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伊始 昭德六年三月初,钦天监夜观天象后呈上奏章说是三日后双曜合璧,五星聚奎,乃天意之吉日,诸事皆宜。应当顺承天意,奉幼帝登基。 是夜,月悬于天。长安城内的光宅坊有一座显赫府邸伫立其间。远望去府邸内外皆是华灯煌煌,便是隔了不少距离也能听见夜巡的侍卫踏着整齐的步伐在门口走过。 长安城内的人都知道这里是近年来颇得先帝青睐倚重的摄政王同时又兼任了中书令一职,裴重熙的府邸。虽然说能够住在皇城附近都是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但是这些人的府邸就算是加起来恐怕也不抵一个裴府。 是以坊间有诗戏曰,“白玉为堂金为瓦,东珠为灯檀为柱。移步闻香溢千里,疑似天宫坠人间。” 要说起来裴重熙此人虽然极有才干能力但却又是一个骄奢淫逸之人。 如果不是他实在是颇有能力再加上先帝登基之时他又出力颇多的话,恐怕先帝早就已经将他斩首示众。 此刻裴府内灯火通明,裴重熙居于主位上摩挲着手上的信函,神色玩味。这桓家的人果然都是老奸巨猾之徒,真是一窝的狐狸。没想到这桓俶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呵,一面加封自己为摄政王让自己扶持幼帝登基另一面又召回了长公主桓儇回京册封她为镇国大长公主。 先帝的意思是说是担忧他不能好好照顾幼帝故而召回长公主,其实还不是怕他有所图谋。 不过桓儇啊裴重熙想起什么似得阖眸,自他唇边浮起一丝温和笑意。 当年见到那人时她明明狼狈不堪无依无靠的公主,可偏偏慧黠过人敢与温家结盟,又联络了自己最后又借柳家那点心思逼宫夺位,让柳家成了这场政变的替罪羔羊而她的兄长顺利成章的即位。 这场变故让原本日益见下的河东裴氏迅速崛起,而原本想借桓儇之势东山再起的河东柳氏却自此覆灭。 要说起来柳綦此人实在愚钝不堪那人可是猛兽怎么会是温顺的羊儿呢。 堂中站在一个黑衣男子见裴重熙如此低声询问,“那主上您打算怎么办?” 无论离开了多久的人,终归都是要回到这片土地上。按照既定的命运轨迹,去赴一场红尘之局。 “您真的不打算派人去截杀桓儇吗?”见裴重熙不说话他思虑一番继续询问,“属下担心桓儇会和温家结盟。毕竟他们俩家才算亲戚。” “不必了。何必多此一举,本王也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甚为想念。再说我知道她不会的,她这人啊素来看得比谁都要透彻,你以为她会不知道温家的野心?”裴重熙转头看向窗外沐浴在月色下的牡丹神色莫名的温和。 闻言那黑衣男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但是他听着裴重熙的语气却觉得颇为怪异,自家主上仿佛和那位神秘莫测的长公主相识已久。 “不过”裴重熙沉默了一会才道:“钧天,你派人继续给本王盯着温家,看看他温家要打什么主意。毕竟温家也清楚,只要桓儇一回来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桓儇,不知多年未见你可还记得我? “是,属下遵命。” 待钧天离开以后,裴重熙将信笺拢于掌心用力碾碎撒入香炉中。行至书柜前拿起书柜上的一巴掌大小的方盒,在盒内放着一把白玉梳。 小心翼翼地取出白玉梳把玩于掌心,裴重熙挽唇轻笑道:“昭鸾,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三日后,大吉日诸事皆宜。 天才刚亮没多久,桓淇栩已经被宫人催促着起床。这会子才起床立马就有内侍进来开始有条不乱地伺候他洗漱更衣。 看着镜中的一身帝王冠冕的人,桓淇栩不免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嘟囔着嘴,在他眼里这身装扮自己穿起来就是格外别扭。想起昨日母后对自己的再三叮嘱,他收了心思任由内侍伺候他梳洗打扮。 依礼再过一会,这位小皇子便要正式登基为帝。内侍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免得错过了吉时遭来责罚。将桓淇栩身上的一应事物仔细检查了几遍确定无误后才传来銮轿簇拥着小皇子前往太极殿。 正当他们准备起驾的时候。寝宫内突然迎来了本朝除了皇帝以外身份最高的一位人物。内侍们面面相觑互看了一眼,十分默契地上前恭敬行礼拜见。 常年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郑毅看了眼来人敛衣上前道:“奴才郑毅叩见摄政王,殿下千岁。” 再郑毅的带领下,原本侍立在殿内的内侍宫女也齐齐行礼。 裴重熙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落在虽穿着帝王冠冕但仍显稚嫩的桓淇栩身上,面上浮起一丝和煦的笑容:“淇栩” “中书令。”桓淇栩略微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裴重熙。 “一应事物可都准备好了。”裴重熙敛了神色对着郑毅道,“郑总管你可得好好检查一番,别让旁人有机可乘。” 已经入宫多年的郑毅听懂了裴重熙话里的敲打意味微微一笑,“请王爷放心,奴才已经带着他们检查了好几回。” 裴重熙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桓淇栩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继而转回郑毅面上。 “郑总管,长公主她就要回来了。如果没有意外今日就能到了”裴重熙勾了勾唇,“见到她你们一定很高兴吧?本王也很高兴呢。” 闻言郑毅一愣。他没听错吧?长公主居然要回来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长公主一旦回来这些对新帝虎视眈眈的人恐怕都要暂时偃旗息鼓了。 他内心不由暗喜,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顺着裴重熙的话笑道:“那可真是天大好事,奴才当然高兴。吉时将近奴才们就不耽搁了。” 话落没多久郑毅又朗声喊了一句摆驾。 这郑毅一开口,负责侍候的内侍宫女们自然也忙碌起来扶着桓淇栩上了銮轿一路往太极殿而去。 至于裴重熙目送桓淇栩离开以后,也从另一侧绕向太极殿。 第二章归来 太极殿前百官齐聚,文武百官依品级分列两侧,在他们身后站着英姿焕发的玄甲将士。 文官以温行俭为首,武官则以卢舒翰为首。至于位高权重的裴重熙自然是站在御道下等着桓淇栩的到来。 很快帝王仪架就出现在众人眼前,百官伏地叩首行礼。 落轿之后。桓淇栩在郑毅的搀扶下正襟从群臣面前走过在裴重熙面前站定。 裴重熙含笑看了眼面前的桓淇栩并没有做任何表示。群臣不免有些着急起来,这裴重熙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另一旁温行彦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重熙。 这裴重熙到底想干什么,吉时将至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只盼着他派去的人能够将桓儇阻拦在路上。 毕竟那人可是和裴重熙一样难缠的对手。 “镇国大长公主到!” “恭迎镇国大长公主!” 响亮的声音落在耳畔,诸臣皆是一脸诧异地转身齐目朝宫门口往去,只见一顶绘有九凤朝阳图的七宝流苏銮轿在一众宫女太监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移动。 銮轿两侧皆有彩衣云鬓宫女莲步随行,一众人步履整齐丝毫不见半点不妥之处。终于轿子在离诸臣所在位置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 此时只见为首的一名女官打扮的人上前一步敛衣行礼温声道:“殿下,我们已经到了。” 轿帘未动,只听得銮轿内传来一道温和女声轻声应了一句。 那女官在得了许可后立刻取了木杌放于銮轿旁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躬身立于一旁。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探了出来搭在女官手上后,那双手的主人也出了轿子在女官的搀扶下缓步下轿。 那女子一落地原本跟在轿后的宫女迅速行至她身后,有的持凤翣龙旌有的持雉羽宫扇还有人持了一柄曲柄九凤伞。 望着那些动作迅速而且一致的宫女内侍,裴重熙眼中逐渐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他就知道那个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那女子振袖转身缓步前行,从她提步起诸臣悉数跪下行礼,高呼千岁。 直到她走近。原本还在疑惑中的诸臣才看清她的面貌,这人居然是那个已经退居皇陵六年的秦国长公主——桓儇。 她居然回来了? 抬眸凝望着缓步而来的桓儇,裴重熙眼中笑意越来越浓。 今日的桓儇满头青丝堆叠成鬓,仅在发间斜插了一支九凤衔珠流苏步摇,移步之间步摇轻晃。眉黛如柳,凤眸含笑,眼尾用胭脂染红刻意上挑,让原本就惑人的眸子更添了几分魅色,绛唇染艳。 上着玄色上襦下着红色襦裙,裙上绘有鸾凤从腰间盘旋而下,外罩大红广袖。她所行之处,只觉得让人香风萦绕。 见她如此裴重熙眸色略黯,这么多年过去了桓儇果然是越发的美貌真当配得上一个艳冠天下。 才走了一会桓儇就已经到了裴重熙面前,两人目光彼此交汇又各自移开看向他处。 反倒是桓淇栩一把松开裴重熙的手,一脸兴奋地跑了过去抱住桓儇唤了句,“姑姑!” “淇栩,乖。”桓儇舒眉伸手摸了摸桓淇栩温声道:“今天你身份和从前不一样,可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 话落在众人耳里诸臣面面相觑,任谁也想不到她居然还会回来。 看样子这下朝中有好戏要看咯。 见二人如此太常寺卿王采和钦天监褚澜鉴二人互看了一眼后齐声道:“大长公主殿下,吉时将至请您和摄政王共同主持登基大典。”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凝目于二人身上,明明是温和的目光却看得二人是一阵心惊。 垂着头不敢去看桓儇,只能硬着头皮又重复说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但是声音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恭敬。 “开始吧。”见此桓儇勾唇轻哂一声,收回目光淡淡道了一句。 等到桓儇开口,太常寺的人才敢宣布登基大典开始。所有的一切才按照大典仪制,步步循进。 桓儇和裴重熙两个人一左一右,各自落后桓淇栩半步距离,伴着他一步步走在御道上。 丹陛下的温行俭凝视着裴重熙的背影,眼神中淌过一丝愤恨。 如果不是裴重熙从中作梗,恐怕此刻桓儇还不得回京。不过就桓儇一个远离朝局多年,毫无权势的公主,又如何能够撼动被温氏和裴氏瓜分的朝堂? 莫不是裴重熙想和桓儇联手共同对付他们温家么? 思及此处温行俭眸色冷冽,如此说来桓儇的出现既有可能打破这表面的平衡重新促成新的局面。 只是桓儇这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当年的柳家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柳氏蠢钝,本来是想借助桓儇谋权却不想反被桓儇利用以至阖族覆灭恐怕到死柳家家主也想不明白桓儇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正值他思索之际,桓淇栩已安座于龙椅上。 褚澜鉴高唱一句:“授冕!” 话才落下已有内侍捧着褚漆木盘而来,其间放着十二旒冕冠。 内侍屈膝跪于桓儇面前,将木盘高捧于顶。扫了眼四周后桓儇才伸手拿起冕冠,盘子一空内侍立刻叠步退下。 眼角余光虚睇一眼裴重熙,见他神色无异后桓儇这才转身移步走到桓淇栩面前,屈膝替他将冠冕系好。 授冕之后便是大祭天地诸神,四方神灵,再行颁诏已告天下百姓。随着群臣伏跪高呼三声万岁便寓意着大典已成,新帝即位。 新帝下旨改年号为河晏,寓意新帝即位后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桓儇静立于新帝下首,微扬着头凝视着伏跪在丹陛之下群臣,凤目中闪过一丝凌厉。 当初为了兄长,她甘愿避权退居皇陵六载。却不曾想总有不长眼的人不记得她当初也是个无情狠毒的长公主既然她回来了就别有人妄想趁新帝尚幼专权独大。 大明宫,本宫回来了!又回到了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桓氏的江山,永远轮不到外人染指半分!谁若妄图肖想她桓家的天下,皆当一死! 第三章宫宴 大典结束后依照惯例都会举办宫宴以庆贺新帝即位,六品以上官员以及皇亲命妇皆可入宫赴宴。 如今因为先帝丧仪刚过,新帝尚有三年孝期故而免去了宴上丝竹歌舞。 日沉月升,抖落光影于长安城每片瓦当之上。 今日恰逢新帝登基,长安城内不设宵禁,意在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禁宫内自然也是格外忙碌,朱衣内侍和彩衣宫女穿梭在禁宫各处。 然而位于太液池畔的栖凤宫却是另一番光景。 栖凤宫内重重幔帐落在地,各处烛火都极为幽微只因宫殿的主人素来不喜欢过于亮堂之处。 是以在殿内重重幔帐下只能瞧见鸾鸟香炉轻吐瑞香萦绕其间,不见殿内陈设反倒是让人觉得不慎误入了什么神仙宝地一般。 彩衣宫女小心翼翼地缓步在殿内行走,唯恐脚步声惊扰了正在幔帐锦屏后熟睡的大长公主——桓儇。 当然桓儇已经醒了很久,她仰面躺在床上看着从顶上垂落而下的朱色撒金鸾凤朝阳纹纱帐,凤眸微动低声唤了句,“徐姑姑。现在何时了?” “已至寅时,宫宴将开。”徐姑姑侍立在帐幔外温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点点头支棱起身子后朝帘外招了招手。 瞧见她的动作徐姑姑当即会意过来,转头看了眼身后两名宫女。那两名宫女即刻上前撩起幔帐伸手将桓儇扶了出来。 等负责撩帐的宫女退出去之后,另有两名宫女端着漱洗之物鱼贯而入伺候着桓儇洗手漱口净面后方才将其扶至妆台前坐下。 退后半步后徐姑姑躬身询问,“殿下,您想好了在宴上穿什么衣裙么?” 话音一落立刻有宫女捧着朱漆木盘站到了桓儇身后,每人手里的朱漆木盘内都放着襦裙。 “就那件赤色撒金襦裙不错。”桓儇凝视着镜中自己那张艳丽面容,眉目舒展轻笑一声,“还有妆容也不必那么张扬了,替本宫画个羽玉眉便好。” 闻言徐姑姑颔首已然明白了桓儇的意图。徐姑姑是自打桓儇出身起就一直跟着她成为她身边的掌事姑姑,如今已经有二十六个年头。 对于桓儇的喜好,她自然要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看着桓儇被宫女扶起后伸手替她将雪白中衣覆过凝脂般得肌肤,彩色缨带系过胸前,腰腹裹上迤地襦裙再罩上赤色绘有牡丹纹样的广袖衫。 看着眼前的桓儇。徐姑姑忍不住轻叹一声,“唉,殿下其实您也该” “徐姑姑,你多言啦”桓儇阖着眸任由宫女为她梳妆绛唇微动,“徐姑姑,你应当知道如今群狼环饲我如何能让淇栩一人应对那些人,自然是没有功夫去想其他事情。” “奴婢省得。” 说完这话后徐姑姑当即闭口不言。只是桓儇已经蹉跎了不少年华,若是萧太妃还在该多好,以太妃对桓儇的宠爱肯定不会让殿下这般委屈自己的。 等徐姑姑再次看向镜中之时,宫女已经为桓儇梳好来云鬓。 镜中的桓儇云鬓高耸宛若惊鸿振翅折腰却仅仅在发间戴了一支凤衔明珠的流苏发簪。 凝目许久后桓儇才从玉匣中取出一朵半开状纱绢所制朱色牡丹別于发髻一侧。 朱色牡丹与赤色襦裙互为相衬,更显得她容色艳丽。 一切完毕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桓儇勾唇一笑嘱咐宫女启行。 卯时的时候,大长公主轿辇才从栖凤宫启行去往麟德殿。麟德殿位太液池西与栖凤宫相差不远,是以当桓儇到的时候不过片刻。 轿辇停于丹陛下。麟德殿位处二层殿基之上,立于其上可俯瞰太液池,窗扉廊柱皆由檀木所制远就可闻香风阵阵,层层檐角下悬着铜铃风抚闻铃响。 在宫女簇拥下桓儇缓步踏入殿内,殿内诸臣叩首三呼千岁,落座于凤藻玉案后才抬手示意诸臣起身。虽然依照礼制桓儇并不适宜出现在麟德殿正殿但是如今桓儇担着一个镇国大长公主的名号又是新帝的亲姑姑自然没有人敢多言。 只听得内侍唱道:“陛下驾到!”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笑眯眯地看着从偏殿而来的桓淇栩。 一看见桓儇,按捺不住兴奋的桓淇栩当即快步跑了过去,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得,转而止步往最上头的盘龙御座而去。 见桓淇栩这般模样,桓儇面露无奈地暗叹一声,然而她面上却是平静无波维持着大长公主的骄傲与矜持。 皇帝以至,内侍方才宣布夜宴开始,君臣欢宜。 当然也有不开心的,比如温行俭。 如今裴重熙和桓儇分坐于新帝下首左右,已然昭示着二人身份不同寻常。明明他是桓淇栩的舅舅却不见他对自己有这般亲厚。 心中郁愤难平的温行俭咬牙低声啐了一句但是在她面上却扬起温和笑容举着玉樽朝向桓儇朗声道:“臣温行俭,敬大殿下一杯” 话落桓儇抬眸瞧了瞧温行俭,如同深渊般的墨色珠瞳中闪过一丝莫测情绪。 大殿下?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有人用这样的称呼去唤她。她是成帝嫡长女,至出生起就颇得成帝宠爱为了彰显对她的宠爱,下旨今后所有人都要称她为大殿下以便和其他皇子公主区分,却不曾想这个人也会对自己那般心狠手辣。 想起来那人,桓儇轻嗤一声眸中冷色敛尽。 “大殿下?本宫确实很久没听见有人这么唤过本宫,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以后你们便这么唤本宫吧。”桓儇双眸勾动,羽玉眉似轻羽一般舒展挽唇笑道,“既然温仆射敬本宫一杯,那么本宫也自当回敬你一杯。” 见此裴重熙不动声色地凝目瞧着对面的桓儇,眼中隐有笑意。他知道桓儇其实最不喜欢有人喊她大殿下。温行俭这回可是犯了最大的忌讳。他倒是有点期待桓儇之后会如何对待温家别看她现在是笑盈盈地实际上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察觉到裴重熙的目光,桓儇转头看向裴重熙二人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下隐见桓儇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瞧见桓儇正看着自己裴重熙不由勾唇一笑,嘴唇开合无言似乎是说了句,“昭鸾,你今日真好看。” 瞪了他一眸后桓儇移目看向他处。见她如此裴重熙似乎是心情变得颇好仰头饮下一杯酒,面上不由自主露了些许笑意。 第四章风波 “臣等祝陛下千秋万代,祝我大魏国祚万年绵长,国泰民安。” 闻声裴重熙与桓儇分别站起身带领众臣朝新帝举樽恭贺。 “朕自当不负众卿所望。”桓淇栩面露肃色举杯看向众臣朗声道。 凝视着龙椅上面面还在稚龄却因为身份特殊只能故作出一副成熟模样的桓淇栩,桓儇不禁莞尔一笑。 无论是谁一旦登上这个至尊之位的时候开始,很多东西就必须舍弃的一干二净。 众卿落坐,相谈甚欢。 殿内觥筹交错,宫女移步间可闻香风阵阵,听得环佩叮当。 正厢此际太后身边的宫女浅汐缓步走至桓儇身侧附耳低语。 话落桓儇抬眸扫了眼浅汐含笑道了句,“这招待内命妇的事情有太后便成,要本宫做什么?本宫一来不通宫中内务二来与她们可不相识。” “大殿下,倒也不是太后娘娘她想麻烦您。”浅汐略微错愕旋即躬身面上颇为无奈地道:“只是好几位内命妇都想给您见礼,说是她们有好些年没见过您了甚为想念。太后娘娘想着既然都是一家人,见见也没什么。” 闻言桓儇勾唇饶有深意地扫量了浅汐一眸,“即是如此那本宫随你走一趟,总不能因着本宫之故拂了太后娘娘的好意。”话落她又转头看向诸臣唇边笑意温和朝着桓淇栩的方向微微垂首,“偏殿那边太后相邀本宫也不好推辞,本宫先行告退。” “既然是母后那儿相邀姑姑,那姑姑你便去吧!朕这没事。”听见桓儇的话以后桓淇栩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颇为温和。 得到许可之后桓儇颔首移步随浅汐一道往偏殿而去。 偏殿内太后温初月与诸位命妇似乎是相谈甚欢,连带着京城贵女也是浅笑涟涟。 眼角余光瞥见桓儇来了,温初月含笑朝她招了招手柔声道:“昭鸾,你可算来了快来本宫身边坐着。你们还愣在哪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行礼。” 那声殿下还喊未出,便被侍立在一旁的徐姑姑出言打断。沉着一张脸嘱咐她们以后见到桓儇须喊大殿下。 众人依言三呼千岁,稽首行礼。 桓儇昂首坐在温初月身侧温和地目光从跪在地上的一众命妇以及高门夫人的身上扫过。 明明眼中透出丝丝温和来然而却让人感觉到无形压力,压得她们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好半响之后桓儇才偏首瞧了眼徐姑姑微微点头示意徐姑姑让她们起身。 待这一众人起身之后桓儇继续含笑审视着玉阶下的诸位命妇们神色十分玩味,这里面果然有不少她熟系的面孔比如洛阳那几世家的女儿。 想到此处桓儇微垂着眼帘,黑白分明的眼中隐有笑意这些人啊约莫不记得自己以前做过的事了。 看到往日宫中的姐妹各个都是十分恐慌地看着自己桓儇勾唇轻嗤一声。伸手抚上额角,隐有痛感传来。依照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些人背后都有一股势力维持这个朝廷的安定,现在她暂时还不想与他们对上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殿下,您的姿态仪度果真堪为我大魏贵族女子的表率,若是小女能有大殿下您一半仪态。那妾身就心满意足咯。” 说话的是韦夫人陆氏。看似调侃的话语却仿佛暗藏着玄机一般。 话落耳际桓儇挑眉瞧了她一会莞尔笑道:“韦夫人谬赞了,不过若是韦娘子愿意入弘文馆的话,本宫倒是可以亲自指点一二。” 闻言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陆氏身上,各异的目光让陆氏倍感不适。 要知道弘文馆是大魏开国时太祖所设立,是用来教习皇家子弟以及世家贵胄之地,眼前这位镇国大长公主桓儇也曾经在此间待过。 按照如今京中各大世家的实力来说,以韦家的资质根本没资格入内修学,可是如今桓儇轻飘飘地一句话就将韦家的女儿引入弘文馆实在是叫人羡慕不已。 “小女自小顽劣若能得大殿下您亲自教导自然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荣幸。”韦夫人连忙拉着身旁那一袭鹅黄色襦裙,模样不过十八的少女上前一步道:“你还不赶紧跪下叩谢大殿下。” 那少女似乎是极为不情愿姿态怪异地折膝跪地,“臣女韦昙华多谢大殿下恩典。” “昙华《法华经》有云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桓儇微笑看着面前的鹅黄襦裙的少女脱口赞道:“这个名字不错。” 退居皇陵六年中她闲来无事便喜欢在寝居中抄录佛经偈语,希望以此来为母亲祈福消除母亲身上的业障,愿母亲能够早日脱离苦海。是以对于佛经她早已经是熟悉不已。 哪怕是面对桓儇的夸赞,韦昙华仍旧是保持着极为漠然的神情,“多谢大殿下。” 话落韦昙华当即退于陆氏身后不再多言。但是桓儇却对她十分满意,在她看来此女行事进退有度,不恃宠生娇委实不错。如今她刚刚回京许多事情都未能完全掌握,她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替她去办事。 “昭鸾,你既然回来了以后有空便多去孤那边坐坐。”温初月亲昵地挽着桓儇臂弯语气柔和,“这么多年没见孤可是十分想念你。” 闻言桓儇挑眉含笑点了点头算是允诺。 人群中的紫衣贵妇含笑道了一句,“臣妾还记得大殿下彼时在洛阳也是这番美貌绝伦,当时不知道引得多少洛阳俊才公子为其倾心。” 此话一落那紫衣贵妇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所错了话,喋喋咻咻讲了个不停。众人的目光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面露鄙夷地看着紫衣贵妇,纷纷摇头叹息。 从那紫衣贵妇讲完第一句话的时候桓儇就已经寻声而去,目光凝于那妇人面上,双眸似是深渊瀚海陡然凝结的冰层透出一股冷意来。 不过她又似乎对紫衣贵妇说的话饶有兴致,屈指叩击着面前的案几唇边笑意越发浓烈起来。 侍立在桓儇身后的徐姑姑和流珠互看一眼后不禁摇摇头。 好不容易等那紫衣贵妇讲完桓儇停止了叩击案几的动作,眼神冷冽地摩挲着手中玉樽,半响未语。 第五章立威 虽然温初月对于桓儇在洛阳的经历并不清楚,但是她也曾经听先帝提起过,悔恨当初在成帝送桓儇去洛阳的时候他没有出面阻止,否则也不会让自己这个妹妹受了那么多委屈。 不过就刚才这个紫衣贵妇说的话,说桓儇以这张举世无双的容貌引地洛阳一众公子对其倾心不已,她大抵也明白了意欲何为,再次看向那紫衣贵妇的眼中已有不喜之色。 毕竟桓儇总归都是先帝的妹妹而且又是淇栩的姑姑,为了能让新帝坐稳这个位置,她还有想办法拉拢桓儇呢。 “杜夫人,本宫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夫君应当是大理寺卿吧?不如你来说说倘若当众编排皇亲依照我大魏律应当如何处置。”桓儇把玩着手中玉樽笑眯眯地看向向人群中的杜夫人,“杜夫人,你最好想清楚了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被点到名的杜夫人微微一愣,半响才声音颤抖地道,“回大殿下依大魏律应当送往京兆尹重杖三十,以儆效尤。” 闻言桓儇轻嗤一声没在说话但她的意思却很明显。刚刚那个说桓儇以美貌引洛阳公子倾心的紫衣贵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伏跪于不听地磕着头恳请桓儇恕罪。 “徐姑姑,去把工部侍郎颜非鸣给本宫请过来。本宫倒是想知道他平日里学的东西莫不是都被狗吃了么?” “奴婢遵命。” 见此流珠忍不住感慨万千。这些人就是不长记性,当初大殿下与先帝联手夺权,等到先帝即位以后素来爱护妹妹的先帝,便想法设法将洛阳那几个曾经欺辱过桓儇的世家轮流敲打了一番,迫使他们连连低嫁了几个女儿。 当时若非先帝根基未稳恐怕杀了他们为桓儇泄愤都有可能。 哪里想到这些人还敢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这般去说大殿下。真当她们家大殿下是好欺负的主么? 很快一脸疑惑的颜非鸣就随徐姑姑一块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着伏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自家夫人以及神色冷淡的桓儇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赶忙跪地叩首行礼。 “颜非鸣,是你自己送令夫人去京兆尹领罚还是等着朝中其他人弹劾你纵妻编排皇族呢?”桓儇抬手轻抚发间绢花,嘴角隐带笑意。 闻言颜非鸣当即叩首道:“还请大殿下息怒,微臣自当亲自缚其前往京兆尹听候发落。” 如今这个情况颜非鸣很清楚桓儇这话并不是询问他的想法而是告诉他,今日他就必须把自家夫人带去京兆尹否则恐怕明日御史台那群人就会递折子弹劾他。 话落耳际桓儇抬眼凝视徐颜非鸣良久忽又莞尔轻笑,“那便有劳颜大人。” 听得这话之后颜非鸣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一脸惊恐尤在挣扎中的夫人领命叠步告退。 偏殿内发生的事情正殿虽然也知晓但是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颜非鸣匆匆告退时的模样也令不少人对偏殿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好奇。 不过一直与其他人对饮的裴重熙却是对偏殿中发生的事情十分了然,必定是那帮命妇中有人触到了桓儇的霉头。 如今桓儇担着镇国长公主的名头又是皇帝的亲姑姑处置一个命妇算得了什么,御史台那帮人也敢有意见? 对于偏殿里发生的事情温行俭自然也是清楚的。他面色微沉在他眼中可窥见几分冷意。桓儇果然就是桓儇,是谁也招惹不得的存在。 这厢偏殿仍旧是一副如初的模样,桓儇笑语嫣然回应诸位命妇似乎对刚才发生事情毫无所觉。 有了刚才那夫人的前车之鉴,剩下这些命妇和贵妇人已经学聪明了许多。 众人继续把酒言欢,刚才的事情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但是她们说话却越发的小心起来生怕自己一个小不小说错了话,惹得桓儇不高兴就此迁怒于家族。 月渐西行,宴亦将止。 桓儇在徐姑姑的搀扶下上了轿辇,一行人刚行至太液池畔便被一身黑金绣着蟠龙纹的人拦住了去路。 抬眼瞧着站在轿辇几步外的裴重熙,桓儇面色微沉伸手在徐姑姑的搀扶下步下轿辇。 “不知摄政王你拦本宫轿辇所谓何事?”桓儇双手交叠在腹前,扬眸凝视着眼前的裴重熙语气平常。 “昭鸾,多年未见我想与你说说话。”裴重熙瞧着面前的人,眉眼间透出些许柔和来,“你不会连这小小的请求也不肯答应我吧?” 闻言桓儇双眉一蹙,细瞧了裴重熙好一会才颔首对着徐姑姑道:“那便不用轿辇。本宫同摄政王一块走走。” 话止,两人一道步向太液亭。留下徐姑姑带着一众宫女内侍守在太液亭附近以防止有人靠近,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传到他人耳中。 “裴重熙,你与本宫想说什么?”桓儇挑眉扫量了面前含笑的裴重熙一眼,神色尤为淡漠。 见她如此模样,裴重熙似是毫不介意倾唇一笑,“我单纯想和你叙旧也不行吗?” 话落耳际桓儇凤眸微敛好笑似地凝视着身侧的裴重熙,半响未语。 自那漆黑珠瞳中荡开一丝笑意转而隐没于深渊中,发间流苏轻晃在烛光摇曳间泠泠而响。 “你我之间,何旧可叙?”桓儇移目看向映在太液池中的冷月哂笑一声语气中含了斥问之意。 “没想到退居皇陵六年,你的性子还是这般”裴重熙扬眸对上桓儇幽深珠瞳欺身而上附在她耳畔轻笑道:“这般倔强。” 恐怕天下人从来都以为他们的长公主桓儇性子自然是温婉贤淑,大方得体堪为天下贵女的表率。孰不知桓儇是个极其善于韬光养晦,藏巧于拙的人。 要说来桓家的人又有哪个是善茬呢?更何况桓儇还是由昭帝亲自教养过的,要论起帝王权术来她并不逊色于任何人。 可惜的是当年无论是洛阳那些世家还是柳家甚至于成帝都看轻了她。 曾敛风华,今朝涅槃。凤翼承兮,高翱翔翼。 “你特意拦下本宫就只是为了和本宫说这些事情么?”桓儇斜睨身侧的一眼裴重熙不禁勾唇轻嗤,“呵,当初种种不过是本宫暂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如今本宫若是再示弱而居岂不是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第六章旧事 昔年先帝刚刚登基的时候,根基尚未稳定。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意图不轨,甚至于有传言说是先帝和长公主合谋杀弟弑父夺位。 为了不让多年筹谋付之一炬。彼时身为秦国长公主的桓儇唯有脱簪昭示己罪,自请入皇陵为成帝守陵,无诏不得归。 起初兄长并不同意她的决定,可见她去意已决。万般无奈下只得同意她的请求,入皇陵守陵。 即便身在皇陵宫中亦有密报传来,是以她对朝局算不上完全陌生。 如今回宫她知道京城世家因新帝尚幼的缘故,以温裴两家为首都对新帝虎视眈眈。 这两家已经明里暗里斗了不少时日,只是不知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倒也不是,只是本王早就见识过昭鸾你藏巧于拙的本事并不意外会有今天的闹剧。”裴重熙退后一步双眸凝在桓儇艳丽的面容上轻笑,“不过有句话本王想告诉你,那颜非鸣是温氏的人。” 闻言桓儇微怔,知晓他的意思以后珠瞳中泛起一丝寒意。 从皇陵回宫路上她遇见过两批人一批是出手保护她的,至于另外一批则是拼死也要取她性命的。 等那些个刺客死伤殆尽,只留了一个活口正欲拷问的时候,未料到还有人埋伏在暗处,将这个有可能暴露一切的刺客杀人灭口。 不过她多少也能猜出来这些事情是何人所为,这么不想让她回来的除了温家就是裴家。如今听裴重熙这么一说温家的可能性更大? 思量一会后桓儇敛了眸子疑虑挑眉反问道:“哪又如何?” “不如何。天色已晚昭鸾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本王也先行告辞。”裴重熙目光落在她胸前挽唇冁然而笑,“这些年你似乎清减不少。” 话落耳际桓儇扬眸目光凝在裴重熙面上良久,最终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继而广袖一振移步出了太液亭,身影于廊桥上渐行渐远。 不一会功夫,轿辇上金铃响动声音传入耳中。 看着轿辇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裴重熙却仍旧没有走的意思。 “主上,大殿下已经走了。” “嗯。”裴重熙负手立于栏边眺望在夜色中缓慢前行的轿辇。面上渐显出冷意,勾唇冷笑一声,“钧天,今夜桓儇与本王在太液亭秘会的事情,温家很快就知道。至于谈了什么也让他们知道吧” “喏。主上,玄天那边来了消息,他说温家今日的确派了死士去阻拦大殿下回京。只不过等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一批人再解决温家的人。” “我早说过桓儇她不能小觑”裴重熙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微微挑眉,“呵,走吧。” 恐怕明日才是最精彩的时候 当然这一夜温府里也是格外的不平静。 此刻温家的正房内正聚集着温家家主——温嵇以及温氏这一代年轻的子弟和各房的当家人。 温嵇端坐于主位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而温行俭和其父温蔺还有其二叔温寅则分别坐于下首两侧,三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想到今日所历种种温行俭内心十郁愤难平。想他太原温氏是何等显贵,温家女儿身居后宫尊位而温氏外孙乃当今天子,是正儿八经的世家权贵,皇亲国戚如今竟然要屈居于裴家之下。 这裴家当初不就是因为裴重熙此人协助先帝登基,仗着从龙之功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若说起来从龙之功他自认为温氏的功绩并不输于裴氏。 捧茶啜饮一口后温嵇蹙眉沉声询问,“桓儇她还是回来了?” “家主,我们的人不仅没有拦住桓儇还折损不少,请您责罚。” 此时说话的是温家一名小辈。 “我知道。”温嵇鹰隼般地眸子从众人身上掠过面上尤为平静,然而唇边却噙着一抹冷笑,“成帝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朕诸女中唯有晋阳公主桓儇是最肖似昭帝的。不仅眼睛极像,就连在有些事情处理方面也是一样。” 话落耳际温寅双眸微凝。 魏昭帝乃成帝之父,桓儇祖父。昭帝生的一双幽深凤眸,而桓儇也是如此。 成帝子嗣之中唯有桓儇得此一双凤目,因此颇得昭帝喜欢故而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直到八岁之后桓儇才由成帝亲自教养。 成帝也常与他们说起这件事“朕之子嗣中唯有昭鸾最肖似先皇。” “父亲,如今桓儇归来的话只怕各方士族行事都会有所顾忌,再也不会因为新帝年幼而蠢蠢欲动。”温寅思索了一会才道。 在他看来他们行事多少该有些顾忌。 “祖父,今日宫宴上颜非鸣的夫人赵氏因着对桓儇言语上有所不敬,已经被桓儇命令颜非鸣自己亲自压着人去了京兆尹。”温行俭扬目凝于温嵇面上道:“孙子调查过调查过这赵氏在洛阳的时候就和桓儇有嫌隙。” 闻言温寅一掌拍在案几上冷嗤一声,“我多次告诫过颜非鸣,要他好好看着赵氏。这桓儇她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茬,无端招惹她做什么。” 话落耳际温嵇没有立即接话。他深知桓儇心性从来不是表面那般,一个由昭帝亲自教养过的皇嗣,哪里会如同普通公主一样? 他仍记得彼时桓儇初次归京深夜造访温家初次求见自己的时候。 他多方顾虑下自然是拒绝与她见面,谁曾想她居然会在第二日趁夜里翻墙闯入温府,并且避开府内暗卫,一路摸到他的书房。 起初见到桓儇的时候,他颇为惊讶和气恼。 “温太师,您不必紧张。桓儇此来只是想与您说些话,不会对温家怎么样的。”桓儇凤眸微凝于他面上莞尔笑道:“太师以为郑氏如何?” “仗后宫之势,把持朝政。对其他世家多有打压之意。” 闻言桓儇眸中笑意渐浓,“那么您甘心吗?” 话落耳际他不禁一愣,目光凝在桓儇笑意盈盈的面上。 甘心吗?当然不甘心。郑氏一族内部早就已经被腐朽一空,如今支撑着郑氏皮囊的,不过是中宫和太子。 可即便如此郑氏还心甘情愿成为帝王手上的刀,替帝王不遗余力地打压其他京中士族。 到底是沉浮官场多年,自然不会为桓儇一两句话而有所行动。他还有更多需要思考的问题和顾虑。 “老朽素来愚钝,不知大殿下此意何为?” “既然今日温太师您不愿意回答桓儇,我自然不会为难您。不过您若是想明白了,大可以遣人来慈恩寺寻我便可。告辞。” 话一说完桓儇当即拜别温嵇亦如来时那般无踪无影。后来他的选择造就了如今的地位,郑氏一倒,其他士族纷纷而起。 第七章夜刺 “温寅,你找个机会好好地敲打敲打颜非鸣告诉他若是那个赵氏再如此狂妄行事,也不必再留下她性命。”温嵇敛眸声音里冷意乍现,“我们身边不需要这样的绊脚石。” 听得这话以后温行俭与温寅互看一眼已然明白了温嵇的意思。赵氏能否活着取决于她自己,温家容不得自己这方有一个蠢妇。 “是!” “天色已晚,都散了吧。”温嵇揉了揉额角抬首示意众人退下。 此时的栖凤宫内桓儇正端坐于妆台前,由着宫女伺候她褪去钗环。 身着青衣的回衾上前立于一侧躬身道:“大殿下,温泉那边奴婢已经准备好。您可否现在就要沐浴?” 闻问桓儇颔首应了句往偏殿所设的温泉池而去。 栖凤殿内的温泉是成帝在位的时候特意为她所设,当时她年纪尚小又贪恋温暖又不愿意去宫中汤池。 仗着成帝对她的宠爱,在十岁生辰的时候恳请成帝特意为她在栖凤宫内建造了座温泉池以供她沐浴。哪怕是她离京的时候此间泉水也未曾干涸过。 偏殿内轻纱垂地,水雾蔚蒸,缭绕于池面。 宫女替其褪去纱衣襦裙后才逐一叠步退出去。栖凤宫中的规矩,大殿下她在沐浴时候一向来不喜欢有旁人伺候。 将整个身子浸在水中,桓儇盯着水面上的雾气陷入了沉思。 裴重熙今日拦下她轿辇意欲何为她非常清楚,他只不过是要让自己对温氏出手,借机让裴家在后面好坐收渔翁之利。 若换做以前她确实会如此,可如今她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去做。 不过要说来温家的人倒是十分有意思,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出手?看来这温家要是没了温嵇的制衡,只怕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存在。 至于裴重熙,此人兄长临终托孤之人也是一个有意思的。 想到裴重熙,桓儇不由觉得一阵烦躁。心烦意乱的她舀起水往面上浇去,任由着温泉水顺着面颊淌下。 “大殿下,您可是有烦心事。可否要奴好好地伺候您?”纱幔后慢慢走出一个人,微笑看着水中的桓儇。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际桓儇转头目光冰冷地盯着那人。 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便以绢布裹身跃出水面,疾步冲向那人,单手扼住了那人的咽喉,在她目中隐有杀意。 “说是谁让你来的?”桓儇扬目盯着他声音微冷,“本宫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一直守在外面的宫女们已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闻声慌忙进来的徐姑姑和回衾瞧见眼前这一幕,皆是惊愕不已,连忙跪地请罪。 但是桓儇并没有回应他们,看着眼前那人,凤眸中杀意乍现五指也渐渐用力。 那人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开始奋力地挣扎意图摆脱当下困境。 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位大殿下居然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殿下饶命。奴只不过是思慕殿下。” 话落耳际桓儇扬眸哂笑一声伸手点了其穴道后冷声斥道:“你不说?本宫自有法子让你开口。徐姑姑,你让人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本宫丢到暴室里去,让啬夫把他舌头给本宫割下来!还有再去查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也一并处理。” “是,奴婢遵命。”徐姑姑当即带着人将被点了穴道的那人压了出去,留下回衾伺候桓儇更衣。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徐姑姑方才复归。 “大殿下,奴婢已经让人把他送到了暴室交由啬夫处置。”话音刚落徐姑姑敛衣折膝跪地垂首道:“此事是因奴婢失职所致,还请大殿下责罚。” “徐姑姑起来吧。此事与你何干?到底是他们觉得我桓儇好欺负的很,故而才再三挑衅。时候不早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说完桓儇面露倦怠地摆了摆手示意惊魂未定的徐姑姑和宫女们退下。 “喏。” 待徐姑姑她们都离开之后,桓儇从床榻上起身赤足而行走到一侧窗户前像两边推开,沿着檐下木廊走了几步屈膝跪坐在地上。 月色倾洒在她身上留下一层光影而在她面前是一汪碧池,碧池上可见零星碎玉珠光投在上面。 夜深窥不见池中锦鲤游曳在何处,唯独能瞧见夜风拂起地阵阵涟漪。 桓儇伸手掬水月在手,只见她抬首望向天空,“母亲,女儿又回到了这囚禁了您一生的囚笼中来了。您若是泉下有知女儿希望您能忘记这一生的爱恨情仇,下辈子做寻常人家的女儿切莫再于皇室有瓜葛。” 然而四下寂寥,并无人回应她的这些呢喃低语。却有夜风绕身而过拂起她的青丝,吹动她的衣袖。仿佛夜色中有什么悄然而至,以着这样的方式来安慰她。 “母亲,是您来了么?” 桓儇神色惘惘地朝夜空伸出手仿佛是想抓住什么一般,可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见此桓儇喟叹一声后起身拿起一旁的烛火返回栖凤殿内。一夜好眠。当然今晚在栖凤殿内的这场闹剧并没有瞒过另外一个人。 “你是说有人闯进了栖凤宫?”裴府内裴重熙负手立于窗前沉声道。 “按照我们得来的消息那人是被人故意领进宫的,一直藏在栖凤宫内的偏殿。”身后那人悄悄打量了裴重熙一眸后,“等到大殿下打算沐浴的时候才现身说是要伺候大殿下。” 话一说完那人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嗤笑一声后裴重熙屈指敲击着窗框,“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往桓儇的身边送人。玄天,你即刻让人去查查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听完裴重熙的话之后玄天不由叫苦连天。 “主上,我们去哪查啊。那人如今在大殿下手里” “怎么查难道还要本王教你们?”裴重熙勾唇哂笑,“玄天,听着你要是查不出来此事是何人所为的话。你也就别回来见本王了,找个地方自裁谢罪吧。” 闻言玄天连忙跪地领命之后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只留下裴重熙一个人看着朗月喟叹一声。 第八章锋芒 寅正四刻,东方既白。宫闱内延中所有伺候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是新帝初次临朝的第一天,容不得半点差错是以所有人都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来处理一应大小事务。 栖凤宫内桓儇也起得颇早,等桓儇梳洗完后徐姑姑当即吩咐白洛传膳。 今日是桓儇以镇国大长公主的名号临朝掌政自然不能同于往日一般行事,钿钗礼衣及发间花树除了有相应仪制皆需要妥善处理好,不能马虎逾矩。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等桓儇用过早膳便乘轿辇往太极殿而去。 桓儇这刚迈过太极殿的门槛,就遇见了赶上来的摄政王裴重熙。 “昭鸾,你今日起得可真早。”裴重熙扬眸斜睇一眼身旁桓儇忽而笑道:“看你气色颇好想来昨夜定是过得不错。” 听着裴重熙暗含揶揄的语气,桓儇凝目瞧了他好一会勾唇反讥,“本宫瞧摄政王你今日神清气爽,看来昨夜也是过得颇为滋润。” 话止桓儇扬眸目光与裴重熙相接,凤眸之中眼波流转,撩人心弦。 见此裴重熙不由轻笑一声走进桓儇身侧附于她耳旁,“今日的大殿下殊色无双,本王看了颇为心动。” 两人亲昵的姿态落在相继而来的群臣眼中,群臣皆是瞠目结舌的模样。 原本以为有个目中无人,行事无所顾忌的裴重熙也就算了,没想到大长公主也是如此? 走近了些瞧,隐约可以窥见大殿下神色中隐带了几分娇羞,如同女子因情郎如此亲密举动而起的羞涩。 不过想想也是这位大殿下韶龄未嫁而裴重熙正妻之位空悬多年,这样一想这两人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想到这里群臣看向两人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理解 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此时温行俭正与几名和温氏交好的臣子一道走向太极殿。 恰见眼前这一幕。温行俭微眯着眸,神色晦暗。 看来昨夜的消息不错,裴重熙果真于桓儇秘会于太液池。昨夜这二人刚刚见面,今日就敢在大殿上如此举止亲密。是要告诉他温氏,裴家已经拉拢了大长公主吗? 从裴重熙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温行俭一行人正在朝他们走来,瞧见温行俭的眼中神色变化,裴重熙微微勾唇。 他知道只怕温行俭这是觉得桓儇已经与裴家结盟。想到这里他挑衅似得扬唇朝温行俭一笑继而转身移步离去。 环顾四周后桓儇理正衣裳,移步走向上首的凤藻玉案,仿佛刚才举止亲昵的二人只不过是假象而已。一切都未曾发生。 随着内侍的唱声,新帝桓淇栩在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而来,群臣伏跪叩首行以大礼待其落座后方才喊众卿免礼起身。 桓淇栩忐忑不安地坐在椅上俯视着御案下的众臣,又看了看左侧的裴重熙和右侧的桓儇,见这二人都在,他紧张的情绪才略有缓解。 “陛下,臣以为大长公主临朝听政此举尤为不妥!” 话落,殿内寂静无声。 凝目瞧着这位说话的御史中丞——吴驷,桓儇目光略冷继而扬唇冷笑一声珠瞳转动斥道:“吴中丞,你莫不是记性不好?本宫蒙先帝赐封镇国大长公主,又有先帝所赋予的掌政之权,如何不能有临朝听政的权利!” “大殿下,此言差矣!微臣知道您之所以得封号镇国,是因为你助先帝登基功劳甚广,但是你不能因为先帝赐您辅政之权,便忘了本分意欲牝鸡司晨,乱我大魏江山。”闻言吴驷昂首从人群中走出,手持玉笏朗声反斥道。 闻言桓儇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看向吴驷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嘲弄。 “放肆!本宫牝鸡司晨?这样的话你倒还真敢乱说。适才吴中丞你自己也说了,是先帝赐本宫辅政之权。敢问吴中丞你是要本宫枉顾君命吗?”桓儇扬眉眼神陡然间凌厉起来斥道:“本宫倒是想知道吴驷你费尽心机阻止,本宫临朝辅政究竟意欲何为!” 桓儇语气凌厉,字字逼人。言语之间毫不费力便将吴驷困入死境。如她所言今日她之所以临朝辅政奉的是先帝的旨意,如果吴驷阻扰她便是抗旨,必是有所图谋。 话落耳际温行俭眯着眸看向桓儇。桓儇说得没错她有先帝亲封的尊号镇国,而且又有先帝赐予的辅政之权。吴驷若是一意孤行非要阻扰桓儇,落在他人眼里恐怕真的是意图不轨。 见吴驷久久未语,桓儇敛了冷意扬唇轻笑一声,“吴中丞,本宫念你是一心为国故而冒犯本宫,对此本宫颇为感动,自然也不会责罚你。只不过本宫劝你一句切莫因一时冲动,反倒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因此丢了性命。” 话止桓儇珠瞳中冷意散尽,语气里含的警告意味让吴驷一愣并没有要止住话的意思,双唇嗫喏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见此一幕裴重熙目含探究一般看了桓儇好一会,原本以为桓儇会借机处理了吴驷,却不曾想她居然会就此放吴驷一马。 不过这吴驷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拨竟是敢质疑桓儇临朝辅政。作为诱饵他并不合格 “吴中丞,今日这事便算了。朕以后不希望再听见有人诋毁皇姑姑。” 吴驷为官数载,自然是知晓了新帝话里的意思再加上又有同僚在旁暗示,面露愧疚顺着新帝给的台阶而下,间接救了自己一命。 因着新帝尚幼,这才一会功夫便已经露出了疲态。等众臣匆匆秉报完朝中要务后便由郑毅宣布退朝,只留下了桓裴温三人以及尚书令谢安石门下侍中薛元敬尚书右仆射杨弘道随新帝一道去政事堂处理政务。 “姑姑,这是前段时间河东节度使薛靖衡呈上来关于河东一带雪患的折子。你要不要拿去看看。”桓淇栩将手中朱色奏折递了过去,语气柔和。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从其手中接过奏折,仔细翻阅起来随着她的动作羽眉反倒是越蹙越紧。 想不到兄长逝世的突然,居然还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桓淇栩。 河东雪患未平,隐患不断而此时恰逢新帝登基,保不齐会有人在这上面下文章。 到时候新帝必然要写下罪己书,这对一个新登基的帝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思及其间要害,桓儇挑眉冷眼睇向窗外檐角风铃。 有些事情容不得她放手。 第九章暗流 “本宫想知道河东雪患之事一直以来是由何人负责。”桓儇凤眸微敛屈指叩击着案几,“不知哪位可以和本宫详细说说到底是何情况。” 闻言温行俭抬眼扫桓儇一眸,斟酌少许后唇呷轻笑,“回禀大殿下,此事一直以来都是由臣负责的。今岁腊月的时候河东一带遭了大雪,按照往常的经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没曾想今岁的雪竟是这般厉害,以致臣一时失察酿出大祸,实乃臣之过。” 话落耳际桓儇虚睇温行俭一眼,勾唇唇边溢出一声冷嗤。 “皇兄在世的时候自当会派遣朝中官员去赈灾,本宫想问的是可如今这么久过去,为何不见不点成效。难不成我大魏这么多年就养了一群酒囊饭袋么?”语气陡然一转变得颇为凌厉,桓儇那双墨色珠瞳直视着温行俭其间隐有厉色。 既有赈灾为何还会有如此后果。 眼见着已经开了春,可是这雪灾留下的问题仍旧存在,且不说其他问题,恐怕如今河东一带的百姓就连存活都有些困难。 就算不去桓儇多少也能猜出眼下的河东只怕是民怨四起,怨声载道。倘若长此以往地发展下去,届时局面难以收拾。 在旁含笑听了许久的裴重熙斜睇眼旁边的温行俭,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不见成效自然是因为其间有人贪墨,再加上温行俭对底下的人又甚少加以管束,那些人自然对赈灾一事不会那么上心。 “大殿下,你有所不知此次负责赈灾的人正是温家三房的一名庶子。”裴重熙颇有深意地瞧了眼温行俭冷笑道:“而且河东道受灾最严重的朔州,此地的刺史也是温氏的门人。” 闻言桓儇蹙眉扫了眼裴重熙并未接话。 温行俭听闻此言后冷睇眼裴重熙暗骂几句对着桓儇一拱手,“此事裴中书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可别血口喷人污了我温氏的清廉名声。” 桓儇斜睇温行俭半响未语,听得她冷哼一声,纤细柔夷摩挲着手中朱色奏折好一会,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乍然间抬手用力地将奏折扔掷于地,奏折落地的一瞬间众人都噤若寒蝉。 哪怕是桓淇栩也放下笔乖巧地端坐在椅上不敢言语。 然而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一小会便被裴重熙打破。 见他屈身将地上的奏折拾起,拂去其上灰尘后。 缓步走向桓儇将含笑将奏折递了过去挽唇温声道:“大殿下,您又何必如此生气呢?温左仆射既然愿意这般包庇温氏的人,那么臣愿意替您代劳,拔除温氏这个祸害。” 闻言桓儇抬眸目光凝于裴重熙面上,笼于袖间的手摩挲着衣上纹路。在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却丝毫没有要去接裴重熙手中奏折的意思。 对此裴重熙倒也不恼,心情十分好的他一直拿着奏折与面前的桓儇目光相对,两人目光相接似有刀锋暗藏其间。 好半响从裴重熙手中接过奏折,抬眸扫过裴重熙和温行俭笑又看向一旁的尚书令谢安石门下侍中薛元敬以及尚书右仆射杨弘道。 桓儇眼中泛起莫测笑意。 “既然几位都是皇兄临终托孤时任命的辅政大臣,想必都和本宫一样不愿意见到陛下才继位就下罪己诏吧?”桓儇莞尔轻笑凤目微眯,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本宫以为让御史台协同大理寺户部,三者共同查理此事不错。不知你们几位意下如何?” 闻言裴重熙深深地看了眼桓儇颔首笑道:“臣以为大殿下的提议不错。” 听了他的话以后温行俭瞧了眼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见对方一脸茫然,暗叹口气。 又见桓儇正一脸笑意眸中却隐含冷厉地盯着他,仿佛是在等自己一个答复。此事若是自己反对,恐怕裴重熙便会攀咬他说他做贼心虚。 环顾四周见其他人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禁皱眉。 深吸一口气后,只听得温行俭缓声道:“臣附议” “那其他几位大人呢?你们觉得本宫这个提议如何?” “甚好。” 剩下三人回答的异口同声。 “既然几位都无异议,那么便有劳裴中书让中书省那边拟旨吧。”桓儇挽唇轻声道。 桓淇栩到底是年纪还小,哪怕已经休息了这才一会,又显出一些疲态来,闹着要回去休息。 对此桓儇也没得法子,只好嘱咐郑毅先将送桓淇栩送回立政殿去休息。自己则留在这里继续处理政务。 紧绷了一天的桓淇栩得了桓儇的许可之后,自然是高兴不已催促着伺候的人快些带他离开。 几人躬身送走皇帝以后,桓儇也不愿意与另外几个人再呆一块。 吩咐内侍将一小部分奏章送到她宫里来之后便转身离去。 其他人也纷纷相互辞行。反正有这摄政和辅政的两人在,他们也乐得清闲。 此时政事堂内只留下了裴重熙和温行俭两人在此处。 二人之间大有几分剑拔弩张的伟大。 已经憋了满腔怒火的温行俭终于忍不住开口吼道:“裴重熙,你可真是好手段。这么大殿下才回来不过一日,你就和她达成了交易实在是让温某刮目相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百姓所说以美色诱惑君上。” “交易?诱惑?”闻言裴重熙连连摇头嗤笑一声道:“温行俭,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如果非要我说得话,你有时候确实不如温嵇那老家伙看得明白,想得清楚。” “你!” 为之气结的温行俭,一个你字说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温行俭,本王提醒你一句桓儇可不是一般人。”话落裴重熙眯了眸不怀好意地笑道:“还有以后别喊我裴中书,我如今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依照惯例你当换我句王爷。” 见他提起自己郁愤之事,怒上心头的温行俭拿起桌上的砚台直接丢向裴重熙。 身形灵活地一闪,站定后的裴重熙瞧见温行俭这番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在对方再次发怒前他已经负手缓步离开政事堂,留下满腔怒意无处发泄的温行俭。 “主上,您是回去还是?”在门外等了许久的钧天上前一步躬身询问。 闻问裴重熙良久未语,目光越过钧天望向远处屋脊上一排排仰头望天的小兽敛眸轻笑一声,转身沿着石阶而下。 不明就里的钧天连忙跟了上去,“主上,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再往前面走可就是内廷了!” 听得钧天喊他裴重熙当即止步扭头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恰逢栖息在皇宫中的雀鸟至屋脊上飞起,发出一声悦耳轻吟。裴重熙寻声望去,也只看到一道展翅掠过苍穹时的模糊影子。 第十章太后 偌大的栖凤宫内寂静无声,只能闻得火烛燃烧时所发出噼啪声。 仔细一瞧这宫殿内竟然只有徐姑姑一人在殿内伺候。而徐姑姑所站的位置离主位上的桓儇不远不近,却又恰好不会打扰到她。 徐姑姑抬头望了眼正在蹙眉沉思的桓儇,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复而摇摇头目光转落在宫殿一角的铜漏上,目露踌躇,她实在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是看着桓儇长大的,深知桓儇素来不喜有人在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打搅她。可是眼下见着天色渐晚,而桓儇已经批阅了好几个时辰的奏折,也不见她有要休息的意思,就连白洛奉上的茶水也连着换了好几盏。 正当徐姑姑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粉衣宫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在徐姑姑身边附耳几句后又躬身退了出去。 徐姑姑这才上前一步躬身道:“大殿下,天色渐晚。太后娘娘那边派人传话说是她特意在宫里备了家宴请您来一趟。” “嗯。”桓儇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却丝毫没有要放下手中奏折的意思,眉心反而是蹙得越紧。 见此徐姑姑自是不敢多言,只好耐心侯着。 好半响桓儇才抬起头瞥了一眼天色放下手中奏折,揉着额角问道:“你刚刚是说太后那边备了家宴?” 闻问徐姑姑照实回答道。 思虑一番后桓儇端起已经凉了许久的茶盏浅尝一口,冰冷茶水入口桓儇忍不住皱眉。 嘱咐姑姑派人去传肩舆,自己则换了一身常服往太后所居的长乐宫而去。 肩舆还未至长乐宫的时候便可瞧见其间的灯火辉煌之景。 等肩舆到了长乐宫门口以后桓儇蹙眉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在门口等候的宫女内侍早在肩舆放下前,就已经纷纷跪地叩首行礼。 桓儇敛了眸中冷意扬首示意众人起身,自己随即缓步进了长乐宫正殿。 原本有些焦急不安的温初月瞧见桓儇进来后面上一喜,即刻起身上前拉着桓儇的手,二人携手入席。 入座没多久,很快就有宫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 桓儇含笑扫了眼菜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垂眸不动声色地将眼中疑惑之色掩了过去。 “也不知道这些菜你合不合你胃口。”温初月偏首瞧向桓儇柔声道:“孤以前听先皇说过你喜欢吃什么菜,想着以后能不能为你做上几样故而都记了下来。不过孤可能有些记不清了你要是不喜欢可别怪孤厨艺不好。” 桓儇伸手随意夹了一道离自己距离最近的菜肴,“这些菜都是太后娘娘亲手做的么?有劳太后娘娘您如此费心。” 疏离却不失礼节的话让温初月哑口无言。这么多年来桓儇从来不肯开口喊自己一声嫂子,从最初的皇后娘娘到如今的太后娘娘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对自己都是恭敬有加。 隐约听宫里的老嬷嬷传闻过陛下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与陛下和长公主都关系要好,可惜后来在一次意外中因病而亡,大抵是没那个福分吧。如今仔细想想,只怕在桓儇眼里那人才是自己的嫂子。 可是温初月想起兄长今日让人带来的话沉吟片刻。 挥手屏退一众伺候的宫女内侍后温初月执起汤勺为桓儇盛了满满一碗鱼汤语调尤为热切:“阿鸾,你尝尝这汤,本宫亲自盯着膳房那边。看着他们熬了许久。” 桓儇望着温初月为自己碗中添汤的动作眸光微凝。温初月突然对自己这般热切,看样子恐怕她另有所图。 顺从地从温初月手中接过鱼汤,桓儇执着银勺搅弄起浓白汤汁。 浅尝一口,便觉鲜美。 “太后娘娘,本宫觉得您以后还是不要如此劳心劳神。您是后宫之主这些事情让您身边的宫女去办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呢?”放下银勺桓儇温声道。 “阿鸾,你这就和嫂子我见外了。本宫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嫂子,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温初月手上动作一顿继而挽唇轻笑,”你要是对今日的菜满意尽管和嫂子说。” 闻言桓儇挑眉不可置否地一笑。 瞧了眼桓儇见其神色无异后温初月思付一会,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开口道:“阿鸾,嫂子有几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桓儇放下筷箸唤来宫女净手漱口一边擦拭着手指。 “太后娘娘,您有什么话旦讲无妨。” 闻言温初月咬了咬牙自她眸中闪过一丝愤恨,面上仍是扬起笑意,“听说近日朝堂上裴家那人弹劾温氏。” 话落耳际桓儇眸中笑意渐敛,如墨珠瞳凝视着温初月。眸光深邃如同瀚海深渊望不见底,却叫人遍体生寒,朱唇轻启吐出来的字眼,更是叫人觉得冰冷无情。 “不知是宫里哪个奴才如此胆大包天地挑唆太后娘娘您去干涉朝政。虽然我大魏从无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是有如此包藏祸心的奴才在您身边,本宫倒是觉得这样的奴才可以就地诛杀。” 话落,殿内伺候的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冷笑一声桓儇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而后目光转落回温初月身上。 “太后娘娘。” “阿鸾,我也是因为” “太后娘娘,您最好想清楚如今谁才是您的至亲之人。”桓儇起身踱步至温初月身侧俯身温声道:“朝堂上的事情自有本宫担着您不必担心。不过有一点我希望太后您能明白,到底谁才是你现在最亲近的人,可别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徐姑姑,我们走吧。” 等桓儇离开后,一脸怒意的温初月愤然地推翻了眼前小几,哐啷几声后桌上的膳食悉数散落在地上。 惹得跪在地上的众人更是害怕得不敢言语,唯恐惹恼了温初月。 最后还是林姑姑伸手将温初月扶了起来,又吩咐人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 “林姑姑,桓儇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太后,请您息怒。”林姑姑一边帮温初月整理衣摆一边温声宽慰。 “我嫁进皇室这么多年了,她何曾叫过我一句嫂子?就连着先帝在世的时候叫我的从来也都是皇后。”忆及往日种种,温初月越发觉得气恼深吸一口气,面露苦涩,“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 “娘娘您何须为此等小事挂怀,虽然说大殿下不喊您嫂子,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您是先帝唯一的妻子。民间有句俗语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今便是大殿下再怎么嚣张终归是要嫁人的,而您身为长嫂说到底最后要怎么样,还不是要看您吗?”林姑姑环顾四周后压低了声音“不过奴婢觉得大殿下有句话说得对,眼下您还是要分清楚谁才是您最亲近的人。温家虽然是太后娘娘您的母族,但是如今陛下才是你最大的依仗。” 闻言温初月垂眸。无论怎么说温氏一族终归都是她的亲族,而陛下又是哥哥的侄子,温氏想要的不过是地位和权力罢了。 依她看来裴氏才是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温氏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第十一章暴室 长乐宫外。桓儇端坐于肩舆上,闭目不言。徐姑姑等人立于一侧亦是不敢言语。 好半响桓儇才开口语气和缓,“徐姑姑,你即刻让人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温初月面前乱嚼舌根。一经查出,就地杖杀。走吧。” 闻言徐姑姑已然明白看来大殿下这回确实是动了怒,急忙应了话唤来内侍耳语几句。 内侍应了后立刻带着人离去。一场未知的风雨正悄然在宫内铺展,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如何改变。 这会子桓儇回了栖凤宫。长乐宫那边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大殿下已经下令彻查后宫,打算肃清朝政。 温初月自是没有想到桓儇动作竟然会这般迅速,还未等她还手便已经动手。 不过好在温家安插在宫里的眼线极为隐秘,旁人恐怕是难以查出一二。 宫中上上下下自然都是面面相觑,惶恐不安。生怕这位贵人的无名之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不过此刻的栖凤宫内却是风雨不动安如山,主殿内仍旧是灯火通明。 案几上堆叠着好几卷案卷,皆是近日关于河东雪患的影子。先帝尚在的时候确实有过赈灾的旨意,而且所拨款项还不少。只是不知道这些拔下去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 再翻几卷说的又是请求朝廷救济。桓儇蹙眉忍着怒意翻完了所有案卷。看来河东雪患一事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里面的水要比她想象中还要浑浊不少。 今日裴重熙的举措和温行俭的态度着实容易引人深思只是不知道这二人在这些事里面又分别扮演了什么角色。明日恐是又有一番风雨 正当桓儇思索之际徐姑姑缓步入内躬身在一旁,“大殿下,暴室那边来了消息。” “那人招了是谁指使他的么?”桓儇放下手中奏折神色倦怠地往凭几上一靠,“若是没招的话,给本宫继续拷问那人直到她招认为止。” “那人吵着要见您。说是有秘事相告。” 话落耳际桓儇蹙眉看向眼前跳跃的烛火,拢在袖间的手握紧成拳起身拂袖步下玉阶,“走吧,我们去暴室里瞧瞧。” “可是大殿下如今天色已晚,您今日又劳累了大半日奴婢以为您不如明日再去?”闻言徐姑姑拿起搭在一旁衣桁上的绯色披风,提裙追上桓儇的脚步。 “还是今日去吧,免得夜长梦多。”桓儇驻足在廊下似乎是想起什么来沉声道:“去吧本宫那件玄色斗篷拿来。如今本宫刚回宫中,许多事情还是小心些为好。” “喏。” 由着徐姑姑将玄色斗篷替自己系好后,桓儇抬头看了眼天边冷月伸手戴上了斗篷上的兜帽。 主仆二人一路提灯而行偶遇巡夜的禁军,禁军瞧见桓儇的时候原本是想出声问安的。然而在徐姑姑的暗示下纷纷侧身避让,以免惊扰了桓儇。 随着主仆二人越往西宫的方向而去,目之所及的灯火也越发黯淡起来。夜风吹得窗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脱落坠地。 “没想到六年过去了,这里倒是比之前荒凉不少。”桓儇止步往西南的方向看了看嗤笑一声,“记得当年本宫可是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这地方到了夜里蛇虫鼠蚁从你面前爬过的情景实在是可怕。” 话落耳际徐姑姑往桓儇身后走了几步,提着灯尽量为她照亮前方的路,“先帝除了太后娘娘以外妃嫔甚少,这冷宫里无人居住自然容易荒凉。大殿下,您走慢些仔细脚下的路。” “无妨。” 看着面前步履如风的桓儇,徐姑姑忍不住喟叹一声。当年若非成帝那般狠绝,她的小公主又如何会变成如今的性子? 可是如今先帝病逝而太妃又薨逝多年,这世间除了那人以外又有谁明白她们家大殿下的苦楚呢?只是他们俩谁都不肯再去提起当年情谊。 正想着桓儇忽然出声喊了句徐姑姑,把她从回忆中叫醒。抬首顺着桓儇的视线看去,看到面前悬挂着暴室二字的匾额,徐姑姑当即敛容缓步上前。 “不知这位姑姑深夜造访暴室可是有要事?”守在门口的两名内侍躬身迎了上来语气恭敬。 扫量面前两名内侍一眸,徐姑姑敛容正色道:“大殿下驾临,还不让卢轲出来见驾。” 闻言二人互相看了看,目光落在了站在徐姑姑身后不远处的桓儇身上,一人连忙往暴室内跑去留下另外一人诚惶诚恐地站在桓儇面前,垂着首不敢多言。 暴室内跑出一衣冠未整的中年人,站在桓儇不远处跪地叩首,“奴才吴轲叩见大殿下,奴才有失远迎还请大殿下恕罪。” “卢舍人起来吧,不必多礼。”桓儇绕过卢轲往暴室内走去,“本宫前日差人送来的那人现在关押在何处?本宫要见他。” “大殿下请随奴才来这边。”卢轲连忙跑了上去站在桓儇身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绕过囚在暴室中用来做苦役的池子,跟着卢轲一路走到漆黑幽深的栅栏门口。 “那人就关在这。不过里面气味实在难闻,要不奴才进去把人带出来,免得里面的味道熏着大殿下您?” 卢轲的语气里满是讨好之意。 但是桓儇并没有买他账的意思扫量卢轲一眼后,“把门打开,本宫亲自进去见他。卢舍人你也随本宫一块下去吧。” “奴才遵命。”话落卢轲上前把门打开后退后几步躬身侍在一旁。 在徐姑姑的搀扶下桓儇缓步拾级而下,卢轲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后面。 暴室内监狱不比外面亮堂甚至于更加黑暗,仅靠墙壁上几盏昏暗油灯照明,那灯盏更是一片漆黑不知用了多少个年头已经看不出来本身的颜色。 里面的气味如同卢轲说得那般实在让人觉得难闻,饶是桓儇也忍不住蹙眉,轻咳几声压住了腹间翻腾的不适感。 “大殿下,您送来的那人就在此处。”卢轲顺手指了指蜷缩在黑暗中的人影躬身道:“奴才已经对他用了好几回刑,可这人就是不肯招认是谁指使的。非得嚷着要见大殿下您。”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沉声道:“本宫知道你还活着。你若是能听见本宫说话,就出个声。” “没人指使我,是我爱慕大殿下。大殿下容色无双谁不心动。”那人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了个身看向栅栏外站在的桓儇,眼中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本宫只问你是谁派你来行刺本宫的。若是你在嘴硬,本宫定然亲自取了你的舌头。”桓儇敛眸语气微冷,“卢轲,此人父母手足何在。把他们给本宫带过来。” “喏。” 不一会功夫卢轲已经带人押解着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从另一一边走了过来。负责押解的啬夫冰冷地瞪了几人一眼后,用力在几人膝弯处一踢逼迫几人跪下。 第十二章刑讯 昂首示意卢轲把牢门打开后,桓儇步入其内抓住那人下颌,唇角微勾,“你好好看清你面前的这些人都是谁。想明白了再来回答本宫的问题。”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也和他们也不认识。” 那人想要挣脱桓儇的钳制,反倒让桓儇手上增添了几分力道。 “本宫再问你最后一句是谁派你来的。”桓儇松开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勾唇笑道:“卢舍人,本宫知道暴室里有的是折磨人还能留人性命的手段。你好好让这人开开眼界。” “奴才领旨。” 话落卢轲即刻召集了暴室内所有啬夫来此地刑讯。扫量众啬夫一眼后桓儇在徐姑姑的陪同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敛衣坐下,以手抵额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卢轲目露惋惜地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放缓了语调,“我说你这人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老实跟大殿下招了是谁指使的你不就好了么。” “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如何招认。大殿下何必为难小的。”那人眼瞅着面前的中年妇人被啬夫生生敲断了手骨,不顾身体上的疼痛用力挣脱束缚爬向中年妇人,“那人给了我一笔丰厚的银子,要我进宫引诱大殿下。” 闻言桓儇坐直了身子看向那人,“你叫什么名字?给你银子的那人是何样貌你还记得么?” “奴才名唤喻卓承,原是西京洛阳人士。那人来找奴才的时候带着黑色的幂篱,奴才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 知晓背后之人目的以后桓儇眼中闪过厌恶,轻哼一声后拂袖离开了暴室。见此徐姑姑叹了口气跟上桓儇一块离开暴室。 暴室外桓儇负手而立好半响吐出口浊气来,“徐姑姑,这几日辛苦你替本宫彻查一下栖凤宫内外。本宫不希望在栖凤宫内看到任何一方的眼线。” “喏。” “徐姑姑,本宫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去吧。”说完桓儇也不等徐姑姑回应她,足下一点跃至屋脊上继而又在瓦当上借力一跃,乍然间消失在徐姑姑眼前。 见此徐姑姑无奈摇头只能提着灯笼顺着原路返回栖凤宫。 至于桓儇跃过好几处宫殿方才在一处荒废多时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伸手推开布满灰尘的殿门,灰尘争先恐后地窜出。 见此桓儇当即掩鼻退后几步等眼前灰尘悉数消失后方才走进殿内,殿内的陈设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布满了灰尘和蛛网。殿内的纱幔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无力地顺着木粱垂落而下。 “母亲,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您过得如何。”桓儇缓步走到妆台前拾起桌上那面同样也被灰尘遮盖住的铜镜叹道:“想来您已经见到了哥哥吧?若是可以有劳您转告哥哥一句,淇栩身边有我他大可以安心。” 面露倦怠的桓儇寻了一块尚且还算干净的地方敛衣坐下,将铜镜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自语起来,好半响终于阖眸抱着膝盖似是睡了过去。 “这地方你也睡得下去。”裴重熙从外而入看了眼沉睡中的桓儇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抱了起来,“你也不怕着凉。” 钧天面露好奇地往裴重熙怀里看了看,“主上,您要带大殿下回府么?” “带她回去,只怕明日你我就得露宿街头。”说着裴重熙勾唇一笑顺势在桓儇睡穴上一点,抱起桓儇绝尘而去。 栖凤宫呢内徐姑姑久久不见桓儇归来,不免着急起来。正当她着急的时候忽然瞧见裴重熙抱着桓儇轻巧地落在殿前。 “熙公子......”徐姑姑刚想上前见礼却看见裴重熙对她摇了摇头,连忙上前去将殿门推开让裴重熙入内。 小心翼翼将桓儇放到床榻上后又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方才从内殿走出,扫量四周。目光落在了堆在案几上成堆的案卷和一小堆奏折后叹了口气。 “她今日就在这看了这么久的奏折么?”裴重熙走到桌前顺手拿起一封案卷翻阅起来,入目所及的地方都特意用朱笔特意标注过,“真是一点也不种地心疼自己。徐姑姑,你有空多劝劝她还有今日的事情你也别告诉她是我送她回来的。” “喏。可是熙公子......” 闻言裴重熙并没有回头。反倒是加快了脚步,继而足下一点消失在徐姑姑面前。 望着裴重熙离去的背影,徐姑姑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殿内。看着躺在床上闭目而眠的桓儇摇了摇头,即便是在梦中桓儇也是这般爱皱着眉头。 徐姑姑不由想起十年前的桓儇来,那个时候的大殿下还不是这个样子。 彼时的桓儇与裴重熙之间情深意重。若非当年萧家为成帝所忌惮,最终死于成帝手中,老夫人也因此被鸩酒赐死,以死保全了她的一双儿女。只怕这二人早就奉旨成婚。 可是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成帝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能够这般狠心。废黜了亲儿子的太子之位不说,将其囚禁于冷宫之中。更是将自己的女儿当做棋子送到了洛阳,成为了洛阳世家眼中的弃子。 那个时候的桓儇才不过刚刚及笄,却要面对外祖离世以及母亲亡故的场面。 刚刚到洛阳的时候,桓儇几乎夜夜都在梦中惊醒,继而坐在床上失声痛哭。每每念叨着最多的名字便是裴重熙。 之后洛阳那些世家知晓桓儇已经是皇帝眼中的弃子,便没了先前的顾忌。变着法子欺负桓儇,饶是宫禁森严,那些早就垂涎于桓儇美貌的贵家公子,也要闯进上阳宫中戏弄桓儇。 更别说宫里那些素来就捧高踩低的宫女和内侍,一知晓桓儇是失宠的公主,阳奉阴违的事情也没少做。 而桓儇面对那些人的冷言冷语向来都是不为所动,也不给予回应,全当那些人不存在。只是那些人并没有放过已经等同于弃子的桓儇,甚至于还有人闯宫将桓儇掳走意图不轨。 同样那次也是徐姑姑第一次瞧见桓儇落泪,没人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夜上阳宫中突起大火,等火扑灭的时候在里面找到了三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从那天开始桓儇就变了,面对冷言冷语也是毫不客气的反击。 想到这里徐姑姑伸手替桓儇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第十三章河东 昨日在政事堂内发生的事情连同当晚桓儇铁腕肃清后宫的事情一道传了出去。 是以当诸臣在太极殿见到桓儇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面露惧色。现今仍旧有不少人记得当年永嘉之乱的时候戾太子与柳氏勾结意图逼宫篡位。 彼时大殿下不顾自己与柳氏尚在大婚之日,得知柳氏叛乱当即拿下柳府众人。 后又亲自率定远军直入皇城救驾,以一己之力救成帝于乱军刀下之后,更是不顾夫妻情分铁腕诛杀柳氏一族。忆起往日种种,更是让人心生惧意。 目光掠过诸臣,桓儇唇角微勾。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先后进来的裴、温二人身上,眸中隐有冷意。又瞧向诸臣开始回忆这是谁的人,那是谁的人。 诸臣才依礼叩拜后便有人立马持玉笏出列参本,指责摄政王——裴重熙纵容属下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简直是胆大妄为,目无王法。 听着侍御史杜尹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裴重熙与桓儇不约而同地眯了眯眸。 昨日裴重熙才安排人参温氏在河东赈灾一事上贪墨,今个便有人参裴重熙纵容下属欺压百姓。想到这里桓儇嘴角微勾这些人真是有趣。 裴重熙眼角余光瞥了眼桓儇后微微勾唇,“不知杜御史此意何为,本王何时有过纵容下属胡作非为的事情。” “到底是微臣信口雌黄还是却有此事。陛下一查便知。”杜尹并不理会裴重熙昂首看向上首的桓淇栩,“若非臣有证据在手,臣如何也不敢随意攀咬摄政王。” 话落耳际桓儇抬眸睨了眼杜尹一掌拍在案上冷斥道:“好了,杜御史此事容后再议!诸位本宫昨日翻阅奏章得知,河东雪灾一事至今仍未得到妥善解决,河东节度使上奏说河东一带已经是民怨四起,饿殍遍地。本宫倒是想问问诸位,这朝廷拨下去的赈灾款到底拨去哪了!” 昨夜她急调户部账册入宫,细阅之下发现从去年年末开始河东节度使就已经多次上奏朝廷请求拨款赈灾。 可是至今朝廷已经拨了三次赈灾款下去,根据她的计算按照先帝拨地赈灾款绝不可能还会有如今的局面。这其中发生的事情……恐怕会让人颇为震惊。 闻言诸臣各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原本他们就对桓儇十分畏惧,听得这些话更是让他们觉得惶恐不安,唯恐怒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对于众臣的回应桓儇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仿佛是一早就知道诸臣会是这般回应,唇角微微勾起。 “本宫昨日已与裴中书以及温仆射还有其他尚书令、薛侍中商量过着大理寺丞崔皓、监察御史卢世昭前往河东查理此事至于户部侍郎就留在京城等候消息吧。” 听上去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诸臣心思各异。这崔皓与卢世昭所代表的崔、卢两家素来在朝堂中不依附于任何一派,地位中立。 如今大殿下派出这两家的人前往裴温两家所在的河东道查理赈灾一事而裴、温两家竟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看来朝堂之上这潭浑水怕是要被越搅越浑咯。 不过崔、卢二人闻言并没有对桓儇的安排露出惊讶之色,仿佛是一早便知道桓儇会有这样的安排。 温行俭抬首瞧了眼一脸笑意的裴重熙,冷哼一声。 原以为裴重熙是个厉害角色一次就能掌控住桓儇,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这裴重熙想借着大殿下的手来打压一下温氏,却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山更有一山高。 大殿下居然不用他的人,反倒让崔氏和卢氏两家人参与进来查理此案。虽然这样他温家也捞不到任何好处,但是如此做法到底是免去了他温氏不少麻烦。 只是这两家的人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难缠。说好听的便是忠君爱国说难听的就叫油盐不进,实在是不好对付。 对于温氏而言他们做该做得便是赶在这二人之前将事情平息下去,免得给人留下把柄。 又将余下的政务处理一番后,朝会方才解散。 下朝以后桓儇同桓淇栩一道回了立政殿,正当她准备教桓淇栩该如何处理政务的时候。大总管郑毅便遣人进来禀报,说是太后娘娘的凤銮已经在路上了,约莫过不了多久就会到立政殿。 闻言桓儇抬首瞧了眼阶下的小太监道:“本宫知道了。” 话才说完一会,温初月已经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移步而来。一见桓儇正俯首站在桓淇栩身旁教他如何处理政务,快步走向他们。 温初月不等桓儇开口亲昵地拉住她的手,打断了她欲行礼的动作,面上露出悔意。 “昨晚的事情是孤做的不对。阿鸾你言之有理,这朝堂之上的事情孤插手的确不合适。昨夜孤梦见先帝托梦于孤。”借机打量了桓儇神色一眼,见其神色无异后温初月方才目露怅惘接着道:“先帝说孤行事莽撞你是淇栩的亲姑姑,自然会好好照顾淇栩的,何须担心呢。” 桓儇冷眼听完温初月一番话,拂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退后一步微笑道:“太后娘娘。您言重了,本宫也不过是希望您别犯糊涂。不过本宫觉得先帝说得也有道理,本宫是淇栩的亲姑姑,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淇栩。”说着她转头看向桓淇栩温声道:“淇栩,今日姑姑教你的你可要好好记住。晚上姑姑会再来考问你,答不出来可是有责罚的。” “阿鸾,你这便走吗?孤命人熬了汤……”见桓儇要走温初月连忙伸手拦住了她。 扫量眼拦在面前的手桓儇唇际呷笑,“多谢太后。只是本宫尚且还有政务要去处理耽搁不得,先行告辞。另外太后娘娘那些个在您面前乱嚼舌根的奴才,本宫已经命掖庭将他们悉数杖毙,您若是觉得宫里奴婢不够用,可以重新去挑一批伶俐的。” 温初月看着扭头就走的桓儇,笼在袖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这桓儇简直是欺人太甚,她这话不就是在跟自己示威吗?好一个将他们通通杖毙。 明明她才是后宫的管理者,如今桓儇一回来反倒是要夺走她手中权力,她倒是要看看桓儇还能干什么。可别忘了她是新帝的生母,是这大魏朝唯一的太后娘娘。 第十四章余氏 闭目端坐于肩舆上,桓儇抬手揉着额角面上渐露出倦怠。 随行的徐姑姑见此,低声吩咐内侍走路稳妥点走慢一些也没关系,免得路上颠簸惊扰了大殿下。是已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回到栖凤宫。 肩舆一落地。栖凤宫伺候的宫女内侍赶忙迎了上来,连同徐姑姑一起跟着桓儇进去。 进了殿内,徐姑姑示意白洛等人去准备茶水以及梳洗之物,自己则留下来服侍着桓儇躺在软塌上。 “大殿下,按照您前几日的吩咐崇文馆已经给韦府那边去了信,估摸着后日韦家那位娘子便可入宫。”徐姑姑一边替桓儇揉捏肩膀一边柔声禀报。 躺在软塌上的桓儇仍旧保持着伸手揉额角的动作,“嗯,韦昙华是个不错的。只是可惜一直被韦家那般养着。” “奴婢瞧着也觉得那个韦娘子是个不错的人,不仅识大体而且又懂进退。那日大殿下您要她入崇文馆的时候她也没显得多高兴……”徐姑姑接过回衾手中的茶盏后,又将它递给桓儇温声道:“这茶是奴婢亲自煮的,里面加了些药材最是益气养神,您最近劳心劳神的喝这茶对您身体大有好处。” “徐姑姑,你有心了。”桓儇伸手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后随即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大殿下,明日是三月三。本来依照以往的惯例应当是由太后娘娘主持的,不过……太后娘娘今日遣人来说是身子不适,希望大殿下您能够代替她主持。” 话至此处徐姑姑不免心疼起桓儇来,自从桓儇从皇陵回来以后哪里有片刻歇息的时间。 每日不是上朝就是去政事堂,要么就是在栖凤宫批阅奏折。如今就连主持三月三这样的事情都落到了殿下身上。 长乐宫那位根本就不想让大殿下歇一会。亏她自己还说是大殿下的嫂子呢。哪有这般欺负人的。 闻言桓儇捧起茶盏正在拨弄浮沫的手忽然一顿继而嘴角笑意凝滞。抬首扬眸睇了眼徐嬷嬷哂笑一声,“她身子不适?我看她倒是活蹦乱跳的。我记得皇兄在位的时候,除了亲蚕礼必须要她去的话,其他时候她都是借口推辞的。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么明日我便去一趟吧。”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时候不早了,大殿下您可否要传膳?” “不必了,我要出宫一趟。”桓儇摇了摇头利落地从榻上起来。 桓儇换了一身月白色襦裙便从大明宫的右银台门和九仙门出了宫城。宫城外自是热闹非凡,行人车马来往络绎不绝。 离京六年长安城在先帝的治理下,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自从她回京以后从未有过出宫的空闲机会,便是回来那日也只是在轿辇上匆匆一撇,根本无暇欣赏。 桓儇缓步行于街上,瞧着街上各色叫卖的商贩不仅勾唇。目光四下扫量一番后,看见不远处有摊子前聚了许多人,等她走到的时候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家卖首饰的摊子。 “这位姑娘,这些珠花都是拙荆亲手做的。虽然材质比不上那些个大铺子里的料子好但是胜在样式精致……姑娘若是喜欢可以挑一只。” “样式的确精巧。这支的不错,我很喜欢。”桓儇随手拿起一支,做成展翅蝴蝶落于牡丹花上的缠花簪子温声道。 “姑娘眼光倒是和拙荆一致。”摊主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桓儇,语气里含了无奈之意,“不瞒姑娘,若非家中小儿病重。我也实在不愿意拿着拙荆心爱的簪子出来卖钱。” 闻言桓儇抬眸看了眼摊主换了另外一支发簪莞尔道:“既然是尊夫人所爱,我又怎好夺人所爱。我手里这支也不错,这钱你拿回去给令郎治病吧,不用找了。” 说着桓儇将银子放到摊子上后未等摊主反应过来,转身往前走去。 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故意撞了个正着,桓儇蹙眉看向撞她的人凤眸中露出一丝冷意来。 桓儇本就生得国色天香,又得一双凤目更是给这张脸多添了几分妖媚。今日她虽是一身月白襦裙,明明是姿态端庄,但瞧上去却仍旧显得妖媚入骨,格外动人。 撞她那人瞧见桓儇这番容貌,心下错愕不已连连赞叹。好一个妙人儿竟是能将妖媚与端庄融合在一起,真是叫人心动不已。 “小娘子,您没撞伤吧?到底是在下没看清路撞着了你。不如让在下做东请小娘子吃顿饭作为赔礼?”那人面色温和地笑着,却是暗示着身边的随从将桓儇围住。 闻言桓儇羽玉眉微扬,似是好笑般瞧着这人半响才道:“既然公子盛情相邀于我,那我又怎好拒绝呢?” 那人听得这话后不由一喜,连忙领着桓儇走进了不远处的酒楼内。 二人径直走向三层的雅间内他亲自替桓儇倒了一盏茶。 “在下余清疏,不知小娘子芳名?” 话落耳际,桓儇在脑子里快速将这个名字翻了一遍却发现对此人毫无印象,思虑半响唇角微勾笑道:“赵鸾。” 听得桓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将自己闺名说了出来,余清疏更觉得这赵鸾约摸着就是哪个不入流世家的娘子,毫无教养可言,所以才会这般轻而易举地将闺名告诉外男。若是换做京中其他的世家闺秀,又岂会这般大胆目无礼教。 “看样子赵娘子你不是京城人吧?想来你一定不知道这汇珍楼的酒菜可谓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言语间余清疏有意无意的贴近桓儇,语气颇为柔和。目光一直流连在桓儇露出来的白腻脖颈上。 见桓儇对此毫无反应心下便是一喜。 趁着桓儇未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揽在她腰际,把玩着纤细柔夷笑道:“赵娘子你这般容貌行走于京中极为不安全,不若从了在下?在下可以保你此生富贵无虞。” 桓儇欲一把推开余清疏却被对方牢牢扣住手腕动弹不得,见此只得冷斥道:“余郎君,还请你自重!” 看着花容失色的桓儇,余清疏越发觉得有趣。 反正这门他已经吩咐人锁死了而这雅间的隔声又尤为不错,余清疏越发起了玩心看着在自己怀里挣扎的桓儇,眼中笑意渐浓。 假意放开桓儇,又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压倒在桌上。只觉得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鼻尖萦绕。 第十五章较量 “那赵娘子不如来教教,本公子什么叫做自重?”余清疏低声一笑伸手欲解开桓儇衣上锦带。 见此桓儇冷笑一声趁余清疏愣神之际一掌将其推开,余清疏被这一掌拍地老远趴在地上不停喘气,看着一脸冷意的桓儇面上显出几分惧意。 “看来还是一个泼辣的,本公子倒是小瞧你。不过你今日的确逃不出这里了……” 闻言桓儇勾唇冷笑径直走到余清疏身边,一脚将他踢了出去借力将门踹开。 这不小的动静将整个三楼的人都引了出来,看着雅间外这对男女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看见余清疏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嚎叫而那名月白襦裙的女子却是一脸冷意。 在对面的雅间上有一人见此场景不由失声大笑。桓儇抬眸凝视那人片刻后纵身跃了过去,抬掌劈向那人。 那人对此倒也不恼与桓儇缠斗在一起朗声笑道:“大殿下,您如今身份贵重。何必让这样的货色近你的身呢?以您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男子伺候没有。还是说阿鸾你喜欢这样的男子?” 话落在耳中的瞬间余清疏已然是面如死灰,他能够在长安城内混迹度日自然也是有几分能力的。 如果他连大殿下是谁都不知道的话,那也确实够蠢的。况且他本来也就不笨,大魏上下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作大殿下,那就是镇国大长公主桓儇而他听家中人说过桓儇小字昭鸾。 他早该想到的这般美貌女子孤身在外,必然是颇具权势。赵鸾,赵鸾可不就是昭鸾的意思吗?他不由恼恨这大殿下为何要如此这般戏弄自己。 虚晃一招后桓儇折身退开几步,理平衣襟上皱褶扬眸看着裴重熙勾唇笑道:“倘若本宫想要你侍寝呢?” “那我可不敢,我怕我也同那柳綦一样是个短命。”话落裴重熙扫量桓儇一眸眼中露了些许揶揄,“虽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是本王还想好好多逍遥快活几年。” 知晓这二人身份以后原本在周围围观的人也都纷纷躲进了雅间内,留下了伏跪在地上的余清疏。 门外那两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不过这世上约摸着也就摄政王裴重熙敢当着大殿下的面提柳綦的名字。 要说来也有意思。当年柳綦求娶还是秦国公主的桓儇,原本就是想借着桓儇的身份为柳家谋权。 虽然当时桓儇已被成帝冷落多年但到底还是有一个公主名头在身上担着,多多少少能够利用一二。可是柳家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桓儇竟是将柳家利用的彻头彻尾,与先帝重新夺权最后将柳家满门诛杀。 周围气氛骤冷,吓得余清疏更是不敢大声喘气。 好半响桓儇哑然失笑,看着裴重熙眼中冷意渐散,“柳家狼子野心,逼宫篡位按我大魏律理当诛杀以儆效尤,至于柳綦更是死有余辜。难不成裴家也有这般心思?” “不敢。”裴重熙话峰一转扬唇笑道:“往事何须重提。倒是这人阿鸾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刚刚二人间还是剑拔弩张这会子二人间又恢复往日模样,旁人见了多少会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裴重熙变脸之快,桓儇也并非第一次见到。当下哂笑一声,移步走向仍旧伏跪在地上的余清疏。 见桓儇越走越近,余清疏越发地抖如筛糠。现下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余郎君同本宫说什么?”桓儇凤目眯了眯凝于余清疏背上笑道:“哦,本宫想起来来了,你刚刚好像是说从了你可保本宫富贵无虞?啧啧,好像还说要本宫教你什么叫做自重?” 语调中呷着的慵懒与妩媚,像是情人的手拂过面上又好似轻纱拂过肌肤直叫人心痒痒,明明还是三月的天气然而余清疏背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在桓儇极具压迫力的注视下他将头低得更低了,简直是恨不得能立马消失不见。 桓儇却是有意磋磨他。眼神越发玩味起来干脆俯下身,毫不客气地如同男子一般挑起余清疏下巴,仔细扫量一番后语气有几分轻挑,“模样尚可,只不过本宫觉得你比起裴重熙来说还是相差甚远。” 话落随即放开手在桓儇眼中闪过几丝厌恶,她走到裴重熙身边,轻车熟路地从他袖中取了一方锦帕出来擦拭手指。 见此裴重熙皱眉看了眼被桓儇握在手里的帕子继而唇角微勾。 “按照律法余清疏欺辱皇室,应当徙放千里。”裴重熙似乎是没听到桓儇刚刚揶揄之言转头附在桓儇耳边道:“但是阿鸾,这余氏是温家的姻亲。” 话落耳际桓儇脸上笑容一滞。听裴重熙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这个余氏是何来历,余氏大房的嫡次子娶了温氏三房的庶长女温明玉,从此攀上了温家。 而余清疏则是余氏二房嫡长子。现在余家两房都在京中任职,虽然说官不大,但是都是有实权的,这么说来余氏暂时确实动不得。不过事情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敛眸掩去了眼中闪过的厉色冁然莞尔,“本宫瞧余公子品行端正,为人温顺甚喜之。本宫想邀请余公子暂且搬入本宫的府邸小住几日。” 闻言余清疏不禁一愣。 裴重熙略有所思地蹙眉看了眼面前的桓儇。搬入她府邸小住几日?啧……亏她想得出来,虽说余清疏算不得什么东西,但是好歹也是余家二房的嫡子,她就这么把人当面首圈养起来? “好了,先带你们公子回府侯着,晚些时候本宫遣人去接他。”转头看向同样愣在原地的余家家丁冷声吩咐道。 待余清疏一离开。桓儇便懒得挂着笑意,看了裴重熙一眸后两个人才一块走进刚刚的雅间内。 桓儇屈膝坐在锦垫上勾唇冷笑一声,“裴重熙,你可真是好手段。这么多年没见你的手段倒是越发精进。” “阿鸾,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裴重熙倒也不恼,从袖中取了丝帕出来投入熏炉中看着它燃烧殆尽。 “如果我想的不错……温家那边的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吧?”桓儇挑眉仿佛已经看穿裴重熙心中所想,凤目中有掩饰不住的厌恶,“你是想让温家误会我与你关系密切然后再等温氏发难之际再借我的手打压温氏,对吧?” “阿鸾,真是聪明。我原以为你不会轻易回来,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 心中想法已经被猜出,裴重熙也懒得再加以掩饰。 第十六章算计 他和桓儇自幼相识。虽然这么多年未见,但是两人对彼此的想法都清楚得很,同样也明白他们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比如眼下他笃定桓儇一早就猜透了他的想法,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想玩什么花招罢了。 扫量裴重熙一眸后桓儇敛目看向腕上的紫檀佛珠,“呵,裴重熙你的如意算盘的确打得不错。可是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出手帮你对付温氏。这样对本宫有什么好处么?” “互取所需而已。”裴重熙移目,目光落在了桓儇腕上眼中略过笑意。 “本宫倒是更喜欢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桓儇拂过鬓角凌乱的发丝,妖妩地挑起唇梢眼中笑意不减,“再说了我要是不回来,岂不是让你们夺了淇栩的皇位么。” 闻言裴重熙不可置否地轻笑一声。 “对了,本王有件东西要送给大殿下。”裴重熙微笑击掌便有人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 锦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在锦盒内整齐的摆放着一排舌头。 桓儇掀眼面无表情地斜睇一眼裴重熙,唇角微牵,“你这是何意?” “替你处置的人。你刚刚回宫,宫中许多事情你都不清楚需要小心防备。然后男主” 闻言桓儇抬首目光凝于裴重熙面上,唇角分明染着笑,可是桓儇的眼神却冰冷得让人发颤。冷哼一声转身移步离去,她自是懒得再和裴重熙纠缠下去。 原本她出宫也就是想出来转转,宫里呆的久了难免闷得慌。 偏不巧遇上余清疏。她本来也没想把怎么样只是觉得余清疏行事张狂寓意试探一二但是没想到余清疏自寻死路,她也没得法。 不过仔细一想那余清疏的确有些棘手,贸然动他。余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而温氏一党说不定还会借此机会上疏弹劾自己仗势欺人。 想到这里桓儇凤目微眯眼中透出一丝寒意。这京中的局势她必须尽快掌握在手中。 “主上,这东西怎么处理啊?”钧天瞥了眼锦盒里血淋淋的舌头,“您说您好端端拿这东西给大殿下看做什么。” 闻言裴重熙转头瞪了眼钧天,“你喜欢?那你拿回去下酒如何。” “不用。您知道属下不喜欢这些东西。属下这就去把它处理干净。”话一说完钧天拔腿就往外跑,一点机会都不留给裴重熙。 见此裴重熙轻哂商量四周一样后目光落在了案几一角的发簪,是长安最近颇为流行的缠花发簪。簪子的花样尤为简单却是十分新奇,一眼瞧上去栩栩如生可见做簪者技术之巧。 勾唇轻笑一声裴重熙顺手将发簪小心地收入了袖中。 桓儇一走酒楼内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当然没人敢上去和裴重熙打招呼,免得又触怒了这位贵人。 登上仆役驾来的马车,坐在车内思虑少许后裴重熙出言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去,‘黄粱一梦’ 那是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青楼楚馆,占据的也是平康坊内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 华灯初上然平康坊内早已热闹非凡。在门口迎送来往客人的鸨母一瞧见裴重熙的马车出现在眼前,当即上前相迎。 “裴中书,您今日怎么来了?”鸨母一脸笑意地瞧向裴重熙,“今日您想要楼中哪位小娘子来作陪。” 闻言裴重熙扫量鸨母一眸唇角微牵,“让辛夷和萼绿华来吧。” “好。”鸨母满脸堆笑地朝楼中女婢打扮的人招招手示意她带裴重熙进去。 “您请随奴婢来。” 紫衣女婢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刚步入位于三楼的房间,原本坐在里面的人连忙起身相迎,裴重熙倒也不看他们径直绕过屋内一众人走到桌前坐下。 “都过来吧。如今又不是在宫里那么多礼数做什么。”裴重熙唇角勾起捧起眼前酒盏一饮而尽,“今日这酒味道不错。” “王爷若是喜欢这酒,改明日微臣让人送些到您府上去。”为首那人一脸殷勤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王爷。” 原本跪在一旁的女子闻言齐齐凑到了裴重熙身侧,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男子。 伸手揽过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碧色襦裙女子,裴重熙顺势把玩起女子垂在腰间的乌发,“你叫什么名字?” “回郎君话,奴家名唤鸾音您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唤奴家阿鸾。”头一回遇见裴重熙这般男子,鸾音不免有些慌神。羞赫地垂下首不敢去看身旁那人。 话落耳际裴重熙眼底滑过玩味,喃喃自语了阿鸾好一会。蓦地松开手看着鸾音跌倒在地上。 “郎君,你这是何意?可是奴家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以后改个名字吧,鸾字过于贵重你担不起。”裴重熙敛眸思量一会后温声道:“从今日开始你便改名叫莺歌,很适合你。” “郎君.....奴。”莺歌跪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裴重熙,她委实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人要自己改名叫莺歌。难不成鸾音二字犯了他的忌讳么? 莺歌原本想继续辩驳,瞧见裴重熙正冰冷无情地看着自己,当即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王爷息怒,您何必为难莺歌妹妹呢。”辛夷含笑瞧着裴重熙温声道。 “你们俩倒是来得迟。难不成有了欢喜之人?”裴重熙朝二人招招手,示意二人坐到自己身边来,“不过半月没见,你们俩似乎就将本王忘得一干二净。” 话落萼绿华顺势往裴重熙怀里一坐,拿起桌上葡萄喂进他嘴中,“明明是王爷不来见我们姐妹俩。怎么如今反倒怪起我们?” “你这小妮子倒是泼辣,你若是再乖巧一点该多好。”裴重熙伸手接过辛夷递来的酒,一口饮尽。 一旁的官员忍不住出声询问道:“王爷,如今大殿下回来了您打算怎么办?” “王度支,你何须忧心呢?大殿下回来对我们可没坏处。”摩挲着酒盏裴重熙唇角微勾,“有她在明面上打压温氏,本王倒是能省心不少。” “您的意思是大殿下这次派人去并州,是您的授意。”思付一会后被称作王度支的那人沉声道。 听他这般问自己,裴重熙摇头轻哂一声,“温嵇纵容薛家在河东胡作非为,王琮你身为户部度支难道不明白么?” 第十七章难平 闻言王琮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裴重熙此举分明就是想借大殿下的手,来除掉温家在河东的势力,重新将河东掌控在裴家手中。 反应过来的王琮连忙问道:“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微臣去做的?” “不必。桓儇是什么性子本王比你清楚,你若是插手她要做的事便是自讨苦吃。不过......”话至此处裴重熙声音忽然一顿,示意王琮附耳过来。 低语几句后王琮连忙点头,“您放心微臣一定会将此事办好的。微臣就不打扰您的雅兴,先行告退。” “王爷,那大殿下是谁呀?为何奴以前从未听您提起过她。”萼绿华整个人都倚靠在裴重熙身上语气柔和,“听您的语气,倒像是个厉害人物。” 闻问裴重熙目光一黯,伸手抚上萼绿华凝脂般的肌肤,把玩起垂在身前的发丝,“她当然是个厉害人物。只不过哪有你娇媚可人,本王几人没见你甚为想念。” 此言惹得萼绿华一阵娇笑,含情脉脉地看向裴重熙。 见此裴重熙轻笑一声,抱起萼绿华往内室走去。 至于辛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什么也没说。随即转身离开。 内室萼绿华面露娇羞地看着衣襟大敞的裴重熙,“王爷,您今日似乎没什么兴致?” 萼绿华是平康坊公认的花魁娘子,她自认美貌无人能及。自从被裴重熙点过一回,平日里就甚少再去陪其他男子。 故而裴重熙也对她十分宠爱,礼物源源不断送了好几回。就算是与她温存的时候。也是十分温柔怜惜。可是今日却是她这么久一来,头一回瞧见裴重熙这般毫无兴致地跟自己待在一块。 满肚子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安静待在一旁望着裴重熙。 半响之后裴重熙扫量她一眼,含笑道:“本王刚刚有些事情想入了神,这才忘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本王会好好补偿你的。” 话止裴重熙忽然将萼绿华压倒在身下,目光灼灼。至于萼绿华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极力迎合。 等桓儇回到宫里,已经是掌灯时分。 踏入宫门后,桓儇挡开那两个要上前替她整衣拆发的宫婢,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 徐姑姑瞧着桓儇平静而微寒的眉目,心下清楚大殿下恐怕是心里不畅快,示意栖凤殿内的宫婢一律退下。亲自捧了刚刚沏好的明前龙井端给桓儇。 桓儇从徐姑姑手中接过茶盏,打开翁盖看着静卧其间热气腾腾的茶水良久不语。 “徐姑姑,你即刻亲自去查查那晚在暴室除了当值的卢珂以外都有谁。本宫倒要看看谁在背后搞鬼。” 昨夜她亲自造访暴室去审问那个前日擅闯栖凤宫被她拿下的人,并且要暴室下狠手拷问。结果拷问半天也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能离去。 不曾想今日裴重熙却给了一份这样的礼物,意图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这宫里有他的人亦有其他人的眼线。 徐姑姑轻声应了,不敢耽搁即刻离去。 待徐姑姑走后,桓儇深吸一口气面露倦怠地揉了揉额角。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裴重熙的模样来,前尘往事一下子被勾了出来。 早在她儿时的时候就于裴重熙相识。那会子萧氏一族还是盛名显赫,她又颇得成帝和外祖父宠爱时常来往于宫中和萧府。 初次见到的裴重熙,彼时她才八岁随外祖父到裴家拜访,外祖父与裴重熙的祖父裴道茂要商议朝政,随即把她交给了徐姑姑和女婢照顾。 裴家的一众儿女十分热切的领着她在府内各处参观。 她们刚走到后院的时候,便听见不悦耳的打骂声传来,她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目光微沉。 见此状况裴家的一众儿女暗道不好,正寻思着要怎么办的时候。桓儇却已经开口询问起了裴家负责陪客的裴夫人。 “那是谁?” “啊……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大殿下您又何必在意此人。”裴夫人笑了笑领着她往一旁的抄手游廊走去,“大殿下,那边的风景更好。妾身带你过去看看。” 闻言她冷睇裴夫人一眼,缓步朝人群中走了过去。裴夫人没法只得跟在她后面出声让围观的人让出一条路来。 “都给本宫住手。” 人群散开后这才露出被打骂的人。 她蹲下身亲自将人扶起来,端详了眼前那年纪与她相仿的人好一会眼中才露出几分笑意。嚷了好几句小哥哥。 裴重锦目含警告地看着那人,而那人却无视裴重锦的警告将抬头对上她好奇的目光,眼中神色温柔却含着冷意。 一旁的徐姑姑瞧见那人的面容,心中有些错愕……思付一会后走到她身边俯身耳语几句。 知晓了裴重熙身份的她自然对裴重锦等人没了好脸色。 她在裴家众人的惊愕下拉着裴重熙走进了不远处的水榭又吩咐裴家的人去取伤药来。 即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裴重熙当时的模样仍旧映在她心头。 那会的裴重熙真是隐忍倔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明明身上青紫淤青不少,可是在偏偏上药的时候一声也不吭仿佛那些伤不在自己身上。 知晓自己身份的时候,也是稍有些恭敬。如果不是,他看向裴重锦那些人的眼神是冰冷无情的,唯独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才会有一丝笑意。她几乎要以为裴重熙是个傻子。 从那日起她便于裴重熙相识相知,直到她离宫前往洛阳才断了联系。 尔后她再回来裴重熙已经是六部要员,裴家也几乎落入他手中。她表面上选择了柳綦可是实际上则是选择了和他联手夺权……各取所需。 谁也不曾料到当年被裴家视若弃子的嫡次子裴重熙会成为如今裴家家主,甚至于成为位高权重的摄政王。 忆及往日种种,桓儇不由觉得有趣若无当年一变兴许她与裴重熙倒真能在一起,可惜现在她和裴重熙只能是对手。 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冷酷无情的人。一样的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牺牲包括自己感情在内的一切东西。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都是最可悲最可笑的存在。 想到这里桓儇面露倦怠地仰头背抵凭几,从她的眼角滑过一缕晶莹。 第十八章上巳 三月三上巳佳节,自本朝太祖开始就对于上巳节这一天极为重视。 沿袭前朝规制三月三这一日不仅设宴于曲江池,允许大小官员带家中女眷出席,更是定下让皇室举办修禊的规定。 这一天除了赴宴曲江池参与修禊祈福的官员以及世家贵人外。 长安城中百姓亦可聚于曲江池畔踏春郊游,在曲江池边以围观修禊祭祀以求分得福泽,除病去疾、驱邪避怪。 当然更重要的是京中不少世家会借此机会,在上巳节这一日选婿择媳。 是以每到这个时候各家的郎君娘子都会借机展示自家才艺,以求能得称心之人。 因着要主持修禊一事的缘故,桓儇起的比往日还要早上几分,早早便赶到了早先准备好的彩棚内等着。 今日的桓儇打扮地格外端庄明艳,徐姑姑见了桓儇这般打扮不由道,“大殿下,您今日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夫人年轻的时候。” 自打那日后桓儇便下令以后她身边之人,对她母亲皆称一句夫人,不必再以太妃相称。 闻言桓儇眸光微沉,眼中露出一丝怅惘。抬手以帕压着眼角温声道:“徐姑姑,你晚些时候把韦昙华喊来见本宫。” “是,奴婢遵命。” 一炷香之后,桓儇从此地动身赶往举办修禊的地方,按照规制一步步进行祭祀典礼。最后从太常寺少卿手中接过祭祀之文朗声念出,告祭天地才算结束。 不过这会桓儇还不能离去,端坐于主位上。 左右下首分别是皇室宗妇以及诸位命妇,众人按照品级依次而坐。 温行俭的夫人薛氏则坐于右手第二位此刻她却是端坐不安,时不时抬头看看桓儇。 昨夜收到余家送来的消息,说是大长公主桓儇不知何故,将余清疏弄进了府中圈养起来。余家二房那边的郭氏为此哭的天昏地暗不说,甚至将家里闹得也是鸡犬不宁。 温行俭那边被余氏吵地头疼,也就只得嘱咐她如果可以的话就打探一下桓儇的意思。毕竟余清疏之父余鸿鸣好歹也在京中任职,大殿下这般行事实在是不妥。 至于其他宗妇和命妇多少也是曾经与桓儇打过交道的,知晓桓儇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这会子桓儇没开口,众人也只得端坐于案前不敢言语。 静坐好半响桓儇这才动身离去,并嘱咐众人也不必拘着各自散去。 自己带着徐姑姑及一众随行宫女入园赏花。她们才走了还没一会便遇上薛夫人和其他与温氏交好的贵妇,这其中自然包括余家二房的夫人郭氏。 “臣妇拜见大殿下。” 话落耳际桓儇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略有深意的看了眼薛夫人目光转而落在郭氏身上。 “走吧,难得遇上一回。你们随本宫一块到园子里去转转。”话止桓儇转身往前走去。 一众命妇互相看了看连忙追上桓儇的脚步,那日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他们还心存余悸。 “本宫多年没来,想不到这曲江池竟有这么大变化。”桓儇驻足在一处白玉围栏前,拢袖凭栏远眺,“本宫记得以前这里是有株梨花树的,春时花开如雪尤为好看。” 薛夫人往前走了几步接过话茬,“您记忆真好。两年前那株梨花树还在,可惜后来为天雷所焚只留焦骨,所以先帝下旨将其砍伐。” “那倒是可惜。” 两人话说到一半,按捺不住的郭氏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大殿下,臣妇求您高抬贵手放了犬子余清疏一马!臣妇向您发誓自当好好管教他。” 徐姑姑听了这话后脸色一变看着郭氏的眼神十分不喜。 饶是一旁的薛夫人听了郭氏这话后,也不由暗恼。这郭氏怎么能如此糊涂,桓儇是何等身份岂容她这般说话。 “呵,果真是驭下无方。”桓儇偏首瞧了眼薛夫人唇角微勾,“薛夫人倒是叫本宫大开眼界。”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桓儇转身便走丝毫不留情面的薛夫人。 闻言薛夫人目含怒意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郭氏。 哂笑一声后,薛夫人语气冷淡地吩咐身边的侍女道:“找两个机灵的人送郭夫人回去。” 这会子园子里另外一处各家贵女正聚在一起聊天,这其中并不包括韦家的嫡长女韦昙华。 而桓儇站在远处的水阁里,凭栏远眺望着此处,见韦昙华静坐于一处不由摇摇头。 “徐姑姑,你说这些小丫头。她们自小便是这般心机深重吗?” 徐姑姑不太明白桓儇的意思,只能顺着桓儇的视线看去,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凉亭内的一紫衣少女身上。 “你们是不知道,明日我姐姐便要去崇文馆里读书学习。这还是大殿下亲自点的,你们可羡慕不来。”一身桃红襦裙的少女得意洋洋地道。 “二妹!大殿下岂是我们能够妄议的!” 闻言韦昙华终是忍不住开口训斥,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韦明华。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何缘故才得了大殿下青睐,但是她知道大殿下不是他们可以妄议的。 其他贵女停了之后虽然心中有些嫉恨,但是面上仍是带着笑意,含笑恭贺了韦昙华几句。 瞧见这一幕,徐姑姑不由暗赞。这韦家大娘子果然是知礼的。 “走,我们也过去瞧瞧。” 众贵女原本正在聊天。忽有人瞧见桓儇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而来,互相提醒一番后赶忙整衣敛容,顿首行礼。 见此桓儇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从一众贵女身上掠过,唇角牵起,浅笑道:“刚才你们在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在场的贵女互相看一眼竟是没人敢开口回答桓儇的问题。 最后反倒是韦昙华走了出来,朝桓儇恭敬一拜,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话罢了。倒是让大殿下您见笑。”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凝于韦昙华面上,轻笑一声并不接话。 “大殿下,我们刚刚在说姐姐自是因为文采出众,所以才得了大殿下您的青睐。”韦明华越过韦昙华,上前一步含笑说着,又见桓儇神色无异,不由放大了胆子继续道:“臣女倒是有个想法,能让姐姐服众。” “你说来听听。” 第十九章曲水 “既然今日有这么多贵女和郎君们都在园子里,再加上今日又是上巳佳节。臣女以为我们不如效仿先晋时兰亭修禊之时的曲水流觞之法,大殿下您意下如何?” 大抵是被这揉合在一起的香风熏的发晕,桓儇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依靠着椅子一手抵额温声道:“便依你之见吧。徐姑姑你安排人去准备准备。” 徐姑姑派的人办事自然效率不低,才一会便将园内的郎君贵女聚集在了一块。 等一切准备好之后,桓儇抬眸打量了众人一眼。 “即是因韦大娘子入崇文馆一事而起,本宫想着倒不如设个这样的头筹。若是你们中间有谁能夺得头筹,明日便可同韦大娘子一同进崇文馆修习。” 话音才落,在场诸位内心欢喜不已。 大魏文武并重,尤其在学业上是格外重视。是以无论男女一视同仁,到了一定年纪便要进族学亦或是家学学习。 但是族学也好家学也罢都万万不能和崇文馆相提并论的。 能进崇文馆内学习的基本上都是深受皇恩的,而且里面教习师傅除了太傅任职还有不少有名的大儒。 是以大魏世族都以能够进崇文馆修习,是为家族拿下荣耀。 得了桓儇许可后徐姑姑将规定叙述了一遍。 不一会便有宫人从上游掷觞入水中,觞停在谁面前,谁便赋诗一首抑或是奏乐一曲。 亭子一旁修有蜿蜒曲折的溪流,当年修建芙蓉园的时候便引了活水入园,这亭子旁的也是其中一条。 得了徐姑姑授意的宫人,已在不远处的上流侯着。见徐姑姑点头后当即将酒觞放入水中,看着其顺水而下。 眼瞅着酒觞顺水而来,众人不由屏息。酒觞顺着溪水而来在桓儇面前转了几圈,停在了韦明华面前。 见此韦明华面面露得意之色,斜睇了眼一旁的韦昙华朗声道:“小女明华,愿意为大殿下献曲一首。” 桓儇含笑应允。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取了琵琶来而来,韦明华接过琵琶,和曲轻歌。那歌声婉转动人尤为悦耳,惹得好几位贵女连连侧目。 桓儇看着场上一众世家贵女,不由想起了少时初到洛阳的自己。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他贵女比试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可惜彼时她是母亲亡故在洛阳无依无靠的成帝弃子。 虽然有公主的身份那些人明里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暗里却使了不少手段令她难堪。 不过今时不同于往日,她从演戏的变成看戏的,看着这些看似天真的少女各耍手段。 而园子的另一处裴重熙站在窗旁,远远瞧着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的桓儇轻笑道:“她今日倒是有闲心。” 正在与裴重熙说话的户部度支王琮,闻言不明所以地询问道:“王爷,您这是看上哪家贵女吗?” “谦之,你再瞧瞧王爷看的是谁。”接话的是吏部侍郎高俭。 话落耳际王琮顺着裴重熙的目光看去,看见桓儇的时候一愣。意识到自己失言后,赶忙向裴重熙赔罪。 “无碍。崔、卢二人她们已经动身了?”裴重熙收回目光问道。 “今早动得身,按照行程约摸一月后就能赶到河东府。”王琮思付了一会道:“温氏那边下官已经派人在河东那边清除罪证,不过王爷您请放心崔皓虽说有些圆滑世故,但是他身边那个卢世昭却是一个刚正不阿的硬茬。” 闻言裴重熙颔首。 卢世昭做的事他也略有耳闻,确实是谁都敢弹劾。 先帝尚在时就敢直言谏君,而且为官时也是刚正不阿,清廉无私。 似是想到什么不由轻笑,桓儇这选人倒是选的极妙,派来两个硬茬去查河东府,温氏便是再有力气在这两人身上也使不出来。 “文远,你传信给河东那边,让他们暗里多多帮衬崔、卢二人。” “是,下官立马去办。” 正说着这边的曲水流觞将那些世家郎君也吸引过来。 虽然大魏较前朝来说民风开放不少,但终究是男女有别。 更何况今日还有桓儇在场,自是隔了几步看着不敢靠近。 瞥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桓儇内心随即起了盘算。凤眸微眯越过一众贵女,目光落在那些个世家郎君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不知这些人中能为她所用的又有多少。 一曲毕。桓儇目光回到了韦明华面上,淡淡道了个赏字。 闻言韦明华惊喜不已,转过头目露不屑地瞧了眼不远处的韦昙华。 抬起手看着自己染了丹蔻的十指,桓儇唇边浮起笑意,“原本这曲水流觞是文人雅士聚会时的游戏。只是本宫瞧你们这般想起来早些年在洛阳的时候,难免有些心痒也想玩。既然人已经不少,本宫觉得索性让那些年轻才俊也一起参与进来,一决高下。” 得了桓儇的话,郎君和贵女分坐于两侧。 至于桓儇则居于上首静待酒觞从上流漂下,很巧桓儇才加入,这酒觞便停在她面前。见此徐姑姑替她捞起酒觞放于一侧。 桓儇勾唇轻笑温声道:“满国赏芳辰,飞蹄复走轮。好花皆折尽,明日恐无春” “大殿下,敢问您念得可是先朝诗人许棠所写的《曲江三月三》的前四句?”说话的是昌平侯府庾家的世子庾君集。 闻言桓儇点头算是回答了庾君集。 见此一幕裴重熙瞧着庾君集良久后,挑眉轻笑一声,“走,我们也去瞧瞧。” 以往按照裴重熙的性子,自然对这样的活动没什么兴趣,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竟是起了兴非要凑过来。 跟着裴重熙的玄天,虽然很是不解自家主子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仍旧跟着走了过去。 正在于身旁人交谈的桓儇,眼角余光睇见裴重熙正在往这边而来,目光略沉附在姑姑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起身缓步朝裴重熙走去,将他拦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大殿下,有何见教?”裴重熙含笑看着面前的桓儇。 “议事。” 闻言裴重熙微愣旋即大笑道:“大殿下,您可真会挑地方议事。既是如此几位大人,本王就暂且失陪一会。” 第二十章忠心 随行而来的几人十分有眼力劲地点点头,客套几句后为二人让出一条道来。 见此二人朝另一侧而行,绕过扶疏花木以后入了隐在花间的小亭内。至于玄天则退于几步外守在入口处,以免闲杂人等打扰。 “本王原以为大殿下,您会因本王昨日之举而生气。”裴重熙侧目看着桓儇,唇边浮笑,“说来也奇怪,竟是有人能够混入阿鸾你的寝宫里……真是让人惊讶。” 闻言桓儇面上毫无变化,“进了又如何。如今他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本宫现在关心的是河东雪灾一事。” “阿鸾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还想知道什么?”裴重熙瞧着桓儇语气温和。 桓儇目光微凝继而垂眸勾唇道:“河东一事所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吧?” “阿鸾,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寥寥数字却掷地有声,如同脆瓷崩裂。好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 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唇梢崩紧。河东多年以来就为裴、温、薛、柳四姓所掌,但这四家遭成帝打压多年已是低调许久。 而如今柳家已无,裴家以裴重熙为首更是将势力迁出大半,河东一道只剩下温、薛二氏。 如今要查河东雪灾……温氏那边。思及此处桓儇骤然抬眸眼神微冷,看来暂且还不能在温氏身上下狠手,不过在温氏身上剥层皮下来还是可以的。唇边笑意随之渐深,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狠辣。 “我二弟可在此处?” 亭外传来的陌生声音,将桓儇的思绪拉了回来。 寻声而去的桓儇凝目瞧了眼来人,晒笑一声后又将目光转了回去,看着裴重熙并不说话。 裴家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歇过。 来人是裴重熙的兄长,现今的太仆寺丞裴重锦。 裴重锦刚想进去的时候,瞧见桓儇在此只能驻足于亭外敛衣叩首行礼。 见此桓儇嘴角噙笑,端坐于椅子上丝毫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裴重锦跪在地上,又见裴重熙也是这般无动于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意。 好半响桓儇才示意裴重锦起身,继而扬唇笑道:“裴寺丞,辛苦了。” 话落耳际裴重熙冷睇一眼玄天。 见此玄天心里暗自叫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怎么,大哥你今日有事找我?”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浓,语气却是冰冷如同幽谷寒泉,“但是你却不该冲撞了大殿下。” 裴重熙张口便训斥裴重锦,这位如今裴家名义上的家主。 自从裴重熙得势以来,裴家大部分权力都已经落入裴重熙手中。尽管裴重熙如今位高权重,可是明面上裴家家主还是裴重锦。 虽然说裴重熙不喜裴家也不喜裴家的人,但是仍是将裴家掌控在手。 至于桓儇也因裴重熙之故,对裴家也未有多喜欢。尤其是对裴重锦此人更是不甚喜欢。 自打她从裴家庶子以及旁支手中救下裴重熙以后,徐姑姑便与她讲了许多事情关于裴家的旧闻。其中有一条便是关于裴重熙的,裴重熙被那样对待都是因为裴济的默许以及纵容。 闻言裴重锦咬咬牙,只能压下怒火耐着性子道:“景思,大殿下尚未开口训斥我,你这般行事岂不是越俎代庖?” “裴重锦,你约莫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是说太仆寺的事物清闲的让你越发没脑子思考问题?”裴重熙轻哂一声,“本王在此于大殿下同议朝政,你擅自闯入以实属不敬。本王未曾责罚你,就已经是看在同为手足的面子上。” 一旁的桓儇坐在美人靠上以手抵额,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家这兄弟的争执。 听见裴重熙提起太仆寺二字,裴重锦便越发觉得气恼。裴家两位儿子一个如今位极人臣,掌辅政大权,而另外一个则在太仆寺丞的位置上呆了整整五年。 平日里那些个同僚见到他的时候,都是喊句小裴大人。那些人虽然看上去对他十分恭敬,但是看着他的目光中大多数隐含鄙夷。 “下月寒食节的时候,父亲希望你能够回来祭祖。”裴重锦忍下怒气和不满温声道。 “祭祖?若是得空本王便回去,行了裴寺丞你若无要事的话,还不赶紧退下。” 话落耳际裴重锦再不满裴重熙的态度,也就只能躬身离去。 待裴重锦走远后,桓儇起身轻笑道:“你如今可真是有几番小人得志的意味。” “本王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裴重熙往前走了几步,大大方方地坐在她身边,“不过,阿鸾之美本王甚为爱之。” “裴重熙,你怎么越发的没规矩起来。”桓儇起身往旁边挪了几步,有意避开裴重熙。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话落裴重熙略带深意地斜睇眼桓儇,衣袂微动。 顷刻间桓儇只觉发间有什么东西拂过,一摸居然是昨日那支发钗。不知何故竟到了裴重熙手里,一时间思绪芜杂,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裴重熙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次回到徐姑姑那边的时候,拔头筹的活动已经接近尾声。 瞧见桓儇回来徐姑姑朝她走了过来,附在耳边低语几句,桓儇随之颔首。 很快徐姑姑就公布了这次的魁首是崔家的三娘子——崔殊欢。得了魁首的崔殊欢自然是兴奋不已,连忙叩谢大殿下恩赐。 日渐西沉,众人渐散。桓儇的轿辇先一步离开了曲江池,不过她也没有即刻回宫而是径直去往光宅坊内自己的府邸。 她如今尚未有驸马自然不用居于宫外,再加上又时常要处理政务,索性一直居于宫内。府中不过是派了宫人时常来此打扫,昨日余清疏被送来的时候,让府上不少人大吃一惊不敢怠慢了余清疏。 唯独余清疏一人是惶恐不安的,从昨日到现今都是在院子里待着不敢乱走。是以当他今日被人带去见桓儇的时候也都是战战兢兢的。 换了身水青襦裙的桓儇倚靠着凭几,一手抵额一手正翻阅着一本左传,暖黄色烛光映在她面上添了几分柔和。 如果是换做平日余清疏自然觉得眼前这一幕赏心悦目,可是先下他只觉得心惊胆战。他生怕桓儇一开口就会要了他的命。 大抵是这个姿势有些累了。桓儇将书放下抬臂舒展筋骨,尔后目光落在余清疏身上,目光虽然温和,但是余清疏却觉得如同冬日寒风拂面时带来的寒冷。 “吓着你了吧,余郎君。本宫昨日不过是一时兴起。”桓儇忽然起身走到余清疏眼前,语气稍顿继而道:“徐姑姑,让人备礼一份然后你亲自送余郎君回去。” 余清疏还在愣神之际,徐姑姑却已经让人扶他起身。而徐姑姑则带着一众人亲自送他离开别苑。 等余清疏走后桓儇踱步至窗前,伸手推开窗户。目光游离在窗外一簇开得正艳的花上,双眉蹙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盏的功夫徐姑姑复归。 “大殿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余清疏送回了余家。” “余家人说了什么?” 闻问徐姑姑扫量四下沉声道:“余家人听说是您亲自派人将余清疏送回来之后,对您千恩万谢。说是如果人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只怕他们就要亲自上门向您负荆请罪。” “然后等明日御史台就会出面弹劾本宫,他们算盘倒是打得不错。”桓儇手指抚上窗框上的木雕图案。 “这余家也太过于狂妄!” “今日曲水流觞的时候,徐姑姑你觉得那些郎君如何?”手指顺着所刻图案勾勒起来,桓儇眼中隐有笑意,“说说你的想法。” “奴婢以为庾家那位还算不错。崔、卢二氏以及荀氏的几位郎君尚可至于其他的……请恕奴婢眼拙实在不知。” 闻言桓儇唇梢微翘,抬手拂过鬓边流苏。珠瞳中似有流光隐动渐透出笑意来,心下已然是有了计较。 离府启辇,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回宫。 此厢温府里,温氏嫡系连同依附温氏的人同聚在书房内议事。 自打知道余清疏被桓儇遣人送回余府后,温行俭即刻唤人入府议事。 “祖父,据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近日里大殿下与裴重熙来往频繁。”温行俭语气不虞,连带着脸色也显得愤慨不已。 “弘祖,如今河东那边的情况如何?”温嵇并不理会温行俭反倒是询问起温寅。 “我已经吩咐心腹之人前去妥善处理,请您放心。”温寅语气稍顿温声道:“但是如今大殿下和裴重熙来往频繁确实值得我们注意。” 温嵇颔首摩挲着手中温氏探子刚刚送来的密函,“养虎为患,此消彼长。大殿下素来是个聪慧的,以她的性子不会允许裴重熙做大的。” 话落耳际温行俭一些不明就里忍不住开口询问,“您是说……” “裴家可不止一个裴重熙。” 话说的极妙。点到为止,尚不说透。 “明日休沐,老夫想进宫拜见大殿下。”温嵇目光落在燃烧的火烛上,眼中笑意渐深。 有些时候必须向上者展示自己的忠心耿耿。 第二十一章敲打 上巳的后一日便是休沐,依照规制这日除却值守各部的官员都不必上朝议事。 是以今日桓淇栩也得以有了休息的时间,总算不用起早。不过身为镇国大公主的桓儇,却是得没法清闲下来,如同往日一样一早便赶去处理昨日留下来的政务。 徐姑姑看着桓儇这副模样不由心疼,嘱咐宫女去把准备好的参茶端过来。 宣政殿内烛火摇曳与桓儇发间银燕交相辉映,更衬得桓儇眉目间多添几分柔和娇媚。 “嬷嬷以为裴重锦如何?”桓儇合上奏折突然出声询问。 闻问徐姑姑一愣。在她的印象里大殿下因裴重熙之故,对裴家等人不甚欢喜。如今居然会问她裴重锦如何,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见着桓儇扬眸斜睇着自己,眉眼微沉。喟叹一声徐姑姑似乎已经想清楚要如何回答桓儇的问题。 “奴婢以为……裴重锦此人论学识心计手段,大抵都是比不上熙公子。” 话落耳际桓儇垂眸扬唇轻笑,“倘若有人提携一把,他未必会差到哪里去。本宫需要一个支点来平衡各方。” 闻言徐姑姑抬首目露疑惑地看着桓儇。桓儇因裴氏一族皆视裴重熙为弃子,再加上裴重锦又时常变着法欺凌裴重熙,故而一向不喜裴氏。如今她竟是欲意扶持裴重锦,这不是让熙公子难堪吗?大殿下究竟在想什么。 在徐姑姑眼中,放眼大魏上下也就只有裴重熙能配得上桓儇。这两人是极配的,只是如今不知何故这二人竟然离了心。 “徐姑姑,你让郑总管替本宫去宣吏部侍郎高俭入宫。”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吏部侍郎高俭方才匆匆赶到了宣政殿。 行过礼以后,桓儇的话愣是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桓儇欲调裴重锦入礼部任主事一职。虽然不过只是个小小多礼部主事而已,但是高俭是裴重熙一党的人,对于裴重熙和裴家关系水火不容,甚至可以算得上厌恶至极也是略有耳闻。 可如今大殿下竟然要将裴重锦从太仆寺丞升进礼部……这让他怎么向裴重熙解释。 “大殿下,微臣以为您此举实在是不妥。”高俭咬咬牙抬首迎上桓儇审视的目光,“裴重锦此人实在是才疏学浅,不该入礼部乃至六部……微臣以为不如您召裴中书一道商议。” 话落耳际桓儇笑意凝于唇边,墨色珠瞳中冷意渐聚如同瀚海深渊中陡然聚起的冰川让人遍体身寒。高俭在桓儇的目光审视下渐渐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啪。” 原本拿着手中的奏折被抛掷于地。 闻声殿内伺候的人一道跪在地上,恳请桓儇息怒。 桓儇长身而起,神色冰冷羽睫上似是有冰雪覆盖目光仍旧凝在高俭背上。高俭被这光一瞧头垂得更低。 “呵,何时陛下要调任官员需要经问臣子?” 短短一句话,却如投石入水后击起一阵阵涟漪。若是桓儇一人的意思,要同裴重熙商议也无不可。可若是这是陛下自己的意思,性质那便不一样。 再反驳下去,只怕桓儇会动怒。想到这里高俭背后直冒冷汗。 思付一会高俭放缓了语调,“大殿下,请您放心。微臣这便去处理此事。” 无论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大殿下的意思都不是他能够否决的。 “大殿下,温太傅求见您。如今正在偏殿侯着。”从一侧走出的徐姑姑语气温和。 “高侍郎,你先回去把调任文书准备好。”桓儇偏首含笑看着徐姑姑,“徐姑姑,替本宫送高侍郎出去。” 高俭前脚刚刚出了宣政殿大门,温嵇就白珞的引导下步入宣政殿。他进来的时候殿内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而桓儇正跪坐在书案前审阅奏章,神色柔和时而蹙眉敛目。 瞧着上首桓儇这般冷静从容的模样,温嵇不由暗叹。当年谁也没有想到已经是成帝眼中弃子的长公主,居然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要说起来大殿下和裴重熙两个人还是真的是极为相似,同样曾为弃子如今同样是凌驾于万人之上。只是可惜…… “温太傅来了?快请坐。”桓儇抬眸莞尔一笑起身不下玉阶,“白珞,快去沏壶明前龙井来。” “多谢大殿下。” 二人先后落座。很快白珞就端着茶水而来,为二人各自倒好一盏茶。 此时的桓儇面目温婉柔和丝毫不见刚才冰冷的模样,挽唇温声道:“说起来本宫有好些年未见温太傅,不知太傅您身体可还算硬朗?” “有劳大殿下您还惦记着老臣这把老骨头。”温嵇面带笑意却忍不住轻叹一声,“只是可惜底下的后辈都是不成器,以至于老臣现在还要为他们操心。” 话落耳际桓儇唇边噙笑,手指搁在褚红色杯盏上更显得手指纤细白皙。 “温太傅这话说的,这后辈不磨炼一番怎能堪当大任。”桓儇挑眉冁然而笑。 呵,温嵇这是想向她请罪? 见她这般,温嵇捋了捋胡须也跟着桓儇一块笑了起来,“如今这朝野都是年轻人的天下。那裴家二郎君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权倾朝野,想来必是颇有能力手段的。哪里像老臣家中,那些个后辈个个都不成器,实在是叫老臣放心不下。” 裴重熙此人他并非没有见过,但是印象却不算深。只是深刻记得成帝对裴重熙有句评判,年轻虽轻但却圆滑世故左右逢源,尤善谋人心,手段毒辣而令人胆寒。 成帝在位时,裴重熙以弱冠之年轻而易举入了吏部当时便震惊朝野上下。之后种种所为让成帝逐渐觉得裴重熙实乃人才堪为大用,故而步步重用裴重熙。但是成帝怎么也料不到,最后会是自己亲自培养的野狼,与人谋合亲手杀了他。 “太傅何必这般谦虚,哪有夸别人家孩子贬自己家孩子的道理。裴重熙再如何左右不过是瀚海孤舟难以为继。”桓儇凤眸微敛,唇梢向上勾起,“本宫倒是觉得温家又也并非平凡之辈,只不过是少了些磨炼。” 温嵇人老成精,怎么会听不出桓儇话里的意思。只是他也不敢轻易就答应桓儇,让温氏子弟外放远离京城,他不敢想也做不到。 凤眸凝于温嵇面上隐隐生寒,桓儇抿唇目光一寸寸滑落于,温嵇垂在地上的袍角。 第二十二章温情 而温嵇只觉得背上寒意直冒,却仍旧不敢开口。没想到多年未见,这位当年就已经颇显能力手段的长公主比从前还要难应付。 他甚至有些怀疑当年桓儇去皇陵为亡母祈福,不过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法子罢了。 原本还是冰冷的目光陡然间温和下来,桓儇冁然莞尔,“温太傅年事已高,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本宫刚刚的话只是说笑罢了,没打算将温氏如何,请宽心。” 温嵇走出宣政殿,阳光洒落在背上才堪堪将寒意驱散。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已经阖上门的宣政殿,忍不住长叹。 这大殿下不愧是让两任帝王都亲自教养过的论心计手段,她从不逊色于任何人。 温嵇入宫觐见桓儇的事情,连同桓儇意欲升裴重锦入六部的事情一块传进了裴重熙府里。 刚刚从宣政殿出来的高俭站在裴重熙身后不远处,就算二人隔了不少距离但是他仍旧能感觉到,裴重熙浑身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 他又忍不住往后挪了好几步。他才把大殿下意欲提拔裴重锦入六部的事情说出来,裴重熙就立刻变了这个模样。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前不说,浑身气息更是森冷至极。高俭隐约觉得裴重熙如今怕是在生气,只是因何故生气他不敢猜测。 裴重熙目光冷锐地盯着窗外开得正艳的海棠上,半响冷声开口,“你回去准备调任文书吧” “啊?” “怎么,你不明白本王的意思?” 高俭察觉出裴重熙语气隐含的怒意后,慌忙应了一句即刻退出去。 待高俭一走,裴重熙拢在袖间的手忍不住握紧,听得指节咔咔作响。匿于暗处的玄天不由自主的往外挪,免得主子生气起来殃及无辜。 要说来大殿下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主子极其厌恶裴家以及裴重锦,却仍旧要提拔裴重锦,这不是明摆着打主子的脸吗? 天知道主子这会子正忍着多大的怒气……他抬眸悄咪咪地打量了眼裴重熙,恰好对上裴重熙犹如冰霜般的目光,在裴重熙目光的注视下垂首了站出来。 “主子,人都是会变得。以前大殿下厌恶裴家到底谁因为年纪小,如今她这般年纪那里还能全凭喜好行事。” 玄天说的话十分中肯,裴重熙的目光略有松动仍是沉声道:“备马,本王要入宫” 等裴重熙入宫的时候,由于桓儇连日未曾歇息好实在乏得很,屏退了伺候的徐姑姑及一众宫女,独自一人躺在殿内软榻上小憩。 见到一身冷意的裴重熙,白洛等人原本是像上前阻拦,但是被裴重熙冰冷的目光一看不由自主往后退开。 徐姑姑见此迎上来,看着裴重熙折膝行礼语气柔和,“熙公子,大殿下刚歇下没多久。您要不要晚点再来?” 闻言裴重熙目光陡然间和缓下来,微微点头随即步入了宣政殿。见此徐姑姑只得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留下二人待在殿内。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隐约可见重重帘幕后的软榻上躺着一个纤细人影。他知晓桓儇向来睡得极浅,故而放缓了脚步走了过去。 进宫之前身上还带着怒意,此刻已经消失的荡然无存。 睡着的桓儇面上少了往日的凌厉与冷淡,眉目间渐渐透出温和安宁。 裴重熙侧身坐在软榻上仔细端详着桓儇的面目,唇角微勾。 摇曳的烛火在桓儇面上投下了明灭不定的光影。瞧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裴重熙目光从光洁额头一寸寸滑落在唇角,绛唇欲滴与绯色襦裙相衬,真叫人心甚悦之。 压住心头欲念,俯下身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桓儇蓦地睁开眼,呆愣地看着他。朦胧迷离的凤眸中水波流转,却恰好映出他的模样。那一瞬间四周仿佛陷入了寂静无声中,二人目光相对良久无言 绯色顺着耳根一寸寸爬上脸颊。如果此刻有面铜镜的话桓儇敢保证,她一定能看见自己脸上红得发烫的模样。 慌乱至极下的桓儇仓皇地坐起身来,移眼盯着裴重熙面上柔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不一会,徐姑姑与我说你刚歇下。我怕扰了你所以没让她们通报。”裴重熙柔和的目光落在桓儇面上,抬手替她拂开额前碎发,瞧着她眼中的惊慌失措温声唤了句,“阿妩。” 阿妩两字似乎触动了桓儇心中某一处柔软,长睫一颤。垂首盯着襦裙上繁杂富丽的花纹,手指顺着其上纹路一点点勾勒起来。 “景思,好久没听见你喊我阿妩……” 她此刻并未自称本宫,周身凌厉也消失的一干二净。阿妩是她的乳名,除了血缘亲近的人以外也就只有裴重熙知道她乳名阿妩。 这声阿妩倒是让她回想起许多往事,忍不住喊了句裴重熙的字景思。 “是啊,很久了。除了先帝和你母亲外旁人哪里敢唤你阿妩呢?”裴重熙眉眼间笑意温和至极,蓦地伸手替她将珠钗重新戴好后笑道:“阿妩,你我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迎上裴重熙温和的目光道:“今日你不是休沐么,怎么会突然入宫?” 她大抵已经猜到了裴重熙之所以会入宫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得了她要提裴重锦入六部的消息,所以特意来兴师问罪的。她知道裴重熙有多厌恶裴家和裴重锦,桓儇心中忍不住暗想自己这番举动会不会令裴重熙气恼。 “想你,所以我就来见你了。” “我原以为你是……”剩下的话桓儇没说反倒是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窗户。 闻言裴重熙目光一凝收回手,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失笑道:“气恼归气恼。可是你又不是小孩子,行事哪里能全凭自己的喜好。况且温太傅能入宫,我如何不能入宫见你?”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戏谑之意,桓儇微微勾唇。 “那你这算是吃醋嘛?”桓儇抬眸看着裴重熙忍不住嗔道。 虽然没感受到怒气,但是桓儇越发觉得自己身边这人身上酸味甚重。大约眼前这个人是个千年醋坛子成精吧。 “是啊,本王醋得很。”裴重熙迎上桓儇揶揄的目光,伸手在她颊上一掐,“醋得恨不得日日与你见面。” 话落耳际桓儇睨他一眸,说出来的确却是另一句话,“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块用午膳吧。淇栩下晌会来这里。” 第二十三章殊途 在门口守着的徐姑姑知道桓儇醒了,随即吩咐白洛等人去准备午膳。自己则推门而入刚踏进殿内就瞧见桓儇和裴重熙同坐在软榻上,低声交谈。 “大殿下……” 徐姑姑正打算走上来替桓儇整理好襦裙的时候,裴重熙已经先她一步抱了桓儇下榻,以手代梳替她将青丝披帛逐一捋顺。 看着桓儇身上的襦裙略有些单薄,裴重熙不禁叹道:“你总是这般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虽说已经是春日,但是长安这里还是有些凉。你这般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饱含关切的语气让徐姑姑听了内心不免一阵欣喜,若是大殿下和熙公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桓儇轻笑一声并未回应,与裴重熙一道前去偏殿用膳。 膳房的动作很快才一会白洛就领着宫女们鱼贯而入。 菜品入目竟然是两人都爱吃的食物。见此二人相视一笑,两人一起长大的日子不算短,所以基本算得上是两小无猜。 桓儇身边伺候的人大都是自小就跟着她的,大抵清楚裴重熙有些喜好和她喜好相同,是以准备的膳食都是两人不忌口的食物。 宫里御厨自然是技艺精湛,所以两人速度都不快但是仍吃了大半菜。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提拔裴重锦?”桓儇放下筷箸以帕拭唇温声道。 闻问裴重熙摇了摇头,将手中白玉茶盏递了过去,“问什么?你要提拔裴重锦就提拔,何必在乎旁人如何看待的。” 裴重熙清楚桓儇之所以提拔裴重锦的缘故,无非就是想借裴家的力捧着裴重锦,来打压自己的势力罢了。 至于温嵇这老狐狸赶在休沐的时候入宫,怕不就是想顺手退舟一把,好让他们裴家自己先内斗起来。裴重锦那边他倒是不在乎,温嵇那边他反倒非常乐意添一把火让火烧的更旺些。 “是么?” 桓儇面容婉丽,凤目微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二人各怀心思折返主殿,徐姑姑旋即唤来宫女将烛火点燃。 四下扫量一眸后裴重熙瞧见案上堆着两叠的奏章,不禁蹙眉问道:“你这一上晌都在看这些奏章?” “是,总不能堆在这里等明日你们再来处理吧?”桓儇行至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索性我就先批阅一番,这样也能剩下不少时间。” “行了。反正我左右无事,这些奏章我先替你看了。你好好休息一会……”不等她反对裴重熙劈手从她手中抢过了奏章,放在桌子上继而温声道:“阿妩,不如我们再联手一次吧?” 抬眸四目相对,却是无言。当年她在洛阳蛰伏数年,韬光养晦只为夺权。 奉旨重返帝京的时候,她先护送队伍一步回来。回帝京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前往裴府找裴重熙。 两人秉烛夜谈至天未旸,那夜秘谈后裴重熙知道了桓儇打算以自身为饵引柳氏入局后,更是清楚自己无法阻止桓儇,所以干脆不由余力的帮助她。 这样两人才能够联手布局,连同温氏一块夺权。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联手,可是就在他欲意向先帝请旨求娶桓儇的时候,她写下罪己诏愿意退守皇陵,这一去便是六年。 六年韶光匆匆,故人归来时往昔种种已不复当初。犹如彼岸双生,两难相存。 六年前桓儇身着嫁衣凤冠的模样,一直在他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话落耳际桓儇没有说话,反倒是抱起另一堆奏章走到一旁批阅起来。 裴重熙阖眸掩住眼中失落情绪。终归到底还是他在眷恋往昔岁月,他和他的阿妩终究还是回不到从前的日子。 殿内刹那间变得寂静无言,直到桓淇栩到来才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桓淇栩见到裴重熙也在的时候颇为惊讶,他依稀记得今日应当是休沐,裴重熙应该不在此处的。怎么他今日还跟皇姑姑在一块批阅奏章。 两人双双起身施礼。桓儇面目虽是柔和,但是却没有刚才那番真实。裴重熙尤为更甚,面上带着虚浮笑意。 “臣今日入宫只因有事要找大殿下相商。这不瞧见大殿下独自一人在此批阅这么多奏章,心有不忍,反正左右无事索性留了下来。”裴重熙含笑看着桓淇栩道。 桓儇抬首瞧了瞧裴重熙好一会,神色微缓勾唇浅笑,“淇栩,那日姑姑留给你的功课你可有全部看完?” “嗯。” “那姑姑来考考你,何为恩威并重?” “书上说过帝王驭下之道最讲究的便是恩威并重,施恩不过是让他感谢帝王恩典,施威不过只是让他有所压力。可若是这两者并重,在威压下深受恩典只会让他彻底臣服。” “陛下的恩威并重解释的不错。”裴重熙放下手中朱笔缓声道:“不过光学会这一点还不够,您还要学会何为平衡和制衡之道。” 见桓淇栩扭头看着他,他放下奏章温言解释起来。他说的尤为简单,让两者互相为制而第三人者渔翁得利,为制衡;至于平衡之道他说的是阴阳黑白二中互相兼容,乃为平衡之道。 话落耳际桓儇哑然失笑,“你这个解释的倒是极为简单。” “难不成大殿下觉得我有解释错?” 她虽是摇头否认却忍不住扬唇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解释的颇为有趣罢了。” 话毕两人当下再无言语。倒是桓儇一直在那询问桓淇栩问题,如此一来时间过得也快,一会就瞧见日渐西沉。 至于裴重熙那块的奏章也已经批阅的差不多,当下起身辞行。 见裴重熙要走,桓儇放下手中奏章语气十分柔和,“我送你吧。” 她已然忘记自称本宫。 与裴重熙一道步出宣政殿,当二人走到徐姑姑身边的时候。 裴重熙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披风,替她披上后将缨带系好,看着桓儇温言道:“披上吧,外面风大。” 语气温和却有不容桓儇拒绝的意味。两人一路并肩行至宫门口,引得洒扫的宫女内侍频频侧目看向二人。 “要不要一起走走?”裴重熙侧目看向站在一旁拢袖而立的桓儇,轻声唤了句,“阿妩。” 第二十四章裴家 “好。” 话落二人并肩往城楼上而去。二人立于宣政门上,凭栏远眺。初现的夕阳携着一缕橘红落在二人身上,覆上斑驳光影。 巡逻的禁卫瞧见二人出现在此的时候,不免一愣。刚想上前见礼时,却被突然出现的钧天给客气地请到一旁。 “这大明宫里的落日余晖,只让人觉得无尽萧条。”桓儇往前伸出手,似乎是想将夕阳的光芒握在手中,“成帝他穷尽一生,到头来却什么也抓不住。” 生命里的一些东西你越是想抓住它,越是容易如同指间砂一般转瞬消散在手中。 “长安城建成已有百年,而这大明宫更是埋葬了无数冤魂白骨。所以只会让人恐惧,若我可以选择,最好一辈子也不入紫宸。”话落裴重熙闭目喟叹一声。 “可惜你我皆是身不由己。” 话落耳际裴重熙笑睨她一眸,“阿妩,今日的你倒是比平日要多愁善感些。” 闻言桓儇没有理会裴重熙,反倒是提裙往城楼下而去。 见其如此裴重熙当即跟上了桓儇的步伐。 站在宫门口的桓儇衣袂轻扬,迎上裴重熙的目光缓声道:“裴重熙,今日的事情下不为例。你我之间还是适合同道殊途,各自为政。” 同道殊途?各自为政?听得这八个字裴重熙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没有回答桓儇的话,反而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裴重熙渐行渐远的背影,桓儇闭目唇梢微牵……你我此生注定只能是同道殊途。 玄天看着裴重熙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便知道自家主子气已经消了。 果然啊,古人诚不欺我这解铃就需要系铃人来,大殿下就是自家主子逆鳞。 不过裴重熙接下来的话却让玄天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主子居然要亲自上裴家去送礼恭贺裴重锦升进六部。 裴重熙亲自去到裴家的时候送礼,裴家上下震惊不已。印象里这位大人物是极度厌恶裴家,平日里难得见上几面。如今又怎么会来裴家给裴家送礼,而且送礼的对象居然还是裴重锦。 当然还是由裴济亲自接见的裴重熙,当年因为种种缘故他对这位次子十分不喜,甚至于默认他为弃子由着一干庶支子弟欺负他。 但是他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位被他视作弃子的裴重熙,会成为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怎么,裴翰林见到我很意外?” “景思……当年是父亲对不住你。”裴济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裴重熙脸色,放缓了声音道:“如今你已经是权势滔天,不如看情况帮你大哥一把?你要知道……” 闻言裴重熙不禁冷笑起来,看着裴济目光犹如霜雪一般,“裴翰林,你这回想起本王这个弃子了吗?不过很可惜本王帮不上大哥的忙,也不知何故大殿下居然有些青睐大哥,准备提升大哥入六部。” 裴重锦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乐,目光含讥。 “父亲,我早就说过以色侍君终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裴重熙,当初你要不是靠你这幅皮相惑了大殿下,如今的中书令必然是我的。”一想到刚刚裴重熙说得话,裴重锦语气里已经呷了得意之色。 在裴重锦看来,必然是裴重熙在大殿下眼前失了宠,才让大殿下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的。 他从来都觉得虽然论相貌他自然是比不上裴重熙,但是论才学他比起裴重熙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殿下之所以一直重用裴重熙无非是被他相貌所惑。 想到这里他看着裴重熙的目光已经越发轻鄙起来,平日不敢说的话也脱口而出,“裴重熙,你若是现在给我跪下道歉,来日我得势说不定还会放你一马。” 满室赫然,裴济连连给裴重锦使眼色示意他住口。 虽然他也不知道大殿下为何突然要提拔裴重锦入六部,但是以大殿下的性子和裴重熙的手段,此事绝计不会这么简单。 闻言裴重熙面上仍旧挂着温润笑意,然而眸中笑意渐退,杀意如同暗潮涌动蓄势待发亦如蟒蛇盘林待猎物接近在张口血盆大口。 “若是事事皆如你想的这般简单,那大抵这天下人人都能权倾朝野。朝堂之中暗潮汹涌,一步错则万劫不复。”裴重熙勾唇注视着面前的裴重锦目光一冷,缓声道:“最好别让人抓住你的把柄,我想温氏大抵是很乐意动你给我添堵。” 坦然恐吓,却句句属实。 裴、温两家势同水火,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倘若裴重锦被温氏的人抓住把柄,自然是会好好利用一番借此打压裴家借此给裴重熙施压。 明白裴重熙的意思以后,裴济连忙开口劝阻道:“你大哥他也是一时心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您别见怪。为父向您保证下不为例。” 不知道是不是下不为例说错了什么,裴重熙冷睇一眼裴济按压住眸中杀意,振袖转身大步离去。 听到探子传来的消息说裴重熙亲自上裴家送礼,裴重锦当庭讥讽裴重熙以色侍君,大殿下定是被裴重熙皮相所惑,才能得到大殿下青睐的消息。 铜镜前的桓儇不由哑然失笑。裴重熙约莫是第一次这么被人说他以色侍君吧,真想知道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奴婢瞧着大殿下怎么也不像是那种会被皮相所惑的人,裴重锦真的是……” 桓儇闻言垂眸一笑。 回到府邸中的裴重熙一身冰冷的气息,把府上一众姬妾都吓一跳。原本府中有意想去讨好他的美姬,看见这个样子的裴重熙也不敢贸然去触霉头。 府中居所内裴重熙一人静坐在窗框上,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了好几个酒坛。他脑中不停地回响着桓儇今日说得那句话,你我终究只能同道殊途,各自为政。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的桓儇。那个时候的桓儇正值双十年华,本该是世间女子年龄最好的时候。 可是谁又能想到那个看上去温和善良,如同菟丝子一般的秦国公主,实际上却是绽放在暗夜中的蔷薇呢? 时隔五年等桓儇从洛阳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亦是成帝身边的宠臣,而桓儇只不过是一个毫无权势,空有公主名头的皇家贵女罢了。 第二十五章回忆 当时他听闻桓儇要奉召归京的消息,欣喜不已。但是碍于成帝并没有完全表露出来。 就在桓儇即将归京的前夜。他的府中突然来了一位陌生访客,看到那人的时候他欣喜若狂。 “景思,我回来了。”桓儇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十分柔和,“我听说你如今已经官至吏部尚书,恭喜你。” 看着眼前的桓儇,裴重熙眼中的喜悦之色难掩,“阿妩,他们不是说你明日才能回来么?” “我提前回来当然是有目的的。景思,我不日便会和柳綦成婚,届时我需要你的帮助。” 听到柳綦的名字他不禁一愣,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柳家有野心,是个很好利用的棋子。我在洛阳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将父皇从他最爱的皇位上拉下来。”桓儇正色看向面前的裴重熙,放缓了声音,“父皇如今沉迷金石丹药。我已经买通了他身边的方士,特意加重了朱砂的分量。可是我还需要一个人替我把火点起来。” 压下眼中的异色,裴重熙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等到时候我会联络你的。时候不早我就先走了。”话一说完桓儇身姿轻盈地从窗户上跃了出去,消失在他眼前。 自从那日之后他就鲜少见到桓儇,哪怕是偶然瞧见她也是乖巧地站在柳綦身边。 二人间气氛尤为和谐,每次遇见他们二人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在耳鬓低语,而柳綦则是十分温柔地看着桓儇。 那个时候长安城中人人都说柳家郎君和大殿下极为般配,这柳綦是个有福气的能娶到大殿下这般美貌女子。 二人携手在长安城中各处赏花观月。桓儇向来都是娇娇弱弱地依偎在柳綦身边,从不见她对柳綦升生气。至于柳綦对桓儇也是颇为宠爱,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 终于在一月之后成帝赐婚的旨意下来了,说是上天示梦于他。要其长女儇早日与柳姓子嗣完婚,方能佑他长寿万年。 婚期订在了半月后。 在赐婚旨意下来的第三日,他终于收到了桓儇的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已经将他要做的悉数安排下去。 到了大婚那日他看到了盛装而来的桓儇。那是他认识桓儇这么多年来,桓儇打扮地最好看的一日。 那身大红广袖襦裙将桓儇映衬得极为美艳。至于柳綦则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牵着桓儇的手。 在场宾客无一人不赞叹这二人郎才女貌。唯独只有他沉着一张脸望着从面前走过去的二人。 旁边宾客的祝福上落在他耳朵里,让他觉得无比烦躁。 虽然一早就知道桓儇只是在利用柳綦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眼见着桓儇在喜娘的搀扶下折膝跪拜柳氏族长,裴重熙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就在二人拜过天地高堂之后,随嫁的婢女准备将新娘子送进青庐的时候。 四周灯火骤然熄灭,宾客间传来一阵骚乱声,混杂着重物坠地的声音。 黑暗中他借着月光瞧见桓儇冷笑一声,扯下凤冠丢在地上与柳綦打斗起来。 碎珠溅玉之声,伴随着宾客间的叫喊声。萦绕在整个喜堂内。 “桓儇!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的夫君。”未曾料到桓儇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柳綦应对起来不免有些吃力,“你别忘了当初如果不是我救你的话,你根本活不下去。” 闻言桓儇扬唇冷笑,“柳家狼子野心意图谋反,今日本宫奉君令诛杀柳氏一党。尔等若再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话落在场宾客不由大惊,连忙往外跑去生怕这场火烧到自己身上。 “桓儇,你这贱人居然敢利用我。今日若是不能杀了你,我柳綦誓不为人。”震怒下的柳綦继续和桓儇缠斗在一块。 原本按照柳綦的设想今日他和桓儇大婚,京中的防务必然会有所松懈。到时候由他父亲就会率领大军直入宫禁,逼迫皇帝写下退位诏书。届时他柳家就可以拥立楚王为帝。 可是没想到这桓儇居然在暗中给他使绊子,在大婚之夜反戈一击。 二人交手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是桓儇仗着剑法高超一剑斩下柳綦左臂。 柳綦痛呼一声,蜷缩在地上。 “景思,走我们该进宫了。” 桓儇不再管已经痛昏过去的柳綦,留下温家带来的人在此守着。 在温嵇和裴重熙的陪伴下亲自率领定远军,入宫勤王保驾。 一身红妆未褪的桓儇站在成帝面前,语气柔和,“父皇,柳氏狼子野心为谋夺皇位。不惜用重金来卖通您身边方士,甚至以儿臣婚事为借口,趁机偷走京中布防图。儿臣现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 “陛下,郑氏意图篡权。”裴重熙上前一步折膝跪地,“臣已经奉旨将其诛杀。” 接连受了几波惊吓的成帝,哪里还有半点帝王威仪。神色沮丧地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等桓儇凑近听才发现他念得居然是这大婚不成,是不是他就不能长寿万年。 看着面前神智昏聩的成帝,桓儇冷笑一声后站起身来,“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扶陛下回去。” 同样受了叛军惊吓的宫女内侍,连忙扶起成帝往立政殿走去。 “辛苦诸位。本宫还要去父皇身边侍疾,后面的事情要你们多多费心。”待成帝一走桓儇面上有恢复了温和笑意。 看着桓儇离开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最终在柳家和郑氏发动叛乱后的半个月后,成帝下旨将柳、郑二氏满门处斩同时废黜太子桓偃,重新册封赵王桓俶为太子。一月后成帝在立政殿驾崩,享年五十。 同年新帝登基一月后,朝中对秦国长公主桓儇非议颇多。而在听闻消息之后桓儇脱簪昭示己罪,自请入皇陵为母祈福,而她这一去就是整整六年。 夜深风凉,最终将裴重熙从往日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沉眸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酒坛,裴重熙仰头望月。 无论他与桓儇日后的结局如何,但是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让梦里的事情来到。 第二十六章讥讽 裴重熙如同往常一样和自己这派的官员走在一块,低声交谈。 谈论的话题基本上是关于裴重锦突然进入六部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裴重熙对裴家可谓是厌恶至极,这么多年来从未提携过裴家半点。 如今裴重锦竟然得以入六部,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似乎还是出自大殿下的授意。 旁人哪里敢细究桓儇究竟在想什么,只不过裴重熙也似乎对此事丝毫没有兴趣。听见他们在议论的时候,也不曾插言。 裴重熙不感兴趣是他的事情,但是保不齐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找自己讨没趣。 温行俭含了讥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臣恭喜摄政王。听闻令兄不久之后将入礼部升任礼部主事,实在是可喜可贺。” 闻言裴重熙转身冷眼望着正领着人走向他,面上尽显恭维的温行俭。 “温大人来的挺早。” “说来也有意思,人人都说王爷您是容貌出众才能让大殿下另眼相看,但却不知道令兄是什么地方出众,才得以让大殿下青睐对其有加破格调任他入六部。”说话的是太常寺卿杜葳晟。 “杜葳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妄议皇室,依律当杖责三十以儆效尤。”侍御史高晟轻嗤一声后开口反讥道;“不过,我觉得倒是可以向大殿下进言,杖责三十还是太轻,凌迟处死倒是不错。” 闻言杜葳晟面色一变正欲开口呵斥的时候,温行俭冷睇其一眼。他不得不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真是可惜,温仆射你生得不如本王俊郎而且……”裴重熙笑得极其暧昧,目光在温行俭腿间一扫,“那里也不行,大殿下如何会青睐你。” 在场的都是男子如何听不出裴重熙话里的意思。不等温行俭开口。裴重熙扬首大笑几声,转身离去。 “温仆射,您别和他计较。”离他最近的兵部尚书杨弘法连忙上来拉住温行俭,生怕这二人当众动起手来。 看着裴重熙的背影渐行渐远,温行俭眼中掠过厉色。早晚有一日他要杀了裴重熙,一泄心头之恨 朝会上宣读完调任裴重锦入礼部的旨意后,满朝哗然。裴家三子中唯裴重熙最为出色,官拜中书令不说,又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而如今这裴家长子裴重锦又得以入礼部,这裴氏一门可谓是隆宠至极。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但是六部和九寺还是有些差距的。 群臣震惊归震惊,但是如今旨意已下他们也不敢揣测上意,只能纷纷恭贺起裴重熙来。 散朝以后徐姑姑遣人来政事堂传话说是韦昙华和崔殊欢已经入宫,如今正在崇文馆内候着。 闻言桓儇将手头上事物处理的差不多以后,这才动身前往崇文馆。留下裴重熙一人看着桓淇栩。 “裴爱卿,崇文馆好玩么?”原本在埋头看书的桓淇栩突然搁下笔,一本正经地看着裴重熙,“裴爱卿,你能不能带朕也去崇文馆看看啊。” “陛下,您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裴重熙垂首温声道。 话落耳际桓淇栩坐直了身体,目含请求看着裴重熙,“可是,朕想跟着皇姑姑一块去看看诶。裴爱卿,你难道就不好奇姑姑去崇文馆见谁么?你想想我姑姑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万一她看上了其他男子,不要你了怎么办?” 刚刚把话说完没多久,桓淇栩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断裂声,寻声而去。他清楚地看见在裴重熙站的地方全是碎瓷,而原本端在裴重熙手中的茶盏也不见了踪迹。 “陛下,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裴重熙扬眸,目光冷冽地盯着桓淇栩。 “宫里好多人都是这么说的呀,他们都说你喜欢皇姑姑。”桓淇栩小心翼翼打量了裴重熙一眼,轻声询问道:“可是朕说错了话么?裴爱卿你千万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姑姑,朕害怕姑姑等会又罚朕抄书。” 闻言裴重熙一愣,旋即失笑,“既然陛下想去崇文馆里看看,那臣就带你去。不过您得答应臣,可不能惊扰到里面的人。要不然你姑姑责罚你的时候,臣可帮不了你。” 得到许可后的桓淇栩连忙点头,保证自己不会乱跑。知会了郑毅一句,二人方才绕过一众禁卫往崇文馆的方向而去。 崇文馆是太祖在世的时候特意修建的,原本是太祖用来招贤纳士之所,后来为避高祖皇帝忌讳,更名为崇文馆以供皇室子弟和世家贵族来此地学习。虽然大魏民风开放,但是总归是男女有别。 故而前庭通常是供男子学习的地方,而后院则由女夫子教习各家千金小姐。 等桓儇到的时候,崇文馆内已经有阵阵读书声。如今在崇文馆内任教习的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儒顾容渊。 闻得郎朗读书声,桓儇示意随行之人止步,自己则临窗往内眺去正好看见顾容渊捧着一本书来回踱步,而十几位年轻的郎君正摇头晃脑地跟着顾容渊一块读书。 身后的脚步声连同惊讶声一道传来,让里面的学生和顾容渊皆是一怔纷纷朝窗外看去。蓦地看见桓儇将站在窗边,都欲出来同她见礼问安。 桓儇原本就是路过此处,临时起意瞧了眼,却不想打断了他们读书。随即抬手免了他们的礼,温声道:“顾少师,您继续吧。不必在意本宫。” 话落桓儇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跪在青石路上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身上,放缓了语气:“裴三公子,起来吧。” 闻言那人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桓儇,面露羞赫。 桓儇瞧着这位眉眼与裴重熙有几分相似的人,神色稍缓。她印象里眼前这人似乎是裴重熙的三弟裴重慧,如今正在崇文馆内修习。 他原本是路过此处却不曾想正好瞧见桓儇站在窗边,难免有些惊讶,所以出言唤了一句。 “大殿下……草民……并非有意如此……”头一回瞧见桓儇的裴重慧,不可免地紧张起来好半响都没把话说完。 “无碍。”看着眼前语无伦次的裴重慧,桓儇似是想起什么眼中笑意显露,唇角微扬。笑道:“你说话时的神态,倒是和你二哥有几分像。” 第二十七章昙华 言及此处,桓儇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昨日那一幕。眸中倒映着裴重熙的模样,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下嘴唇色泽红润却薄,她记得话本里常说薄唇男子皆薄性。 额上似乎还残存着昨日柔软的感觉,耳根诡异地浮起一丝绯红。抿唇努力地压下心中想法,如今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与二哥很像么?”闻言裴重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瞒大殿下,我其实并没有见过二哥几次。但是好像家里人都不太喜欢他,都说二哥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闻问桓儇勾唇轻笑,伸手在裴重慧肩上一拍,“倒也不全像,你有你的优点,他有他的优点。他若是知道我.....” 话未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他抬头看向桓儇,只见桓儇不知何故突然掩唇笑了起来。 “大殿下……您。” 见桓儇突然失笑,裴重慧不免有些疑惑。 “好了。想必你还有课业要忙,本宫就不耽误你课业。” 瞧见桓儇步履匆匆地离去,裴重慧内心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开口询问缘故,只得躬身目送桓儇离去。 反倒是跟在桓儇身后的知宁忍不住一笑。惹得桓儇驻足转过身睇她一眼,见她双颊鼓起显然是憋着笑。 对此桓儇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知宁到底年纪尚小,性子难免有些跳脱亦是人之常情。是以也不训她,径直往后院而去。 “裴爱卿,你看我就说嘛。姑姑一定在夸别的男人诶。”桓淇栩拉着裴重熙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不过裴爱卿,你放心朕觉得你那个弟弟没有你长得好看。姑姑肯定不会喜欢他的。” 话落耳际裴重熙抬眸看向裴重慧,轻哼一声。他可是自从认识桓儇的第一天开始,就被桓儇各种夸赞长得好看的人,而且至此之后他再未听过桓儇夸赞别人。想到这里裴重熙拉着桓淇栩的手,继续跟上桓儇的步伐。 至于此时桓儇已经绕过后院里正在修习书法绘画的一众贵女千金所在之处,径直从游廊进了内里的水榭去找已经等候多时的韦昙华。 一旁的知宁伸手替桓儇撩开竹帘。韦昙华原本正在窗边翻书,听见竹帘处传来的响动后她放下书侧首去看,正好瞧见桓儇就站在不远处望着她,连忙迎上来施礼。 步入室内后桓儇抬手免了她的礼,示意知宁先退下。 桓儇行至窗边顺手拿起刚刚韦昙华还在看的书,发现封面上写着左传的时候不由抬头多看了韦昙华好几眼。 “你平日都爱看些什么书?”桓儇敛眸指尖划过左传二字。 闻问韦昙华臻首微垂却丝毫不见慌乱,“除四书五经外的经史典籍都有所涉猎,” 对韦昙华的态度甚是满意,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与她一道坐下。今日的韦昙华和那日宴上到底是有些不同,身着一袭月白色绣着玉兰的襦裙,柳眉下一双杏眼如水,唇上点绛。通体流露出的气质叫人莫名觉得舒坦。 桓儇抬眸瞧见韦昙华手指略有无措地摩挲着襦裙上的花纹,唇角微勾。 “韦大娘子,你倒是和本宫爱好一致。”桓儇目光凝在韦昙华面上,她脸上挂着亲和的笑意语气柔昵,“本宫着实有几分喜爱大娘子。” 虽然说桓儇这般亲昵的态度让韦昙华难免有些惶恐不安,但是自小生活的环境让她从来都比旁人伶俐不少,很快稳下心来语气柔和,“昙华陋资,承蒙大殿下不弃才得以入宫,往后大殿下您若是有用得着昙华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闻言桓儇眼中笑意不减,看着韦昙华轻笑道:“本宫需要一把好刀……” 知晓韦昙华聪慧,一听就能明白话里的意思。桓儇索性也不和她绕圈子,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想法。 “昙华愿为您手中利刃,替您披荆斩棘。”退后两步的韦昙华屈膝跪地叩首道。 一瞬眀意。韦昙华抬眸迎上了桓儇略带探究的目光,面上渐显笑意。她隐约猜到桓儇之所以让她入崇文馆,必有其用意。 如今桓儇欲意招揽她,她如何能不接受此事。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她心甘情愿成为大殿下手中利刃,为她披荆斩棘。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桓儇伸手将韦昙华扶了起来,“本宫知道你在韦家的日子步履维艰,从今日起你可居于本宫的宫中,” 此等恩赐,让韦昙华着实一愣。不过也是一瞬,稍折腰作揖,态度恭敬。 “走,我们去找崔娘子吧。别让她等太久,你们两个随本宫一块到栖凤宫里坐坐。” 崔殊欢倒真是人如其名,是个性子欢脱的娘子。瞧着便知道是被崔家上下宠着的,桓儇本来也素不爱拘着人,崔殊欢的性子也不讨人厌。反倒是叫栖凤宫多了几声欢快笑意。而且如今桓儇正用着崔氏,也就由着崔殊欢性子来。 栖凤宫内徐姑姑等一众伺候的人,见崔殊欢的到来让桓儇面上难得带了几丝真切笑意,都不由一喜。只盼着以后这崔家三娘子能够多来宫里坐坐。 便是连性子喜静的韦昙华,也被坐在软垫上口若悬河的崔殊欢逗得连连抬袖掩唇。 “韦姐姐,你以后要多笑笑。别老是拘着自己。”崔殊欢笑睨着韦昙华,蹙眉沉思了一会又笑道:“大殿下您以后还是少笑为妙,您长得这般好看若是笑起来,岂不是真成了古人常说的笑可倾城倾国。” 话落耳际桓儇嗔笑一声,“就你这丫头贫嘴。你要再这般说本宫,小心本宫去和崔国公告状,等你回去好好责罚你一顿。” “好殿下,您可千万别告诉父亲……。”崔殊欢摇了摇头,走得桓儇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哀求道。 原本桓儇也就是见崔殊欢委实讨人喜欢,想逗逗她。此刻崔殊欢的模样倒是让她想起来在洛阳时,她在百姓家中见过的贴在墙上的年画娃娃。想到这里桓儇不由噗嗤一笑,惹得崔殊欢脸上沾绯。 欲哭无泪的崔殊欢,捧着脸坐在玉阶上,“大殿下,您就知道取笑我。你看现在就连韦姐姐都开始笑我了。” “好啦好啦,是本宫的不是。改明日本宫送你个好东西,好不好?” 第二十八章造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殿下您可不许骗人哦。”闻言崔殊欢面带喜悦地看向桓儇。 “当然。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去了,本宫若是再不放你回去,只怕崔国公非得进宫问本宫要人。”桓儇朝白洛招招手,“让逐月送崔娘子回去。” 韦昙华起身目送崔殊欢离去,等她再次转过身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丝怅惘。恰好落入桓儇眼中。 “羡慕她?”桓儇与她并肩而立,语气温和。 “却是有几分羡慕。”韦昙华也不欺瞒着桓儇叹道:“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娶了续弦陆氏。起初几年的时候陆氏待我确实不错,可是日子久了她也就全然变了模样。佛口蛇心,莫过如是。” 韦家的事情桓儇特意安排徐姑姑去调查过。当日宴上的那位夫人便是韦昙华的继母陆氏,当时她为了讨好桓儇,又不舍得自己女儿索性推了韦昙华出来。 这韦昙华养成如今般性子恐是与这位夫人脱不了干系,在这佛口蛇心女人的眼皮下生活便是嫡女,就算是对你好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明面上好罢了。 比之于自己,母亲饮鸩赴死而自己也失宠于父皇,最终前往洛阳居住。名为帝王祈福实则是帝王手中用来制衡世家的棋子。可笑的是明明该是天子娇女的自己,却沦为洛阳诸位世家眼中笑柄和玩物。 忆起往事,桓儇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韦家这么多年也该换个人管管了。”桓儇目光微冷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三日后本宫无事在身,你下帖设花会吧。” 闻言韦昙华愕然,但仍旧是折膝跪地朗声道:“承蒙大殿下如此看重,昙华定不辜负大殿下所望。” “无须多礼,今日本宫就不留你在宫中用膳。待你明日收拾好再入宫也不迟。徐姑姑,你替本宫送韦昙华回去。” 作为桓儇身边的掌事姑姑,徐姑姑身份超乎寻常。有她送韦昙华回去,不仅给足了韦昙华面子,更是在告诉韦家桓儇的态度如何。 送走韦昙华以后,白珞领着人上来为桓儇净手洗面,卸去钗环。搭着白珞的手移步走向偏殿,由一众宫女伺候着褪去纱衣襦裙后桓儇方才迈步进到温泉里。 从回衾手中接过一早备好的花瓣撒入水中。另倒了些百花露在手中抹匀了才顺着方向在桓儇背上抹开。 “白珞,你觉得那二人如何?”桓儇取了帕子偏首询问道。 “崔娘子性子倒是极好,人也聪慧。那个韦娘子是个知进退的人,就是性子难免有些冷。” 轻应一声后桓儇盯着水汽氤氲的泉池,阖起眸依靠着池边小憩起来,在她脸上显露出几丝疲态。莹白如玉的肌肤,细腻光滑手指稍用力一碰便泛起绯色。 好半响后桓儇才从池中起身,白珞即刻嘱咐宫女替她穿戴好衣裳,自己则取了布巾来替她绞干头发。 “大殿下,熙公子让人送了一幅画过来,指名要您亲自打开。” 闻言桓儇颔首示意白徵将画展开,映入眼帘却是那日小憩的自己,形神兼备。画上左侧写着赠阿妩。 “画得不错,将画收好吧。”话落桓儇抬起手,任由白珞替她将香膏子在手上抹匀,香气随着白珞的动作蔓延开来。 “徐姑姑,可回来了?” “奴婢在这。回禀大殿下,韦大娘子已经回到了韦家。”徐姑姑抬头看了眼桓儇正色道:“韦家如您所说确实有些家风不正,韦大娘子……一回去便遭了陆氏的责骂。” 原本徐姑姑就是奉了桓儇的意思特意送韦昙华回府,为的是要给韦昙华撑腰。但是不曾想陆氏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没眼力劲的人,一见韦昙华回来以为她是遭了大殿下厌弃,也不容韦昙华开口解释,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后嚷着要上家法。 正当徐姑姑打算开口表明身份的时候,韦渊恰好回来看见徐姑姑的时候一愣。 见此韦昙华瞥了眼一脸怒意的陆氏温声朝着韦渊行礼,“父亲,女儿承蒙大殿下厚爱。如今大殿下已经准许女儿入宫中居住,这位徐姑姑是奉了大殿下的旨意特意送女儿回来的。” 话落耳际陆氏和韦渊皆是面色一变,徐姑姑正色敛容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顺便告诉了二人大殿下的意思,也不管一脸惊讶的二人,直接向韦昙华辞行。 闻言桓儇的目光凝于铜镜上,韦家这烂摊子还能有韦昙华这样的人倒真是实属难得。她不愿见韦昙华埋没于此,不过韦家这家风的确得好好整治一番。 等徐姑姑走后,韦渊看着站在一旁的韦昙华冷哼一声,见她仪态端庄的样子只能忍下怒意缓声道:“为何刚刚你不告诉你母亲徐姑姑的身份?” “父亲,原本女儿是想告诉母亲徐姑姑的身份,可惜母亲并没有给女儿这个机会。” 听韦昙华这么一说,陆氏不由柳眉倒竖冷斥一声,“韦昙华,你瞧你这话说的倒是我的不是?才让徐姑姑平白无故看了家里的笑话。” “行了。既然大殿下对你另眼相看,你把握机会多讨好大殿下。”韦渊想了想继而叮嘱道:“有机会在大殿下面前多提你母亲和明华。” 闻言韦昙华含笑未语,至她眼中掠过一丝厌恶,“父亲可还有事情,若无要事女儿就先行告退。” 原本韦渊就不太喜欢韦昙华,如今见其这幅态度,更是觉得眼不见为净。听到韦昙华的话当即挥手示意她退下。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与韦明华撞了个正着。韦昙华原本就是不喜惹事之人本想避让的,但是韦明华自幼就厌恶她,再加上如今她又得了大殿下青睐得以入宫,是以韦昙华更加厌她。 眼下看见韦昙华后,韦明华更是气恼交加。 “呦,这不是我们的韦大娘子嘛。怎么被大殿下撵出来了?” “大殿下所想,岂是我们能够去妄议猜测的。”韦昙华勾唇一笑温声道:“对了二妹,麻烦你转告母亲一句,大殿下有意在三日后亲自来府上赏花,还望母亲好生准备。” 第二十九章裴济 韦明华将听到的这些话,悉数转告了陆氏。陆氏听了之后不由大惊失色,大殿下竟然要来府上赏花,而韦昙华这该死的贱人竟然不愿意告诉自己,若不是明华问她恐怕她要自己独揽这份差事吧。 思及此处,陆氏不由暗恼。不过韦昙华既然想自己办这个赏花宴那边让他去吧,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惹了大殿下不高兴,说不定就开始青睐起明华。到时候有了大殿下的庇护,看谁还看不上她们家明华?只怕这些个世家公子要争先恐后地上门来求娶韦明华。 是以,陆氏当即吩咐府内的人全力配合韦昙华布置花宴。韦昙华得知消息的时候,勾勾唇角她知道陆氏是想贪这个功的,但是她又害怕万一做得不好惹了大殿下不高兴,倒不如丢给自己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还算不到她头上。 韦昙华隐约能够猜到桓儇之所以要她下帖设花会,绝非单只是为了帮助她在韦家巩固地位这么简单,恐怕大殿下实际想要的是韦家的力量。思及此处,她决定去找韦渊好好谈谈。 自打母亲亡故后这还是韦昙华第一次踏足韦渊的书房,守门的小厮见到韦昙华的时候颇有些诧异。 虽然韦昙华不受宠爱多年,但毕竟是韦氏的嫡女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怠慢的。小厮恭敬地领着韦昙华进了房里后,顺手将门带上。 “你怎么来了?我听你母亲说大殿下要来府上赏花,这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韦渊见韦昙华一直不说话面露不悦,“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告诉你母亲。” 闻言韦昙华眸中闪过一丝讥笑。 “昙华知道。” “嗯,那你可还有什么事?” “父亲,难道你真的以为大殿下只是单纯来府里赏花的?”韦昙华双手交叠在腹前看着韦渊问道。 闻问韦渊不禁蹙眉,“难道不是?大殿下青睐于你,所以顺势来韦家彰显对你的宠爱。” “呵,父亲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升迁过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韦昙华星眸微眯,唇角勾起讥笑,“您不会天真到这种地步,以为大殿下真的有这种闲情逸致?父亲,赏花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韦渊在这工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将近十年。以往身边共事过的同僚该升迁的升迁,外放各道的也不是没有,只有自己十年来就没有变过一次。突然被韦昙华这么明白地说出来,韦渊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逆女!谁让你如此顶撞为父的!” “父亲,大殿下有意招韦氏入她麾下。”韦昙华懒得再与韦渊拐弯抹角的讲话,还不如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你的意思是大殿下她想用韦家?”韦渊愕然看着韦昙华,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这怎么可能。” 没有去理会韦渊的愕然,韦昙华挽唇折膝一拜,“父亲,大殿下的意思我已经传达给您。至于后续的就是您的考虑,昙华先行告退。” 韦家已经是摇摇欲坠,现任家主韦渊庸碌无能,若非还有祖上功德撑住恐怕早就被挤出帝京世家之列。如今桓儇给了条明路让韦渊选,韦家复起消亡皆在此列。 踏出书房的韦昙华回头望了眼窗上的人影,唇角勾起。母亲,您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你爱恋的男人,当年可以那样无情地选择抛弃你,如今却在选择家族兴亡上,犹豫不决。您说他会选择什么呢? 栖凤宫内桓儇放下手里最后一本奏章,望窗外看了眼,“徐姑姑,让人备轿。本宫要出去一趟。” “大殿下,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闻言端着茶水进来的徐姑姑不解地询问道。 “本宫既然提拔了裴重锦,总该露个面。”说着桓儇起身拿起挂在木桁上的披风往外走去,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步伐一滞,“徐姑姑你也辛苦一天了,让白洛跟着本宫去。” “喏。” 轿辇到裴府的时候,裴济颇为吃惊。连忙正冠整衣领着裴府一众人站在府门口迎接桓儇的到来,哪怕裴济也不明白这个时候桓儇造访裴府究竟所谓何事。 “微臣拜见大殿下。” 高呼三声千岁以后桓儇方才搭着白珞的手掀帘而出,“都起来吧。” “大殿下,您请随下官进来。”裴济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 步入府内后桓儇打量了四周一眼,唇边呷笑进了正厅。等她坐下,一旁的侍女当即奉上茶水。 “深夜叨唠裴翰林,实在是不好意思。”桓儇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挽唇道:“裴翰林不会怨本宫深夜叨唠吧?” 闻言裴济站在一旁陪着笑,“岂敢,大殿下能来着实是让下官府邸蓬荜生辉。” “都站在干什么,坐下吧。白珞。”桓儇将茶盏搁在一旁抬手示意众人坐下。 “裴重锦,如今你升任礼部主事。本宫原本应当为你好好庆贺一番。”桓儇侧目看向一脸兴奋的裴重锦,唇角微勾,“只不过本宫素来都事物缠身不得闲,所以今日特意给你送件贺礼。” 等桓儇把话说完,站在旁边的白珞走到裴重锦面前将锦盒打开。众人随之望了过去,锦盒内摆放着一对玉如意,玉上光泽尤为好看。 “微臣多谢大殿下恩赏。”裴重锦手捧锦盒恭敬道。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笑意渐浓,“既然以后是礼部主事,你行事可不能像从前那样莽撞。本宫可不想让御史台弹劾,你可明白?” “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大殿下效力。”裴重锦面上喜悦难掩,打量眼上首含笑看着自己的桓儇,上前几步,“微臣对大殿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像裴重熙那家伙一样。” 闻言桓儇笑意凝在了裴重锦背上,眼中笑意也逐渐化为冷意。扫量跪在地上的裴重锦一眸勾出嗤笑,“裴重锦,好好当你的礼部主事。不该想的事情别去想,本宫不喜欢不安分的棋子。给本宫记住了,本宫既然能一手提拔你,自然也能拉你下来。” 一旁的裴济听了连忙朝裴重锦使眼色,见裴重锦无动于衷。只能指使裴重慧上前去把裴重锦拉下来,以免触怒桓儇。 瞧着裴重锦被裴重慧带走,桓儇眼中冷意逐渐隐了下去。 “裴翰林,可否去你书房一叙?”桓儇移目看向裴济温声道。 第三十章施压 “大殿下,您请随微臣来。” 裴济走在前面一路小心翼翼地在前方为桓儇引路。如今的裴府早已经不如从前,整个裴府都透露出一股萧条感。 虽说裴家有个权倾朝野的裴重熙,但是那位却并没有过多的关照裴家。当然朝中臣子看在裴重熙的面子上,明面上自然不敢对裴家如何,暗里打压是免不了的。 走在这座记忆中熟悉的府邸中,桓儇不由想起许多往事来。不禁摇头喟叹一声,有些事情到底只能存在于回忆中。 “本宫记得府中曾有片桃林。每逢春日的时候花开似霞,风拂落英缤纷。”桓儇抬眸扫量四下都不见桃林的影子,挽唇道:“如今这桃林去了何处?” 闻问裴济连忙接过话茬,“五年前,景思来府上的时候觉得那桃花过于碍眼。着人将所有桃花树都砍光了。” 话落耳际,桓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二人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桓儇都没再说过话,裴济自然也不敢搭腔。只在前面十分安静地引路。 “大殿下,微臣的书房就在前面。”裴济忽然止步躬身道。 二人步入书房后,白珞即刻为二人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裴翰林,你可知道本宫来府中是为了什么?”桓儇敛衣坐下,掀眸看向一旁目露拘谨的裴济,“本宫知道裴家实际的掌权者是裴重熙,也知道裴府遍布他的耳目。但是本宫在你不必担忧这些。” 话落耳际裴济垂下首去,“请恕微臣愚钝,不知道您这么晚来为的是什么。” “本宫来找你当然不只是为了恭贺裴重锦得入六部,本宫想要的是裴家。”桓儇挑眉看向跪在地上的裴济,唇角微勾。 闻言裴济赫然一怔,他未曾想到桓儇今日来的目的居然是为了裴家。 裴家式微多年,当初若不是裴重熙以一己之力将裴家拉回了,只怕大魏再无河东裴氏。 而之后裴重熙更是仗着手中权势,将裴氏家主的位置握于手中。虽然在表面上看起来裴氏的当家仍旧是他,但是只有裴家人自己清楚谁才是裴家真正的当家。 思及此处裴济不由泛起一阵疑惑,他着实不明白桓儇为何要裴家。难不成裴重熙和大殿下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 若是如此的话,他得想个办法早些和裴重熙脱离关系,免得来日裴重熙落败于大殿下之手,届时大殿下迁怒裴家,将他们一并处置。 “大殿下,您若是想对付裴重熙尽管开口吩咐。微臣定会竭尽所能.....” 听得裴济这话,桓儇冷锐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转而落到了他处。事到如今她可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外祖父提起裴氏的时候会即惋惜又赞叹的,这裴家除了个裴重熙以外其他人的确难堪大任。这裴济居然会说出来如果自己想对付裴重熙的话,他愿意为自己效劳。看来这裴家的关系要比她离开之前还要恶劣不少。 “裴翰林,你就这么希望看见裴重熙落败么?难道他不是你所出?”桓儇目含不悦地看着裴济冷声道。 闻问裴济连忙摇头,“微臣绝无此意。只是微臣觉得此子狼子野心,若是留着他容易酿成祸患,倒不如早日将其铲除。” “裴翰林,今日的话本宫就当做没听过。你裴家一门两子一个入六部,一个官拜中书令,若是再有其他想法,柳家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话落桓儇当即起身往外走去,在门口的时候往暗处的假山看了好一会,“还有叮嘱裴重锦一句,没事不要去招惹温家。一旦裴重熙出事,你们谁也逃不掉。” 听出桓儇话里含得警告之意,裴济哪里还敢有之前的想法。生怕自己说出刚才所想的事情,桓儇会立马下旨砍了他。 见裴济连连点头后,桓儇这才转身离去。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剑横在了他脖子上吓得他连忙高喊饶命。 那人见他如此冷笑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裴翰林,主子让我来转告你一句。若是你想要分家的话,尽管分家。他随时在府中恭候大驾。” 已经吓了一身冷汗的裴济,听得这话赶忙摇首。得到裴济的答案以后,那人伸手拍了拍裴济的肩膀已做安慰。可是裴济哪里敢去看他,不由暗暗叫苦,今日自己则是怎么了这两尊菩萨一个接一个的来,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想到这里裴济膝下一软当即跪在地上,满眼惊惧。 裴府外。 桓儇坐于轿中良久后,掀帘扫了眼仍旧是灯火通明的裴府,眼中掠过一丝冷厉。 轿外的白珞压低了声音道:“大殿下再不回去宫门要落钥了。” “走吧。” 等桓儇回到栖凤宫的时候,徐姑姑仍未睡下。 一见桓儇回来伺候她洗漱完,徐姑姑当即将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大殿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栖凤宫上下都排查了一遍。哪些人是奉命来的名录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从徐姑姑手中接过信函翻阅起来。和她所想的差不多,这偌大一个栖凤宫除了跟着她好几年的白珞、白徵、逐月和回衾以外,大多数人都是有人特意安插进来的眼线。看着名录上所记载的名字,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徐姑姑,明日你辛苦一趟去掖庭那边重新挑选几个伶俐宫女。”说到这里桓儇看了眼名录上几个名字含笑道:“至于这几个,你想个由头让她们离开吧。本宫不喜欢眼皮子底下都是别人的眼线。” “诺。奴婢会处理好她们的。时候不早,还请您早些休息。”将桓儇扶到床榻上,伸手拉下帐幔后徐姑姑叠步退了出去。 此刻桓儇睡意全无顶着帐顶发呆,今日裴济说得话萦绕在心头。 如果有一日自己要对付裴重熙的话,他愿意竭尽所能地来帮助自己。 可是自己真的会对付裴重熙么?以后她不敢保证,至少在眼下这个情况她和裴重熙之间,尚且能结为利益联盟。又如何会兵戎相见呢。 第三十一章赏花 桓儇要去韦府赏花的消息,在昨日晌午的时候便从宫里传了出去。这韦家在京城世家中算是最不起眼,势力最低微的。 这会子办个赏花宴,大殿下居然要亲临韦府赏花着实令人惊奇。 各家贵夫人从来都是闲不住的,再加上韦家又给各家都下了帖子。这些夫人手帕交里互相交流一下,到底是弄清楚了韦家何来的这种运气。 原来是因为韦家大娘子韦昙华,在新帝的登基宴上被陆氏推举给大殿下,故而才得了这个好运气。 陆氏平日里就不喜欢这个原配所生的嫡女,在帝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原本陆氏推举韦昙华只是想奉承桓儇,却不曾想韦昙华因此反倒是得了桓儇的青睐。陆氏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陆氏这做法倒是给不少贵夫人提了个醒。如今新帝尚幼大殿下把持大半朝政,若是得了大殿下的青睐,说不定以后家里就能够平步青云。 待新帝年长以后择后立妃,还得倚仗大殿下指点一二。经过这一番思量后,前来赏花赴宴的夫人们都有了目标。 桓儇的凤驾先众人一步抵达韦府。韦渊领着韦府上下忐忑不安地迎了她入府,察觉出韦渊的忐忑后,她只留下韦昙华一人作陪。 至于陆氏哪里能甘心浪费这种机会以怕韦昙华照顾不周的缘由,硬是留了韦明华下来。 陆氏心里想的是什么,桓儇和韦昙华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得。不过就连桓儇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韦昙华自然也不会反对这件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韦明华会就此安分。 “这些花准备的不错。”桓儇随手拂过一簇开得正艳的茶花簪道。 “殿下过奖,昙华不过就是……” 韦明华抢先一步推开了韦昙华,站在桓儇身边,“大殿下,您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我母亲她吩咐下人做得,要他们全力协助姐姐办花宴,若不是有我母亲的话……” 闻言桓儇挑眉看了眼一袭桃红撒金襦裙外罩月白广袖对襟衫的韦明华,莞尔道:“是嘛?那陆夫人倒是有心了。徐姑姑,回头记得让人好好赏赐陆夫人。” 话止桓儇侧目斜睇眼韦昙华,见对方目含鄙夷地摇了摇头,大约也知道陆氏做了什么。 算着时辰,各家贵妇和千金也差不多要到韦府。桓儇也不再耽搁,即刻命韦昙华领她去找韦渊议事。 原本韦明华也想跟上来,但是却被徐姑姑等人拦住,她眼睁睁看着桓儇和韦昙华越走越远,决定先去将此事告诉母亲,免得到时候着了韦昙华的算计。 “微臣韦渊,参见大殿下。”韦渊躬腰深深施礼。 “韦渊,你这工部主事当了快十年吧?本宫翻过你的案卷,这十年来你一直都是政绩平平,毫无建树。”桓儇视线凝于韦渊身上却迟迟不肯让其起身。 “微臣,资质平庸实在是不敢……” 听着韦渊含糊其辞的回答,桓儇唇角微勾,心中已有了盘算。 韦渊此人素来就胆小怕事,行事向来都是畏手畏脚。但是这个人偏生又把祖宗基业看得格外重要,奈何资质平庸所以一直得不到上级赏识举荐。 若非先妻褚氏家里提拔过这个女婿,这工部主事还轮不到他来当。眼看着韦渊年纪已经不小了,却仍旧是个小小的主事怎么不叫他着急。 “韦主事,你先起来吧。如果你想跳出困局的话唯有放手一搏,韦家兴亡在你一念。”桓儇敛了笑意目光转落于他处道:“你不必着急回答,等你想清楚再回答本宫也不迟” 韦渊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般漫长,而桓儇似乎耐心极好一点也不催他,由他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件事情。好半响之后韦渊似乎决定好了,虽然目光仍有些犹豫。 懒散靠在椅背上的桓儇挽唇问,“想好了?” “是,微臣愿为大殿下您效犬马之劳,为您肝脑涂地。” 韦渊虽然此人庸碌,但是并不代表他傻,大殿下既然有意扶持自己自然有她的理由。若是韦家真能借此机会从此摆脱困局,他就算是在百年后也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韦主事,你不必这么着急向本宫表忠心,本宫需要看见你的能力。虞部侍郎的任期就快到了,若你能在此间有所作为……”桓儇止住话语似笑非笑看着韦渊道。 “微臣,但凭大殿下吩咐!” “不着急。韦主事,本宫忠告你一句既然上了本宫这条船,就要管好身边的人。”桓儇目含警告虚睇眼韦渊,“可别到时候因此丢了性命。” 陆氏母女怎么样的盘算,桓儇清楚得很,但是她并不愿意给她们这个机会。忠告已经给韦渊了,怎么处理便是他的家事。 各家夫人贵女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但是这次她们都得了消息,知道今日有个身份尊贵的人会来。所以各个都是精神紧张,聚在韦府园子里小声交谈。 桓儇在徐姑姑等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韦明华看见站在桓儇身侧的韦昙华,她俏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愤慨。 众人齐齐跪拜行礼,三呼千岁。桓儇颔首示意徐姑姑让众人起身。 瞧见站在桓儇身侧的韦昙华的时候,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她们着实不明白这韦家大娘子哪里来这么好的运气,怎么一下子就让大殿下另眼相看,连带着韦家都有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架势。 陆氏见此面色自然不好,韦昙华带着大殿下去找韦渊议事一事她也是知晓的,不由暗自恼怒起来,到底还是让韦昙华这妮子钻了空子。内心虽是不悦,但碍于桓儇在场,她再对韦昙华不满也只得面含笑意。 韦昙华含笑立于桓儇身侧,语气柔柔,“大殿下,这园子里的花都是妾身亲自挑选的。虽然比不上皇宫里的奇花异草,但也算得上是各中珍品,还请您移步一观。”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协了韦昙华一道前行,徐姑姑跟在其后,传话众人说是大殿下不喜这么拘着大家,也不必都陪着可自行赏花。 第三十二章赏花 然而众人瞧见桓儇这么看重韦昙华,纷纷让自己女儿也跟在后面,一路陪着大殿下赏花。陆氏当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一路上竭尽所能的逢迎桓儇。 “妾身瞧这十八学士品相极好与大殿下您极为相配。”韦明华在陆氏的示意下指着一片色泽各异的茶花笑道。 “品相是不错。不过本宫素来只喜牡丹,茶花虽好,但是还是少了味道。”桓儇目含深意地斜睇了陆氏母女一眼,相似想起什么来,双眸勾动:“这花分万种,人亦有千种并不是每一种都能得了本宫青睐。” 在坐的夫人和贵女哪一个不是人精,自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们很自觉地往后推了几步,她们素来信奉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但是他们看向陆氏母女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这两人真是蠢钝,大殿下是什么人,她的喜好哪里是他们可以去干涉的。偏生这陆氏总是喜欢自己讨没趣。 话落耳际韦明华眼中含着泪,“妾身.......妾身....只是……” 在桓儇目光的威压之下,陆氏母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顿足在原地。 “阿鸾,韦夫人和韦二娘子不过也是一片好意罢了,你又何苦为难她们呢?”略有些低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话落耳际桓儇敛眸,顺着声音来源的地方看了过去,清风拂过檐下铃铛轻响。 扬眉眉骨斜作一道扇屏,桓儇朱唇微抿形成凛冽,“你来做什么?” “怎么?我来府上找韦主事商议事情,恰好遇见他府上办花会,这不就来了吗?”裴重熙眉目温和地看着桓儇,眼中透出笑意抬手免了要行礼的众贵女,“你瞧瞧这韦二娘子都哭成这副模样了。” 见到裴重熙的时候,诸位贵女面上都有些诧异,尤其是见到裴重熙眼中的温和时更是惊讶万分。 稍胆大一些的贵女悄悄抬眸看向裴重熙,裴重熙本就生得面容俊朗而且气度极好,往此一站怎不教人心向之。况且这些年听说他身边虽有妾室,但是正妻之位确是一直无人,如此更让人萌生出一点想法。 不过眼下这么一瞧,裴重熙好像对大殿下有几分意思。 “你来便来,与我有什么关系?”桓儇本就生得容貌艳丽,只是今日的她倒也没同往日那般妆容艳丽,一身碧色襦裙将往日凌厉冷然压下,平添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不过脂粉精致的面容与发间珠钗相映又显得毫无情味。 闻言裴重熙折下一支白色茶花,替桓儇别于发间,轻声道:“虽然牡丹艳丽好看,但是却过于张扬。而茶花雅致温顺不争,偶尔换着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 桓儇抬手拢了拢发间茶花,乌曜珠瞳睇向裴重熙,扬唇轻笑:“难为裴中书你府上美妾众多,竟然还能雨露均沾,真是叫本宫佩服。” 裴重熙来韦府之事她并不意外,反正就算他来了也不能做什么。她打定主意要扶持韦氏自然不会让旁人干涉,但是眼下瞧着裴重熙的意思,却是丝毫没有要干涉的迹象,可他为何要去找韦渊? 想到这里桓儇压下心间疑惑,面上渐浮现出笑意。 “小醋坛子。”裴重熙突然低头凑近桓儇低声唤了句。 闻言桓儇抬眸瞪了他一眼,“醋精。” “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大殿下您赏花的雅兴了。”裴重熙面露笑意打量了眼韦明华挽唇道:“你若是再惹恼了大殿下,我可救不了你。” 裴重熙知道桓儇有意扶持韦家的时候,并没有同桓儇提拔裴重锦那日气恼。提拔谁亦或者是扶持谁,那是她桓儇的事情,与他无关。 更何况韦家根已经烂透了就算扶持起来也成不了气候。 话虽如此,但是他还是打着找韦渊议事的名义,将桓儇对韦渊说的话套出来以后,又敲打了韦渊一番,并警告韦渊不得将此事透露出去。 离去的时候非得要来园子里瞧瞧,正巧看见了陆氏母女想要巴结桓儇不成,反被她训斥的一幕。 韦渊自然也听到了桓儇当众训斥陆氏母女的事情,看向陆氏母女的面上多了几分厌恶。陪着笑朝桓儇行过礼,又赶去送裴重熙。 裴重熙一走,凝滞的气氛才稍有缓和。众贵女们也开始活跃起来,气氛自然也是十分松快。 跟在桓儇身后聊起谁家胭脂水粉好用,哪家的珠钗首饰好看,更有稍胆大些的谈论起裴重熙的容貌,落在桓儇耳里的时候,她忍不住莞尔一笑,也时不时附和上几句。 而陆氏母女落后众人一大段的距离,垂首而行不敢搭腔。 一行人缓步步入水榭,留了韦昙华坐在左侧首与温氏的嫡女温卿妍一块。 这番殊宠实在是人场上贵女妒忌不已,更别说此前就对韦昙华厌恶的陆氏母女,此刻二人对韦昙华已经是恨之入骨。陆氏母女因着之前的事情不敢在桓儇面前露面,只得居于靠近大门的位置上。 众人坐定后便有侍女端着菜点鱼贯而入,按序放置。等徐姑姑持银针试过菜确认无毒以后堂间才由桓儇带头开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场众人平日里就有交情,而且桓儇也没太拘着他们。原本的拘谨也开始逐渐消弭殆尽,家长里短和府宅趣闻同时响起。 桓儇莞尔听着,时不时与韦昙华温卿妍交谈几句。但的桓儇素来不喜这些,听久了也难免觉得乏味,借着更衣的名头领了徐姑姑步出水榭。 韦府园子里的景致还算尚可,看得出来当初设计景致的人是怎样的玲珑心思。也许是有些乏了,桓儇当下倚着围栏闭目小憩,徐姑姑则领人守在不远处。 桓儇才走一会。觉得堂间话题乏味的贵女们,便互邀着去园子里逛逛。 至于韦明华也跟着素日有交情的姐妹走在一块。瞧着被众人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着的韦昙华,她面上嫉恨尽显。 “阿箐,大娘子她不过是得了大殿下青睐而已。你此番与她置气何苦呢。”说话的是兵部侍郎容云山的女儿容杳然。 第三十三章口舌 “大殿下凭什么就只青睐与她!她有什么比我好的。”韦明华冷哼一声斥道:“这贱人平日里最爱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看她根本就是沽名钓誉之辈。” 见韦明华越说越大声,容杳然赶紧捂住她的嘴道:“阿箐,你小声些。” 闻言温卿妍朝着韦明华的方向扫了眼,唇角勾起。 “昙华,你这花布置的可真是好看。” “那里,我不过都是按照古籍上说的法子来布置的。碰巧让大殿下看上眼了吧。” “也是,不像某些人啊明明没那个本事和能力还非要往大殿下跟前凑,真是不要脸。”说话的那个贵女挑衅似得看了眼,走在一侧的韦明华脸上尽显鄙夷不屑。 话落耳际韦昙华眸色一沉,刚想开口的时候。 韦明华已经她一步走了过来,对着说话的那个贵女扬手就是一巴掌,那贵女被这巴掌一扇地鬓发散乱,珠钗摔落在地。 见她一手捂着脸,一脸震惊地看着韦明华。 “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在背后骂本娘子?”韦明华面露怒意斥道:“王云思,你不过是小小一个户部度支的女儿也敢这么放肆。” 韦昙华闻言蹙眉,这户部度支虽不是什么要职,但是他却出身太原王氏,而且又是裴氏的家臣。韦明华这般行径无疑是在打王氏的脸,是在同裴氏对抗。 “小小的户部度支?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明华娘子你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罢了。”温卿妍面上温婉未减,施然行至王云思身边将她扶了起来柔声安慰了几句,转头看向韦明华眸中讥讽之色未减,语调平和,“你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笑死人。” 最平淡的语调,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所指的方向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温大娘子,你这话说的。明华她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之下才会口不择言。”韦昙华扬眸看着温卿妍面带笑意,“况且你我都是大魏臣子,又何须分什么高低贵贱。” 话落韦明华咬着唇不说话,眸中愤恨之色不减斥道:“温卿妍你算什么东西,我今天就算打了王云思又如何?王家他们敢做什么吗?还有你韦昙华收起你的假惺惺,如果不是你我会这样?你别以为得了大殿下青睐就能怎么样。” 温卿妍眸色一沉,唇边噙着冷笑。睇了眼身边侍女,侍女会意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韦明华手上使力迫使韦明华跪下。 韦明华在侍女手下不停挣扎,却无济于事。 缓步走到韦明华身前,温卿妍俯身挑起她的下巴道:“我算什么东西?我乃温氏的嫡小姐,而你韦家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挽墨,你来掌嘴,既然韦大娘子管教不好妹妹,那么我替她管教管教。” 此话一出,场上贵女无一不幸灾乐祸的。这温卿妍果然是个厉害的主,这话不仅狠狠打了韦氏的脸,甚至还损了韦昙华的颜面。 这回她们倒要看看韦昙华怎么收场。这韦氏以为得了大殿下青睐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不顾一切地胡言乱语,这帝京还轮不到她韦氏说话。 见此韦昙华一把抓住挽墨的手,又狠狠瞪了温卿妍一眸。 “温大娘子,你未免太过于喧宾夺主了吧?我韦家的人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温氏来管教。”韦昙华昂首拦在了韦明华面前。 “韦昙华,你以为大殿下喜欢你,就能过得很好嘛?我呸,大殿下现在再如何不过也就是一个女子罢了,左右都是要嫁人的。”韦明华当众遭了如此羞辱,早已经顾不得一切,怒骂道:“当着我们这么多人面与中书令眉来眼去的,她可别忘了自己当初可是克死了自己的夫婿。” 话落耳际韦昙华毫不客气地打了韦明华一巴掌,冷眸睇着她斥道:“韦明华,你如果想死。我现在就一刀杀了你,免得留你下来成为祸害。” 水榭内小憩的桓儇听着侍女禀报花园内发生的事物,面露讥诮。 “这些小丫头一个比一个有趣。”桓儇扫量四周一眼,“徐姑姑,你说她们都在想些什么?” “奴婢不知,不过想来她们一定是想借此机会打压一下昙华娘子。”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这样啊,那我们等会再去吧。本宫也想看看韦昙华到底能做什么。” 这厢桓儇没有要去的意思,温卿妍和韦昙华也互相僵持着,彼此都没有要退让一步的意思。 “韦明华,你平日里也是这般毫无教养么?”温卿妍眸中含讥扫量眼跪坐在地上的韦明华,“这大殿下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有几个脑袋够你编排大殿下的?” “温娘子,何至于这般咄咄逼人。”韦昙华保持着拦在韦明华身前的姿势,目光冷锐地盯着面前的人。 柳眉一挑,温卿妍唇边呷着冷笑,“我素来敬仰大殿下,自然容不得有人对大殿下出言不逊。更何况大娘子你管教不好自家妹妹,我替你管教一二,也无伤大雅吧。” 旁下贵女听了,也无人敢上前去劝解。眼前这二人一个是大殿下的新宠韦家的大娘子,一个又是当朝太后温氏的侄女,虽然说韦家比不上温家势大,但是如今韦家背后有大殿下撑腰,她们再怎样也不敢去拂了桓儇的面子。 “温娘子想要管教人,大可以去自家府上管教。我这妹妹虽然不成器,但好歹也是名门贵女,岂容你肆意侮辱。”韦昙华示意身旁的侍女将韦明华扶到一侧,“温娘子,再说了今日府上还有为大殿下在呢。你这般行事可有把大殿下放在眼里?” 听得韦昙华搬出大殿下的名头来压着自己,温卿妍眼中掠过一丝不悦,却仍旧没有要开口放过韦明华的意思。 水榭中桓儇听闻侍女传来的消息,扬唇冷笑一声,“看来这件事情非得本宫出面咯。这些小丫头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话至桓儇当下协了徐姑姑和一众随行的宫女往韦府的花园而去。园内的纷争一直到桓儇来得时候都没有停下,甚至有愈来愈激烈的架势。 第三十四章训诫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这么热闹?”桓儇温和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闻言连忙转身向桓儇行礼。 桓儇含笑缓步而来抬手免了众人的礼,打量众人一眼。 眼角余光瞥见面上泛红犹带着泪痕的王云思,温声问道:“云思,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脸……” 闻问王云思连忙停止了啜泣,语气柔和,“不过是姐妹间的一些小矛盾……有劳大殿下您费心。” “是嘛?”桓儇冷锐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昙华。你来说到底发生何事。” 话落耳际韦昙华上前一步,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倒真是有趣,徐姑姑,你差人去把各府的夫人都喊来吧。”桓儇语气淡淡,听不出一丝喜怒。 不过就算是如此,那些贵女也一个个安静地站在一旁。唯恐桓儇回出言询问自己。 把旨意传下后,桓儇寻了不远处的凉亭坐下,而一众贵女也就只能站在凉亭外不敢言语。各府的夫人一头雾水的来到花园里,瞧着站在亭外的女儿和亭内面容平和的桓儇一时竟猜不出发生何事,只好先行礼问安。 桓儇抬眸温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掠过,众人被她瞧得心惊胆战,但是面上却只能努力保持平静。要知道传言中这位大殿下从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 “既然诸位都来了,本宫也就不耽搁了。徐姑姑,你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各位夫人。”桓儇端着茶盏,音容款呢。 闻言徐姑姑走到人群中,将园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话落在诸位夫人耳里,各自起了异样心思。虽然一早就知道这温卿妍仗着温家势力,在京中贵女聚会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目中无人,但是未曾想到居然敢这般狂妄。 “大殿下,韦明华再三失礼于人前,而且有辱骂大殿下您,实在是猖狂。卿妍恳请大殿下对她严惩不贷”温卿妍上前一步跪在亭外道。 桓儇扬眉目光凝于温卿妍面上莞尔道:“那么卿妍,你想如何?” “当廷杖责,以儆效尤。” 言罢,满座赫然。当廷杖责?若真这样罚了以后,这韦明华算是在京城贵女圈里抬不起头了,更别说有一个好夫婿。连带这韦昙华也要受其连累,可如今按照大殿下对韦昙华的青睐,真的会同意如此惩罚韦明华嘛? “温娘子好生厉害,倒是替本宫都已经考虑好一切。”桓儇眉梢一抬,倾唇道:“本宫听说你刚刚甚至还想替韦家管教女儿?呵,如此喧宾夺主,你把置本宫于何地。” 最后几字似是刻意咬重,掺杂的怒意让诸位夫人都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亭外的薛夫人听了这话一怔,想起小姑子以及老太爷对自己的叮嘱,立刻跪在了温卿妍身侧叩首。 “大殿下息怒,卿妍她并非此意。”薛氏语气里不免带了惊慌。 薛氏是温氏的姻亲,于礼制上薛夫人算是桓儇半个长辈。桓儇自然不会落她脸面,示意徐姑姑亲自扶了薛夫人起身让她坐下,桓儇目光转而落在温卿妍几人身上。 “本宫原本就是来韦府赏花的,倒不曾想还能遇见这么多有趣的事情。韦明华再三失礼,口无遮拦,又不敬于本宫是陆氏教养之,而韦昙华袒护妹妹亦在情理之中,也无过错。”桓儇唇边含笑,乌黑瞳仁犹如子夜:“至于责罚,本宫念在韦明华尚且年幼,因一时嫉恨说了不该说的就不当庭杖责她,改为去庙里清修三年,以静其心。” 清修三年说得好听而已,三年以后回来谁还记得韦明华。 见桓儇已经这么说,温卿妍自然不敢在要求桓儇严惩不贷,忽瞥见犹带泪痕的王云思沉声道:“大殿下英明。只是王娘子却是白受了委屈。” “口无遮拦是一错,但是背后议论也叫人厌恶。”桓儇虚睇眼王云思道:“本宫希望王娘子经此一事,能够明白妄议他人的后果” “多谢大殿下教诲。” 原本好好的赏花宴闹到这个样子,在场众人皆没了兴致纷纷向桓儇辞行。待众人都走后,韦渊这才匆匆赶来。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全数知晓,不由埋怨起陆氏来。 “老爷,您快求大殿下开恩吧,这明华还小怎么能受得了这般苦楚。” 要是她的宝贝女儿真去清修三年,等韦明华回来以后可怎么办啊?” 因陆氏之故他对韦明华的宠爱向来多于韦昙华,哪怕是如今虽然有些厌恶韦明华,但是往日感情还在,看向桓儇欲言又止。 “韦大人,本宫同你说过要你管好身边的人。”桓儇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语调平和,“徐姑姑我们回宫,韦昙华你随本宫回去。” 栖凤宫内,韦昙华身形挺得笔直地跪在地上。从韦府一回来之后,大殿下便让她跪在这,这一跪就已经跪了三个多时辰,桓儇也没有喊她起身的意思。直至晚膳时分,处理完政务的桓儇才从偏殿而来。 扫量眼跪在地上的韦昙华,桓儇神色温和,“昙华,你可知我为何罚你跪在此地?” “知道。是昙华行事太过于婉转。” “倒也不算是。本来这场花宴就是要以你为主角,你大可不必去顾忌谁,尽管放手施为。”桓儇目光陡然化作锐利,只听见她嗤笑一声,“但是你却畏手畏脚,险些就让温卿妍喧宾夺主,此乃大错。昙华,本宫需要的是一个得力干将。希望下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大殿下教训的是,昙华自会铭记于心。”韦昙华突然伏跪于地朗声道。 “起来吧,留下来与本宫一道用膳。白徵你让人去准备晚膳。”桓儇垂眸沉思一会扬唇道:“徐姑姑,你差人去温府和王府各送十匹软烟罗,说是本宫赏给两位娘子压惊的。” 恩威并施,桓儇向来都用得很好。 软烟罗送到温、王两家后没多久,裴重熙那边便得了两家的消息。 同时赐软烟罗给温、王两家的娘子,让人不禁联想起,赏花宴上温卿妍和王云思二人的所作所为,以及桓儇对韦昙华的回护。 第三十五章赏赐 桓儇这是打了两家一把掌,又给了他们一颗甜枣。让他们就算再委屈,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大殿下,昙华有负于您的厚爱。请您……”陪着桓儇用过晚膳后韦昙华起身走到桌前,折膝跪地,沉声道。 闻言桓儇搁下手中朱笔,指了指左手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还没看到结局你就认输了么?” “昙华觉得自己担不得你如此厚爱。”韦昙华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一旁含笑的桓儇,“今日若非您来得及时,只怕温卿妍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其实本宫有意来晚几步。为的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本宫既然选了你,就不会舍弃你。那个温卿妍嚣张跋扈惯了,旁人或许要让她三分,但是你不用怕她。”桓儇端着茶盏吹散悠悠升起地雾气,声音柔和。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韦昙华目露疑惑看向桓儇。温卿妍背后的温家势力远在她韦家之上,平日里就算是父亲见到了温家的人,也要避让其三分,更何况是她呢。 朝桓儇拱手作揖,韦昙华语气柔和,“妾身不明白,还请大殿下赐教。” “你是本宫看重的人,温家再如何也不过是臣子而已。倘若今日温卿妍真的掌掴了你,那么她等同于再打本宫的脸。”看着韦昙华,桓儇敛眸,放缓了语气,“本宫若是不追究此事,等于是在告诉温家,本宫畏惧于他们;若是追究此事,又未免有些仗势欺人,所以两相权衡只能由你出面了结此事。” 听完这些话韦昙华,似乎能够理解桓儇的用意何在。大殿下这是在借此事一来给自己立威,二来让自己能够有绝对的话语权,不必在畏惧于温卿妍这样的人。 “昙华,你记住以后再遇见温卿妍这样的人,不必再太过于让着她。无论如何本宫都站在你身后,你大可放手施为。”话止桓儇挽唇一笑。 话落耳际韦昙华起身朝着桓儇折膝一拜,“妾身定当将您的教诲,谨记于心。”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本宫这里还有些奏折未看完。”桓儇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语气柔和地叮嘱道:“你要是觉得屋里缺了什么东西,尽管和徐姑姑说。宫里什么都有。” “大殿下,都已经这么晚了。您还要看奏折么?”韦昙华抬首往桓儇手边堆着的奏折看去。 “重担在身,本宫如何能闲下来?”说着桓儇捧起茶盏啜饮一口,“再说了本宫要是不看完,明日还不知道有多少奏折等着本宫呢。今日的事情今日毕,拖着对本宫没有任何好处。” 听得这话以后韦昙华颔首,拢袖作揖,跟着徐姑姑一块叠步退了出去。 走出殿门以后,韦昙华回头看了眼合上的殿门。透过窗上的菱花纹路,仿佛能看见桓儇伏在案头批阅奏折的模样,“徐姑姑,大殿下她每日都是如此么?” “是。自从大殿下她从皇陵回来之后,每日不是去政事堂,就是在宣政殿。要么就是留在栖凤宫内批阅奏折。”徐姑姑提着灯在前为韦昙华引路,忍不住叹息一声,“片刻也不让自己歇息。到底是陛下年纪还小,大殿下她放心不下。” 闻言韦昙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自她内心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倘若是桓儇为帝的话,想必她一定会是个励精图治的好帝王,也不知道日后史书上会如何评价这位大长公主。 思考的功夫,徐姑姑已经领着韦昙华,走到了桓儇此前就已经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韦昙华的房间就在栖凤宫正殿的东侧,也是离栖凤宫距离最近的一座殿宇。 “昙华娘子,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大殿下,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说着徐姑姑折膝朝韦昙华一拜,继而转身离去。 提灯回来的徐姑姑,看着桓儇仍旧在批阅奏折,忍不住叹了口气,“大殿下,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 “看完这些本宫就去歇息。”桓儇伸手揉了揉额角,面上尽显疲惫,“徐姑姑,你若是乏了可以先去歇着,本宫这没什么事情。” “您当真是一刻也不愿意闲下来,您瞧瞧您比您刚刚回来的时候憔悴了多少。”徐姑姑上前一步伸手替她倒了盏热茶。 闻言桓儇换了个姿势,拿起手中的奏折笑道:“徐姑姑,本宫也不想啊。如今淇栩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他又处理不来。要是本宫不来的话,难不成要交给其他人处理?” “奴婢,只是觉得您一个人太辛苦了。” 原本徐姑姑是想提及裴重熙的,但是想到那日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只得打压下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哪怕在她看来这位看起来和大殿下水火不容的熙公子,其实内心是极其在意大殿下的,但是她实在不敢将这话当着桓儇的面说出来。 说话的功夫桓儇已经看完了手里最后一本奏折,殿内的更漏已经不知道响过多少声。 梳洗一番后,奔波一天的桓儇总算可以躺在床上休息。 “大殿下,这花您打算如何处理。”徐姑姑将手中那朵半开的白色茶花递了过来。 扫了眼徐姑姑手中的白茶花,桓儇似是想起今日在韦府的事情唇角微勾,“暂且把它留下来把,替本宫好好保管它。徐姑姑,明日你让人去上林苑挑盆开得好看的茶花送到裴重熙府里去,就说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闻言徐姑姑颔首,叠步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逐一放下了殿内的纱幔。 到了第二日薛夫人携了温卿妍还带了不少礼物,亲自上韦府拜会韦昙华,说是来向其致歉的。 此举让长安城内的各家夫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韦昙华能得桓儇如此看重,想必自是有其过人之处。 果不其然在花会结束的第三日,韦家就有消息传出来。说是韦明华已经远赴华音寺清修,而陆氏被剥夺掌家权力,由韦昙华接管掌家之权。 第三十六章并州 在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了足足一个月的路后,奉命前往并州的崔皓与卢世昭总算赶在清明前进了河东道境内。如今河东道内的情形和他们之前预想的情况差不多,饿殍遍野,草木枯黄不说,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百姓,双目无神地坐在路边。 让出生望族的二人,不由心生怜意。这河东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二人见此情景,顾不得太多。当即持了信件直奔并州刺史府而去,如今的并州刺史薛靖衡是温氏的门人,在来此地之前桓儇特意告知过他们,在河东任职的不少官员都是温氏的人,让他们务必小心行事。 刺史府的门房得知二人来意以后,即刻引了两人去耳房内休息奉上茶水,自己则去禀报薛靖衡。 薛靖衡那边早前就得了从长安传来的密信,知道这崔、卢二人是奉了桓儇的旨意,前来河东查理雪患一事。因着这二人身份特殊,薛靖衡自不敢怠慢匆忙赶去会见。 几人互相寒暄客套一番,方才落座。 “崔兄、卢兄你们二位远道而来,一路奔波想必是劳累不堪。”薛靖衡打量了二人一言笑眯眯地道:“不如本官今晚在府中设宴为两位接风洗尘?” 闻言卢世昭拧眉面露肃色,“薛刺史的好意,我们心领。只是这一路而来所见所闻的惨状,实在叫我二人心痛不已,食不下咽。” “可不是,这一路而来所见的场景,真是让我二人寝食难安。”崔皓面有笑意,然而他的目光中却透出一丝寒意,“而且大殿下她有明旨,要我们一月之内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所以薛刺史还请见谅。” 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是个硬茬,但没想到竟是这般棘手,竟然会搬大殿下来压自己,好让自己无从下手。不过好在先前已经将那些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就算这二人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是以薛靖衡当下就提出让人去调各县案卷入府供二人查阅之事。 “也好,那就有劳薛刺史了。我二人先去城里转转,那晚些时候我们再回府与薛刺史一块查阅案卷。”卢世昭当既就提出要和崔皓去城里调查情况。 听卢世昭这么一说薛靖衡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了几个下级官员陪同二人一道在城里转转。 并州城内情况显然要比周边各县稍微好上几分,零星的粥铺散落在各处,周围都派了军士把守,防止这些百姓趁机作乱。或许是畏惧于守卫的军士,所有的百姓都有序的排着队,拿着碗面露拘谨地站着。 “林长史,看来这并州城的情况还算不错?”卢世昭侧目看向身侧的一名官员询问道。 “这并州城到底还是龙兴之地,官仓内尚且有些余粮能够撑一段时日。”被点到名的林长史揣摩着卢世昭的意思,小心开口回答。 闻言卢世昭冷哼一声不说话,移步走向前面粥铺。目光看向锅内,虽然锅内的白粥散发着香气,可是在此排队的百姓个个都是一脸拘谨。见此卢世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虑来,按照道理不应该如此的。 一旁的崔皓在收到卢世昭的暗示之后,也往锅内看了看。二人的目光短暂想接,心下当即有了计较。有这林长史在一旁陪着他二人,他们决计查不出想要的东西,必须得想法子甩开他。 索性寻了借口拉着林长史要去其他地方看看,走到街口拐角处的时候两人故作惊呼,趁林长史回头之际,各自跑开一眨眼就不见人影。 林长史面目阴郁地瞧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转头低声吩咐一旁随行而来的下属,务必要将这两人尽快找到免得坏了计划。 崔、卢二人在城中绕了好一会,才在约定的地方碰头,而在他们所经过的僻静角落,果然看到他们意料之中的东西。 “和我料想的差不多,官府手中把持了不少粮食。而至于那些灾民,你瞧他们个个都是面色红润,目光有神,看上去哪里像是灾民。”卢世昭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恐怕是有人故意要他们假扮灾民,如今我们看到的这些才是真的灾民。” 听到他们谈话的百姓齐齐抬头看向二人,眼中有一丝期许但是想起此前遭到的毒打就不由收回目光。 见此情形崔皓轻叹一声,移步走向缩在墙角的一名老者,屈膝蹲下,“老人家,为何你们不去城中所设的粥铺领粥,反倒要在这啃这些草根树皮?” “领不得!领了反要遭毒打。”回答完这句话以后,老者就不再言语。 “领了有什么用,那粥和水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去啃谢草根树皮。”搭话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他目光不屑地看着崔、卢二人嗤笑道,“要我说啊约莫咱们的皇帝是个昏君,老天才降下这般惩罚。” 话落耳际卢世昭忍不住反驳道:“这位小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陛下他一直都很关心黎民百姓的,而且朝廷应当是有下发过赈灾款的,为何你们还是?” “看你的模样也像是一个有见识的人。怎么连这点都不明白,就算朝廷拨再多赈灾款来这层层剥削下来,能到百姓手上的有多少?更别说地方官府手上还有扣押,这些人天天念叨着本朝有制倘若所设粥铺,需要掷筷于粥中,筷子浮起,人头落地。我看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那人扫量卢世昭一眼,眼中尽是不屑之意。 他这话说得在理即便朝廷拨款再多,可这么一层层的下来,能到百姓手上的有多少恐怕屈指可数。二人并非不懂其间道理,对视一眼后眼中流露出几丝无奈,有些情况并非单纯靠他二人可以解决的。 满心愤懑的卢世昭闻言忍不住继续开口询问起来,“那请问小哥自雪灾出现以后,并州州府难道就没有采取过什么措施?比如开官仓或者收购商户手上的粮食?” “刚开始的时候有过几天,不过后来就是官商勾结,粮食坐地起价哪里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买得起的。”说着他眼中泛起泪光更咽道:“听说有的地方已经出现易子而食的骇人事情,而且一些县里已经因为饿死人出现了疫病。” 听到疫病二字时两人面色一变。倘若仅是灾荒也就罢了,可只要疫病一旦蔓延开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十七章故友 “你可知是哪几县发了疫病?”崔皓出言询问道。 “我都是听说的,怎么知道真假。”年轻人不屑地瞥了眼两人当下闭目不语,半响后他又睁开眼,“你们俩若是不怕的话,大可以去城郊那边看看。那边可要比这里惨多了。” 两人也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结果,眼下这个情况能知道这些已经算很不错。向年轻人道过谢以后,两人起身离开,打算再去其他地方再看看能不能知道些其他消息。 不知道何故等他们再去其他地方的时候,那些见到他们的百姓都有意闪躲,好容易问到可以回答的问题人,得到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怎不教人起疑。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城西那边看看?”在城内逛了许久都没有所获的卢世昭询问道。 话落耳际,崔皓蹙眉沉思一会,“也好。我总觉得城郊那边或许有我们想要的真相。” 说着二人当即往城门口走去,然而因着二人突然失踪,薛靖衡已经下令让手下探子严密搜寻这二人,一旦找到这二人的踪迹离开通知府中。 是以二人还没走到城门口,就被薛靖衡派来的人十分客气地拦下来。说是刺史府那边备好宴席,就等着二人回去开宴。 闻言二人对视一眼,顺从地跟着那些人返回刺史府。 崔皓扫量四下望着蜷缩在茅棚里的百姓,压低了声音开口询问,“如今并州这番情形境况你打算如何。” “我们回去先传信大殿下禀报此地情况。”卢世昭目光冷锐,唇角勾起,“至于薛靖衡那边我们倒是可以去会会他们,看看他们准备玩什么把戏。” 虽然薛靖衡已经知道崔、卢二人甩开林大人的事情,但是两人身份特殊暂且动不得。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两个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任何意外,恐怕裴氏的人要借此做文章。 正当温氏一派的人在商量后续对策的时候,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崔、卢二人已经回来。 薛靖衡几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致远,附近各县受灾的情况你可有调查清楚?”薛靖衡语气有些焦急,“若是没有的话,你动作尽量快点,耽误不得。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回禀刺史,卑职已经将案卷调得差不多。” 崔、卢二人踏进大厅内的时候,正巧听到几人讨论的话题,话落耳际二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后走了进去。 一见到二人进来,薛靖衡那些人的谈话也戛然而止。 “崔兄、卢兄你们俩可算回来了。不知道两位在城中可有收获?”薛靖衡亲迎二人入座,笑着给二人逐一介绍起来,“这位是太原府长史林致远,这位是司马颜睿慎。” 看着眼前一脸的薛靖衡,卢世昭和崔皓不得不压下心头怒火同声作揖道:“林长史,颜司马。” “怎不见并州府別驾?”崔皓环顾四周都未瞧见原本应该在场的別驾后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说荀凌道啊,他正在别处巡查,两位相比也看到了城中暴民不少。”薛靖衡抬眸眼中浮现出一丝冷意来,“前不久还有人哄抢米铺,本官将这些人全部就地正法以后,没想到昨日还有闹事的。” 轻描淡写视人命如草芥的语气让崔、卢二人已然是怒意滔天。不过眼下还不是和薛靖衡翻脸的时候,这河东到底还是温氏的地盘。 “几位大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用过晚膳在讨论赈灾一事如何。”一旁的颜睿慎开口询问。 “也好。” 接风宴上所准备的菜肴,几乎让崔、卢二人的颇感意外,虽然宴上菜肴尤为简单,但是极为符合如今河东道的情况。 崔、卢二人对视一眼后,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薛靖衡此番行径他们挑不出任何毛病。 “难道这些菜不合二位大人的口味?”颜睿慎笑眯眯地看着二人道。 “没有,只是今日听城中百姓说有恶徒私下哄抬米价,一时瞧见刺史府中尽有如此良米,难免觉得好奇。”崔皓抬眸瞧了眼低头饮茶的薛靖衡,勾唇笑道:“不知薛刺史,你对城中这些事情可知情。” 话落耳际薛靖衡笑意凝于唇边,盯着崔皓,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会薛靖衡还没说话,林致远就已经抢先一步道:“坊间传闻而已,莫非你们二位还能相信这些刁民说的话?” “非也,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然大殿下信任我二人,又委派我二人来河东调查赈灾一事,总不可能毫无所获吧?况且我这话问的是薛刺史,你插什么话。” 卢世昭竟是不给林致远半分情面,直接开口斥签起来。 这林致远到底也是刺史府长史,当初因为颇有才干得了温家赏识。为官多年来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留情面的训斥他,当下起了杀意。 无奈碍于崔、卢二人身份特殊,又在薛靖衡目光注视下只能暂且收了怒火,就此作罢。 “好了,二位又何必这么大火气呢?。二位有所不知在你们来的前几日,这并州城里因为施粥的时候有些灾民聚众闹事,我们不得已才派兵镇压,为此我们还折损了一名将士。薛靖衡语气微冷,嗤笑一声,“至于成长有人在哄抬米价的事情,本官估摸着就是那些刁民的诡计,意欲重伤我大魏,陷我大魏于水深火热中。” 这话说得倒是义正言辞,倘若外人在场自然要为薛靖衡拍手叫好。 闻言崔、卢二人鄙夷地扫了眼薛靖衡。早先前大殿下就跟他们两个人说过,薛靖衡此人既然能得到温氏的信任,让他掌管并州府,就表明薛靖衡并非泛泛之辈,与他对上的时候需要小心为上。 是以崔卢二人没有着急接薛靖衡的话。一时间屋内异常宁静。 “哈哈哈哈……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屋外传来,打破了维持的平静。 人未见先闻其声。众人齐齐扭头往外看去,只见一道褚色身影正在大步而来。 进了屋内后,朝着众人作揖见礼。 第三十八章账册 崔皓盯着面前这个褚色身影思考了一会,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这人便是并州府的別驾荀凌道,是和自己同科的进士。当年投了温氏的路子才能够跻身官场,没想到多年未见,他居然已经是并州府別驾。 一番寒暄过后,薛靖衡指着一旁的荀凌道说道:“崔兄,想必你们俩不用我给你们再介绍一遍吧?我听说你们是同一科的进士。” “荀兄。” “崔兄。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你我居然还能在这并州见上面。”荀凌道含笑看着神色冷淡的崔皓。 “谁说不是呢?” 闻言荀凌道不以为意地挑眉,看着众人笑了起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我看你们聊的挺不错的样子。” “赈灾一事,我们今日探访城中的时候,听到一些话有些疑问就来问问薛刺史。”卢世昭瞥了眼,一脸笑意的薛靖衡道:“刚才薛刺史那番话实在精彩至极,吾等自愧不如。” “赈灾一事?那敢情巧了,我这边刚好有已经整理好了朝廷拨款的记录账册。几位大人可以过目。”话止荀凌道面露无奈,长叹一声,“只是如今河东雪灾越发严重起来,朝廷若是再不拨款怕是要激起民愤。” 先帝在位时留下的祸患遗至新帝头上,如今新帝才继位没多久,朝局尚且不稳而河东又毗邻突厥。 雪患一事若是得不到妥善解决,一旦激起民变突厥趁虚而入,内忧外患之下。新帝少不得要写罪己诏,甚至于皇权都会因此再次更替。 早再来晋阳之前,桓儇便告诉过崔、卢二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查出河东雪患背后的一应真相。 所以哪怕知道这些人可能早就对账册动了手脚,但是他们仍旧要去看,不能放过一点机会。 这会子既然荀凌道开了口,薛靖衡自然只能同意几人一道去查阅账册。 存放处案卷的地方荀凌道早就已经派人侯着,行过礼后方才领着几人进去。 入目全是堆积如山的账册,不过荀凌道也是个有心的,将历年来的账册按时间逐一摆放。而朝廷拨赈灾款的账册放在了最醒目的地方。 “二位兄台,这些都是去年雪灾起朝廷所拨款的记录,还请二位过目。”荀凌道指着最前面的几步账册道。 顺着荀凌道手指的方向,崔皓随意拿起一本翻阅起来,账册内款项去向记录的一清二楚。实在是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又拿起往年的账册翻阅的时候,崔皓笑意突凝抬眸看向卢世昭,微微点了点头。 百密终有一疏。 察觉到崔皓异状的薛靖衡,目光微冷,“崔兄,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薛刺史你果真谁御下有方。这河东历年来的账册都记录得一清二楚。”崔皓放下账册,微笑着走向薛靖衡,“薛刺史,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在下调这些账册走。” “这……” 闻言薛靖衡有些犹疑。即便他已经按照吩咐将所有账册处理得干干净净,可是百密终有一疏,刚才崔皓的异态指不定是发现什么。 如此情况下他决计不敢让崔皓带走账册,余光瞥见荀凌道站在一旁,心下有了注意。 “如此一来二去的多麻烦,不如让荀凌道陪你们两个一起在此查阅账册,晚了还可以歇在府上。”薛靖衡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也好,薛刺史有心。薛刺史手上若是有公务的话大可先去处理,我们这没事。” 闻言薛靖衡颔首,叮嘱荀凌道一番后才带着其他几人离去。余下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转开目光。 “崔兄,你我自从那日长安一别以后已有多年未见。”荀凌道扫了眼一旁的崔皓,放缓了语气,“不知崔兄你近来可好。” 闻问崔皓轻哂一声,似是意有所指,“还算可以,想必荀兄你在温氏手下也过得十分不错。你这些账目整理得非常好。” “崔兄,你牙尖嘴利实在让人佩服,也难怪大长公主指派你来此。”荀凌道虚睇眼崔皓,勾唇反讥,“只是这河东一道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很多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话落耳际卢世昭长身而起,看着荀凌道目光森冷无比,“吾等奉大殿下之命前来河东,早就知道自己结果如何,何须同外人道也。荀别驾,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可别到时候成了替死鬼。” 荀凌道自然不会去接卢世昭的话,冷哼一声。 闻言荀凌道随手拿起一半今年份的账册翻阅起来,“崔兄,以你的聪慧已经看出了那些账册里存在的问题吧?” 崔皓颔首同意了荀凌道的话。 荀凌道瞥了眼卢世昭冷哼一声,“这些账册早就已经被做了手脚。” “今年的账册是新做的与往年的账册相比无论是墨迹,还是纸张材质均有不同。”崔皓拿起一本前年的账册,感叹一声,“官府账册所用的纸张和笔墨都是有记录的,薛靖衡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如此,一旦要查势必要露馅,但是他可以伪造纸张笔墨,再用特殊手段处理一下和官府所发的并无太大区别。” 话止卢世昭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所以这本账册是……假的?薛靖衡怎么敢这样做!” “上头有温氏保着,他怎么不敢。虽然薛靖衡胆大包天伪造了账册,但是我就不信他能把账册全毁了。”崔皓抬首看着卢世昭,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桓儇那日的话犹在耳畔。虽然知道此去河东凶多吉少,稍有不慎他二人随时都有可能命陨河东,但是河东的事情必须有人去查,而且要查的清清楚楚。 “看两位的样子,是准备要彻查到底?”荀凌道神色冷然地望了两人一眼,嘴角含讥,“愿你二人真的能有所收获。” 话落耳际卢世昭朝着长安的方向拱手,“他们利欲熏心,可是百姓何辜?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吾等自当为陛下分忧解难。” 第三十九章村子 荀凌道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不过他却仍旧留下来陪二人一起翻阅账册。 “荀凌道,你不是温氏的人么?为何要告诉我们账册有问题。”翻看了几本账册之后,崔皓目露疑惑地抬头看向荀凌道。 闻问荀凌道眼露讥意,“你放心,我不过是忠人之托罢了。再说了纵然你二人知道账册有问题,又如何?难不成你们还能靠这些东西指证薛靖衡么?” 听得这话崔皓没再开口,他清楚仅仅靠这些东西并不能扳倒薛靖衡。不过这些东西却是撕开其上遮挡物的利刃。 这会子两人在翻阅账册,哪里能想到一场灾祸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三人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的,崔皓睡眼惺忪地看着来人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崔寺丞,薛刺史让卑职赶快带您几位去前厅议事。”来人躬下身道。 闻声出来的卢世昭、荀凌道彼此对视一眼后,三人当即随着来人一块去往刺史府的前厅。 此时刺史府的前厅除了昨日见过的长史、司马以外还站了好几个陌生面孔。根据他们所穿官服,崔皓大抵猜到了这几个陌生面孔分别是谁。能让刺史府佐治三官以及六曹同时到场的,只怕不会是什么小事。 一见他们进来,薛靖衡当即快步迎了上来面有肃色,“崔兄、卢兄,你们俩可算来了。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称并州城郊的村庄已有疫病出现,本官已经命人赶往此地处理情况。” 听到这里卢世昭突然想起,昨日他在街上听见那个青年说的话。那青年的话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总觉得半真半假,没想到今天薛靖衡居然告诉他并州城郊真的有瘟疫出现。他和崔皓奉大殿下懿旨,来此查理雪患一事,虽然一早就知道此行未必顺利,但是瘟疫一事确实在他二人意料之外。 “那薛刺史打算如何?”崔皓扬眸看着薛靖衡询问道。 “此事乃本官疏忽所致,倘若真有瘟疫。本官当亲自前往与民共难。”薛靖衡扫量四周一眼朗声道:“本官已经吩咐府中大小官员,各司其职。城中大夫也在加紧研制防治时疫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闻言崔皓思虑一番方才开口,“既然城中有薛刺史,那么在下自然是不担心的。不如崔某和卢御史代薛刺史,前往发生时疫的地方查看情况如何?” 似是没有想到崔皓居然会所出这样的话来,薛靖衡眼中掠过一丝疑惑,故作一番犹豫模样,最终还是同意了崔皓的请求。特意点了一支十人小队,护送他二人前往出现时疫的村庄。 “崔兄,你当真要去有时疫的村庄?”卢世昭策马凑近了一脸肃色的崔皓,压低了声音询问。 “薛靖衡此人心思深沉。你我若是不去,只怕不能掌握更多的证据。”话至此处,崔皓的声音忽然一顿好半响才接着道:“荀凌道此人立场不明,他未必是真心实意的帮我们。想要查到证据,少不得要你我深入虎穴。” 话落耳际荀凌道点了点头,“你且宽心,我会将此事传信给大殿下。只是如今大殿下刚刚回来,朝中尚无半点势力。我担心......” “若非如此,这等差事如何轮到的你我?卢兄,今次一战无论结果如何,你我都必须要返回长安向大殿下复命。” “这是自然。我们要是回不去,家族可怎么办?”卢世昭一扬马鞭往前赶去。 一行人抵达薛靖衡所说发生时疫的村庄,已经是晌午时分。整个村庄都被军士包围的严严实实,困在里面的村民基本上都是一脸愁容,面黄肌瘦的蜷缩在草棚里面。 “你们是什么人,薛刺史已经说过了任何人不得擅入此地。”守在门口校尉打扮的人将一行人拦了下来,“还不赶快回去,想挨鞭子不是?” 闻言崔皓利落得翻身下马,将身上的名帖递了出去,“这位军爷,我二人是受了薛刺史的嘱托特意来此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一看到崔皓递来的名帖,那校尉一愣连忙跪地叩首问安。生怕眼前这两个来自京城的贵人,一怒之下将自己斩首示众。 “无妨,不知者无罪,你起来吧。”卢世昭昂首示意跪在地上的校尉起来,“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麾下又是何时来此驻扎的。” “末将名唤聂平仲,乃横野军折冲将军窦文扬麾下校尉。奉军令半月前来此地驻扎。” 话落耳机崔皓和卢士昭互看一眼,眼中闪过疑虑。聂平仲居然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来此地驻扎,难不成半月前薛靖衡就知道此地有时疫出现,却也不秘报朝廷。这薛靖衡到底想干什么。 扫量面前的聂平仲一言,卢世昭探首往村子里看去,“聂校尉辛苦了。不知我们二人,能否进村里去看看,想来聂校尉在此驻扎这么久,已经将时疫控制住了吧?” “倒也不是末将不放二位进去,虽然末将已经奉令将染疫病的尸身放置在后山掩埋好了就等着焚毁,但是保不齐村内还有其他异况。” 这聂平仲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二人进去,除非有薛靖衡连同窦文扬的命令。 “聂校尉,尽忠职守固然是好事。其实我二人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大殿下昨夜来了急信,要我二人务必严查时疫源头从何而起。”崔皓上前一步,沉声道:“还望聂校尉能够通融通融,我二人也是奉旨行事。” 闻言聂平仲面上犹豫未减,反倒是更加凝重起来。大殿下是何许人也,他并非不知道,但是一早窦将军就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此村,违令者斩。 蹙眉思索一番后聂平仲朝二人一拱手,“你们上面有大殿下,而末将上头亦有军令压着。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请恕末将实难从命。” 听得这话后卢世昭作势想要闯进去,结果被崔皓横臂拦了下来。 “算了,是我二人不对。聂校尉辛苦,那我们便先回去了。”崔皓手里牢牢地抓着卢世昭的袖子,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来日有机会,崔某必定好好和聂校尉把酒言欢。” 第四十章村内 寻了个还想在附近转转的借口,崔皓将护送他们的那几个人打发回去了。确定四下已经无人以后,崔皓方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想到刚才的事情,卢世昭面带疑惑地询问起来,“景珩,你刚刚拉着我干什么?要是我们刚刚闯进去的话,指不定就能找到证据。” “聂平仲举止诡异,我想村子里面肯定有猫腻。可是你我要是就那样直接进去,只怕什么东西也查不出来。”崔皓扭头往隐约透着零星灯火的长守村看了看,目露疑虑。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 “我刚刚观察过在长守村的附近有一片枯木林,只要我们绕过那片林子应该可以到达长守村的另一边。”崔皓指了指身旁,“你我现在这里暂且等一会,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就能进去了。” 听得这话卢世昭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他清楚崔皓远比自己要聪慧许多,否则大殿下也不会同时派他们两个一块来河东。 崔卢二人窝在林中足足两个时辰,等到月高挂于夜幕中。二人才小心翼翼地往那片枯萎的桉林出发,林子里静悄悄的,可以听见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嘎吱声,混杂着栖息在树上的夜枭哀啼声一块传入耳中。 月寂无声,二人约莫在林中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才看到了眼前亮着零星灯火的村庄。 村庄内已经毫无人气,入目只见随意搭成的草棚。扫量四周一眼后,崔皓示意卢世昭跟他一块进去,趁着巡逻的军士走过以后,二人越过围栏跳了进去。 “这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卢世昭皱眉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闻问崔皓往村口的方向看了看,“不急。我们暂且现在这里面待一会,等到明天早上再查看也不迟。” “也好。” 为了防止身份败露,二人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草棚钻了进去,安心等着白天来临。 二人再一声鸡鸣声中惊醒。崔皓打量四周一眼后,发现这些在草棚里的人几乎都是面黄肌瘦地躺在一角,眼下坐在他们身边的是一老者和一稚童。 “爷爷,您醒一醒。”稚童伸手推了推一旁的老者,眼中满是泪水。 那老者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口唇更是毫无血色。见此崔皓伸手在老者鼻下一探,接着对卢世昭摇了摇头。 草棚内的喧哗声将巡逻的军士引了过来,来人扫了眼崔卢二人,目光转落在老者身上,道了句晦气。转头吩咐他手下的军士将老者尸首抬走。 “你们干什么?不要带走我爷爷……” 奉命上前抬走老者尸首的军士,一见眼前这个稚龄男童拦着自己,一脚把男童踹开,恶狠狠地道:“你爷爷已经死了,你好生待在这里。不让老子一刀砍了你。” 尚在稚龄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死亡。见有人要带走自己亲人,不顾身体上的疼痛扑了过去狠狠咬在那人手背上。 那人吃疼之余,拿起刀就往男童身上砍去。 见此崔皓起身握住了那人手腕,抬眸冰冷地看着眼前那嚣张的军士。 “你是什么人?还不赶紧让开,小心老子将你一并砍了。”那军士想将刀从崔皓手中抽出,可是半响都毫无动静,“老子可是奉命行事。” “这位军爷去忙你的吧,你何苦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崔皓不动声色含笑看向面前的人,手上力道未曾减少半分。 话止崔皓利落地放开手,扶起地上满眼泪水的男童,轻声宽慰道。 瞧见这幕,那军士冷哼一声和旁人一起将地上的尸首抬了出去。男童想要去追赶却被崔皓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爷爷。他们这些人都是坏人,张婶婶明明还没死,他们就要把人投进火中烧死。”男童眼中带泪,低声啜泣起来,“我们每天都吃不饱,好多人饿得昏死过去后,他们就把人带走,直接投进火中烧死。” 此话落在耳际,崔卢二人皆是一脸诧异。似乎是没有想到,薛靖衡口中所说的时疫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深的秘密。素来脾气刚烈的卢世昭,按捺不住性子腾地一下长起身来,打算往外走去。 “卢兄,你冷静些。如今这个情况你我生气有何用?我们先去后山看看。”崔皓向男童问过路以后,“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才好写信回长安。”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鲁莽,卢世昭当即点点头。二人从连片的草棚中了过去,目之所及皆是面黄肌瘦,在他们不远处的锅里虽然散发着热气,但是崔皓借着路过的功夫,眼角余光往里面一瞥,却发现锅里的哪里是粥,根本就是一锅漂着零星米粒的热水罢了。 见此卢世昭握紧了拳头,胸腑之间仿佛堵着一口浊气一般,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等二人从草棚中出来的时候,卢世昭抬头望天眼中隐有泪意,“若非此行,我根本想不到还会有这般事情。崔兄,此次若不能扳倒薛靖衡,我誓不回京。” 闻言崔皓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安静。顺着崔皓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远处的有一巨坑,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坑内冒着滚滚浓烟,而在坑边站了不少脸上蒙着白巾的军士,动作迅速地把抬来的尸体丢进了坑中。 “看来那个小孩说得有几分可信。”崔皓看着远处黑烟沉声道。 扫量四周一眼后,卢世昭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这里面可能有诈?” “倒也不是。只是我觉得并州确实有时疫,只不过比时疫更加可怕的是薛靖衡的算计。倘若真的查下来,并州因雪患饿死百姓数量压不住的话,他大可以用时疫的名头遮掩过去。”崔皓深吸一口气叹道:“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与他们而言,死十万人,死百万又如何,不过只是个数字罢了。可是揭开遮挡之后的真相,你我都不挡不住。” 话落耳际卢世昭又往冒着黑烟的巨坑看了眼,他无法想象有多少人像那个男童所说仅仅只是饿晕过去,就被以着染病而死的名义投入火中,活生生地烧死。 哪怕就算是事情传到京城,薛靖衡大可以用为了保证并州安全,不给突厥可乘之机的名义将此事搪塞过去。 而那无辜冤死的百姓不仅要受烈焰焚身之苦,甚至于满腔冤屈也不达天听。若是他们真的想要把事情查清楚,少不得要对上薛家以及其背后的温家。 想到这里卢世昭忽然明白过来,为何那人大殿下会同他们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河东之行本就离死只有一步之遥。若要查此事,上至温家下至河东大小官员少不得都要遭受牵连,在如今新帝登基,时局未稳的情况下,只会把水越搅越浑。 “卢兄,我们先回去将这件事情传信于大殿下。薛靖衡那边我会盯着的。” 崔皓拍了拍卢世昭示意他自己一块先行回去,一来打消薛靖衡的疑惑二来将此事回禀桓儇,请她定夺此事。 第四十一章下旨 崔、卢二人一回到并州城,先和派人四处寻找他们的薛靖衡打了个照面后。返回驿馆将这几日自己在并州的所见所闻,传信于桓儇。 崔皓在信上所述句句触目惊心,令人发指。接到崔皓来信已经是三日后,令桓儇没想到的是,河东灾情远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不少,而且崔皓信上所述的内容更令桓儇无比震怒,这薛靖衡似乎伪造了账册意图以此来掩盖真相,而并州城中附近有百姓传言说河东出现时疫。 宣政殿内户部尚书薛文静、户部侍郎李彦安以及户部度支王琮一齐伏跪于地,而温行俭与裴重熙则分坐两边。 裴重熙唇边含笑望着跪在地上的户部一众要员,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至于温行俭瞧着桓儇温和的面容,微眯着眸。桓儇越是这样温和反倒让他觉得不安,虽然薛靖衡早先就传来消息,说已按照他的吩咐将一切处理妥当,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但是他还是不放心,毕竟这边还有一个裴重熙盯着,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使绊子。 河东一事如今倒真是如鲠在喉,让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的。侧目瞧了眼裴重熙见对方一手端茶一手持着杯盖,杯盖轻轻摩挲着杯缘,而对方的目光此刻已经全然落在桓儇面上。 “温大人这般盯着本王做什么?本王知道本王生得俊朗无比,不过可惜温家的女儿,本王还看不上。”裴重熙放下茶盏勾唇讥笑道。 “你!您这般牙尖嘴利确实是好本事,虽然令兄如今已经入了六部,但可惜还是毫无建树。”温行俭上下扫量裴重熙,冷哼一声:“呵,可别到时候成了别人的踏脚石” 听见这话的时候桓儇敛眸目光落在温行俭身上,不留情面的冷斥道“怎么?今日本宫召你们几个来议事,就是为了看你们演戏的?河东如今现状,温仆射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河东之事,臣也是万分关心。”温行俭敛容沉声道。 “呵,崔皓与卢世昭二人已经到了并州。昨日他们二人就开始着手调查河东的情况,温大人你猜怎么着?”桓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温行俭莞尔一笑,“说来也有意思,整个河东道就只有并州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百姓生活过得也还算不错。看来这薛靖衡将并州治理的不错,温仆射也是慧眼识珠。” 话落桓儇目光凝于温行俭背上,目光幽深似笑非笑。 闻言温行俭当即垂下首去,“大殿下过奖。” “大殿下关心的是河东百姓,不知道温仆射你关心的是什么?”裴重熙意味深长地看着温行俭,似是意有所指。 跪在地上的户部三名要员,此刻听着眼前这几位大人物唇枪舌剑的讨论,真是恨不得能把耳朵塞起来,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宜。当然他们更加盼着最好赶快结束,他们好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行了,王琮你把河东雪灾开始到薛靖衡上报朝廷以来,朝廷所拨的赈灾款数都全部念出来听听。”桓儇挑眉看向王琮,语气微冷,“一个字都不许落下。” 话落王琮暗暗叫苦,抬首瞅了眼桓儇,见对方神色冷然。咬牙朗声将朝廷下拨的赈灾款数逐一念了出来。 听到王琮所念出来的数字,桓儇面色微沉扬眸与裴重熙四目相对,二人的唇角不约而同的勾起一丝笑意。 桓儇清楚无论是她还是温行俭亦或是裴重熙,其实都去查阅过户部的账簿,先帝驾崩的几月前河东就上报过雪灾一事。 据她所查先帝分批拨了至少三批赈灾款下去,而这一切都如同杯水车薪,河东雪灾直至新帝登基仍旧存在。若说其间没有隐情桓儇不信,只不过河东那边的账目确实和户部所登记的账目大相径庭。 “河东这般情景说到底还是臣管辖不力,请大殿下责罚。” 温行俭这番态度未免让桓儇始料未及,错愕地看了温行俭半响唇角微勾:“哦,温仆射何出此言?” 在桓儇目光注视下,温行俭敛衣跪了下去,“是臣管辖不力,才导致薛靖衡未能及时处理雪患,以至于造成如今的局面。臣愿意罚奉一年。” 桓儇笑意凝于唇角,目光落在温行俭面上似是在琢磨着温行俭这话的可信度。温行俭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是明白。 这温行俭是想用薛靖衡玩忽职守,才导致如今的局面来堵住整个漏洞,如此看来少不得要牺牲薛靖衡来保全温氏。 只不过单单罚温行俭一年的俸禄,恐怕也不能填补河东这个窟窿。 裴重熙闻言大笑一声,目光含讥:“温仆射昨个儿怕是没睡好吧。罚你一人的俸禄就想填补这些日子朝廷所拨的款数?想必温仆射你刚刚也听见了,朝廷所的拨款项足足有百万余两。怎么着温仆射这是打算拿整个温家都填进去么?也不知道温老太傅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殿内一瞬间鸦雀无声。户部的三名官员悄悄退到一侧垂着首,生怕一不小心触了几人霉头。 “王爷您这话说的。论到家底丰厚谁能比得上您府上的奢华呢?”温行俭勾唇微笑:“试问这京城有谁不知道裴府的奢华。” “本王当然可以慷慨解囊,只不过光本王参与不行。”说着裴重熙抬头看向面沉如水的桓儇,“本王希望大殿下也能参与进来,以做天下臣民的表率。” 见自己被裴重熙拉下水,桓儇狠狠瞪了眼裴重熙,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裴重熙的请求。 当即草拟圣旨着人送入中书省复批。代替幼帝草拟圣旨,本当不是桓儇所能为之的事情。 因着此乃先帝所封镇国大长公主的特权,所以除去平常政务要同温行俭、裴重熙以及其他几位辅政大臣,共同商议以外。桓儇比他们多了一项草拟圣旨的权力。 事务商讨的差不多,算着时候也差不多是桓淇栩完成她所教内容的时候。示意户部几人先行回去。 又与裴、温二人互相客套敲打一番,委婉的询问一下温太傅的病情,表达了自己的关心以后才送两人离去。 在徐姑姑的陪同下,桓儇漫步在宫道上,从树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反倒让桓儇心浮气躁起来。 河东雪患一日未解决她便一日放不下心,尤其是看到崔皓在信上说述她就更觉得气恼无比。 吩咐徐姑姑等人暂且不必跟着自己,折身往太液池的方向而去。 第四十二章秘会 先帝在世的时候除了娶了温氏的女儿为后以外,在后面又选了几名官家女子入宫入妃。 因着那几位妃子都无所出,在先帝驾崩后,除了几个自请去慈恩寺的外,大多数都留在宫里深居简出。是以太液池这处倒还是挺安静的,除了几名洒扫的内侍也见不到其他人。 非常适合现在心情不好的桓儇。 刚想提步踏上白玉曲桥的时候,桓儇目光微沉转头看着池畔杨柳冷笑道:“这番藏着干什么,以为我瞧不见你?” 话落耳际裴重熙拂开垂落的柳条,从树后走出缓步走向桓儇嘴角隐含笑意。 望着裴重熙俊郎的面容桓儇不知怎么想起了一首诗来,“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宋白石郎曲,郭茂青) 见桓儇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裴重熙不由莞尔。眼角余光瞥见桓儇发髻上,摇摇欲坠的步摇抬手欲替她扶正的时候,桓儇猛然惊醒向后退开几步避开了裴重熙的动作。 瞧见这一幕,裴重熙摇头暗叹一声收回手。 “你怎么还没出宫?”桓儇收了异样情绪,敛眸询问道。 裴重熙眉目温和微笑看着桓儇,“刚才温行俭在那里,有些话我不方便和阿妩你说。” 二人挨得距离极近,旁人瞧上去只觉得二人情谊深厚。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便是。”桓儇转头看向太液池,眼中掠过不悦,“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阿妩,河东不可操之过急。”上前几步靠近桓儇,裴重熙附在她耳畔柔声道。 “裴重熙,你应当知道我对并州城势在必得。”桓儇挑眉冷笑一声,语气中隐含了几分怒意,“想必你的人已经告诉你河东的近况如何。现如今河东的百姓苦不堪言。这温氏连同薛靖衡倒真是有本事,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连着拨了三批银子下去国库接近空了一半,可是河东雪患不仅没解决,反而越来越严重。若非事态已经严重到已经不是温氏能掌控的,薛靖衡已经无法控制,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不停地上报朝廷。 闻言裴重熙随意地往白玉栏杆上一靠,“其实薛靖衡也并非没做什么事情,不过可惜给的都是陈粮烂谷能有什么用。呵,他也还算聪明知道来的两个人都不是善茬,特意好好布置了一番。” “薛靖衡他不过温氏手中一枚棋子,若此次河东一旦有变温氏必将弃车保帅。”桓儇搭在栏杆上的五指不由自主握紧神色凌厉,“薛靖衡死不足惜。只是如果一旦河东民变,那些个藩王如何能够就此安分?” “阿妩,成帝与先帝在世的时候,都是不由余力打压河东世族。裴、温、柳、薛、王皆遭重创。”裴重熙与桓儇一道比肩而立,目光如炬,“你可知我掌权以后为何要将裴氏重心转移到京中?” “晋阳乃我桓氏龙兴之地可惜却被世家掌控河东,以成帝多疑的性子自然不能容忍。即便按照裴氏当时情况已经是如同垂危老朽,但是成帝仍旧不肯对他们放下戒心。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将全部力量都展现到他面前向他表示忠心。”桓儇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启唇哂笑一声,“如同郑氏一般成为成帝手中利刃。可惜成帝怎么都想不到,裴氏居然会是一把双刃剑。” 裴重熙在成帝景和六年的科举上一举夺魁,太极殿上得见成帝。用一篇策论赢得成帝赏识,破格提拔刚刚才过弱冠之年的裴重熙入六部。当时可叫朝中不少人因此眼红嫉恨于他,那个时候的裴氏自然也是风光无限,同样也是在那个时候裴氏在裴重熙的设计下,一步步为他所掌控,最后连同郑氏一起成为了成帝手中的利刃。 彼时桓儇尚在洛阳,仍旧是洛阳世家眼里的落魄公主,是皇帝放在洛阳的弃子,不足为惧。而裴重熙则是成帝身边的心腹大臣,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是成帝最后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居然在最后会伙同其他人设局逼宫夺位。 轻笑一声后裴重熙忽然伸手从一旁拥住了桓儇,“阿妩,你果然一向都很聪明。只是如今的温氏算得上如日中天,河东一道全部落入温氏手中。此刻若是你我贸然行动,河东必定大乱。”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微滞在从眼前飞过的雀鸟身上。自从裴氏撤出河东以后,温氏便趁机逐渐掌控了河东,更是在先帝登基以后一步登天,凭借着从龙之功将河东紧握于自己手中。 温氏在河东苦心经营数年,如今河东大半官员都属于温党。牵一发而动全身此话形容河东确实不假。只是倘若如此放任河东这般发展下去,就如同任由剧毒在体内蔓延,恐怕到想拔除他的时候,已经是为时已晚。 “裴重熙,本宫记得上巳的时候你就说过这样的话,今日本宫有句话要告诉你。”桓儇一把裴重熙,侧首冷睇着他语气冷然,“本宫从未打算现在就在温氏身上大动干戈,不过剥了温氏一层皮还是可以的。” 听到桓儇突然改称本宫,裴重熙挑眉一笑。果然每次生气的时候阿妩总是会自称本宫。 敛了笑意裴重熙沉声道:“你在河东查到了什么?” “崔皓昨夜传来消息,他说河东境内不少地方已经说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而并州城倒是还有不少余粮。”话至此处桓儇蹙眉冷哼一声,“只不过大多数都在富商手里屯着,如今并州城官商勾结,以致民不聊生。此外他还说河东已出现时疫,但是时疫背后另有隐情。” 听到时疫二字,饶是裴重熙也不由蹙眉,河东竟然已是这般情形?崔皓之前说的他基本都知道,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还出现了时疫。这时疫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毕竟突厥对并州已经是虎视眈眈许久。 “想不到这薛靖衡对这样大的事情,居然也敢知情不报。” “他敢嘛?此事一旦上报朝廷,必然会被彻查到底。如今的河东时疫必然越发严重,眼见瞒不下去,这才寻了个理由上报朝廷。”桓儇收回目光冷哼一声。 裴重熙偏首往外看去,忽然瞧见温初月正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唇角微勾附在桓儇耳畔,“阿妩,温太后来了。” 第四十三章设局 不远处的温初月瞧见裴重熙与桓儇二人比肩而立,不免疑惑。等她踏上石桥的时候,桓儇蓦地转身目光冷锐地看着裴重熙。 “昭鸾和摄政王,你们两个瞧上去倒真像一对璧人。”温初月含笑看着面前的两人,语气柔和,“刚才孤远远瞧着,就觉得你们两个极为般配。” 闻言桓儇挑眉扫了温初月一眸,语气有些不善,“太后娘娘,本宫刚刚恰在与摄政王商讨政事而已。” “昭鸾,你瞧你总是这般严肃,说起来虽然你正值韶龄,但是总归也过了双十。女子吗总归是要嫁人的,孤这个做嫂子的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正好孤的外祖家有一个表兄生的那叫一表人才,孤想把她引荐给你。”温初月笑眯眯地看着桓儇。 “既然太后娘娘与大殿下还有要事商讨,你那么臣就先行告退。”裴重熙见温初月来了,便知道他和桓儇的谈话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行过礼后转身离去。 待裴重熙一走,桓儇目光转而落在温初月身上,温初月被桓儇冰冷的目光盯着不由退后了几步。生怕桓儇会对自己不利,干笑几声后领着宫女步履匆匆地离去。 目送着温初月离去,桓儇唇角微微勾起,目光冷锐,“太后娘娘,本宫奉劝你一句,不该你管的事情别管。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本宫瞧着太后您在宫里待着颇为无趣,不如送您去慈恩寺为先帝祈福。”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温初月耳中,温初月脚步微滞,身形也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以后快步离去。 这会子刚刚出宫的裴重熙坐进马车里闭目沉思一会后冷声道:“炎天,你即刻派人去查查温初月那个表兄是什么货色。” 被点到名的炎天一愣后,连忙称是。 至于温行俭这边一回到温府,就被温嵇喊去书房见他。自打上次被桓儇敲打一番以后温太傅干脆闭门谢客,称病不出。 “河东情形如何?薛靖衡怎么说的。”温嵇抬手免了温行俭的礼,示意他坐下。 温行俭将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温嵇。 闻言温嵇的脸色越发阴沉,最后拿起案前茶盏狠狠地砸向温行俭。此刻的温行俭自然不敢闪躲,闷哼一声垂下首。 “看看,这就是你举荐的人才!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情。”温嵇看着温行俭又想起来桓儇那日的话,忍着怒意道:“温氏这一辈中就属你还算不错,你父亲与你叔叔难堪大用。可是你给我记牢了这天下就没有固若金汤的河堤,也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闻此言温行俭连忙跪了下来,“祖父,您先消消气。这回的确是孙子用错了人。孙子已经想好了,如果河东真的查出什么来,孙子定当弃车保帅。” “桓儇此人素来聪慧,她又怎么会猜不出你的意图。薛靖衡此人固然不能留,但是必须要让他心甘情愿的死去,绝不能留下任何问题。”温嵇闭目摆了摆手,示意温行俭先行起身。 “是,孙子这就去安排。” “嗯。还有裴重熙那边你也派人盯着免得节外生枝。” 话落耳际温行俭连忙点头,“孙子会办妥此事,定不会让祖父失望。” 等温行俭离开以后,温嵇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裴重熙是他温家的儿子,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有劳心劳神的。 憋了一肚子怒火的温行俭纵然心里在愤懑不平,也不敢忤逆温嵇的意思。当即传信薛靖衡,要他想法子封住那两个人的嘴,若是不能他自己就提头来见。同样又写了封信给河东节度使,嘱咐他伺机而动。 等信到薛靖衡手中已经是三日后,这几日他没少和崔、卢二人暗中博弈。这两人一个只是从六品的大理寺丞,而另外一个则是虽然只有正八品,但是权力广大的监察御史。 这些倒也有没什么,可偏偏这二人背后的那个人,是让温太傅都十分忌惮的镇国大长公主桓儇。 “刺史,太傅的意思是要我们借机除去崔皓和卢世昭么?林致远看着薛靖衡手中的信函皱眉道。 闻问薛靖衡敛眸叹了口气,“那两个硬茬居然绕过窦文扬的人,进到长守村里面。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查出什么来,原本我以为难缠的是卢世昭,想不到崔皓才是那个不显山露水的人。” “虽然他们俩背后是大殿下,但是我听说这位大殿下退居皇陵六年,朝中哪里还有半点势力可言。”颜睿慎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要我看我们还是赶快杀了那两个人,以绝后患。” “退居皇陵六年又如何?当年这位大殿下可是一手策划了永宁之乱的,再说了她早年间的时候和裴重熙关系匪浅。你能保证他们两个不会在合作一回?”薛靖衡当下出言反驳道。 虽然他也未曾见过桓儇几面,但也从他人口中听过对桓儇的评价。知晓桓儇心性手段绝不逊色于男子,否则温太傅也不会对其莫如深讳。 被训斥得哑口无言的颜睿慎放下手中书涵,深吸一口气,“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总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毙吧?” “先看看那两个人还有什么花招。必要的时候……”薛靖衡扬眸眼中掠过厉色,“河东这么乱,倘若民变之下错手杀了几个朝廷命官,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话落耳际,林致远和颜睿慎互看一眼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只有死人才会乖乖地把嘴巴闭上,将秘密吞进肚子里。 这厢崔皓和卢世昭正在荀凌道的陪同下,在城中四处转悠。不知是不是因为薛靖衡命人封锁了消息的缘故,并州城内还算祥和宁静。 “崔兄,大殿下难道就没给来信。指示你下一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么?”荀凌道挑眉笑眯眯地道了一句。 闻言卢世昭疑惑地看向他,“荀别驾,难不成你知道什么?” “非也。荀某当初就说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早些把并州的事情差个水落石出,我也好早些功成身退啊。”荀凌道扫量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要我说啊你们俩为什么不把事情闹大一点呢?反正河东已经这么乱了,薛靖衡有意压着时疫一事,你们为何不把它宣扬出去?” “这怎么能行!”卢世昭当即反驳道。 闻言荀凌道并未理会卢世昭,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崔皓,“如何不行?他们当初敢做下那些事情,就应该承受相应的后果。崔兄,不破不立。荀某言尽于此,还望崔兄早做决断。” 话落耳际崔皓并未接话,反倒是站在原地目送荀凌道转身离去,在他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崔兄,你不会真的打算。” “本朝律法荒年所设的粥棚煮粥时,筷子浮起,人头落地。我倒要看看这回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卢兄,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崔皓招招手示意卢世昭附耳过来。 第四十四章交手 二人耳语一番后,一起返回驿馆,更换官服往长守村而去。 今日负责值守的仍旧是聂平仲,不过与那日唯一不同的,便是窦文扬也在。 “不知二位是?”窦文扬打量二人一眼,沉声道。 闻问崔皓含笑朝他一拱手,“在下大理寺丞崔皓,这位是监察御史卢世昭。” “原是二位。不知二位来此地所为何事?”窦文扬蹙眉看着眼前两个人,“我等奉刺史之命驻守此地,任何人不得擅闯。” “窦将军,吾等昨日收到大殿下密信。大殿下要我二人进长守村查处时疫源头所在。”说着崔皓从袖中取了一封信函递了过去。 话落耳际窦文扬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早先前薛靖衡就给他来了信,要他小心这两个从京城来的寺丞和监察御史。未曾想今日居然有机会让他碰见这两个人。 拆开崔皓递来的信函,却发现信函上多余的内容也没写。唯独只写了个查字,查什么不得而知,可是如果自己阻拦二人查长守村,保不齐这两个人马上就会上奏朝廷所自己阻扰查案。 窦文扬思付少许扬首朗声道:“二位即是奉旨而来,吾等又岂敢忤逆大殿下的意思。还请随本将一块进去。” 话止窦文扬往旁边走了几步,做了个请的姿势引二人入内。 长守村内和他们几日前来的模样差不多,只是比那日多了几分安静。那些草棚也被撤去不少,四下扫量一眼崔皓眼中掠过一丝疑虑。 “听说窦将军一直治下有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崔皓在窦文扬的陪同下往粥棚内走去,驻足在冒着热气的铁锅前,“本官记得本朝律法里有一条,粥棚所熬的粥,粥要立筷不倒。” 说着崔皓当即从一旁抓了把筷子往冒着热气的锅里丢。动作迅速,就连武将出身的窦文扬也未曾将他拦下来,卢世昭移目看向锅里。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窦将军便是这般为朝廷办事的么?”卢世昭当即冷斥道。 斥责声入耳,窦文扬不怒反而笑了起来,“两位怕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吧?这并州城上下加起来足足几万人口,若是真的锅锅粥要立筷不倒的话,两位以为并州能撑多久?” “所以并州的粮呢?本官记得先帝在世的时候,一共拨了三批赈灾款下来,怎么着这就一点也不剩了?”崔皓未曾理会窦文扬哂笑一声,“窦将军总不会告诉本官有人监守自盗吧?” “这个末将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末将想问崔寺丞一句,您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奉旨查明并州真相的?”话落窦文扬面上浮起些许笑意。 一旁的卢世昭忽然插言道:“好了。既然窦将军给不出解释来,那我们不如去找薛刺史讨要个说法?” 闻言窦文扬偏首瞧了眼卢世昭,眼中闪过差异。随即同意了崔皓的提议,命令麾下的聂平仲带人,去把并州城内几处粥棚的管理者和米商一同前往刺史府拜会薛靖衡,随便商讨一下该如何解决河东雪患一事带来的麻烦。 原本薛靖衡是招了人在府中议事的,一听到窦文扬派人传来的消息,不免觉得头疼起来。那两个人摆明了就是要遵桓儇的旨意,要把河东的事情彻查到底。桓儇意欲何为,他猜不到,只是今日河东节度使温彦安突然来了刺史府。 “节度使,窦文扬来了消息说是崔、卢二人有意拿粥棚做文章。”垂下首的薛靖衡低声道了一句。 话落耳际站在窗旁的温彦安回头看了眼薛靖衡,“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二人此行若是不见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老太傅的意思是必要的时候,可以舍弃一些该舍弃的棋子,大殿下的刀已经出鞘,不见血是不会回鞘的。” 闻言薛靖衡一愣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温彦安,一股寒意自背后蔓延开来。依照他对温氏的了解,只怕这个时候温氏正在想法子来平息大殿下的怒火。想到这里薛靖衡眼中掠过一丝惊惧。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温彦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了几句后。转身往前厅走去。 看到温彦安离开,薛靖衡慌忙跟了上去。虽然说他是温氏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保不齐温氏在必要关头会舍弃他,以保全自己。 此时崔皓等人已经在前厅侯着,厅内站在崔、卢二人以及窦文扬和刺史府三位属官,至于六曹的官员则跟着粥棚的负责人一块站在门口。 “温节度使。”站在厅中的崔皓瞧见温彦安在薛靖衡的陪同下缓步而来,起身迎了上去一拱手,“想不到节度使也被这件事惊动了。” 听出崔皓的话里隐含深意,温彦安颔首示意众人落座,“崔寺丞这是哪里的话。你和卢御史奉旨来并州查明真相,本来应该是本官亲自迎接的,奈何本官最近一直都在河东各个受灾严重的地方巡查,未能顾及两位。” “你我都是为朝廷效力,何来失礼一说?”崔皓扫量眼上首的温彦安,语气和缓。 二人话里似乎都暗藏锋刃。纵然温彦安贵为河东节度使,但是有些话他还不敢当着崔皓和卢世昭的面挑明。 “那真是有劳节度使了。本官近日巡查长守村的时候,遇见十分有趣的一幕。”话落卢世昭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沉着一张脸的薛靖衡,“不知道节度使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闻言温彦安挑眉一笑,“当讲无妨。” “本官知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可是本官想问节度使一句,您身为河东节度使自当比我清楚陛下拨了多少赈灾款下来。可是为何如今本官还能瞧见易子而食的惨剧,这便是节度使一路巡查的结果么?”话落卢世昭眼中迸出刀子一般锐利地光芒,死死地钉在了薛靖衡身上。 话落耳际温彦安没有立即说话反倒是转头看了眼一旁垂着首的薛靖衡,从薛靖衡的动作中,多少能够猜出只怕卢世昭所说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温彦安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虽然说牺牲一个薛靖衡算不了什么,但是薛靖衡一旦身死,短期之内他们若是想再找一个人,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更何况长安那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裴重熙在一旁盯着。温家想要拿回并州,不再会是易事。 旁下的薛靖衡却是直冒冷汗,明明正值四月他却感受到一股凉意萦绕在周围。 第四十五谋局 “那么卢御史的意思是?”温彦安将手中茶盏搁在案几上,“总不能让本官把这些粥棚的负责人都杀了吧?更何况民间还有句俗语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官知道大魏律中说过粥棚所熬粥,必须粥立筷而不倒。可是本官觉得还是得看情况的,总不能日日这样煮粥吧?” 闻言崔皓扬唇冷笑一声,“节度使误会,卢御史并非此意。而本官想问的是,既然朝廷提供的粮食不够,那么为何不向城中米商收购粮食呢?难不成薛刺史要告诉我,并州米贵,非朝廷物力所能购之?本官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借机上涨米价趁此机会敛财,吞吃百姓。” 听得崔皓这番话,原本就惶恐不安的米商当即跪了下去。一脸惊恐地看着厅中的崔皓,眼中满是害怕。 “看来今日崔寺丞你不见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温彦安放下茶盏,挑眉冷笑道。 “如何罢休?大殿下要我二人明查此事,我二人自然依旨明查。”崔皓看了看旁边的窦文扬,冷哂一声,“城中所设的粥棚,锅里哪里有米根本就是一锅水罢了。敢问温节度使,你就是拿这样的东西去喂饱河东百姓么?” 争执的功夫忽然听见门外侍卫快步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喊道:“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想什么话。” 站在门口的林致远拦下侍卫训斥道。 “回禀节度使,刺史长守村突然多了好几例染疫之人。”那侍卫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还请您二位赶快派人去处理此事。” 话落耳际众人皆是一愣。温彦安蹙眉思虑一番后,目光看向了薛靖衡。 “薛靖衡!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带人去查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倘若真的让瘟疫流传开来,就算朝廷不杀你,本官都要替朝廷斩了你。”温彦安当即怒斥起薛靖衡来。 此崔、卢二人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保持来沉默。 如今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去府中搜寻,那本被薛靖衡藏起来的账册的好机会。 此话入耳薛靖衡连忙点头。连滚带爬地带着林致远和颜睿慎,在窦文扬的护送下往长守村的方向而去。 身为并州刺史的薛靖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长守村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倘若长守村背后的秘密一旦为人所知晓,届时只怕整个薛家都要暴露于桓儇的屠刀之下。 他可不想让整个家族都搭进来。 马上的薛靖衡咬了咬牙,一扬马鞭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赶往长守村。 跟在他后面的林致远和颜睿慎二人,看了看追着他而去。 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何薛靖衡会这么着急,但是也不得不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等他们赶到长守村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已经被窦文扬的人团团围住。 村子门口站着的仍旧是那群面黄肌瘦的村民,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他们,开始奋力地抵抗起围堵在村子门口的军士。 听得身后传来勒马声,负责驻守此地的聂平仲转过头,看着驻足原地的薛靖衡,欲言又止。 思虑一番后,面带犹豫的聂平仲走了过来,沉声道,“薛刺史,您看这……” 闻问薛靖衡并没有说话。其实此前他就已经知道长守村出现了染疫者,但是为了压下这件事情,他谎称那人是因其他病亡故。 再将那人的尸体投入火中,为了防止瘟疫流传开,以武力威压或者哄骗村民不准离开此地。 之后更是将并州城中有此情况的百姓,也寻了个由头将他们关押在此地,并且派人驻守。 未曾想到的是,原本他以为只要将那些染病的尸体亦或者是其他人投入火中焚烧,就能杜绝瘟疫流传开来。 没想到千算万算,居然还是算漏了一步。 “烧了吧。”薛靖衡闭目淡淡道了句。 话落耳际一旁的窦文扬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转身离去的薛靖衡。似乎是不敢相信薛靖衡说得是真的。 眼见着薛靖衡要离开,窦文扬赶忙追了上去将他拦下,“薛刺史,您的意思是?” “难道还要本官再说一遍?”红着眼睛的薛靖衡一把揪住窦文扬的衣领,目露凶光,“听着这里面的人,一个人都不能留。留下他们的命,届时整个河东都要陪葬。” “可是薛刺史!此事若是让陛下知晓。”窦文扬还是有些犹豫。 闻言薛靖衡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没什么可是。本官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一旁的颜睿慎和林致远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明白薛靖衡怎么刚刚来就要走。难不成薛靖衡不打算解决这里的问题了么? 瞧着薛靖衡已经翻身上马,策马离去。他们两个也策马连忙追了上去。 “将军我们……”聂平仲皱眉看了看长守村内的百姓。 “绝不能如此。你立刻悄悄去见一趟并州别驾,问问他长安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话落窦文扬握紧了手中长剑,“如果我们要是真的按照薛靖衡他说得去做,只怕到时候你我都得为他陪葬。” 话落耳际聂平仲连忙点点头,策马绝尘而去。 留下窦文扬望着长守村的百姓,长叹一声。如今只愿长安的那位能有些仁慈之心。 那些个不明就里的百姓仍旧在奋力抵抗。在他们身后的的密林中滚滚浓烟不断地冒了出来,远远望去仿佛如同狰狞恶鬼,站在云层中俯视众生。 在窦文扬的印象里,从他派人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后山的浓烟,将从未停歇过。 刚刚开始的时候,薛靖衡问他借得那些人抬来的都是一具尸体。可是到了后面薛靖衡却以防止瘟疫流传的由头,将城中不部分关了进来。 缺水少粮几天,等那些人挨不住饿,昏迷过去。就说此人是染病而亡,为了河东的安全,只能将此人焚烧以绝后患。 当然村中没人知道那些被“死亡”的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些人染了病。只有烧死他们才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窦文扬喟叹一声,希望这一切来得及。 第四十六章祭祖 长安城内裴重熙静立于窗前玄衣玉冠,钧天跪在他身后禀报着河东那边传来的消息。 闻言裴重熙半响未语,反倒是一直看着窗外花圃中尚是含苞待放中的牡丹。眼中浮起莫名的笑意来。 “主子,荀凌道那边问您要怎么办。”钧天沉声道了一句。 “只怕温家有人舍不得薛靖衡这枚棋子。”裴重熙转头哂笑一声,“不过没关系。传信荀凌道让他把薛靖衡的所作所为传扬出去,本王要逼温家自断一臂。” “喏。” 裴重熙扫量地上的钧天一眼后,转身往门外走去。今日是寒食节,裴家每年都会在今日祭祖。前些年的时候他因种种缘故未曾去过裴家参与祭祖,但是今年裴重锦来寻他。 大魏以孝治天下,若他不去只怕温家那边会借机弹劾。 想到这里裴重熙挽唇哂笑一声,轻扣车壁示意出发。这才在王府侍卫的簇拥下出发前往裴府。 裴济似乎是没想到裴重熙真的回来,原本他让裴重锦去给裴重熙传话,便是存了试试看的心思。 却没想到裴重熙真的会来,这么一细想只怕裴重熙是忌惮着大殿下,如今裴家得蒙大殿下赏识,举荐了裴重熙入礼部。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但是裴重熙当年何尝不是从六部主事的位置过来的。只要他们事情办得随了大殿下的心意,保不齐那天大殿下就会扶持重锦登上高位。 思及此处裴济眼中掠过笑意。 “什么事情让裴翰林这般高兴?不若说出来让本王也高兴高兴?” 裴重熙的声音传入耳际,将裴济飘忽地思绪拉了回来,当下唤了句,“二郎。” 话落耳际裴重熙挑眉一笑,绕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裴济一眸。在裴重熙目光的威压之下,裴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骨蹿至四肢,无端叫人觉得惊惧无比。最后双膝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父亲,起来吧。”瞧见眼前这幕,裴重熙舒眉一笑,“今日是祭祖的日子,纵然你我身份有别。但是也不至于当众行这般大礼。” 犹带讥意的话让裴济更是觉得无地自容。虽说大魏想来极重孝道,但是裴重熙此人不同于其他人,又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你若是指责他枉顾父子,只怕他会以尊卑有别来威压于人。 话止见裴济没有起来的意思,裴重熙当即转身往裴家祠堂而去。此刻的裴家祠堂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见他进来连忙上前行礼问安。 扫量面前的裴家众人一眼,裴重熙颔首轻笑,“诸位都起来吧。何必这么多礼。” “有些年未见二郎你,想不到竟是出落得一表人才。”说话的是裴重熙的族叔裴澈,他含笑看着负手立于人群中的裴重熙,“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有这个好福气,能够嫁给你为妻。” 闻言裴重熙眼中掠过厉色,却见他面上浮了笑意,“三叔,你有空关心本王。倒不如多多关心裴重锦,他娶妻多年也未曾有子。本王担心父亲对此甚为着急。” 一旁的裴重锦听得这话,额上青筋徒然暴起作势要挥拳去打裴重熙。结果被两旁的裴家人拉住了袖子,唯恐他一时气愤惹恼了裴重熙。 “好了,老夫随口说说罢了。二郎,可别见怪。”裴澈见此连忙出来打圆场。 对此裴重熙也不多言,扫了裴济一眼示意他开始主持祭祖。虽然说裴重熙才是裴家真正的掌权者,但是对于裴重熙而言他素来不爱在这种事情上花心思。是以祭祖这等事情还是落到了裴济头上。 祭祖后的家宴上,因着裴重熙一直沉着脸,故而裴家人也不敢和他交谈。一时间家宴上的氛围尤为安静。 恰逢此时裴澈的甥女陆徵音正隔着帘子偷偷望着居于上首的裴重熙,扯着侍女的袖子小声问道:“夕颜,你说这二表哥生得这般俊郎,为何他一直不肯娶妻呢?” “娘子,奴婢听说这位风流成性。府上女眷无数.....”夕颜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重熙,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吧。” 尽管夕颜已经极力压低了声音,但是裴重熙还是听见了这二人对自己的议论。偏首扫量眼帘幕后的人影,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这些人怎么都觊觎着他正妻的位置,不过可惜了他们恐怕不会有这个机会。 喝了好几坛酒的裴潇,面带酒气地看着裴重熙举杯笑道:“二郎,你年纪也不小了。府里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府里那些侍妾美姬虽然好,但终究只是玩物而已,不得当真。你那徵音妹妹自小仰慕于你,你若娶了她也算了却你二叔母一桩心愿。” 被点到名字的徵音悄悄掀起帘子一角,打量着面容俊郎的裴重熙。眼中浮现出几分期许来,她虽是姓陆,但是因为母亲早亡,自幼跟在姨母身边被其视作亲女儿。 幼时姨母就经常同她说,自己这个兄长如何如何得好。说若是能够嫁给这个兄长的话,自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怎么。裴家除了本王竟然已经落魄到,要出卖女子揽权的份上?”裴重熙冷扫一眼还举着杯的裴潇,扬唇轻哂道:“本王的正妻之位还轮不到裴家人染指。裴潇你有空在这上面费心思,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升迁。” 话止裴重熙当即拂袖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惨白的裴潇以及目中含泪的陆徵音,二人似乎都没想到裴重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裴重熙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再告诉裴家人,裴家无论是谁都别想往他身边送人。 “这裴重熙只怕到现在,还惦记着宫里那位大殿下。”忍了许久怒意的裴重锦突然插言道。 闻言酒醒了一半的裴潇皱眉道:“大殿下?可是这大殿下已经同逆臣柳綦拜过堂,裴重熙总不至于......” “我那日可是亲眼瞧见他二人举止亲密。”裴重锦眼露愤恨,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像他这样的人迟早要溺于美色中。” 不过这话听在耳中,裴家众人却没有一人敢应他的话。毕竟无论是大殿下还是裴重熙都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存在。 第四十七章乱始 马车内裴重熙将手中的茶盏捏地粉碎。守在车外的钧天听得这个声音,不禁皱眉。这裴家人怎么越发的胡闹起来,居然敢插手主子的婚事。虽然说那个陆徵音长得尤为娇弱可人,但是把比起大殿下来说还是差得太远。 “你即刻将河东的事情告诉桓儇,免得夜长梦多。”裴重熙忽然掀帘道了句。 话落耳际钧天连忙点头称是,转头望了眼已经落下的帘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您这是怕大殿下知道,裴家要为你挑选妻子的事情。所以特意邀宠的么。” 似乎是听到了钧天的低语,裴重熙冷哼一声,“你要是舌头不想要了,直说便是。” 闻声钧天连忙低下头,护送着裴重熙离开 栖凤殿内桓儇看着手中那封无名的信函,敛眸哂笑,“这薛靖衡好大的胆子。徐姑姑你即刻传信给崔皓,告诉他放手施为,天塌下来还有本宫顶着。” “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谁也没有想到河东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爆发时疫,而于此同时河东百姓也在这个时候聚众闹事,各地州府百姓纷纷聚在刺史府门口声讨朝廷。 指责温氏中饱私囊,更甚者辱骂朝廷毫无作为,如此下去必将改朝换代。 崔、卢二人这会子才将薛靖衡派人送来的账册翻阅完,经过一夜的审理查阅确实没有丝毫纰漏,但越是这样崔皓越发觉得手中的账册有问题,更何况此前自己发现的纰漏也未曾解决。再者作业大殿下传信于他二人,告诉他二人放手施为,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她桓儇顶着。 是以正当他们打算前往正厅,寻找薛靖衡的时候得到了消息,说是河东时疫爆发不少百姓因此丧命,而丧心病狂的薛靖衡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不惜火烧长守村。 意图以此掩盖自己失职所致的后果。并州城内百姓此刻已经聚在了刺史府门口声讨薛靖衡。 听完下属的禀报。荀凌道唇角微勾,瞥了眼身旁的崔、卢二人缓声道:“对不住两位,本官要暂且失陪一会。有些事情不妨趁这个时候调查清楚。” 也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荀凌道即刻领着人离去。他这话里意味昭然若揭,分明就是在告诉崔皓他们,不如趁着眼下乱局的时候去搜寻他们想要的答案。 目送荀凌道的背影远去后,崔皓不禁长叹一声,“我现在倒是觉得荀凌道极有可能是裴重熙的人。” “什么,他竟然是……?”闻言卢世昭眼中露了几分诧异。 “世昭,此人到底什么身份有无恶意我不得知,但是听他的意思账册应该还在刺史府内,我猜想真的帐册约摸藏在薛靖衡书房里。”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崔皓语气坚定,一会你拿着大殿下给的东西去府门口,想法子拖延一下时间。我回去书房里面找帐册。” 桓儇在他们来并州之前,给了他们三件东西,一件保命,一件杀人另一件则是救人,看来如今正好是这些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候。至于荀凌道话里的意思,就是在提醒他趁这个时候去找真正的账册,而真正的账册极有可能还藏在薛靖衡书房里。 两人商定好后,分头行动。崔皓避开刺史府上巡查的耳目,一路摸进了书房里,而卢世昭这头则快步向刺史府正门而来。 “温氏的狗贼,滚出来。” “天子无道,百姓何辜。” “天要亡魏啊!” 薛靖衡听着府门外各式的咒骂声不由皱眉。早先前确实有下级向他禀报过河东有疑似瘟疫的病状出现,请求他能够派人处理此事。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随口打发了几句让人自己看着办,却不想会酿成大祸。而那日他下令火烧长守村的事情,恐怕也已经为外人所知晓。 门外的撞门声越来越激烈,府衙大门也开始晃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 想到这里薛靖衡眼中掠过厉色,眼下这个情况只能先将这些乱民已谋反的罪名处死,然后再去处理时疫。 “薛刺史!卢某劝你三思而后。行”卢世昭高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闻言站在薛靖衡身边的人,十分自觉地给卢世昭让开一条路。薛靖衡目光随着卢世昭的行走而移动,最后目光落在了卢世昭捧在手里的锦盒上。能让卢世昭如此郑重其事拿着的东西恐怕不简单。 “卢御史,此处情况混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你快些回去。”薛靖衡语气听起来尤为客气,但却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别到时候被这些流民所害而丢了性命。” “诶,薛刺史你别急着让本官走啊。本官是来帮你的。”话落耳际,卢世昭笑眯眯地指了指手里捧着的锦盒,“薛刺史,你想不想知道锦盒里面放了什么?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 “卢御史的东西,本官又怎么会知道!”薛靖衡没好气地吼了句卢世昭。都这个时候了卢世昭竟然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 卢世昭似乎一点不意外薛靖衡的回答。含笑郑重地将锦盒打开以后,从里面取出一个明黄色绸布卷轴,布上绘龙。 薛靖衡眼露诧异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卷轴,不免有些慌神。为何温家给自己的信件上,从来没有提到过还有密旨这件事。 卢世昭是大长公主派来的人,他听温行俭的意思是这崔、卢二人应该算得上是大长公主的心腹。有没有可能现在这道圣旨是桓儇写好后,秘密给他们俩的,所以温家才不知道。 “既然薛刺史你没有兴趣猜,那么本官便念给你听听。” 话止卢世昭展开卷轴,逐一念了下去。薛靖衡的脸色随着卢世昭的声音越发阴沉起来,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水来。至于那些依附薛氏、温氏的一干下级官员,也逐一变了脸色,似乎是在思考自己要如何自保。 等到卢世昭念完。薛靖衡一抬手便有人将卢世昭擒住,顺势从他手里夺过圣旨。 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圣旨以后,薛靖衡握在卷轴上的指骨不由用力,面色也越发苍白起来。 卢世昭见他这幅模样双肩用力挣脱桎梏,从怀里掏出金灿灿的一物微笑,“薛刺史你看完了?我知道薛刺史你现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很可惜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大殿下早就知道此行必然不顺,所以她早就布好了局。估摸着大殿下另外派的人就快到了。” 看着卢世昭手中的金令,薛靖衡扬唇冷笑一声。 第四十八章全胜 “怎么着?卢御史,你这是准备仅凭你手里的圣旨,就想定本官的罪,抓拿本官?你未免也太过痴心妄想。”薛靖衡示意手下将卢世昭团团围住,“来人,监察御史卢世昭假传圣旨。还不给本官将他速速拿下!” “不不不。薛刺史,您误会我了。您再怎么说也是一方刺史,要动你并非易事所以……”话未说完便止,卢世昭微笑抬手击掌三下。 薛靖衡不明就里,只能死死地盯着卢世昭。以防他有其他行动。直到府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以及呼喊声。 “在下并州都督裴显,奉大长公主懿旨缉拿罪官薛靖衡。” 话音一落,薛靖衡面色当即一变。他没想到大殿下另外一步棋居然是裴显,而裴显又是裴氏的人,如此说来大殿下这是已经与裴氏结盟? 来不及让他细想,敲门声越发急促起来,再看向卢世昭的时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大殿下的令牌。 沉吟一会后,薛靖衡嘱咐下属将门打开。负隅顽抗唯有一死,束手就擒指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门一开,裴显便立即带着几十名将士踏步进来,在他们身后是一群被拦住的百姓,他们个个探着头往里面张望眼神中充满兴奋。倘若不是被裴显的人拦着,恐怕他们个个都要冲进来殴打薛靖衡。 “卢御史。” “裴都督,怎么会是你?”卢世昭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的裴显,沉声道:“不过幸亏裴都督你来得及时,否则我怕是要死在这里。” 闻言裴显不以为意地一笑,“卢御史,有大殿下护着你,谁哪个不长眼睛的你呢?薛刺史对不住了,本将军也是奉命行事。” “呵,就是不知道裴都督你到底是奉了谁的意思来的。崔皓呢?”薛靖衡瞥了眼一旁的卢世昭询问起来。 “你说崔皓啊?他当然是去找真账册了。”卢世昭也不顾忌裴显在场笑着说,“崔皓他才是知道大殿下密令最多的人。大殿下一早就吩咐过我们,如果一旦查出账册有异,即可立即求助于折冲府,捉拿薛刺史你。” 来此之前卢世昭就遣人前去找折冲都尉郭炜炜,自己则去拖延时间等到崔皓得手后再汇合。 卢世昭没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不是都尉郭炜炜,而是并州都督裴显。更不知道的是裴显一早就得了裴重熙的命令,要全力配合他们查办薛靖衡。 裴显也不再跟两人废话,即刻命人将薛靖衡押走。 薛靖衡才踏出大门,铺天盖地的菜叶和鸡蛋就蜂拥而至,其间夹着不少咒骂声落在他衣上脸上和,将他弄得狼狈不堪。 站在门口的卢世昭目送着薛靖衡离去,似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薛靖衡的罪恐怕已成定局。 裴显扫量眼四周,“崔皓他在薛靖衡的书房里?” “应该是吧。”话止卢世昭自顾自地往书房走的方向去。 裴显也领着人走在后面。 书房内崔皓一脸冷意的坐在桌前,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五六本册子。卢世昭进来的时候见崔皓满脸冷意,眼中略有些诧异。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阅起来,脸色也逐渐阴沉起来。 “世昭,你看到了?”崔皓长叹一声,面露为难之色,“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闻问卢世昭沉吟片刻,叹道:“想不到这薛靖衡打着温氏的名号,贪墨的数额竟然如此巨大,此事事关重大以我之见眼下最先要处理的是时疫一事,至于薛靖衡以及其贪墨的东西,不如一起押解到京城。” 思虑一番后崔皓同意了卢世昭的提议,但是要求在并州连同裴显一起,先行审问薛靖衡。 有裴重熙的密令在身,裴显当然没有拒绝崔皓的提议,几人拟定了后日开堂审问薛靖衡后。开始着手商议要如何处理时疫一事。 “追本溯源。我们必须从源头断绝时疫,先从水源以及食物方面开始一层层处理,但凡有跟患时疫的病人接触的全部隔离,已经染上时疫的单独隔离。”裴显思索了一会继续道,“在找各地的杏林圣手把他们聚在一起,共同去熬制大青龙汤。至于收购药材的事情,本将会着人去办。” “裴都督的主意不错。只是有接触的人和染上时疫的人也需要人照顾啊。” “我的确有个法子。先给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去签生死状,如果一旦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不仅可以得到这笔钱,往后朝廷也会照顾他们的家人。”裴显垂眸长叹一声,“我知道这样的法子确实有些残忍,但是也没别的办法。” 闻言崔皓点了点头,“也好就有劳裴都督去办此事。我觉得那些染疫而亡的尸体,也可以找个荒废的地方集中起来焚烧,以绝后患。” 一番商讨下来都有了各自的任务。安抚百姓的事情就交给了卢世昭去做。 至于崔皓在安排好所有事务以后,又送了一封信八百里急递入京。当然裴显这边也没闲着,同样也写了一封信给裴重熙,秉明并州城现在的情况。 并州城内的百姓因为薛靖衡锒铛入狱的消息奔走相告,所以暂时驱散了时疫所带来的恐惧。 这会子卢世昭才从刺史府出来,正好遇见了步履匆匆的荀凌道,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错开。 “荀别驾!”卢世昭突然开口叫住了荀凌道。 话落耳际荀凌道转过身,“卢御史,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么?”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事情。” “卢御史,看来你们事情做得很成功,我先恭喜二位。”荀凌道含笑扫量卢世昭一眼,唇角勾起,“我就不打扰卢御史办事,先行告辞。” 眼见着荀凌道越走越远,满腹疑问的卢世昭只好先去安排人手将已经染病的人和有接触的人聚在分别两边。 跟他们讲述了一下朝廷的安排保证,在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并且得到他们的同意之后,再把他们分别安排进已经准备好的院子里。 院子四周都安排了将士把手,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其间虽然有几个人反对,但是在其他人的劝解之下总算是同意了朝廷的方案。结局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 第四十九章 牢狱 裴显那边也开始派人去寻找大夫以及愿意签生死状的人,起初一些人听到要去照顾时疫的百姓都不同意。后来还是靠卢世昭一番劝说下和高昂的钱财下,才同意了签生死状去照顾染上时疫的百姓。 一场与瘟疫的斗争无声地在河东境内蔓延开来。 至于薛靖衡自打被裴显关进并州城的大牢以来,一直都十分的安分。那日提审也是十分的配合,除了绝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外。 直到了第四日有人借着送饭的名义给薛靖衡递了一封信。那封信被裴显截了下来,那封信是温行俭的亲笔信。 信上所述内容大意是要薛靖衡一人包揽下全部的罪责。到了京城以后直接向桓儇的认罪,后面再以死谢罪,而温氏必然会保全他的家人。 看完密信以后薛靖衡沉默半响,最后将信撕地粉碎藏进一旁的草垛里。虽然一早就猜到温氏为了保全大局必然会牺牲自己,但是看到的时候也难免有些不适应。 大殿下温氏裴氏这三方势力互相制衡,谁也越不过谁去。 大殿下不会贸然去动温氏,但是她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就必然会逼迫温氏去推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要不仅要替温氏顶罪,还要能堵住众口悠悠,至于裴氏在这件事情上毫无损失,所以干脆帮一把。 不过好在温行俭承诺会保全家人,如此倒也不错。 裴显与崔皓卢世昭三人于此同时也在全力以赴安抚百姓救治染上时疫的病人。 三日前并河东一道刚刚得了一批由大殿下为首带着三方势力共同捐的银两。 听说原本温仆射打算罚奉一年,但是裴中书言语相激偏要温家捐一半家产。结果两方角力之下,温家也不甘心要裴重熙也捐半数家产,最后裴中书居然连大殿下也算计进来。 裴显看着眼前这一箱箱沉甸甸的箱子不由咂舌,这三人到底还是阔绰。 吩咐手底下的将银子清算好,再去那些囤积了粮食的商户手中,以皇室的名义买粮救济河东的灾民。按照每户人口数分发下去,再有其他的都逐一送到受灾的其他各县。 “如今这事倒是解决的差不多。”崔皓望着远处搬运粮食的军士道。 “薛靖衡此人实在可恨,他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卢世昭面露不忿。他实在是鄙夷薛靖衡的种种行径。 “薛靖衡此人固然可恨,但他终归也不过只是温氏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此番温氏的根基仍未撼动。”荀凌道站在二人旁边,唇际浮笑,“我早就说过,许多事情查起来未必有那么容易。” 崔皓似乎并不意外荀凌道会出现在这里,点头温声唤了句,“荀兄。” “崔寺丞,好像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荀凌道扬唇一笑问道。 “不意外。荀兄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一定本事的,我又岂能知晓?不过这次还是要多谢荀兄的提点。” “一点小忙罢了。这里事情既然结束的差不多了,两位大概要回去了吧。”荀凌道挑眉不以为意地一笑,“也不知道下次见面说什么时候。” “后日就得走了。这边反正左右都有裴都督看着,我二人也该带薛靖衡回去复命。至于其他人如何处置还得看大殿下的意思。”崔皓似乎是想来什么轻笑道:“不过我想大殿下应当不会,过分为难你。” 闻言荀凌道没接话转身就走。 当年他拜入温氏门下反遭讥讽,而后遇见裴重熙,一番畅谈之下他对自己十分赏识。 邀他投到裴氏门下,但最后指派他再去投温氏,为报知遇之恩他成为裴重熙安插在了温氏中的眼线。 凭借这手段和裴重熙暗里的提拔,他走到了并州别驾的位置。一边目睹薛靖衡是如何在温氏的指示下敛财,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情报传回到裴重熙手上。到如今差不多是他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 崔皓目送着荀凌道离去,摇了摇头。终究他们都是各归其主,都有各自坚定的立场。 将手头上的事逐一交付给裴显后,由裴显点了数十名军士和二人一同押解薛靖衡一干人等回京听候发落。 路上走了一月有余赶在五月的时候回到了长安。将薛靖衡一干人等全部交由大理寺关押后,再进宫向桓儇复命。 “微臣崔皓,叩见大殿下。” “微臣卢世昭,叩见大殿下。” “你二人一路辛苦,不必如此多礼。”桓儇抬手免了二人的礼道:“白洛,还不去给两位大人倒茶。” “多谢大殿。” “你们此行都查到了什么?”桓儇抿了一口茶水,抬眸问道。 “大殿下,您请看这本臣抄录的账册。”崔皓将册子递给白洛,“这里面有您知道的大部分东西。” 从白洛手里接过册子才翻阅了几页,就见桓儇皱眉脸上浮现出冷意,听她怒斥道:“好一个薛靖衡,好一个温氏!倒真是叫本宫刮目相看。” “大殿下息怒。” “走。你们俩随我一块去大理寺瞧瞧这薛靖衡,本宫倒要看看他胆子到底有多大。”话止桓儇振袖长身而起,领了白洛就往殿外走去。 桓儇凤驾刚到大理寺门口,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不远处徐徐驶来。 那辆华丽的马车停下后,驾车的侍卫先将车帘掀开方才向桓儇行礼。 瞧着从马车上下来,身着白色龙纹锦袍的裴重熙,桓儇挑眉嗤笑一声,“你消息倒是来的挺快。” 崔卢二人见到裴重熙,齐齐行礼拜见后。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那是自然。走吧大殿下,我们一块去看看这薛靖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裴重熙勾唇轻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此桓儇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后转头头移步就走。瞧见眼前这一幕裴重熙不以为意地舒眉勾唇,快步追了上去。 大理寺上下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两个同时出现的大人物,不免有些惊讶。在行礼问过安以后,当即由大理寺卿李辅机领着两人去找薛靖衡。 第五十章 伏诛 桓儇似乎并不喜欢来牢狱这种地方。脸色稍变一番挣扎之下,提步踏进了大理寺的牢房。可想而知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熏得桓儇不由自主地皱眉。 “阿妩,你不常来这种地方自然会有些不习惯的。你若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扶着我。”裴重熙笑吟吟地瞧着桓儇温声道道。 “本宫何须常来这种地方。倒是李辅机你这牢里也该经常派人清扫一下,此处气味实在难闻的很。”桓儇不愿意理会裴重熙,便只能把气撒到了李辅机身上,“本宫可不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还是这幅模样。” 被殃及池鱼的李辅机在裴重熙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躬下身子缓声道:“微臣谨遵大殿下懿旨。” 天知道他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能遇见这两个人大人物同时在场。 李辅机忐忑地看了二人一眼,突然有点担心等会这两人会不会把大理寺给掀了。至于随行的崔皓卢世昭则憋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同情。 “大殿下,王爷。那薛靖衡就关在这里。”李辅机指了指倚在墙角闭目养神的薛靖衡道。 “薛靖衡,薛刺史。”桓儇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看来你日子过得挺舒坦的。” 听得脚步声薛靖衡睁开眼,折膝跪地,“罪臣薛靖衡叩见大殿下,叩见摄政王。” “呵,你也知道你有罪?”闻言桓儇不禁冷哼一声,在她眼里写满了不屑与愤慨。 “罪臣所犯之事,罪无可恕。”薛靖衡声音无比恭敬仿佛是诚心实意的在认罪,“更不敢去奢求大殿下的免罪。” 话落耳际裴重熙嗤笑一声,那双好看的凤眸微眯着,“怎么,这大殿下还没开始审问。薛靖衡你就开始认罪了?本王想知道,在温氏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忠心耿耿。” “从头到尾都是罪臣打着温氏的名义肆意妄为。温太傅和温仆射都对此毫不知情。”薛靖衡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道。 “薛靖衡,你有几条命够你死的?你莫不是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揽下所有的罪责吧?”裴重熙扫了眼垂着首的薛靖衡,嗤笑一声,“即便你们几个人都死了,这份罪你也担不起。” “罪臣知道罪臣罪该万死,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薛靖衡,你要认罪的话留到明日再说也不迟。本宫现在只问你银子都去哪了?”桓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薛靖衡后面的话,冷声斥道。 “罪臣将他们用来打点河东上下官员,还有平日里的花销应酬。” 闻言桓儇面上冷意微凝。薛靖衡这是铁了心要揽下所有罪名,就算自己再问下去,也必定问不出什么。 况且从一开始自己也没打算在温氏身上动狠手,逼得温氏舍弃薛靖衡以及暂时让出并州这块肥肉,她的目的算是达成一半。只是如这今并州暂且还未落到自己手里。 “走吧,回宫。” 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东西自是可以走了。 “阿妩,你就不再多问一会?”裴重熙略带深意地扫了眼叩首的薛靖衡,语气柔和,“他身上的秘密可不止这一些。” “多此一举。在这个漩涡里一个人的死,哪有利弊来的重要。” 薛靖衡死是定局,而他本人也是抱了必死无疑的决心来长安。牺牲这样一个人来换整个大局的安稳,何乐而不为呢? 在这样一个权力漩涡里谁都有可能牺牲,谁都有可能成为棋子与人角力。 闻言裴重熙笑了笑跟着桓儇的一块走出了大理寺。 阳光之下的桓儇回望了一眼大理寺,按照着自己做过的事情大抵也是会被关进来的。不过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人能动得了她,而知晓那件事情的人也都死得差不多,她有何惧之。 只是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和薛靖衡一样的人被关进来。 薛靖衡的事情最终敲定由大理寺御史台以及刑部共同审理此案,崔皓则被破格任命为主审员,李辅机只得从旁协助。 本来按照规制崔皓并没有资格担任主审,不过由于崔皓是一手查办了薛靖衡的人,再加上由大殿下的提拔。众人自然不敢非议。 为了彰显公正审理薛靖衡的时候,邀了长安百姓前来观看。听说这是崔皓特意向桓儇请的旨。 薛靖衡对自己所犯之事供认不讳,一门心思的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最后结果未能如同他所愿,薛靖衡被判处斩首示众查抄全部家产,而他的妻子儿女充入掖庭为奴。至此薛氏一族里面薛靖衡这一支算是彻底废了。 剩下的林致远和颜睿慎一干人等除了荀凌道以外皆被判处查抄家产流放黔州。 薛靖衡认罪书送到宫里的时候桓儇只是扫了眼批阅后,就让来人送到三省那边去复核。 另又以皇帝的名义下了一道旨着薛家罚奉三年,薛崇德教子无方理当闭门思过。至于河东节度使温彦安驭下无方,着令其罚奉两年。 到了薛靖衡被处斩的那一日长安万民空巷,百姓们都聚在朱雀大街上,看看这个在并州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的贪官污吏是如何死得。 其间更有不少百姓朝着薛靖衡扔烂菜叶以及鸡蛋,来发泄满腔怒火。 薛靖衡一动不动的坐在囚车里,看着眼去的长安盛景,在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想当年自己曾经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也曾策马踏过朱雀大街。想不到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临街酒肆的二楼一扇窗正打开着。裴重熙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街上愤慨的百姓以及满身狼狈的薛靖衡唇角微勾。 人都是一样的,总是要有一个发泄情绪的方式。比如对着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发泄就是一种不错选择,反正也不会有人说你干得不好。 “主子,荀凌道那边您打算怎么办。” “并州那边眼下正是缺一个刺史的时候。他是不错的苗子。”话落裴重熙阖上窗,看向身旁的钧天,“你传信给他,让他多加小心。本王觉得温氏已经对他起疑。” “是。” 荀凌道没有被带回京城的事情,多少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至于为何如此多半因为薛靖衡得了温氏的指令,无论如何要在并州留一个温氏的人,免得到时候让人趁虚而入。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只怕还是因为温氏已经对荀凌道起了疑心。留荀凌道下来能更好地挖出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裴重熙唇际浮起一丝冷笑。三方势力的角逐,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鹿死谁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