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幽云山,初冬。 山如其名,幽云,幽幽云深处,山体朦胧,窥不分明。 刚入初冬,一阵寒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后山一个约莫七八岁的采药小少年抬头看了眼枝头扒着枯干的几片树叶,望了一眼西南方向,张大了嘴似是想大声喊、却还是恹恹嘟囔了一句:“师兄,好冷啊”。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西南边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山堑,见半晌没有回应,采药少年便继续埋头分拣地上堆成垛的药草,边自言自语:“入门三年了,还让我干这些鸡零狗碎的杂活儿,什么时候才能学功夫啊,......”,话未说完,他只觉得背后有一阵寒意、只觉得浑身都有点毛毛的。 “一力,看着要下雪了,把草药都扎好,今日早些回去”,果然没错,是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 采药少年名唤作一力、姓白,师兄话音将将落下,他立刻将起地上已经分拣好的药草捆扎好,剩余没有分拣好的便直接一脑儿扎在一起,都扔进了身前药篓里,一手提起药篓的系绳、边走使力将篓子向背后一甩、背好,快步走到山堑边。 山堑边原来勾着两个铁钩,铁钩下面是一条长长的旋悬梯,一眼望不到尽头、怎么说呢,因为山堑下面实在太黑,就算悬梯有尽头页看不到,方才师兄的声音便是从那底下传上来的。 一力看着黑黝黝的山堑深处,有些恍神。 三年前,也是在这么一个黝黑的深夜,他被一个神秘人放在幽云山脚,师兄说捡到他的时候,还有类似于托孤的信,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年龄太小,一力对三年前发生的一切只余些许连模糊都算不上的印象,恍惚中腥甜扑鼻的红色、飘渺闪烁的光点、撕裂耳膜的叫喊、沉甸甸的信笺,以及神秘人那个...奇怪的眼神。 “一力”? 这声音力略含几分无奈,一力回过神来,对上一张白乎乎的脸,原来在他恍神那会儿,师兄已经丛山堑几个转身跳了上来,此时正对着趴在山前的一力道:“让一下”。 一力立刻起身、让了开去。 只见一个白衣青裳的身影一跃而起、缓缓落在一力的身侧,并未带奇一点微尘,他拍了拍身后一只半人高的竹编背篓,道:“底下药草也不多了,来,把你的背篓给我”。 那被换作师兄的青年将那小药篓扔进后面自己大背篓里,又将一只手轻轻按上少年的头。 一股暖流顺着头顶那只柔软的大手传来、通向四肢百骸,浑身登时舒服了许多,面色也红润起来。 看着少年面色转好,白衣青裳的师兄便携起少年的手,温声道:“走吧”,虽然一个字都不多说,可是似乎从他嘴里突出的每一个都有魔力。 这青年便是一力的师兄,当之无愧的门内颜值表率,霜玉竹。 有些人,天生就是可以靠颜值来吃饭的,比如说霜玉竹,一人出幽山、能抵全门派;日常除了采药、炼丹,出山卖药、卖丹,采买柴米油盐、布衣纸笔的事情交给他一个人就够了,每次都是买一赠二。 “一力”。 下山路上,玉竹将一力抱在怀里,道:“师兄的师父不日便会云游归来,待他老人家回来,我带你见师父,正式拜师入门”。 六岁的一力虽然多懂了些事,心里却对师兄的师父这种称谓并没什么概念、也并不在意,道:“师兄的师父,是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吧”。 他看着师兄,不过玉竹并未转过脸来,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继续往山下行去。 “师兄”,一力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声 “嗯?”,玉竹目不斜视往山下走,回道。 “师兄,咱们门派叫什么啊”。 三年来一力从未想过要问这个问题,反正上了山这三年,从一开始被师兄放在背篓里上山采药、到如今能自己采药、甚至辨识几十种草药,都是师兄说什么做什么、他便跟着说什么做什么,直到今日。 师父有猫腻 “哐当”一声,一扇看着颇厚重的木门被一股蛮力推开、反撞到背后墙壁发出一声闷响,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那扇被推开的门完完整整朝后仰面躺倒,顺着从身后月光能看到还未散去的飞扬尘土。 “师父,呵…呵呵,我这次真的没用力”,两声尬笑,说不清是笑还是哭,听声线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嗓音却有一丝说不清的暗哑,就好像是截外表脆生生的甘蔗、一口咬下去却是个红心的软霉货。 “无事,他们不长进罢了。” 声音醇厚、语气却淡漠推诿,可月光下少年的一口白牙却露得分明,回头对着说话的师父咧嘴一笑。 这一笑之间,月光下、门扇旁,还未散去的微尘似乎有些异动,空气中似乎有低不可闻的“嘶~嘶~“声,说时迟那时快,这灰布衣的少年头还没转过来、刚迈出半步悬在门槛上的前倾劲儿生生刹住,肩膀上搭着身后师父两根手指,分明用了至少四五成内力、手指骨节才发白皱缩。 被这么一扣,少年人主动缩回了腿,心道:“的确有些不对劲,可若是不对劲,师父和我从山里回来途径两处机关,也没什么异常啊。“ 这么想着,却不知何时师父早已换了手上前,一手在他身前护住。 这布衣少年唤做一力,名字倒是直白,身量虽不足五尺、却一身蛮力,自己又常常收不住,替他收拾烂摊子自然是身边这位一力当年的师兄、如今的师父,无名派二弟子-霜玉竹。 不知道是因着夜色还是什么、一力一张脸有些囫囵看不清楚;倒是霜玉竹,人如其名,长身玉立、鼻似刀裁、眸如寒星,月色下一张脸竟隐隐折射出如玉的光华。 一声“卧槽”打破了僵局,这声音还挺熟悉,一力心下有些明白有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师父、可师父面上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刚要问出口的话便又塞了回去,心道,原来师父并未参与? 还在低头思索,室内突然光华大盛,亮如白昼,不知道什么多少盏烛火同时亮起; “生辰快乐!” “一力,可以嫁人啦!” “及笄最大!” ...... 原先只是影影绰绰的院落一下有了烟火气、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落,师徒二人平时习武、打坐、分拣草药,包括吃喝拉撒都在这儿。 此时二人正在内院门前,看着眼前原先不知都藏在何处的师尊、师伯、师叔们一下塞满了一力的视线,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有个骑在七师叔肩膀上的十二师叔,所有人都笑意盈盈看着她。 又是咧嘴一笑,一力一口大白牙对着众人,原来这少年人竟是位…姑娘,不过她天生生得黑了些,月光下看也是囫囵一片、此刻也只能从她有些发红的耳根看出来她似是有些羞赧。 “谢谢,谢谢大师伯,五师叔、六师叔、七师叔,十一师叔”,一力一个一个招呼过来,还偷偷向上瞟了师父一眼,似是感应到什么、玉竹正垂下眼对着一力一笑,做了个“生辰快乐”的口型。 一力尚在疑惑,“方才,师兄眼睛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一双白胖的小手“啪”的一声拍在了一力两颊上。 “还有我、还有我,喏,我还准备了礼物”,这稚嫩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十二师叔,一力此刻只想扶额,每次碰到小十二,他都为自己是门里唯一的徒孙忿忿。 ~~~ 说起这无名派,可以说除了幽云山山脚下那个村子里的人、江湖上无人知晓;一门上下师尊一个、师尊收徒十二人、只二师兄霜玉竹收了一力这个徒孙,所以拢共无名派上上下下只得十四人。 而且据说除了几个排位较前的师伯和师叔,后拜入门下的几个大部分都是随手捡回来的弟子,其中也包括一力。 ~~~ “是,十二师叔”,一力晃了晃脑袋、拖长了声音,她明明是个刚及笄的姑娘,脸却瘦削得很、没有刚及笄的少女那种水嫩和饱满,只是她咧嘴对着面前小女孩一笑,长长的睫毛下那一弯笑眼却异乎寻常的灵动、眉眼间顾盼生辉,要说起来,还真是一双眼救了一张脸,不然这黑炭根本没法看。 “咳咳”,这小十二还摆起谱来了,“这还差不多”,说罢她转过身,深处双手。 这粉雕玉琢的小十二师叔名唤玉灵,是两年前入籍无名派门下、今年方满六岁了,据说是常年在外的十师叔从山匪窝子里捞回来的,她身世苦楚、是门内年龄最小的一个,长得玲珑剔透,门内诸人那个疼爱啊,就别提了。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天青色锦缎包裹,是小十二递过来的,此时,那个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大师伯也单膝跪地,一手搭在十二肩膀上,道:“一力,这是我们亲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这位大师伯看来应该二十七八,十年前一力刚入门的时候,这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就有了那一道长长的疤痕,高高的眉骨、深深的眼窝,和师父似乎有些相似,只是棱角更分明、便显得大师伯这人更刚毅、更有长家风范,只是那一道疤有些长,从左脸眉骨处一斜劈而下、斩断高挺的鼻骨,直到右边脸颊才猛地收住。 “因为明儿我们几人得下山赶‘瑶池宴’,可顾念着这及笄可是姑娘家大事,所以先给你办了”,七师叔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温润细腻,真真触到一力的心坎。 门内弟子衣衫一向是大师伯出钱,山脚下村民包办的,大师伯素来抠搜得厉害,所以大家都是粗布衣裳。 一力低着头,看着那锦缎包裹,她一颗心狂跳起来,这莫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儿装。 刚要打开包裹,大师伯的手却加了内力摁上来、压得死死得。 呵呵笑道,“不急,一力,等你真正及笄那日再打开。今日,我们先”,他停顿了一下,道“吃吃喝喝!不醉不归。” 大师伯这一番话,说得有理,也就没坚持,听师父嘱咐先回房放衣服。 ~~~ 夜凉如水,一番吃喝完毕,已近子时,大家各自回峰,小十二撒娇不想回、便和一力挤在一张床上,不一会儿便能听到二人深浅均匀的呼吸。 掩上门,玉竹径自走到园中圆石桌边,一手撩起后摆坐下,青石桌边一有二人,大师伯韞鹞、七师叔慈瑛。 “玉竹,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说毕,韫鹞将木杯里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稳稳放下。 “师兄,今年‘瑶池宴’怎么提前了”,玉竹不紧不慢,给自己添了一点热茶,问道。 “没什么,还不是‘白虎真焱司’吃紧,要知道,这‘瑶池宴’…”,韫鹞右手微微握拳,一脸怒意似是就要发泄在这青石桌上。 “大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慈瑛道,“虽说一张门票一千金,可每年你不都是赚得盆满钵满的回来嚒”,说罢边摆弄手里空杯边瞥了韞鹞一眼。 玉竹看着这二人、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双熟悉的眼睛、脱口而出“一棠”。 只听得茶水“叮咚”、空灵悠远,慈瑛手里木杯水位却停在杯口不见溢出、时间似乎停在杯满水溢那一秒。 韞鹞看着慈瑛、慈瑛看着玉竹。 “师兄,这次还是以‘汇贤居‘的名义嚒’”,玉竹抬头问道,又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的瞬间,看着一桌水渍狼藉,眉头微微蹙起又松开。 慈瑛手里茶壶早已放下,韞鹞点头默认。 黑夜魖魖,幽云深深。 幽云山内共有五峰,十二位弟子也分峰而居,如今三、四、五、六在外,剩下几人-大师兄和小十二在寻棣峰、八、九、十三个本就是一家人、自然也就抱团住在追云峰;七师弟和十一师弟同为女子,便挑了一座低矮秀丽的神女峰;至于玉竹和一力,因为负责门内炼丹采药事宜、便住在离幽云山堑最近的药霞峰。 韞鹞抱着熟睡的小十二和慈瑛告辞离开。 鸟瞰幽云、只余药霞一点白。 不要白不要 “出来吧”。 药霞峰,一个灰色的小点儿慢慢走了出来,靠近那一点白。 ”师父”,一力满脑子疑惑、不知道方才是不是错觉、只觉得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一力,此次我和你大师伯、七师叔下山回来之后,打算让你和小十二都去神女峰”,这句话字面虽然不怎么见严厉、但以师父的说一不二的个性,应该没得商量。 一力生就性子冷漠单薄,用现在的话说便是佛系,既然有些东西争辩无用、努力无效、求取不得,那又何苦惹恼别人、给自己平添烦恼。 她点了点头,却听师父又加了一句,:“不过,只是同住,早课、读书还都需来为师这边;采药分拣也照旧”。 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师尊常年闭关,所以无名派日常都是大师伯在立规矩、维持正常运营,可大师伯又是铁公鸡,所以幽云山有个规矩,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每个弟子都必须有产出,师父玉竹和他便以采药炼丹为生计,除了自给自足以外,偶尔还能补贴门内其他捉襟见肘的师叔们,当然,小十二除外。 一力看着师傅背影点了点头、心里想的还是方才恍惚的一幕,也未多想师父玉竹说的话,直到回房才懊恼,这破安排不就是让他每天早晚白白多跑了两座山嘛?太亏了! 玉竹转过身看一力发呆走回房的模样,只道是她听完难过、不忍心离开自己,但男女有别、他狠了狠心,还是没开口、随她去了,又菜了一遍青石桌上留下茶渍的地方才回房。 ~~~ “慈瑛,方才一力在吧”。 身侧女子莞尔一笑,“放心,她还小;你还不放心我办事嚒。对了,韞鹞”,最后这一声似乎有点娇嗔,身侧女子靠近他一点,道:“小十二可睡得真熟,我带回去吧,十一在也方便照顾,你一个大男人”。 夜色浓浓,韞鹞那看不真切地笑柔和了清冷月晕。 ~~~ 翠山转金、溪水淙淙。 三人缓步走出幽云山结界。 “玉竹,你都记下了嚒,师弟师妹们要的东西”。 “嗯,记下了。五师弟要茶饼、六师弟要一副新的叶子戏、七师弟要新的绷子、十一师妹要新出的话本,还有,给小十二带果子”,玉竹头也不回一边往前走、一边心无旁骛地报着。 ”玉竹,你自己徒弟呢,她及笄你什么也没准备,这师父当的,还不如我们这些师叔师伯呢,别忘了,这可是你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徒弟”。 “慈瑛,我看二师弟家一力也大大咧咧的,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样啊”。 “大师兄,你知道什么、一力小时候刚救回来那会儿我可没少看顾她,她呀,年纪小小、心思可敏感得很,刚来那阵儿天天梦里说胡话;可是这孩子又异常,怎么说呢,总之很多时候连我觉得看不透“。 慈瑛一开始说的随意、越到后面越一本正经,末了打了个哈哈,道:”不过也正常,我们三个十五岁那会儿....”,她刚想往下说、玉竹也微微侧过头来。 “慈瑛”,韞鹞插了一嘴,忽地道:“快到驿站了”。 ~~~ 三人停在驿站门前,慈瑛在中间,右韞鹞、左玉竹; 此时,三人都换了一身质地颇为精良的衣衫,玉竹仍是白色中衣、青色儒裙,外罩白色直襟长袍,做二人仆从打扮,背上还背着个药篓,装着各色丹药和分拣好的药草; 慈瑛做一身教书先生打扮、还贴了个八字须; 韞鹞却一反一身皂衣的常态,倒是换了一身杏色,还在腰间挂了一块质地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脖子以下和脖子以上那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三人迈步进了驿站,韞鹞熟门熟路走向柜台,一个老板模样一见三人、干脆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笑着招呼:“韞老板、慈先生,阿霜,来啦”。 “老乔,我们定的马车是哪辆”,边说韞鹞边扔了一小包铜钱过去。 老乔接过铜钱,掂了掂,道:“停在门外东边儿,前头拴着黑马的就是,都给您打点好了”。 看着三人往东边走,老乔开始数铜子儿,忽听一声高喝,“老乔,小乔呢”? 老乔赶紧把钱袋子塞进衣襟,跑到三人身后,道:“韞老板,那个前些日子,小乔被一个无赖打折了手,不巧我这儿的车夫都忙,就临时雇了个小伙子”。 小乔是老乔的儿子,是韞鹞御用车夫,他有些不悦,又不好说什么,便道:“新来的小伙子,靠谱么?” 老乔笑得眼睛眯缝起来,道:“小伙子是江湖人,这些日子跑了好些长途,都夸呢,人呢,是又热情又识路。您看成嚒?” 韞鹞一手托腮正想说什么,慈瑛道:“乔老板,成,都是熟客,您都打包票了,我们放心”。 见她开口,韞鹞也不多说什么,只道:“老乔,我们赶时间,小伙子人呢”? 话音未落,只听玉竹道:“老板,是不是一位穿红衣的小伙子”? 原来玉竹已经先一步掀开车帘,老乔连连点头,道:“是、是啊”。 “乔老板,那不用找了,您看”,玉竹跳下车,一手掀着帘子,示意几人看过去。 原来那红衣的小伙子正睡在车里,口水都留了下来。 一见这人,韞鹞的火就上来了,心道:“又是这厮,死缠烂打。” 他压抑住怒意,转头对驿站老板道:“老乔,这车我要;这人,就算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人说话把那流口水的红衣人吵醒了,他僵硬地坐起来,刚听到半句“这人,就算了!”,突然清醒、两只眼睛腾地睁得老大,转头看向车外的瞬间、两只手就上了韞鹞的褂子,喊道:“韞大侠,太有缘了!既然这么有缘,请收我为徒吧。” 韞鹞头都不回、眼里闪过点什么,老乔登时觉得有点冷,尴尬地笑着道:“韞老板,都这时候了,我上哪儿给您再找代替的呀”。 “我们自己驾车还不行吗!” “我不会驾车”,玉竹无奈地道。 “百无一用读书人,我也不会”,慈瑛耸了耸肩道。 那红衣小伙子跪在车里,道:“您放心,我特别认路!绝对不会迷路!” 韞鹞没好气地道:“不需要!” “那我可以在路上唱小曲儿给你们解闷!” 韞鹞青筋暴起,却还是压抑着怒气,道:“我不需要!” “我唱歌可好听了!而且您看只有您会驾车,您老该多累啊!” 韞鹞暴起,吼道:“我不老!” ~~~ 玉竹和慈瑛,还有老乔站在一边。 老乔道:“二位,这小伙子你们认识?” 二人都一头黑线、点了点头,何止认识,这么多年来,死皮赖脸进过山、宁可中毒瘴也要拜师的也只此一人了,只可惜每次他连无名派的门都没摸着就被毒倒了,为此还废了玉竹好多价值千金的药草,当然无名派并没有门; 这硬闯幽云山的勇士便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和一力差不多年龄,从皮相到衣着都与纨绔毫无二致、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他自称纪澄,家里排行末尾十三; 其实玉竹和慈瑛都觉得“十三”这个数字当真是缘分,可是大师兄韞鹞却找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收徒须得等师父出山,尚可。” 正在二人沉思这当儿口,突听那纪澄道:“那我保证一路上都不提拜师的事情!而且我还可以免费当保镖!”,韞鹞似乎被什么击中了,纪澄捕捉到什么、又追了两句:“我有经验的,您是前辈,我可以打白工”! 又是当头一击,老乔看有戏,赶紧上前几步道:“咱们这行没有佣金这一说,您租我的车这么多年,都门儿清,租车送车夫,不要白不要”。 玉竹和慈瑛同事煞白了脸,是的,韞鹞这个人除了抠搜、还非常节俭,从不、也不懂如何拒绝赠品。 只听那边韞鹞一字一句道,:“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人只可貌相 “师父、大师伯、七师叔,等~~~一~~~等~~~“,这中气十足、不是一力还能有谁,三人一头黑线同时转身。 纪澄死赖不下车、双手扒着马车窗户,却被沙暴一般的烟尘给撵了回去。 “三位老板,你们?他俩?“,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驿站老板倒是镇定自若开口了。 可不怪老乔,一会儿老板、一会儿先生、一会儿大侠、一会儿大师伯,辒瑶对着纪澄那句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沙尘给呛了几大口。 “咳咳,乔老板,我们这两位当家的素来没架子,家里仆从爱怎么称呼都行,只要本分能干,你看......”,一边药篓子背后、玉竹拍了拍身上沙尘,慢条斯理道、刚要把自己黑不溜秋的徒弟归类成家仆,突然反应过来,方才老板说“他俩”?! 这头玉竹再看,大师兄手里已经抱上了自己的宝贝疙瘩小十二、一脸慈笑,七师弟慈瑛在一边心疼地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 “辒大侠,你们拖家带口的是要去哪儿啊?”纪澄一边驾车一边兴奋地问道。 这不,小十二也来了,辒瑶自然而然就不提要求留下了这儿肤白貌美的赠品纪澄。 “我知道了,一定是去‘春都’了,最近好多外乡人都往那儿赶呢”,他倒是自问自答起来。 他稳稳地驾车、继续话痨, “你们是不是也和那些江湖人一样去参加‘瑶池宴’啊”; “嘿,肯定是了,不然这快到中秋了,大家都爱去‘秋郡’的,哪有去‘春都’的”; “对了,辒大侠,你们属于什么门派啊,我都进山好几次了,连你们门头都没找到”。 ...... ~~~ “一力,就算小十二拜托,你也不能跟她一块儿任性啊”,玉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看不完就只能呆在客栈,不能跟我们进‘瑶池’”。 车厢里,玉竹和一力靠一头做;辒瑶、慈瑛和小十二坐在另一头。 “玉竹,人一力是你徒弟,不过该管的时候还是得管”,辒瑶说着、又看看腿上上枕着得呼呼大睡的小十二,。。可不是么,这家伙早上一醒过来,见不见了辒瑶和慈瑛,就哭个没完没了,十一一早就约了追云峰三人打牌,只好把百无聊赖的一力喊过来照顾小十二。 本来一力就闲不住,又觉得“瑶池宴”既然带个“宴”字应该就是吃吃喝喝吧,春都又是大寅朝仅次于皇城的繁华,如果能去一趟、吃喝玩乐保不准就齐了。 心思一动、她不管小十二抗议、找了平时自己的药篓子、把小十二往里一搁、马不停蹄地跑了一路才在三人上车前赶上。 小十二这会儿睡得这么香自然是哭得乏了、在一力背上颠得累了、见到人心安了; 倒是一力,她就和没事儿人一样,这人从小就力气大、跑得快、跳得高,因为习惯了,自己也从未觉得这些算是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此刻看着呼呼大睡的小十二,一力有些愤愤,明明都是徒弟,为什么区别对待。 “可不是,都说了一力心思可敏感呢,谁对她好、怎么好,她都知道”,慈瑛一边说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本书,也递给一力,道:“一力啊,看这本,要去‘瑶池宴’可有好多规矩呢,这是今年的规章制度,也就三百七十多条”, “一力,还不快接过来、谢谢你七师叔,这两本看不完,便只能呆在客栈”,玉竹一边用手把一力头上得碎石子儿、粘着的沙粒给一点点摘在手心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早知道就在山里呆着了,还可以跟师叔们玩牌戏、打野味儿,反正本来也不喜欢小十二这个事事告状的小崽子,想到这里,一力重重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接过书,有气无力地道:“多谢七师叔”,接过便打开看,不然就辜负了她跑得抽筋儿了。 “你再说一遍”,对面大师兄突然侧头对着外头问道,玉竹和慈瑛相视一笑,能让大师兄这么上心估计也是和钱脱不了干系。 一力刚翻开一页书、眼睛盯着书页、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哦?今年‘瑶池宴’入场门票和规则改了”,这熟悉的纨绔语气自然是外头纪澄,也得亏他滔滔不绝说那么一路、还能自圆其说。 “什么规则,怎么改法,你怎么知道”,辒瑶边问,边看了眼慈瑛,慈瑛摇头表示从未听说。 去年的“瑶池宴”三人都没去参加,因为正巧小十二刚被带回山,所以也无从得知。 外头驾车的红衣小子不带停顿地答道:“说来也巧,辒大侠,你们也不是做我拉的车去‘春都’的第一波客人了,有人早早地就去了,我都是听他们说的,和你们一样,他们也是五人”, 辒瑶道:“继续说,那五个人,有什么特征,记得么”? “你们可别小瞧了我,去一趟‘春都’单程五天呢,我连他们去‘瑶池宴’的目的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的,而且吧,这消息给辒大侠您不要钱......”, 辒瑶脸色有些不悦,这世上估计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话唠的人了,不过既然消息是免费的,不听白不听;只是越听下去、他脸色越是阴沉,眼看着几个大人都不说话、一力也拼命压低了自己呼吸的声音,整个车厢里只有车外纪澄叨叨叨的声音和小十二偶尔冒出来的几句梦话,只是她一压低呼吸、就有种晕晕沉沉的感觉窜了上来、连带胃里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 “辒大侠,这回能给我加点印象分了嘛?” “接着说,规则”,辒瑶冷冷道。 “啧啧,说了这么半天我都渴了,还好我自己带了水,润润喉咙再说”, “砰”,一记闷闷的拔塞声传来,一力突然觉得有点耳鸣,脑海里空阔一片,她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水流入喉的声音、甚至能感受到纪澄喉结上下的频率、然后是纪澄的心跳,奇怪,这个人的心跳异常平稳和缓、可是不知道是纪澄还是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一力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可突然间、耳鸣止住了。 “什么!你说,一张门票涨了五百金!抢钱啊!他妈的,老子要灭了白虎真焱司,那姓袁的老猴子,当年......”,正是“什么”这俩字儿把一力拉回了现实。 她觉得脑袋有点沉、便慢慢抬头想往后仰一下舒服舒服,却正瞅见七师叔慈瑛打断了大师伯辒瑶、还对着对着大师伯摇了摇头,道:“我说辒瑶,平时我叫你一声师兄,可师兄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你没听人家小帅哥后面说的么,买三送二,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人买票的话可以免费带两个人进去,这不一力和小十二都能一块儿去开开眼界了么”。 一力再一侧头、手指着自己,正要开口问,却见师父玉竹正看着她,以口型道:“没事吧,晚上师父给你看看”,然后嘴角弯了弯,又正过头去看辒瑶算这一票涨五百、买三送二的账。 一力点了点头,觉得心跳得有点快、突然觉得是不是又有点耳鸣了。 “嗯,带小十二去开开眼”,辒瑶自言自语, “那我呢?大师兄,我一直最崇拜你了”,虽然这话假的明显了一点,但是说了总比不说好,见她眼巴巴盯着辒瑶,慈瑛用肩膀拱了拱靠在同一侧的辒瑶上臂,道:“辒瑶,买三送二哦,你可是从来不拒绝赠品的,外头的小帅哥都是租车送的”。 辒瑶正襟危坐、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又看到七师叔慈瑛对自己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确信,她侧过头去看自己师父,玉竹也点了点头,道:“你大师兄,从来不拒绝赠品”。 一力有些不能理解,转过头去,对着辒瑶道:“大师伯,那当年为什么你不收我为徒,我也是赠品啊,我能采药、能跑腿送信送外卖、力气大、跳得高,还有......”,她一直为辒瑶不收自己为徒耿耿于怀,因为门内十二人、却只有老大辒瑶一人使剑,老二玉竹长于轻功和内功心法,其余门内师叔们有研究毒药的、研究赌技的,唯独没有习武的。 似乎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使命,一力有些悲愤地道:“我,我白一力可是要为父母报仇的啊,我有深仇大恨”! 车厢里瞬间安静了,连带马车速度似乎都缓了一缓。 玉竹轻咳一声,道:“你大师伯从来不拒绝赠品,除非”,一力瞬间明白自己就是那个除非了,连忙问道:“师父,除非什么啊”? “太丑”。 “呵呵,玉竹,也不是这么说,你看,一力一双眼睛多水灵,只是,你大师伯一向喜欢白皮儿的。” ...... 这后半段路,一力晕车得特别厉害,直到傍晚马车下了官道,拐进沿途小城、才饿醒过来。 磐石开不开 “啊~是阜春嘛!阜春夜市最有名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小十二、迷迷瞪瞪地道;她半睡半醒也是一副娇憨的瓷娃娃模样,此时睡足了脸蛋红扑扑的,看了就招人疼爱; 一力也迷迷糊糊睁开眼,玉竹看了看靠在自己身边的徒弟,蹙了蹙眉、不知道是有些困扰还是有些心疼; 他一手按在一力后心,希望能缓解下他黑里透着青的脸色,心想,其实除了黑点儿,一力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吃的多、睡得晚、溜得比谁都快...…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弯了起来。 ~~~ 自打下了官道、进入阜春之后,车行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辒大侠,你们定客栈了嚒,没定的话我倒有个推荐,是个全家套”。 又是外头赶车的纪澄在叽里呱啦,听声音丝毫不见赶车的疲惫,也就眨个眼的功夫没人应,他就又自顾说了下去, “嗨,就算你们定了也肯定没我这个合用,瞧见没,“贵宾“,这张‘悦来客栈’的通用令牌,除了皇宫禁城内,全国通用,定家庭套间送马车位和车夫房呢“,边说便伸手,车内几人恍惚看到一块黄橙橙、金灿灿的牌子一闪而过。 马车拐了一个弯儿、人群的喧哗声和街头叫卖声丰盛,应该是到了主街。 ”就快到啦“,外头纪橙乐呵道,辒瑶将车帘掀开一角一看,前边儿不是”悦来客栈“又是什么,心想:不管是不是巧合,自己之前定的也确实就是”悦来客栈“,不过只定了两间房,如今多带了一个半大姑娘和孩子,总不能都让他们都和七师弟挤在一起吧。 看着殷勤似花的纪橙,他放下车帘、又回头看看车厢里,慈瑛正抱着小十二看窗外笑得比纪澄还要灿烂、两撇假胡子都要上天了;另一头玉竹只顾着给自己徒弟运功、扇风。 辒瑶有点无奈,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什么都不知道操心、一出门都靠自己打点;心里盘算着,回山一定要让靠嘴和笔头吃饭的十一再编一本《江湖出走须知》以备不时之需,不管是离家出走还是闯荡江湖,一要防骗防狼防老赖、二要拒黄拒毒拒美食、最后才是赚钱赚命赚信用。 咋摸了一下嘴、摸了摸下巴,“师父他老人家近期也要出关了”,这句话一冒出来,他自己都有点紧张,不由想到最近江湖上人人为之悚然的“玉雀门”,据说这一门派是由很多离家闯江湖的年轻人自发创立的,旨在“让爱充满人间”,可其本质却让人不齿。 据说江湖上很多空巢掌门、常常被这样的年轻人用组合法诱惑、然后收这些年轻人为看门内徒,轻则被搜刮点钱财、骗取些武功心法,重则被赖上一辈子、且毫无怨言,一辈子啊!那整个门派小到日常收入、大到田产屋舍不都…… 师父他老人家慈眉善目的、看起来最是好骗,只怕会着了道,想到这里,韞鹞双眼忽地瞪大、看了看车帘方向,这纪澄长得也是一顶一的好看、对他穷追不舍,可是这纪澄到现在为止一直给他们省钱,莫非这些小恩小惠也是“玉雀门”投石问路的手法之一……算了,以不变应万变,他堂堂韞鹞可不会被这些小钱迷了心智。 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都收拾收拾,准备下车了“。 ”大师兄“,小十二端端正正坐在慈瑛旁边,看了一眼慈瑛、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辒瑶。 ”怎么啦,小十二“,辒瑶心里舒服得紧,要说走遍天下,能让他毫无办法的也只三人,其一便是二师弟玉竹,其二便是慈瑛,其三便是眼前这小十二了。 ”大师兄,我想逛夜市,阜春夜市超有名的,我,我对这里有印象”,小十二似乎有些戚戚然,辒瑶和慈瑛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过二人各自都早有安排,对视了一眼、同时张口。 “晚上我正要出门给一力抓药,大师兄、七师弟,就由我带十二逛夜市吧”,玉竹恰到好处地开口,小十二拱到玉竹身边,抬头对着玉竹道:“谢谢二师兄”,玉竹也低下头对她莞尔一笑,鬓角一缕碎发落下。 此情此景,啊,这该死的美貌啊,突然眼角撇到一抹黑里带青,辒瑶清了清嗓子道:“嗯,玉竹办事我放心,我和你七师弟出发前接到书信有要事需要处理”。 正此时,马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纪澄吆喝一声,“到啦”。 一力本来就已经被这叽叽喳喳的话语吵得半醒,这一晃便彻底醒了过来,只是还有些眼晕。 “一力,到了,先下车,你还晕着呢,慢慢来”,玉竹已经把一力的小篓子放到自己的大篓子里,挪到了门边,衣袖动了动、终是没伸出手。 一力最后一个下车,纪澄还坐在车辕上,他转过身来帮一力掀开车帘,道:“这位黑黑的兄弟、不,姑娘,你叫什么呀,我叫纪澄,你叫我大橙子就好“。 只听一力嘟嘟囔囔道:”哦,我叫一力,白一力“。 ”一力,跟他废话什么,走了“,玉竹难得脸上有些不悦,拉过一力的胳膊肘将她干脆抱下了车,一力回头看了看大橙子,心道,这橙子挺好吃,不,好看的啊,比我好看多了;哦,也对,师父不是看脸的人,不过也许师兄以为捡了一块黑炭?! ”走咯,辒大侠,我把车驾去边院,这牌子您先拿好“,他掏出那块牌子一个甩手、辒瑶接了过来、看了看,没说什么、对着纪澄点了点头。 ~~~ 翻来覆去,几人都没看出那牌子的特别之处来、还不是真金的、不过是贴了一层金箔。 这牌子一面刻着“贵客”二字、旁边还有个指纹、另一面刻了两个歪七扭八、笔走龙蛇的”十三“; 一力只看到大师伯的嘴角抽了抽,七师叔抽过那块牌子便向掌柜走去,随手递过牌子。 掌柜的接了令牌、仔细摸了摸、立刻毕恭毕敬、从身后一排挂着的钥匙里拿出一把,和同那贵宾令一并双手递上、还给七师叔,还说了些什么。 平时师父总和自己做口型、一力正要看看到底掌柜说了些什么、却突然有人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我说这位黑姑娘,你姓白?“,原来是大橙子。 一力侧抬头看过去,大橙子比师兄略矮一些、两手一只在她肩头、一只在玉竹肩头;她还没说什么,大橙子看了看她的眼睛、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又突地变了表情、脸上一抽,紧接着”欸哟哟“叫了起来,原来他在玉竹肩头那只手被辒瑶握住了手腕骨、直捏得他跳脚。 ”辒大侠、放、放、放手,好歹给你省了六成住宿费呢,疼、疼...“ 玉竹边拍肩膀边道:”你话太多了“。 慈瑛已经走了回来,右手伸过来、就这么轻轻带了一下纪澄的手腕、左手顺势把那块贵宾令放到大橙子手里,转头对韞鹞道:”好啦,走吧,套间在二层右手边尽头,和三层打通了,上下各两间房,小十二跟我一块儿“。 大橙子嘿嘿一笑,把令牌小心收好,笑眯眯道:”我跑了好几趟了,车夫间就在停车的别院,辒大侠,您看,我多识相“, 他边说边走出客栈、似是要往别院走,却突然回头眨了眨眼道:”辒大侠,我都追了你大半年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算是茅坑里的石头也该开了是不是......您要是收我为徒,乔老板收您的租车钱我原数返回” “给我滚,你他娘的才是茅坑里的石头头头头头”。 ~~~ 直到进了自己屋,一力都还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一力,你先休息。我出去抓点防晕车的药,后面还有好几天都要全天在车上呢“,玉竹坐在一力床榻边,看了看面朝里、背朝外的一力,心想这孩子今天遭受这么多重打击,是不是该好好哄哄,于是道,”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好吃的。阜春的夜市在这一带颇有点名气,有外脆里嫩又多汁儿的炸猪排、皮薄馅儿大的蟹黄虾肉馄饨、香甜软糯入口即化的红豆年糕,都给你带回来,吃一口再睡,饿着肚子可不好。师父快去快回“。 ”师父“,一力没转身,只是呜呜咽咽地道:”谢谢师父“。 玉竹听着那带哭音又有点闷闷的谢谢,笑了笑,轻轻走了出去,掩上了门。走道客栈大堂,正瞧见大师兄辒瑶和七师弟慈瑛牵着小十二等自己,便牵过小十二的手,兵分两路。 ~~~ 在药铺抓好药,又陪着小十二吃了一圈儿、玉竹打包了四五种点心、抱着吃完就睡的小十二往客栈走。 不过,在客栈前一个丁字路口、他选择了客栈相反方向一条幽深漆黑的小巷。 他边走边伸出食中指点了一下小十二眉心。 “阿霜,那个姑娘姓白?” “天下白姓何其多也。关于你,我不会说半个字、你要做的事我也不会过问或阻拦。记住,我们互不相识”。 嗯哼,有杀气 “慈瑛,我看起来怎么样”。 灯火通明的阜春主街上,辒瑶突然含含糊糊了一句,然后垂下眼帘看向一边走的歪歪扭扭的慈瑛。 “哈?你说什么?”,慈瑛转过身抬头一看、正好捕捉到韞瑶满怀期待的眼神,而且似乎、这大师兄脸红了?!怪可爱的。 “哦,就一个普普通通、凶巴巴的大叔啊”,边说边漫不经心着看着两侧小吃摊子和杂货小铺。 “你不是没听见么,嗯,你说纪澄是诚心来拜师的吧,也许他少开口的话我早就收他为徒了也不一定”, “呸~~~~” 他还没嘟囔完,就被这个空灵妖娆得异乎寻常的“呸”字给带偏了,这呸字余音绕梁、自带混响,可除了他和慈瑛二人之外,街上其他人似乎全无察觉。 “姓锦的,活得不耐烦了吧”。 “欸,真是个凶巴巴的大叔啊”,两眼只见一抹淡淡的青烟色,“普普通通的大~叔~啊”。 辒瑶身前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身高约莫五尺多一点、普通书生打扮、冠上簪了一枝细细的的桃枝、枝头一朵半开的桃花,给面前这纤细柔弱的书生平添了一点雌雄莫辨的感觉。 雌雄莫辨双手叉腰、笑眯眯看着疤面大师兄,两片薄唇还留着几丝诡笑、一双凤目透着几丝调皮; 辒瑶看得有些恼怒,明明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有活力、不,那么不稳重、啊?!为什么自己就是凶巴巴的大叔,越想脸色脸色愈发难看,一点就着。 慈瑛两眼放光,盯着看了两眼,道:“三师兄?” 那青衫落拓的白净后生手执折扇、也不见怎么动作、已经绕到慈瑛左侧,他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道:“七师妹,还属你最机灵!” 韞鹞看着这两人亲昵的模样,怒从心起, “去!我警告你,不管你是老三还是老四,不许烦慈瑛妹妹。过来,给我说清楚刚才几个意思,不然你们俩......”,这个杀手锏百试百灵。 果然奏效。 “半年前就在查了,捂得可是真严啊、最近才东窗事发,这不第一时间就送信儿来了,走,边吃边说”,不知何时老三又杵在二人中间了,左手搀着慈瑛、右手挽着辒瑶,两人一左一右就这么随意的顺着中间老三使劲儿的方向前进。 幽云山老三老四是一对双生子,老三锦心、老四锦玉; 当年出山赶考,大师兄大方给了盘缠,只是两人这头一趟出山,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又在皇城公务员报考点碰到了一伙贩题压题的掮客。 幽云山是什么地方,除了没见过世面以外,各个有赚钱赚命的能耐、骗财骗色的本钱;于是二人将这笔赶考费用用到极致、锁定了“天枢阁”。 ~~~ 若是搁大兴年间,皇帝老儿手里四大机构平分秋色: 玄道署专司各类刑狱案件审理; 天枢阁掌军机要务; 白虎真焱司则负责管“钱”、大到军务用度、小到摊贩税收; 妙音殿则负责采集民间歌谣,暗为间谍特务机构,同东厂、皇城司。 十三年前,皇帝老儿呜呼哀哉,说是老儿,其实也才刚过而立之年;其幼子被推上皇位、改国号为“寅”、同皇帝老儿字号、以申对老头儿建立盛世之恭; 可新皇登基、玄道署也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原本玄道署就是和天枢阁互相钳制,如今脱了桎梏、天枢阁在新皇默许下将刑狱查案这一块也收归旗下,过不多久“妙音殿”也成了天枢阁的一部分;只有管钱的白虎真焱司还挺着脊梁骨。 ~~~ 锦心成功入职“天枢阁”下属“妙音殿”,和锦玉经营起定制情报贩卖的买卖,以及,更多。 其实,就算老老实实在天枢阁供职,月奉也是普通皇城百姓一年的收入了;不过若是这二人就是喜欢刀尖上舔血的感觉、享受身份互换的刺激呢?! 辒瑶其实一直不太想得通,当年脑瓜子最好使的锦心锦玉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情报这种东西,有最好,没有的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 这么想着,三人已经到了阜春城离主街不远处一个闹中取静的烧烤摊前,锦心朝慈瑛使了个眼色,慈瑛施施然走过去说了一句什么,摊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脚麻利的开始生火、烤串儿,还递了三壶酒过来。 ~~~ “这消息,当真?” 三人背靠墙壁、边吃烤串儿边闲话得来的消息。 ”怎么,怕了,怕伺候不起“,锦心青瓷酒壶在手、仰头倒了一口酒、又狠狠地咬了一块竹签上的肉,边嚼边道:”查人底细从未错过毫厘“,说罢,锦心低头看看自己脚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大师兄,这么多年,我们都在调查其他人,可我们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到底要保护的是什么?或者说,我们的信仰是什么?” ”干了“,锦心一仰脖子、一大口冷酒入喉、辛辣翻滚,只让他有些血气上涌。 只听得低低的吟唱声响了起来:”日暮苍山远,天凉白屋瘠”,声调越来越高; 慈瑛也慢慢跟着哼了起来,“幽幽云深处,夜雨盼归人“, 辒瑶站在一旁,抬头看着月色。 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时辰,锦心便要回禁城、说是不放心锦玉一个人在天枢阁、那可是个吃人不讲道理、嗜血不问缘由、做事只看心情的人间地狱,一星半点破绽都露不得;三人在摊位前道别;慈瑛去解开给摊主下的幻音咒那一时半刻、锦心又塞了什么给辒瑶,便走回人群喧闹的主街走去。 辒瑶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如今自己有些看不透老四了。 ~~~ “嗨,各位老的小的、美的丑的、白的黑的、凶的…” “闭嘴”,韞鹞今天似乎有些不冷静,大清早的就易燃易爆。 客栈门前,纪澄正立在车辕前,见几人出来、立刻笑咪咪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边殷勤地过来替几人拿包袱。 韞鹞心道,也亏得你装得好,想到此处他低眼一看,慈瑛也正看着他,估计想到一处去了,只是他心似乎有根刺、把视线移到慈瑛手里牵着的小十二、粲然一笑,又正过头去、瞳孔迅速缩了一下。 “小白,我叫你小白好不好,你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师父啊,传授一下……哎哟,诶,你怎么打人啊” 一力被玉竹一手揪住后衣领子给拖进车里;方才纪澄头顶那一下也是玉竹敲的、可更让纪澄浑身发冷的是玉竹看他的眼神、似乎下一秒就能杀他于无形。 ~~~ “走咯”,纪澄一甩马鞭,马车又朝官道驶去、离开阜春,一路上就只有驿站、再也没有郡县可以落脚。 马车离开阜春便是一段长长的山路,几人都在车内小憩,也倒是真没想到,这纪澄驾车还真又稳又快,驾车水准比小乔只高不平。 ~~~ 突然,辒瑶的眼睛睁开一线,有杀气! 玉竹虽未睁眼,但也觉得有股淡淡的杀气、可是却无杀意。 这会儿正驶到半山腰,若真的有杀气,那八成是山窝子里的盗匪。 不过让辒瑶奇怪的是、怎么居然连外面半吊子纪澄也停下了车,心道,难道昨晚情报还真就差了毫厘? 可他一掀开车帘,脸立刻黑了下来,不是情报不准、而是那伙强盗都快到跟前了。 强行敲竹杠 “辒大侠,麻烦找上门了耶”,纪澄兴奋地道。 “你不是保镖嚒,这是强盗!不是麻烦!你看不出来嚒”, “啊,辒大侠,我还以为是你朋友们,找你有事”,辒瑶听完纪澄对眼前状况的状况的判断,心底表示锦心和锦玉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其实,一力倒是觉得大橙子的判断没什么问题,眼前这些汉子们、一个个膀大腰圆、面色枯槁,为首的带了个眼罩、几个打前阵的都有些或大或小的伤疤,在脸上。 “去!长得这么丑,怎么可能是我的朋友”。熟悉的大师伯又回来了。 “长得这么丑、又不如都杀了吧”。 只见辒瑶食中指并拢、由身侧快速提起;对面一个光头手里的大刀“嗖”的一声就到了手里,他粗略端详了两眼道:“什么破铜烂铁也敢当强盗” “哇!辒大侠”,纪澄刚要说出下面的话、便被辒瑶一个眼神杀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师父,你看,大师伯好厉害”,一力两眼放光、越发愤懑自己生的丑这件事来,在他看来玉竹就是个靠脸蛋在幽云山硬混的。 “降龙,怎么回事,怎可随便出手”,为首那个胸前画虎的疑似老大对身侧光头有些不满。 “老、老、老大,我手滑了而已,这位英雄,对不住了”。 见老二降龙已经和对方顺利搭上话,老大伏虎向众人做了一个揖道:“各位,我们并非而已拦路,其实我们是这附近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龙虎门’”。 “什么?没听说过。” 伏虎面上一万条黑线,一般江湖上投石问路不都会假装说一声,啊,幸会幸会然后报上自己名号嚒?不过自家一团糟心事、而且和气生财嚒,何必自己一大帮子人欺负这几个拖家带口的呢。 “不瞒几位,我们帮主身受重伤,作为代帮主的我,正在寻找一位神医,只想问问几位是否知晓而已?” 辒瑶看他还算诚恳,道:“神医?叫什么名字?” 伏虎规规矩矩地道:“我们只听说神医在幽云山一带出没,名叫辒瑶”。 纪澄一脸懵,心道,神医?!按照他来之前得来的线报,除了功夫好、有颜癖、线报上这人明明是个爱敲竹杠的江湖骗子啊?! 一力一脸怀疑,神医?!大师伯不是才二十八嚒,也没见过他救谁啊,而且山里的药材不都是师父在分拣、炼化嚒...... “一力,你大师伯的确声名在外。你啊不曾出山,不大清楚罢了”,听完师父这番话,一力也有些好奇,慢慢爬了出去,打算到纪澄那边坐在车辕上看热闹;不过还没爬到地方,便被玉竹一把揪下车,他也就老老实实站在师父身侧; 只余慈瑛在车里,一手摸着小十二的头、一脸笑意地看着几人。 “诸位,在下便是辒瑶,不过神医不敢当、略通医术罢了。不如让我先看看病人”, 辒瑶朝眼前一伙悍匪模样的汉子拱了拱手,又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三层形制、可以双肩背的木制药箱飞了过来,辒瑶稳稳接住背到身后,便向那伙强盗,不,向那伙“龙虎门”的正义之师走去。 那群汉子都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道来,只听得“吱嘎”“吱嘎”“吱嘎”声,一力只觉得自己看了一组慢镜头,一头老牛缓慢地拉着一辆板车边“哞”边走向辒瑶。 待到那老牛停下,只听“扑通”“扑通”几声,伏虎和降龙带领众兄弟跪了下来。 “神、神医本人嘛!求求你,救救我们帮主”。 辒瑶看着车上从头到脚都打着绷带的帮主,心里已有分寸,道:“丑化说在前头,我尽力而为,‘神医’只是外头那些人夸大其词罢了。” “您先看,不管您要什么奇珍异宝我们都可以替您寻来” “呵呵,我要的东西,你们要是能找来就真见鬼了”。 “那,神医,只要您能治好帮主,价钱随您开”。 “呵呵,要是真有钱、还用用牛车驮你们帮主嚒”,辒瑶弯下腰来,因为无从下手、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绷带人,道:“你们帮主当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伤势还挺重。” “神医,能治好嘛?” 辒瑶慢条斯理丛玉竹的药箱里拿出一瓶丹药,道:“独门密药‘生肌续骨丹’,市价九九九,看在你们一身正气的份上,一口价二九九,每晚睡前一颗,三天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帮主,只要二九九”,说毕,他清了清嗓子道:“计价单位,白银,两”。 看着意料之中即将裂开的代帮主,道:“稍等,我还有平价替代”。 “江湖超人气‘通经活脉丸’,惩奸除恶必备,专制行侠不服、仗义不慎;每天早晚各服一丸,三七二十一天,保你们帮主重获新生”。 “神医,这瓶市价和一口价多少”? “市价同一口价,十两一瓶、三瓶一个疗程”。 一力心底只道,你为什么不去抢啊啊啊啊。 按照寅朝市价,两千钱才能换到一两白银,而一石米也不到十个钱;可是一想到千金的“瑶池宴”,他就自觉闭了嘴、毕竟自己是买三送二的赠品,作为一个赠品、要有赠品的自觉性。 ~~~ 纪橙继续慢条斯理赶车前行,他嘴里嚼着一根秸秆,道:“辒大侠,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许久不说话的慈瑛道:“大师兄,你这可留下职业污点了呢”。 辒瑶靠在车壁上,眼帘都没抬,反驳道:“不懂别瞎说,看病的本质就是卖药,卖药不就是做买卖嚒”。 玉竹收拾好被翻的一团糟的药箱,道:“慈瑛,别担心,刚刚我看过了,药箱里我早先誊好的三十份介绍信少了一封,定是大师兄不忍见死不救、给了他们”。 “师父,啥?什么介绍信?” “一力啊,你知道咱们常年不在山里的是哪几位师叔啊?” “三师叔、四师叔、五师叔和六师叔”,一力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心道,剩下来的几个师叔想必都是好吃懒做的咸鱼吧,平常也没见他们干什么正事儿啊,除了摸鱼打鸟、玩玩牌戏赚点儿生活费,似乎......欸,好像有什么不对、又说不出来。 的确,那几条咸鱼都不出去赚钱,互相输赢的钱都是怎么来的呢? “你三师叔锦心四师叔锦玉在京城干大事,你六师叔锻桐舟呢在‘秋郡’的冥山锻剑;而你五师叔云翡呢与众不同,就喜欢做赔钱的买卖”, 听慈瑛说到“赔钱的买卖”几个字,辒瑶“哼”了一声道,“自以为是悬壶济世,拜托他做个人吧,成天连碗饱饭都吃不上,懒得管他”。 看着一力和小十二,玉竹道:“你五师叔啊,在外面游历多年、医术高超,就是性子怪了些,上门的病患都得要碰运气”,一力心道,厄,除了师父玉竹以外,其他师叔们到底有没有正常人啊。 “我看他们确实不易,就给了他们一封你师父手书的介绍信。一般看了你师父手书,云翡都会医治的”,大师伯辒瑶接话道。 一力暗道,原来自己师父这么有人格魅力啊、大师伯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呢,胸臆生出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豪气来。 ~~~ 代帮主伏虎打开推荐信,赫然看到一张低调的五百两银票,这么大的面值,帮里谁见过,忍不住传阅一下。 他和众兄弟打出生第一次生出一点悲凉来,有了这五百两,振兴龙虎门不是梦!遂将银票递给狗头军师打算重修门楣,感慨道,“帮主,对不住了”, 狗头军师有些犹豫、道:“大哥,这银、银票背面还写了一行小字-‘银票有毒、天下,天下只云先生能解’”。 “对不住了,还要继续让您在牛车上颠簸几天,兄弟们拼死也要救治你。老黄,走”~。 携手听墙根 这个难忘的夜晚,怎么说呢,一力心慌慌、而且对师父玉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事情发生在进入春都的前一晚,马车照例下了官道,停靠在驿站,几人要了两个打通的双人间,赠品纪澄则睡在马车里。 一力做了一个诡异的梦、甚至于她都不确定是不是梦。 ~~~ “敏姨,带一棠和棣儿下车吧”,听起来是个异常柔美的年轻妇人声音,一力只觉得被一阵晃醒、才发现自己被一只手紧紧地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她转了一下眼珠、是一辆马车,而自己似乎被在困在了这个叫驰儿的口水娃身体里,她开口叫“师父、救命”;可是声音出口、她分明听到自己竟然发出了婴儿啼哭的声音,随后就感觉到有如刀锋般冷厉的目光,可透过这个小小的身体、泪水模糊的双眼,她不知道那眼神来自什么样的人,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扣得更紧甚至于要窒息。 “敏姨,我来抱吧,棣儿还太小了,第一次坐马车、害怕了呢”,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可回想了一遍,山里似乎没有听过这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好像叮咚的溪水,让人愉悦,可是这个小身体似乎才哭了两下就累了、一阵困意袭来,之后其他人的话一力也完全没听到,便被迫中断。 待她再次睁眼,眼前画面清晰了许多,她看了看自己胳膊腿儿、似乎已经有三四岁大小,穿得有些破烂、居然比幽云山穿的还不如,可是再仔细看看,厉害了,皮肤白皙幼嫩,简直比她梦寐以求的还要梦幻,真日有所思、夜有所得啊。 “棣儿、棣儿,别乱跑,快过来”, 又是这个熟悉的泉水叮咚,一力四下里看了看,心里一个机灵,这、这里好像春都啊。 “棣儿,快过来,娘亲要开西瓜啦” “来啦”,一力不由得又是一个机灵,为什么要回答,我、我是棣儿? 可不知为何,一力迈开步子朝声音来处慢慢迈着小碎步过去,不远处果然有一个凉棚; 一高、一矮两人正立在那里、似乎应该是朝着她笑,她只觉得能看清楚两人的嘴开阖、可面目仍旧模糊,可是心里忽然无端端生起一阵无法言喻的快乐、朝二人小跑过去。 “娘亲,姐姐,这是咱们种的、西瓜!” “可不是,第一茬,今年少,没几个,来,棣儿,尝尝、甜不甜” “我,我、”,一力似乎有点不受控制、一连啃了好几块西瓜,很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 不一会儿,孩子脸上现出不自然的表情、一力也强烈地感受到......不舒适。 “娘亲,你看,棣儿肯定是想去茅厕了、每次都这样,立竿见影,哈哈哈” “一棠,女孩子家怎么说话呢,棣儿、让姐姐带你去茅厕,娘在这儿收拾下。等你回来呀,咱们就该回家了,” “不、自己去”,棣儿近乎执拗地道,欸,还是控制不了自然的召唤、虽然一力想多呆一会儿看清楚这棣儿的娘亲和姐姐,不过,人有三急啊。 棣儿跑到一边茅厕,一推开门,就被一个大力拽了进去,除了这一拽、一力觉得袭击的人还算温柔,一手轻轻抱住、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因为这人浑身散发着好闻的药香味儿,可是闻着闻着便有种困意翻了上来、动弹不得。 茅厕光线不足、一力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这人一身黑衣、和一双分外好看的眼睛。 虽然是个三四岁幼儿的身体、一力也能感觉到这黑衣人心跳如擂鼓、手指也有些颤抖。 “高参、高参”,将睡未睡间、她听见外头有不同的人在喊这个名字,心道,也许这个黑衣人就叫高参吧。 “好好活着”,一力听到短短四个字、这黑衣人的声音犹如被撕碎的布帛、且边说边将棣儿放倒在地、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颗巨大的丸子塞倒棣儿嘴里、而且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层一层盖在这个年幼的孩子身上。 师父救我啊,怎么办?这好像不是梦、我难不成穿越到这个倒霉鬼身上,可是我还没过过好日子呢?我才吃了几块西瓜而已,难道要死在茅坑里,我还没报仇呢、我,这药丸子好苦啊,啊啊啊啊啊,我还什么都还不明白呢,师父,师父救我,呜呜呜呜。 ~~~ “腾”得一声,一力从床上猛地弹坐了起来、满头冷汗。 心跳的“咚咚”声只震得她头嗡嗡嗡的,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她一个箭步跳下床、拎着衣服冲了出去,刚刚、刚刚是在做梦吧,可是为什么我这么想上茅厕呢,不管了! 待一力解完手、站起身来、推开门,发现隔壁的隔壁的门也是开的,里头探出来一张惨白的脸、挂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 一力只停顿了一秒便判定,是个男的!!! 不过,一力与生俱来的,除了赶超常人的运动细胞、还有就是异乎寻常的胆量,她压根没在怕,反而走了过去,并且结结实实朝着那个头就是一个凿栗子,本来就体力惊人、她这么一颗凿栗子下去、直接把那人凿跪下了。 “臭流氓,让你偷看本姑娘如厕”。 “呼哧”“呼哧”,伴随这个声音、从同一个方向传来几团热气、她不由地转头看去,心里都是问号,怎么,居然是他们这几天一直做的马车和马???难道,她搞错了,这是马厩??? 那这张大白脸,莫非......想到这里,她立刻弯下身去,对上那个眼泪汪汪的鬼脸,居然真的是大橙子-纪澄。 “我、我,你、你为什么伸头出来啊,还不出声”。 “太、太欺负人了”,纪澄要麽不说、一说就停不下来,又何况是平白遭受如此灭顶冤屈的情况,眼泪鼻涕一把把的,边擦边示意一力扶他站起来。 “这个驿站,太坑人了”,虽然有些嫌弃,一力还是扶着纪澄的胳膊肘,“小白,你知道这一个晚上我怎么过得嚒,你知道多少人来茅厕嘛,你知道有人上茅厕还唱山歌的嘛,你知道还有人上茅厕......居然......” “啊,什么,居然什么,你倒是快说啊”,一力扶着纪澄、两人坐到纪澄那个小的不能更小的车夫间,心道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啊、着急啊,人类对于八卦的是有与生俱来的狂热的。 “嘘”,可纪澄不止不说话了,还示意一力噤声。 “有人来了”,借着月光、他对一力以口型说道,然后将门拉开细细一线、两人一上一下透过门缝看向马厩外。 可是外面什么也没有,一力不禁疑惑道,不是吧,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说话声啊,可是既然我敲了大橙子,就给他个面子吧,且看看。 约莫过了一弹指的功夫,脚步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一力纳了闷了,大橙子怎么知道,难道他其实深不可测、刻意隐藏实力? 还没等她试探,说话声随着脚步声响了起来,更让一力吃惊的是,来人居然是大师伯辒瑶和师父玉竹,这么晚两个大男人来茅厕是要干嘛啊。 ~~~ “玉竹,师兄有话问你” “师兄,为什么来茅厕问啊”, “这是马厩”,辒瑶咳嗽一声,继续道:“关于在阜春那一晚的事情你有何解释”。 “我和那人认识,仅此而已,不知道师兄还需要玉竹解释什么。” 一力心道,阜春?那天发生什么了啊?啊!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晕车了,竟然错过了师父的辛秘啊! “玉竹,头低一下”。 只听到“咚”的一声,一力嘴张的老大,居然,大师伯居然敲师父的头,这可真是上天入地头一回啊,而且看起来真的挺疼的,她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下面蹲着的大橙子,多了点叫愧疚的东西。 “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舍不得打你”, 辒瑶转过头去、对着外面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没有杂质地空气、忿忿道,“我是师父义子、你十五岁进山,我可是跟着你一快儿长大的,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师兄,我......”, “嗯?”辒瑶再转过头、看着满脸歉意和委屈的师弟玉竹、刚举起地手又放了下来,欸,该死,打不下去手啊......于是重新转回头去,对着月亮正色道:“你当年进山的时候,师父含糊其辞。我也分明问过你,可曾拜他人为师、你为何要说没有?” ...... 看着师父长大?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力开始算起来、大师伯今年二十有玖,师父十五岁拜入师门、今年二十有七,那师傅岂不是刚入门就捡了个徒弟?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欸”了一声。 “哎呦”,一力惨呼一声 “又是同一个地方啊”,纪澄哀嚎。 一力和纪澄应声而倒、倒地就晕。 “还以为是马、原来是这俩不省心的兔崽子。” “玉竹的错,没教好徒弟。”玉竹看着一力以及纪澄,眉头微微蹙起。 “无事,一会儿交给慈瑛处理就好。你继续”,辒瑶心想,过去错过了多少年对质的机会,今天打都打了,必须有个结果。 何不聚春都 (第一卷完,2021.01.02 开更第二卷瑶池宴,内容会较第一卷多很多。) 整个早上,师父都跟自己说一个字、一脸严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力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拼命酝酿泪水、做出一脸委屈状、希望能引起相关重视。 “玉竹、玉竹,管管你家孩子“,韞瑶终于看不下去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慈瑛和小十二倒好,边翻花绳边嘻嘻哈哈,辒瑶几声咳嗽、一个白眼把他们给摁了下去。 一力猜测,一定是昨晚儿师父说了什么让大师伯苦恼的话吧,所以今天大师伯看什么都特别的不顺眼; 还有,话说为什么让慈瑛师叔在他和大橙子耳边呓语了两柱香的时间,本来就被大师伯扔的石头都晕乎了。 “辒大侠,咱们快进城啦”,谢天谢地,本来尴尬的气氛终于被纪澄给挽救了,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欢欣鼓舞,要不晚点儿找他问问昨晚的事儿?还有,茅厕的奇闻逸事还没加上句号呢。 ~~~ “一力”,师父突然转头, “啊?师父”,一力有些惴惴、担心师父还拿昨晚偷听那话说事儿。 “一力,今天才是正日子,这是,咳咳,为师给你准备的及笈礼。” 一力突地怔住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确定自己生辰的; 师父的表情看起来真的认真、而且一力分明能感觉到师父似乎很怕被拒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眼眶有点酸,这下低下头去看师父递过来的物件; 那是一根绾发的簪子,是一根通体碧绿、雕成竹节状的玉簪,这是旧物、而且一力知道这原本是一块小巧的玉砚,师父很珍重的东西。 她抖抖索索伸出双手、刚要去接,师父却笑了笑。将玉簪轻轻咬在牙关,双手搁在一力双肩上、转了半圈、让一力背对自己,将她头上绾发的毛笔给拔了出来。 “原来一力也有好一头乌发呢”,听着慈瑛师叔的夸赞,一力心里有点小快乐; 师父动作很轻、一只手握住一力全部头发、另一只手则拿起玉簪将她的乌发一圈一圈绕其,边绕边道:“就是头发硬了点、跟她脾气一样”,话音未落,一个清爽利落的小书童螺髻已经绾好。 玉竹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力只恍惚觉得药香盈鼻,突然想,难道大橙子不过长了个狗鼻子? “我们一力,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脾气硬,可是命也硬啊,还得了一个顶有耐心顶好的师父”,慈瑛接道。 “而且,玉竹的手、真巧”,慈瑛边说边盯着那只玉簪,似乎说的是那雕工; 可不是嚒,幽云山二弟子霜玉竹、人如其名,一双手骨节分明、虽然有些苍白、可修长的手指看起来皆遒劲有力;方才那一幕便温柔至极:十指穿乌发、缱倦绾青丝;可任谁也不想被那样一双手扼住咽喉,想到这里,慈瑛不禁打了个寒战。 “黑里透红、与众不同”,一直蹙眉观望的韞瑶终于开口了,道:“一力,大师伯是个粗人。等到了春都、我可以考虑考虑教你一套剑法”, “真的”,一力立刻转过头来,方才那点羞涩全都不见了。 “不过要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而且,丑话说在前头,你资质平平、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一力听到小十二偷笑、心道大师伯怎么一点都不懂爱护小辈啊,这么打压她、对她以后成长多不利啊,应该恩威并施啊,方想到这里,却听大师伯又道:“不过,你也有你的优点,所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要在江湖走、先练两脚走;江湖混的溜、你得先学逗;所以这遇事先看脸、脸蛋不行看学识、学识论不过讲不过看武功、那要是你打也打不过就跑;虽然你长得丑、肚子里面没墨水、谎话假的太明显、筋骨平平没天赋…”,只听慈瑛咳嗽几声,刚刚一直闭眼说顺口溜的韞瑶才睁眼瞄了瞄,一力就差口吐白沫了。 “不过,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因为你的师父是玉竹、叫你剑法的是我啊。” 大师伯,你这自信从哪里来的啊,你和我师父一个敲竹杠的、一个靠脸吃饭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啊啊;不过大师伯好歹答应教她剑术、那至少离她的复仇目标近了那么一点点。 这当口儿纪澄听到“剑法”这俩字又嚎了起来,等待进城巡检的队伍里只剩下大师伯韞瑶和大橙子纪澄的抬杠叫骂,一力心道,这俩货怎么不上天呢。 ~~~ “韞大侠,你们结束以后还得坐车回去呢吧,反正我也不想空车回去,我打算在春都玩几天,五天后客栈门口见”。 当然还是“悦来客栈”春都店,还是两个打通的双人间,纪澄待几人把行李都拿下车、又主动去掌柜那边帮韞瑶他们要了个订房折扣,才驾车离去。 ~~~ “小主子诶,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这脸皮就该伤自个儿的脸啦”。 纪澄的马车驶入“悦来客栈”别院,他刚拴好马走出来、就看到隔壁马厩里走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模样的人,急吼吼地边说边递过一个薄薄的包袱、应该是衣服,纪澄接过便回方才的马车车厢,道:“小春子,房间准备好了吗?” “好了,主子。但是您得多注意,虽说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可是您也犯不着和他们住在一个地儿啊。” “你甭管,小爷我愿意,行了,你走吧有事儿我会再通知你”。 听得车厢外脚步声响起,他又探出脑袋道:“诶诶诶,记住,老规矩,给我保密、包括我义父。” 见那小厮又作了一个揖、点头哈腰的离去,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此时的纪澄那里还是纪澄,分明是个而立之年的大叔了,不过,纪澄嘛,本来也不是他的名字,不过沾了一个“澄”字罢了。 他一身和大叔脸相配的中紫色鎏金边衣裳、手里一把纸扇,施施然边摇边慢慢从这马粪味儿四溢、坑坑洼洼的地上踱步出去。 “谁不望春都、秋来觞食满池金;何不聚春都,”想了想、眼珠一转,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含笑道:“何不聚春都、悦来白鹄满城霜”。 又,捧颜失败 “大师伯,还、还有多久啊,时间还没到嘛” 辒瑶和玉竹面对面坐在凉亭里,两人中间放着一个香炉。 玉竹在看医书,辒瑶吃着苹果,香炉里头插着三炷香;而一力则背对着二人在扎马步,虽然她力气大,但是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还是从头颤到脚。 ”急什么,香才烧了一半儿“,辒瑶看都不看一力,边咬了一口苹果边道。 ”大师伯,那香是不是已经灭了、您看一眼呗” “人丑事儿多,再问就给你再加一炷香” “我,我再也不问了”。 ~~~ 这凉亭在春都郊外的瑶台山的山顶,大师伯和师父都说有幽云山没有的药材,于是三人不到卯时便出发爬山去了。 好不容易起早贪黑地赶路到了春都,一力满以为可以去逛逛这大寅四都之一,谁成想还是披星戴月的。 差不多爬了半个时辰的时候,一力道:“大师伯、师父,七师叔和小十二怎么不一块儿来啊”。 “这还用问么,你长得......你不是要学剑嚒,作为初学者,需要灵台清净,开蒙的时候要吸取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辒瑶滔滔不绝,玉竹一声不吭,走在三人最后。 一力虽然半信不信、但是为了学剑就忍了吧。 ~~~ 与此同时,春都城内、悦来客栈,慈瑛和小十二房内。 “十二,今天啊七师姐带你去做新衣服,顺便给一力也做一身” “好耶,谢谢七师姐,我要和一力姐姐穿一样颜色和式样的”。 “你看看你,背地里叫人家姐姐,当着面非逼姐姐叫你师叔。对了,小十二,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个孪生的姐姐”。 小十二突然抽动了一下,毕竟还是个孩子,喜怒行于色,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慈瑛拍了拍怀里小十二,轻声道:“晚点便带你去见她”。 ~~~ 瑶台山位处春都的西北角,是举办瑶池宴的所在,山中有一处洼地。 早个百八十年之前,瑶台山其实是一座火山,没死的时候还是挺活跃的,人人避而远之,所以这皇城也建得远远儿的。 大寅朝有四个都城最为出名,北有“冬野”、南有“夏塘”、东南则是“秋郡”,“春都”则位于西北;大寅皇城则在正中偏东南一些,和夏塘以及秋郡紧邻。 可谁曾想自从太太太上皇一统四方之后,这火山也死了,死了多年之后,火山灰还滋养出这一方胜景。 瑶台山在大兴朝的时候为皇家私有、到了大寅,一为了国库、二为了利民,新皇采纳了天枢阁的建议,开放了十几处原来皇家专用场所,包括这瑶池温泉、秋山猎场、冬原雪庄以及夏荷连月四处,而白虎真焱司就心不甘情不愿的间接为天枢阁收银敛财。 可白虎真焱司能和天枢阁鼎足而立也是有点儿能耐的,既然每年有指标、这财税司就开始打算盘了,要说谁也说不准这温泉能永不枯竭,若真是开放给公众的话,定价高了百姓们觉得这新皇帝不厚道、定价低了怕这温泉早早枯竭,这春都是距离皇城最远的四都之一,于是便和“龙心寺”合伙搞了一个“瑶池宴”,宴会前三天供江湖人士互通有无、交流武功秘籍、沟通心法异术,最后两日则比武论道,不管是在武还是道亦或是术拔得头筹,都能拿到白虎真焱司和龙心寺拿出的特设; 开始几年为了造势,两家主办方确确实实拿出了许多诚意。几年下来,瑶台山附近也开始慢慢有小商小贩你过来做生意、定居,小镇慢慢成型、热闹,最后也跻身四都之一,这最大的功臣和得益者自然是白虎真焱司,两头都得了脸面,一富了国库、二造福百姓,成就一方就业机会; 本来不屑于走出南边水米、商道便利的悦来客栈、锦心记等等也都在春都开除了分号。慈瑛牵着小十二的手进了“锦心记”的大门,方一入内,便有伙计换上“休息”的牌子,阖上了双扇门。 门外中紫色衣衫掠过,自然是纪澄,因为不想爬山,于是便换了观察对象,没办法,要泰山真的很高啊。 ~~~ “师父”,一力委屈巴巴地道。 大师伯韞瑶先行离开了,说会掐准时间回来。这大师伯一走,只剩好脾气的师父玉竹,一力自然是要表现一番的。 “师父,我的腿!我的腰!酸酸酸酸酸死了”,一力打着颤儿瞥了一眼在看医术的师父、稍微站直了一点点,道:“师父,大师伯明明说教我削减发,为什么要扎马步啊” “接下来你还要练并步、弓步、仆步、虚步、歇步、独立步、交叉步、半马步”,玉竹面无表情、声无感情地说完,又瞄了一眼一力、也不戳穿,继续看手里的书。 “什么!这么多步伐!这要猴年马月我才能摸到剑柄啊”!一力“腾”地站直了。 “武家有种说法叫‘练剑先练拳、练拳先练步”,玉竹也不说他、心里对辒瑶的安排也无异议,接着道:“跟着你大师伯练数月步法,比你自己一个人瞎耍几年剑有用得多” “我才没有瞎耍” “既没有人教、也没有剑谱,还不时瞎耍” “我心里有谱” “说起来,师父” “什么” “师父,你不是不喜欢武术嚒,平时我见您从坑底上来都要用个扶梯、轻功也一般啊” 玉竹继续边看书边道:“那些对我没用,我是采药炼丹的” “那,师父你怎么知道大师伯让我扎马步是对的呢” “我不喜欢就不能知道了?”玉竹慢慢放下书,“我的轻功一般,也没见你自己瞎耍学会啊。我会采药炼丹,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学会了嘛?” “师父,你能回答得简单点吗,我就想知道这么练对不对。你说这么多对得起你惜字如金的脸嚒” “我的言行和我的脸有什么必然关系嘛。继续站好,不然你大师伯回来……”,玉竹从书背后露出一双眼。 一力心知这天儿没法聊下去了、偷不了懒了,顿觉心累,只好继续站好,哪知这一弯腿比方才更是酸疼一万倍,登时脚下一滑、便朝着断崖跌了下去。 虎头和虎脑 “欸,难道要死了吗?“ “我的大仇还没报呢“ ”啊,如果摔下去没死,摔成残疾怎么办,又黑又丑还残废那一定会被大师伯扔出山的吧“ 只听得“嗖”“嗖”两声、一力一声闷哼、,两颗石子分别打在她的左右两个肩头,把她往前倾倒的势头生生止住了; 其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一力从没觉得自己会真的掉下去,师父虽然轻功一般吧,但是总不会见死不救的,刚才闷声不想肯定想大招儿去了。 不过这俩石子儿力道还真是大,一力直接顺势后仰躺在地上休息了起来,后仰的投眼皮一翻、眼睛一抬就看到大师伯那张鄙夷的脸,“说什么学剑、站都站不稳,回去吧。准备准备明天‘瑶池宴’就预热了”,说罢,走到玉竹那边递了什么药草过去。 “大师伯,这是什么药材啊。这么红彤彤的叶片还从没见过的”,一力似乎毫不在乎大师伯毒蛇,问道。她本想一骨碌跳起来、无奈自己站得太久根本没法直腿,只好滚了一下,用手边撑着边坐起来。 大师伯头都不回、又和玉竹说了些什么,才道:“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一力,你大师伯说得有理,走吧,山下马车不等你” 连师父都不心疼自己,一力颇觉难过,只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下山得步伐,两条腿酸得控制不住、不停地倒腾,终于滚下了山,生生比辒瑶和玉竹都先到山脚。 她只后怕道,还好还好,师父给的玉簪舍不得带,一直揣在怀里,不然这一路这么磕碰,人没事儿,玉可禁不住,脆。 ~~~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一力站在幽云山脚,回望了一眼。 “爹、娘,我终于练成最强剑法了” “一力,别去啊,你这根本是找死啊” “师父,回去吧。此仇不报非君子。你是劝不住我的” “我不是来劝你的,我只是来为你……”,师父玉竹突然拿出一面锣鼓道,“为你摇旗呐喊的”, 然后只听得叮叮咣咣一阵吵闹。 一力成功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知道是师父,可是稍微一动,就一阵哀嚎,:“我的腿,我的腰,酸酸酸酸、疼疼疼疼疼。师父~~~” 因为他们定的是打通的两个双人间,一扇大门走进去,两边各一个双人间,所以晚上都只闩上大门,自己的房间都只是关上而不闩,此刻玉竹推门进来,一力看到师父在自己床头放了一身新衣服,白色中衣、天青色外袍和腰带,虽然简单却质地极好,似乎是府绸质地,可一看就是个小书童的服饰; “师父,为什么还是男装啊,我都及笄了啊” “年龄上罢了,你心理和生…,咳咳,江湖上行事、还是男儿身方便”,玉竹叹了口气,道:“换好衣服叫我”。 一力换上新衣服,果然一丝一毫都不差,合身又舒适,行动起来也毫无阻碍,两个字“丝滑”。 玉竹进来,帮她绾好发髻、一力乖巧地从枕头底下抽出玉簪递过去, “换男装不是挺好,你看,你眼睛大、眉骨高、脸型又瘦削,把头发都绾上去做小书童打扮,看起来格外……” 见师父在思索用词,“水灵,是不是,师父”, “唔,机灵”。 一力只觉得有股气堵胸口有点闷,却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她看了看自己,该有的都有啊、而且穿男装毫不突兀啊。 ~~~ 在镜子前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玉竹倒也不催她。 待她出来,便随师父同去前堂用早膳,见七师叔扔是两撇胡须的先生打扮,道:“七师叔,这‘汇贤居’到底是什么啊”,问罢,又看了看小十二,可小十二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便道:“十二师叔,你没事吧”,要是按平时,小十二肯定是趾高气昂的,可今天仍是有气无力。 慈瑛看了眼小十二,对一力道:“欸,可能近几日赶路太急,昨儿我又带她出去逛街累着了,这不,一下子受不住了,你大师伯已经替她看了、没什么事儿,吃了几丸药,一会儿估计就精神了。” 玉竹接道:“有你大师伯出手尽可放心,‘汇贤居’啊是你七师叔在外面开的私塾”。 骗鬼呢,普通的私塾怎么能收到白虎真焱司的邀请,一力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反正有的是时间弄清楚嚒。 可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似乎今天没人说她丑、也没人说她黑,于是又瞅了眼大师伯辒瑶,的确,这诡异的地方来自大师伯,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可具体奇怪在哪里倒说不出来,也许是因为大师伯身边多了两个巨大无比的药箱? ~~~ 又是爬山,小十二不是在大师伯韞瑶的肩头、就是在七师叔慈瑛的怀里;一力跟在队伍的最后爬得艰难困苦,昨天爬山、扎马步、从山上滚下来还没好利索,今天又是爬山…,而且不是昨天座山、而是爬到昨天那座山的顶峰,下了个坡、走了一段缓路到了另一座更高的山的半山腰,继续爬。 “师、师父,我从小也是跟着您爬幽云山采药的,可、可是从来没觉得这么累啊,还、还要多久啊,瑶池宴在山上吗,难道其他人也都要爬山嘛,爬、爬了这么久也就只有我们几个。我,我爬不动了” “一力,咱们幽云山可没有这么陡呢。你大师伯不是说了,等看到浅灰色烟尘差不多就到了” 一力看着身前大包小包的师父玉竹,只看他身前一个药箱、身后一个药箱,手里还拎着一力和他自己这几天的行李,可大气都不喘一个。 “师父,您拿这么多东西怎么一点儿也不累啊,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 “你觉得累,一是因为这座山比幽云山还有昨天那座瑶台山的副峰要陡组多,二是因为你昨天太累了,三是因为你话太多了” 其实,爬山累,还有第零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玉竹心里在琢磨,怎么今年这山上的灵气如此浓郁?难道这一次竟真有连他都未曾听说过的奇人? 方想到这里,只听“铛铛铛”三声沉闷而绵长的声音响起,沉重而余韵绕耳,似乎是钟声。 一力抬头,见上方不远处的确有朦朦胧胧有些缥缈的烟尘,刚想开口问,便听师父玉竹道:“我们到了,应当是你大师伯撞钟,提醒领路人过来”。 果然,十几步后突兀地出现了山顶,一力爬上山顶,才发现,山顶竟是一个圆形的平台,平台的中央有一口巨大的铜钟。 钟声停下,七师叔慈瑛才对着小十二的耳朵念了几句解开“避音咒”。 而大师伯站在平台边、悬崖旁看着眼前云雾发呆,一力不由得纳闷儿,这四下里除了悬崖就是云雾和烟尘,身后是爬上来的路,领路人难道要从天而降吗?不可能啊,又不是神仙,这又不是一本修仙小说。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韞瑶身前的云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大,突然似乎“波”的一声响起,最大的一朵云雾似乎被戳破了,从这戳破的窟窿里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四下里乱摸,一力不由地大骇,难道真的是修仙练级、仙侠登云?!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幕,大师伯韞瑶一手伸出去把那只乱摸的手从云雾里一把拽了出来。 “哎呦”一声,一团人影跌跌撞撞走了出来,果然不出一力所料,和那只修长的手配套的是一个清癯的小老头儿,说是小老头吧,因为他满头白发、慈眉善目;可是却又脸色红嫩细腻有光泽没什么皱纹,再瞅一眼,小老头儿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算盘。 小老头出来的瞬间扫了一眼,看到几人、小眼睛滴溜溜一转、操起算盘就是一通打,拨了个数字给韞瑶看。 一力只看到大师伯手起凿落,狠狠敲了那个老头的脑瓜子,道:“别以为我们去年没来就不知道,今年不是买三赠二嚒,虎头,你人长得仙风道骨、做事这么不上道嘛”, 玉竹以口型示意一力,“这个虎头是白虎真焱司两个帐房之一,专管收钱,少年白头,其实也就刚过而立” 一力道:“那另一位帐房叫蛇尾吗” 散千金之旅 “这位黑黑的小兄弟”,虎头耳朵倒是生的灵、连一力如此低声的嘟囔都听得到,他两只眼睛转到一力这边,只瞅了一眼,在看到一力那双眼睛的时候也顿了顿,不过也没多做停留,也没接自己方才的话,只转过头对辒瑶道, “既然辒大侠明人不说暗话,那就给你三送二的基础上再打个折扣”,说着又是劈里啪啦,打了个数字辒瑶, 似乎是很满意,辒瑶转头对着玉竹比了四根手指,道:”玉竹,数钱,数清楚点儿,千万别给多了“,说完,他便回过头去,从前襟厘头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扔了过去,虎头一手接过、掂了掂分量,就塞进前襟。 感觉到徒弟在拽自己袍子、玉竹转头以口型对一力道”染发膏“,然后将手里数好的钱袋子扎紧、往前面辒瑶的方向甩了出去, 看着钱袋子似乎散发着金光的弧线、一力的心揪得紧紧的,这么多钱,扔悬崖底下怎么办, 辒瑶头也不回,右手一举便抓住了钱袋,又打开点数了一下才交给虎头。 ”师父,咱们这么有钱的嘛“, ”一力啊,现在开始就没钱了“ 。。。。。。 虎头也看了看、抽紧了钱袋子,道:”各位,接下来就由我-虎账房为你们引路了,黑兄弟,跟紧了,走~“。 说罢,虎头手一伸、似乎抛出了什么黑色的暗器之类的东西,而且那几枚黑色的暗器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五人, ”师父,暗器,快躲“,一力刚要弯腰,却被师父硬生生拉住后领,动弹不得, 那黑乎乎的东西到了五人眼前时都忽地停住、悬在半空, 慈瑛道:”一力啊,你看小十二都面不改色的,不过,嘿嘿,你倒挺知道护着师父啊“ 一力看向抱着小十二的八字胡七师叔慈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小十二看上去还是恹恹的,可是似乎除了自己其他人完全没注意到、或者说,是漠不关心, ”各位,抓好眼前的算盘子,随我来吧“, 这次,玉竹开口道:”一力,抓好珠子,才能破这穿过迷阵“ 一力定睛一看,果然悬浮在眼前的是一颗算盘珠子、珠子周围似乎有圈黑紫的微光,她又看了看师父、伸出手抓住了算盘珠子,入手感觉有些温润, 似乎是有些害怕、她将这算盘子攥得有些紧。 ”各位,请“,虎头诡异一笑,转过头去,朝着来时的那团云雾迈出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师、师父,我们都要这么走过去吗,真的不会有什么万一嚒“ ”一力,放心,除了去年以外,每一年都是这么进会场的“ ”师父,你来过几次啊,去年没来,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啊“ ”放心啦,一力,你看看小十二多淡定,安啦,你大师伯不会坑你的“,慈瑛笑着道, ”就你废话最多,坑谁都不会坑你,亏,快跟上“,辒瑶早就想胖揍一力了,要不是因为那些黄灿灿的金子一直心痛不已,他早就出手了 辒瑶、慈瑛、小十二都先后进了云雾里,只留些许残影, ”一力,你走在前面,我在你身后,放心“ 玉竹伸出手,悬在一力头顶顿了顿,然后放下轻轻拍了拍一力的肩膀。 走到悬崖边,一力看了看脚下,心道,好......好高啊,我不怕、我不怕、我真的不怕,啊啊啊啊啊,好高啊。 ”如果害怕的话,就抓住我的手,闭上眼睛“ 师父伸出手,一力一下就攥住、然后闭上眼,虽然不那么害怕了,可是心还是咚咚跳个不停,似乎心跳声又一次盖过了周围的风声。 ”一力,走了哦“ 师父的声音好温柔啊,她不知不觉就迈了出去,一步,欸?居然真的是踏踏实实踩到了地面,两步、三步......, 有真切的、凉凉的雾气拂过她的脸颊、有些潮湿,另一只手里那本来温润的算盘子似乎在慢慢变小,好像在慢慢融化。 渐渐的,她似乎听到了鸟叫、虫鸣、甚至闻到了,水的味道,听到了水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手里的算盘子也已经融尽, 可从云雾中走出来后,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熟悉,不觉有些失望,这云雾的另一头竟是一条冷冷清清的商业街,一力顿觉得回到了幽云山脚,空空荡荡的铺子,只有几个档口在营业,心想”瑶池宴“这种一掷千金的地方,难道不该是金碧辉煌、珠玉满堂、镶金嵌银嚒, 似乎看出她的失望,玉竹道:”一力,明天开始,这里才会慢慢开始热闹,各大江湖门派都会来这儿展示各种宝物哦“, 玉竹放下了一力的手,又走到了她的身后,一力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师父松手,心里突然有些慌,停下脚步待师父走到身侧,又抓住了师父的衣襟。 ~~~ 虎头继续在前面引路,七拐八拐,一力直觉走了有一炷香那么久,才在引导下走过一座廊桥到达一处独门独院的庭院, ”这便是几位这几日住所,每日都有专人准备膳食,各位,三日后‘瑶池宴’见啦。“ 说罢,虎头转身离去,也不见怎么动作,却如同脚下生风一般,速度极快消失在小路尽头,而在虎头离开的瞬间,廊桥那头又起了浓雾,一力盯着看了半天,身后大师伯三人已经进了院子。 ”一力,进来吧“ ”哦“ ”哇,好大啊,好美啊,师父,大师伯,七师叔,这整个庭院都是我们的嘛“ 一走进庭院,一力便惊呆了,这是一个四方围合的庭院,中间是一个正方的莲池,虽然时候不大对,可这莲池里的莲花却似乎刚刚盛开一样,而且这莲池分成两个,左右各一, 一力绕着莲池跑了一圈儿,其实也就是围合的走廊,原来这四面围合的形制,正门的左右手分别是两个套件,正对大门的是书房和膳房。 几人似乎早有默契,大师伯和七师叔还有小十二在大门右手边套房,玉竹则招呼一力道左手边套房。 进了厢房,一力才把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来, ”师父,今天小十二和大师都有点怪怪的“ 玉竹顿了顿,这孩子也觉察出来了,道:”没事,你大师伯就是心疼金子,小十二的确不大舒服罢了,别多想,一会儿换了衣服,可以去莲池泡温泉“ ”这温泉有什么神奇之处嘛“,毕竟体验了一把腾云驾雾进瑶池的感受,一力对出现在这个庭院充满了期待 ”没有,只是普通温泉“ ”那为什么这庭院云遮雾罩的啊“ ”这样不仅景观比较好、还能保护各个门派的隐私“ ”那,师父,七师叔的‘汇贤居’真的是私塾嚒“ ”一力,那头膳房里有五十块木牌,每一块木牌上都刻着菜品,想吃的话,翻牌子即可,泡好温泉,菜品差不多就准备好了“ 从上午出门到现在都快申时了,大家都只用过早膳、路上啃了大师伯的行路干粮。方才因为害怕和好奇一时忘了肚饿的一力,一听五十道菜品,立刻起身、边往膳房走边道:”师父,我给你翻你爱喝的紫米莲子羹“。 玉竹看着她欢实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嘴角微弯。 你到底是谁 “嗝,我真的再也吃不下了”,一力仰面靠在莲池上、边泡温泉边仰天长叹, 原来这莲池里的莲花不过是幻觉,师父说也算是景观,而且每年会有变化,有时是金饼、有时是锦鲤,今年换成了莲花。 大家都穿着中衣泡温泉,大师伯辒瑶和师父玉竹一个池子,一力、慈瑛和小十二一个池子,小十二明显没那么病恹恹了,所以也吃了不少。 “欸,根本没人比你吃那么多啊“,慈瑛道, “也不是明天就吃不到了”,小十二居然还接了一句, “十二师叔,你好意思这么说我嚒”,一力看着仰面浮在温泉上、肚子鼓鼓的小十二道。 “一力,这温泉虽说没有什么神奇的效果,不过可以美容养颜呢”,七师叔慈瑛边说边往脸上扑棱温泉水 “听你七师叔的,多泡泡,解解乏,早点休息,明日还有明日事”,隔着一扇屏风,一力听那头师父说教,本来也撑的慌,懒得多说, 这方温分成了两个长方形的温泉池子,中间有一道屏风拦住两边,仔细闻的话、甚至还带点酸味儿, “嗯,是硫磺味儿吧,毕竟这瑶台山从前是一座火山呢” “啊!那会不会洗着洗着......”,一力突然觉得好像温泉热了起来、似乎颜色也有点变化,不由得摒住了呼吸,一动不动,静精地盯着温泉发呆、细细感觉温度变化。 几人都十足泡的浑身发皱才起身。 “师父,咱们来这儿参加宴会,就是吃吃喝喝摆摊儿嘛” 这会儿,几人都各自泡完回房了,一力窝在被子里问道, 玉竹还站在门前,顺手点燃了一只香、插入刚从随身药箱里收拾出来的香炉里,轻声道:“那不叫摆摊儿,多说你也不明白,明日自然就知道了”, 那香自然就是在幽云山的时候每日入睡的焚兰了,玉竹站在门前,过了很久才又踱回房间,眼如寒星,自从茅厕,咳咳,马厩一夜与大师兄辒瑶详谈之后,这一路上免不了多想了些,除了那双眼睛。 ~~~ 阜春那夜, “好了,这下清净了”。 “师兄,你打也打了,还得说么” “你说呢,快,别逼我。说完了好睡觉” 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玉竹便只好慢慢道来,这一说真的有点颠覆辒瑶对玉竹“颜值=正义”这一理论的认知。 ~~~ 他还依稀记得当年师父将玉竹带回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没几处完好的,只剩一张脸能看了,也就是这张脸、韞瑶第一时间就判断这个浑身每一处好皮肉的小伙子是个好人。 他还记得当时师父告诉他,这是他在路边就回来的,但是有些惨痛的回忆云云,而且师父一直用心音咒封闭他对于“一棠”这两个字的回忆、闭关之前又将“言咒”的法门传授给了七师弟慈瑛。 言咒这东西听起来玄乎,似乎你说一句话就能左右别人的行为、其实不然,言咒其实是先实施短时催眠术再配以流动的灵力封闭人脑中你想封闭的部分,比如说某一段记忆、某一种感官,但其实就算无人解开,最多二十四个时辰、这咒法便会自动解除; 而师弟玉竹的脑子里本来关于“一棠”这两个字就已经游戏混沌不堪,所以也只是偶尔在需要抑制头疾的时候才需要祭出这一招。 而玉竹被救回幽云山治疗苏醒之后,甚至连续几个月不说话、也不言语,韞瑶当时猜想可能那场让他身处险境的杀局让他受创严重,日日对他关怀有加。 直到有一天,师父京玄招告诉他已经收玉竹为二弟子,只是他的嗓子被毒药损毁、需要些时日恢复;可是师父平日也只教习玉竹些采药炼丹法门即可,辒瑶问师父京玄,京玄也只说随缘。 ~~~ “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第一个记得的师父是一个人称‘千云僧’的教书先生、教我读书写字、禅法奥义,不过没两年就去世了;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第二个师父‘层雨楼’,可是第二个师父在收留我不久后也惨遭不幸;第三个师父是第二个师父隔壁邻居、是个普普通通的铁匠,名叫‘简清山’、据家附近老婆婆说是因为偷工减料得罪了江湖上的人、所以就丢下我再也没有回来,第四个师父……”,就这么一口气说了九个师父,直到第十个师父幽云山无名派京玄。 辒瑶是越听越咋舌、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这么个坑师父的人真是不知道是和来历,怪不得师父说随缘呢,这‘千云僧’乃是玄道署四分阁‘高参’的头儿,说他是活佛也不为过;而‘层雨楼’则是前朝皇帝老儿身边‘拾时’里轻功第一、武艺排名第二的人物;那‘简清山’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大兴朝火到大寅朝,乃是赫赫有名的剑匠,他的剑自从他去世后便被捧成了万金难求的宝物,就连自己师父京玄都收了一把,不过据说这把是师父抢来的,而且没开刃; 可这么些个人都离奇失踪或死亡,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事关改朝换代、“玄道署”一夜覆灭之事,至于玉竹是否知道辒瑶并不关心,因为他似乎丧失了那些相关的记忆、唯一能刺激他的就是“一棠”,“这个一棠,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要是绝世美人或者什么名门女剑客,我都不应该不知道啊,难不成是他亲戚,欸,不管了”,辒瑶想了一会儿、也没查出什么头绪来,而且他并不是没暗中查过,这个师弟在山里这些年除了偶尔头疼脑热之外,干净得就和他脸皮一样–白得透亮。 “嗯,没什么事儿了,你先回去罢”,辒瑶觉得无甚可问,便道。 “是”,玉竹刚说了个“是”,却被辒瑶追了一句,“玉竹,你,杀过人嚒” 玉竹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辒瑶道:“没有。记忆里我从未进过江湖、有时在书房、有时在校场,手上从未沾血”。 “下去吧”,辒瑶拍了拍玉竹得肩膀,有些话,不必说。 瑶池宴预热 “师父,廊桥那头似乎很热闹啊”,一力给自己收拾妥当、照了照铜镜,诶?我是不是白了点儿? “嗯,‘瑶池宴’除了当天的赏析大会,前后两天也都热闹得很,要是有眼力的还能淘到好些宝贝呢” “对了,吃过早膳,先去大师兄那边扎马步”,玉竹边绾发边道。 “什么!还要扎马步,可是,师父,廊桥那边…” “扎完马步才能去,先去翻牌子吃饭吧”。 见师父一点儿余地都不给她,一力也没招。 “大师伯、七师叔、十二师叔,早”,膳房里,三人都已经吃上了。 “早什么早,这都辰时了,明天开始,卯时来我这儿扎马步,不扎马步没饭吃”, 一力站在膳房门口直犯懵,心道,大师伯到底是犯了哪门子的病,今天吃火药了吗。 不过,一力认真想想好像自从阜春茅厕夜以后、大师伯就开始搞事情,不管、吃饱再说。 ~~~ 昨天廊桥那头浓密的雾气,此刻都已散去。 半死不活的一力跟在辒瑶和玉竹后面,可是一过廊桥,她似乎又活泛起来了,有种“侠气”涌上心头,只见昨天还冷冷清清的商业街,这会儿已经人挤人了,而且看上去都是些带剑侠客、跨刀义士,是她梦寐以求的江湖啊! 辒瑶看了看、自顾点了点头,对玉竹道:“这会儿差不多了、都准备好了,开始吧“。 一力听的一脸懵,准备什么?开始什么?她 玉竹放下两个药箱,一力问道:“师父,我们不是要去淘宝嘛“ “要淘宝,也得有本钱,看着你大师伯就行,咱俩往后站“。 玉竹拉着一力走到一边儿,差不多有三尺的距离,只见辒瑶白了二人一眼,不知道从袖子什么地方抽出来一面大旗,上书“灵丹妙药“。 “幽云山秘制丹药限时大甩卖了啊“,辒瑶这一嗓子十足用了三成功力,整个商业街都安静如鸡,一力这才明白为什么师父把自己拉的这么远,太丢脸了。 可安静了一瞬之后,有人开始说话了。 “哎呀,来了来了,幽云山的“ “去年没来,没买着,头发一绺一绺往下秃噜“ “欸,这位小道友,幽云山的丹药有什么特别的啊“ “小什么小,我都而立了,托幽云山回青丸的福“ “真的假的?“ “真的假不了,要是做假、甭说你,白虎真焱司第一个不准入啊“ “可不是嚒,平时要想买幽云山的丹药买卖都得去‘汇贤居’提前个一年半载定,有限定加价还不赶紧的” …… “师父,那两个是七师叔和小十二….吧” “一力啊,咱们幽云山的丹药确实不错” “所以师父,真的不是托儿嚒” “一力啊,炼这些丹药、也有你一分分拣药草的辛苦”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在一力听来就是“东西都是真的、也可能会有效果,不过不保证有那么神”。 这边辒瑶一看目光都围上来了,清了清嗓子,看了看众人,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旧刀伤未了、新丑接踵至;一刀复一刀,不说直面劲敌心里慌、就算宽衣对镜心里闷,不要愁,幽云独家疾速复原丹,一颗表皮伤无痕、两颗筋骨全无恙!原价一九九九,‘瑶池宴‘限定价只要九九九”; 辒瑶瞥了一眼骚动的人群,继续边绕着药箱边道:“苦修路途多崎岖、若逢瓶颈必心魔,不要慌,百年畅销安神丸,一颗平复心魔、两颗梦中进阶!原价二九九九‘瑶池宴‘限定价只要九九九”; “人在江湖、修行坎坷,无奈岁月催人老、乌发一夜生白、簪发难掩疏鬓,不要紧,白发脱发不可怕,隆重推出此次‘瑶池宴‘特别炼制’繁花似锦丹‘,一瓶一个疗程,一个疗程解决困扰当代江湖人早生华发、年少脱发的苦恼,一瓶只需八六八“ 一力看着拿货江湖人骚动奇来,心里居然有些崇拜大师伯,可是那些人窃窃私欲半天也不见动静,她抬眼看了看师父玉竹、明显一点儿也不着急; “各位,银两不够也无妨,本次所有产品都开放以物易物的购买方式,仅限今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听可以以物易物,都炸了锅,第一个上前的居然是虎头,他递上三颗算盘子,道:“三颗‘瑶台御毒子‘“, 辒瑶接过三颗算盘子,转头对二人道:“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帮忙“, 玉竹接过算盘子,开始从药箱里往外铺货。 “虎账房,我猜您是要‘繁花似锦‘丹吧“,一个中年人模样的剑士说道 虎头嘿嘿一笑,对着那位剑士道:“非也、非也,度大侠此言差矣”,说罢转头对辒瑶道:”我要‘安神丸‘,给我那不成器的老哥“,然后对着后面跟着玉竹帮忙的一力道:”虎脑“, 虎头虎脑?一力直想笑,这都什么名字啊,还不如虎头蛇尾呢。 一见连主办方都出手了,众江湖人哪有不贪便宜的道理, “不要的前男友两个、可不可以换一瓶‘赏鬓云鬟丹‘“ “这儿有一等迷幻药,一滴就倒!换‘明心丹‘!“ “我,我,我有本门精心培育的灵芝草!“ …… 就这样,三人,不,还有俩托儿,七师叔慈瑛和小十二。 “师兄,这些老家伙都没几个给真金白银的“,慈瑛在一边嘟囔道 “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才开放以物易物,不然,这区区几千两都不抵我们的入场费“,辒瑶不无得意地道,他转向玉竹,道:“慈瑛、玉竹,你们一块儿算算,这些东西拿到四都‘汇贤居‘总共能折算成多少银两,按照最低估价”。 于是,玉竹和一力在自己的房间里忙开了,一地的灵芝仙草、心法秘籍、法宝名剑。 原来,七师叔的‘汇贤居‘开的那么大,在四都都有分部,那总部是不是在皇城呢?师父这个大骗子,什么先生,明明是倒买倒卖、当托儿扮起哄的,一力便帮忙数数、边在心里腹诽 玉竹算好了帐,一边抹汗一边道:“师兄,取整的话大概白银五十万两,按照十两银一两金来算,就是黄金五万两”。 五万两!万!黄金!一力瞬间震惊了,这是真的嚒,一个下午赚五万两黄金!发达了啊!她只觉得有点热泪盈眶,心道,明明不是我赚钱,可是我为什么这么感动,而且为什么我会一种“瑶池宴”已经结束了,可以回山了的感觉啊。 五虎汇瑶台 “师父,这么多东西怎么运下山啊”,吃过晚饭之后,一行人又开始泡澡,一力在女浴这边问道。 “一力,别操心,入场费用这么金贵、自然有金贵的道理,自然这所有,吃的、喝的、快运、慢运,连换洗衣服都包括在内”,慈瑛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几个的尺寸都报上去了,明儿个锦心记就该派人送来了”,说着,便帮小十二梳头去了。 “谢谢七师叔,那虎头是账房,虎脑也是账房,大家都是做帐房的,为什么虎头要给虎脑买安神丸啊” “白虎真焱司,一共有五虎:虎头入账、虎脑出账,令虎收帐、瑜虎算账、玉虎则负责做买卖,这五虎除了一年出一次门的虎头和足不出司的瑜虎,其他几个都有功夫傍身”,玉竹一口气说了五个虎,一力脑袋都要晕了,心道,啊,也对,行走江湖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师父,咱们还得待几天啊”,可不是么,该吃吃了、花的门票钱都成倍赚回来了,这院子住两天也没什么可留恋的,难不成还有什么想不到的惊喜吗? 一力觉得自己已经想不出更有意思的节目了。 “好玩儿的还多着呢”,慈瑛答道。 “好好扎马步,一份辛苦一分收获”,韞瑶不失时机地道,言下之意就是早上一炷香马步换一天玩儿。 慈瑛笑道:“看看把一力给愁的,不过、一力,你今儿似乎又黑回去了,来,多泡泡”, “一力,来时给你的功课别忘了”,师父又不失时机加了一句。 “功课?什么功课,啊!我好想把师傅您给我的那本功课给弄丢了”, “没事,为师就是怕你弄丢了,特意备了一份。晚点过来取吧,一字不漏都得给我背下来,否则后天‘瑶池宴’你就别想了,膳房的牌子数目可不到宴会当天的十分之一”。 这才叫进退两难,一力道,“反正我也吃不下那么多”。 “是嚒,你大师伯这次还备了消食丹呢,服下五息之内就能起效。 “师父,我泡好了,现在就去您那儿拿功课”。 ~~~ “师父,这是什么呀,好像不是那天的功课啊;这看上去好像地形图啊”,看着眼前这份明显不是功课的功课,有些纳闷儿。 “”你把那本弄丢了,还指望我给誊一本一模一样的出来,今明两天把这本背熟了,大师伯的马步、我的地形图,一样都不能落下“,玉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翻一下,边看医书边道。 ”师父,要是我不去,是不是可以自己留在这儿,等你们回来啊”,其实一个人留在这院子里多好啊,自由自在、想吃吃、想喝喝、吃饱了可以泡温泉美容。 “可以,不过......”,玉竹顿了顿,“根据白虎真焱司的规定,‘瑶池宴’当天如果不参加宴会的人、必须下山” “下山?下山也好啊”,自觉自己说漏了嘴,一力只好尴尬一笑。 “快背,为师陪你”,玉竹放下医书,点了一支凝神的香。 ~~~ 对面厢房,慈瑛给木讷的小十二换衣服、梳头,满意地看着这个精致的玩偶。 夜色里,有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在一息只见到了廊桥之上,廊桥那头云雾里慢慢显出一个人影来,这从而没在人前露过头白虎真焱司的司长。 ~~~ 第二天清晨。 “连马步都扎不好,还学什么剑法”,辒瑶看着一力小腿肚子直打颤,踢了他一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大师伯,你天天叫我扎马步,你当真给我选好剑谱了吗”,一力总觉得辒瑶一如既往地在诓她,她压根连剑法的名字和剑谱的边都没看到摸到。 辒瑶突然转头,盯着一力一脸板正,一力被他看的有些瘆得慌,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师伯,你看什么啊,我、我脸上怎么了”; “看看你的面向到底适合哪套剑法”; “剑法还和面向挂钩吗”, “没听说过字如其人嚒?剑法也一样;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若是使出绣花一样的剑法,岂不是很别扭” 一力感觉自己顿悟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原来如此”。 突然一只手大赏一力的肩膀,道:“一力,别太当真,你大师伯的道理,也只是你大师伯的道理”, 慈瑛刚喂完小十二吃酥饼,抚手道:“是啊,一力,大部分时候啊你大师伯的道理都不是普世的道理” 所以,也就是歪理咯,一力心道。 “师父,今天的日程是什么啊”,不管了,既然大师伯那么不靠谱、剑法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回幽云山再说。 “今天的日程就是把功课给我背下来,晚膳之前‘锦心记’会送衣服过来”。 ~~~ 一天就这么平平无奇过去,连一力都有些奇怪,他和师父玉竹除了用膳和试衣服都没出过厢房,师父不停地看书,时不时地抽查自己的背诵进度,似乎自己背不好就要没命了一样,虽然事实证明的确背不好是会要命地。 这天晚上,一力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姐,他们在说什么呢”,还是早先梦里那个孩子,孩子叫着姐姐、这一次一力看清楚了,这个被她唤作姐姐的少女一棠也不过八、九岁大小,一双眼睛璀璨夺人、似乎藏着星光点点, 之间那少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朝他使了个颜色。 纵使她在一个三四岁的身体里也知道愣愣地点头。 二人此前偷偷溜进书房、据说皇上赏了异国进贡的椰枣、又甜又好吃,可是两人还没找到、就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给吓得躲在了书房的柜子里头,得亏这俩人个子小,不然这个半空的书柜还装不下她俩。 “我们几个先走,那你呢?”是个年轻妇人的声音,“要不让敏姨带他俩走,至少我能帮你” “说什么胡话,难道你还没发现、敏姨是那边派来的,不过那边只是观察、并不动作,左右我白无霜行得正、坐的端,没做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我也就顺水推舟,但真到了关键时刻你还觉得她会真的帮咱们麽?“ “阿霜,双拳难敌四手” “欸,多你一个、对方就多了一份砝码、我就多了一份顾虑” 听得这话,一力只觉得眼前这二人必定是夫妇无疑了、而且抱着必死的决心,而且这人居然也行白,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再回想之前那个梦、想来早前梦到荒郊野外母女三人一起吃瓜可能已经是后来发生的事,可是棋差一招,她们三人也还是没逃过那个所谓“高参”的组织? 她还没想完,只听一直搂着她的姐姐一棠已经掩住了嘴,似乎有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