁军入门,肩头便落下顾飞扬的一只手。 “进去可以,可若是找不到人,便也不必出来了。” 他不由一个激灵,顾飞扬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 “怎么不进了?”他又在霍由山肩头拍了拍:“还要小爷请你吗!” “世子说笑了,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五殿下?五殿下便是让你到我靖平王府撒野的吗!还将我府上之人打伤!” 话音落,除了明玉珠外,美丽等人竟悉数倒地哀嚎,捂着胳膊腿脚,还有抱着屁股的,一口一个好疼啊,要瘸了,禁军杀人啦! 霍由山大骇:这些家丁果然是他养出来的! 顾飞扬拧眉道:“你们禁军未免太过分了些!” “这!没有!五殿下!”霍由山急急向萧源求助,他真是再冤枉不过。 五皇子以手扶额,先是有二哥出来阻止,又有顾飞扬拦在门前,他已失了先机,只得就此作罢。 “我自是信得过世子的,既然世子说没有,那便没有吧,霍大人,把人都撤了吧。” 霍由山立时松了口气,唯恐顾飞扬说出要他赔药钱,赶忙整顿禁军,带人离开。 顾飞扬看他灰溜溜的撤了,才冷哼一声看向萧源道:“五殿下还不走?是不是瞧小爷猎到了野味,想进来尝尝?” “羡安,”萧源上前两步,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你并不是去狩猎的吧?” “是不是去狩猎,殿下竟比我还清楚?” “你虽对我满是敌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莫要行差踏错。” “不劳殿下费心!” 萧源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登上马车。 顾飞扬从马上解下一只野兔,顺手丢给五皇子的近卫:“殿下回去尝尝鲜!别说你来我府上一趟怠慢了你!” “多谢。”萧源低声道谢,让车夫驾车离去。 少年郎大步登上台阶,美丽赶紧迎了上去,脸上犹自挂着泪痕:“世子不知方才有多凶险!他们都拔刀了!奴婢都要吓死了!世子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奴婢了!您瞧瞧!这门都被撞坏了!” “回家!”顾飞扬冷笑出声:“都回家!门也不必关了!让小爷看看谁还敢来!” 明玉珠注意到,跟他一起狩猎的近卫中有个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近卫散去,这个陌生男子竟和子丑一起随顾飞扬一路往内院行去。 他走的飞快,一边走还一边问子丑:“方才那人是谁?” “神武营李大人麾下,左军副将霍由山。” “胆子不小!” 入了内院,子丑见左右无人才又说道:“此乃先帝敕建靖平王府,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来的,除非是五皇子……” 旁边的男人却低声一笑:“属下觉得,萧源也未必有这个胆子。” 顾飞扬看向寅卯:“你觉得是皇上授意?” “不错,老东洲王身死多日,庶子为了争夺王位一直秘不发丧,此事正合皇上心意,皇上自然不会轻易将人放走,派了各路人马监视封锁,结果还是让他逃了!此番听说东洲世子乔装打扮入了我们王府,肯定要来搜搜。” “多亏小爷第一时间把人送走,要不然还得费些口舌。” 寅卯有些纳闷:“不过,东洲世子人都跑了,为何还要把他女儿送过来?莫不是想将殿下与他捆绑在一处,拉殿下下水,好一起反抗削藩?” “他可打了一手好算盘!” 子丑偷乐:“你有所不知,东洲世子一直惦记着要把女儿嫁给我们世子,若非这次逃的匆忙,等咱们王爷入京,就要上门提亲的。” 顾飞扬瞪他:“就你知道的多!” 寅卯也暗中偷乐,世子爷受欢迎的程度果然不是一星半点。 顾飞扬又道:“女人就是麻烦!还害小爷天不亮就送她出城,也不知这会儿追上她爹了没有。” “殿下既然这么担心,为何不送佛送到西?” 子丑又道:“那可不行,万一被东洲世子拉着就地和他闺女拜堂可如何是好!” 顾飞扬恼羞成怒:“你们能不能说点正经事!” 寅卯纳闷:“终身大事还不够正经?” “你还说!信不信小爷扣你银钱!” 寅卯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却又将眸子一眯,扭头看向一旁的房屋。 没等顾飞扬问他什么,他已一个飞身跃上房顶。 有风微拂,空空如也,只能看到隔壁院落,小厮正往后厨挑水。 他又从房顶跃下,少年郎问他道:“有人?” “许是属下有些草木皆兵了。” 虽是如此说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往房顶看了看。 继而又道:“殿下若无旁的事,属下先行告退。” “好,此番东洲世子逃出京城,各路人马追堵却无一人将他抓获,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放他离开。” 寅卯道:“属下明白,属下会暗中留意!” “应该不是放他离开这么简单……” 这个人不会这般好心,他的目的应该不止于此。 寅卯道:“就是不知,等他继承王位之后,会不会将儿子送回京城为质,若是不肯,东洲便是要反了。” 顾飞扬却若有所思:“他这匹夫逃出生天都需要勇气,哪有胆子造反……” 忽然,寅卯耳尖一动,几乎瞬间拔身窜了出去,径直跃出月洞门外,一把抓住明玉珠的肩头:“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偷听!” 第四十章 狼王有点不好惹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偷听!” “我……”明玉珠被他轻而易举提到顾飞扬面前,一脸无措:“我没有偷听,美丽让我来问问殿下要不要吃东西,还有那野味要做吗?还是存在冰窖了?” 顾飞扬却没回她,蹙眉问道:“听了多少?” “听到世子要和东洲世子的女儿拜堂?” “没有这回事!”顾飞扬恼羞成怒:“都是那老东西一厢情愿!小爷可从未答应过他!” 明玉珠若有所思:“那就是了,看来殿下心中依旧只有禹城郡主一人。” “这是自然!” 寅卯却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哪来的?” 明玉珠拱手道:“幸会,在下……” “买马送的。” “……” 顾飞扬没好气道:“你还不走?真要留下吃饭?” 寅卯这才忙道:“走走走!这就走,改日再与姑娘攀谈!” 言罢便飞身跃上屋顶,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明玉珠手搭凉棚看了看,由衷感慨道:“轻功真好!” “跟你比呢?” 她却谦虚起来:“比我好不知多少。” “既有自知之明还敢偷听!” 明玉珠暗中咋舌,这小世子是在诈她,还是早已看穿一切? 顾飞扬出了月洞门便往后厨去:“小爷不管你听了多少,胆敢泄露一句,你知道下场!” “殿下不必担心,你们说的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东洲世子逃离京城眼下已经闹的人尽皆知,这可不是小事。” 顾飞扬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你不是江湖中人吗?竟还知道这些?” “说是江湖人,却也是我沛国子民,当年国破家亡之时,武帝号令四方,投军从戎的也有不少江湖中人,在下人在江湖,对朝堂之事也是多有耳闻。” 顾飞扬倒没想到她一个偷马贼还有这样的见解,不过想到她能在书院和夫子对答如流便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了。 “那你可知东洲王为何要逃离京城?” 明玉珠笑道:“殿下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吧?老东洲王怕是殁了。” 他不是猜到的,他是得了确切的消息,知道老东洲王已经殁了。 自从十三年前,先帝下令让四王世子进京,老东洲王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东洲事宜尽数交由庶子打理。 那庶子也是个安分守己之人,按四时节庆给远在京城的嫡长兄送钱粮美人,最是恭顺不过。 可就是这么一个恭顺的弟弟,在老父去后却秘不发丧,很难不让人怀疑什么。 “他做了几十年的世子了,熬的头发都白了,怎么舍得到手的富贵被庶弟谋夺。”顾飞扬道:“可他却没想到,这一逃,就是彻底要和陛下为敌了。” 明玉珠却不这么认为;“在下对东洲王不甚了解,但他人在京城多年,岂会不明就里不知深浅,自然知晓此番举措会带来什么后果,可他还是逃了,很难不让人怀疑,背后有人在撑腰。” 顾飞扬和子丑同时看向她,明玉珠被看的发毛,有些不自然的干笑:“我说的不对?” “很难不让人怀疑,你到底是谁!” “啊?” 顾飞扬冷哼一声,不再看她,入了后厨就看到一众家丁正围着府上的厨子商量这些野味到底怎么做才好吃。 “让开让开!世子殿下来了!” “殿下!殿下好兴致!竟然一大早就打猎去了!” 他没好气的瞪那小厮一眼:“小爷想打猎还得挑时辰吗!” “不用不用!当然不用!” “殿下!这野味怎么吃啊!奴才以为,酒糟了最好!” “还新鲜着呢!做什么酒糟!用上好的人参天麻炖汤!大补啊!” “这么热的天!你也不怕把我们殿下补出鼻血来!” 顾飞扬任他们争执,自己则兴致勃勃的弯腰看那几个厨子剥兔皮。 “皮子不错。”铁塔侍卫子丑在一旁嘿嘿笑道:“回头我给殿下缝两副护膝!” 众人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反倒把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没有!” “子丑大人真是好手艺!” “针功卓绝!” 如此,子丑被夸的更加不好意思:“见笑了!” 一旁有个小家丁碰了碰明玉珠:“明珠姑娘,方才你在门口拦人的样子可真潇洒!” 明玉珠谦虚拱手:“主要是兄弟们给我壮胆。” “对了,明珠姑娘也会棍法?” “不大会,但打人没什么问题。” “明珠姑娘!你喜欢吃野味吗?” “以前吃过,挺喜欢。” “那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红烧,还是酒糟,还是煲汤?” “嗯……烤着吃要香一点。” 包括顾飞扬在内的众人又齐齐向她看去,她反倒有些不明就里:“我说错了吗?” 众人齐齐摇头,继而恍然大悟:“我们怎么没想到!可以烤着吃!” 顾飞扬也来了兴致,吩咐厨子道:“就烤来吃吧!” 子丑跃跃欲试:“属下来!属下新得了些西域的香料!正好可以用来烤炙!” 顾飞扬头疼的看着自己这个近卫:“你不做厨子可惜了!” 明玉珠也是忍俊不禁,看厨子忙活剥皮,家丁们又是去准备木炭,又是搭建烤炉,子丑则着急配置腌料,各个忙的不亦乐乎。 顾飞扬也没闲着,挽了袖子就要帮忙,结果刚给野鸡拔了毛就被子丑大呼小叫的赶走,亲自打了水来为他洗手。 明玉珠暗中偷乐,蹲在墙脚和几个家丁烧木炭,趁子丑不注意便唤顾飞扬过来:“殿下!” 顾飞扬悄悄溜过去,看她在黄泥堆的土窑中烧炭不觉来了兴致:“木炭就是这么烧的?” “不是什么难事,殿下要学吗?” “好!” 于是她便手把手的教他烧出一炉炭来,不忘打趣他道:“若日后殿下行军在外,想吃点野味,倒是可以自己烧制木炭,比寻常树枝烤出来的野味要好吃许多,起码少了烟熏火燎的气味。” 她说着便擦一把脸上的汗水,这天本来就热,守着这么一个土窑就更热了。 没听到动静,她转身去看,却见顾飞扬拿着根木棍若有所思。 “殿下?”她伸手在少年郎眼前晃了晃。 后者嗤笑道:“你说,若我也逃出京城,会如何?” 明玉珠微一怔愣,只从他这一句话便想到许多。 东洲世子逃了,若另外三王世子都逃离京城,便是彻底和京城决裂,和当今圣上决裂。 到那时,先祖用血肉打下的江山,武帝统一的天下将会再次分崩离析。 与朝廷对立,谁输谁赢不一定,但那时,四分五裂的沛国已经在蛮夷面前称了待分的香肉! “不可。”明玉珠看向他道:“哪怕就是顺从削藩之政,交兵权,弃王位,也不能逃离这京城……” 顾飞扬蹙眉,略有些讶异的看着她。 他在明玉珠的眼底看到一抹从未见过的坚毅之色,或许她本就坚毅,只是隐藏的太后,轻易不让人察觉。 但此刻,她却不再隐藏。 土窑之内烈火熊熊,烤的她汗珠涔涔,连带脸上的黑灰都给她增添了一股大战之后的快意。 不知为何,他竟想到自己收藏在鬼雄楼中那副属于禹城郡主的肖像画,虽然二人并不相似,但于战场之上的英姿却有些不尽相同。 战场…… 他暗骂自己是糊涂了,不过是烧个木炭而已,竟想到了战场。 略有些懊恼的嚷嚷道:“小爷还不至于交兵权,弃王位!就是小爷交了,皇上也未必敢收!别的不敢说,他可指望着我靖平呢!”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兴致,忽然冷不丁在少年郎额心戳了一下:“殿下放心,就算殿下不逃,将来也一定能出京,殿下是那旷野的狼王,岂会轻易被牢笼束缚。” 这话说的顾飞扬有些沾沾自喜,却故意没好气道:“少戳小爷,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手上沾着灰呢!” 明玉珠哈哈笑了起来:“被发现了!” 他在额头一抹,果然抹了一手的灰,如此,那原本一点黑灰也抹的满脸都是。 不由懊恼的,也突然伸出手去要报仇。 明玉珠见状赶紧起身就躲,冷不丁被他抓住裤脚,整个人向前仆倒在地。 这要是摔一下,鼻子非得摔扁了不可。 可顾飞扬不愧是被她夸作狼王的少年,反应迅疾不亚于狼,已经一把将人勾住抱在怀中,那大手已在她脸颊两侧左右开弓,涂抹了一圈。 随着他豪爽的哈哈大笑,也引来众人侧目。 明玉珠也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殿下耍赖!我都没给您涂那许多!我如今的脸还能看吗!” “让你知道知道偷袭小爷的下场!” 明玉珠挣扎要从他怀中出来,后者却抓的更紧:“别动,小爷给你画上胡子!” “不行!”明玉珠哭笑不得,挣的愈发厉害,可越是如此,顾飞扬抓的越紧,挠的她腰身一个劲的发痒。 子丑急急赶来叫停,这才分开两人。 两人,一个满脸黑灰,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笑的前仰后合不说,笑的前仰后合不说, 第四十一章 流言蜚语真可怕 李乔来拖顾飞扬去秦楚楼的时候他本义正言辞的拒了,说什么郡主忌辰在即,他该当恪守清规,去什么秦楚楼啊。 李乔就一句话:“你怎么不出家当和尚去?” 这话顾飞扬就不爱听了,最后,他虽被李乔拖去了秦楚楼,但在进门之前依旧念念有词:“就算小爷喝酒听曲点花魁却依旧要为郡主守身如玉!” 明玉珠一言难尽的拍拍他的肩:“郡主说她不需要!” 秦楚楼中的热闹一如既往,今日花魁罗红登台表演,满楼纨绔争相捧场。 李乔从进门起就鬼鬼祟祟东躲西藏,被顾飞扬揪着衣领拉出来,他反而扯着顾飞扬也躲:“小心于夫子!” “哪有那么巧……”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心有余悸的左右看了一圈。 李乔拉着他赶紧奔着二楼的厢房而去,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顾飞扬纳闷:“没叫别人?” “叫什么别人啊,咱哥俩热闹热闹多好!”言罢又招呼自己的小厮连带子丑和明玉珠一起落座,顺带问他们想吃点啥喝点啥可千万别客气。 子丑道:“金皮鸡,酒糟鹅,三味虾!” 明玉珠道:“荷花酥,桂花糕,杏仁酪!” 李乔:“……” 子丑又看向他带来的小厮:“小兄弟,你吃什么?” 那小厮一惊,没敢说话。 明玉珠道:“上次我尝这楼中做的驴打滚很是不错,你来这个吧!” “明明是你想吃吧……” 明玉珠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李乔道:“你们倒还真不客气!” 顾飞扬反道:“不是你说别客气。” 得,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李乔掏出荷包掂了掂,应该够的,便吩咐楼中小二赶紧去准备。 这边顾飞扬却有些纳闷道:“你别不是为了躲你爹,诓小爷来这秦楚楼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啊羡安!” 顾飞扬冷哼一声,靠着那栏杆看向楼下。 罗红身披彩绸于高台之上起舞,旋身下腰,衣袂翩翩,如繁花盛开,又如彩云招来。 “好!”看客齐齐喝彩。 明玉珠也不由兴致勃勃:“以前常听人说女人是水做的我还不信,眼下来了京城才发现是真的!”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王娘子曾经一舞动京华的风姿。” 顾飞扬道:“你见过?” “见过啊!” “我要没记错的话,王娘子最后一次登台你还在穿开裆裤吧?” 李乔一把捂住胯下:“说什么呢!我早先在五皇子府上见过,不行吗!” 顾飞扬不说话了,提起这人他就一肚子气。 李乔看他这表情就已猜到七八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羡安,不是我说你,人家五殿下人真的不错!” “不错你找他去!” “啧!吃醋了!” 世子爷一把将人推出老远,直接让他摔了个屁墩儿。 秦楚楼上菜的姑娘们正好进来,看到眼下这个状况无一不捂着嘴偷乐。 明玉珠眼看各色菜肴糕点依次摆上小几,立时便亮了眼睛。 顾飞扬道:“李二公子请客,还客气什么?” “多谢李二公子!” 李乔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吃着,自己则端了秦楚楼特有的梨花白往顾飞扬身边蹭:“我知道,你俩这梁子还是从去年他要和亲禹城结下的!” 明玉珠又学到一个新词儿——和亲! 顾飞扬道:“你知道还问!” “可你想啊,和亲这事儿也不是他说了算的,皇上想削藩不是一天两天了,禹城郡主神通广大合该继承王位,可她到底是个女人。但如果送个皇子过去,将来他们生了儿子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了吗!” 明玉珠吃的,不,听的频频点头,李乔虽是个纨绔,但分析到位。 顾飞扬没好气道:“他不想去,可以拒绝这门婚事,有的是人想去!” “呵!谁这么活腻歪了,敢娶威武雄壮的禹城郡主?!” 顾飞扬一记眼刀看过去,李乔赶紧摆手:“不,我那意思是,敢娶郡主都要成为你的刀下亡魂!” “可他去后,郡主便遭遇伏击,战死沙场,你敢说,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让我说实话?” “说!” “没有。”李乔一脸诚恳道:“以我对五皇子的了解,他一向逆来顺受,皇上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因他母妃出身不好,他待人也一向宽厚,绝对不会像你想的那样,什么出卖郡主,陷害郡主!” 顾飞扬拧眉看他:“你是不是还想说,是郡主不想嫁他,所以故意战死?”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郡主也不是每次都百战百胜的,恰巧五皇子去的时候……” “不可能!你若说郡主在东洲雪山,在靖平雨林失手也就罢了!那可是禹城关!郡主亲手打下来的地方!怎么可能失手!” 这话说的着实解气,明玉珠知晓世人对她身死之战的评价就是失手,就是大意轻敌,但真相如何,她自己清楚。 默默嚼着酒糟的鹅腿,她把骨头咬的咔嚓咔嚓响,子丑禁不住给她竖大拇指:“你这牙口真好!” 李乔见自己说服不了他,索性也不费那口舌,只道:“我可听说了,前几日你府上的人把禁军都打了……” 言罢看看明玉珠,又压低声音说道:“去你府上搜人本就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也就五皇子任人搓扁揉圆去触你的霉头,你不知道现在外头怎么说呢!都说五殿下尽忠办事,你却法理不从!” “这便是他的目的!”顾飞扬没好气的戳他:“你今天若是来做说客,大可不必!” “我做什么说客啊,咱们这么些年的交情,我说什么不都是为了你好! 我哥说了,这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非他莫属,若你和他搞好关系,靖平扶他上位,他送你出京,岂不两全其美!” 原来重点在这,顾飞扬没好气道:“郡主为国捐躯本就冤枉,若连我都不能为她伸冤,她还能指望谁?” 明玉珠塞着一嘴的肉有些食不下咽,不知为何,顾飞扬这话明明带着孩子气的自负,但却听的她眼眶发热。 她不敢想象,若自己当初真的死在蓝湖之中,这场败仗会成为她的耻辱不说,她也确实冤枉。 爹是不指望了,他胆小怕事,巴不得息事宁人,将战败推在她一个死人身上便一了百了。 小弟就算有心为她抱不平,但他人小力微,在这京城什么也做不了。 庆幸的是,她没死,她活下来了。 她亲自来到京城寻找真相,寻找蚩然人口中挑衅的真相。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远在京城,这个她多年来并未想起过,甚至在记忆中都有些模糊的少年会为她的死而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与未来的君王为敌,也要为她寻个真相。 “底下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罗红姑娘哪去了?” 顾飞扬和李乔凭着栏杆向一楼的舞台上看,子丑也跟了过去,只听下面吵吵嚷嚷不知在闹什么。 “你先吃着。”世子爷起身,在明玉珠肩头拍了拍:“小爷下去瞧瞧!” “一起!”她说着不忘拿两块糕点。 等他们一行人下去的时候,秦楚楼一楼大堂已经分了两个阵营。 一方是以王娘子为首,另一方却是几个纨绔。 纨绔中还有几个熟人,却是陈公子一行。 “王娘子,出什么事了?”李乔过去问话,不忘将帕子掏出来给王娘子抹眼泪:“这是怎么了?把咱们京城第一大美人都给气哭了?” 第一大美人名叫王豪这件事……明玉珠到现在都有点接受无能。 “我们可没气她啊,也不过是就事论事!” 王豪却啐了对方一口,恨恨说道:“什么就事论事!你们说的什么混账话!说出来让大家伙评评理!” 不知从何处冒出个小老头,穿着露膀子的褂子,一脸为难道:“怪俺怪俺!都怪俺!今晚就不该说这话!闹了这么一出!” 李乔瞧他有些眼熟,一把抓住顾飞扬道:“你之前不是问我吗,郡主万人坑的事!就他说的!” 顾飞扬本在旁边看戏的,听到这话已是变了脸色。 明玉珠也不由向那老头看去,只听李乔问他道:“你又瞎说什么了!” “就这几位公子爷让俺讲当年郡主伏击蚩然兵马,将俘虏填满偌大一个万人坑的事!本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哪曾想几位公子爷竟说郡主手段毒辣,毫无悲悯之心,两军交战,不杀俘虏乃是常理!郡主倒不像个活人!反像个修罗!” 明玉珠眼下才明白顾飞扬当初听到这话为什么紧张了,虽说蚩然是沛国的敌人,沛国百姓对蚩然兵也是恨不得饮血啖肉,但这世上从来不乏真残忍,假慈悲的伪君子。 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假装着窥一斑而见全豹,评论着自己道听途说的真真假假,顺带收获一波追随者,便觉得可以控制舆论的风向。 “我们说的不对吗!”纨绔为首之人是个书生打扮,挺胸抬头扫视全场:“郡主驱逐蛮夷,夺回失地,功不可没!同样,杀害俘虏,还足足杀死一万余人,这和残忍的蛮夷又有何区别!” “他们本就该死!”王娘子上前一步也毫不示弱:“蚩然部族掠杀我朝百姓,男女老少皆不放过!就是将蚩然灭门绝户我都不解气!” “王娘子,”那书生哭笑不得:“您未免有些意气用事,郡主纵然是好的,但有些事咱们也得客观评价!” “那是你没有父母亲人死于蚩然之手!所以才会这般不知死活为蚩然说话!” 陈鹏在后头乐起来了:“秦楚楼是风雅之地,说话就说话,王娘子何必这么着急抢白呢,反倒有些欲盖弥彰了呢……” “陈鹏!你好风雅啊!”顾飞扬在人群之后叫他。 第四十二章 已经有人等不及 “陈鹏!你好风雅啊!” 陈鹏只觉一阵头疼,怎么哪哪都有顾飞扬! “这不是羡安吗,怎么也有空……” 然而,他飞快堆砌的笑容又僵在脸上,因为他看到那个让他尿裤子的女人正站在顾飞扬身边笑眯眯的向他招手。 不止是他,连带他身边的一群纨绔也都看到了,此刻一边往他身后躲,一边求生欲爆棚的打招呼:“羡,羡安!” “还有明珠!” “哈!哈!你们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很快,原本义正言辞的他们立时倒戈,纷纷投入王娘子的阵营,腆着脸上去又拍肩,又拱手的,感情不能更亲厚。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看向陈鹏:“你们干什么?竟然诋毁郡主?” “没有!没有!我们都同意王娘子的看法!就是将蚩然灭门绝户都是应该!郡主杀的好!” “对!杀的好!” 与王娘子对立的人立刻不乐意了:“我沛国怎有你这见风使舵的小人!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陈鹏下巴一抬就横上了:“怎么?不乐意!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乐意你也给我憋着!” “感情这对错都被你一人说尽了!难怪朝中越来越多趋炎附势之徒!” “你说什么!信不信老子今儿让你横着出去!” 看到原属于同一阵营的两拨人马互相推搡着打起来,王娘子整个人都傻了。 李乔中间做起了和事佬,为了让双方停手还平白挨了许多口水。 最终调停下来,双方本有些交情的,眼下也彻底闹掰了。 直到坐进厢房之中,陈鹏都觉得有些梦幻,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跟顾飞扬坐在同席。 虽说二人是多年同窗,但交情仅限于书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以前碰见,他还会跟顾飞扬打个招呼,可这位世子殿下眼高于顶,从不回他,他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索性也不去碰那晦气。 可谁知今天居然还能坐于同席,该说是他高攀了,还是顾飞扬低就了呢? 其实不仅是他,顾飞扬也十分纳闷,他们怎么就坐在一块了? 李乔缓和气氛:“今天说来也巧,竟在秦楚楼碰见万里兄了!” 陈鹏摸摸鼻子没说话,一旁跟班的纨绔已然开口:“这有什么巧的,早先我们总看到你们,一直没能说上话!” 陈鹏暗中掐那跟班一把,一脸的不乐意。 顾飞扬却没看他们,依旧看向楼下。 一楼已经消停了,舞姬乐师重登台,佳肴美馔再开宴。 李乔打着哈哈,吩咐底下人倒酒,极力缓解席间气氛。 明珠端了梨花酿去给陈鹏斟酒,吓的他赶忙接过酒壶,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倒满。 李乔不无感慨道:“都说万里兄额……没想到还是很怜香惜玉的嘛!” 陈鹏十分想问一句你是不是瞎,就这,还香?还玉呢? 明玉珠忍了笑又去给顾飞扬斟酒,见他酒盅却是满的,正要说什么,就见子丑快步进来:“殿下,方才乱糟糟的,似是跑了。” “着人去找。” 子丑应下,又快步离去。 李乔道:“在找那老客商?” “嗯,陈公子可知那老头什么来路?” 陈鹏仔细回忆了一下:“他是往来西域的客商,每每回京总会带些外头的新鲜事儿,常在鲜官楼歇脚。” “新鲜事?”明玉珠勾唇而笑:“郡主伏击蚩然兵可不是新鲜事,这都多少年了。” “只要是郡主的故事,多少年都新鲜!”陈鹏不无讨好道:“郡主威武,是吾辈楷模,她的故事,百听不腻!” 明玉珠乐了:“是吗?我若没记错的话,方才陈公子还说郡主杀人如麻,这会儿就变成楷模了?” “我那是……”陈鹏有些尴尬:“我那是说着玩呢!不过是取个噱头,图个乐子!” 跟班们齐齐附和:“是是是!若人人都说郡主的好,那还有什么热闹!” 明玉珠道:“说白了,就是特立独行,反引人注目,好叫人觉得你们见解独到多些吹捧,其实你们自己也分不清个黑白对错吧?” 陈鹏挠头:“差,差不多就这样吧……” 明玉珠冷看他一眼,他却一个哆嗦,不知为何,每每碰到这女人都有些尿急。 陈鹏赶紧端了酒盅道:“今日是我糊涂!不该取这个乐!在此向郡主赔个不是,世子爷也不要往心里去!” 言罢先是洒酒敬了禹城郡主,又倒满一杯看向顾飞扬。 世子爷今晚本话少,见他如此便也赏脸与他喝了一杯。 陈鹏见状有点飘,又大着胆子要往他身边凑,谁知才刚走过去就见顾飞扬腾的站了起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世子爷就直接踩了栏杆从二楼跃下。 “顾飞扬!”明玉珠大惊。 陈鹏也傻了,世子爷宁肯跳楼也不想和他亲近? 楼下众人也只见一抹红衣自二楼跃下,少年郎脚尖点了木椽,一把拉住房顶垂下的缎带,径直往入门处荡去。 众人一声惊呼,便见他松开缎带,飞起一脚将一男子踹倒在地,随即单膝压住他的后背,使其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转瞬即逝,等众人反应过来,子丑已将人带回了厢房之内。 王娘子也是心有余悸,跟去厢房一看,这男人正被子丑剥了外袍和瓜帽,撕去假胡子,却是方才那胡说八道的老客商! 王娘子愣住了:“你!你!你变装做什么!” 李乔啧啧称奇:“你也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 “俺!俺就是怕冷,这才穿了衣裳……”小老头讪讪笑道:“诸位爷,俺就是个说故事的,真没想到今儿得罪了诸位,还请诸位爷开恩!开恩!饶了俺吧!” 言罢便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王娘子咬牙道:“罢了!我却也不是恨你!我恨的是那些个不辨善恶的瞎子!自诩清流!只会纸上谈兵的窝囊废!” 陈鹏讪讪,假装去看别处风景。 李乔道:“以后可不许胡说了!羡安,叫他走吧,毕竟是个客商,你也不能……” “谁授意你的?”顾飞扬却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说,谁授意你散播这些谣言?” 李乔哭笑不得:“你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吧……这怎么能是谣言?郡主所向披靡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故事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顾飞扬道:“哪些真,哪些假,小爷还分得清。郡主在禹城伏击蚩然兵的时候她还尚未真正参军,待她参军之后,蚩然兵再也没能越过禹城关。试问,十四岁的郡主,怎么可能杀的了万人?!” 明玉珠心头一凛,再次看向顾飞扬。 没错,那时候蚩然军大破禹城关,父王带着家眷连夜出逃,她怒斥父王贪生怕死,孤身带领城中百姓守城,却因力微而致城破。 城破之后,她便组织人马和蚩然兵周旋对抗,虽只有短短的七八天,但这七八天,她亲眼目睹了无数百姓尸首分离,肠穿肚烂,也看到襁褓中的孩子被弯刀剁成肉泥,年少的姑娘被凌虐致死! 她恨不得自己真能伏击万人,方可报此大仇! 但事实上,当年她的战力,也只能且战且退,杀敌百千。 “你这故事听起来确实振奋人心,然而却有违常理,若是真的,为何早没听说?你每说一次,就有障目之人怒斥郡主不仁,众口铄金,长此以往,这些杜撰出来的流言蜚语也能诛心!” 王娘子这才惊骇的捂住嘴巴,不可置信道:“我竟没想到这些……一来二去,好人也被他们说成坏人了!” “世子爷,您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俺,俺不过也就说个故事罢了……” 顾飞扬道:“你既认得小爷,便该知晓小爷的手段,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没,没这回事!俺也是道听途说……” “实话告诉你,你不是第一个在京城说这话的人了,上一个这么说的,已在乱葬岗烂成一堆白骨。” 那小老头一个哆嗦,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飞扬。 “俺,俺真是道听途说来的……” “不说也可以,子丑!” “是!”子丑何其魁梧,轻松将那老头从地上提溜起来,他吓的魂飞魄散:“世子!世子!俺真的没有骗你!你让俺说什么你才能信呢!俺想起来了!俺想起来了世子!世子!” 行至门口的子丑一把将人扔回了厢房之内,那小老头已是吓的面色惨白。 不止是他,陈鹏等人也都大气不敢出一点。 虽同是纨绔,但却又有不同。 顾飞扬毕竟是一王世子,手上有钱有权有人马,他们再如何招摇过市也不过是几个弱质膏粱,哪能跟他一样! 那小老头瑟缩不已,以头触地:“是,是西边!俺在西边听说的,俺贩运货物,禹城周边,许多百姓津津乐道,俺也就听了那么一嘴!绝不敢欺瞒世子殿下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明玉珠暗中冷笑,她才‘死’了多久,就有人等不及了。 子丑应声,再次将人提走,这次,任他如何哀嚎顾飞扬都不看他一眼。 李乔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怎么回事?你早听说过?” 顾飞扬拧眉说道:“早在去年就有人散播郡主杀人如麻的话,我只当是故事来听,但那人却说郡主屠城剖了许多孩童的心肝祭旗,我便知道这事不简单。事后我本想问问这人,但却撞见有个黑衣人给他银子,吩咐他改日再去别的茶楼散播。” 李乔大惊:“你,你把人杀了?” 第四十三章 敢来大理寺撒野 “我本想抓住他们,但黑衣人却杀了他,逃了,事后我查过此人身份,也是往来西域的客商,上报府衙查不到原籍,便葬入了乱葬岗。” “竟是有人在预谋此事……”王娘子不免懊恼道:“也怪我!听他们讲这些有的没的竟然还听的津津有味!” 顾飞扬道:“还请王娘子日后多多警醒,再遇到此事便及时告知靖平王府一声。” 明玉珠道:“找不到世子告诉陈公子也行!” “啊?”陈鹏正听的云山雾罩,听闻此言愣了一愣:“什么?” 明玉珠在他背上拍了一把,拍的他一个趔趄:“陈公子不是将郡主视为楷模吗?听到有人胡说八道败坏郡主名声,陈公子难道不该为郡主出头?” 顾飞扬狐疑看他:“你行吗?” “我!” 明玉珠道:“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哪有不行的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纨绔一听纷纷表示那必须行!没有陈公子不行的! 陈鹏腆着脸笑道:“明珠姑娘说笑的吧,别人不知道我那点本事,姑娘是知道的……” 言罢还拉着她的衣角晃荡,求情的姿态不能更明显。 “好好说话!”没好气将人推开,顾飞扬站在二人中间。 明玉珠负手叹气,脚尖踢踢茶几的小腿:“还以为陈公子能卖我这个面子呢……” 陈鹏只觉得脑袋一疼,那块被她一脚踹断的假山还历历在目,赶忙应下:“行!怎么不行!就算此事不关乎英雄气节!光是我和羡安的同窗之谊也不能不帮!是不是!羡安!” 顾飞扬蹙眉,第一次没将他揽过来的胳膊推开,这让陈公子不由有些得意。 秦楚楼发生的事在他们眼里是大事,但被送到大理寺却又是另一回事。 “这根本就不算是案子!” 大理寺的卢主簿正值中年就有些驼背,他把这归咎于常年在低矮的牢狱中行走,为此他没少抱怨,可抱怨归抱怨,升不上去他也没法子。 “哎呀,也就是靖平王世子送来的人,寻常人,我们都不收的!”卢主簿晃着手上的油灯在前头领路,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但凡跟禹城郡主沾边的事儿,没有这世子爷不操心的,他折腾也就算了,还连累我们,您说这案子怎么判?怎么定?这不是为难人吗!” 跟他并行的人却有些纳闷:“这不是去内狱的方向吧?” “什么都瞒不了辛大人!这人根本就没往内狱里送,去了不是占地方吗!关在牢里呢!” 大理寺的刑牢和内狱不同,刑牢通常关押待审的罪人,省去一趟趟往内狱提审的麻烦。 因而这刑牢也并没什么人看守,辛醇一路走来都乌漆嘛黑,连油灯都不舍得点一盏。 直到入了刑牢,才见里头狱卒倒在地上昏睡,桌上两根蜡烛噗噗直跳。 “怎么还睡上了!”卢主簿踹了二人一脚,却无反应。 辛醇一凛:“坏了!” 卢主簿也不由大惊,赶忙高声唤人:“有歹人!有歹人!” 辛醇要进牢中去看,却被卢主簿拖着往外拉:“大人危险!万一歹人没走!” “若是走了那不晚了吗!敢来大理寺的歹人!简直目无王法!” 卢主簿见自己实在拉不住他只得放弃,辛醇已一个箭步窜了进去,恰好与一黑衣蒙面人迎面撞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黑衣人已一把将他推开径直往外奔去。 卢主簿那一嗓子直接惊醒了大理寺的捕快和守备,各处点燃灯烛,抄了兵器家伙事就围堵上来。 在大理寺当差,每个月总要应付几次亡命之徒,论反应速度,他们敢称第一,无人会称第二! 黑衣人刚破窗而出,就听卢主簿一声令下:“放箭!” 先是三两支箭钉在黑衣人面前,紧接着,卢主簿高声喝道:“若不想死!便束手就擒!” 然而那黑衣人却不管那些,飞身跃起跳上房梁,随即,高低错落的箭矢飞射而来,雨点一般紧随其后。 黑衣人一边躲避一边向墙外奔去,身形灵活迅疾,刚要跃上墙头,冷不丁面前扑来一张大网,竟是要将她装进去! 她旋身落地,直接和大理寺的捕快来了个正面交锋。 明明只是一人,瞧身形还是个女人,但她武艺高强,只凭一己之力就避开数人的攻击。 “抓活的!”远处下令之人大声叫道:“她快撑不住了!”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奔了过来,她劈手夺下一人手上的长刀,身形一矮,恍如一条游鱼一般直直射向说话之人!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她消失在眼前。 随即,那柄长刀,折射着泠泠月色,已架在了说话之人的颈项之上。 她也没有废话,挟持着人就跃上墙头,此刻却是无人敢拦。 她把人和刀扔下墙头,看也不看的,纵身消失,再无踪影,一切只在瞬间发生,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血影飞鸿……”追上来的辛醇呆愣在当场。 卢主簿被从墙头扔下,好在底下人接的及时,否则他定要散架不可! “追!赶紧追啊!竟然胆大包天敢来大理寺撒野!” 辛醇快步上前:“卢主簿,你没事吧?” “下官没事,下官没事!”卢主簿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这,在大理寺当差,每年总要被歹人劫持个一两次,习惯了,习惯了。” 辛醇不无同情的看着他,又问他道:“劫持大人的是什么人?大人可有看清?” “虽未看清,但是个女人!”卢主簿说完又赶忙问他:“辛大人可有大碍?那歹人可有伤到辛大人?” 辛醇摇摇头:“不曾,我看她也不像是要伤人的样子,大人追歹人的时候我去牢中看了关押的犯人,也没有大碍。” 卢主簿这才放下心来:“走走走,辛大人再与下官一同去看看!” 二人便又往牢中快步行去,经此一闹,各处都不敢懈怠,纷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牢中只关押着那西域来的客商,此刻他正坐在原地哀嚎,指责大理寺连他的安全都不能保障,他要是死在大理寺,家里人定要来追究责任的。 “你也不必胡说八道,你哪来的家里人!”卢主簿怒道:“实话告诉你!靖平世子送你进来的,你就是死在大理寺也没人敢去问世子的不是!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那客商便老实了,不吱声了。 辛醇上前道:“方才那歹人你可认识?” 老头儿将头一扭:“不认识!” “此人武艺高强,要杀你不在话下,但她走了,你却还活着,她是来救你的?” “呸!她上来就踩着俺的脖子!这是救俺吗!” “那她是来审你的?” 小老头看辛醇一眼,背转过身不去看他。 “不瞒你说,我今日也是来审你的!你在鲜官楼和秦楚楼散布的谣言,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没人指使!俺不是说了吗!都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辛醇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卢主簿:“能用刑吗?” 卢主簿一脸为难:“虽说此人不是正经收押的犯人,但用刑总要经监丞大人批复……” 辛醇也不去为难他,顾飞扬都没问出来,要么是这人嘴严,是个死士,要么就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今日前来,竟然还有另外一份收获! 血影飞鸿…… 他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而已,所以他并不能笃定,方才看到的,就是。 * “血影飞鸿可是禹城郡主的独门绝招!” 小蓉山李家的别院内,汉白书院的一众学生今日在此上课。 李乔兴致勃勃的向明玉珠介绍:“我哥钻研许久也没练成,想来,这样的招式只适合女子习练,你有没有兴趣学学?” “学什么学!”顾飞扬替她一口回绝:“那招式本就难练,她只会点花拳绣腿,练一辈子也练不会。” 明玉珠不无遗憾的点点头:“是啊,我练一辈子也练不会。” “怕什么!”李乔又道:“学无止境嘛,羡安你不是怕家传武学外传吧?” 顾飞扬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不由面颊微红:“我怕什么!郡主若还活着,肯定也愿意教别人,只是明珠不行。” 她都没几年活头了,还吃那个苦练功做什么,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珍惜最后的人生吧。 如是想着,又不由有些懊恼的看向她。 当初真不应该为了试她武功打她那么一下,她若丢了性命,有一半是他的错。 明玉珠正专心看着擂台之上,李乔的大哥李都正在演习自己钻研出来的刀法。 裸着上半身的他每一朝都力道刚猛,汗珠从黝黑的肌肉上砸落在地。 汉白书院不光教学生书本知识,定期还会教授骑射武艺。 李都便受于夫子之邀,一个月为学生上两节武课,地点就选在李家别院这里。 “好!”学子们在擂台之下高声叫好。 明玉珠也是不由称赞:“还以为京城都是些绣花枕头,当然,除了世子殿下。” 她扭头看向顾飞扬,眉眼一弯,竟笑了起来,细碎的阳光洒在眼角,她整个人好像会发光。 正在偷看她的少年郎不由有些局促,干咳一声道:“你,你还算有点眼光。” “好了,都到校练场上去!”李都道:“两两一组,选好趁手的刀,就练我方才那一套刀法,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问!” 学子之中顿时怨声载道,这个道李大人你方才动作太快了,我们没看清。 那个道,李大人,我前儿从阁楼摔下来,屁股扭了,实在练不好。 还有的说,您看这么热的天,学生去买些瓜来给大家解解暑吧! 要去买瓜的同学成功脱身,临走还被李都训斥:“等你爹娘问起来,你可别说我教过你!” “李大人放心!打死也不说!我只说大人的课我都逃了!” 明泽不无羡慕的看着那人带着小厮跑去买瓜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登上校练场,在兵器架上选了一把看似比较轻薄的刀来。 但就算轻薄,也比寻常厨房的菜刀重多了。 第四十四章 听过血影飞鸿吗 李都也不指望这些学生真就学会自己的刀法,但课上也总不能只教强身健体的入门课程,他教腻了不说,学生们还是学不会! 索性就慢慢教些难度高的,有功夫底子的学的自然快,像明泽这样的,他权当是来晒太阳的,也不做过分要求。 此时顾飞扬已经脱了长衫上衣,用腰带扎在腰间,紧了紧。 他掂量着自己手上的刀,拉着李都问他血影飞鸿的招式。 李都有些无奈:“我练的未必有你练的好,听说郡主练至化境,别说用到了,就是用枪也能使出这招。” 明玉珠坐在校场旁的树荫下,听到这话忍不住偷乐,传言真可怕。 她从来只用过刀,何曾用过枪。 不过下次倒是可以用枪试试,但若用枪,深得顾家枪法真传的顾飞扬应该更容易练会。 校场上,几个公子哥儿花拳绣腿的练了一会便嚷嚷着天热,各自跑到一旁的树底下偷懒去了。 小弟拿着刀玩了一会也悄没声息的下了校练场,躲到明玉珠身边。 方才买瓜的纨绔回来了,拉了一车的西瓜分给众人享用。 “西瓜!”明玉珠眼睛一亮,李乔听闻赶紧挑了个大的抱过来给她。 “沙瓤的!”李乔寻了个刀切开,先给了明玉珠一块,又给明泽。 明玉珠咬了一口西瓜,只觉得入口清甜,水分充足,让人十分满足。 “这京城的西瓜真甜!” 明泽一边吃一边看她:“你……不是京城人氏?” “不是。” “那你是哪里人?” 明玉珠三两口啃了西瓜,舌尖舔掉嘴角的瓜子,又吐飞出去,歪头冲着小弟一笑:“世子看我像哪里人?” 不知为何,明泽只觉得一颗心噗噗跳的飞快,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李乔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一边啃西瓜一边说道:“江湖人讲究不问出处,世子这么问人家有点强人所难了。” “我,我总觉得姑娘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哈!”李乔直接笑喷了,喷出一口西瓜在明泽脸上,自己又手忙脚乱的去给他擦脸:“对不住,对不住!主要是世子你这话实在是……怎么说呢,我去秦楚楼都不这么哄姑娘高兴了。” “我说真的……像我阿姐……”明泽想要争辩,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从当时被她救下的时候,他就觉得明珠像他阿姐。 只是当年离开禹城的时候他还年幼,对阿姐的印象十分模糊。 回去后他想了许久,许是明珠对他的保护,让他想到了阿姐,这才有了这样的误会。 可自那之后,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在别处,看到明珠的时候,总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和阿姐有点像。 “那世子就把我当作是你阿姐好了,”明玉珠又去拿另一块西瓜,咬一口,她终于明白甘之如饴是什么意思了。 “反正我也一直想成为禹城郡主那样的英雄,”她夸起自己毫不手软:“做了你阿姐,正好可以走捷径了。” “这怎么能行……我只有这一个阿姐……”明泽有些懊恼道:“只是,她若知道我这么没出息,未必肯认我。” 明玉珠失笑,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明泽又是一怔,愈发觉得这人和阿姐很像。 很快,校场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最后只剩下顾飞扬和李都正在切磋。 “你知道血影飞鸿吗?”李乔问明玉珠道:“就是郡主的绝招。” “听说过。” “传说当年郡主第一次使出血影飞鸿的时候,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遮天蔽日,跟下了一场血雨一样!” “呵,有那么夸张吗?”明玉珠乐了,不过血雨虽不至于,但她当时浑身都是血倒是真的。 李乔道:“怎么没那么夸张,你是不知道,当时郡主和那敌将相差数十米的距离,二人之间隔着近乎百人,她一刀过去,百颗头颅滚落,最后一颗掉在地上的头,就是那敌将的头!” 李乔虽说的夸张,但也是事实。 “血影飞鸿的招式太过肃杀,没什么好练的。”她说着看向校场:“再者说来,这京城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最多有个纨绔宵小,对付这些人,哪用得着用上杀人的法子。” “练成了可以吹牛皮啊!”李乔不无嘚瑟道:“要不是我懒,我也去练!” 懒……这可真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呢! 校场上,顾飞扬还在缠着李都对战,李都却热的不行了,托懒下了校场,在一旁要了半个西瓜大口啃了起来。 明玉珠吃完自己的那块,跃上校场,冲舞刀的顾飞扬走去。 少年郎听到身后动静,横劈一刀向后袭去,明玉珠身形一矮,躲过他的攻击。 他急急收手,不由怒道:“你做什么!不知道刀剑无眼吗!伤着你怎么办!” 明玉珠负手于身后,面上带笑:“世子殿下在练血影飞鸿?教教在下如何?” “你?”顾飞扬收起刀,抹一把脸上的汗珠:“算了吧,你那个小身板……” 明玉珠道:“殿下不要瞧不起人嘛,郡主是女人,我也是女人,说不定我练起来会事半功倍!” “你以为这是驯马?哪有那么简单!” “试试不就知道了!”她说着便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柄刀,冲少年郎抬抬下巴。 顾飞扬因觉自己欠她一条命,索性也就由着她去了。 让她照着自己的动作做起手式,明玉珠却给他纠正了一下胳膊。 “血影飞鸿爆发力十足,起手时殿下胯间向前,如此方可应对瞬间发力。” 她握住顾飞扬的手,一个甩身,那刀瞬间平移了出去。 顾飞扬大骇,有些纳闷的看着她道:“你怎么知道?” “可能同是女人,我更懂郡主吧。” 顾飞扬还是有些不解,正要再问她什么,却见她正握着自己的小臂,站在自己的胸前,因方才那一甩手,她的头发也跟着甩了起来,此刻几缕发丝正被他身上的汗黏在胸膛上。 他顿时觉得脸颊发烫,赶紧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明玉珠正握着他的手,被他甩的一个踉跄忍不住回头去看,结果便看到自己的头发丝和他的身体正牵连在一起。 手忙脚乱的,少年郎将那头发从胸膛上拂开,正担心有没有人看到,底下的吃瓜群众李乔就吹了一声口哨。 “你们不如练一招鸳鸯刀吧!” “吃瓜也堵不住你的嘴!”少年郎恼羞成怒:“胡说什么!” 明玉珠却觉得有些好笑,她上下打量着顾飞扬,少年郎高大挺拔,身形结实,此刻脱了上衣,露出肌理分明的年轻身体,多一分则太过壮实,少一分又显单薄,如今这样,正正好。 “好身材!”她由衷赞道:“我很少见殿下这么好的身材!” 顾飞扬急了,又气又恼,竟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一般:“你!你还见过很多不成!” “挺多的。”她想了想,当初在禹城的时候,每年征兵她都要去亲自筛选,禹城苦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许多男子都太过羸弱。 “呵!看不出来啊!你不光喜欢偷马,还喜欢偷汉子?” “你!”明玉珠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了,索性也不解释,故作生气道:“殿下的刀法若像羞辱人一样娴熟,现在肯定已经练成血影飞鸿了。” 言罢便转身从校场上跳了下去,剩顾飞扬站在原处既后悔,又有些自责。 他说那个做什么!好好的姑娘家肯定不愿听这个的! 李都一旁招呼众人去后头沐浴更衣,今天的课暂时就上到这里了。 李家别院只有男人们沐浴的地方,明玉珠便只好等在外头。 正想再敲个西瓜来吃,一个阴影行至她的身前,居高临下的挡住了她。 她也不躲,走到树荫旁坐下:“吃瓜吗?” 来人也坐在她旁边,没吱声,直到她将瓜切好,递到自己跟前,方低声说道:“你是禹城郡主明玉珠吧?” 明玉珠眉眼回答,只是啃瓜的样子十分专注。 “这京城的西瓜比禹城的好吃吧?” “嗯。”她答了一声,又啃一口,清透的汁水从嘴角流下:“不过禹城的胡瓜比这个好吃。” 辛醇手指不由一颤,手上的瓜都有些握不住了:“你,你竟真的是……” 她将瓜皮扔进簸箕里,转身看向辛醇。 酷暑难当的夏日,她的眼底带着细碎的寒冰。 “是什么?辛大人年纪不大,却已经糊涂了?” 第四十五章 困兽金笼的野兽 今日柳安逸在课上讲易经,本就是佶屈聱牙的一本书,被他一讲更加的晦涩难懂。 许多学生已经开始昏昏欲睡起来,就连明玉珠也半点听不进去,闭着眼睛直打盹。 直到一个小纸团将她弹性,她才摸摸额头看向世子殿下。 顾飞扬在纱屏外边探了个头过来,脸上写满了‘小爷在生气’。 明玉珠揉揉眼睛欠身过去:“夫子问什么了?” “……” 顾飞扬冷瞥她一眼转过身去,所以,夫子既然没提问,干嘛把她叫醒? 简直莫名其妙! 正打算靠墙再睡会,就听世子爷低声道:“过来!” 过来?去哪? 顾飞扬往旁边挪了挪,在自己的桌案后边给她腾出个位置。 她便猫腰绕过屏风,盘腿坐在他身边。 桌案上摆了一摞书,一张纸画满了鬼画符,一打眼竟看到自己的名字。 没待她细看,少年郎便一把抢过那纸,团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纸篓之内。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小爷说?”他个子高,为了不引人注意干脆趴在了桌上。 在明玉珠眼里,此刻的少年郎反像个受了委屈的狼崽崽,伏地作小,黑黢黢的大眼睛还湿漉漉的。 “说什么啊?”她也趴在了桌上,压低声音道:“世子想知道什么?” 顾飞扬没好气道:“小爷不问你就不说?” “殿下不问,我哪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郎翻了个白眼,挑眉道:“你跟兵部尚书辛醇是怎么回事?上次在书院还剑拔弩张,小爷为了你都把他得罪透了,你们竟然在一起吃瓜?” “哪怎么回事……”有些心虚的,她捡起桌上的金珠子,用指尖滚着玩:“恰好遇到了,就请他吃块瓜,没想到他竟一点也不客气。” “别以为小爷没看到,他临走还向你作揖了!” 骤然拔高的声音引来夫子不满的干咳。 不过柳安逸比于星河好糊弄多了,许是上了年纪,脾气不是一般好的,只要无人打扰他讲课,无论是睡觉磨牙还是偷零嘴看闲书,他都一概不管。 顾飞扬又瞪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方才惊动夫子的人是她。 “作揖?人家辛大人礼数周全。” “什么样的礼数教他给一个小厮作揖?” “人家辛大人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顾飞扬不满,一把将她手上的金珠子抽出来,瞥到头发后边。 明玉珠又十分眼馋的看了看,美丽一双巧手,总喜欢用金珠给他编头发。 “别以为我不知道!” 明玉珠心里咯噔一下:“你……知道了?” “他定是想让你偷我岳母的遗物!” “……”明玉珠无奈叹了口气,一脸悲恸道:“出价十万两,可我对殿下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当场就给拒绝了!可惜了我那十万两,殿下若觉得过意不去,不如稍微补偿一下?” 言罢不忘朝少年郎飞眼,那含笑的模样登时让他一阵脸热,没好气的背转过身趴在桌上:“撒谎都不会,他全部家当加起来都没十万两!” 金珠!明玉珠眼睛一亮,又玩起他背后发间的金珠。 “别弄!”顾飞扬不满:“你要喜欢小爷剪下来给你!” “别!戴在世子爷的头上好看,剪下来就不好看了。” 顾飞扬大窘,只觉得今日格外热,脸皮烫的好像要炸开一样,埋首于自己的胳膊里,闷声说道:“玩吧玩吧!一看你就没什么见识!” 明玉珠暗道,可不什么见识吗。 此番入京她也算大开眼界了,尤其是这个顾飞扬,简直在她的意料之外。 如此飒踏少年,本该长鞭在手,天下我有! 而不是在这金做的牢笼中困守一生,可惜,着实可惜。 也不知能不能看到少年郎纵马疆野的一天,那发间藏着的金珠能随风跃动,闪烁着飞扬蓬勃的光彩。 那才是他,也该是他! “殿下?殿下?” 顾飞扬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唤他,脑袋沉的厉害,恍如迷雾中行走。 直到被推了一下,他才恍然惊醒,眼前是子丑放大的一张脸,他吓的赶忙坐起,发间却是一疼,直接让他惊叫出声。 “唔……”背后,明玉珠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下课了吗……” 少年郎忍痛看她指尖缠着的一串金珠,这一下险些没把他头发薅下来。 “松开!” “啊?对不住啊……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明玉憋笑,赶紧将珠子松开。 后者疼的龇牙咧嘴,揉了半天头皮。 子丑一脸担心:“若不是今日没带胡毯,担心殿下着凉,属下本不该把您叫起来的。” “夫子呢?”顾飞扬这才关注了一下周围情况:“下学了?” “嗯,人都走光了。” 顾飞扬起身刚伸了个懒腰,就吓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于星河不知何时出现,正负手站在那里看他。 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是确认周围一个同学没有了,他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课偷懒被他抓了个正着。 “于夫子?你,还没回去?” “正要回去,见你们还没走,过来看看。”于星河说着便走了进来,对明玉珠勾唇一笑,唰的一声打开自己的折扇。 那扇面所绘山水,端的是风雅无边,尤其配他今日所穿的月白长衫。 “夫子。”明玉珠向他见礼。 顾飞扬看这二人,没好气道:“时候不早了,学生先回了。” “好,你回吧,为师想跟明珠姑娘说说话,少顷送她回靖平王府。” 少年郎不满:“这不太好吧?孤男寡女……” “谁说孤男寡女了,柳夫子也在,你纵是信不过为师,也该相信柳大人的为人吧。” 莫说顾飞扬了,就是明玉珠也有些不解:“不知有什么是在下能够效劳的?” “你过来就是。” 言罢不等顾飞扬拒绝,就带着明玉珠出去。 顾飞扬在后头嚷嚷:“那我回去了啊!你也早点回家!小爷把马给你留下!” “好!”明玉珠冲他挥挥手,顺带给他一个安心的笑。 少年郎暗中磨牙,先是辛醇,又是于夫子和柳夫子……这什么情况? 明珠就这么招这些老男人的喜欢? 其实明玉珠自己也有些忐忑,昨日辛醇说她和母亲年轻时容貌相似,又因目睹她使出血影飞鸿便笃定她就是禹城郡主。 她本不想承认,但没想到这么一位年近半百的朝中三品大员,竟在她面前痛哭出声。 抛开了体面和身份,他似有隐忍多年的委屈如山洪一般爆发。 虽说辛醇向她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把她的身份说出去,但她毕竟对辛醇了解不够,又怎知他到底说没说。 万一他跟交好的官员说了此事…… 如此一想,又细细观察期于星河的表情,他看上去很是轻松,摇着折扇还笑眯眯的。 推门入了上次与她闲谈的房间,柳夫子正坐在桌案之后翻看学生们写的文章。 “先生,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明珠姑娘。” 柳安逸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些惊讶道:“这不是顾飞扬身边那个姑娘吗……” “正是,你别看顾飞扬混不吝不学好,这姑娘的见解与学问可不知比他高多少!” “哦?我说他近日的文章怎么也有所长进了呢……” 明玉珠给柳安逸见礼,苦笑道:“先生见笑了,在下会帮世子作弊不假,但世子的文章却是他自己写出来的。” “好吧,那他确实是长进了!” 柳安逸呵呵笑道:“你坐,是我和星河起了争执,他说找你来做个裁定。” “二位都是当今举足轻重的泰斗,区区小女子怎敢多言?” 于星河摆手道:“这里也没别人,不必吹捧着我们,哈哈哈!” 柳安逸也道:“是啊,老夫在家有惑还时常问我那孙女,正所谓,三人行有我师。” “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 “好!”于星河道:“你当知晓前几日东洲世子逃离京城一事,我认为,这世子离京怕是要和京城决裂,从此之后划东洲而自治。夫子却以为,以他品性和东洲如今的兵力,要想决裂却有些难度,只怕最后还是得送世子入京向陛下示好。” 柳安逸道:“不错,老夫和星河近来总因这题而辩,星河说,你是难得的明白人,便让你来断断!” 明玉珠笑道:“不知二位先生有没有想过第三个可能?” “你说。” “就此削藩?” 于星河道:“不是没想过,陛下也许会以此作为罪名,向东洲发难,也是一个削藩的大好机会。但你有所不知,东洲靠守东海,两座大港吞吐海上贸易,将东洲养的兵强马壮,两厢碰撞,将会大伤元气。” “若有人里应外合呢?”明玉珠笑看他道:“世子的出逃,应该不是偶然吧?” 这一点于星河倒没想到,不禁有些惊讶:“你是说,这个放东洲世子离开的人,能助陛下削藩?” “我不确定,但我想,他一定有某种目的。” 柳安逸哈哈笑道:“本想叫你来做个裁定,结果你却让我们的两难变成了三难,行舟说的不错,你果真见解独到啊!” 明玉珠谦虚道:“夫子谬赞了,小女子也是连猜带蒙。” 于星河也笑:“这话,你跟顾飞扬说过吗?” 第四十六章 人见人爱明玉珠 “这话,你跟顾飞扬说过吗?” 明玉珠笑道:“实不相瞒,还是世子先提起的,否则我一个外乡人,哪明白其中利害。” “这……”柳安逸看看于星河,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于星河也是一脸得意:“如何?我说的没错吧?那小子瞧着混蛋,可胸有沟壑,最是不容小觑。” 柳安逸捻着胡子连连点头:“无怪乎你对他这般上心。” 只听于星河又道:“此人能攀上东洲,自然也不会放过另外三王,只是东洲恰好时运相济,说不定真能削藩成功。” 明玉珠道:“敢问两位夫子,对我沛国而言,这藩王到底该不该削?” 二人又对视一眼,还是柳安逸先开口:“这个问题,我和行舟私下也曾探讨过,削藩之事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动摇国基,反而伤了民心。” 于星河也表示赞同:“如今南蛮西夷皆在虎视眈眈,尚需四王定国安邦,将四位王世子囚于京城已是不该,若再行削藩之策,恐怕会让四王不满,一个东洲都足以让朝廷难堪,更遑论四王联手!” “我却觉得,是时候了。”明玉珠正色道:“于忠臣良将治世明君而言,此藩该削,乱世封王,四野自治,乃是上策。如今四野既定,皇上动了削藩的心思也很正常。” “若禹城郡主还活着,削藩是早晚之事,陛下怕她功高盖主。但如今郡主一死,蚩然又开始蠢蠢欲动欲要侵犯禹城关,一旦削藩,试问朝中能派谁担此重任,镇守禹城?” 明玉珠苦笑:“就算不削藩,禹城也无人堪此重任。” 她麾下难得有两员猛将,只可惜当日都葬身沙场,若想再培养几位禹城关大将少不得还要几年功夫。 她要是蚩然定然会抓住这大好时机,只是蚩然这几年被她打的溃不成军,又倾其全力和她做了最后一战也已受到重创,短时间内倒不用担心禹城关的安危。 “明珠姑娘对禹城也有所了解?” “走南闯北,不过是听过一些。” 柳安逸来了兴致,非要让她讲讲,他如今上了年纪,不在朝中为官又消息闭塞,却又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 明玉珠便拣着人云亦云的话跟他说了,这一聊不觉天色已晚。 直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于星河才哈哈大笑,非要请她去鲜官楼吃上一顿。 在鲜官楼偷过马的明玉珠连忙告饶:“学生还是回王府吧,哪有下人不顾主子,在外头花天酒地的道理。” “哈哈哈!”柳安逸笑道:“你若不说自己是下人,老夫倒觉得你比谁都像主子!” 没这么明显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三人一同出门,伺候柳安逸的小书童迎上来,扶他去坐轿撵。 “今日和姑娘相谈甚欢!若有机会,定要叫我那孙女也来见见姑娘,二位定会成为知己好友。” “柳大姑娘的才名学生也有所耳闻,但愿他日有机会能够结识。” 柳安逸无奈叹了口气:“以前她也喜欢结交朋友,自郡主去后,她心里难过,便一直郁郁寡欢不怎么出门了……” “啊?” 她竟有如此魅力? 让靖平世子扬言不娶妻也就罢了,反还让京城第一才女抑郁寡欢,这叫什么事? 不过……把他俩撮合在一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目送柳安逸的小轿离开,于星河道:“柳大人曾是甘太师的学生,最是中正不过,独子去后,只留下一个孙女与他相伴,也是不易。” 爷爷带着孙女……这跟顾飞扬何其相似? 如此看来,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什么呢?”于星河负手笑道:“若非你是女子,我倒想约你至舍下小酌两杯。” “这有何不可,世人总将男女之防看的太重,殊不知,最该防的反是多管闲事之人!” “哈哈哈!”于星河道:“你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那择日不如撞日……” “还是改日学生向世子告假,再与夫子小酌的好,世子那脾气,夫子当是知道的!” “哈哈!也好!也好!” 二人并肩向书院大门走去,明玉珠斟酌道:“方才说到东洲世子逃京一事,夫子有没有想过,这背后助他之人会不会是五皇子殿下?” 于星河笑着摇头:“这倒不像他的做派,他素来注重声名,断不会做出这样冒险之事,若皇上怪罪下来,他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岂不是付之东流?” 就是他这个当舅舅的也知道,那位五皇子殿下对自己的形象极为看重。 不论是为了俘获民心,还真是发自肺腑,他的目的是达到了。 “先生可曾听闻,有人传说,郡主之死和五皇子有关。” 于星河笑着摇头:“又是顾飞扬跟你说的吧?因着陛下赐婚一事,他彻底恨上萧源了。” “夫子……” “顾飞扬?”于星河看向书院门口,有些讶异道:“他不是回去了吗?” 明玉珠也看了过去,汉白书院高高的门楼下,少年郎颀长的身影被点亮的灯烛映在白墙之上。 他手上拿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顾披靡,马儿有些不乐意,冲他甩了个响鼻。 他便勾起一侧嘴角,抬手在顾披靡的脑袋上拍了拍。 柔光将他笼罩其中,此刻的他反倒更像个无忧无虑的王侯世子。 “殿下!”明玉珠出声,打破那静谧:“殿下在等我吗?” 少年郎站直身体向她看去:“谁等你!” 她却忍俊不禁,也不拆穿他的嘴硬,和于夫子告别,快步奔了过去。 “慢吞吞的!天都黑了!你们到底有什么可聊的!” “殿下还说不是等我!” “小爷是怕你跑了!顾无敌还没驯好呢!” “我怎么觉得殿下是在担心我?” “谁担心你!小爷担心你?可笑!” 言罢便翻身上马,夹紧了马腹,一甩马鞭就策马而去! 明玉珠见了也赶紧骑马去追:“殿下跑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二人衣发在夜色中翻飞,当真是肆意洒脱。 于星河摇着折扇看他们一前一后的走了,也不禁笑了起来。 “唉,年轻真好。” 自从明玉珠和两位夫子相谈甚欢之后,于星河有事没事就爱把明玉珠叫过去聊聊。 渐渐的,不仅顾飞扬觉得神奇,汉白书院的学子们也都觉得神奇。 一个小厮,怎么和他们那位郎艳独绝的夫子成了至交? 书院的游廊下,数个黑黢黢的脑袋正凑在花窗边往荷风苑窥探。 湖塘边的荷风亭内,号称京城第一风流公子的于星河正守着一根钓竿,一张茶桌与明玉珠相谈甚欢。 一个俊美倜傥,一个灵动明快,聊到投机处,钓竿的浮漂起起伏伏几十次也没被提起。 “夫子竟然还给她斟茶?”偷窥的一众学子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要打他们手心的于星河吗? “夫子……不会是看上明珠了吧?他那么风流……” 李乔话音刚落,众人齐齐回头看向顾飞扬。 他个头高,就算站在后头也能看到荷风亭,岂会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 “绿……绿了……”陈鹏指了指他的头顶。 世子爷作势要踢人,陈鹏赶忙改口:“不,我是说,你头上有片绿叶,真,真的!” 言罢小心翼翼给他拿下来,确实是不知什么时候掉上去的。 顾飞扬脸色铁青,蹙眉看着亭子里说笑的二人。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明珠姑娘看上咱们夫子了?”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对对对!咱夫子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又生的这般俊美,还会疼人!我要是女人,我也喜欢!” 众人哄笑,推搡着他去跟夫子表白。 明泽却急道:“你们不要乱说……明珠姑娘聪慧果敢,本就招人喜欢的!当然,不,不是那女之情的那种喜欢,就,先生和学生之间的那种喜欢!” “夫子也喜欢你,怎么不见给你斟茶,带你垂钓?” “羡安,你这小厮不简单啊……” 陈鹏回头去看顾飞扬,却见他不知何时竟走了。 “怎么走了?”陈鹏乐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散了散了!” 临走之前不忘冲明泽挑挑眉:“你在京城混了这十几年,还不如人家小厮混了这几天!” 明泽倒不在意他的讥嘲,比这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 反倒是明珠,为何给他的感觉这般亲切又熟悉…… “看样子都散了。” 荷风亭内,于星河慢悠悠提起钓竿,上头的饵都被啃食精光,他有些意兴阑珊:“于功课上不用功,我看他们明年春试要怎么办。” “春试?”明玉珠道:“二位世子也要参加春试吗?” “他们不用,顾飞扬不参加倒也无所谓,就是明泽有些可惜,你别看他素日老实,写的诗文策论却见解独到。身为王世子,不能入朝为官本也不打紧,他可以用自己的才学治理一方,但明泽……” 于星河面露遗憾,随即又苦笑道:“他是个聪明人,便一直韬光养晦,藏锋露拙,否则,皇上早就盯上他了。” 她就知道,她的小弟怎会是个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 待夜间回了靖平王府,明玉珠在仪门外下马,摸摸肚子正打算去饭堂找点东西吃,却冷不丁和影壁后的顾飞扬撞了正着。 她惊了一跳:“殿下怎么在这?” 第四十七章 要想抓人先抓胃 要想抓人先抓胃 “殿下怎么在这?” “路过。” “哦……” 她摸摸鼻头,大步向后厨走去,走两步回头看看,顾飞扬在身后亦步亦趋。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 “殿下没吃饭?” “这是小爷的王府,小爷要去哪还要受你的盘问?”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饭堂的饭够不够两个人吃的…… 已经过了用饭的时间,后厨和饭堂也已收拾干净,半个人影也无。 她找到大厨给她留的饭菜,一碗凉粥,两个馒头,三个小菜。 “殿下喝粥吗?” 顾飞扬蹙眉看她将饭菜端了出来:“怎么就吃这个?” “这已经很好了,起码还有大白馒头!” 少年郎不满,冲外头子丑叫道:“给她把粥热热,再炒两个菜。” “是!”自处进来端着凉粥就往后厨去,简直不能更麻利。 “不用麻烦。” “不麻烦,他喜欢干这个。” 顾飞扬在桌前坐下,点点桌子,示意她也做。 “你知道书院里的人都怎么说你吗?” 明玉珠有些纳闷:“说什么?” “说你妄想攀权附贵才和于夫子走的这么近。” “我和于夫子不过是闲谈论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 顾飞扬不乐意了:“那你让小爷的脸往哪放?你是小爷的人,你攀权附贵不就等于小爷也……再说,于夫子可是萧源的舅舅!” 正因为是五皇子的舅舅,她才想要从他身上寻找突破。 自上次夜探五皇子府,如今他府上已是固若金汤,再去少不得要闹出个大动静。 “你记住了,你是小爷的小厮,马夫!”少年郎双手环胸,没好气道:“乖乖听小爷的话,不要总想那些有的没的……小爷难道不比他富贵?” 明玉珠忍俊不禁:“殿下的意思是让在下……攀附靖平王府的门楣?” “你已经攀上了!要不是……寻常人哪有这机会!” “那我还要好好谢谢殿下了!” “你知道就好,以后乖乖听小爷的话,总少不了馒头吃。” “馒头来了!”子丑端着馒头片送上桌,各个炸的外酥里嫩,香气扑鼻。 “炸馒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她不顾油热就去拿,咬一口就赶紧放下:“嗯!好吃!” “还有更好吃的!”子丑又奔回后厨,很快又端上来一大碗炒饭。 “属下看后厨还有晌午剩的米饭便一并给炒了,这是我们靖平的特色炒饭,你看好不好……” “好吃!好吃!好吃!”他说话的功夫明玉珠已经往嘴中扒了一大口。 用蛋液划散的米饭粒粒金黄,颗颗分明,火腿配草菇,咸中有鲜,鲜中还带着点甜。 入口层次丰富,油香四溢,不能更满足。 好吃的都快哭了,明玉珠不由有些哽咽:“怎么这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炒饭!” “有这么好吃吗?”顾飞扬知道子丑炒饭好吃,但从来不知这么好吃。 “真的!真的!特别好吃!” 子丑也不由有些热泪盈眶:“你,你等着,还有!” “啊?还有!”她腾的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顾飞扬急了:“你去就去!用得着抱碗吗!” “怕你偷吃!” “……” 明玉珠直接跟着子丑进了后厨,子丑迫不及待的介绍道:“眼下仓促,做不了太多,只能给你做点简单的。” “我就喜欢吃简单的!” “是吗?”顾飞扬门口冷声说道:“平日小爷带的饭菜你可没少吃。” “那不一样,那是子丑给殿下做的,这是子丑专门给我做的!” 顾飞扬语塞,看她端着碗,碗里还放着两片炸的金黄的馒头片,吃一口饭,咬一口馒头片,怎么就那么香呢! 子丑三两下调好一个凉拌豆干,炒了个尖椒肉丝,明玉珠吃的见牙不见眼,夸他都顾不上。 子丑比她更高兴,砧板剁的咚咚响,没一会,酸辣辛香的一碗浓汤便出锅了。 “你差不多行了啊!”看子丑还要展示,顾飞扬赶紧叫停:“这么多她吃得下吗!” “也不是不能吃……”明玉珠摸摸肚子,显然意犹未尽:“以前在外打……打架的时候,吃一顿能管三天!” “在王府又饿不着你!除非你再像今天这么晚回来,小爷把剩饭喂狗!” “啊?”明玉珠含着筷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世子爷色厉内荏道:“那你以后就早些回来!” “哦……” “还有!女孩子吃饭哪能端着碗到处跑,去桌边坐好!” “习惯了……” 说起这个,她确实有些心虚的,战况吃紧的时候,边吃饭边去巡防布营是常有的事,这一来二去的,以至于回到禹城在吃饭途中有什么事,她也直接端着碗奔出去了。 师父给她纠正多次,怎奈效果不大。 风卷残云吃光了子丑做的饭菜,顾飞扬干咳一声道:“明日,你早些回来,还有好吃的!” 她的眼睛登时一亮,满脸期待道:“吃什么?” “明天再告诉你!” 世子爷说到做到,当她在上课途中又被于星河叫到后园钓鱼的时候,顾飞扬低声说道:“子丑说今日做油炸酥卷儿,糖醋清江鱼!酱香牛肉面!” 他明显听到对方咕嘟咽唾沫的声音,心中不由发出一阵冷笑。 还想逃出小爷的手掌心? 等到放学后,众人又开始打趣顾飞扬:“殿下还不走吗?明珠姑娘跟于夫子垂钓,肯定又乐不思蜀了。” “她敢!” 少年郎双手环胸从春华堂里出来,没走两步便听明玉珠自后园追了出来:“殿下等等我!” 顾飞扬冲方才说风凉话的人挑眉:“看到了吗?小爷的人,能不听小爷的话?” 明玉珠追了上来,一把拍在他的背后,把周正得意的世子爷拍的一个踉跄。 “咳咳咳!你干什么!” 明玉珠道:“不是下学了吗,咱们快回去吧!” 顾飞扬拧眉看她:“女孩子也不能这么跑跑跳跳!这万一要是伤到哪!” “殿下多虑了,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赶紧回府吧殿下!” 言罢便带头奔出书院找子丑骑马,顾飞扬跟在后头一脸同情的看着她。 无知真好,反叫他这个知道真相的人要时时刻刻担心她的身体。 回到王府的时候,正见一顶小轿停在门口,顾飞扬翻身下马,轿子的蓝布帘一掀开,兵部尚书辛醇从轿中步出。 “世子殿下今日回来的好早。” 顾飞扬一甩手将马缰交给子丑:“什么早不早的,哪天不是这个时候。” 言罢又上下打量他道:“你是算准了时辰来的吧?” 辛醇呵呵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世子。” 顾飞扬在京城十几年却不曾和他打过交道,唯一一次交集还是上次在书院的时候。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已经到王府了,断没有晾着他的道理。 “辛大人请。” “多谢殿下。” 一行人进了迎晖堂,美丽带人奉上待客的茶点。 辛醇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明珠姑娘……” 明玉珠正在门口和子丑确认今天是不是真给她做酱香牛肉面,听到辛醇叫她有些纳闷:“辛大人有事?” 辛醇忙道:“无事,无事。” 顾飞扬撩了衣袍往主位坐了,毫不客气道:“我知道大人此番过来是为了什么。” “殿下既然明白,不知可否割爱?” 他心中依旧念念不忘甘寻遗物,今天算是彻底豁出去了,亲自上门来求。 顾飞扬撇嘴:“这对辛大人而言是心中所爱,对小爷也同样如此,大人又何必夺人所爱。” “说白了,世子殿下不过是爱屋及乌而已,若我拿郡主的遗物和的殿下交换呢?” 果不其然,顾飞扬立马从方才的吊儿郎当变的正襟危坐:“郡主遗物?什么遗物?当真?” 辛醇伸手,门客崔策将一方瘦长的木盒递了过去:“此乃郡主惯用的一柄短刀,不知为何落到一位富商手中,那富商为了感激我指点过他儿子,便送了此刀过来。” 美丽将盒子接过去打开,明玉珠在门口探头,想要窥探,却被子丑拉了一把:“老实点。” 盒中确实是把短刀,刀刃轻薄锋利,刀柄缠着层层绑带,像是浸透了洗不净的血水,留着一层油黑的颜色。 顾飞扬忍不住拿起那刀,见刀柄之下刻着一个明字,心头不由一紧。 他收集了许多郡主遗物,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但不知为何,这柄刀一出现在他眼前,他就认定,这是一柄真正的,属于郡主的刀! 拿起的瞬间,恍若禹城关的黄沙疾风扑面而来,漫天肃杀席卷周身! “用这个……换甘寻遗物?” “正是。” 明玉珠虽在门口,却也一眼认了出来,那确实是她的刀,只是前两年丢了,她正好有理由铸造新刀了。 结果新刀还没用顺手,就一命呜呼了,那新刀也不知哪去了,反正没在顾飞扬的鬼雄楼看见。 “你这刀……卖给小爷如何?”顾飞扬有些依依不舍的摸着刀锋,一想到这刀曾在郡主手下使出血影飞鸿,曾于千军万马之中穿梭来去,割断无数喉咙,他就更加难以割舍。 “不卖,只换!”辛醇倒也干脆:“殿下看看,下官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第四十八章 宝刀自然配英雄 顾飞扬犹豫了,一边是岳母遗物,一边是亡妻遗物,看似很好选择,但这其中还夹着另一层关系。 岳母遗物是明泽为了躲避别人觊觎而放在他这的,将来若能将此遗物和岳母,或者和郡主合葬,也算了却一番心意。 如果就这么给了辛醇…… 一个年近半百还没成亲的老男人,抱着岳母的遗物…… 怎么想怎么觉得猥琐…… “不换!” 他将刀放了回去,让美丽还给辛醇:“只买!不换!大人应当知我靖平如何富庶,大人开个价吧!” “那些个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下官不需要!” 少年郎锁紧眉头:“那除了那遗物,大人可还有想要的?” “没……额,倒也有一样!” 顾飞扬双眸一亮:“你说!但凡小爷能满足的,定会为大人实现!” 辛醇直接指向门口的明玉珠:“要她。” “……” 少年郎腾的站了起来:“请问,今日大人是到我靖平王府找打来了吗?” 辛醇哭笑不得,赶忙摆手道:“世子别急,买卖不成仁义在,既是如此,不换就是!” 顾飞扬这才一脸可惜的看向那柄短刀,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着急,听说他要用明珠换这把刀,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随即又告诉自己,别说明珠了,就是换别人也不行。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哪能做此交易。 “既然买卖不成,那送客吧!”顾飞扬道:“不过,日后辛大人若想卖刀,记得第一个支会小爷!小爷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这是自然!那……下官告辞!” 顾飞扬看他还真就毫不犹豫的出去了,不免又有些懊恼。 这可是郡主用过的短刀,刀下亡魂不计其数,就这么错过了,实在可惜…… 不过爷爷马上要进京了,不知能不能让爷爷出面商量商量。 子丑和明玉珠去送客,他自己在迎晖堂内焦躁踱步。 等看子丑和明玉珠回来,明玉珠手上居然捧着方才那个描金的盒子,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了出去。 “他反悔了?他要卖了?早知如此!方才何必藏着掖着!直说就是!” 言罢便伸手去拿那盒子,明玉珠却给藏到身后。 她歪头笑道:“殿下,这是我的东西。” 那一刻,她看到少年郎的笑容僵在脸上,唇角甚至还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知道自己把他吓着了,她又赶忙道:“辛大人将这短刀赠给我了。”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赠给你?还是,赠给小爷?” “我!在下!”她不无得意的抚着那描金的盒子,无限感慨道:“没想到辛大人却是个识货之人,知道宝刀要配英雄!” “你?英雄?他!他是不是瞎了!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哪里是什么英雄!他定是要给小爷的!” 言罢便伸手去抢,明玉珠一闪身躲到了子丑的身后:“殿下不信可以问子丑!” 他又看向子丑,对方沉重点头:“辛大人原本已经上车离去,结果临走之前又下车,将这刀送给了明珠姑娘,还说,‘宝刀配英雄,姑娘拿着,也是物尽其用!’” 顾飞扬听着简直像在做梦,可就算在梦里,也没人胆敢抢他的心头所爱,更遑论此人还是一个小小偷马贼!如今还要仰他鼻息的马夫! “就算是给你的,小爷是你的主子!你孝敬小爷还不是应当应分!” 言罢便伸手去抢,明玉珠一个闪身飞快避开。 少年郎不服,又去抓她,明玉珠干脆举着那盒子围着铁塔一样的子丑绕圈:“世子殿下方才还在跟辛大人说不能夺人所爱,怎么这会儿就来夺在下的心头好!” “你知道这刀什么来历吗!到你手上反会被人轻易夺走!拿来!” “不给!殿下敬仰郡主,我又何尝不是!殿下如果实在着急,就等我将来不能用了,再给殿下!” 顾飞扬逐渐停下脚步,蹙眉看着躲在子丑身后的明玉珠。 子丑一脸悲怆,不无颓丧道:“殿下……就,就让明珠姑娘玩,又能玩多久呢……” 也是,就算让她玩,她能玩多久? 她被自己那一掌打的丢了半条命,眼下…… 他又开始自责起来:“也罢,你拿着吧!不过这刀十分贵重,你千万小心,不要损坏弄脏,也不要露在人前,最好就……” 话音未落,明玉珠已拿出刀,扔掉盒子,随手解开缠住刀柄的绑带。 “你!你在干什么!!!” 世子一声咆哮,险些没把明玉珠的耳膜震破:“我,我想洗洗……” “你知不知道,这绑带是,是郡主亲手给缠上去的!你竟然给解开了!” “我知道啊……”确实是她自己缠的,刀柄太滑,尤其是沾血之后,容易飞脱,所以她才缠了绑带。 时日一久,这绑带被血水染成褐色,里头还藏着无数污垢,说不定还有哪个人的碎肉渣滓。 “你没这绑带!怎么辨认这是郡主的刀!你既尊敬郡主!又岂能随意破坏她的东西!” “我这哪是破坏啊,真的是太脏了,我给郡主洗洗!” 顾飞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她将绑带解下来,脏也确实脏,但珍贵也确实珍贵。 郡主不在了,她留下的东西就该完好无缺的留存! “额……不洗了,换一个吧!” 她随手将绑带扔掉。 顾飞扬要崩溃了,就这种人也配拥有郡主遗物?! 不过这刀不是他的,他除了替郡主心痛,什么也做不了! 禹城郡主:您真的不必…… 明玉珠死的时候天气俨然,正是三伏天,禹城关的夏天气候多变。 有时夜里还下霜呢,白天就得穿薄衫小褂了。 但明玉珠记得自己死的那天,十分炎热,脸上汗水混着血水,迷的人睁不开眼睛。 她原本以为禹城的热的时候已经够热了,但没想到三伏天的京城却热的像个大火炉。 才下了一夜的大雨,潮湿而又闷热,整个人都变的黏黏糊糊。 忌辰当日,她和顾飞扬骑马出门,目的地是小蓉山祭祀郡主的香台。 京城百姓已经组织了各种祭奠郡主的活动,家家户户还在五皇子的号召之下悬挂了明家军的旗帜。 说是旗帜也不太准确,也就巴掌大而已,上面绣了一个小小的明字。 这一路行来,看到整整齐齐的小旗子插在各家各户的门口,明玉珠的眼眶也微微发烫。 若是兄弟们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吧,虽是战死沙场,但却有这么多百姓依旧铭记,也算没白来世间一遭! 芙蓉河畔,百姓们正在河边放荷灯,那荷灯顺着水流飘向远方,寄托着他们的思念。 顾飞扬的马在鹊桥停下,他翻身下马,看着桥下一盏盏荷灯顺着水流飘过,一时间百感交集。 明玉珠看他不说话,便也没吱声。 半晌之后,只听他道:“你说,郡主临死之前,得多聚绝望……” 她略微有些怔愣,扭头看向这个年轻的少年郎。 “禹城关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却没有援军驰援,你说,她得多绝望。” “郡主可能没时间绝望。”她在少年郎的肩头拍了拍,自嘲般笑道:“战场上生死一线,可能一个发呆的功夫脑袋就没了。” 顾飞扬道:“你又没去过战场。” 明玉珠笑了笑,在他肩头拍了拍:“殿下不是要去香台拜祭吗?走吧。” 要不是他上次大闹香台,五皇子将香台移交禹城王府,恐怕他今日是不会来的。 自香台建成,便有许多百姓自发前来祭拜,香台周围放满了百姓奉上的花朵瓜果。 香台和上次见时有些不同了,不单单供奉着明玉珠的牌位,还供奉着万千明家军。 就冲这一点,她也该好好祭拜祭拜。 小蓉山的白天也难得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有人在争吵。 顾飞扬分了三根香给她,在烛台上点燃。 “郡主与禹城万千英魂守我河山,靖平顾飞扬,特此敬拜!” 明玉珠看他拜过之后将清香插入香炉之内,也跟着说道:“若有来生,愿为兄弟手足,上战场,诛枭首,守河山!” 顾飞扬道:“看不出来,你的野心还挺大。” 她也跟着笑道:“殿下不也一样野心勃勃,想要投身军中,守卫河山?” “若小爷有这一天,说不定能把你收编麾下。” “殿下一定会有这天!” 她眉眼弯弯,笑容清澈。 顾飞扬干咳一声道:“怎么没见明泽?” 正纳闷的时候,就听方才的吵闹声更大了起来。 吵闹的中心被百姓围了个结实,随着声音加大,双方争吵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在郡主香台前闹什么?”顾飞扬对子丑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 “是!” 子丑应声带了两个人过去,他则招呼明玉珠往树下去,那边有个卖冰糕的老汉,正推着个车子,上头放着用棉被结实捂住的冰鉴。 “来两碗冰!” “呦,这不是靖平世子吗!小人给您问安了!” 顾飞扬道:“你认得我?” 老人家一边取碗一边说道:“去年小人城东买冰翻了车,坐在太阳底下哭,还是世子爷您可怜小的,又给小的买了一车冰来,实不相瞒,当初那车冰可花了小人一家的积蓄,世子爷您可真是雪中送炭的活菩萨啊!” 顾飞扬道:“这么热的天,别提什么炭,多给她加点西瓜。” “好嘞!” 明玉珠看着他笑道:“殿下真是仁善。” “小爷才不仁善!”世子爷冷哼一声,接了冰碗递给她:“快点吃,一会冰化了。” 冬日的冰储存在冰窖中,夏日里拖出来卖,卖冰的老汉将将冰凿碎,再在上面浇上切碎的杏子梅子西瓜,酸甜爽口,极为解暑。 世子爷掏出一锭银子给那老汉,老汉却百般推辞,直说是报恩了。 顾飞扬却不乐意:“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不是小爷不愿承你这份情,而是小爷从不吃白食!” 老汉这才万般无奈的收下,看明玉珠喜欢吃西瓜,又单独给她切了一碗西瓜。 二人站在树下吃冰,人群中的争执还没结束。 明玉珠眼尖,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小弟被一人推搡在地。 好在子丑也看到了,顺手将明泽拉起来挡在身后。 第四十九章 一家人不必客气 推搡明泽的人气焰更上一层,二话不说就冲着郡主的香台来。 卖冰老汉忙道:“坏了!又来闹事的了!” 顾飞扬不解:“闹什么事?” “这几日,总有人说世子为禹城郡主立香台是颠倒黑白,说郡主杀人如麻,连才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拜郡主跟拜恶魔有什么区别!” 顾飞扬的眉头骤然收紧,明玉珠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定是想到那日在秦楚楼乱说话的西域客商。 “你也这么认为?” “小人可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禹城郡主杀的那可都是豺狼虎豹!又不是我们沛国百姓!这些人知道什么!读两本圣贤书就满口仁义道德!呸!” 明玉珠看向争执的人群,和那日在秦楚楼一样,人群分为两派,一派与这老汉一样,觉得蚩然人该死。 另一派人则义愤填庸,生在各国,身不由己,只能各为其主。两厢交战,各自厮杀可以不提,但投降的敌军和平民百姓都是无辜的!若连这些人都不放过,他们宁愿不要这样的恶魔郡主固守山河! “没有!我阿姐不可能杀老弱妇孺!”明泽挡在香台前声嘶力竭的大吼出声:“你们不过是人云亦云!不过是偏听则暗!我阿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们错了!你们都错了!” “也就明泽还算明白。”顾飞扬蹙眉道:“散播谣言之人,就想看到今日这般状况!” 人群中有个少年踹向明泽,子丑直接将其压制,命令随从拦人。 但天气炎热,蝉鸣撕裂,人的心也跟着浮躁不已,混乱中,不知是谁一把将香台的祭品打翻,随即,几个人好像疯了一般,抓住那香烛和香炉就推倒摔破! 周遭百姓见状,有躲避的,有去拦的,也有高声怒骂的。 顾飞扬将化了一半的冰碗放回老汉车上,一边解下腰间的鞭子,一边大步向混乱的人群走去。 “顾飞扬!”明玉珠也赶紧跟上:“殿下,不要冲动!” “走开!” 他一甩长鞭,那生牛皮所制的长鞭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炸响!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啪啪’两声,将一人抽倒在地! 那人发出一声哀嚎的同时,他手腕一转,又接连抽翻数人。 有小厮看到自家主子被抽,赶上来要护主,他却半点也不给他们机会,一条长鞭在手上竟堪比利剑,鞭影重重,尽数将他们抽的哀叫连连, 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真漂亮!明玉珠暗中夸赞,对世子爷的欣赏有增无减! 一时间,香台前哪还有一个胆敢放肆的,就连围观百姓都退出老远。 他将鞭子慢慢缠绕在腕上,冷眸扫视一圈,流火的季节,他就是那当面砸来的寒冰。 “再让小爷听到你们胡说八道!挨的可就不是鞭子了!” “你!你!你欺人太甚!世人愚昧!一叶障目!指鬼为雄!你也跟他们一样糊涂!” 顾飞扬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说话之人,又一鞭子直接抽了上去,打的那人抱着胳膊嗷嗷直叫。 夏日衣衫本就单薄,瞬间,那血痕就显露出来了:“血!你竟将我打出血来了!” “羡安……”明泽被子丑搀着,一旁急急提醒道:“他,他是徐将军的儿子……” 顾飞扬却没好气道:“小爷打人从不问出身,比出身?小爷就没输过!就是皇子,不长脑子的小爷也照打不误!” “你!你再敢打我一下试试!” “啪!”又一鞭子重重抽在他的肩上,鞭尾带破脖子上的皮肉,瞬间就滚出血来。 后者见状哇哇哭喊:“你!你!” “你什么你!”少年郎趾高气昂的看他:“能挨小爷的鞭子,是你祖上烧了高香!还不快滚!” 那人哪还敢说一句,被众人架着胳膊屁滚尿流的跑了,临走不忘放下狠话:“你等着!你给我在这等着!” “傻子才等,这么大的太阳!” “好!”赶走了这一派,另一派的人就齐声喝彩。 但世子爷却不怎么领情:“你们长脑袋就是为了好看吗!人云亦云!难道自己就不会分辨是非?!郡主岂会是那滥杀无辜之人!下次再听到有人编排这些有的没的,直接打死!算小爷的!” 众人也不由有些惭愧,纷纷点头应下,又自发帮忙收拾被打翻的香炉等物。 “羡安……”明泽道:“多亏你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顾飞扬收起鞭子,看他走路还有些瘸腿,站在那儿疼的直抽冷气,便蹙眉问道:“腿怎么了?” “摔伤了。”子丑替他回答:“瞧着有些严重。” 明玉珠赶忙上前道:“来,坐下我看看。” “好……” 扶明泽在树下坐了,看他脚踝肿大,便伸手探了一下。 “好在只是扭伤,没什么要紧!” 言罢还在那伤处捏了一把,明泽大叫,险些没把眼泪飚出来。 顾飞扬也不耐烦的双手环胸:“这根本算不得伤。” “可是好疼……” 明玉珠道:“疼是难免的,过几日也就慢慢好了。” “那,那我回去找大夫开个膏药。” “这点小伤还贴膏药?”顾飞扬和明玉珠对视一眼,纷纷对他无奈摇头。 二人的眼神,连带那勾起的唇角,都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从里到外都写满了——‘嫌弃’二字! 子丑却老妈子附身:“要不,属下那儿有上好的跌打药,少顷给府上送去!” “不必!”明玉珠没好气道:“你这般惯着他做什么?又不是断胳膊断腿生活不能自理。” 明泽大骇:“断,断,断胳膊断腿?” “断胳膊断腿也没什么要紧,小爷又不是没断过,熬过去就好了!”顾飞扬耸肩。 确认过眼神,明泽觉得自己果然是注定的孤儿,方才顾飞扬还一口一个一家人呢! 明玉珠却心情大好,一方面顾飞扬赶跑了冒犯她的宵小,另一方面,她竟发现他和自己在管教小弟方面的许多想法竟出奇的一致! 明泽为了不被顾飞扬笑话,身残志坚,坚持要留在芙蓉香台。 没多久,五皇子便带了随从前来祭奠,听闻这里发生的事情大为惊讶,惊讶之余又提醒明泽道:“若他回家告状,只怕父皇还要责怪羡安。” 明泽远远看了一眼顾飞扬,他正和明珠在一群手巧的妇人中编制河灯,也不知哪来的耐心。 “还要烦请殿下提醒他一句,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萧源却摇头苦笑:“他与我不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你说吧。” 明泽有点心虚,因为他和顾飞扬走的近,难免冷落了五皇子,五皇子还这般为他们着想。 顾飞扬总说阿姐的死和他有关,但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我去给郡主上香了。” “殿下。”明泽叫住他。 萧源转过身来,有些担心道:“怎么了?” “多谢殿下,给我阿姐建造芙蓉香台。” 后者微微一笑,阳光之下,他唇红齿白,温文尔雅:“不过是我分内之事。” 待日暮西斜,小蓉山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知道今日是禹城郡主忌辰,来此祭拜的人也络绎不绝。 因为今日有人前来闹事,萧源特地增派了禁军人手,以防他们再来。 “五殿下。”古砚在人群中寻到他,手上折扇摇的呼呼响,却依旧冒了一头的汗:“殿下怎么回事?说好等我一起来的,怎么先过来了?” “底下人说有人在香台胡闹,便先来一步,你朝中之事都安置好了?” “好了!”古砚将他拉到个僻静处,寻了一张茶桌与他对坐:“殿下收到消息了吗?” 萧源知道他问的是东洲世子逃走一事,便点头说道:“收到了,他已到了东洲地界,眼下东洲王之死恐怕也瞒不住了,东洲不日就会将此事上报父皇。” 古砚哈哈一笑,甩开折扇,颇为得意:“东洲何去何从,就看这几日了!” “您二位的凉茶!”茶摊的小二手脚勤快,快步将茶端上桌来。 萧源眸光微阖:“若文,在外面还是不要说这些了。” 古砚知道他一向谨慎,便点头应道:“不说,不说就是,来,喝茶。” 二人端了茶轻轻碰杯,事实证明萧源的小心是对的,没一会的功夫,就有十几位来祭奠郡主的官员过来跟他打招呼。 兵部甚至还组织了数位军中将领来参拜郡主的香台,那些将领各个身着甲胄,威武非凡,行军中之礼的时候倒也蔚为壮观。 常人或许不知,但明玉珠不会不知,估计那甲胄之下早就热出痱子来了,也是苦了他们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在校场操练一番……” 顾飞扬却道:“凭他们如何操练,也不过就是群绣花枕头,为了对得起百姓的供养,偶尔在百姓面前露露脸,学习一下郡主的不畏牺牲,还是很有必要的。” 明珠忍俊不禁:“世子,咱们去放花灯吧!” “不放,你那花灯放出去只会丢人现眼!” 她看看自己手上那只歪三扭四的荷灯,也有点担心放进水中会直接沉没。 “学了一下午也没学会,不过殿下编的这只小狗倒十分好看。” “……”顾飞扬怒道:“这是狗吗!小爷编的是兔子!小兔子!你看这耳朵!狗的耳朵有这么长吗!” 第五十章 论告状就没输过 明玉珠看看那狗,不,兔子。 再次一言难尽道:“要不然,买两个?” “你!” 子丑嘿嘿一笑,将准备好的两只花灯送到二人跟前:“属下已经编好了!殿下去放吧!千万小心,注意安全。” 这两只荷灯精致小巧,造型别致,还用金丝细线缠绕出漂亮的化形。 他们又齐齐看向这威武高大,一根手指顶他们两根的铁塔侍卫。 明玉珠咕嘟咽了口唾沫:“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子丑倒也不谦虚:“还不会编兔子呢,不过属下在学!你们先去放灯吧!兔子马上就编好!” 他们沉默的接过荷灯,虽未点燃,但那精致的做工已足以闪瞎人眼。 在里头放上一小节蜡烛,二人在河边找了个没人地方缓缓将荷灯放入水中。 此刻天色微黯,河面灯火点点,他们那编金带银的荷灯加入到灯火之中,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连光晕都比别的荷灯大上好几圈。 “郡主。” “嗯?”明玉珠扭头看他。 少年郎的侧脸被余晖照亮,将他鼻尖勾出一道挺拔的弧度。 “我……”他瞧着似乎有些别扭:“我有时候会在你牌位前说些混账话,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明玉珠乐了:“你也知是混账话……” “不过,小爷是真心想要娶你!若非当时陛下赐婚,小爷就让爷爷去禹城提亲了!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小爷当年去禹城的时候就说过将来要娶你!” 他一口气说完,又有些懊恼的自言:“荷灯真能把活人的寄托带去另一个世界吗?” “别人我不知能不能,但你可以。” 顾飞扬蹙眉看她:“为何我就可以?” “郡主听得到。” 她也回看向这少年,眼底是东方第一颗启明的星辰:“这些年,她虽从未想起过你,但若相逢,定会忆起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可能自己也没想到。” 顾飞扬微有些错愕,那一刻,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竟喉头一紧,微有些哽咽。 以至于他当夜回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沉浸在明玉珠说过的话中不能安眠。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惊觉一丝不对:她怎么知道这许多!还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他迫不及待要去找明玉珠问话,子丑却从前头传话过来:“陛下传召殿下入宫!不得有误!” 少年郎没好气道:“告状的来了!” 子丑有些担心:“属下听闻,昨日被殿下鞭打的那人是徐将军的幺子……” “什么幺子不幺子的,就是姓徐的本人在郡主面前胡说八道小爷也照打不误!” 他更衣洗漱急匆匆入了宫,得知皇上才下早朝正在与几位大臣议事,他又百无聊赖的等在御书房的外头。 早上太阳不大,但等了没一会就好像流火一般,使人汗流浃背。 为了拜见皇上,他还穿着世子的朝服,那朝服敦厚不透气,愈发热的难受。 要知道,平时他入宫,就算庆章帝不能马上见他,也会将他好生招待在配殿,起码不会让他受这炎热的苦楚。 今日是故意来罚他呢! 又等了一会,里头议事的几位大人出来,其中竟有兵部尚书辛醇。 辛醇故意慢了一步,等众人和他打过招呼离去,他这才慢慢上前与他见礼道:“世子殿下。” 顾飞扬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辛大人可真行,郡主的佩刀不肯给我,转手却送给我府上小厮,您这是在气我,还是在笑我?” 辛醇也不恼,反而笑道:“不知为何,和明珠姑娘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可能因她名字和禹城郡主相似,反而觉得她才该用此刀。” “你出去打听打听,别说相似了,就是一模一样的名字京城也能找出几十个,你怎么不给他们?” 辛醇又无奈摇头道:“这不是想巴结巴结世子殿下吗。” “一把年纪还撒谎,不过小爷可不是小孩了!” 顾飞扬冷嗤一声,不再跟他说话。 只听辛醇又道:“世子殿下,东洲王的死讯已经上报朝廷,如今,活着的四位老王爷就只剩下你爷爷了。” “我爷爷身子骨硬着呢,不劳辛大人惦记。” “老王爷身强体健,光闻其名,便可退敌,是我沛国之幸。可万一哪天靖平王真的不在了,殿下到底又该何去何从?” 顾飞扬眸光如刃,冷冷向他看去。 只听辛醇又道:“如今里头那位,可盼着殿下出岔子呢。” 言罢便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顾飞扬沉了双眸,自顾自站在太阳底下不说话。 “这靖平世子实在欺人太甚!”御书房内,虎贲将军徐达正义愤填庸的向庆章帝告状:“若非小儿跑的快,竟要被他活活打死!他眼里哪还有半点王法!” 端坐在御案之后的皇帝也面露难色:“你让朕如何?也打他一顿,好给你儿子出出气?” “皇上!这顾飞扬何止嚣张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扬言连皇子都都敢照打不误!若哪天真打了皇子,置陛下于何地!” “这不是没打吗……”庆章帝瞧着有些为难,转为吩咐内监吩咐道:“去,唤他进来吧!” 内监传话领世子爷入内,他在太阳底下站了这半天已经被晒的面色通红,汗流浃背,却依旧是抬首挺胸,步履稳健,像一株挺拔的树。 “臣,参见陛下!” 庆章帝啧啧叹道:“哎呀,这些不长眼的奴才!怎么能让你一直站在外头呢!快,给世子端盏冰碗!来!羡安,坐坐坐!” 顾飞扬也不推辞,在一旁坐了,抬眼看向徐达,见他一脸愤懑,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便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徐将军也在 ?” “你当知老夫为何在!” “将军入宫,自是有要事与陛下商议,我哪知道。” “这……”庆章帝呵呵笑道:“朕听徐将军说,昨日,你不小心伤了他的幺子?” “没有。”顾飞扬矢口否认。 徐达急了:“一派胡言!在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还狡辩!” “我不是误伤,我是故意打的。” “你!” 他说完还弹了弹衣上看不见的灰尘,冷睨徐达的表情简直十分欠揍。 要不是当着皇上的面,徐达恐怕真会忍不住上去揍他! “皇上!皇上听听这叫什么话!天子脚下!目无王法!莫说犬子是微臣的儿子他都这样不放在眼里,若是平头百姓岂不是要被他活活打死!” 庆章帝蹙眉,一脸的为难,看看暴跳如雷的徐达,又看看怡然自得的顾飞扬,突然觉得这个和事佬可真难当。 好在内监从外头端了冰碗过来,他又赶忙招呼道:“吃,吃冰!大热天的,吃碗冰,消消火!消消火!” “微臣吃不下!” 顾飞扬却不客气,他在外头晒了这半日也确实渴了,他知道,庆章帝表面不能拿他如何,只能背后暗搓搓的罚他晒个太阳出气。 碎冰浇着牛乳和瓜果,清凉消暑,滋味甘甜。 一口冰入口,嚼的咯吱咯吱响,庆章帝和徐达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直到他将冰碗吃完,才又看向陈元沣道:“陛下可还有事要吩咐微臣?” “啊?” 徐达迫切的看向一国之君:“皇上!还请皇上为小儿做主!” “羡安啊!”庆章帝无奈道:“你和徐公子私下里有什么囹圄争执,私下里和解就是,哪能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伤人呢!” “没什么囹圄,我原本都不认得他,只因他说话不好听,这才打了一顿,下次再说,还打。” 徐达径直就扑了上来:“你!你眼里可还有皇上吗!还有我沛国的王法吗!” 他却翘着二郎腿,施施然看向吹胡子瞪眼的徐达:“将军,我原本以为你今日过来是要谢小爷帮你教导儿子的,小爷连不用谢三个字都准备好了,却不想,你竟这般糊涂的帮亲不帮理,看到将军如此,很难不让人担心您在军中会任人唯亲啊。” “你说什么!”徐达急了,指着他的手直哆嗦:“你!你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你还有理了!” “昨日情形,将军若在,只会比我打的更狠!” “你!” 眼看徐达要跟顾飞扬动手了,庆章帝赶紧示意左右上去拦着点:“不妨就听羡安说说来龙去脉再作定夺也不迟啊!” “皇上英明!”顾飞扬冷看一眼徐达,起身抱拳,将昨日在小蓉山郡主香台前的来往说了一遭。 徐达自是不服的:“不过就是见解不同!这战场上的事,他一个孩子哪知道那许多!” “孩子?小爷没记错的话,他比我还要大上两岁吧?” 徐达又道:“那又如何,他自幼熟读圣贤书,哪像你这南蛮!粗鲁猖狂!” 话音刚落,他便收到顾飞扬一记眼刀,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赶话,竟将他称作南蛮! 可那又如何,他身为堂堂虎贲将军!战场也曾厮杀过!如何就怕这黄口小儿不成? “呵!”顾飞扬磨牙冷笑:“若无我这南蛮,你的兵,只怕早就饿死了!” “这!一码归一码!” “消消气,都消消气!”庆章帝又在其中周旋:“羡安啊,徐将军毕竟也是你的长辈……” “有徐将军胡搅蛮缠在前,也难怪会生出个不辨是非的儿子。且不论这徐公子如何听信谗言,煽动民心,不敬英魂,就说郡主乃陛下亲封镇西忠勇大将军,足以配享太庙,他这般诋毁英雄,捣毁香台,难道就不是对陛下不敬?我当时若不拦着,他恐怕连陛下昏聩都说出来了,到时候再胡说八道,说陛下将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送进了太庙?这让百姓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