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靖康天子 开封,皇宫,夜半…… 一位年老的宦官,仓皇冲入,他脚步急促,神情慌张。刚跑进来,发现一个身影正披衣踱步,并未睡下。他立即抢步上前,慌忙扑在地上。 “官家,本不该打扰官家休息,可有件事情不得不说,还请官家一定不要生气啊!” 老宦官声音悲戚,年轻的官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都预料到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是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败了吧?还是望风而逃,对吧?朱押班?” 原来老太监叫朱拱之,是内侍省押班,皇帝的身边人,朱拱之点头苦笑道:“官家神了,的确败了,不光是梁方平,还有老将何灌,七千骑兵,两万步卒作鸟兽散!”老太监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了,不能不怕啊! 年轻的官家倒是还稳得住,他无奈叹道:“太上皇和他身边的人,也就这么点本事了。”说完,年轻的官家猛地扭头,大步走到了桌案前面,在桌案上面摆放着一尺见方的地图。 “去把蜡烛拿来。” 听见官家的吩咐,朱拱之连忙取了烛台,快步跑过来。 “凑近点。” 朱拱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小心翼翼凑过来,官家的目光全在地图上,他伸手指着,气哼哼道:“梁方平跑了,何灌也跑了,濬州和滑州都失守了,金人大摇大摆到了黄河岸边,马上就要过黄河,直取开封了。” “啊!” 朱拱之吓得叫出声来,手一哆嗦,差点把蜡烛扔了。 “官家,这,这比澶渊之盟的时候,还要危险?” “澶渊之盟?”官家轻笑讥诮,“朱大官,澶渊之盟辽人可没有打过黄河,朝中还有寇公,尤其当年真宗皇帝不管怎么样,还敢北上澶州,慰劳将士……现在的大宋,哪里比得上一百多年前啊!” 老太监心知肚明,却也不敢说丧气的话,只能慨然道:“官家英明睿智,料事如神,且初登龙椅,天下臣民仰望,必定胜过当年的真宗皇帝万倍!” “好话!”年轻的官家摇头哂笑:“朱大官,且不说朕能不能比得过真宗皇帝,你说我能不能胜得过太上皇?不用做这个提线木偶?” 这一次老太监的手抓不住了,烛台掉落,老太监也顾不上遍地的烛泪,顺势跪下,磕头道:“官家,可别吓唬奴婢啊!太上皇,太上皇到底是把皇位禅让给了官家,万万不能父子反目啊!” “他那是禅让皇位吗?他分明是让我当亡国之君,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的头上,我大宋可真是父慈子孝啊!”官家毫不留情,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朱拱之哑口无言,只能不停摇头,替官家委屈,太上皇的做法还真是不地道啊! 所谓的太上皇,正是大宋第八位皇帝赵佶,那位以瘦金体书法闻名后世的艺术家皇帝,也是岳爷爷心心念念,要救回来的二圣之一。 至于另一位,自然就是眼前这位年轻官家赵桓……当然,按照惯例,此刻的赵桓已经不一样了。从去年腊月昏迷的时候穿过来,算起来已经有小十天了,大体上熟悉了情况。 尽管一肚子憋屈,但他的确变成了大宋的第九位皇帝,还是刚刚登基的靖康皇帝赵桓! 如果没法子逆天改命,一年多之后就只有去五国城享受余生了。 上辈子的赵桓读过一些历史书籍,算是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 从来没有不会灭亡的朝代,亡国的姿态也有千奇百怪,唯独像北宋这样,被冠以“耻”字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倒不是史学家刻薄,而是北宋上下,尤其是赵家人,着实奇葩! 对于这一点,赵桓算是有切肤之痛。 去年十月的时候,金兵十几万人,两路南下,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燕山府还没捂热乎,就落到了金人手里,顺便还附送了好几万伪军。 金兵就以郭药师等降将为前锋,一路南下,摧枯拉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整个北方彻底崩溃。 面对糜烂的大局,皇帝赵佶拉着一大堆亲信商议好些时候,竟然弄出一个内禅的骚操作。把儿子赵桓扶上了龙椅,让他在前面顶着。 赵佶如愿以偿退居龙德宫,当他的太上皇。 当然了,让位可不代表让权。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龙德宫使蔡攸等等宰执相公,死死把持朝政。另外童贯、高俅、梁方平等人,又手握兵权。 文武都管不到,赵桓这个皇帝,完全就是摆设,提线木偶,半点事情都做不了主。 从去年腊月接受禅位以来,赵桓干得最大的事情,就是在正月初一的时候,接受了百官朝贺,算是坐稳了龙椅,至少不会轻易换掉。 可问题是外面的局势更加糟糕……仅仅是十天的功夫,金人大军风卷残云,气势汹汹,推到了黄河一线,简直比闪电战还夸张。 赵佶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妙,他派出心腹宦官梁方平率领七千骑兵,加上老将何灌率领两万步卒,北上御敌。 能被赵佶看上,这能力还用说了! 连金人都没看到,梁方平就跑了,随后老将何灌也撑不住,跟着跑了。 黄河天险,拱手让给金人! “梁方平兵败,开封连御敌之兵都没了,咱们都到了生死关头,命悬一线……这天下不能再让太上皇做主了,走吧,去龙德宫,我们父子也该好好谈谈了。”赵桓声音不高,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哪怕父子反目,也在所不惜。 朱拱之吸了口气,虽说自从登基那天起,赵桓依旧沉默寡言,但是很显然和以往不一样了,曾经的赵桓是懦弱胆怯,而现在的赵桓却有谋定而后动的意思,比如局势危急,他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等到了梁方平兵败,这的确是绝佳的时机。 可朱拱之依旧惴惴不安,毕竟赵佶当了二十多年天子,身边尽是亲信,年轻的官家能行吗? “要不等天亮之后吧,大半夜的,打扰太上皇休息就不好了。”朱拱之还想缓缓。 赵桓哂笑道:“太上皇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酣然高卧的地步。我必须快着点,谁知道他们又会玩出什么花样!” 这话说完,赵桓拔腿就走,朱拱之愣了一下,也想起最近宫里的流言蜚语,急忙快步跟上…… 三更刚过,赵桓和朱拱之就到了龙德宫外。 令人讶异的时候,这么个时候,居然有臣子漏夜前来。 赵桓停下脚步,扫了一眼,认出来人正是蔡太师的长子蔡攸,蔡攸不到五十,风度翩翩,深受赵佶的赏识,去年的时候,被任命为龙德宫副使,随后又取代了李邦彦,成为龙德宫使。 而龙德宫就是赵佶退位之后的居所,怎么说呢,现在的蔡攸,就像是乾隆退位之后的和大人,是最亲密的臣子。 赵桓只看了一眼,就扭头对朱拱之道:“瞧见没有,你还担心见不到太上皇,蔡相公来了,他都能见到太上皇,朕没有道理连个臣子都不如吧?” 赵桓没有压低声音,分明就是冲着蔡攸去的。 这位匆匆赶来,脑门还都是汗,也没有提防会遇上赵桓,被吓得不轻。又听到官家的话语,更是脸色骤变。 “臣蔡攸拜见官家!” 赵桓点了点头,“蔡相公,看你这么辛苦,大半夜还要忙活,真是幸好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朕才能高枕无忧,天下无事啊!你可真是忠良啊!” 蔡攸本就被军报吓得不轻,又让赵桓揶揄,不免惊慌失措。顾不得编谎话,只能道:“回官家的话,梁方平师溃,金人渡河在即,臣,臣过来向太上皇陈奏军务。” “哦!原来如此。”赵桓的脸色骤然改变,声音提到了八度“这可是军国大事,马虎不得,蔡相公,你先来禀报太上皇,也是有道理的。但朕毕竟是天子,总不能当聋子吧?朕也不求别的,你跟太上皇陈奏的时候,朕就在旁边听听,你不会反对吧?” 蔡攸一阵尴尬,身为臣子,给他多大的胆子,敢拦着官家,他可不是王莽曹操啊!但问题是他来面见赵佶,是有别的事情商议,还是万万不能让赵桓插一脚的要命大事。 放在平时,他倒有把握阻拦赵桓,可今天这位的话怎么听都是阴阳怪气,暗藏锋芒,和平时那个老实巴交的赵桓变了个人似的。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蔡攸瞠目结舌的时候,赵桓却已经大步流星,朝着龙德宫里面走了。 负责看门的宦官要上来阻拦,却被赵桓狠狠瞪了回去。 “你们这些奴婢也敢阻挡朕前来尽孝?还不滚一边去!” 小太监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退到了黑地里,您这个尽孝方式还真特别。 赵桓迈步进了龙德宫,而赵佶正在里面焦急地等着,可当他看到赵桓的时候,却傻眼了,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第2章 逼宫赵佶 父子俩的见面,有点突兀。 赵佶还不到五十岁,身体强健,魁梧高大,留着长须,面色白嫩……要不是因为最近金兵入侵,发愁上火,就连鱼尾纹黑眼圈都没有,难怪有精力天天跑御香楼呢! 可自从去年腊月开始,赵佶就再也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怎么活下来! 没错,从童贯的嘴里,赵佶知道了金人的恐怖,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王恶鬼。打仗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这辈子也打不过,只有推诿卸责才能维持的了生活。 他已经把皇位让出去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要跟鬼点子最多的蔡攸好好商量一下。 可谁能料想儿子赵桓居然到了! 你小子跑来当什么不速之客! “官家,在这个社稷动荡的紧要关头,你应该以国事为重,没事就不用来龙德宫了。” 直接下了逐客令,还真是不讲父子之情啊! 换成从前的赵桓,或许会忌惮三分。 可此刻的赵桓,却是毫无畏惧……毕竟上辈子的他也在市值几千亿的上市公司混过,而且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拼到了管理层,目睹了太多的商场争斗,甚至跟某大国商务部打了好几年的官司,还他娘的赢了! 凭着一个公司,挑翻了超级强国。 虽然赵桓只是普通的经历者,也让他对什么是真正的勇气,有了充分的理解。 最最关键,他面对的是极品怂人赵佶啊! 要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乖乖等着金人来抓好了。 “太上皇,刚刚蔡相公说了,梁方平军溃,金人迫近开封。这可不是小事情,难道身为大宋皇帝,不该关心一下军国大事吗?”赵桓毫不畏惧,甚至带着笑,目视赵佶,“若是太上皇有妙策退敌,那就最好不过了。” 啪! 赵佶的老脸瞬间就红了,随后又变的铁青,苍白……他哪有什么好办法,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把皇位都交出去。 只不过这个逆子着实让人气恼,不要以为当了皇帝,就敢跟你老子叫板,这大宋朝还是我当家!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不过眼下的局势也太糟糕了,梁方平这个奴婢真是废物,竟然败了!他必须早作打算,否则这条老命可要扔在开封了! 想到这里,赵佶突然失笑道:“官家已经是大宋皇帝,军国大事自然是官家做主。老夫退居龙德宫,就是个太平散人,叫蔡攸过来,也就是随便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蔡攸一听这话,忍不住给赵佶竖大拇指。 行啊! 这一手甩锅高招真是炉火纯青。 蔡攸也忙道:“官家,臣也有意为官家分忧,奈何臣专任龙德宫使,只是一心伺候太上皇,说点闲话罢了。” 全然忘了刚刚还跟赵桓讲是来禀报军务的,说穿了,他跟赵佶都没把赵桓放在眼里,以为三句话两句话,就能把他打发走。 你一个刚登基没几天的皇帝,还敢跟太上皇犟嘴吗? 哪知道赵桓却笑了,“太上皇,金人十几万大军南下,大宋有累卵之危,苍生有涂炭之苦。朕以为这是大宋立国以来,至暗时刻。每一个宋人,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无人可以幸免。” “故此,自金人入寇的那一刻开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土卫国之责!大宋很大,我们脚下就是开封,已经没有了退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赵桓说到这里,情不自禁拳头紧握,用力挥舞,仿佛有无数英灵附体,有如神助。 “朕意已决,面对金人,朕不会后退一步,不议和,不妥协,天子守京城,君王死社稷!除了胜利,朕别无选择!朕要跟金人战开封,战黄河,战田间地头,战城市关隘……直到金人彻底臣服,不然绝不停止战斗!” 赵桓凛然正气,慷慨激昂。可赵佶和蔡攸听在耳朵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疯了! 但凡有一碟毛豆,都喝不了这样。 你清醒点行不! 现在是金人长驱直入,大宋危在旦夕,要不是有一堆狗屁不通的太学生鼓噪,我们早就议和了。 现在倒好,赵桓比那些太学生还要疯癫。 还要让金人臣服,咱别做梦行不? 赵佶脸很黑,他不光听到了赵桓的疯狂,还听出了这小子话里有话,几乎每一句都在讽刺他的逃避行为。 真是翅膀硬了! “既然官家有把握,那只管放手去做,何必来这里跟我这个一心修道之人废话!”赵佶私下里最喜欢称呼他教主道君,品味可想而知。 赵桓毫不畏惧,朗声道:“既然要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守城抗金上面,朕才来提醒太上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不要有避祸脱身的打算,朕不会答应,大宋百姓不会答应,赵家的列祖列宗更不会答应!” “你!” 这一刻赵佶彻底怒了,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他多日以来的谋算,就这么被逆子给点破了,顿时恼羞成怒! 赵佶在盘算什么啊? 他准备逃跑! 开封太危险了,他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 当然了,赵佶也知道这么干太丢人了,天下臣民都不会答应,所以才有了内禅的计划。皇帝不能跑,太上皇总可以跑吧! 可以说让梁方平去守黄河一线,那是赵佶最后的防线。 梁方平兵溃,他找蔡攸过来,就是要撒丫子了。 偏偏赵桓来了,说了这么一大堆戳赵佶肺管子的话,他哪里受得了! “官家在胡言乱语什么?江山在你身上,怎么敢责备无辜!你可不要辜负了禅位之恩!”赵佶厉声教训。 赵桓哈哈一笑,“太上皇,既然这么说,这个鸟皇帝谁爱当谁当,朕现在就可以退位,不管是太上皇复位也好,或者立其他皇子也罢。总而言之,朕当不了这个家,退位之后,朕就提着三尺剑,去太庙守着,金人杀进来,能战则战,战不过,就一火而焚,到了天上,请赵家祖宗公断!” “你放肆!” 赵佶嘴唇铁青,浑身颤抖,简直要疯了。 他可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把皇位传给这个逆子了?早知道传给三郎就好了,那孩子忠孝,断然不会忤逆父亲!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内禅已经是重伤,如果再废个皇帝,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赵佶气得直哼哼,竟然无话可说,只剩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瞪着牛眼,怒视忤逆子,却又无可奈何! 蔡攸也大感不妙,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官家多半是听了谣言,还请官家万万不要怀疑太上皇,更不要父子不和,让天下臣民耻笑啊!” “放屁!” 如果说对赵佶,赵桓还有顾忌,那么对待蔡攸,就半点客气也没了。 “朕是太上皇之子,岂会怀疑太上皇?父子反目,那是你们蔡家的事情,我们赵家干不出来!” 一句话,蔡攸差点被怼得趴在地上。 他为了争宠,逼退老爹蔡京,已经成了天下的笑柄,如今直接让赵桓撕开面皮,换成稍微要脸的,怕是要羞愤而死了。 赵桓跟赵佶还不敢太过分,但是对蔡攸,那就直接开骂了,“蔡攸,你的那点鬼心思谁不知道?去年开始,你们就上蹿下跳,多方筹备,为的是什么?你还敢说朕会被天下臣民耻笑?天下人只会嘲笑不敢抵抗的懦夫!你们这帮东西贪生怕死,想要保全性命。但是你们也清楚,如果直接跑了,那就身败名裂,天下百姓都不会放过你们。就想出馊主意,怂恿太上皇给你们当背锅的。妄图躲在太上皇的背后,保住狗命。你还敢在朕的面前装忠臣?你拿太上皇的圣誉,保你一条烂命,你简直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赵桓这一番话,可把蔡攸吓坏了,且不说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关键是赵佶若信了,他们可就完蛋了。 “太上皇!”蔡攸都哭了,拼命磕头,“太上皇明鉴啊!臣忠心可鉴日月啊!” 赵佶一肚子怒火,很是不痛快。可赵桓的话,他也听进去一二,毕竟这种关头,谁都不可靠啊! 思忖良久,赵佶只是对蔡攸哼了一声,而后对赵桓道:“官家,你也不用在这里声嘶力竭,你有什么高见,只管说出来就是。” 赵桓哼道:“高见没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下一心,据城死守。金人再厉害,他们兵力有限,又远道而来,缺少粮饷和攻城器械,只要咬死了不议和,他们撑不下去,自然就退了。” “能,能这么简单吗?”赵佶吃惊地看着儿子。 赵桓道:“还记得当年澶渊之盟吗?不也就是寇公带着真宗皇帝去了前线,顿时人心大振,辽兵熬不住,只能撤走。” 赵佶沉吟片刻,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那官家对打退金人很有把握吗?” “没有!”赵桓干脆回答,赵佶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这个逆子,刚刚还说得慷慨激昂,怎么一转头就变卦了? 赵桓坦然解释道:“当下的兵马远不及真宗朝精良,朝中不论将相,也断然没有寇公一般,为国为民,不顾生死的猛士!还有,现在的金人也远胜过当初的辽兵,胜算怕是还没有澶渊之盟的一成!” 赵桓的这一番话,让赵佶心又凉了。 “官家,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赵佶的语气近乎哀求。 “没有!”赵桓依旧沉声道:“金人杀来,不甘心做奴隶,就只有奋起反击,把所有的力量都押上!而且务必上下一心,向死而生,拿命拼出一条活路来。” 赵佶下意识打冷颤,这话怎么越说越瘆人啊! “官家,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赵佶追问了一句。 赵桓道:“我想请太上皇降旨,向天下臣民宣誓,愿意和朕一起死守开封,与祖宗社稷共存亡,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赵佶竖起耳朵。 “其二吗,就是想让所有宰执重臣前往文德殿轮值,朕亲自坐镇文德殿听政。还有,就是京中内外军队,一切兵马,都要听从朕的调度……所有军、民、钱、粮,悉数归属朕的调拨。有了这些之后,朕才好集中全力,和金人死战到底。”赵桓看了眼脸色阴沉的赵佶,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太上皇愿意御驾亲征,总揽抗金事宜,朕愿意为太上皇牵马,充当阵前一小卒。”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跟金贼拼了,纵然千刀万剐,纵然流干最后一滴血,也对得起祖宗!”赵桓又开始慷慨激昂了。 赵佶老脸惨白,慌忙摆手,你丫的别说了,我怕! 他要是能有这个魄力,又何必禅位呢? 实在是太愁人了…… 第3章 狼狈为奸的君臣俩 不管怎么愁,也要拿出个办法,赵佶思忖再三,让他领导抗金,是万万行不通的。 好容易活这么大年纪了,他可不愿意拿老命去拼……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让赵桓顶在前面,问题是赵桓这个逆子太欺负人了,竟然逼着父皇交权,还有没有孝道了? 赵佶沉吟良久,突然道:“既然官家信心十足,那不如由官家率领开封军民守城。为父前往应天降香,为大宋江山祈福?” 果然不出所料,赵桓哂笑道:“既然太上皇执意要走,朕也不好拦着,朕就将皇位传给三弟,也避居龙德宫,然后择机南逃算了!” “你敢!”赵佶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这个逆子还真是花样翻新,又说死战,又说逃跑,他到底是什么打算,赵佶方寸大乱。 赵桓看着气急败坏的赵佶,幽幽道:“朕也不过是把太上皇做的事情重复一遍罢了。” “你!” 赵佶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怼得哑口无言了,过去还真没有发现,赵桓这逆子的嘴皮子居然这么厉害。 就跟刀子似的,半点不留情。 赵佶咬牙切齿,却也不敢真的和赵桓撕破脸皮,他还算正常人,不能更疯子一般见识! “官家,你肩负天下之望,祖宗都在天上看着呢,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面对老父的谆谆教导,赵桓突然道:“太上皇的意思,这江山社稷是朕的了?” “那,那是自然啊!”赵佶下意识道。 赵桓哈哈大笑,他扭头看着蔡攸,“太上皇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也快亮天了,你就替朕传旨,让所有宰执相公前往垂拱殿,朕有话交代!” 蔡攸一愣,他下意识看向赵佶,心说太上皇,咱们就这么轻易认输? 赵佶也是进退维谷,作为一个权力的动物,可当然不甘心。但是他也怕,生怕赵桓推着他上阵临敌,逼着他去抗金……赵佶沉吟片刻,只能无奈摆手,让蔡攸照办! 在这一刻,父子交锋,胜负已分! 蔡攸一步一跌,出了龙德宫的时候,双腿颤抖,几乎摔倒。 他只觉得天都塌了,莫非说从今往后,都是官家做主,改朝换代来得这么快? 蔡攸唉声叹气,赵桓却是稍微松了口气,毕竟这次交锋,可以算是大获全胜。 龙德宫只剩下父子两个人,赵桓深吸口气,看了眼赵佶,这位太上皇脸色不停变幻,拳头紧握,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赵桓却不怎么在乎了,他笑道道:“朕还要去垂拱殿,部署抗金事宜。还请太上皇安心荣养,纵然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回头朕会安排专人,照顾太上皇的,吃喝是短不了的!” 撂下这话,赵桓扬长而去,身后的赵佶怒目圆睁! 好逆子! 他想揪回赵桓,终究没有勇气,只能把怒火发泄在摆设上面。 噼里啪啦,尽是瓷器珍宝的碎裂之声,不光是瓷器,还有字画,青铜器,他最喜欢的珊瑚,奇石,宝玉……没有一样能逃脱毒手,就连一支犀角的毛笔都给撅了! 欺天了! 这个逆子太疯癫了! 抢走权柄,还要软禁父皇不成? 朕怎么就瞎了眼睛,把皇位传给你了? 朕还不如传给一条狗呢! 没良心,忤逆不孝的东西! 赵佶气喘吁吁,疯狂咒骂……当然了,这些话都是在确定赵桓出了龙德宫大门,他才敢骂得出口的。 新旧交替,权力更迭,就是这么无情。 他搞内禅,把龙椅宝座让出去,就已经失了先机,然后又有梁方平溃败,连金人的面都没看到,丢人啊! 朝野上下未必觉得赵桓能行,但是赵佶是一定不行! 大势所趋,今天的早朝必定会有人倒向赵桓,甚至会一发不可收拾,从此自己彻底被边缘化。 金人还没来,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这个逆子,竟然比金人还狠毒! 到底该怎么办? 发泄后的赵佶,瘫在一堆破烂里面,陷入了惶恐……一直过了中午,狗腿子蔡攸再一次来了。 “拜见太上皇!”蔡攸苦兮兮磕头,看样子比赵佶还凄惨。 赵佶急忙冲过来,怒道:“到底怎么样了?逆……官家干了什么?” 蔡攸喘息着道:“太上皇,官家提拔李纲担任尚书右丞,兼枢密副使,京城防御使,统管一切抗金事宜。又让耿南仲接了枢密使,负责粮草辎重,协调各地勤王之师。” 赵佶吸了口气,这俩人他都不陌生,李纲是主战派的一面大旗,人尽皆知。至于耿南仲,他是原来的太子詹事,属于赵桓的亲信。 让这俩人上位,用意不言自明。 “还,还有别的安排吗?” “有。”蔡攸咧着嘴哭道:“官家让臣和宇文粹中分别担任正副龙德宫使,以后专心伺候太上皇,无故不得轻易离开龙德宫!” 龙德宫使没什么,伺候在太上皇身边,沟通内外,打着赵佶的旗号,简直不要太爽。可问题是不得离开龙德宫,专心伺候,岂不是成了宦官阉竖吗? 他可是堂堂蔡相公啊,竟然变成了宦官,太欺负人了! 赵佶更是憋屈,逆子这么干,就是要切断他的耳目,形同囚禁! “朝中就没人反对?”赵佶迟疑道,他的亲信不少啊,该替他说话。 蔡攸苦兮兮道:“太上皇,有人说了。” “谁?” “李纲!” “什么?”赵佶眉头乱挑,开什么玩笑?一个主战派旗手,竟然替他鸣不平,自己的那些亲信呢?都死绝了? “李纲怎么说?” “他说既然万众一心,抗金卫国,上上下下,都要和睦,尤其太上皇,御极二十余年,宵衣旰食,为国操劳,骤然避居龙德宫,怕是会人心不稳云云。” 赵佶微微哼了一声,显然很满意,却也有些失落。这才是大臣该说的话,诸如李邦彦、白时中这帮没用的东西,居然连个敢说话的都没有,真是让人鄙夷! 自己都用了一帮什么玩意! “那,那官家怎么说?”赵佶满怀期待。 蔡攸苦着脸,简直比死了老爹还难看。 “太上皇,官家说了,他初登大宝,并不熟稔国事,仰赖的无非两端,一是朝中忠臣良将,二是太上皇的英明睿智。所以他决定白天在垂拱殿听政,晚上到龙德宫,亲自请教政务。” “什么!” 赵佶傻了,好狠的逆子,真是一点路不给自己留! 就凭他的表现,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建议,分明是把自己给监视起来! “还有吗?” “有,官家说了,太上皇过去或有用人不当之处,但太上皇愿意和大宋江山社稷共存亡,绝不辜负赵家祖宗,就算,就算死也要死在开封!”蔡攸都要哭了。 “逆子啊,你不孝!” 赵佶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暴怒,抓狂,很快又惶恐不安起来,这事情坏了。 逆子的手段绵绵不绝,抢走权力,把自己困在龙德宫,还跑来监视,又散布消息……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他能不能抗金不知道,但是坑爹却是足够了。 赵佶痛苦地捂着额头,思索再三,也是一团乱麻。他无奈扭头看了看蔡攸,却发现这家伙似乎没有气馁,眼珠子还在快速转动,肚子里的坏水尚算充盈。 “蔡攸,你还有办法吗?” 蔡攸绷着腮帮道:“太上皇,官家用心可疑啊,他既然在垂拱殿说太上皇有用人之失,是不是存了归罪太上皇之意?” 赵佶脸色瞬间变了,他是个老甩锅侠了,难道逆子更厉害不成? 蔡攸见赵佶生疑,便继续道:”太上皇,按照现在的局势,官家打退金人,必定是大功一件,纵然不胜,也可以说太上皇留下了烂摊子难以收拾。甚至可以留太上皇面对金人,然后他带着朝臣逃跑……至于什么跟社稷共存亡,臣以为到时候李纲、耿南仲等人一劝,官家势必会答应的!” “对!太对了!” 赵佶连连点头,换成他也会这么干的,逆子也是儿子,玩不出花样的! “好啊!他敢戏耍父皇,他才是其心可诛!”赵佶猛地盯着蔡攸,问道:“你一定有什么好办法,对吧?” 蔡攸用力点头,“太上皇,事不宜迟,只要说通一个人,让他帮忙,太上皇就能打破牢笼,高枕无忧!” “谁?” “童贯童大王!” …… 第4章 站队鬼才高太尉 从垂拱殿下来,赵桓几乎瘫倒,两条腿不听使唤,只能勉强坐下,比起连续加班一个月还要疲惫。 尤其是从昨天夜里,面见赵佶,逼着太上皇低头,然后又去垂拱殿,召见群臣,任命了李纲的官职,随后又部署了百官奏事的新规,让他们一律对自己负责,斩断了跟赵佶的联系。 一直忙到了下午,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吃。 不光是斗智斗狠的高强度作战,还要满腔悲愤,慷慨陈词,虽说感同身受,但毕竟还有演的成分,看起来好演员也不容易啊! “朱大官,去给我拿点吃的来,饿了。” 朱拱之看着憔悴的官家,眼圈泛红,“奴婢早就吩咐了,让他们熬了羊汤,奴婢这就拿去。” 朱拱之快步下去,不一会儿端来了一大碗,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赵桓闪目看去,原来这个羊汤里面加了粳米,还有几块诱人的肥嫩羊肉,上面泛着明亮的油光,这待遇显然要比仁宗皇帝好不少。 赵桓的确是饿了,大口大口吃着,不一会儿额头都冒起了热汗,一个字:爽! 大半碗下去,肚子里有了底儿,赵桓才抬头瞧了瞧朱拱之,发现这位眼圈还红红的,不由得笑道:“怎么回事?看我吃饭馋了?你也弄一碗去,大冷天到处跑,辛苦了。” 赵桓说完,低头夹菜,没料想,朱拱之居然跪下了,他昂着头,扁着嘴,委屈巴巴道:“官家……别人不知道,奴婢可是清清楚楚,天下糜烂,官家自从登基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儿,所做作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可,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官家的苦心,他们真是太过分……” 赵桓停下筷子,淡然道:“朱大官,你就不用替朕鸣不平了,直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朱拱之连忙点头,“奴婢不敢瞒官家,奴婢刚刚听下面人说龙德宫那边,太上皇咒骂官家,十分恼怒。蔡攸那个贼,提前从垂拱殿出来,直接去了龙德宫。奴婢,奴婢以为他贼心不死,还,还想裹挟太上皇南下,官家……” 赵佶想南下! 这件事不光在历史上发生了,也从赵佶的嘴里说了出来,他是想去应天降香的,可这么大的事情,好像没有任何机密可言啊? 赵桓好奇道:“朱大官,你说太上皇打算南下,这么大的事情,下面人怎么知道的?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朱拱之见赵桓诚恳,也不好隐瞒,只能咧嘴道:“官家,这宫里的事情,历来都是欺上不瞒下。太上皇有那么多喜好,他要南下,总不能都扔在开封。其实从去年腊月开始,宫里就在筹备装车了。” 赵桓吸了口气,随后微微颔首。 朱拱之察言观色,又道:“其实何止太上皇,像什么蔡太师,童大王,也都有所行动。他们家大业大,光是马车就有几十辆,想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不可能的。” 赵桓愕然又无奈甩头,继续把剩下的粥吃完。心里却是百般感叹,上面的人自作聪明,以为老百姓都是傻子,可有些时候,下面反而看得更清楚,他们未必明白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太上皇一伙的如意算盘,还是能看穿的。 有这么一伙人做表率,也难怪朝臣一心求和,军无斗志,民无战心! 甚至假设一下,要是没有靖康之耻,还不定没有那么多的猛士奋起抗金,若是完颜家的人再会玩一点,重用文人,尊奉孔孟,没准还能提前过一过大清朝的瘾儿! 赵佶根本就是金人的内应! 赵桓的肚子被一半羊肉粥和一半怒火填满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赵佶胡来,当下最关键的就是要用可用之兵,关键时刻能撕破脸皮。 “朱大官,我让李纲和耿南仲掌军,但他们到底是文人,你说这开封城里,还能领兵的都有谁?” 朱拱之定了定神,刚刚他冒着风险,把赵佶的举动说出来,用意也不复杂,除了提醒赵桓注意,更是想以此换来天子的信任,混个贴心老棉袄的地位。 目前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朱拱之定了定神,道:“官家,眼下京城着实没有什么将才,要说能领兵的,无非是三个人。首屈一指就是童大王,他几十年征战,更是平定方腊,颇有威名,可去年腊月的时候,从太原潜逃,几十年威名荡然无存。其次就是梁方平了,他也领兵平定了山东盗匪叛乱。奈何跟金人交战,还没打就望风而逃。” 朱拱之顿了顿,童贯和梁方平都是宦官出身,赵佶就有这个毛病,喜欢重用宦官,奈何真正到了危急关头,这帮家伙都不怎么管用。 “官家,还剩下的就是太尉高俅了,此人虽然也立过战功,但是并未单独领兵,而且……他还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近臣,未必会听陛下的。” 赵桓眉头微皱,这个情况他也知道,不然也不会等着梁方平兵败,才向赵佶发难。 童贯和高俅,两个著名的大奸臣! 真是有点让人发愁啊!想拿下他们,暂时还没有合适人选,那就只有收买,可问题是要出多大的价码? 还有,这两人的能力可靠吗?万一托付大事,结果让他们给卖了,那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赵桓沉吟思索,突然发现殿门口有人探头缩脑,往里面看着。赵桓一眼认出来,来人名叫刘锜,官居阁门祗侯。这个职务并不高,是负责朝会时候的赞相礼仪,怎么说呢,类似明代的御前锦衣卫,属于很清贵的武职。毕竟能负责在皇帝跟前晃悠,只要天子赏识,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而且刘锜这个人生来一副威武好样貌,身形高大,五官英俊,声音洪亮,光是站在身边,装点门面也足够了。而且他出身还很好,是将门之后,可以说是很受老天偏爱的那种了。 “进来吧。”赵桓声音不大,刘锜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慌忙小跑着进来,见到赵桓,躬身施礼。 “见过官家。” 赵桓微微一笑,“有事情吧?” 刘锜看了一眼赵桓,而后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回官家的话,的确有件事情,臣擅自主张,还请官家责罚。” 赵桓摇头,“罚什么,朕身边有几个人?只要是为了大局着想,朕不会责怪你的。赶快说吧,一个赳赳武夫,婆婆妈妈干什么!” 刘锜打了个激灵,受到了鼓舞,“官家,臣知道有一人听到官家打算与开封共存亡之后,颇为感动,更加惭愧,他也愿意为家乡父老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赵桓眉头皱了皱,“是高太尉?” 刘锜慌忙点头,“正是,官家睿智!” 赵桓摇头笑道:“他是开封市井出身,这点朕还是知道的。”赵桓站起身,缓缓踱步,高俅居然主动来投! 本来他还犹豫,要怎么拉拢高俅和童贯,却没有料到,竟然主动上钩一个。 莫非说这个高俅是看自己在大殿上的慷慨陈词,就来投靠了? 这家伙还真是个站队鬼才啊! 不行,不能自满,还要好好问问。 “刘锜,你替高俅说此事,莫非你们之间有交情?” 刘锜连忙点头道:“不敢欺瞒官家,当年家父刘仲武随着童贯平定羌人,他老人家运筹帷幄,还派了臣的兄长为人质,终于换来羌人投降。却不料想,功劳被童贯抢走。这事情后来传到了高太尉的耳朵里,是他向太上皇言说,才让太上皇派人调查,臣兄弟九人,一起得到赏赐。臣能升任阁门祗侯,也是高太尉的功劳。” 赵桓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惊讶,“这么说,高太尉更得人心了?” 刘锜点头,“官家,童大王这些年争功诿过,的确让人鄙夷!” 赵桓沉吟,盯着刘锜,“童贯可是朝中重臣,你在朕面前说他坏话,要是没有根据,朕可是会治罪的!” 赵桓语气严厉,刘锜把心一横,“臣不敢撒谎,早些年童大王的确有些功劳,可这些年来,他越发欺上瞒下,可不光是家父,宣和四年的时候,他领兵攻击燕山府,战败之后,竟然将罪责归咎到种师道的头上,害得老种相公被贬官,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种家! 赵桓微微一动,毫无疑问,这是西军第一将门,实力最为雄厚,眼下朝廷已经发了勤王诏书,最大的依仗也就是种家军了。 如果童贯却是和种家有矛盾,那就不能用他,否则让种家寒心,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来回踱步,走了三圈,终于下定决心,抓起了桌上的一柄宝剑。 “刘锜,你现在就去传旨,告诉高太尉,朕赐给他尚方宝剑,任命他为东京留守。我不要他出城搏杀,但是请他务必收拢残兵,加强京城防务,把京城百万生灵保护好。等到金人退去,他守土有功,护民当赏,别说是朕,就算开封百姓也会替他建庙祭祀的!” 刘锜双手颤抖接过了尚方宝剑,又抬头看了看赵桓。 “官家,臣还有一件事,高太尉毕竟是太上皇的旧臣,民间有颇多非议……” 赵桓摆手,朗声道:“你告诉高太尉,朕还是太上皇的儿子呢!只要他真心抗金,踏踏实实做事,谁也动不了他!” 得到了这句话刘锜终于放了心,高太尉,你的恩情我可百倍报答了! 刘锜快步离去,朱拱之由衷叹道:“官家还真是厚待高太尉啊!” “是吗?”赵桓微微摇头,他的目光始终在刘锜身上,高俅不过是野鸭一只,刘锜可是和韩世忠岳飞齐名的凤凰啊! 第5章 赵佶别跑 高俅主动靠过来,让赵桓着实松了口气,至少说明他这位天子还是有点份量,一些老臣也不敢无视他。 赵桓怔了片刻,把朱拱之叫了过来。 “朱大官,你刚刚说,蔡太师,童大王,他们都装点财物,准备一起南下?” 朱拱之为难道:“奴婢就是这么一说,做不得准的。” 赵桓不悦,“耍什么滑头,我问你,童贯到底可用不可用?” 朱拱之心中窃喜,但是表面上还不敢露出了,毕竟大宋朝可不流行九千岁。 朱拱之顿了顿,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方才刘锜讲童贯不得人心,抢夺他爹功劳,其实这事也是两说着,平叛之功还在刘法身上,而刘锜的父亲刘仲武也多次行贿,不光是高俅,童,童大王那里也送了不少。甚至还败过好几次,损失不小。” 朱拱之说完,满以为赵桓会生气,毕竟连尚方宝剑都赐下了,天子那么倚重高俅,怕是听不得坏话的,可是当他抬起头,却发现赵桓面带微笑,泰然自若。 “我知道你的意思,天下乌鸦一般黑!”赵桓真的不意外,在这个王朝末世,有再多狗屁倒灶的事情,都不用惊讶。 赵桓反而笑呵呵问道:“朱大官,咱们是死中求活,两只乌鸦,我一定要让你找出更黑的一只,你说是谁?” 这话问得像个皇帝样! 朱拱之愕然张大嘴巴,他伺候赵桓不少年了,可登基之后的官家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难道龙椅还有提升智力的作用? 问题是太上皇坐上好像不管用啊! 朱拱之微微甩头,最后咬牙道:“自然是童大王更黑!” “为什么?”赵桓追问。 “从前的事情不要说了,他抛弃太原,军中人心尽失,主战群臣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多半还要跟着太上皇一条道跑到黑!就算官家赏给他脸,他也未必能接着。” 赵桓面色深沉,叹道:“论起军略,童贯依旧在高俅之上。主战之臣要杀童贯,也不算什么。只要童贯能拿出勇气,痛改前非,让朕觉得还有可用之处,他就能继续屹立不摇。否则,就凭着抛弃太原,跑回开封,朕就能杀他的脑袋!” 赵桓杀气腾腾的宣誓,让朱拱之心惊肉跳,这绝不是玩笑,一个敢从太上皇手里夺权的狠人,干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朱大官,这样吧,你去一趟童贯府邸,把朕死守开封的决心告诉他,让他尽快拿出一套方略,上呈御前。” 朱拱之一听,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既能试探童贯的态度,又能瞧瞧他的本事。倘若童贯真能拿出防御开封的办法,到时候就算拿出刘备对待诸葛亮的态度,那也是理所当然。 朱拱之连忙下去。 大殿之中,又剩下赵桓一个人。 虽说是九五至尊,皇权独揽,可真正身边有几个可用之人呢? 刘锜、朱拱之、高俅、李纲……就这么个寒酸的阵容,想要跟如狼似虎的金人斗,实在是太难了。而且最大的敌人,始终在城里,在朝堂,在龙德宫! 也不知道赵佶会不会像历史一样南逃,现在看起来,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相当大! 赵佶不会傻乎乎跑掉,他身边必然要有扈从,童贯和高俅,正是他的哼哈二将。 而自己的哼哈二将也派了出去,就看能不能摆平了。 赵桓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朱拱之并没有回来,倒是刘锜引领着一位紫袍重臣,诚惶诚恐,来到了赵桓面前。 “老臣高俅拜见官家!” 高俅身形矮壮,匍匐在赵桓脚下。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太尉啊,说实话,也就是个普通的老人罢了。 赵桓主动将他搀扶起来。 “高太尉,当下京中武臣以你为首,朕欲死守开封,可朕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临阵杀敌。京城百万生灵,都在你的肩头。”赵桓顿了顿,“为臣可以不忠,为官可以不仁,为子可以不孝,为友可以不义……高太尉是大宋之臣,生长于开封,行走于市井,显达于朝堂。脚下是生长的土地,头顶是大宋的一片青天。” 赵桓凝视着浑身颤抖的高俅,发出了灵魂的拷问,“高太尉,你打算如何选择?” 高俅扑通再度跪倒,老泪横流。 “官家,老臣想通了,老臣是大宋的臣子,是开封的人,若是不能与开封共存亡,老臣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连猪狗畜生都不如!请官家放心,老臣愿意跟金贼血拼到底,就算搭上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说着,高俅抬起头,又道:“启奏官家,蔡攸派人给老臣送信,让老臣准备兵马,护卫太上皇。他多半是去了童大王那里,劝说他领着胜捷军保护太上皇南下。老臣以为官家应该及早决断,不然悔之晚矣!” “你以为童贯会听蔡攸的?”赵桓沉声问道。 高俅用力点头道:“老臣有两点理由,胜捷军是童大王挑选西军精锐,仔细训练而成,论起战力,三千胜捷军胜过一万禁军,官家要想死守开封,不能没有这一支人马。”高俅又顿了顿,“这第二点,就是老臣的推断了,童大王抛弃太原,也未必敢为了京城血战。他多半会顺从蔡攸的建议,保护太上皇南下!官家可以安排人探查消息,若是有误,老臣甘愿受罚!” 赵桓沉吟片刻,恍然道:“不必费事了,朕信高太尉,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俅没有料到如此干脆,不过他也是老油条了,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先夺胜捷军兵权,然后拿下童贯!” “谁去夺兵权?” “刘锜!”高俅解释道:“官家,刘锜的爹刘仲武是西军宿将,也随着童贯打过仗,胜捷军上下都知道刘家大名,他必定能成功!” 赵桓看了眼刘锜,发现这位年轻的阁门祗侯正满怀期待盯着自己。 “好,就这么办了。” 赵桓一口答应,朱拱之迟迟不归,必须做最坏的准备了。 “高太尉,你点一队人马,我们立刻行动!”赵桓果断道。 …… 靖康元年,正月初四,夜! 三驾马车,几十名护卫,龙德宫使蔡攸,保护着太上皇赵佶,匆匆出来,他们慌里慌张,生怕会有人阻拦。 刚出了不远,从暮色里奔来几匹战马,为首的正是童贯! “哎呦,我的童大王,你可来了!” 蔡攸慌忙迎上来。 童贯没有搭理他,而是目光直视马车,“太上皇呢?” 这时候马车帘子撩开,露出赵佶略显疲惫的面庞,他冲着童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 童贯终于放下心,太上皇出来了就好。 他调转马头,准备赶路。 蔡攸却迟疑了,“童大王,胜捷军哩?您怎么没有带人过来?” 童贯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货虽然一肚子阴谋诡计,但做起事来,却是个饭桶。 “你让老夫深夜带着人马,直扑龙德宫吗?是保护太上皇南巡?还是犯上作乱?你想弄得人尽皆知吗?” 蔡攸被怼得一缩脖子,不敢废话。 童贯哼了一声,“老夫告诉他们了,去通津门等着,只要太上皇车驾到了,立刻出城!” 蔡攸想了想,连连点头。 这个办法好,通津门是汴水入京的城门,那里还有船只,他们乘船南下,可比骑马舒服多了,不愧是老江湖,童贯的心就是细。 那还等什么,快点走吧! 这伙人借着暮色掩护,迅速奔向通津门,速度快得惊人。 蔡攸一路上都在想着美事,他冒险鼓动赵佶南下,也是不想权柄沦落。他能有今天容易吗? 不说别的,就连亲爹都反目成仇了,好容易成了权倾朝野的人物,就因为金人入寇,给生生打断,能甘心吗? 赵桓对他的态度,也让蔡攸心惊肉跳,浑身冰凉,皇帝陛下囚禁的可不只是太上皇啊,退一步讲,就算真的囚禁了赵佶,弑父的举动,还是不会出现在大宋的。 但是他们这些旧臣就不一样了。 为了这条命,为了权柄,必须要赌一把了。 赵桓,你等着! 只要我去了应天(商丘),就立刻切断漕运,让你困守开封,得不到粮饷,还想抗金?做梦去吧! 蔡攸还在胡思乱想,却不提防童贯猛地勒住了战马,几十年带兵的经验让童贯感到了不妙。 就在一瞬间,通津门内,灯笼火把,一起点亮,宛如白昼。 官家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身后是高俅率领着的两千雄赳赳的禁军,双方差距足有百倍! 赵桓默默俯视着…… 第6章 留全尸 此刻的大宋官家赵桓,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就在昨天晚上,他带着一个宦官硬闯龙德宫,逼迫赵佶交权,随后安抚群臣,接受高俅投靠,而今天的晚上,他已经拥有了一支武装,而对面的太上皇赵佶却只有几十个人,强弱之势,瞬间逆转,憋在胸中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赵桓沉吟片刻,主动催马,迎了上来。 相比起信心满满,居高临下的赵桓,不管是蔡攸,还是童贯,甚至马车里面的赵佶,都成了可怜巴巴的猎物,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那种! 童贯先是惊讶,随后冷汗直流,身体都跟着轻微颤抖。 完了! 胜捷军没来接应,反而是官家气势汹汹赶来,还有什么说的,一切的盘算全都落空了! “童大王!” 赵桓冰冷的声音响起,童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慌忙躬身,“老臣在!” “朕让朱押班去见你了!”赵桓淡漠道,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童贯从马背上滚落,直接匍匐地上。官家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老东西辜负了期望。在官家和太上皇之间,你选择了太上皇! 还有什么比站队失误更可怕的事情吗? 童贯觉得天都塌下来,他不由得扭头看向蔡攸,简直想扑过去,把这个兔崽子给掐死! 此刻的蔡攸比童贯还狼狈,童贯是顺势滚落,没什么大事,他却因为慌乱被马镫绊了脚,半边脸着地,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不用问,这张大白脸算是毁了,蔡攸顾不上疼痛,生怕大难临头,慌忙对着辇车里面喊。 “太上皇!太上皇啊!” 面对撕心裂肺的喊声,赵佶也觉得呼吸急促,喘不上气,真是要了命了! 两个狗腿子都完蛋了,他不得不撩开车帘,迎面正好撞上了赵桓。 令人惊讶的是短短时间里,赵桓脸上的怒气不翼而飞,仿佛提前到了春天似的,满脸都是笑容。 “太上皇辛苦了!” 赵佶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下意识摇头,“不,不辛苦,是官家辛苦,官家辛苦!” 赵桓又笑道:“太上皇,昨天夜里,朕说过要上下一心,共同抗击金贼,保全江山社稷。太上皇可还记得?” 问罪来了! 面对这么恐怖的阵势,赵佶哪里还敢摆谱,他只求能体面收场,因此连连道:“记得,记得!不过,不要误会啊!” 赵佶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借口,“官家,我也是担心开封城防,这才让童大王和蔡相公带我出来,巡视一番,没有别的意思,我,我这就回龙德宫!” 赵佶打算溜了,蔡攸听在耳朵里,也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太上皇,这个借口太好了! “官家!的确是这样的,臣等随着太上皇出来,是巡视京城动静,防范金贼偷入开封,请官家明鉴啊!” 赵桓忍不住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不过你们愿意说,朕就陪着你们演! “太上皇,真的是这样吗?” 赵佶没有迟疑,用力点头,“真的,都是真的,官家不要怀疑!” “那好!” 赵桓朗声道:“蔡攸,朕让你专任龙德宫使,伺候太上皇,不是让你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你现在就陪着太上皇,滚回龙德宫,不许再出来!” 怒火都冲着自己来了,蔡攸吓得脸色惨白,拼命点头。不过却也没有那么惶恐,甚至有点鄙夷,说到底还是不敢跟太上皇撕破脸皮。 这是给自己找台阶呢! 看起来赵家男人依旧是怂,没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这一次失败了,但只要太上皇不倒,机会还有,下一次筹备细致一些就行了。但愿金人不要来得太快就好。 蔡攸还在安慰自己,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 还有童贯呢?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护送的,童大王又该怎么样? 就在蔡攸迟疑的时候,赵桓突然扭头道:“童贯,若只是巡城,哪里用得着调动胜捷军?太上皇不知情,你打着太上皇的名头,到底要干什么?莫非想劫持太上皇?是要南下图谋不轨,还是干脆将太上皇交给金贼,出卖大宋!” 啊! 童贯如遭雷击! 什么意思? 怎么罪名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不得不说,童贯也是老江湖了,瞬间明白了赵桓的用意。 他哪里是轻描淡写,放过了此事,分明是借题发挥,不依不饶……你赵佶和蔡攸急着脱身,可以,但是童贯一定不能放过! 毕竟相比起两个废物点心,童贯毕竟还是领兵多年的人物,小觑不得。而且只要废了童贯,彻底失去了兵权,赵佶也就是砧板上的肉了,是红烧还是水煮,全看赵桓的心思。 总而言之,谁都能放过,唯独童贯,必须拿下! 历经几十年风雨的童贯,终于嗅到了灭顶之灾的味道! 他抬起头,望向辇车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瞬间,赵佶也往这边看,君臣四目相对。 童贯的眼神里,有期许,有哀求,他没有说话,但是几十年的君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胜捷军没来,赵桓却来了,官家放过了太上皇,就连蔡攸也只是呵斥,用意太明显了。而此刻能拯救童贯的,也只剩下赵佶一个人! 毕竟他还是太上皇,毕竟他还当了几十年皇帝,党羽遍布朝堂! 只要赵佶敢站出来,跟官家硬抗,至少能保住童贯的老命。 几十年了,就算是一条狗,也养出感情了,太上皇,你就真的不愿意说话吗? 童贯的神色赵桓一目了然,他没有说话,但目光却也转向了赵佶的方向,仿佛在鼓励他,你跳出来啊! 替童贯背黑锅啊! 你只要出来,抛弃开封,南逃避祸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虽然现在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戳破了就真的连最后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太上皇再大,大不过列祖列宗! 赵佶,只要你敢开口,我就去太庙,请赵大和赵二。反正你已经交了权力,就算拿玉玺砸,我也能废了你! 如果说之前赵桓还有保留,那么这一次他真是做好了彻底翻脸的准备。 别跟我讲什么君臣父子,讲什么权谋算计。 高端的争斗,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赵桓正在盘算着,他以为赵佶还不敢撕破脸皮,可谁知道赵佶竟然开口了。 “官家!” 这一瞬间,赵桓浑身肌肉绷紧,拳头紧握,难道痛扁怂货的机会来了? “太上皇!” 赵桓语气深沉,回了一句。 赵佶吓得咽了口吐沫,才一天不见,这个逆子的威风与日俱增啊! “那个……官家,童,童贼居心叵测,官家万万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什么?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赵佶啊,你可真行,就这么抛弃童贯了? 此刻跪在地上的童贯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 好一个无情的赵佶! 这么多年,我就伺候了这么个玩意? 童贯老泪横流,双手努力撑着,才不至于瘫下去,可是他的魂儿已经垮了。 赵桓定了定神,催马向前,用怪异地目光,瞧着赵佶。 “太上皇,刚刚朕没有听清楚,你能说得再明白一点不?” 赵佶咽了口吐沫,他也不好受,可不好受又能怎么样?现在局势如此,难道要他担下弃城而逃的罪名? 不行啊! 绝对不行! 他可是太上皇,至于童贯,你兵败燕山府,我不计前嫌,封你王爵,一个宦官,到了你这一步,也该知足了,就算替我背负骂名,也死得其所,该含笑九泉! “官家,童贯这个贼畏惧金人,从去年开始,就琢磨着南逃。我,我也曾听信他的蛊惑,可,可后来官家的一番正论,让我明白过来。可这个老贼不死心,还想骗我出城,他,他自己从太原跑了,就想拉着别人一起跑,何其歹毒啊!” 赵佶毫不留情,将一切罪名推给了童贯。 说实话,赵桓都有点替童贯觉得冤枉,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犹豫。 “太上皇,童贼这么大的罪恶,怕是要千刀万剐才行啊!” 赵佶迟愣片刻,慌忙道:“没错,的确该,该千刀万剐!不过,他丧心病狂,攀诬皇家,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来,还请官家一定不要受他的蛊惑,说什么都不要听,赶,赶快处死他!” 虽说人们都知道赵佶怂,但是却没有想到,他能怂到无耻的地步! 同样作为赵佶宠臣的高俅脸都黑了,太上皇啊,你这个德行,让别人怎么跟随你?实在是大失所望! 赵桓深吸口气,到了童贯面前。 “太上皇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童贯勉强扭动身躯,匍匐在赵桓面前,头也不抬,声音沙哑道:“罪臣听到了。” “你有什么好说吗?” “没有!” 童贯拜伏地上,悲怆莫名道:“罪臣死有余辜,只求官家能用罪臣一条老命,警醒满朝文武!唯有和官家同心同德,誓死抗金,这才是活路!至于其他的歪门邪道,死有余辜!” 最后四个字童贯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赵桓颔首,叹道:“童贯,你虽然谈不上忠心大宋,但还能顾念君臣之义。”赵桓扭头,对着高俅道:“留全尸吧!” 第7章 官家威风(求推荐) 从千刀万剐变成了留全尸,死法如何,赵桓是不大在乎的,反正都是死。无论如何,童贯这颗人头他是必须要的。 深谙办公室权谋的赵桓想的是怎么把赵佶拖下水。 君臣之义! 四个字足矣! 虽说童贯论罪该死,但是他的确是替赵佶死的,想逃跑的是赵佶。 可以想见,消息传开之后,效果必定拔群。 至少让赵佶威信荡然无存,再也没法给自己掣肘,整个开封,最后说了算的人,必定是官家! 这是赵桓最根本的目的,杀人立威,从来都是最直接的手段,更何况自己给了童贯机会……等等! 赵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貌似忘了一个人! 当赵桓再度回到童贯的面前,这位童大王已经被打落幞头,露出花白的头发,狼狈不堪。而执行这一切的,正是太尉高俅! “先别忙!” 赵桓回来,让高太尉一愣神,“官家还有吩咐?” 赵桓颔首,直接对着童贯道:“朕派朱押班去见你,现在朱押班人在何处?” 童贯一听这话,浑身哆嗦,简直不敢抬头。 “童贯!”赵桓冷冷道:“这么看,你的罪名还要再加一条欺君罔上啊!” 皇帝的愤怒扑面而来,童贯脸色惨白如纸,“回,回官家的话,朱,朱押班被,被罪臣扔到了后花园的井里。” 井里! 赵桓大惊失色,正月的开封可不暖和,朱拱之一把老骨头,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高太尉,快去救人!” 高俅连忙答应,催马就跑,片刻不敢耽搁……半个时辰之后,可怜巴巴的朱拱之裹着厚厚的皮衣,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官家啊!要是再晚一点,奴婢就见不到官家了!” 赵桓看了看朱拱之,也不免心疼。 “替朕传旨,弄成了这个样子,是打朕的脸啊!” 朱拱之一听,越发感动,昂起青紫的脸道:“官家,奴婢去见童贯的时候,碰到了蔡攸那个贼。他巧舌如簧,说官家不过是假意抗金,又说太学生将童贯列为六贼,官家掌权,必定借童贯的脑袋安抚人心,所以唯一的活路,就是保护太上皇南下,逃出京城。他还逼着童贯,拿了奴婢。” “他说官家忤逆太上皇,都是奴婢教唆的,奴婢该死啊!” 朱拱之一边哆嗦,一边说着,鼻涕眼泪一大把,那叫一个可怜。 这回事情清楚了,赵桓微微摇头,要说蔡攸讲得也没错,结果的确借童贯的人头,安抚人心。可问题是童贯要是不听他的蛊惑,能站在赵桓这边,也就不用死了。 所以童贯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上呢? “朱大官,朕已经拿下了童贯,蔡攸也不能留着了。免去他的龙德宫使,暂时送去蔡京府邸看管起来。朕现在不杀他,是要查清楚他的恶行,蔡氏父子掌权多年,究竟贪墨多少国帑民财,做了多少恶事,必须查清楚,然后明正典刑!” 赵桓说到这里,探身冲着朱拱之一笑。 “朱大官,朕这么处理,你满意不?” 朱拱之愕然半晌,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只觉得浑身有一股暖流涌动,彻骨的寒意,不翼而飞! 官家这是帮自己出气啊! 童贯忤逆官家,有死无活。 可蔡家父子却未必一定要死,奈何蔡攸得罪了咱家……咱家是什么人?是官家眼前的大红人! 敢惹咱家,你们狗爷俩完蛋了! 朱拱之兴奋地一跃而起,“官家,让奴婢去监斩童贯,再把蔡攸拿了!” 赵桓颔首,“带二百人去,这一次没人敢欺负你了。等回来还有任命。” 朱拱之眼睛冒光,这是要升官了,简直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横行朝堂几十年的童贯完蛋了,他没有留下全尸,而是让朱拱之砍了脑袋,挂在了通津门。 太上皇面前的第一红人,太师蔡京之子蔡攸被罢免官职,押送到蔡京府邸,看管起来。 艺术家赵佶不但出城无望,还损失了文武两大心腹,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龙德宫瑟瑟发抖。 至于开封城中,所有文武,无人不惊! 官家的霹雳果决,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昨天的时候,赵桓召集众人到垂拱殿,宣布誓死抗金,亲自处理政务,并且任命李纲为相…… 这三条已经让人颇为意外了,但是大家伙也仅仅是惊叹一下而已。 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桓好歹登基称帝,要是连点动静都没有,岂不是连桂花鸭都不如了。 但话又说回来,赵佶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都玩不出花样,赵桓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先说说硬气的话,表示自己和太上皇不一样。只等金人一到,就会老老实实了。 毕竟眼下这个格局,除了议和,还能怎么办? 这几乎成了九成以上官员的看法,也只有李纲那种不合时宜的傻瓜,才会真心想着抗金吧! 所有的猜测推断,都在童贯人头落地的这一刻,戛然而止! 童大王死了! 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就挂在通津门。 畏敌逃避,欺君枉法! 谁还敢不抗金? 谁的官职有童贯高? 谁的脖子有童贯硬? 官家连童贯都敢杀,还有谁能幸免? 这一夜,百官注定失眠,一个个战战兢兢,唉声叹气,绞尽脑汁,这么多年了,还没遇到过这种品种的官家呢…… 而造成百官惶恐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福宁殿高卧,酣然大睡。 赵桓太疲惫了,昨天熬了一个通宵不说,今天又到了后半夜,他几乎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好像每一个君王都是美女环绕,快乐无边似的。 可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别说是普通的妃子,哪怕贵为皇后,想要跟皇帝见一面,也要经过层层通报,然后前往延福宫会面,帝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时间多长……全都需要记录下来,还有一大堆太监宫女观摩,半点不能出差错。 在弄清楚这一套流程之后,赵桓连连感叹。 怪不得赵佶宁可钻地道,往御香楼跑呢!宫里的这套规矩,是真的折磨人。 不过也好,正因为这套规矩在,加上国事紧急,赵桓可以暂时甩开不必要的麻烦,好好休养生息。 这一觉时间不长,但睡得格外香甜……赵桓梦见了金戈铁马,百万雄师,梦到了中兴名将,梦到了光复燕云,他是笑醒的。 只是当睁开眼睛之后,就剩下一声长叹,还有个老太监朱拱之! “官家,诸位相公已经到了垂拱殿,不过奴婢觉得官家不用着急。” 赵桓揉了揉眼睛,哼道:“为什么?” “自然是晾着他们一会儿,也要让他们知道,这大宋朝谁是头上的天!” 赵桓忍不住一笑,“算了吧,军情紧急,耍这个威风干什么,赶快服侍更衣。” 朱拱之连忙答应,给赵桓换上了官家的行头,连早饭都没吃,就奔着垂拱殿去了,不过在走出福宁殿的时候,赵桓想起一件事。 “朱大官,回头你把皇城司的差事接下来,别让老三丢人现眼了!” 朱拱之受宠若惊,昨天晚上官家说任用,今天早上就把至关紧要的皇城司给了他,还真是说到做到,言而有信。 奴婢何德何能,拼了这条命,也报答不了官家的恩情啊! 皇城司执掌宫禁,负责刺探情报,类似明代的锦衣卫。 按理说这么个重要的位置,一定要交给天子心腹才是,可赵佶这个脑子短路的,偏要交给三儿子恽王赵楷! 这位恽王也是个奇葩,他完美继承了赵佶一身的艺术细菌,文采过人,还偷偷参加科举,难得的是,他竟然披荆斩棘,拿到了状元,成为科举史上,身份最高的状元。 当然了,他的能力也到此为止了。 在靖康之变中,这位状元一样被俘,死在了金国,毫无波澜。由此可见,学文也救不了大宋。 赵桓已经将太上皇困在了龙德宫,没有必要留着赵楷碍事。谈笑之间,就夺了皇城司,赵桓越发找到了皇帝的感觉。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刘锜慌里慌张赶来,抢在赵桓前往垂拱殿之前,向官家进言。 “三千胜捷军都愿意听从号令,誓死报国,只是……” 赵桓无奈苦笑,“直说吧,朕还没有那么脆弱。” 刘锜连忙躬身,“只是童贯已死,人心不稳,还请官家恩赏,安定人心!” 赵桓颔首,“说白了,就是要钱,对吧?” 刘锜咧嘴,“是,是这样的。官家,臣赶回了的时候,发现原来梁方平的部下有人闹响,其中领头的人叫韩世忠,眼下被高太尉给抓起来了……” 韩世忠! 腰胆! 赵桓眼睛眯缝,片刻之后,淡淡道:“朕知道了。” 第8章 抗金,抗金,还是抗金 第二次驾临垂拱殿,赵桓能感觉到,在场文臣对他都或多或少,增加了一些敬意。甚至有些赵佶的旧臣,在微微发抖。 为首苦着脸的老头是太宰白时中,紧挨着他,风度翩翩的是少宰李邦彦,这俩都是赵佶提拔的人,现任首相和次相,同为赵佶旧臣的还有同知枢密院事吴敏,尚书左丞张邦昌,翰林学士承旨宇文粹中,如果再算上死掉的童贯,还有被囚禁在家的蔡攸,基本上就是赵佶的心头好了。 赵桓甚至觉得赵佶是个收藏家,专门收藏猪队友的。 这么一大堆软骨头掌权,不亡国才怪呢! 赵桓是恨不得把这些人都赶出朝堂,但是时间不允许啊,黄河防线瓦解了,现在唯一制约金人前进速度的就是渡船数量了。 就算是软骨头的猪队友,也必须用了,大不了给他们补点钙就是了。 所以赵桓刚坐下之后,就直接道:“朕昨夜杀了童贯!” 这个开场白实在是太别致了,以白李为首的宰执瞬间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朕本不想杀他,可他居然违背朕的旨意,护送太上皇南下,朕不得不将一切罪名归咎他的头上,下旨处死了童贯。”赵桓丝毫不理会群臣惊骇的目光,自顾自说道:“毕竟是领兵多年的人,还有些骨头,没有把太上皇供出来,一个人都扛下了。单从这件事上看,是太上皇辜负了他!” 赵桓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赵佶的老脸扯下来了! “官家!” 一位大臣瞬间扑倒在地上,不是别人,正是给事中王寓。 他也不想当出头鸟,可给事中本就有驳正政令,劝谏天子之责,没法不站出来! “官家慎言啊!” 赵桓哼了一声,“朕说错了吗?” 王寓无奈,只能道:“官家所言固然不错,可太上皇御极二十六年,如今金人进犯京城,百姓知晓太上皇离京,必定人心大乱,不战自溃。至于童贯,他为主蒙垢,也算是死得其所,臣以为还是妥善葬了最好。” 赵桓看了看其他人,笑道:“诸位相公,你们也是这么看吗?” 面对天子质问,太宰白时中硬着头皮道:“官家,老臣以为王寓所言极是,当下万万不能自乱阵脚,给宵小之徒可乘之机啊!” 李邦彦看准机会,也站了出来,“官家,万一有人趁机散布流言蜚语,说太上皇打算抛弃开封,臣,臣唯恐会生变故啊!” 面对这几位的高论,赵桓忍不住嘲笑:“白太宰,李少宰,朕问你们,京城百姓当真不知道咱们在干什么吗?朕若是昨夜不杀童贯,不把太上皇请回龙德宫,只怕不用到这个时候,京城就已经沸腾了吧?” 赵桓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他不屑质问道:“你们这些人,有没有收拾行囊,带着金银细软,打算跟太上皇一起跑啊?有没有?敢做不敢认吗?” 伴随着质问,白时中,李邦彦,王寓,全都吓得跪在地上,如果说昨天的赵桓,还是跟大家讲道理,那么今天,他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官家,臣等有罪!” 赵桓不耐烦摆手,“别说这些虚的,咱们现在到了亡国之际,拿不出对策,你我君臣都要成为金人的俘虏。这点老百姓比你们还清楚!朕只想说过去咱们撒谎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这个时候,还不能说两句实话吗?还想骗到什么时候?羞愧不羞愧啊?” 这几句质问,等于直接往宰执重臣的嘴巴子上抽鞋底子,还问他们鞋底香不香。新君锋芒毕露,杀伤力实在太恐怖,让这帮人难以招架。 自然,在一群软蛋当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有骨头的,比如李纲! 自从听说赵桓杀了童贯之后,别人吓得睡不着,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官家终于拿出了魄力,大宋朝有救了! 眼见群臣默然,李纲挺身而出。 “臣以为官家坦诚以待,最是恰当不过。如今朝局危难,皆因太上皇用人不当所至。非只一个童贯,还有太多如童贯一般的奸佞,窃据高位,奴颜婢膝,国家丧乱,彼等皆是该杀,必杀之徒!” 李纲的这番话比赵桓的话还刺激。 如果说赵桓是抽嘴巴子,他可是亮出了刀子,要直接砍人了! 赵桓却不意外,毕竟李纲的性格他也是略有所知的。 “李相公,你以为何人可杀?”赵桓追问了一句。 李纲并不迟疑,昂然道:“蔡京、梁师成、朱勔、李彦,这些尽是奸佞,至于还有哪些,只待官家旨意,臣必定一一揪出来,明正典刑,大快人心!” 赵桓没有顺着李纲的话,直接下旨,而是缓缓道:“这些人就是市井间流传的六贼吧?” 李纲点头称是,理所当然道:“官家,童贼伏诛,理当乘胜追击,尽扫奸臣,澄清朝堂啊!” 李纲杀气腾腾,在场的众人无不骇然,就算他们没有资格列入六贼,但是不少人也跟着六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别的不说,光是蔡京,就提拔了多少人? 真要是按照李纲这么干,估计在场不剩下几个活人了。 为了求生,尚书左丞张邦昌突然站出来,厉声道:“官家,李纲所言和太学生如出一辙。足见他们彼此勾结,互为表里,阴谋挟制朝廷,居心叵测啊!” 张邦昌攻讦李纲结党,这就像往热油锅里倒了一勺水,瞬间就炸开了。吴敏、王孝迪,王寓,乃至李邦彦,白时中都下场了,群起攻之。 李纲孤身一人,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李纲秉性刚强,言语耿直,加上赵桓斩杀童贯了,给了他强烈的信心,官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故此李纲慷慨陈词,和这帮人骂得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赵桓看在眼里,既不意外,又怒火中烧! 这就是大宋的宰执,就是这么一群人,在主宰着天下! “够了!” 赵桓突然怒喝,谁知骂得起劲儿的双方竟然没有察觉到,还在继续。这下子可把赵桓气到了,他猛地挥手,桌案上的所有东西,悉数落地。 幸好玉玺没放在桌上,不然就出大事了。 这么大的动静,群臣都吓得闭上了嘴巴,唬得目瞪口呆。 “吵吧!朕给你们时间,吵个三日五日,等金人兵不血刃进了开封,把咱们都抓走好了!” 李邦彦等人吓得慌忙拜伏,“官家,臣等不想争吵,全都是李纲欺人太甚……” “闭嘴!”赵桓厉声呵斥,“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不是三岁五岁的孩子,朕没心思管你们的破事!” 赵桓大口喘着粗气,平复心绪,而后道:“天下大事共有三件,一曰抗金,二曰抗金,三曰,还是抗金!” “一切行为,一切功过,都按照是否有利于抗金大业评断。”赵桓意味深长道:“朕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也不敢是主战,还是主和,也不管过去走的谁的门路,是谁的党羽……这些事情,朕都可以不在乎,从今往后,凡是愿意追随朕抗金主张的,那就是我的臣党,凡是能为抗金大业做贡献的,那就是大宋功臣!朕说到做到!” 赵桓说到这里,又缓和了口气,“诸公,事到如今,我们全力以赴,尚且未必能赢金人,如果还是三心二意,党同伐异,我们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莫非说,你们想做金人的臣子?认一个蛮夷君父?” 赵桓这话已经不是诛心那么简单了,李邦彦匍匐地上,声音悲戚,“官家一心为国,皆因臣等不忠,求官家责罚!” 其他几个人也都哭哭啼啼,不停认错,唯独李纲,脊背笔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赵桓叹口气,对着李邦彦道:“朕杀童贯,只有一个原因,他抛弃太原,罪不容诛。从今天开始,谁敢在抗金大业上模糊,休怪朕不容情!” 赵桓又道:“李少宰,你和白相公,张相公,吴相公,一起去龙德宫,请求太上皇降罪己诏,陈说童贼之恶!” “至于其他人,跟朕议下一件事,要想守城,离不开钱粮兵马,大家拿个主意吧!” 第9章 还在给岁币? 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吴敏。 四大金刚,奉旨去龙德宫,拜见赵佶。 龙德宫原是赵佶的潜龙宝邸端王府。当他登基之后,不断砸钱扩建,端王府规制庞大,每一座建筑都匠心独具,靡费无算。可以说每一寸都是拿钱砸出来的,在这一点上,丝毫不要怀疑赵佶的艺术品位。 这几位宠臣都经常来龙德宫,折服于富丽堂皇。 只不今日的宫殿依旧看,可味道却不对了。 张邦昌故意停下脚步,那三个人也心有灵犀,一起站住,张邦昌无奈苦笑,“官家这一手,实在是厉害啊!” 三人狂翻白眼,还用得着你说! 童贯之死,实在是太妙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童大王活了一辈子,风光了半辈子,可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死来得有价值! “李相公、白相公、吴相公,我至少解读出了三层含义,你们参详一下。其一,童大王违背官家旨意,打算保护太上皇南下,抗旨不遵,官家必然杀他立威!其二,童大王抛弃太原,又鼓吹金人强悍,以他的人头,可以警示臣民,鼓舞士气。至于其三,就是咱们这些人了。” 张邦昌苦笑着看向三人,“太上皇薄情至此,着实让人心寒啊!” 三个人都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兔死狐悲,想想还在通津门挂着的童贯脑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人头也会挂上去。 白时中轻叹口气,“若是可能,老夫真想振衣奋袖,回乡躬耕,这个太宰,不做也罢!” 张邦昌没说话,可上翘的嘴角却再明白不过了。 想屁吃呢! 这时候想回家躲清静,不怕官家治你一个贪生怕死之罪! 躲是躲不掉了,吴敏突然开口,“我刚刚在路上反复想了,如果不把罪名归到童贯身上,不让太上皇降罪己诏,瞧官家的意思,势必要把脸皮撕破,将太上皇南逃的事情,向天下人直言!” “不行!”白时中惶恐摇头,“绝对不可以,太上皇南逃,这么大的事情,到底谁在背后怂恿,断然不会只是一个童贯。李纲那伙人磨刀霍霍,早就想杀人了,这一次是官家拦住了,若是把太上皇的事情弄得天下皆知,可就不是童贯一条命了,怕是你我也没法安然脱身。” 吴敏苦笑,“白相公说得对,可我想请教,若是咱们几个逼着太上皇降下罪己诏,以下犯上,就是十足的小人,我们还能在朝堂立足吗?只怕想当个富家翁而不得啊!” 白时中满脸无奈,深深叹息,默然无语。 赵桓借着一颗童贯的人头,算是把朝堂上下,都给搅动了,既有霹雳手段,又有精深算计。过去几十年,大家伙都小觑这位官家了! 一直没吭声的李邦彦,闷着头思索,三个人的议论他都听在耳朵里。这几个人说得都对,但是却不能当真,他们是怎么想的,李邦彦心里有数。 “三位相公,什么都不要说了,请太上皇下罪己诏,让我来就是了。犯不着把咱们四个都搭进去,骂名我一个人担着!”李邦彦笑道:“我只求三位相公一件事,倘若有朝一日,我身首异处,请你们照顾在下家人,李某不胜感激!” 白时中、吴敏、张邦昌一听,连连否认,只可惜他们的语气透着敷衍,李邦彦心知肚明,真不愧是太上皇带出来的人,都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四人同来,其他三个人在外面等着,唯独李邦彦,前来拜见赵佶。 李邦彦的年纪和赵佶差不多大,赵佶是风流天子,他是浪子宰相,两个人品味一致,臭味相投,算是对眼了。李邦彦没少跟着赵佶钻地道,跑御香楼。 这一次他还略有那么一点兴奋,因为他从赵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惶恐! “李相公,你,你来看寡人了?” 赵佶声音颤抖,伴随着蔡攸被囚禁,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李邦彦躬身施礼,而后道:“回太上皇的话,臣奉了官家圣旨前来,请太上皇降旨,说明童贯叛逆之事!” 赵佶眉头紧皱,“让寡人说什么?一切都是童贼所为,跟我无关!” 李邦彦嘴角上翘,轻笑道:“太上皇,既然无关,那为何还有内禅之事?” “你!”赵佶圆睁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邦彦,你丫的是真不要脸!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是出主意的人之一! 李邦彦迎着赵佶的目光,毫无畏惧,“太上皇,事到如今,还是下诏罪己,把事情说清楚吧!童大王已经死了,该是他背的罪责已经背了,如今金人猖獗,长驱直入,毕竟是太上皇所为……” “放屁!”赵佶破口大骂,“李邦彦,你想让寡人给你们背黑锅?” “不错!”李邦彦竟然真的承认了,这下子反而吓到了赵佶,他傻傻看着李邦彦,这个东西真是欺天了! 李邦彦呵呵一笑,“童大王忠心耿耿几十年,太上皇待他如敝履,臣在太上皇近前可远不如童大王。太上皇能不顾君臣之义,臣也只有效仿太上皇了。” “你!”赵佶气得嘴唇青紫,如果说赵桓怼他,他没有办法,李邦彦这条狗忤逆他,却让他接受不了。 “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邦彦呵呵一笑,“太上皇,官家其实给童大王活路来的,他派朱押班去面见童贯,可惜童大王选择了太上皇,才落了今天的下场。臣也没有办法,为求自保,只有祈求官家的庇护了!” “呸!”赵佶狠狠啐了李邦彦一口,“狗!你就是一条恶犬!我怎么瞎了眼睛,没有看出你的蛇蝎心肠!” “够了!”李邦彦突然怒吼,“赵佶!你贪图享乐,弄得天下大乱,又贪生怕死,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什么祖宗江山,什么百万生灵,在你的眼里,屁都不是!你自私自利,懦弱无能,什么都能抛弃,童大王的一颗脑袋,已经让太多人明白你的嘴脸了!” “到了今天,你能苟延残喘,就已经是天恩浩荡!写,你现在就写!写罪己诏,说你糊涂,治国无能,无颜干涉朝政,一切都要靠官家力挽狂澜,只有官家,才能挽救大宋江山社稷。你愿意闭门思过,所有臣民,都必须听从官家的!” …… 半个时辰之后,李邦彦从龙德宫出来,手里捏着一份赵佶亲笔所写的罪己诏。而身后则是太上皇赵佶的呜咽之声,众叛亲离,连李邦彦都背叛他了,最后一点脸皮也没给他留啊! 好狠啊! 赵佶一肚子怨气,羞愤悲戚,换成别人,或许就要一头碰死算了。不过永远别低估赵佶对羞辱的承受能力,逆子赵桓,奸臣李邦彦,老天会收了你们的! 相比起赵佶的无能狂怒,赵桓竟然也一肚子怒火。 史书上不是说大宋朝财政收入,冠绝历代吗?别的没有,大宋朝不至于缺钱啊? 可事实就是这么离谱,户部国库竟然半点钱都拿不出来。 尚书李棁苦着脸,“启奏官家,在前些年,太上皇下旨在大观库和元丰库之外,设立宣和库,三库皆属于内藏库,与国库不同,臣,臣无权干预!” 又是赵佶! 赵桓简直有杀了他的冲动,这时候突然高俅站出来,“李尚书,你说户部没钱,但我怎么听下面的将士说,瞧见你们户部搬运银钱?双方还发生了冲突?” 李棁一顿,无奈道:“高太尉,却有此事,只不过这些银两铜钱,乃是,乃是……” “乃是什么?”赵桓突然追问。 “乃是——岁币!” “岁币?”赵桓闷声道:“给西夏的?” “也,也有辽国的!”李棁小声道。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竟然气笑了,“还有辽国吗?莫非你们要送给金人不成?” 第10章 猛士泼韩五 双方已经开战了,敌人都快杀到了首都,自己这边还在奉送岁币……这个剧本有点熟悉啊,赵桓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他震怒了,即便努力控制,也能发现他的太阳穴上,血管不停被怒火充起。 “李尚书,户部准备了多少岁币?原本给辽国的银绢五十万,赎回燕山府,增加了一百万贯钱,也就是说,户部能拿出一百五十万了?” 赵桓盯着李棁,大声质问。虽然一百五十万不算太多,但现在赵桓兜里一文钱也没有,这么多钱,已经算是飞来横财了,不由得他不上心。 “这个……官家,户部这边不是一百五十万!” 瞬间,赵桓瞳孔收缩,怒道:“还剩多少?朕要看详细账目,能有一百万吗?” 官家急了,李棁苦兮兮的,“回官家,有,有三百万!” “三百万?”赵桓大惊,脱口而出,“怎么,你们准备了两年的岁币?” 这话问得李棁讷讷无语,还是一旁的耿南仲站了出来。作为东宫的人,赵桓的心腹,虽然最近这段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他也不能看着官家笑话,连忙解释:“回官家的话,户部存这些钱财绢帛是,是想……议和!” 赵桓愣了片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所有人都吓坏了,生怕官家震怒,谁知最后赵桓居然摇头苦笑。 对于习惯了花钱买和平的人,真的不必有太多的期待。 契丹打来了,破财免灾。 西夏叛乱,破财免灾。 现在到了金人,没有理由不这么干啊! 一百五十万不够,那就加倍。要是还不行,就超级加倍! 赵桓真的沮丧透了,成功从赵佶手里夺权,处斩童贯的喜悦,几乎荡然无存。真不是他多英明神武,而是赵宋的君臣太拉胯了。 跟他们讲抗金,这帮人哭穷,信不信,要是说议和,就算搜刮地皮,掘地三尺,他们也会替金人爸爸准备好钱财的。 要是钱财凑不够,就拿女人充数,反正历史上他们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说实话,这一刻赵桓几乎想到了放弃。 他接到的根本是个地狱副本! 这玩意的难度不在于敌人多强大,不管是八年,还是十四年,只要坚持下去,总还有胜利的一天。 可现在这个局面是怎么回事? 从上到下,一群带不动的软骨头,赵佶想逃跑,群臣想苟且偷安,偌大的大宋朝,还剩下多少敢战的勇士? 赵桓沉默了。 群臣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无比纷纷低头,尤其是户部尚书李棁,恨不得把脑袋塞在裤裆中间,只要还有点羞耻之心,就没法不汗颜。 就在这时候,李纲突然迈步站出! “官家,臣以为万万不可有议和之心,金人野蛮贪婪,从苦寒之地,杀入了花花世界。纵然给他们再多,也不会满足。能战方能言和,等打几个大胜仗,挫动金人锐气,然后或可言和,现在想要议和,只怕求而不得!” 李纲这几句话,让赵桓暗暗点头。 说实话之前李纲嚷嚷着要追杀六贼,赵桓还有些迟疑,觉得李纲不懂大局,没有宰相气度。 可现在一看,跟这帮东西,真的很难保持平常心。 朝中有这么一面主战大旗,是何等重要! “李相公!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绝不会和金人议和。朕可把大宋的钱粮给敢于作战的猛士,给大宋的百姓,就是不会给金人!一文钱也不行!” 赵桓扭头对着李棁道:“从现在开始,户部就听从李相公调度,所有一切钱粮财物,悉数用在抗金之上。不要想着什么狗屁议和,朕宁可战死,也不会求和苟活!” “官家圣明!”喊出这话的不是原本大殿中的臣子,而是从外面进来的李邦彦,他一手托着赵佶的罪己诏,快步走到了赵桓面前。 这位李少宰一去一回之间,除了多了一份罪己诏之外,一只眼睛居然被打得青紫,有明显的淤血痕迹,甚至还有眼泪。 赵桓看在眼里,忍不住道:“是太上皇打了你?” “没有!” 李邦彦用力摇头,他昂着脖子,激动道:“官家,这是一名太学生打的,臣不但不狠他,相反,臣感激他,是他这一拳头,把臣打清醒了,打明白了!” 赵桓用力吸口气,沉声道:“你起来吧,把话说清楚!” 李邦彦用力点头,他一跃而起,精神亢奋,冲着所有人道:“仆奉命前往龙德宫,请太上皇降旨罪己,一切都十分顺利,等我出来的时候,突然有一名年轻人冲出来,狠狠给了我一拳,他不光打我,还痛骂在下!说我蛊惑太上皇,还要逃跑,实在是可耻!他要为国锄奸,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和童贯挂在一起!” 李邦彦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手舞足蹈。 “我说这一拳头把我打醒了,就是这个缘由。官家说天下百姓看得清楚,知道朝中盘算什么,过去我还不信,可这次我清楚见识到了。官家说得对,谁要是主张议和,谁要是害怕了金贼,谁就是软骨头,谁就会被百姓唾弃,遗臭万年!” 李邦彦这番话把所有人都说傻了,倒不是道理强大到无懈可击,人人叹服,而是惊讶于这货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你能好好回忆一下,在去年腊月,你说过什么不? 李邦彦似乎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道:“官家,臣刚刚听到似乎钱粮不足。臣斗胆建议,立刻查抄童贯府邸,把他的家产充公。另外蔡攸谋害钦差,罪大恶极。臣以为是不是立刻籍没蔡家,充实国用?” 在这一刻,李邦彦慷慨激昂,简直超过李纲,成为新一代抗金大旗。 不过在场众人也都是老油条,短暂吃惊之后,很快意识到了,李邦彦这是拼了老命,要向官家靠拢,抱赵桓大腿啊! 反正他的浪子宰相诨号,无人不知。脸皮这个东西,本就不存在了,还不如趁早卖个好价钱。 要说大家伙鄙夷不? 的确鄙夷。 但是换个角度,也不得不钦佩。 赵桓略微沉吟,也心知肚明了,虽说李邦彦不是好东西,但是他正却少一条咬人恶犬,没理由拒绝。 “李相公,你现在就去公布太上皇诏书,而后查抄童贯家产。至于蔡家吗?” 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莫非说为官五十年的蔡太师,也要倒台吗?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先拿下蔡攸,把这个畜生查清楚了。” “臣领旨!” 李邦彦咬了咬牙,他果然没看错,官家是个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就不会被李纲这群人挟持。 只要让官家满意,他就有继续屹立朝堂的资本。 至于伺候皇帝,投其所好,这不正是他的专业吗! 李邦彦下去,李棁也下去调拨钱粮,把岁币充作军用,其他众人也纷纷返回衙门,落实官家旨意。 最后剩下的两个人,就是高俅和李纲。 “李相公,你方才对金人秉性鞭辟入里,我也是一样的看法。”赵桓沉吟道:“现在金人正日夜渡河,随时会迫近京城。我打算派遣一队猛士,袭击金人,迟滞他们的行动,不知道李相公意下如何?” 赵桓用求教的语气,李纲面色为难,“官家,臣也希望出城迎战,但是臣又担心万一出战不成,反而损兵折将,伤损士气……毕竟天下人畏惧金人久矣啊!” 李纲很明显是反对的,毕竟计划再好,没有合适的人去执行也是白搭,指望着城中的士兵,风险太大了。 就在赵桓也陷入沉默之时,高俅突然抬起头,“官家,老臣倒是有个人选。” “谁?” “就是老臣捉拿的韩世忠,此人闹响野性难驯,让老臣给抓了。不过老臣又听说他追随梁方平剿匪,立下颇多战功。不如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去和金人拼命,即便小胜,也可以振奋士气啊!” 第11章 让官家给俺洗脚!(求票) 高俅惴惴不安,他有点想不通,就算官家打算用韩世忠,只需要一道旨意就够了,又何必亲自跑来? 莫非这家伙有什么神奇之处? 高俅努力搜索记忆,要说起来,韩世忠名气还不小,从军时间也不短。他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生擒了方腊。 按照道理,这么一位悍将,应该早早得到重用,平步青云才是。可韩世忠的仕途一点也不顺畅,他十五六岁就从军了,摸爬滚打二十年,才混了个武节郎,属于武臣官阶第三十八阶。 这么说好像有点抽象,咱就拿个大家都熟悉的人比较一下。 岳飞,他第二次从军,用了两年时间,就从白身升到了第三十五阶。 虽说同为中兴名将,谁顶着主角光环,天命所归,自不必多说。 漫长的从军经历,坎坷的仕途,给韩世忠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一个有本事,又得不到重用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耍,闹,撒泼,搞迷惑性为,玩行为艺术……明明出身显赫,偏要扛着锄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虽然文武殊途,但是韩世忠也干了一件很惊人的事情,他娶了一个妓女为妻。别说还是正儿八经的官吏了,就算是一般的富户,体面人家,也干不出来。 一个能打,但运气不好,又行为乖张的丘八武夫……这是高俅对韩世忠的全部印象了,如论如何,他也想不通,杀伐果决的官家,竟然会跑到大牢,亲自面见这么个别扭的东西…… 高俅虽然想不通,但是却也不敢阻拦,只能老老实实陪着。 他们一起到了大牢……这个大牢不是刑部的,也不是大理寺的,而是禁军的,用来处置一些违反军纪的将士。从管理上,更加严格,但是却不会惊动朝中文官,要不然官家出巡,还是会出大动静的。 可即便小心再小心,牢门口还是有人在闹! 八名守卫的士兵,拦着一个人,死活不让进去,双方争执。 “俺家官人也在军中效力,你们就一点香火情不念吗?没有别的,俺这里有一件棉衣,一坛子老酒,人不让看,东西总要送进去吧!” 这个身形一点不弱男子,也穿着武人衣服的家伙,竟然是个女人! “你这个婆娘,好不识趣。不让你进去,是为了你好!韩世忠替童贼抱屈,恶了官家。他的脑袋保不住了。瞧你年纪轻轻的,赶快走了,没准还能另找个好人家!” “你放屁!” 妇人气坏了,“我告诉你,俺家官人是个好汉子!大英雄!俺宁可跟着他同生共死,也不会忘恩负义!俺虽然是个妇人,也会舞刀弄枪的,谁也别把事情做绝了,难不成谁还能一直掌权得势吗?” 守卫士卒听到这话,怪眼圆睁:“好一个婆娘,竟敢威胁我们,哥几个,咱们就来领教一下她的身手!” 妇人也不客气,竟然真的拉开了架势,就在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他四五十岁,明显是当头的。 问过情况之后,深吸口气,走到了妇人面前,把衣服和酒坛子接过来,放在手里,摆弄半天。 “行了,你回吧,我给泼韩五送进去!” 妇人愣了一下,惊问道:“军爷是不是认识俺家官人?你让我见他一面!” 此人顿时把脸一沉,“闭嘴,我只是敬仰抓了方腊的好汉子,你回去吧!” 他转身进去了,半点不给妇人说话的机会,妇人咬了咬牙,她一转身,从角落里面又拿出一坛酒。 撕开封皮之后,她给自己倒了一碗,而后就坐在台阶之上,自斟自饮。 “韩世忠!你个混账东西,我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碰上你了?”妇人一边骂,一边往嘴里灌酒,骂了一阵,她又眼中含泪,忍不住歌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丈夫出身陕北,少年豪侠,从军征战,二十年疆场厮杀,竟然落下这么个结果吗? 妇人慷慨悲戚,且酒且诵,英气勃然而发,虽然是女流之辈,居然比男儿还要硬气三分。那几个看门的士兵全都看傻了! “官家,这个韩世忠的妻子,倒是有些不一般啊!”高俅惊叹,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领路,赵桓居然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行后门。 高俅还有点遗憾,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天子现身,烈妇勇告御状,为丈夫洗冤,然后夫妻团聚吗? 这才是一出好戏啊! 不过貌似自己好像是抓人的奸臣,也不知道官家会不会责罚? 高俅偷眼看赵桓,发现皇帝陛下面色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不好说,就只能陪着,他们进到了大牢后面,很快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房间,高俅轻车熟路,查看了一下上面的号牌,然后指了指墙的对面。 赵桓点头,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就听有人痛骂,“泼韩五,你猪油蒙了心!干什么事情不好,你替童贯鸣不平,你自己不爱活着,何苦连累别人?你让弟妹怎么办?” 骂人的正是接了棉衣和酒水的牢头。 这时候就听到一个沉闷的男低音,“还能怎么办?她会功夫,有千般本事,跟着我也是受罪,还不如从前逍遥……”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抽在腮帮子上! “韩世忠,你还是人不?你说的叫什么话?” 男低音咧嘴苦笑,“三哥,平方腊的时候,你替我挡了一箭。姓韩的欠你的,你随便打,我不会还手的。可我还是要说,咱们弟兄到底算什么?” 见对面男子愕然,韩世忠越发高声,他捏着酒杯,毫不客气大骂:“俺姓韩的十六岁从军,战西夏,平方腊,杀辽狗,战山东……哪一仗俺没有冲在最前面,这些年死在俺手上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朝廷给了多少赏赐?我心不甘啊!” “你说不该说童贯的好话,可童贯对我够意思啊!在陕西的时候,他提拔了我,平方腊的时候,他又是报功,又是赏钱,听说我成亲,还封了二百两银子。就算他失了势,还嘱托梁方平照顾我。” “三哥,做人要知恩图报啊!现在童大王死了,我替他说两句,怎么了?” 对面的人长叹口气,“童大王抛弃太原,又想跟着太上皇逃跑,恶了官家,谁也没法救他啊!” “哈哈哈!”韩世忠放声大笑,“三哥,若真是放弃太原就该杀!那他赵家皇帝呢?丢了那么多的国土,怎么没见他们自杀?说到底,不还是党同伐异那一套!我早就看透了。就拿这回来说吧,童大王死了,我们这些人没了靠山,梁方平师溃,他当然有罪,可我没有立刻跑啊!我率领人马突围,杀了好些金兵,还趁机焚毁了浮桥。” “要是没有我,金人根本不用渡船,直接从浮桥过河,就杀到开封了!我这功劳不算小吧?可结果怎么样?就因为我是童大王的人,就因为我跟着梁方平出战,我就成了罪人了。提着脑袋,跑回来开封,连粮饷也不给,让我们饿肚子!” “我带着弟兄讨要粮食,高太尉那边的人就以闹响为名,把我给抓起来了。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因为我替童大王鸣不平,说了两句气话,就污蔑我是童大王的余党,要砍我的脑袋……” 韩世忠说到这里,突然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三哥,你说我冤不冤枉?你说我给他姓赵的皇帝拼命?我到底算什么?这大宋朝还有公道吗?” 牢头忍不住苦笑,“你啊,总算说了实话,还不是肚子里有委屈?可你也要明白啊,在大宋朝,吃粮当兵,有谁不委屈?狄青怎么样?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欺负死了!你就忍忍吧,我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未必会杀你,万一朝廷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凭着你的一身本事,升官发财,也就是几年的功夫。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弟妹,你也要打起精神啊!” 韩世忠心里是认可老哥哥的话,可嘴上还不服气,“还给赵家卖命啊?俺韩世忠没那么下贱!除非他姓赵的皇帝老子,亲自给俺端茶倒水,给俺洗脚赔罪,不然别指望俺替他卖命!” “让官家给俺洗脚,三哥,你说俺这个面子够大不?” “大!大得没边了!”牢头没好气白了韩世忠一眼,这人疯了!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猛然往外面看去,只见有两个人走来,一人手里提着木桶,一人手里拿着木盆! “韩世忠,朕和高太尉来看你了!” 第12章 请官家许臣赴死 “良臣,坐下吧!” 赵桓拉起韩世忠,让他坐在了对面。 此刻韩世忠脑袋晕乎乎的,完全空了,尤其是赵桓称呼他的字,让他更加惶恐,试问哪个“良臣”会让官家给他洗脚? 而且堂堂太尉高俅,正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木盆,侍立一旁,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荒唐。 韩世忠憋得没法子,突然举起巴掌,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子。 “官家赎罪,官家赎罪!别跟俺这个醉汉一般见识,官家饶命!” 赵桓笑了,拉住韩世忠的胳膊,又伸手把酒坛子提到了面前,闻了一下,而后对高俅道:“这酒只是平常,良臣好酒,回头从宫里挑出十坛最好的酒给他。” 高俅用力点头,“官家放心,回头臣就去办!” 韩世忠越听越不对劲儿,他算个什么东西啊!别说官家,就算高俅在平时都不会拿正眼看他,现在又是给自己拿洗脚盆,又是要赏赐美酒,韩世忠不傻,莫名其妙受了上位者的重赏,没有别的报答,那就只剩下一条性命了! “官家!”韩世忠不顾一切,跪在满是烂草的地上,磕头作响,“臣不过是一勇之夫,满口胡言乱语。官家宽宏大度,罪臣无以为报,罪臣愿意和金人死战,还请官家降旨就是!” 韩世忠趴在地上,尽管他还没活够,但是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选择吗?只求官家能有点良心,给他家里一点照顾,夫人还在外面呢! 想到了自己的媳妇,韩世忠鼻子发酸,对不起人啊! 韩世忠几乎是怀着必死之心,哪知道赵桓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良臣,高太尉谏言,让你带着人去袭击金兵,以求提升士气,鼓舞人心。” 韩世忠匍匐地上,心坠到了地狱。 果然,什么袭击金兵,根本是去送死! 没想到俺征战二十年,竟然要这么死了,韩世忠强忍悲伤,闷声道:“臣,领旨!” “别忙!”赵桓拦住了韩世忠,“朕又问了刘锜,他跟我说,你是天下少有的猛士,西军之中的豪杰。朕又让朱押班去拷问梁方平,朕得知你是唯一一个,敢跟金人硬碰硬的将领。梁方平不战自溃,丢了黄河防线,罪该万死。可你韩良臣却是所有溃兵当中,唯一敢战之人,手下一千多将士,回来的只有二十八人,且个个带伤。” “你好容易回到了京城,结果兵部那边只把你当成了寻常的溃兵,连粮饷都不给你,所以你去闹响。被抓之后,又把你听说童贯被杀之后的一些话语拿出来,要办你童贯余党的罪名。” 面对这么一员盖世名将,赵桓没有理由把提前做好功课,这里面好些事情高俅都不清楚,却让赵桓轻而易举说了出来。 “高太尉,朕问你,若是放在你的身上,说两句抱怨的话,有不妥之处吗?” “没有!”高俅连忙道:“老臣未能明察,居然抓了韩统领,请官家治罪!” 赵桓没说话,而是转头对着韩世忠道:“良臣,朕这次过来,不是让你去和金人拼命,是真心向你求教,咱们大宋的兵马能不能战?金人究竟是不是那么可怕?朕要死守开封,有没有机会?” 赵桓连着发问,最后盯着韩世忠道:“朕要听实话,良臣,朕在朝堂之上,听不到多少有用的真话,你万万不要欺瞒朕!” 韩世忠傻乎乎看着赵桓,说实话,他真的有些傻眼,明明自己和皇帝差着天地,怎么听赵桓的语气,仿佛在哀求自己,难道皇帝也有这么多无奈吗? 韩世忠到底单纯,他的历练都在军中,稍微迟疑片刻,就当真说了实话。 “启奏官家,别的事情臣不明白,可军中的情况,臣还是清楚的。其实刚刚官家说只有臣敢和金人一战,这话不对。因为和臣并肩作战的一位骑兵统领他叫李廻(回),也是梁方平部下,他跟臣一起拼杀,脖子上中了金人一箭,眼看活不成了,他让臣突围,而后抱着一名金人将领,一起落马,被,被踩死了!臣等想战,奈何梁方平那个贼,竟然率众跑了,让臣等怎么办?” 韩世忠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大宋不是没有猛士,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像李廻一般的将领不是没有。可大宋的溃败是系统性的,从上到下,非是几个人能扭转的。 说句不客气的,越是有猛士凄然战死,白白牺牲,对大宋将士的打击就越沉重,哪怕韩世忠一般的钢铁汉子,也承受不住。 “赏罚不公,轻视武人,宁可重用宦官,也不敢授权武将!导致人心离散,兵无斗志。大宋有今天,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啊!” 赵桓深深叹口气,突然问道:“良臣,你觉得大宋还有救吗?” “有!” “为什么?” “因为官家!”韩世忠用力道:“官家能来大牢看臣,能听臣讲话,官家,官家英明睿智,非比寻常,一定有救的!” “哈哈哈哈!” 赵桓朗声大笑,“良臣,你就不必拍马屁了,这不是你擅长的。朕打算让你负责,整顿人马,防卫开封,你有没有把握?” 韩世忠沉默了。 动嘴是很容易的,剖析军中的问题,也不是难事。 难的是要怎么办! 韩世忠亲自烧毁了三座浮桥,金人没法长驱直入,必须寻找渡船,偏偏周围的船只也不多,还被宋军征用了不少。剩下的也就是十人以下的小船,想靠着这点船只渡河,至少也要五七天。 也就是说,还有机会! 打一仗! 只要打一仗! 能迟滞金人动作,又能鼓舞人心。 假如能争取十天八天的时间,就能从城中招募上万勇士,又能加固开封城防,调拨军需物资,甚至可以催促各地的勤王之师,胜算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其实这道理一点也不复杂,即便没有多少军事常识,也能想到。 真正的关键是谁去执行! 就凭之前赵佶的骚操作,傻子才会给他卖命。 而且朝堂主战主和争论不休,万一拼着老命,打胜归来,不但无功,反而成了罪人,那才是悔之晚矣。 “官家,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打一仗,如果官家相信臣,就让臣去吧!”韩世忠顿了顿,“臣只想问官家一件事。” 这个中年汉子昂起头,盯着赵桓,格外认真道:“官家会放弃开封吗?” 会吗? 貌似不该怀疑。 可岂止韩世忠,疑心赵桓的人,何其之多! “朕生在开封,长在开封。朕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朕岂会允许金人践踏开封!如果朕现在有兵有将,朕想的是光复燕云,想的是扬威塞外!想的是封狼居胥,勒功燕然!”赵桓声音激昂,这话他说了不止一次。 跟赵佶讲过,跟朝堂相公讲过,讲得比这次还要慷慨。 但是赵桓却知道,这一次他是用了真正的的感情,他没有欺骗韩世忠。或者说这是他对自己说的。 不管有多困难,他都不会退了。 开封,或者死亡! 别跟他讲什么苟且偷安,也别说什么偏安一隅。 开封的条件很不好,防御起来非常艰难,物资调运艰难,城大难守,还有黄河悬在头顶…… 可问题是这就是大宋一百六十年的都城! 一百多万军民百姓在此! 他身为天子,万民君父。 若是放弃了开封,转进某地……然后靠着写日记光复中原,活在自欺欺人的白日梦里,还不如直接跳汴河算了。 韩世忠看着赵桓,渐渐握紧了拳头! “有官家这句话,臣就放心了!俺韩世忠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值得!官家,请准许臣赴死!” 韩世忠匍匐地上,用力磕头,他已经死而无憾! 第13章 赴死之战 面对韩世忠的请求,赵桓沉吟不语,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眼高俅,声音沙哑道:“高太尉,今天是初几?” 高俅忙道:“是初五。” 赵桓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梁方平是正月初三溃败的,当天夜里,赵桓就去夺了赵佶的权力。第二天又挫败了赵佶逃跑的企图,斩杀童贯立威。 今天是正月初五的晚上,满打满算,才三天的光景。 数万金人虎狼之师,已经开始渡黄河,距离开封,近在咫尺。朝廷的勤王诏书发了,但是即便最快的援军也要在正月十五之后,才能赶到京城。 匆匆而来的援军,究竟能不能打败金人,一切还不好说。 时间太短暂了,根本没有从容布置的时间,也没法玩什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所以他必须强夺赵佶权力,必须处死童贯,乱世重典,根本没有选择。 当同样的,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别的不说,韩世忠之所以被下狱,就跟赵桓的霹雳手段有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都不给童贯留余地,下面人自然要追杀童贯余党。 韩世忠还算是老天眷顾,不然真的有折损的机会……同样的道理,如果急着出战,没有做好准备工作,这位未来的中兴名将,可能提前命丧疆场,这是赵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良臣,大宋文恬武嬉,兵无战心。如果贸然出战,必定死伤惨重。城中的猛士已经不多了,朕不能冒险。你现在的使命就是辅佐高太尉,加固城防,全力固守开封。凭着城池和金人对峙,朕不信他们有足够攻城的手段!” 赵桓语气笃定,几乎是下定了决心。虽然在战略上赵桓是坚定的,但是在战术上,也必须认清现实! 韩世忠眼神转动,仅仅这一次见面,就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宋天子。 坦诚,坚定,礼贤下士……若是他能早几年掌权,大宋何至于如此? “官家!”韩世忠昂首道:“死守开封,固然不错。但金贼猖狂,城中百姓皆以为金人不可匹敌。若是金人大兵前来,有人因为惶恐怯懦,出卖开封,就悔之晚矣了。臣斗胆建议,还是要打一仗!” “也不需要太多人,让臣亲自领队,只带着几百勇士,突袭一场,砍些脑袋回来,也好鼓舞城中士气,不然臣担心城中人心丧乱,争相逃命,难以收拾啊!” 这一番话韩世忠发自肺腑,没有半点私心杂念。 赵桓面色凝重,他虽然知道第一次开封之围,大宋算是有惊无险渡过了。但是真正置身其中,他却不敢笃定了。韩世忠的担心没有任何错误,甚至可以说非常正确,毕竟连赵佶都能跑,还能要求别人吗? 良久,赵桓轻叹一声,“良臣,朕需要你安全归来,守卫开封。甚至有朝一日,朕想让你担任讨逆大元帅,替朕光复燕云!朕不能让你折损在金人手里!” 这个在军中出生入死二十年的钢铁汉子,此刻泪流满面。 “官家既然信臣,那臣就死不了!从来武将都是杀出来的,没有养出来的!俺泼韩五没有那么容易死,官家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 赵桓还在迟疑,韩世忠却等不及了,“官家,今天夜里就必须出击,拖延时间越长,金人渡河的兵力就越多,万一有数万人过河,臣杀去才是自投罗网啊!” 赵桓咬了咬牙,“好!” 见官家答应,韩世忠一跃而起,就要往外面走。 “等等!” 赵桓对着高俅道:“去给良臣准备一身最好的铠甲。”说完之后,赵桓又对韩世忠道:“尊夫人还在外面,给她一个好模样!” 韩世忠一愣神,老脸通红,“官家,臣的浑家出身卑贱,泼辣野蛮,冒犯了官家,还请赎罪。” 赵桓一笑,“别胡说了,这要是让尊夫人知道,还不让你跪搓衣板!良臣,都说患难见真情,你往后可别辜负了夫人,不然朕可不答应!” 韩世忠老脸更红了,连忙诺诺答应。 这时候高俅已经回来了,他的怀里抱着衣甲,正是韩世忠原来的,是那个牢头给准备的。 韩世忠一见,也不客气,连忙撕扯了身上的罪衣,露出强健如虎豹的肌肉块,还有密密匝匝的伤疤。 韩世忠正打算穿上铠甲,突然发现了地上还有一个盆和一桶水,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赶忙伸手抓过来,倒盆里一些,抹了一把脸,洗去尘垢,然后将剩下的水从头浇下! “谢官家赏水,臣这回洗尽污浊,可以放心出战了!” 赵桓忍不住轻笑,“别胡思乱想,回来朕给你们庆功!” 韩世忠用力点头,换上了铠甲的他身形彪悍,器宇轩昂,十足的一头猛兽,宛如利剑出鞘! 大宋并没没有猛士,而是赵家皇帝配不上啊! …… 既然要袭击金人,光靠一个韩世忠肯定不行。 高俅已经下令,挑选猛士,禁军,胜捷军,甚至还有韩世忠带来会的人,很快聚集了上百。 而一个年轻人的到来,让韩世忠一愣,“你怎么有脸来?” 一声质问,饱含滔天怒火。 来人名叫何蓟,他爹叫何灌,就是那个随着梁方平一起望风而逃的老将! 军中之耻啊! 何蓟靠着父荫,官居阁门宣赞舍人,比韩世忠要清贵多了。可此刻他没有半点骄傲,只是双膝跪倒。 “韩统制,罪人死有余辜,只求韩统制大恩大德,让罪人死在疆场之上,为国尽忠!”说完,何蓟以头碰地。 韩世忠默默看着他,咬了咬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蓟,你想去也行,但别指望我袒护你!” 何蓟立刻磕头,“多谢韩统制成全,何蓟此去有死无活!”他站起身,立在韩世忠一侧,默默抽出了长刀,在衣襟上擦拭。 此刻来人已经差不多三百了,却又有人气喘吁吁赶来,来的正是那位牢头三哥,他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良臣,我上不了战场了,这是我儿子,你带着他吧!” 韩世忠一愣,“三哥,这可不是开玩笑,贤侄年纪轻轻,大可以去投军,不用跟着我冒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年轻人突然从身后取出一张弓,抬手就是一箭,三十步外,一个灯笼瞬间掉下。 韩世忠大吃一惊,能射中挂灯笼的绳子,这手段不俗啊! “韩叔,金人骑射无双,小侄的本事可还看得过去?” 韩世忠颔首,“好小子,取一副铠甲,领一匹战马,随我出城!” 年轻人点头应是,傲然而去。 三哥看着儿子的背影,偷偷擦了擦泪水。 “良臣,过去我不让他从军,可我见到官家亲自到了大牢,我就不能拦着他了。你不用特别照顾,到了疆场上,生死有命!只要朝廷瞧得起咱们,拼了这条命,值了!” 说完这话,三哥扭头就走,毫不犹豫。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中流出了泪水。他好恨啊! 当年他也参加平定方腊之乱,也能骑马砍杀,这才几年的功夫,他竟然废了! 真是该死啊! 韩世忠这边集结了三百八十人,他飞身上马,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候,竟然又有人来了。 为首的是个老者,他胡须雪白,眼神明亮,腰板笔直。 见到了韩世忠,他主动迎上来,笑容可掬。 “老夫叫陈广,今年六十有七,是京中的武师。” 韩世忠眉头紧皱,“老先生,你有报国之心,俺是敬佩的,可你一把年纪,如何上战场?再说了,杀人手段可不是花架子!” “哈哈哈!”老头大笑,“五十年前老汉随着王太尉痛杀西贼的时候,可没人说我是花架子!” 五十年前! 王太尉! 韩世忠再迷糊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前辈是当初熙河之役,拓地两千里的将士?” 陈广用力点头,“老汉听说,新官家讲,宋金开战,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家卫国之责!但愿他言而有信,能死战到底!老汉这把年纪,等不到大胜金贼的那一天,就让老汉当第一个殉国之人吧!” 第14章 名将如美人 陈广为了让韩世忠放心,老头提起一杆长枪,只见他轻轻一抖,就出现了一团枪头,快到看不清虚实。韩世忠是个行家,他的目光始终在老头的肩头,果然,一息之间,肩头抖动,距离老头一丈左右的一根旗杆上多了五个枪口! 韩世忠功夫何等了得,却也自问做不到这一点,当然也不是说韩世忠的功夫就不如对方,他的本事都在一口长刀上面。 抡起来大开大合,横勇无敌,老头陈广绝不是韩世忠的对手。 但是别忘了,人家都快七十了,还有如此功夫,简直就是神仙! 不愧是能跟着王韶开边的猛人,韩世忠服了。 “老爷子,这几位都是你的门人吧?你们赶快领了铠甲战马,跟我一起出战!” “不必!”陈广道:“韩将军,老夫的这几个徒弟都是跳荡,他们身手灵活,动作迅捷,又善于隐蔽偷袭,对付金人哨兵最是得力!披重甲反而是限制了他们,给几匹快马就行。” 韩世忠又是一惊,他认真看了看这几个人,他们普遍身形不高,但是极为粗壮,尤其是双腿,仿佛青蛙一般,筋肉膨胀,下盘稳妥,绝非等闲。 不用问,他们一定能发挥意想不到的用处,这老头上心了。 韩世忠让人准备快马,却又不无遗憾,“老爷子,你这一手神枪,就没有传人?” 陈广大笑,“这几个弟子是跟在我身边的,行走江湖,短刀盾牌,最是趁手,老夫并没有教他们枪法。不过老夫的确有个弟子,他现在的功夫就在老夫之上,只怕假以时日,韩将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韩世忠翻了翻眼皮,没有反驳。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俺泼韩五横行西军,手上杀的西夏猛士过百,还真没见过谁的功夫超过我! 老头啊,你就吹牛吧! 韩世忠知道军情紧急,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他赶快点齐人马,就准备出发,但愿这一次不要有人阻拦。 韩世忠带领着不到四百人,趁着夜色出城。 就在城门口的时候,有两盏灯笼。 在灯笼下面,大宋官家赵桓长身而立。 他并没有过来说什么,而是冲着这些勇士深深一躬,赵桓的身躯弯成了九十度。 拜托了! 韩世忠看得清楚,作为一个老油条,他已经很难有感动一类的情绪,但是赵桓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暗暗点头。 就算是演戏,也无可挑剔! 这位官家演得用心,有人情味! 韩世忠也没说什么,只是冲着赵桓抱拳,而后催马出城。老头陈广紧随其后,他的嘴角上扬,隐隐露出感慨之色。 “鹏举徒儿!你比师父有福啊!从来武将如美人,红颜白发,武人易老。” 世人钦佩卫霍远征匈奴的霸气,却不能忘了,若是没有汉武雄才,哪来他们光耀千古的大功! 一个武将能为后人铭记,除了自身的本事,也要有运气,遇到明主。 当初王安石变法,重用王韶为将,拓地两千里,断了西夏一臂,简直是攻灭北汉以来,最大的胜利。 一度有望打通河西走廊,灭亡西夏,光复西域! 中原王朝围绕着长城一线,跟游牧民族斗了几千年。 而自从张骞通西域之后,这块宝地就成了双方争夺的重点。 只要中原王朝能控制西域,就能从侧翼夹击草原,从而赢得战略优势。 汉唐无不如此。 一向文弱的大宋,不光梦过,还曾经真的执行过,而且他们也的确赢了第一步……陈广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鲜衣怒马,手持长枪,杀吐蕃,杀西夏,何等豪杰! 就在大家以为能恢复汉唐之威,心气最高的时候,王安石罢相,新法没了。保守的司马光掌权,他甚至把无数将士用生命换来的疆土,轻易放弃。 从此之后,陈广就离开了军中,宁可过贫寒的日子,也不替朝廷卖命了。 试问,谁能甘心啊! 不得不说,从赵桓身上,陈广看到了一丝不同的气象。 这位天子若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或许自己的爱徒岳鹏举就有了施展的机会,他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 韩世忠领兵走了,赵桓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语。君臣的处境何其相似!韩世忠他们要面对百倍敌兵,明知不敌,也要血拼! 自己更是孤身一人,要去跟历史大潮抗衡。 排山倒海的压力,扑面而来,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淹没。 反正都这样了,怕也没用! 赵桓干脆放开了手脚,破釜沉舟,大不了就当是游戏一场,没准一觉醒来,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呢! “去把李邦彦叫过来!” 赵桓回到皇宫之后,立刻让朱拱之去叫李邦彦。 很快啊,浪子宰相李邦彦就气喘吁吁跑来。 “臣拜见官家!” 赵桓没有客气,开门见山,“李相公,朕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邦彦连忙道:“回官家,臣已经查抄了童贯的家产,得到白银八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其余铜钱珠宝房产地契无算!” 赵桓咬了咬牙,谁说大宋朝没钱! 这不就是吗! “李相公,这些钱不要走户部,直接入内藏库。” 李邦彦忙点头,“就该如此,其实这些钱财不少都是从宣和库出来的,童贼贪墨军饷,来源就是内藏库,就是官家的钱。物归原主,理所当然!” 赵桓颔首,轻轻哂笑,“物归原主!说得好!但是朝中拿了朕的钱的,只怕不只是童贯吧!李相公,你的家产不会比童贯少吧?” 李邦彦吓得连忙趴在地上。 “启奏官家,臣,臣没有独自领兵,虽然身在朝堂,却也不是说了算的。臣,臣的财产有限,浮财不会超过十万……” “十万很少吗?”赵桓哼道:“不是十万两黄金吧?” “不不不,是,是十万白银……臣,臣愿意悉数献出来,求官家宽宥。” 赵桓走到了桌案前面,提起笔,酝酿一下,开始写字。 虽然他的文采不行,但是毕竟有赵家血统,又受过系统教育,写起字来,颇有章法。转眼之间,赵桓写了一份收条,送到了李邦彦的面前。 “拿着吧!如果朕光复了燕云,就可以凭着这张纸向朕讨要百万银两,朕决不食言。” 李邦彦默默接过来,他辛苦攒的这点钱,就这么轻飘飘没了,还真是够残酷的。 不过李邦彦也不傻,赵桓收了他的钱,其实等于给他脱罪,没人能继续追究他,或者说就算有,官家也愿意庇护他,毕竟钱都交了。 大约这就是百姓说的破财免灾吧! 想到这里,李邦彦还挺乐的。 “官家,童贯虽然有钱,但朝中比他有钱的人,不乏人在。比如蔡太师,臣愿意替官家把钱取来!” 赵桓含笑,“朕知道你的忠义,眼下国库空虚,该抄的家,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不过有一件事,你要先准备出五万两白银。另外你能不能准备一些玉牌。” “玉牌?” “对,就是类似你们大臣佩戴的。”赵桓道:“这次韩世忠他们回来,朕想给每人发一个,表彰功劳。也不止是他们,凡是守土卫国有功的将士,都应该得到!朕虽然穷,但这笔花销还是不能省的。李相公,你看有没有难度?” 李邦彦立刻摇头,“官家,要说别的或许不容易,可雕琢玉牌却是轻而易举,三天之内,就能完工。” 赵桓微微发愣,李邦彦轻轻吐出三个字:“花石纲!” 这下子赵桓也明白过来,又是赵佶的手笔!这位艺术家皇帝为了自己享受,搜罗异石,填充到了艮岳,无数能工巧匠,聚集京师,昼夜忙碌,江南百姓,苦不堪言,愣是逼得方腊造反…… 赵桓无奈摇头,“李相公,你去准备吧,回头朕要在东华门,奖赏有功将士,仪式要简单隆重,鼓舞人心。” 李邦彦连连点头,他现在已经铁了心替赵桓做事,没有半点迟疑。 打发走了李邦彦,已经是拂晓时分,赵桓和衣而卧,随便眯了一会儿。 等他再度醒来,刘锜已经等候了。 “官家,金人二太子派来了一个使臣,要不要见面,还请官家定夺。” 赵桓轻笑,“见!怎么不见!对了,他提出什么条件没有?” 刘锜咧嘴,“提了,他让咱们解释张觉的事情,并且将童贯、谭稹等人交过去,另外以黄河为界,纳贡称臣!” 第15章 赵桓的持久战 刘锜诉说了金人的条件,英俊的面孔扭曲,怒火几乎不可遏制! 金人贪婪,简直不可理喻! 十几年前,女真不过是契丹治下的一个小部落,自从阿骨打以两千人起兵,十二年灭亡辽国,如今又迫近大宋都城。 攻必取,战必胜。 居然贪心大胆到图谋黄河以北! 干脆把大宋江山都拿去好了。 “官家,臣以为既然决定死守京城,就不必谈了,直接驱逐金使,若是官家还有气,不如砍了他的脑袋,直接告诉金人,要打就打!” 赵桓含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朕也想瞧瞧金国风物。你去传旨,让李白吴张等诸位相公,悉数前来。” 刘锜不敢说什么,只能下去安排。 半个时辰之后,赵桓到了垂拱殿。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还有耿南仲,以及高俅等人,悉数到来。至于李纲,他在民间声望极高,正在组织京中人丁,加固城防,没有过来。 而负责引领金国使者的是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王孝迪。和他并肩而入的是一个清瘦的文官,此人身形极高,脸上却没有多少肉,腮帮凹陷,仿佛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嘲笑。 “外臣吴孝民,奉我家太子郎君之命,前来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他嘴上说着,却没有行大礼,只是随意一躬,就昂然而立。 “大胆!”李邦彦立刻站出来,既然选择成为天子鹰犬,就必须尽职尽责,“官家在此,你给我跪下!” “哦?官家?”吴孝民哈哈大笑,“我听说大宋官家御极二十多年,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啊?我也是怕弄错了,还请原谅则个!” 李邦彦切齿,“太上皇已经禅位,你面前的就是大宋官家!” “原来如此啊!”吴孝民仿佛才知道一般,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莫非……让我大金吓得,竟然禅让皇位了?” “你!” 这下子别说李邦彦生气,就连其他人都跟着暴怒,打人别打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讽刺我大宋皇家! “吴孝民!” 张邦昌向前一步,突然冷笑道:“你本是辽国臣子,辽国皇帝对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你却投降金人,反做了贼臣,居然有脸皮跑到大宋撒野,身为汉人,先入仕辽朝,又侍奉金国,真不知道你算哪一国之孝民?” 这几句半点不留情面,也充分体现了张邦昌的天赋,朝堂诸公,无不哈哈大笑。 痛快! 就该这样对待三姓家奴! 吴孝民脸色变了变,突然一阵哂笑,“说得好啊!我们吴家先人是汉人不假,可我们被卖了,被石敬瑭卖给了契丹。非是燕云百姓舍弃中原,而是中原天子辜负燕云!我们也曾经期盼过,可大宋立国之后,两次北伐,全都失败,以至于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治下二百年!” “大金起兵灭辽,订立海上之盟,相约攻辽。大宋吏贪将弱,无力收复燕云,居然靠着花钱,从大金手里赎买。如此懦弱无能,也配君临天下?” “彼时我燕云百姓,尚且心存幻想,以为大宋能振奋国力,保守燕云不失。我等也是尽心竭力,戍守燕云,抗击金国。可结果呢?张觉投靠大宋,舍命戍边,对抗金兵,他不敌战败,跑到燕山府,金人尾随而来,大宋居然历数张觉罪状,砍了他的头,献给金人,摇尾乞怜,无耻无德!” 吴孝民毫不客气道:“如今大宋诸公竟敢责骂在下,真是让人发笑!” 这番话让大宋群臣无不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收复燕云不得,出卖张觉,又被金人杀到眼前。 就算巧舌如簧,也难以辩驳。 就在大宋群臣集体无声的时候,赵桓突然笑了。 皇帝陛下看了看满朝诸公,“卿等一肚子诗书,辩才无双,此刻为什么说不出什么呢?”赵桓笑道:“要朕说,道理也简单,因为他说的不算错,纵然是歪理,可毕竟也占着一点道理。” 赵桓缓缓起身,叹道:“说到底,是我赵家皇帝不争气,没能光复燕云,一统九州。二百年分隔下来,就算是一家人,也早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不管是忠心契丹,与故国同生共死,还是另寻新主,择主而仕,也都是理所当然。” 赵桓冲着吴孝民一笑,“朕不是你的君父,你也不是大宋的臣子,萍水相逢,只能祝愿你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了。” 吴孝民嘴角抽搐,在他的构想中,大宋皇帝不是该气急败坏,跳着脚痛骂吗?又或者卑躬屈膝,祈求议和? 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这么冷静啊?这不对劲儿! “外臣多谢官家美意,外臣是奉了太子郎君的命令,想要和大宋议和的。” “不必了。”赵桓直接道:“朕不想议和!” “不想?”吴孝民不解道:“官家,我大金雄兵已经渡过黄河,汴梁近在咫尺,破城就在旦夕之间。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所以才派外臣过来,给大宋君臣一条活路。这是我家太子郎君的美意,官家可要仔细权衡啊!” 赵桓摇头,“的确是美意!十几万大军,深入大宋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真是有好生之德!” 赵桓的面色渐渐严峻,冰冷如霜。 “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念在他一番美意之上,日后大宋雄兵出塞,犁廷扫穴的时候,朕也会派遣使者,给他一个投降的机会!” 什么! 吴孝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 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被吓得糊涂了? 现在是金国大军南下,直逼京城,不是你大宋出师北伐,难道连强弱之势都看不明白吗? “官家,莫非你一定要生灵涂炭不成?”吴孝民阴森森问道。 赵桓朗声一笑,根本没搭理他,而是看着自己的群臣。 “你们刚刚义愤填膺,朕觉得大可不必,扪心自问,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国家衰败,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愤怒是没有用的,唯有知耻而后勇,才能洗刷耻辱,有朝一日,光复燕云,这些三姓家奴,早就下跪在面前,又岂能猖獗若斯!” 赵桓立在龙椅之前,大声道:“金国强,大宋大,在初期我们损失惨重,土地,城池,接连丢失,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金人逼到了眼前,开封危如累卵!” “这就是眼前的局势,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大宋还有辽阔的疆域,还有几千万百姓,还有充沛的钱粮武器。江南,荆湖,巴蜀……这些粮仓还都安然无恙,我们还有黄河,还有长江天险,还有不甘心做亡国奴的军民百姓!” “同样的,金人也有他们的弱点,金人虽然精悍,但人数有限,不过几十万而已,全部塞到开封,还填不满半个城池。而且最初金人反抗契丹,斗志昂扬,能吃苦,不怕死,会打仗……但是随着十几年的征战,老一批的金人正在死亡,年轻一代的金人没有吃过苦,战力斗志,都远不如他们的父辈。而且他们抢占了燕云,又图谋中原富庶之地。一群山野强盗,到了花花世界,宛如野猪进了菜园子。” “朕敢断言,此刻的金人,是战斗力的巅峰,从此开始,他们就会不断衰弱,不断被温柔乡腐蚀,失去战斗的勇气。而我们大宋上下,若是能同心同德,痛改前非,知耻后勇,把我们人员物资优势发挥出来,此消彼长,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在朕看来,这一场生死之战,大约要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金人携着灭辽之威,风卷残云,如入无人之境,在这一阶段,我大宋损失惨重,国土,百姓,钱财,不断丢失。直到金人兵力达到极限,我们的力量集结,在纵深腹地,打几场大战,遏制住金人的势头。” “只要我们稳住了阵脚,双方就会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在这一阶段,双方互有攻伐,呈现出你也灭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你的僵持局面。” “但是依据朕前面的分析,长期来看,优势在我,时间在我。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大宋完成了动员,到时候就是我们用碾压的力量,彻底摧毁金国,犁廷扫穴,直捣黄龙!” “这是一场持久战,就像汉灭匈奴,隋唐灭高句丽一般,可能要打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有可能,大宋朝会被灭掉,但是只要继续战斗,绝不议和,金人必然失败!” “朕输了,大不了像隋炀帝一样,丢了赵家的天下,当了可耻的亡国之君!可只要坚持打下去,金人必将如高句丽一般,亡国灭种,彻底灰飞烟灭!朕失败了,损失的不过是一个朝代,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中原依旧是汉人天下。可金人要是败了,匈奴、突厥、高句丽,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赵桓呵呵一笑,“总而言之,朕输得起!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金人吧!” 第16章 朕说的都是真的 赵桓的声音不高,但这番话说下来,所有人都傻了。首先就是大宋的这一帮宰执相公。 天子主战,这是人尽皆知的。 但是谁也不会料到,竟然要押上赵宋江山,甚至连亡国之君都不在乎?这话怎么听得毛骨悚然,真的要这样吗? 咱大宋家大业大,物阜民丰,没必要跟一群野蛮人拼命,如果能给一点钱,让他们退出中原,甚至能放弃燕云,那样的话,做梦都能笑醒了。 很可惜,赵桓不是这么想的,他要拼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一直打下去,能行吗? 就在所有人迟疑的时候,李邦彦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官家圣明!正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金人侵我疆土,杀我子民,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大宋上下,谁若言和,便是背弃祖宗,天下共击之!” 说完之后,李邦彦又转头对着吴孝民道:“你这个三姓奴仆,金贼鹰犬,你听清楚了,我大宋光复燕云之日,必定尽数屠杀尔等背弃祖宗的逆贼,一个不留!” 吴孝民脸色很难看,他不是无缘无故就过来的。 金人东西两路进军,西路军受阻太原,无力南下。 而东路军的统帅完颜宗望在收编了郭药师的降军之后,就一路南下,直取开封。这一次的行动完全是郭药师建议的。这家伙游走在辽宋金之间,对于大宋的状况非常清楚。他几次告诉完颜宗望。 根本不需要打,只要把兵马带到开封,大宋朝堂上下就会争相下跪,到时候想要什么,都是手到擒来。 辽国很富庶吗? 燕云很繁华吗? 对不起,这些地方跟中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毫无可比性。 宋人守着宝山,却无半点战力,不打大宋,天理不容。 在郭药师的鼓动之下,宗望怀着饱掠一次的念头,大举南下。 结果所过之处,大宋兵马望风而逃,真的如郭药师所言,甚至还更加饭桶。 宗望的野心在不断膨胀,有太多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 但截至目前为止,他还是以抢掠为目的。 派遣吴孝民过来,也是打算敲诈大宋一笔,顺便也试探一下虚实。身为白山黑水之间,杀出来的娴熟猎手,没道理一上来就拼命,要先弄清楚猎物的状态,然后再下手不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都无可挑剔。 可问题是这个“猎物”怎么发神经了? 而且还说出要拿一个朝代去拼的狠话,太不对劲儿了,一度让吴孝民觉得是大宋兵临城下,需要投降的是他们…… “官家,金宋联盟,共同讨伐大辽,我们曾经是盟友啊!”吴孝民情急之下,竟然往回拉关系了。 “现在的确是有一些小误会,只要解开了,我家太子郎君说了,他还是愿意和大宋和好如初,甚至燕云之地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朕不想商量!”赵桓直接回绝,“吴孝民,你提到了海上之盟,那朕不妨再说明白了。所谓海上之盟,是我们短视了。燕云之地,是大宋命脉不假。但是必须要靠着我们自己的力量拿下来,指望别人恩赐,根本是做白日梦。” “契丹和我们是两百年的邻居,他们固然凶蛮,却也不如女真恶劣。我朝上下都犯了错,这一点朕承认,所以必须用更多的血肉去填,去赎罪!说来也是讽刺,还要多谢你们,打醒了大宋朝上下。” 赵桓快步走下来,伸手拉住李邦彦。 “李相公,你起来,朕问你,有没有把握打赢金人?” “有!”李邦彦切齿咬牙道:“我大宋青壮无数,粮草充足,地域辽阔,更兼陛下雄才大略,如此还不能击败金人,真是该跳黄河了。” 赵桓大笑,“好,说得好!可光会说也不行,朕问你,有儿子没有?” “有,有两个!” 赵桓道:“让你儿子投军,戍守开封,你愿意吗?” “这个……”李邦彦咬着牙道:“愿意!臣这就去安排!” “别忙!”赵桓拦住他,又看了看其他人,“不光是李相公,还有在场每一个人,你们都要把自己的儿子贡献出来,组成兵马,守城御敌,你们能做到吗?” “能!” 高俅居然第一个跪下,“官家!老臣有三个儿子,让他们都从军吧!” 赵桓笑道:“高太尉,三个儿子都献出来,不怕没人给你送终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老臣会跟他们一起死!”高俅咬着牙道。 “好!”赵桓抚掌大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高太尉这样的忠臣良将,朕又有何惧!” 迟愣片刻的宰执重臣也纷纷跪倒,“官家,臣等也愿意派遣儿子从军,为国御敌,请官家恩准!” 赵桓连连点头,“很好,咱们君臣一心,不愁不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吴孝民突然咧嘴摇头,满脸不屑,“官家,外臣以为大可不必虚张声势!我大金雄兵视数万,灭辽如探囊取物。想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和找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外臣实在是无法相信,这些衙内公子能够上阵杀敌!” 赵桓含笑,“没错,光是这样,朕也不信。” “刘锜!” 赵桓突然喊刘锜,他急忙从队伍最后转出,“请官家吩咐!” “朕让你现在就去传旨三郎恽王他们,朕的儿子还不到十岁,没法上阵杀敌,就让朕的兄弟们顶上去!刘锜,朕就任命你担任这支人马的统制官!他完颜家的男儿能战,我赵家也不都是孬种!” 赵桓冷哼道:“吴孝民,朕不杀你,可朕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背弃祖宗的无耻之徒!你也不用试探,回去告诉你的金国主子,朕会竭尽全力,拼一个你死我活。” “不用耍什么花招了,想战就放马过来!” 赵桓说完之后,就给王孝迪一个眼色,让他把吴孝民带下去。 人虽然走了,可垂拱殿内,这帮宰执大臣,没有一个不傻眼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耿南仲仗着跟赵桓的关系比较亲密,这才站出来。 “官家这一计策太厉害了,简直把那个贼子都吓死了。臣以为金人断然不敢随意冒犯京城。” 赵桓微微一笑,“耿相公,你以为这只是朕的一计吗?” 耿南仲老脸瞬间垮了,难道真的要大家伙的儿子上战场? 赵桓看着满朝重臣,语重心长,“你们或许都觉得刚刚朕的话是瘦驴拉硬屎,虚张声势,故意吓唬金人。其实朕想跟你们说,我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也不觉得靠着吓唬,能解决问题!” “你们刚刚都瞧见了,吴孝民算个什么东西?三姓家奴还不如!就这么个畜物,也敢跟朕大呼小叫!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咱大宋接连败退吗?知耻后勇,这不是说说而已。让几位宗室亲王从军,也不是异想天开。” “过去咱们大宋就是说假话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丰亨豫大,有让蛮夷打到京城的丰亨豫大吗?” 赵桓声音悲戚,愤然又无奈。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想着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是想着荣华富贵。这事不怪你们,怪我们赵家,是前人留下的债。朕虽然说过,不许逃跑,要和开封共存亡。可终究不能全然不讲人情。朕给你们一天考虑的时间,等到明天这个时候,谁还愿意来垂拱殿,就是和朕同生共死,朕有什么旨意,都必须执行,别说让你们儿子上战场,就算是你们自己,也要提着脑袋给朕冲锋!” “至于不来的……就算从赵宋除名了,朕会安排人,送你们出城,返回家乡。朕只有一个要求,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士林领袖,不要像吴孝民一般,投靠金贼!不愿意给赵家当臣子,可以!但是背叛祖宗,背叛身上的血脉,天地不容!” 说完这话,赵桓起身就走,竟然不给群臣进一步说话的机会……官家,别干得这么绝啊! “官家,过了,太过了!”老太监朱拱之在垂拱殿不敢说什么,可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走进福宁殿,就迫不及待开口。 赵桓没有回答他,而是吩咐道:“其他的事情不要打扰朕,只等着韩良臣的消息!” 朱拱之顿时一愣,略微醒悟,原来官家还有一个指望啊! 可泼韩五靠得住吗? 第17章 全歼 赵桓把自己关在了福宁殿,就连老太监朱拱之都被挡在了外面,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个。从去年腊月二十三到现在,半个月的光景下来,赵桓已经越发感觉到大宋的弊端在哪里。在这个大宋朝,拥有很多利益集团,文官武将、新党旧党,南方北方,大家伙彼此犬牙交错,互相倾轧。 按照某个老扑街写手青某人的套路,这时候就该有个很强大的家族,有狡诈的极品官僚,有儒家朋党……左右朝局,甚至不惜屈膝金人,出卖皇帝,谋夺天下……可事实上真的没有! 如果有这样的集团个人倒好了,赵桓大可以去找他们,把大宋江山交出去,换来一艘船,扬帆出海,当个安乐公,然后让有本事的人出来,跟金人交涉,不管是打,还是议和,都会比现在好很多。 可事实上是如何呢?是王朝发展到了这个时候,每一个利益集团都庞大到无法撼动,动了其中一个,就会造成天下大乱……而所有的利益集团,一致的目的就是别折腾,因为对他们来说,延续以往的国策,他们就可以从容拿走最肥美的一块。 毕竟躺着能把钱挣了,谁还愿意站起来呢! 所有人都安于现状,都懒得作为,面对敌兵压境,首先想到的就是议和,就是逃跑……毕竟损失一半财产,他们还是富家翁,可要是奋起反抗,说不定就家破人亡了。 什么都做不了,干什么都会失败……这几乎是所有末世帝国面临的共同处境。 赵桓靠着千年的历史经验总结,成为了整个大宋,最懂的那个人。 而懂帝现在能做的实在是不多,除了不停发表战斗到底的号召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赵桓甚至在想,假如百官联手,驳回了他的圣旨,把他圈禁在皇宫大内,不让他和外界联系。那他的下场会怎么样呢? 反正不会好的,估计自挂歪脖树,都算是幸运了。 赵桓的一切都押在了韩世忠身上,打! 不管胜败如何,只要能带回一颗脑袋,就算是大捷! 只要能证明金人并非不可战胜,赵桓就有了借口,驱动大宋这头懒兽去战斗。 通过战斗,不断消耗满身的肥肉,练就强健的筋骨,磨砺出利爪獠牙,最终狠狠咬死敌人! 所有的一切,都始于韩世忠的一支小小队伍……昨夜出发,他们每人配了两匹战马,就在吴孝民进入开封的时候,韩世忠应该已经逼近金人。 想来也有趣,金人派来的是使者,而他派去的却是杀星!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韩世忠就会发动袭击。如果一切顺利,到了后半夜,最迟明天上午,就能得到战报。 千万不要全军覆没,千万不要! 哪怕能活着一个人,也不算失败,不算的! 赵桓的掌心全是冷汗,他已经不是担心战败了,而是担心没有借口把战败美化成胜利,难不成要写我军胜利转进,匪人追之不及? 赵桓背着手,在大殿里面,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强烈的无力感,几乎彻底淹没了他。 而让赵桓意想不到的是,此刻距离开封八十里外,韩世忠带着三百多名士兵,正在飞速赶回开封,在他们的马脖子上,拴着一串串的脑袋。 光是韩世忠的马脖子上,就足足有七颗之多,仿佛一串西瓜! 在他身旁的老爷子陈广,竟然也有三颗! 而且韩世忠还清楚,这老爷子杀的比他还多,只是来不及割下头颅罢了。 他们这些人,一共斩杀了超过二百名金人。 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金人。 没有半点水分。 说实话,这个结果韩世忠都不敢相信。 “老前辈,啥也别说了,俺泼韩五是真服气了,回头俺跟官家保举,让您老人家亲自领兵,指挥抗金,不愁打不赢!” 陈广银白的胡须飘洒,手里一杆长枪,寒光烁烁。 “韩将军,你太抬举老夫了。我也只是偶尔想到金人不擅乘船,加之他们的船只太小,或许有可乘之机,这才侥幸成功!” 原来按照最初的设想,是趁着夜色,发起偷袭。 可出了京城,老头陈广觉得金人生长在马背上,并不熟悉水性。黄河远比北方任何一条河都要宽广。 加上之前毁掉了周围的渡船,金人能得到的船只,也就是十个八个人的小渔船。 这种小船最大的毛病,就是摇晃。 从北往南,怎么也要一刻钟的时间。 出于对水的恐惧,加上晕船,刚下渡船的金人一定是最虚弱的。 而且大宋兵马太怂了,几乎是望风而逃,金人的防备也必定是最松懈的。 如果能找到机会,突然杀出,必定能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了陈广的建议,韩世忠大喜过望。因为就在几天之前,他随着梁方平,屯兵黎阳,防备金人。 他的部下驻防卫河南岸的太平桥,保护身后的黎阳。 金人大军袭来,韩世忠奋力死战,拼着老命,烧毁了太平桥,阻挡金人势头。可是当他退到黎阳的时候,却听到梁方平抛弃黎阳,带着溃军从白马津渡黄河,逃回京城的消息。 梁方平跑了,黄河以南的何灌也跑了。 七千骑兵,两万士卒,悉数溃败,开封直接曝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 不到五天的时间,他又来到了故地,他手下的士兵连四百人都不到,和当初一望无际的兵马,有着天地之别。 而差别更大的却是每一个人的心! 韩世忠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了,他首先奔着白马山而去……虽然叫山,但最多只是一个隆起的土丘。 由于在黄河岸边,洪水频繁,耕种不便,只能用来放养牲畜,由于山下的白马很多,所以得名白马山,有山有渡口,自然叫做白马渡! 按照县志记载,群马行山上,悲鸣则河决,驰走则山崩。 由此可见,白马山真的不大,但是这座小山却足以遮人耳目。 而且由于白马山的关系,金人渡河之后,会前往三十里外的滑州修整。 也就是说,在白马津的金人不会太多。 陈升的两个徒弟探查情况之后,告诉了韩世忠。 立刻一个作战计划出炉。 韩世忠和陈升各自率领一百人,躲在白马山两侧,突袭刚刚渡河的金人。 另外由何蓟率领五十名骑兵,挡在通往滑州的路上,作为警戒。剩下的人则是准备好引火之物,把船只都给烧了! 而且韩世忠还把突袭时间定在了黄昏时分,打过之后,正好借着夜色掩护,连夜返回开封! 冬日残阳,血照大河。 两名年轻的跳荡猛士伏在白马山上,隐没在夕阳的对面。 差不多一个谋克的金兵散乱地坐在岸边,连甲胄都没有穿戴,他们肆意谈笑,根本没有身在敌国境内的觉悟。 有人还在回味着昨夜女子的娇柔,马上就要进滑州了,一定要再弄几个女人,好好享受!听说越是往南走,女人就越漂亮,金银财宝就越多,至于士兵……宋兵算是士兵吗? 一群人瞬间快活起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谋克的金兵,乘坐十几艘小船,晃晃悠悠,到了南岸。好些人紧紧抓着船舷,脸色惨白。 他们是真的坐不得船,已经休息一阵的南岸金人忍不住大笑。 “都快天黑了,别耽误进城喝酒吃肉睡娘们啊!” 他们起身,抓起铠甲兵器,就准备动身。 两个谋克,二百金人! 足够了! “杀!” 韩世忠和老头陈广在看到了山头红色旗帜之后,一起冲出……全然没有准备的金人一下子就成了刀下之鬼。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韩世忠的长刀如飞,一颗颗脑袋腾空而起! 陈广手里长枪电闪,专门刺穿喉咙,一出手就是几个人倒下去。 其他的士兵也嗷嗷怪叫,扑上来杀敌。 金国士兵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战士,可即便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更何况韩世忠带来的都是精锐。 正面硬拼,或许还不如金人,但是他们有铠甲,有兵器,有战马,又突然偷袭,金人只剩下血肉之躯,一下子就被杀了好几十。 剩下的人来不及着甲,只能仓皇拾起兵器,奋力反抗。 这时候韩世忠和陈广几乎同时催动马匹,狠狠穿插,马蹄翻飞,金人仓皇,乱做一团。 大队的金人被撕裂,变成一个个的“小饺子”,胃口极好的士兵席卷上来,顷刻吞没。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谋克的金人荡然无存! 第18章 丧女之痛 韩世忠的心情是很好的,他带兵出城的时候,甚至没有见妻子梁红玉一面。他知道妻子给自己送来了棉衣和酒,甚至也听三哥讲梁红玉饮酒高歌,陪着丈夫同甘共苦。 可越是如此,韩世忠就越怕见她。 或许让她彻底死心最好,找个良家子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实在是好过疆场搏杀,提着脑袋过日子。 哪怕如韩世忠,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也已经动摇了。 大宋还有救吗? 鬼知道! 只是不能投降罢了,拼着这条命,无愧于心就是了。 这就是白马津一战之前,韩世忠的想法。 可是这一战之后,他彻底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金贼如何?还不是一群任凭咱们斩杀的牛马牲畜!” 韩世忠扯着嗓子大吼,“弟兄们,咱们杀了多少?” “一百九十三个!全都是真正的金贼,足足两个谋克!”何蓟同样大声回答,言语之中,充满了畅快。 几天前,他还随着父亲,仓皇溃退回开封,他爹还在宫门外跪着,祈求官家宽宥。 他走投无路,昔日老爹的故交,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们求情,何家距离身败名裂,只有一步之遥。 若不是逼到了绝境,他又怎么会跟着韩世忠一起北上。 身为七尺男儿,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那就真的连人都不要做了。 向死而生,愣是让他闯出来了,不光是他,甚至老爹都可能保住性命,何蓟又岂能不喜! “金人能有几个谋克?今天杀两个,明天杀两个,要不了多少时间,咱们就能打赢!”韩世忠朗声道:“弟兄们,俺姓韩的跟大家伙保证,咱们这位官家可是跟以前的不一样。官家不会亏待大家伙的,咱们得胜而归,必定有重赏!俺姓韩的估计能混个禁军统制当当,你们大家伙也都有封赏。咱们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啊!” 韩世忠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欢呼,每一个士兵都开心畅快,喜不自禁。 大家伙忘记疲劳,拼命催动战马,趁着夜色掩护,赶快回开封,就算大功告成了。 金人,不过如此! 就在士兵席卷南下的时候,一直没有话说的陈广突然低声招呼韩世忠。 韩世忠一愣,他急忙屏息凝神,突然,两边的野地里,有鸟儿夜飞,在空中发出仓皇的鸣叫,韩世忠的脸色骤变。 “老爷子,有追兵!” 陈广颔首,老头面色严峻,“人数不少哩!” 韩世忠也沉吟起来,这些日子渡过黄河的金兵不多,也就三五千的样子。 很少吗? 一点不少! 以现在金人的勇气,哪怕只有一千人,也敢攻击大宋。 更可悲的是,就算把开封的人马都拉出来,在野地里遇上了全副武装的金兵,不但吃不下来,还有可能遭遇惨败。 双方的差距就这么大! 韩世忠迅速从狂喜当中清醒过来。 捡了一个便宜,不能指望着处处捡便宜。 他思忖片刻,立即道:“老爷子,咱们人少,由此到京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金人席卷而来,我们必定无路可逃。您领兵南下,我留下来抵挡一阵。” “不!” 陈广立刻摆手,“韩将军,不是老夫瞧不起你,这些年来,老夫在黄河两岸往返无数,地形非常熟悉,而且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将之才,夜色之中,如何断后,老夫更加精通。你现在立刻回京,向天子报捷,让老夫挡金贼一阵!” “老爷子,这事太危险了,还是让我……” “别婆婆妈妈的!” 陈广突然怒骂道:“韩世忠,你在军中二十年,是吃干饭的吗?连点轻重缓急都看不出来?老夫都快七十了,你让我杀个痛快,死也值了!你年富力强,还有夫人,官家更加器重你。有朝一日,你名扬天下,青史留书,能有我陈广的名字,老汉就没有白活一场!” 正在说着,脚下的大地已经有了细微的震颤。 敌人追来了! 陈广也不客气,直接甩起手里的长枪,照着韩世忠的白马就是一枪头,韩世忠的战马吃痛,冲了出来。 就这样,士兵分成两部分,一半跟着韩世忠南下,一半随着老头陈广断后。 韩世忠跑出三里远,勒住了战马,回头看去,牙齿咬得咯咯响。 抛弃同伴,不是他韩泼五的作风,可是敌强我弱,任性逞能,只会连这点兄弟都搭进去! 整个开封,敢和金人作战的将士实在是太少了,拥有胜绩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宝贝,他们的命是官家的,是开封百姓的,不是他韩良臣的。 “弟兄们,跟我走!” 韩世忠玩了命,催动战马,带领着士兵,迅速奔逃。 没有多大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喊杀之声。韩世忠头皮发麻,既替老头担忧,又生怕金人轻易杀过来。 韩世忠只能玩了命奔逃,甚至连马脖子上的金人脑袋都扔了四个。 又跑出了好一阵儿,身后的声音居然消失了,再仔细听听,也没有马蹄声响。 莫非老头真的挡住了金人? 就在这时候,韩世忠突然觉得胯下战马前蹄踏空,他急忙翻身,从马背上滚下来,足足滚出三张多远,回头一看,跟着他五六年的坐骑两条前腿踏入了一条干枯的引水渠,已经齐齐折断,流出森白的腿骨。 白马嘶鸣,明显是活不成了。 韩世忠大恸,这匹马还是他平定方腊,从叛军手里缴获的。 因为这匹白马高大矫健,深受韩世忠喜爱。 如今白马折腿,想抢救都不成,韩世忠悲痛不已。 没有办法,他只能骑上备用的战马,匆匆提着两颗金人脑袋,继续南下。 一直跑到了天明时分,雄伟庞大的开封城,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清点人数,随着韩世忠逃回来的士兵仅有一百五十人不到。 依旧还挂在马脖子上的人头,不足三十颗! “大捷!” “大捷啊!” 朱拱之冲进了赵桓的寝宫,高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官家,韩将军回来了,杀了好些金贼,赢得酣畅淋漓,奴婢恭喜官家啊” 一夜未睡的赵桓,突然从床头弹起,以超越正常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对着朱拱之道:“快,前面领路,朕要去迎接凯旋将士!” 赵桓匆匆来到城头,此刻韩世忠已经带着人入城。 京城防御使李纲,枢密使耿南仲,太尉高俅,少宰李邦彦,这些人全都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色。 尤其是看到了地上的一小堆人头,可把耿南仲高兴坏了,他流着泪,扬天高呼,“上天庇佑,天不亡大宋啊!” 区区二十多颗脑袋,就这样失态,要是能把二百颗脑袋都带回来,该是何等震撼! 韩世忠甚至不敢把真实的战果跟这帮人讲。 终于,他见到了赵桓,官家匆匆赶来。 “良臣,你可算是回来了!” 韩世忠听到这话,鼻子竟然红了,终于有人不只是关心战果了! “启奏官家,臣等击杀金人两个谋克,斩首近二百人。在南归途中,遭遇金人追杀,老英雄陈广带领一半弟兄断后,臣先回京城复命。” 听到这里,赵桓脸色瞬间苍白,他没有怀疑韩世忠,只是可惜那些没有回来的将士,再也回不来了,假如能全军归来,那该多好! 赵桓深吸口气,上前拉起韩世忠,“你们做得很好了,朕给你们准备了庆功仪式……”赵桓还没说完,突然城头有人大喊,“快看啊!有人!” 这时候赵桓二话不说,第一个冲上了城头,韩世忠紧随其后。 只见距离开封千米之外,有一骑飞至,在后面还有好些人追击。 “是,是陈广老英雄!” 韩世忠兴奋大叫,“老爷子还活着!” 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官家,我这就去出城接应。” 赵桓连忙点头,可就在韩世忠往下跑的时候,紧追陈广的一群人举起了弓箭,瞬间十多支弓箭齐飞,有两支正插在老头后背上,陈广翻身落马。 这时候从追击的人群当中,冲出一个白袍小将,到了陈广尸体之前,狠狠啐了一口,“老匹夫,我要拿你的人头祭旗!” 此人跳下战马,提起刀,到了陈广身后,老头趴在了地上,要翻过身体,露出喉咙,方便砍头。 就在翻身的刹那,突然陈广怒目圆睁,左手猛地探出,准确掐宰了对方的咽喉之上! 被掐中的小将完全懵了,这老头右臂断裂,白骨露出,前胸好几道刀口,腹部也被刺穿,后背上还插着箭……他,他都是个死人了,怎么还有力气杀人! 小将仓皇挣扎,结果头盔掉落,长发飘飘。 陈广看在眼里,竟然一阵失落,“没想到老夫只能和女流之辈同归于尽了,罢了,正好让郭药师尝尝丧女之痛!” 说着老头用身体的重量,将女子狠狠压住,铁一般的手指,陷入长长的脖颈…… 第19章 老兵不死 昨天夜里,韩世忠得手南返,后面追兵袭来。 在韩世忠看来,必定是金兵无疑。 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完颜宗望率领东路金兵攻取黎阳之后,立刻让人从此渡河,受限于运力,五天时间,只有三千金兵渡河,另外作为前锋的郭药师,率领着三千常胜军也渡过了黄河。 金兵是主子,常胜军是仆从,该如何分派工作,那就不言而喻了。 金兵先在滑州修整,然后大摇大摆,直奔开封。 吴孝民充当使者在前,金兵紧随其后。 完颜宗望不愧是狩猎高手,先文后武,能吓唬住大宋君臣最好,退一万步,扰乱大宋军心,制造恐慌,他也稳赚不赔。 而郭药师则是要包揽脏活累活,他带领着部下收集木材,给宗望大军修建浮桥,协助大军渡河。 另外还要四处抢掠军粮,供应主子军用。 也就在郭药师忙碌之际,韩世忠突然发动袭击,怒斩两个谋克金兵。 消息传到滑州,郭药师都傻了。 什么? 两个谋克的主子被杀了,让他如何跟完颜宗望交代? 滑州城中,金兵已经南下,只剩下不到两千常胜军,另外他的儿子郭安国率领着一千人外出抢掠粮食未归。 郭药师恼羞成怒,只得亲自率领着两千人马追击,发誓要消灭这伙宋军。 郭药师有一儿一女,儿子外出,女儿毫不客气追随老爹出战。 可别觉得人家是个女流之辈就小瞧她。 这个女子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在郭药师身边,骑马射箭,竟然比男儿还要剽悍,算起来已经是疆场老手。 她亲自率领五百骑兵,从侧翼追杀,打得最卖力气。 老头陈广且战且退,这老爷子的本事是真的不差,他没有贸然硬拼,而是先佯装撤退,然后让徒弟们领人在侧翼埋伏。 等追兵杀来,他们三面出击,反杀一波之后,立刻撤退。 他的撤退方向也很讲究,韩世忠是向正南撤退的,老头就尽力把追兵调动到西边……郭药师父女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是茫茫夜色,他们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宋兵。 陈广甚至还把士兵带到树林之中,然后摇动树木,制造声势,弄得林木猎猎作响,夜鸟惊飞…… 郭药师父女也不敢分兵,就只能紧紧相随。 一直到了拂晓,陈广的兵力暴露在郭药师的面前。经过了一夜苦斗,陈广手上的兵力不足一百人,五个徒弟,消失了三个。 老头的胸腹也都受伤,还丢了三根指头。 身在绝境,陈广却没有半点气馁,相反,老头银须飘扬,神采奕奕。 “郭药师,你本怨军出身,不忠辽主,投降大宋,背叛大宋,如今又投降金人,你对得起祖宗吗?你死后必定无坟可埋,孤魂野鬼,天地不容!” 郭药师怒火中烧,被骂得老脸通红,五官扭曲。 “杀!杀了老匹夫!” 郭药师的兵马一波又一波,不断袭来。 陈广挥动手里长枪,格挡弓箭,不时冲杀,毫不畏惧。 他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少,仅存的两个徒弟也受了重伤,一人被砍掉了左目,半张脸都没了,另一个也被射中几支重箭,血染全身。 “学武报国,死在疆场,此生之幸!跟我杀!” 陈广义无反顾,又冲进了郭药师的队伍当中,双方混战,老头长枪如电,接连斩杀敌兵,其他人也都拼了性命。 失去一目的汉子飞身抱住一匹战马的脖子,慌乱的马匹跌倒地上,他猛扑过去,抱住了骑士,两个人一起被踏成了肉酱。 另一个弟子也在斩杀敌人之后,被劈开了胸膛,内脏流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刀投掷出去,刺入一名敌人的软肋……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犹豫,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血战到底! 陈广身边的士兵已经不足二十,几乎个个带伤,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就在这时候,突然郭药师后方大乱,吓得他不得不掉头回救。 陈广也趁机带着大家伙向开封撤退。 而郭药师的女儿却得了失心疯,想要杀光这伙宋军。 她疯狂追击,一个又一个的士兵掉落战马之下,她用马蹄践踏,用刀砍杀,没有半点客气。 身为女流之辈,想在遍地男人的军中立得住,就必须比男人更男人,比野兽更凶残! 她的丈夫在几年前就死了,她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这个女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杀戮,从燕山府南下,郭药师是金人前锋,她就是郭药师的前锋,杀!不停地杀! 宋军,宋官,一个不留,老弱妇孺,也都不客气。 老娘才二十几岁,这辈子已经完蛋了,最看不得人家父慈子孝,夫妻和睦……这一路上,死在她手里的大宋百姓,足有一千多人。 就在几天前,金人从各处搜罗了数百名女子,而在金人离开滑州之后,三分之一已经死去,还剩下不到三百人,每一个都伤痕累累,没了半条命。 她发现之后,竟然直接下令,挖个坑,悉数活埋! 那些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绝望的眼神,让她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女人一样可以主宰生死,她要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要获得更多的权力,甚至有朝一日,取代她爹郭药师。 她也就不会像个货物一样,被用来联姻。更不会亲眼目睹丈夫被亲爹杀掉的恐怖景象,还有她的孩子,说是重病而死,可她知道,那个不满半岁的孩子,死的时候,面孔青紫,是被人憋死的! 或许是孩子的姥爷,也或许是姥姥……都不重要了,反正她已经想通了,只要权力,只要地位,唯有这些东西,才能真正保护自己,不受欺凌! “老匹夫,姑奶奶要拿你的人头请功!” 女人发疯一样,去砍陈广的脑袋,却没有料到,这个至少有十处致命伤口的老人,还有最后一丝余力,捏紧了她的喉咙! “你爹让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就该遭受十倍的报应!成千上万的汉家女儿被人糟蹋,他的女儿就该像鸡鸭似的死去!每一个侵入大宋国土的金贼,都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死!” 陈广一声怒吼,圆睁双目,气绝身亡。 但是老人的手臂依旧死死掐住对方的咽喉,而且她身后的女兵随从竟然被吓得不敢上前,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候,郭药师领着人马,终于追了上来。 “师父!” 从郭药师的东边,也出现了二十多人,他们是昨夜被冲散的宋军,为首的年轻汉子叫吴元丰,他是陈广的徒弟。 见到师父倒在面前,吴元丰像是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他用力推了推老师,发现师父已经气绝,唯独一只手臂,还死死掐在对方的咽喉上,怎么都掰不开。 吴元丰又试图掰开,突然发现被掐着的女子眉头微微动了动。 居然没死! 去你妈的! 他一刀落下,贴着肩头,将脑袋砍下。 “女儿!” 此刻郭药师已经冲到了面前,猛地劈出一刀,吴元丰下意识往后闪,胸前依旧被劈出了一道伤口,血肉绽开。 郭药师红了眼睛,再度举刀,就要杀了吴元丰。 “三姓逆贼,你家韩爷爷来了!” 韩世忠像是疯了似的,从城里冲出,直扑郭药师。 在韩世忠的身后,刘锜二话不说,也提着一口刀,率领着一千胜捷军杀了出来。 “郭药师,你跑不了了!” 这一声怒吼,来自高俅! 光听说球技过人的高太尉,到了战场,居然也十分了得,他提着宝剑,纵马驰骋,身后是五千禁军! “杀!杀光他们!” 出乎所有人预料,还有一个人也加入了战斗。 老将何灌,他竟然带着一队开封的青壮,也冲了出去。 所有人的怒火,都集中到了郭药师的身上,大家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杀了他,给老爷子陈广偿命! 而此刻李纲竟然也出城了,他没有加入战斗,而是请八个士兵,抬着老爷子的身体进城。陈广双目圆睁,单手捏着人头,高高举起,没有人能拿得下来…… 所过之处,无人不跪! 第20章 精忠报国 城外厮杀正酣,城中百姓却无暇顾及。 黑压压的人群,匍匐在城门两侧,一直向城中延伸,没有尽头。 就在开封城外,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以单臂活活捏死了郭药师的女儿。 没有什么欺凌弱女子,没有什么胜之不武。 这就是战争,最残酷的战争! 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这就是真正的英雄! 而开封军民百姓,也在用最虔诚的方式,迎接老英雄归来! “跪!” 伴随着李邦彦的一声低呼,所有人宰执相公,悉数跪倒。 现场只剩下官家赵桓,还有一群人站着,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赵佶的一堆儿子,老三恽王赵楷,老九康王赵构,悉数在列。 “你们也跪下!” 赵楷一愣,心说我们可是皇子,也要跪一个小老头吗?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官家赵桓居然撩起袍子,也要下跪。 他这个动作可吓坏了所有人,这几个王爷直接扑到跪倒……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反应最快,慌忙跪爬两步,挡在了赵桓的前面。 “官家!陈老英雄以身殉国,壮烈非凡。理当重重封赏,表彰大功。只是官家乃是大宋之主,万民君父,纵然老英雄泉下有知,也必不愿意官家下跪啊!” 李邦彦说完,耿南仲也道:“官家爱惜英雄之心,天下皆知,此刻官家乃是九州之主,着实不便行此大礼!” 官家一跪,那可非比寻常,该怎么追封陈广,葬礼又要如何安排,整个大宋都没有经验,难不成要按照安葬赵佶的规格,提前按照太上皇的礼节办一次? 也难怪几位宰执相公害怕。 赵桓却是凄然一笑,反问道:“老先生古稀之年,又岂是为了朕这个天子,拼上一条性命?朕配吗?赵家有如此之德吗?” 赵桓此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官家这又是发的什么疯啊? 太宰白时中跪爬半步,老泪横流。 “官家,我朝自艺祖皇帝立国以来,革除五代弊政,于民休养生息,传至今日,已历九帝,圣德如天,直追尧舜。天下百姓无不仰视君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白时中挺直脊背,泪眼模糊,哭声悲戚。 “老臣斗胆恳请官家,不要说出自轻自贱之语,臣等深知陛下爱民之心,也甚至天下壮士,皆愿意为了陛下效死,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万万不要伤了猛士之心啊!” 白时中的几句话,很是说出了一朝首相的水平。 赵桓点头,“白相公真有宰相之体,朕的确有没说清的地方……就在这里,朕想告诉所有臣民。” 赵桓目视所有跪在地上的臣民,朗声道:“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女真蛮夷野兽,骤然起兵攻灭辽国,图谋大宋。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苍生涂炭,黎民倒悬!此番不同江山易主,社稷更迭。更非亡我赵家宗庙!此乃天下之亡,匹夫有责!” “京中上下,黄河两岸,万里疆土,所有臣民百姓,务必明白,我们是为了祖宗基业而战,为了子孙后代而战,为了华夏衣冠而战!” “我们输不得!” “每一个大宋子民,华夏儿女,都务必挺身赴难,以死相拼,我们必将胜利,我们一定胜利!”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短暂的沉默之后,白时中,李邦彦,还有许许多多朝臣,都跟着大吼起来,有人更是老泪横流,激动莫名。 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因为他们听懂了。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官家并没有将大功归于天子,归于朝臣,而是归于人民!这个称呼大家也不陌生,从春秋战国开始,《管子》《韩非子》等等著作,都有人民二字。 只不过在他们的观点中,这两个字近乎百姓而已。 而在赵桓这里,百姓似乎变得重要了太多。 并非亡国,而是亡天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寻常百姓只是觉得振奋鼓舞,斗志昂扬。 可是在一些敏锐的朝臣看来,这几乎是新君的施政宣言,一份重要无比的宣誓! 一直以来,大宋天子都是明目张胆,跟士大夫站在一起的。 有没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这个不好说。 但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却是老赵家皇帝说出来的。 这个富庶无比的国度,是属于天子和士大夫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谈不上美好。 而在这个生死关头,赵桓把人民抬了出来,究竟是帝王手段,鼓舞百姓替他卖命,还是会彻底改变大宋的国策基石? 不管是白时中,还是李邦彦,又或者张邦昌,他们谁都想不通,而且也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 “陈广老英雄的封赏由礼部拟定。朕只想说几样事情,老英雄神威无敌,壮烈殉国,授予天下第一神枪称号,在东华门外,立下卫国英雄纪念碑,老英雄名列第一人!” “从此之后,凡是在抗金当中,殉国战死的英雄,皆以石刻其名,修订生平,详细记录,传颂后世。哪怕千年百代,赵宋亡国,也要让后代子孙知道,是谁在华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拯救苍生!” 赵桓斩钉截铁,说完了这番话,跪在陈广身边的吴元丰放声大哭。 “师父,您老人家听到了吗?官家封您老是天下第一神枪,您老是抗金的大英雄!” 吴元丰悲声大吼,赵桓迈步过来,一眼看到了他身旁的一条长枪,忍不住道:“这可是老先生的?” 吴元丰连忙拾起长枪,双手举过头顶。 “官家,这条沥泉枪是恩师耗尽毕生积蓄,请沥泉镇名家打造,锋利无比。恩师以此枪杀金兵十余人,又杀常胜军败类数十人,此枪浸透热血,当得起天下第一枪!” 赵桓含笑,鼓舞道:“好,既然这是老英雄的神枪,就留给你,急需杀敌立功,不负此枪威名!” 吴元丰颇为心动,但到底没敢答应下来。 “好让官家得知,师父的枪术没有传给草民,他老人家生前多次说过,唯有一人能继承他的枪法!” “谁?” “相州汤阴人岳飞!” “岳飞?”赵桓眉头微皱,怎么把岳爷爷牵扯进来了? 吴元丰还以为赵桓没听说过,忙道:“官家,这个岳飞出身寒微,但是早年受到周侗前辈的教导,箭术了得。后来恩师得到了周前辈的书信请求,亲自去汤阴教导岳飞。官家,我等跟在师父身边,不过是一勇之夫,岳飞才是大将之才啊!” 赵桓嘴角上翘,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吴元丰不解,忙道:“官家,难道您不信我师父的话?” “如何不信!”赵桓慨然道:“拿纸笔过来!” 李邦彦手疾眼快,把纸笔捧来,赵桓不假思索,提笔写了四个字:精忠报国! 写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用这幅御笔包裹住沥泉枪身,那可是天子御笔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派人将此物送去汤阴,交给岳飞吧!” 人们都傻了,一个无名小卒,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就因为是陈广的弟子,竟然得到了天下第一枪,还拿到了御笔! 精忠报国! 官家还真给面子啊! 毫无疑问,人们绝对不认为这是岳飞的本事,毫无疑问,全都是老头陈广的功劳! 官家对这位老人是真的够意思! “师父,您老可以安息了!” 伴随着吴元丰的哭声,陈广的手臂渐渐松开,人头滚落,圆睁的双目也合上了。 “老英雄好走!” “老英雄保佑大宋!” 人们哭声一片,也有人注意到了女人的脑袋,杀了她可不够,还要砍了她爹的脑袋,才能告慰老英雄! 郭药师! 郭药师在哪里? 一瞬间,所有人都涌上了城头,包括赵桓在内,一起注视着城外的战斗…… 第21章 活捉郭药师 赵桓想过很多,他对金人的战斗力,有着充分的估计,甚至赵桓都做好了耗死金人的准备。游牧骑兵是天生的战士,不需要多少训练,就能成为少有的精锐。 一旦能够大规模组织起来,就会成为邻近农耕民族的噩梦。 但是游牧骑兵的腐化速度也是惊人的,他们的巅峰战力,也就几十年罢了。女真,蒙古,野猪皮……无不遵循这个思路。 最初老一批经验丰富,凶悍狡诈,不怕死,不怕苦,所向无敌,等到第二代,就只能算是勉强继承遗风,等到三代之后,就不足为虑。 阿骨打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女真的创业第一代开始凋零了,最多十年,就可以耗死这一代人,二十年后,第二代也会凋零差不多。 十年生息,十年教训。 这是赵桓提出持久战的理由所在。 当然,这是一个底限,并不意味着真的要打二十年。毕竟不能光靠着金人的腐化,还要看大宋方面的努力。 如果能解决宋军的问题,发挥出财力兵力的优势,或许三五年之后,就可以反推金人。 总之做决策都要先划一条底限,然后定一个上限,中间的区域就是努力的空间。 此刻的赵桓,是斗志很昂扬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赢! 士兵的喊杀声,兵器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构成了城外的风景线。 赵桓也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交战的双方是大宋京城现有的所有精锐和一支常胜军偏师。 无论怎么计算,都是胜券在握,甚至可以很轻松击败对方,斩下郭药师的人头。 这场战斗是韩世忠率先打响,他带领着昨夜回归的一百多名士兵,含怒出战,泼韩五的凶悍,显露无疑。 他的长刀挥舞,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后面的士兵嗷嗷怪叫,一起冲杀,丝毫不惧。 转眼之间,就凿开了一个口子,后续刘锜,何灌,高俅,所有人马一涌齐上,怎么可能拿不下来? 可事情虽然如此,但是不能忽略一件事,那就是郭药师此刻正沉浸在丧女之痛中,他也疯了! 郭药师不光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有所亏欠的父亲。 良心这个东西,似乎对于一个三姓家奴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但是毕竟是在他的面前,亲眼目睹,女儿的头颅被活生生割下去。 郭药师忍无可忍,不顾一切。 “杀!” 双方血战,郭药师红着眼睛怒吼:“给我女儿报仇!杀光宋狗!” 常胜军也被激怒了,纷纷猛扑,悍不畏死。 宋军这边更是士气高昂,战意冲天。 “给陈老英雄报仇!宰了这些三姓家奴!” 两支怒火冲天的队伍,拼杀在一起,谁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有半点留情。 站在城头的赵桓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多少欣慰,相反,心都提了起来。 原来“伪军”也这么难打啊! 很明显看出,韩世忠一伙吸引了近半数的常胜军,他们玩命拼杀,打得最苦。 刘锜率领着胜捷军出战,他们勉强能跟常胜军对拼,却没法轻松碾压。 至于高俅和何灌,虽然也玩了命,但是大宋的禁军实在是拉胯,单对单根本不行,必须要三五个才能拼掉一个。 好在此刻士气高昂,没有人会撤退。 战斗超过半个时辰,渐渐的局面有了扭转。 郭药师和常胜军毕竟跑了一夜,此刻又在开封城下,处境不利,渐渐的死伤太多,士气衰减。 一千七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且带伤超过一半! “加把劲儿,只要加把劲儿,就一定能赢!” 发出呐喊的人正是高俅。 这位高太尉的兵法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还有点战术思维,没准是在球场上历练出来的。 禁军战斗力不是不行吗,他就把禁军撒在外围,仗着人数优势,形成了一道包围圈。 这样一来,战场的情况就改变了不少,宋军这边出了缺口,禁军立刻补上去,而郭药师的部下冲出来,就会被禁军拖住。 等于给韩世忠和刘锜加了强力辅助,这俩人都是悍将,韩世忠不用说了,刘锜的本事竟然不遑多让,他们联手冲锋,不断切割,肆意杀戮,酣畅淋漓。 郭药师拼命呼唤,却也无济于事,他的部下已经不到五百人了。 这时他才清醒过来。 坏了! 难道他要命丧此地吗? 就在郭药师惶恐的时候,突然从北边又来了一队骑兵,有一面大旗,上面绣着郭字! 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 他率领着一千生力军来了! 毫无疑问,只要他们冲到近前,禁军防线顷刻之间就会崩塌,别的不说,郭药师绝对可以从容逃跑。 难道就要看着这个贼安然脱身吗?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紧跟着鼓声大作,还在指挥战斗的宋军猛然大惊,高俅向城上看去,顿时手足冰凉,随后须发乍起,血液激荡。 是官家! 官家亲自擂鼓! 高俅疯了,他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招呼人马,去迎战郭安国! “太尉,让俺来吧!” 高俅没等行动,老将何灌冲了过来。 “太尉,放心吧,俺逃跑一次了,再也不会跑了!” 说完之后,何灌高举兵器,冲着禁军怒吼。 “开封的父老都看着呢!别给爹妈丢人!” “杀!” 这位曾经望风而逃的老将军,迎着郭安国就冲了上去。 他身后的八百禁军,跟郭安国的一千人马撞在了一起。郭安国为救父亲,拼了性命,一上来就是玩命的架势,禁军这边损失惨重。 可何灌已经无所畏惧了,儿子敢跟韩世忠出战,他这个老子怎么就不行? 更何况他已经丢人丢够了,几十年的名声,全都毁在了一夕之间。 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杀!” 何灌怒吼着,不计一切代价,身后的禁军也在玩命拼杀。 而城头的鼓声,越来越猛烈,急迫如雨点。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无论如何,必须要赢! 郭药师,这个三姓家奴,必须杀了! 官家,朝臣,士兵,百姓……大家的心仿佛连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都必须拿下! 韩世忠的战马被戳中了脖子,鲜血喷涌,他毫不迟疑,竟然飞扑向对手,一刀砍下半边身体,抢了战马继续战斗。 刘锜俊美的面庞被鲜血染红,肩头,后背,都插着弓箭,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玩命搏杀,砍下一个又一个敌人。 郭药师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一百,岌岌可危。 这家伙是辽东汉人,辽国曾经用他们对付金兵,复杂的出身和背景,注定了这一支人马,从诞生之初,就处在历史的漩涡之中。 辽国招募了他们,他们背叛了辽国,大宋接纳他们,他们背叛大宋,不管是辽国,还是大宋,都希望他们对付女真,结果他们成了金人手上的急先锋。 郭药师是看不起大宋的,自始至终,他也没把大宋当回事。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时失策,就陷入了包围,难道他真的要完蛋了吗? 不! 我还不甘心! 郭药师集中了二十几个心腹,瞄准了空缺,向北方疯狂突围。 “吾儿救我!” 郭安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儿,他干脆甩开了何灌的纠缠,带领三百人杀过来,父子即将团圆,逃出生天…… “李相公,让我们出战吧!” 一个武将跪在了李纲面前,祈求出战,而李纲面色凝重,不置可否。 跪在地上的人爬了半步,昂首哀求,“李相公,请你放心,我们赤心队虽然和郭药师同出怨军,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这颗心是忠的,李相公,求求你了!” 李纲依旧面沉似水,而就在此刻,李邦彦突然从城头跑下来。 “官家有旨,刘晏立刻率领赤心队出战,官家没有别的,只有一通战鼓送你!” “遵旨!” 刘晏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上马,在他身后,是八百名赤心队骑兵。 这些士兵高举五色旗帜,旋风一般冲出。 出城的刹那,刘晏回望城头。 官家赵桓,太宰白时中,枢密使耿南仲,少宰李邦彦,还有个亲王模样的人……五面战鼓一起响起,声震天地! 刘晏深吸口气,突然舌绽春雷,一声怒吼。 “杀!” 八百赤心队加入,顷刻之间,扭转了战局。 论起精悍程度,这一支人马丝毫不弱于郭药师的常胜军,他们本来就是同根同源,而且赤心队在城中修养日久,每个人都攒足了劲头儿。 刘晏杀出之后,直取郭安国。 这家伙没救出老爹,反而让刘晏打了个迎头一棒。 伴随着赤心队冲杀,郭安国节节败退,距离郭药师越来越远。 就在这一刻,突然有人高声呐喊,“郭药师被俘了!” “活捉郭药师!” “韩将军活捉了郭药师!” “三姓奴仆完蛋了!” 战场的欢呼,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开封城…… 第22章 让朕任性一回 “我军得胜矣!” 伴随着这一句话,赵桓身形摇晃,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官家!” 手疾眼快的赵构一把扶住了赵桓。 “没事,朕没事,就是没有想到,竟然连拿鼓锤都这么难,更遑论提刀纵马,上阵杀敌,朕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啊!”赵桓嘴上说着,可脸上的笑容难以掩饰,发自肺腑的得意。 真的,对他来说,一场胜利太重要了。 不管是针对谁的,只要打赢了就好! 以现在情况来看,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康王,你也跟着一起擂鼓,似乎还有余力啊!” 赵构连忙道:“回官家,臣,臣练习过骑射,能,能拉得开石五弓。” 赵桓欣然大笑,“好啊,朕却是忘了,原来我赵家也有猛士!” 赵构隐隐约约觉得不妙,“皇兄谬赞,臣惶恐……” “惶恐什么,学了骑射,就要用得上。朕不是下旨了,要让你们几个也上阵杀敌吗!这次你就带个头儿,给朕出城,也不用你杀敌了,去打扫战场,清点战绩,回头向朕上奏。” 赵构咧着嘴,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太傻,真的太傻了! 非要当这个出头鸟! 说实话,现在回想,赵构也未必后悔,那个气氛实在是太热烈了。 城中军民百姓,数以十万计,大家同心同德,期盼战斗胜利。 整个战斗,虽然不至于跌宕起伏,但也是提心吊胆。 京中能打的就这么多! 韩世忠,刘锜,算是两个最强的将领了。 老将何灌,戴罪立功,冲了出去。 就连高太尉也上了。 可以说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来。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法彻底吃下郭药师。 众所周知,常胜军虽然叫常胜军,但是他们的程度还远远不如金人凶悍。 连一条小杂鱼都吃不掉,又何谈抗金! 这一战输不起,赵桓输不起,大宋也输不起! 偏偏皇帝也没有太多的手段了,只能亲自擂鼓助战。 好在他这个官家还有点价值,老将何灌知耻后勇,拼死拖住了郭安国一阵。 最后关头,赤心队刘晏愤然出击,一举奠定大局,韩世忠更是大展神威,活捉了郭药师。 结果当然是好的。 可大宋赢得一点也不轻松。 甚至有翻车的可能。 大宋军力之差,和敌人距离之大,不言而喻……但是,不管怎么讲,毕竟还是赢了!真真正正,结结实实赢了! 赵桓抖了抖酸胀的臂膀,春风满面,从城头下来,一边走,一边对李邦彦道:“你去准备一下,一定要好好犒赏有功将士。” 李邦彦连忙点头,他快步往下走,正好,迎面来的是李纲,两位李相公相遇,李邦彦只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 李纲脸色很难看,他到了赵桓面前,深深一躬,“官家,刘晏的事情……” 赵桓摆手,“李相公,朕以江山社稷相托,开封百万生灵,安危所系,你肩上的胆子很重很重!朕希望你能一心一意,把这副胆子挑起来,除了你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李纲默然,头不自觉低了下来。 这个刘晏本是宋人,后来成了辽国将领……在金国灭辽的关头,他率领着几百怨军南下,归附了大宋。 所以说刘晏和郭药师同出怨军,前半生的轨迹差不太多。 可是面对汹涌而来的历史大潮,郭药师投降金国,成了攻宋的急先锋。而刘晏则是选择归附大宋,为了汉家天下,死战到底! 人的选择,一目了然。 只不过刚刚归附的刘晏并不受信任,甚至在李纲部署守城的时候,把他的赤心队排除在外,视作了潜在威胁。 哪怕刘晏请战,李纲依旧担心他会趁机救走郭药师。 很偏执吗? 或许是吧! 但李纲有本钱冒险吗? 貌似也没有。 他和赵桓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可以说,李纲要比赵桓难了一百倍!至少赵桓知道,不管是岳飞,还是刘晏,都是可以绝对信赖的将领。 李纲立在青石台阶上,久久不言,一阵寒风吹来,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等他再度抬起头,已经陆续有人返回了京城。 韩世忠一马当先,在他手里提着一个大活人。韩世忠神采飞扬,亢奋不已,一边奔跑,一边大吼。 “郭药师在此!” “郭药师在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鼎鼎大名的常胜军统帅,当了辽宋金三家大臣的郭药师,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了大宋俘虏。 天道轮回,果然有报应存在! “杀了他!” “剐了他!” 人们愤怒大吼,声音惊天动地。 郭药师紧咬着牙关,闭紧双目,一语不发。 “官家,臣把贼人郭药师活捉了!” 韩世忠提着郭药师跳下了战马,抢步跪倒,喜滋滋报功。 赵桓含笑点头,“良臣果然豪杰无双,朕之股肱。” 赞了韩世忠,又把目光放在了郭药师身上。 这位还不到四十岁,黄面短须,鼻梁高挺,嘴角向下,很附和奸佞之人的面相,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赵桓哼了一声,“郭药师,你想装死吗?” 听到了赵桓的话,郭药师终于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赵宋天子,器宇不凡啊!既然落到了你们的手里,我只求一死,没有别的。” 赵桓呵呵一笑,“怎么?你没有想过?万一完颜宗望良心发现,要把你赎回去,没准你能死里逃生啊!又或者朕网开一面,饶你一条性命,准许你继续效忠大宋,你也可以不死!” 听到赵桓要赦免郭药师,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韩世忠!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三姓家奴做了那么多恶事,反复无常,陈老英雄的尸体就在这里,如何能赦免他? 郭药师手肘用力,艰难从趴在地上,变成了坐姿。 “官家真的愿意赦免罪人?” “不赦免也不行啊!”赵桓轻叹口气,“当年石敬瑭出卖了燕云十六州,这块屏障宝地落到了契丹手里。一种匈奴突厥都没有做到的新局面出现了。” “契丹拥有万里草原,不乏骑兵良马,得了游牧之便。又攫取燕云之地,有了农耕之利。更兼燕云之南,一马平川,中原腹地,无险可守,如太阿高悬,让人坐立不安。” “过去两百年生息繁衍下来,燕云之地,有数百万汉人,他们耕田采矿,给契丹打造兵器,供给军粮,又给他们充当爪牙,后勤补给,马夫挑工……可以说是燕云汉人给了契丹虎视中原的勇气。” “如今女真灭辽,尽取燕云之地。如果燕云汉人继续给金人充当爪牙,中原永无宁日,大宋有亡国之危。” “郭药师出身怨军,在燕云汉人之中,威望颇高,如果他能投降,便可以争取燕云汉人支持,若是能收服燕云汉人之心,到了那时候,就算是金人依旧猖獗,也不过是长城之外,一寻常部落罢了,不足为虑!” 赵桓的这一番分析,简直鞭辟入里,让人目瞪口呆。 要说起来,大宋立国之初的处境,怕是历代以来,少有的糟糕。 内部长期藩镇割据演化来的诸国林立,国家大有碎片化的风险,如果没有杯酒释兵权,尽收天下精兵,放任地方势力继续做大,演变成第二个欧洲,也不足为奇。 这一点上,赵家兄弟干得还不错,虽然有矫枉过正的问题,但是能终结五代乱世,也足以和历代明君比肩了。 可对外问题上,赵家皇帝就很丢人了。 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又把都城放在了无险可守的开封,当真是要多被动,就有多被动。 契丹就曾经兵进中原,索性没有杀到开封。 换成了更加凶悍的金人,大宋的朝政也更加腐败,结果就让人一下子推到了眼皮子底下。这都是失去了燕云闹的。 若是能得到燕云汉人之心,拿回十六州之地。 就算金人再厉害,也不过只能仰仗骑兵,打打草谷,抢点锅碗瓢盆罢了。 “官家!” 郭药师的声音颤抖,仿佛一个溺水的将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罪臣愿意将功赎罪,愿意替官家夺回燕云,官家,再给罪臣一次机会,罪臣愿意当官家的鹰犬啊!” 郭药师涕泪横流,用力用头触地,没几下脑门就满是鲜血,哀哀哭求,他还不想死…… “晚了!”赵桓突然道:“郭药师,从你给金人当先锋,杀戮大宋子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晚了!” 赵桓突然扭头,朗声对着所有军民,饱含深情道:“以帝王之术,大局为重,朕都该留下郭药师一命。可朕做不到,朕不能无视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不能不顾哀嚎的大宋子民!所以,请允许朕任性一回!” 赵桓说完,厉声道:“将郭药师,还有所有俘虏,悉数斩杀,人头悬于开封城外!再给完颜宗望送一封信:你要战,那便战!” 第23章 龙德宫养马场 作为一个周旋于三国,善于利用投降获得政治利益的高手,郭药师无比郁闷。他甚至不知道赵桓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要说赵桓不懂他的价值,可关于燕云汉人的剖析,鞭辟入里,连郭药师都惊叹这个大宋皇帝是明事理的。可既然明理,他怎么还要杀自己? 郭药师急了! “官家,官家!外臣不求别的,只想求个明白!身为天子,意气用事,大宋朝早晚要亡在你的手里!” 赵桓浑不在意,朗声笑道:“郭药师,你想明白,朕就让你明白。前些日子,有个叫吴孝民的,前来开封。他说过大宋不能光复燕云,又杀了张觉,寒了燕云汉人的心,说我赵家无德无福,不值得归附,你觉得他说得如何?” “这个……”郭药师额头冒汗,气得要死! 吴孝民,你这个混账东西,真是害死人了! “官家和往日的天子不同,官家雄才睿智,是少有的英主,燕云汉人自然愿意归附大宋天子!” “哈哈哈哈!”赵桓又大笑起来,“果然是三姓之臣,世间丑类,毫无廉耻之心,亦没有半分英雄之气!” 赵桓毫不客气大骂,“朕是大宋万民之君,燕云汉人已经和中原离心离德,更何况不过区区几百万人,朕又怎么会放在心上!朕的心中,自有中原数千万百姓,只要天下归心,万民同德,光复燕云,绝非痴人说梦!” “数百万燕云汉人,若能醒悟,主动归附,自然可以重归故国,成为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若是他们一意孤行,给蛮夷丑类当鹰犬走狗,朕也不介意为汉家除害,扫了他们!” 赵桓气势汹汹,对着所有人道:“将士们,百姓们,开封的父老们!我们赢了!虽然只是一个三姓之臣,一群可耻的狗东西。但是我们终究能战胜金人,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热情洋溢,他的话很快感染了每一个人。 作为一个上位者,或许不需要什么都懂,但是必定有坚定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 必须要让手下人有一个追随你的理由。 斩杀童贯,威慑了朝堂群臣。 如今郭药师的一颗人头,也必将鼓舞天下人的士气。 天子抗金不是说说而已。 抗金的主力就是大宋每一个普通子民。 要靠自己的力量! 像赵佶那样,跟金人结盟,图谋燕云,又招降叛徒,戍守燕山府……这都是把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绝对是大错特错! 咱们大宋有足够的力量,咱们能赢! 今天能砍了郭药师,明天就能砍了完颜宗望!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赵桓,你果然和你爹不一样,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俺郭药师要求你一件事!” 赵桓大笑,“朕会把你女儿的尸体缝好,在你旁边安葬。” “好,多谢大宋天子宽宏大度!” “不必急着谢朕,有朝一日,朕还要把你们郭氏满门都杀了,然后浇筑跪象,让你们永远都站不起来!” “你!” 郭药师咬碎牙齿,口中流血,“赵桓,你别痴心妄想了,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我若不是大意,根本杀不了我,太子郎君兵力强大,攻破开封,近在眼前,到时候死的人是你,是你!” 郭药师还要大吼,吴元丰已经举起了砍刀。 “狗东西,死吧!” 刀锋掠过,一颗人头飞了出去,鲜血溅出三尺。 吴元丰却没有收刀,而是在无头尸体没有倒下之前,又在前胸划了一下,随后他探手进去,将一颗心掏了出来,送到了师父陈广的棺材前面! 没错,老爷子的尸体已经被安放在了一口阴沉木的棺材里。 “传闻之中,阴沉木棺材最是养魂,用不了多久,老英雄就能在天上保佑着咱们!”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 赵桓的这两句话,迅速被普通百姓接受,尽管不是那么文绉绉的,但是喊起来带劲儿!身为一个普通人,第一次被官家如此重视,心都是热乎的。 咱们有福气啊,生死关头,命悬一线,有位明君雄主率领着,别管金人都凶恶,咱们都能赢! 赢了身家性命就有了保证,就不会妻离子散,就能保住家乡,守住祖宗坟茔……百姓们差不多是最单纯的一群人,誓死抗金的观念,迅速传播到开封的每一个角落。 至少这一座百万人口的都市,超过八十万的底层百姓,跟官家赵桓绑在了一起。 成功吗? 很成功! 但这也仅仅能保证不会沦为亡国之君,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良臣,受伤没有?”赵桓关心问道。 韩世忠浑不在意,“都是一些小伤,早就习惯了,没事的。官家,臣就有一件事想说,这一次臣等可不光是杀了郭药师,臣还宰了二百金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要不然郭药师怎么会发疯啊?官家,这笔功劳可不能因为没有带回那么多首级就不算了!” “哈哈哈哈!”赵桓欣然一笑,“放心吧,朕回头亲自给大家伙赏银。不光是活着的弟兄,战死的也一样有。” 赵桓又顿了顿,低声道:“良臣,尊夫人可是上了城头,替你摇旗呐喊来的,先去看看她,回头宫里有御宴,把夫人也带上。” 韩世忠连连点头,忙不迭谢恩下去。 除了韩世忠,第二位功臣就是刘锜,作为自己的心腹,赵桓是很满意的,“你也先去休息一下,回头朕自有封赏。” 刘锜气喘吁吁,但是却没有动。 “臣没有受伤,让臣随侍官家吧!”他说完,就迈步站在赵桓身后,一身染血之后,煞气腾腾,可比原来威风多了。 在两大功臣之后,赫然就是老将何灌。 他浑身浴血,缓缓走到了赵桓面前,双膝一下子跪倒。 “罪臣见过官家!” 赵桓看了看老将,怎么说呢? 何灌随着梁方平溃逃,把黄河扔给了金人,让他们从容渡河,这个罪名不比童贯抛弃太原小。 按照道理,杀了何灌,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城中实在是缺少可用之人,赵桓一直没有动手。 而这一次何灌奋勇出战,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他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没有韩世忠的悍勇,也没有刘锜的谨慎,他身上至少有十几处伤口。 左肩上铠甲被劈开,血肉翻开,也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胸口明显被枪戳了几下,后背还有刀伤,老头因为流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他打动了。 “何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立刻治伤,回头守卫开封,还离不开你!” 何灌颤颤哆嗦,磕头作响! “官家宽宏,罪臣铭刻肺腑!不过罪臣还不敢休息,要守住开封,还有一个紧要的所在,必须保住!” “哪里?” “牟驼岗!” 赵桓一愣,这时候李邦彦急忙凑过来解释道:“官家,牟驼岗隶属于天驷监,就在开封西北,是替朝廷养马的所在。” 赵桓也想起来了,“不是太上皇经常过去打球吗?那里的马匹多少?状况如何?” 李邦彦咧着嘴,说了句让赵桓吐血的话。 “汇聚天下名驹,有两万之数!” “什么!”赵桓大惊,他当太子的时候,深居简出,万万不敢过问赵佶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太上皇玩得竟然这么大! “这么多好马,没有用来组建骑兵,都留着给太上皇赛马玩了?” 李邦彦脸色更难看,只能咧嘴苦笑。 赵桓也顾不上生气了,“那还等什么,怎么不把牟驼岗的马匹弄进城来?朕不是下旨坚壁清野了吗?” 这时候李纲也无可奈何,“回官家,城外马匹太多,加之需要草料供给,城中根本没有地方安顿,臣只能派人去驻守。” 何灌也道:“官家,的确如此,老臣请旨出城,去戍守牟驼岗,如果不能胜,老臣杀了战马,也绝不留给金贼!” “胡说!”赵桓怒道:“这么多战马如何能轻易浪费?还有,牟驼岗无险可守,断然挡不住金人。” 赵桓略微踱步,片刻之后,就有了主意,“何卿,你立刻带着人马,运送马匹入城,至于放在哪里,朕自有主张!” 何灌当然愿意保住战马,可到底能放在哪里啊? 赵桓李邦彦叫来,“李相公,你还要去一趟龙德宫!” 李邦彦的老脸瞬间垮下来,不会把龙德宫当养马场吧? 第24章 皇太弟 “官家,臣不是替太上皇说话,只是龙德宫虽然不小,但也安顿不下两万匹马。更何况,更何况官家到底是太上皇亲子,这点体面还要给太上皇留的。” 李邦彦委屈巴巴道:“臣现在都是官家的人了,臣的每一句话都是替官家着想啊!” 赵桓笑着点头,“这一点朕知道,你骂太上皇,骂得可是够狠的!” 李邦彦吓得一激灵,“请官家治罪!” “治什么罪!要说有罪,也是你骂得不够狠!赵桓叹了口气,认真道:“李相公,朕没有开玩笑,也不是跟太上皇过不去。你也知道,咱们大宋一直缺马,好马难得,眼下双方大战,生死搏杀,朕怎么能舍得浪费那么多好马!再有金人大举南下,他们是以骑兵为主,而牟驼岗有马,有草料,不能白白留给金人啊!” 赵桓顿了顿,认真道:“你刚刚说龙德宫不够大,那整个开封城中,还有哪里够大?你要是没注意,那朕就把皇宫空出来,然后我去龙德宫住着,让太上皇去大相国寺!” 李邦彦险些喷血,“官家,皇宫大内可非同小可,那是官家体面,怎么能用来养马?” 赵桓不屑一笑,“皇宫给不了朕体面,金人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朕要是能有几万精锐铁骑,又岂会被金人欺负到家门口!” 赵桓态度坚决,李邦彦眨了眨眼睛,“官家,要说安顿马匹,倒是有一个地方,比皇宫大内还好哩!” “哪里?” “艮岳!” 赵桓恍然大悟,居然给忘了,真是该死! 这个艮岳又名华阳宫,是赵佶在十年前给自己修筑的园林,光是园林主体就用了五年时间。 艮岳周长六里,占地七百五十亩! 想想吧,在开封,寸土寸金的地方,弄出这么大一片皇家园林,赵佶多能折腾,也就不用多说了。 既然是园林,不光有土木宫殿,还需要山水造型,奇花异石,这数量是惊人的,完全就是个无底洞。 很顺理成章,赵佶又弄出了著名的花石纲。 满天下搜罗奇花异石,放到艮岳之中,以供欣赏。 在没有任何起重设备的时代,光靠着人力和畜力,将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从几千里之外,运到京城。 每一块石头背后,都是无数百姓的鲜血和生命! 也正是因为这个花石纲,才弄出了方腊起义。 赵佶统治的后半段,各地烽火狼烟,起义不断。 江南,山东,荆湖,到处都有起义。 说句实话,即便没有金人南下,赵宋的江山也风雨飘摇了,完全就是个破烂房子,只要一脚,就能踹倒! “艮岳!”赵桓咬了咬牙,“拆了!现在就拆!” 赵桓也不顾什么了,直接到了皇宫的东北角,一座宏伟秀丽的园林,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句话,赵佶别的不行,但艺术细胞绝对超强。 艮岳的设计,匠心独具,满眼都是错落的奇石,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宛如一座座山岳,扑面而来。 在石头中间,还种植花草树木,虽然是正月天气,但也能想象出园林之美。 可越是巧夺天工,越是富丽堂皇,就越是罪孽滔天! “拆了,全都拆了!把这些石头都给朕运到开封城头,用来防御金兵!” 嚯! 李邦彦差点趴下,“官家,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石啊!您瞧瞧这个,跟一个钓鱼老翁似的,这一块多像迎客苍松,还有这一块……” “别废话了!” 赵桓挽起袖子,“怎么,还要朕亲自动手?” 这下子李邦彦不敢废话了,还能说什么,只能按照天子的意思办吧! 他招呼士兵,一起动手,将石块搬到车上,然后运去城头。 有好些大块的奇石,搬运不方便,赵桓毫不犹豫,直接下令砸开,分成小块运走。 一块块价值连城的奇石,伟大的艺术品,就在皇帝陛下的辣手摧花之下,化成了普通的顽石,被送上了城头,预备着痛击金兵。 赵桓在这边折腾,要知道这可是皇家园林啊! 没用多大一会儿,李纲就来了,跟着李纲一起来的还有康王赵构。 赵老九一看遍地石头碎屑的场面,眼睛就一阵阵发黑。 官家啊! 这可都是父皇的心血,最爱惜之物,你多少留点情面行不行啊! 李纲倒是没什么反对的。 “艮岳穷奢极欲,乃是天下百姓只膏腴堆砌,陛下毁之,以示节俭勤政,实乃明君作为!” 难得让李纲夸奖了。 赵桓呵呵一笑,“李相公,朕没想这么多。牟驼岗的战马无处可去,朕打算拆了艮岳,安置战马。这些奇石朕也不想留着,都运去城头,用来防御金人,李相公以为如何?” “这个……”李纲仿佛吃了一斤苍蝇。 出于士大夫的传统,砸了艮岳,他举双手赞成。可是毁了这么一座园林,用来安顿战马,还拿着奇石去砸金人……这种焚琴煮鹤的勾当,着实挑战文人底限。 好在李纲也是个耿直刚毅的人物,难道还留着艮岳恶心人吗? “上!一起上!” 李纲带来了许多开封的青壮,这都是他组织起来,防御开封的。 此刻听到了李纲的吩咐,一涌齐上,毫不客气,这些人可不管什么奇石不奇石的。反正他们知道,为了修这个该死的艮岳,逼得多少百姓失去了家园,又耗费了多少钱财! 这就是皇家穷奢极欲,贪得无厌的象征! 拆了这个害人的玩意! 李邦彦肉疼,微张着嘴,每看到一处奇石被拆掉,就顿足捶胸,恨不得大哭一场! 这都是天地精华,历经无数沧桑,靠着岁月的鬼斧神工,才能雕琢出来,却被轻易毁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说伯纪兄,你好歹劝说两句,留下一点,给后人当个念想也好啊!”李邦彦知道自己说话没用,这才来求李纲。 李纲腮帮上的肉不停抽搐,他也心疼啊! 可心疼有什么用? “李少宰,难道让我劝说官家沉溺享乐,挥霍国帑民财吗?” 李邦彦被噎得哑口无言,李纲深吸口气,“李相公,你要是实在心疼,就多找一些人来。” 多找人? 这是什么主意? “早拆早了,省得你牵肠挂肚!” 李邦彦一听,气得差点昏过去。 好你个李伯纪,焚琴煮鹤,也有你一份! 他急得在地上来回转圈,赵桓倒是毫无负担,他把赵构叫到了面前。 “我让你清点战果,打扫战场,你做的怎么样?” 赵构连忙道:“臣已经清点完毕,此役共毙杀常胜军一千七百余人,俘虏自郭药师以下,三百五十多人,只有郭安国率领着数百残部逃脱……” “只有……”赵桓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全歼啊!” 赵构低下了头。 “咱们的损失呢?” “好让官家得知,一共有一千五百多禁军战死,还有三百余名胜捷军殉国,另外韩世忠所部也有一百余人阵亡,伤者,伤者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赵构的脑袋更低了。 坦白讲,如果没有刘晏的赤心队出击,如果没有韩世忠大发神威,生擒了郭药师,这一仗大宋其实打败了。 而且光是从战场损失来看,大宋也没有占便宜,相反,损失还更多, 这就是大宋军队的真实水平! “康王贤弟,你说咱们宋人真的懦弱吗?” 赵构迟愣片刻,低声道:“都是一样的人,臣不以为差很多。” 赵桓颔首,“没错,我大宋不乏猛士,也不缺钱粮武器,那我大宋缺什么呢?”赵桓目视着未来的“完颜构”,笑呵呵道:“你知道金人东路军是谁率领?” “是完颜宗望,是阿骨打的儿子!” “没错!”赵桓道:“女真宗室,将才辈出,全都能领兵作战,阵前杀敌。有宗室在前,身先士卒,将士们又岂会甘于人后!朕虽然瞧不起蛮夷,但是人家的优点咱们也要学习啊!若是我大宋宗室人人都能征战沙场,奋勇杀敌,我大宋江山又岂能落到今天的地步!” 赵构低着头,没敢接话。 宗室能征善战,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信查看一下史册,自家人相互攻伐,彼此屠戮,这种事情还少吗? 靠着宗室强国的,还真不多。 相反,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都是极力压制宗室的,大多数宗室无权,才是好现象。 赵桓笑了,“康王读书很多,应该知道朕的话不妥当,可兵戈之变,不能遵循常理。”赵桓起身,走到了赵构的耳边,突然低声道:“郭药师死了,金人大军近在咫尺,或许明天就回爆发大战。” “朕决定和开封共存亡,太子年幼,无法主持大局。倘若……朕希望康王能挑起这副胆子!” “啊!”赵构吓得叫出声来,傻傻看着兄长! “朕让你们几个从军,让你们上阵杀敌,固然有鼓舞士气,身先士卒的意思。但朕不是推着你们去死!你能仗义挺身,跟着朕一起敲响战鼓,尤其难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皇太弟,若有什么意外,朕希望你继承社稷。” “官家!臣何德何能……”赵构吓得跪在地上,魂不附体! “听朕说完。”赵桓沉声道:“想继承天下,可没有那么容易,你要拿出勇气和能力,朕不会打压你,可也不会轻易把一切交给你。你给我记住了,千条万条,归结起来只有一条,那就是抗金!” “我刚刚问你战果,很惨烈,我们占不到便宜。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我们是个大国,有无数的百姓,有充裕的粮草物资。只要天子能率先垂范,激发大宋的潜力,一直战斗下去,我们必然胜利!只不过这个代价或许会很大一些。” 赵桓沉吟道:“或许朕也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所以朕说这是一场持久战,你要牢牢领会其中的意思,这个皇太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什么恩典,你懂了吗?” 赵构用力磕头,“臣明白了,不过臣不想要什么皇太弟,臣想领一支兵马,为官家前驱!纵然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 第25章 金人来了 赵桓俯视着赵构,虽说他很鄙夷“完颜构”的作为,但是说句实话,以大宋的状态,赵家人的德行,赵构已经算是好的了。 至少他还有点胆气,也能骑马射箭,还没丧失传宗接代的能力。赵桓说的皇太弟,并不是哄骗,也不是耍弄什么权术。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赵桓就没说过假话,金人的确非常恐怖,大宋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砸了艮岳,他也心疼啊! 没事留着看景休闲,难道不香吗? 但是对不起,按照急报,金人已经搭好了浮桥,三千先导南下,后面几万如狼似虎的大军,一两天之间,就能杀到开封。 城中的兵马,打一个疲惫的郭药师,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几万金人杀来,真的能挡得住吗? 别看历史上第一次金人南下没有攻破开封,那是真的没打破吗? 别开玩笑了,还不是大宋这边够怂,派遣大臣过去议和,又是赔偿金银,又是割地,最后金兵也没有真的卖力气攻城,就主动撤退了。 毕竟能靠着恫吓,就能得到超出估计的好处,还费力气打仗干什么? 金人又不傻,相反,他们十分狡猾。 没有打,可不代表不能打。 赵桓亮出了抗金大旗,金人也未必会客气。 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 这是赵桓一直试图传达给大宋军民的。 立皇太弟,就是最后留的一手。 至于效果吗? 瞧赵构惶恐不堪,努力推脱的样子,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们总觉的朕在耍弄权术啊? 醒醒吧,别做梦了,朕只想活着! 金人真的要来了! 赵桓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都清醒过来……或者说,他们永远也没法清醒。 “康王,你去通知何灌,立刻将牟驼岗的军马送入城中。” 赵构如蒙大赦,撒腿就跑,他是一刻也不敢留在赵桓的身边,这位官家的话实在是太恐怖了,随便一句,就能要人性命! 赵构狼狈逃走,韩世忠却和刘锜赶来了,随同前来的还有赤心队的刘晏,三位将领一起冲着赵桓施礼。 “臣等见过官家!” 看到他们赵桓的心略微放松了不少,笑道:“原本朕打算给你们设宴请功,可何老将军提醒,城外牟驼岗有两万多良马,咱们大宋最缺战马,放在城外,只会落到金人手里,朕打算把艮岳拆了,安置战马。” 赵桓说完,这仨人都傻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刘晏,毕竟他跟赵桓的接触最少,只是得到了天子旨意,出城杀敌。但是却没有更多的接触了。 现在看到赵桓下旨拆艮岳,只为了安顿战马,这位辽国归来的将领激动不已,看着赵桓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官家真心抗金,臣真是喜不自禁啊!” 赵桓笑了,“刘晏,难道朕还说假话不成?” “不,不是!”刘晏红着脸,惶恐道:“臣不会说话,请官家宽宥。” 赵桓笑道:“不用害怕,既然你们都来了,就帮朕点事情,艮岳的假山石头拆了,里面的建筑还有不少,你们把宫殿亭台也都给拆了。” “啊!” 刘锜大惊,“官家,这,这也太可惜了吧!” “没什么可惜的,开封这么大,防守起来非常困难,守城器械也不够。滚木雷石全都不足,不先拆了艮岳,难道要拆老百姓的家吗?就算真的要拆百姓的家,也要先拆了朕的皇宫。”赵桓笑呵呵道:“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朕就去你们的军营,给朕准备一顶帐篷就好。” 三位年轻的将领互相看了看,眼神之中,不无震撼! 别管怎么讲,身为一个皇帝,赵桓真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期望。 “官家,只要还有臣等一口气,金贼就别想进开封一步,我们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让金贼威胁陛下!” 韩世忠带头说完,第一个跳起,直接冲进了艮岳。 这座奢华无比的皇家园林,不光有数之不尽的奇石,还有精美的建筑,一抱粗细的柱子,上好的青砖,大块条石……这些可都是守城的利器。 金贼,你们等着吧,敢来就砸死你们! “官家,官家!” 刘晏气喘吁吁,又过来请旨。 “臣等拆了几处建筑,其中有个万寿殿,所用柱子外面都刷着金漆,还有黄金盘龙,臣等不敢处置,还请官家降旨。” 赵桓一听,毫不客气道:“有什么难的,把金漆都给朕刮下来。你们这些出城作战的将士,朕不是还没给赏赐吗!这就是你们的!” “不过你们也都听好了,要刮仔细了,也要分好了。千万别遗留下来,不然等以后拿着砸金贼,落到了城外,就成了资敌,懂吗?” “懂,懂啊!” 刘晏兴奋地飞起,这位官家做事真是豪气,简直无话可说了。 士兵们迅速行动,他们拆毁殿宇,扳倒梁柱,用刀斧刮下上面的金漆,然后集中在一起,每一个出城的士兵,先领十两,有杀敌之功,表现突出的,再额外增加。 赵桓笑吟吟亲自瞧着,还告诉发放黄金的,要把秤杆弄得高高的,可不许缺斤少两,糊弄士兵,人群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在巡视过程中,赵桓还发现不少人盯上了宫殿里面的窗纱帷幔,露出了强烈的贪婪之色,但却不敢下手,这让赵桓颇为不解。 “怎么回事?” 赵桓询问韩世忠,韩世忠咧嘴苦笑,“官家,这帮东西没见过世面,什么都想要,这些织物都是御用的,他们哪里配啊!” 赵桓看了眼嬉皮笑脸的韩世忠,把他推到一边,直接到了一个士兵的面前。 “你跟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真话,朕赐你一匹上好的丝绸!” “多谢官家恩典!”这个士兵忙不迭磕头谢恩,又偷看了韩世忠一眼,这可是官家让的,我也没法子。 丝绸致密结实,又光滑透气,穿在身上,非常舒服。而且丝绸衬衣还有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当弓箭射中身体的时候,丝绸能够抵挡一下,而且扯着丝绸,可以将箭头拉出来。 虽然不能说百分百有效,但是多了一层丝绸衬衣,对于抵御弓箭伤害,有着巨大的作用,而金人最厉害的就是弓箭! “官家,俺跟着韩将军去杀金人的时候,亲眼瞧见他们贴身都穿着丝绸哩!”士兵不无羡慕道。 “朕知道了,朕这就给户部下令,立刻给你们赶制丝绸衬衣。” 韩世忠咧嘴道:“官家,怕是花费不会少吧?户部能答应吗?” “敢不答应!”赵桓怒道:“你去跟户部讲,他们准备的岁币就有几十万匹绢,能白白送给辽人,而且每年都送。现在岁币停了,用节省下来的绢帛丝绸给将士们做些可以保护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不行的,李棁要是拒绝,就让他滚蛋!” 韩世忠欣喜若狂,等得就是这话! 赵桓又补充道:“李相公,你告诉李棁,做出来的衣服,朕也会随便抽几件,让他给朕用心做好,不然朕就把他挂在城头,拿他的身体实验金人的弓箭!” 赵桓斩钉截铁,顿时引来了一片欢呼! “万岁!” “吾皇万岁!” 哪怕是最苛刻的士兵,对这位有求必应,赏罚分明的天子,也有着强烈的好感……整个行动从下午开始,一直到了半夜,艮岳被拆了一半多,多达一万五千匹战马也被转移到了城里。 老将何灌气喘吁吁,却也是略感安慰。 还有不到一万匹了,另外还有数量众多的草料,看样子天明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全数运到城中。 不能给金贼留下一点东西! “大家伙加把劲儿!” 老头拼命吆喝着,突然,从远处出现了马蹄声,有数骑赶来,何灌急忙让人迎上来,等到和来人面对面,老头突然泪水止不住了。 是何蓟! “吾儿,你还活着!” 何蓟浑身是伤,鲜血染透衣甲,从马背上滚落,见到老爹,痛哭流涕。 他也是跟着韩世忠一起袭击金人的,随后在分兵拖延郭药师的时候,被冲散了。 很多人都以为何蓟已经殉国,却没有料到,他活着回来了。 “爹,我们遇到了金人前锋兵马,已经打了两场,死了五个弟兄,金人,金人距离开封不足三十里了!”何蓟惊慌道。 第26章 战马保住了 “官家,金人来人!” 说话的是刘锜,这位向来稳重,又刚刚经历战火淬炼的年轻将领,此刻满脸凝重,甚至可以说是惶恐不安。 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按理说应该有所准备,可事实上,真的当金人大军压境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恐惧不安! 甚至有种泰山压顶的恐怖,让人窒息! 来人是谁? 完颜宗望,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就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似的,一旦草原崛起一个雄主,亲属宗室之中,就会涌现一大堆的名将,个顶个都是独当一面的狠人,金人如此,再过一百年,蒙古人更是如此! 偏偏这两拨狠人,都让大宋给碰上了,天生霉运,不过如此。 完颜宗望有多恐怖,仅仅举一个例子就知道了,他曾经长途奔袭辽国皇帝,出发的时候是一万人,等他追上了,身边只有一千疲兵。 可就是区区一千人,完颜宗望竟然生怕辽主跑了,下令强攻。 一千女真人马,对上了两万五千精锐辽兵,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辽主自以为胜券在握,亲自督战,哪知宗望见到了皇帝的依仗,竟然冲破重重阻隔,直扑辽主。 然后辽主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宗望一战得胜。试想一下,面对几十倍的优势兵力,不但主动攻击,还能玩阵前斩首,女真人的战斗力,恐怖如斯! 金人欺负辽兵,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反过来,大宋连契丹的残兵都打不过,战斗力差距之大,更让人绝望。 听到消息之后,赵桓下意识把手蜷在袖子里,他不想让大家看到天子颤抖。 历史只是写在书上的几行字,不是说历史是错的,而是置身其中,有太多的险象环生,生死较量,是一段活生生的过程,绝不是简单的结果。 更何况赵桓不断鼓舞斗志,要跟金国血战到底。 现在金兵到了,他们会不会一上来就玩命?会不会连第一次开封之战都扛不过去?就被人俘虏到五国城? 说实话,这一刻的赵桓犹豫了。 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强大……怂了吗?要不投降算了,当一条咸鱼,不寒碜! 赵桓微微摇头,大不了就当这场穿越是个梦吧! 玩个游戏而已,死一次又有什么! 沉吟片刻,赵桓道:“立刻告诉李相公和高太尉,全城戒严,关闭城门,让将士上城,组织青壮巡逻城中,严防混乱。” 旨意下达,开封也跟着动摇起来。 最先乱起来的就是龙德宫,太上皇赵佶虽然被圈禁,但消息还算灵通,听到消息之后,就直勾勾望着外面,眼泪不停流淌,止都止不住! “真是造孽啊!” 赵佶抽泣着大骂,“赵桓,逆子!你夺我权柄,杀我心腹,还逼着我下罪己诏!你以下犯上,欺辱父皇。又毁我园林,损我心血……我,我都忍了!” “可你把我困在龙德宫是什么意思?金人来了,你要让我跟你一起送死吗?逆子,你不孝啊!” 赵佶咧着大嘴,嚎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还要跑。 你小子别想困住我,我要出去,谁也拦不住! 赵佶真的起身向外面跑,这位太上皇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身体还很好,竟然直接冲到了宫门口,两个侍卫拦着,被他一把推到地上。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巡逻过来的高俅。 赵佶一眼看到了高俅,心花怒放! “高卿,快,快跟我出城,咱们去应天,快出去吧,去了就安全了!” 高俅立在马背上,看着急切的赵佶,无奈摇头,这位太上皇,还真是没有半点骨头。 他没搭理赵佶,而是看了眼一旁的侍卫,怒吼道:“还不请太上皇回去!告诉宇文粹中,让他看好太上皇,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宇文粹中是蔡攸之后的龙德宫使,按照道理应该时刻看管赵佶才对,万万不能让他出来…… 赵佶见高俅毫不讲情分,他也急了! “高二!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个混混,没有我提携你,早就死在了开封街头,你现在忘恩负义,敢对我不敬,天下有识之士,不会放过你的!” 高俅被一顿痛骂,他深深吸口气,扭头瞧着癫狂的赵佶,鼻子哼了一声! “太上皇,你对臣有提携之恩,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是也请太上皇记着,臣是开封的人,臣已经做好了殉国一死的准备!官家拆了艮岳,臣也拆了府邸,把砖瓦滚木搬上了城头。臣也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但是请太上皇放心,我高俅这条老命扔在了城头,不管胜败,都不会看到我了!” 说完这话,高俅在马背上冲着赵佶拱手。 “太上皇,君臣情分到此为止,告辞!” 说完,高俅毅然离去,赵佶也在呆愣之中,被人拖回了龙德宫。 他浑身颤抖,不寒而栗,居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给我留一条活路吧,我不想死啊! 高俅继续巡城,重点是那些官宦宗室,这时候要有人逃跑,必定人心大乱,绝对不能出错! 高俅知道,自己大半辈子都让人戳脊梁骨,就剩下唯一的机会了,他宁死也不会犯错。 此刻的城外,比城里还要惶恐百倍。 马匹,辎重,还有负责养马的民夫,都要退到城中。 赵构遵循赵桓的命令,出城运送战马。他听到金人杀来的消息,半晌无法动弹,整个人被冻住了。 “快,快点进城!” 清醒过来的赵构,声嘶力竭大喊。 战马仓皇奔跑,运送草料的马车拼命往吊桥上冲,慌乱之间,人喊马嘶,竟然有两架马车掉到了冰冷的护城河里! “救命,救命啊!” 他们凄厉的叫喊,弄得好些人惶恐不安,争相逃跑,结果竟然像下饺子似的,又掉下去好些。 乱成了一锅粥,赵构头皮发麻,他试图吆喝,却没有什么人听他的。 金人来了,赶快逃跑! 这几乎成了所有人唯一的念头,甚至有人打算不顾一切,赶快逃命算了。 怎么办? 要怎么办? 赵构急得脑门冒汗,就在这时候,老将何灌提着刀过来,见此情景,他二话不说,冲上去,连着砍了三个争相逃跑的民夫,老将军高举染血的刀,怒吼道:“都给听着,金狗不是神仙,老夫现在就领兵阻挡他们。你们不要乱糟糟的,所有马匹走酸枣门入城,车驾走永春门,不许乱了,否则军法从事!” 到底是老将,他这几句话,镇住了大部分人,混乱的局面终于有所缓解。 赵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忙上前,“多谢老将……” 还没等他说完,何灌就急切道:“康王殿下,一切以战马为重,你亲自押解战马,送给官家,这可是以后应对金人,守卫开封的依仗,绝对不能有闪失。老臣这就领兵迎战,拼了这条命,也要拖延金人,请,请康王殿下转告官家,让,让他保重!” 说完,何灌提刀就走,赵构看着老将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老将军这是存了死志啊! 真的这么可怕吗? 一个大活人,转头就要死? 这就是战争吗? 怎么会如此恐怖? 赵构浑身的汗毛竖起,愕然片刻的赵构,毅然抽出了宝剑,亲自监督,谁敢疏忽,立刻砍杀,绝不留情。 就这样,战马不断进入城中,赵桓竟然也带着韩世忠,刘锜,刘晏赶了过来。 在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当听到两万余匹战马,基本入城之后,赵桓松了口气。 “金人兵少,断然没法包围住开封全城,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以骑兵切断道路,困死开封。如今有了这些战马,总算有了反戈一击,打破封锁的本钱了!”赵桓由衷叹道:“何灌有大功啊!” 第27章 将军一去 开封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城市,从地形上看,开封一马平川,毫无险阻可言。虽然开封城墙坚固,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的巅峰,但是开封太大了,百万户口,几十里的城墙,只要有一处疏忽,让敌人杀进来,整个防御体系就会轰然倒塌,一地鸡毛。 开封有这么多问题,能放弃吗? 对不起,真不能! 这不是意气之争,因为开封是大宋都城,是天下仰望的国家心脏,是至关重要的中原腹地……守不住开封,中原就会丢失,黄河两岸数千里土地,数千万百姓,全都落到了敌人手里。 到了那时候,就只有退守江南。 赵桓并没有把握比完颜构强多少,即便比完颜构强,能赶得上刘寄奴吗?能追的上朱元璋吗? 以南伐北,实在是太困难了。 对于赵桓来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放弃开封。 而要想守住开封,就少不了骑兵。 这一批战马不但能维持一支足以反击金人的力量,还能作为总预备队,消防队员,随时挽救危局,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需要的地方,确保城墙不失! “官家,牟驼岗天驷监马匹两万三千五百余匹,已经悉数入城。”赵构气喘吁吁,躬身说道。 赵桓表示知道,复又问道:“草料呢?情况如何?”作为开封周围最大的马场,牟驼岗还有数量惊人的草料,同样重要。 战马虽好,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韩愈说好马一食或进粟一石,并不是夸张。人的食物或许可以疏忽,但是马匹绝对不行。 赵构脸色不是那么好,他低声道:“运进城中的草料只有一半,另外还有二十万石粮食、黑豆,以及干草没有运入城中!” 赵桓咬了咬牙,却也只能徒呼奈何,但愿大宋兵马手脚快一点,尽可能多抢救粮草。 “康王做得还是不错的,辛苦你了。”赵桓声音干涩道, 得到了赞许的赵构半点高兴不起来,他仗着胆子道:“官家,何老将军领兵,阻挡金人,此时怕已经接战了,臣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危。” 赵桓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何灌虽然有望风而逃的黑历史,但是不论是围杀郭药师,还是抢救战马,都堪称忠勇。 “韩世忠,刘晏,你们点齐两队骑兵,准备接应,朕这就上城观战,等候消息!” 两个人立刻点头,而赵桓在赵构和刘锜的陪同之下,登上城楼,向北眺望,果不其然,能听到清晰的喊杀之声,何灌率领禁军和金人打在了一起。 金兵来的并不多,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还分成了两部分,一队负责掩护,一队发动主攻。 可就是区区五百金人骑兵,愣是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何灌身边的禁军有三千多,其中一半参加过围攻常胜军的战斗,按理说可以抵挡一阵,可谁知道,面对金人来袭,竟然有人扭头就跑。 何灌是安排了督战队的,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督战队居然也跟着溃逃了! 这种恐惧简直是没有道理的,金兵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鬼。面对郭药师,他们尚且能鼓起余勇,可是遇到了正牌的金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何灌看在眼里,眼珠充血! 又一次未战先溃! 又是黄河岸边的耻辱! 难道要重来一次吗? 老头咬碎牙齿,“跟我冲!” 何灌毅然带头,杀向了金人队伍。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战术都没用了,宋军根本做不到沉着应对,任何迟疑都会造成全军溃败。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唯有以攻对攻,不该士兵任何思考的时间,连害怕的功夫都没有! “杀!” 何灌奋起长刀,猛地劈向了对面的金人。 面对老将军的含怒一击,对面的金人居然不躲不闪,而是恶狠狠回了一刀。 这些从苦寒杀出来的金人,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是一样,哪怕只是个普通小兵,也凶悍无比! 何灌身后的护卫挥动兵器格挡,枪杆碰上了对方的刀,应声而断,他也跟着跌落战马。不过所幸给了老将军机会,一刀劈下去,从肩膀到胸腹,身体被活劈成两半,掉落战马。 何灌连思考的时间的都没有,只能立刻挥刀,杀向下一个敌人。 金人一个比一个凶悍,面对数倍于己的宋军,主动攻击不说,还大肆屠戮,不断有人倒下去,几乎十几个宋军,还换不来一条金人性命。 何灌不停大呼,浴血厮杀,却终究改变不了局面,他们不断向后退,距离开封已经越来越近。 而负责掩护的金人,竟然插入宋军后方,形成了包围态势! 一千人包围三千人,看似荒唐,可事实就是如此! 似乎这些金人就是另一个次元的怪物,对宋军进行着残酷的降维打击,残酷的杀戮,不断上演,何灌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老将军身上被鲜血染透,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力量从身躯流走,强烈的无力感袭来。 或许死亡就在眼前吧! 何灌并没有害怕,他已经让儿子何蓟押运草料回城,他还有别的儿子,哪怕战死了,何家依旧会兴旺下去。只是何灌突然涌起了另外一重担心。 金人这么可怕,大宋真的能行吗? 官家有办法挡得住金兵吗? 我们拼死战斗,会不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何灌的心中,涌出了太多的念头,他居然害怕起来…… 而此刻的赵桓,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金人不光对何蓟下手,还分出了一队人马,去袭击运送草料的队伍。李纲派遣侍卫步军都虞侯曹濛率领一队禁军保护草料。 曹濛是开国名将曹彬的六世孙,真真正正的将门豪族,那些西军将门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草莽。 可就是这样一位受到了大宋朝廷无数恩惠的将门虎子,还没有接战,就逃跑了。 曹濛丢下了所有的士兵,仓皇逃回。 当他冲上吊桥的时候,发现面前堵着许多人,他毫不留情,挥刀猛砍,在杀了五六个人之后,终于逃进了开封城! “提吊桥,快提吊桥!” 这位将门虎子丝毫不顾城外的溃兵,也不管还没有运进城里的草料。 他就像是个被吓傻的疯子! “把他拿下!” 李纲毫不犹豫下令,他的脸已经黑了。 曹濛是李纲保举的,本以为曹家世受国恩,又是将门虎子,能比别人更加忠勇善战,可结果竟然如此狼狈,狠狠抽了李纲的老脸。 现在要怎么办? 城外还有一半的草料没有运进来,如果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些草料,填饱他们的战马,反过来屠杀大宋的军民! “曹濛,你真该千刀万剐!” 李纲留下这句话,竟然抽出了宝剑,他想要亲自出城,抢运草料。 “李相公,你可千万别失了方寸啊!” 太尉高俅急匆匆拦住了李纲,“先去见官家吧!听官家的决断!” 高俅好说歹说,拖着李纲来见赵桓。 就在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城外起火了,两人一愣,急忙上城。 “官家!” 赵桓凝视着大火,默然无声,两滴热泪,从赵桓的眼角流下,李纲和高俅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起火的方向正是牟驼岗,而放火之人就是老将军何灌! 韩世忠和刘晏气喘吁吁,满脸羞愧。他们俩率领着骑兵,好容易冲开了金人兵马,将何灌救了出来。 老将军已经是满身是伤,摇摇欲坠。 韩世忠和刘晏左右保护,正准备退入城中,而何灌却注意到了牟驼岗,老将军的眼睛瞪圆了,负责运输草料的士兵民夫溃散逃命,金人已经杀了进去! 完了! 到底还要把草料留给金人吗? “你们进城向官家报信,老臣何灌要给大宋尽忠了!” 说完,不待韩世忠和刘晏反应,何灌就招呼亲随,冲入了牟驼岗,随后有喊杀之声,紧跟着,大火冲天而起…… “官家,臣等没有救回何老将军,请官家治罪!”韩世忠和刘晏单膝跪倒,眼中含泪。 赵桓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陪着朕去东华门吧,把何老将军的名字,刻在碑上!” 第28章 东华门整编 赵桓带领着心腹将领,准备前往东华门,突然身后有人大吼:“是何老将军!” 赵桓一愣神,随后便响起了悲戚之声,“金狗杀了何老将军!” 城头士兵亲眼看到有金兵挑着何灌的人头,纵马驰骋,怪叫着向城头示威,守卫城池的将士无不义愤填膺。 有一笔血债,何灌在军中多年,不敢说名声多好,但是这两天老将军的作为已经征服了所有人。 他是个有血性,有胆气的好汉子! 是咱大宋的英雄! 现在却被金人斩下头颅,挂在枪头上羞辱,谁能忍受? “官家,让臣出城,去把何老将军的尸体抢回来!”韩世忠再一次站出来,哭求道。 刘晏和刘锜也都恨不得立刻出战。 赵桓的脸色却无比难看,拳头紧握,指甲刺入掌心,钻心疼痛。 他努力了很多,但也必须承认,赵桓不是神仙,没法几天的功夫,就让宋军脱胎换骨。甚至几年都未必能行。 一百多年的积弊,不是开玩笑的。但是赵桓更清楚,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就彻底无药可救了。 赵桓沉着脸,抿着嘴唇,目光严肃,一言不发,一直到了东华门前,这才勒住了缰绳。 伴随着赵桓前来,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包括京城防御使李纲,还有许许多多臣子,都赶到了这里。 康王赵构,赫然在列。 赵桓看了看所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李邦彦身上。 “朕让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 李邦彦慌忙施礼,“臣都准备好了。” “嗯!”赵桓点头,“那好,立刻传旨,让在京将士,城中青壮百姓,除了需要守城的,其他人悉数赶来,朕有话说!” 李邦彦下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密密麻麻,望不到劲头儿,简直比看科举唱名还要热闹壮观。 只不过所有人都绷着面孔,神色凝重,开封西北的牟驼岗,火光还在燃烧,烟雾随着风,弥漫开封,空气中满是焦糊的味道,恰如此刻的心情,跟着了火似的。 百姓如此,朝中大臣,也不例外。 何灌也算是老将,根本挡不住,曹濛,将门虎子,望风而逃! 金人就这么恐怖吗? 又有谁能保护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市? “人都来了。” 赵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东华门前的一块巨型石碑,人们的目光随着赵桓的身影,落到了石碑之上。 这是一块很别致的石碑,下面是一块形似石龟的巨石,上面则是一面一丈六尺的黑色条石。 放在以往,想找出两块这样的石头,还不容易。 可是拜赵佶所赐,开封城中,奇奇怪怪的石头还真不少。 赵桓缓步走到了石碑的前面,昂首望去,在右上角,一个名字,十分醒目! 陈广! 赵桓遵守诺言,将老爷子的性命列在了卫国英雄纪念碑的第一位。 当看到这面巨大的石碑之后,人们的心莫名其妙地安宁了不少。 赵桓仰望片刻,从李邦彦手里接过了香,亲自插上,然后冲着石碑三鞠躬。 天子的动作一丝不苟,这块被赵佶当做艺术品的石头,多了一份庄严,神圣。 “大宋朝,遇到了生死难关。” 赵桓缓缓开口,“一个穷凶极恶的敌人,正在侵入我们的家园,杀戮我们的同胞,他们试图奴役整个大宋朝!” “朕之前说过,这不是一家一姓江山的危亡,而是华夏衣冠,中原天下之亡!是前所未有的灾难,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的劫难!需要无数人用生命去填!” “在这一场劫难之中,已经有人率先挺身赴难,为国捐躯。武师陈广,手刃金贼数十人,壮烈殉国,英灵永在!步军都虞侯何灌,焚毁牟驼岗草料,以身殉国!从现在开始,他名列英雄纪念碑第二名!” “官家天恩!” 人群当中,何蓟哭拜地上,泣不成声。 丧父的悲痛,让他几乎晕厥,痛到心碎。年过花甲的老父亲,还要浴血奋战,被金人残杀,连脑袋都割下来。 这就是武人的下场吗? 何蓟也曾犹豫过,可是当他听到了赵桓的话,再也没有怨言了,老爹一生征战,死后铭刻纪念碑上,为当世英雄,受百代敬仰。 值了! ”官家,臣愿意以死报恩,和金贼势不两立!“何蓟咬牙切齿道。 赵桓略感欣慰,却又不满足道:“我大宋猛士,又何止二人……韩世忠!” 听赵桓点到了名字,韩世忠立刻出来,单膝点地.“臣在!” “朕让你率军袭击金人,战果如何?” “回官家的话,臣等斩杀金人一百九十三人,覆灭两个谋克,随后又杀戮常胜军数百人,更是擒获郭药师,已经斩首!” “好!所有将士,每人赏赐五十两白银,殉国猛士,赏赐加倍,尽快把他们的名单交上来,也刻在石碑之上!” 韩世忠惊喜交加,慌忙磕头,“臣拜谢天恩!” 赵桓颔首,又道:“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殉国将士,朕在这里不能一一点名,枢密院和兵部一定要详细登记造册,不遗落一人。他们皆是卫国功臣,生而为人,死后为神,有他们英灵庇佑,大宋不亡!” 在场军民听到这里,无不精神振奋,望着石碑的神情,全然不同。 这个地方就很特殊。 东华门,科举唱名的地方,也是喜闻乐见的榜下捉婿的地点。见证了无数书生一步登天,成为天之骄子。 大宋朝数得着的文臣,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而今天,大家一起见证两个武人,在东华门封神。 科举唱名,也不过一次而已,可是这块石碑,却是要长久永恒。 武人真的不一样了! 军民百姓,纷纷涨红了面庞,握紧了拳头,情不自禁大吼起来,“英灵庇护,大宋不亡!” “英灵庇护,大宋不亡!” 人们从惶恐之中走了出来,精神振奋,斗志燃烧。 赵桓略感安慰,有了正面例子,还要有反面典型。 曹濛! 这位世代将门虎子,此刻连一只猫也不如,蜷缩在成一团,当刘晏把他扔在地上的时候,立刻磕头哀求。 “饶命,官家饶命啊!” 赵桓深吸口气,冷冷道:“曹濛,你祖上何等英雄了得?六世国恩,你未战先溃,对得起大宋吗?” 曹濛也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哀求道:“官家,臣弟卫将军曹晟乃是荣德帝姬驸马,还请官家念在一家人的情面上,饶了臣吧!” 赵桓忍不住连连摇头,哂笑道:“没想到,咱们还是亲戚!” “是,是啊!”曹濛磕头如捣蒜,“官家,臣,臣不过是一时惶恐,臣愿意戴罪立功啊!” “晚了!”赵桓毫不留情道:“谁也救不了你!阵前溃逃,你还算是武人吗?” 曹濛委屈啊,“官家,臣,臣也不想啊!臣祖上为将,可是臣着实不通军务,不过,不过……臣也有功劳啊,臣及时退回城中,关闭城门,没有让金人进来,官家明鉴啊!”他说着,又把哀求的目光落在了李纲身上。 “李相公,你,你推荐了我,你要替……” 他还没说完,赵桓突然怒喝道:“这样没骨头的废物,还留着干什么!童贯抛弃太原,已经斩首,现在就把曹濛的人头砍下!” “是!” 刘晏也不用别人动手,亲自举刀,一道寒光,这位将门虎子尸首分离,脑袋滚出去好远! 世代将门,还是皇亲国戚,说杀就杀,又让人们对赵宋官家多了一重钦佩。 赵桓只是厌弃地看了一眼,便扭头道:“有功必赏,有过不饶!我大宋虽然危机重重,命悬一线,只要上下一心,人人用命,就不愁打不赢金人!朕宣布,立刻招募三万青壮,重新整编京中人马,协力守城!” 在这个生死关头,赵桓居然宣布招募青壮,整编兵马,不可谓不大胆。要知道万一有人马哗变,就是天塌地陷的大祸。 令人担忧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相反,所有的招兵点都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庞大的开封从上到下,终于开始认真对敌,历史在此刻被一个杠杆撬动了…… 第29章 牛二从军记 靖康元年,正月初十。 如果没有战争,这会是一个很美好的日子,官家赵桓蜷缩在被窝里,迟迟没有爬起来。他很怕,昨天他又做梦了,好像回到了上辈子,一群键盘侠们疯狂吐槽着两宋。 有个很好玩的现象,明史在史学界得到了很大的肯定,认为修的很不错,但是在民间却嗤之以鼻。 同样的宋代在文人的眼中,是个地上天国,理想的巅峰,文采风流,物阜民丰,好得不得了。可是在很多网友看来,却是个垃圾得不行的朝代。 靠着欺负孤儿寡母上台,只知道纵容文人,最袖珍的大一统王朝,甚至不配称为中原正统,赵家人都是废物,这样的废物朝代,还是早点灭了好…… 赵桓无奈地揪着头发,他也想肆无忌惮地输出,毫不留情鞭挞,可问题是他现在是这个垃圾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还是让无数人鄙夷的靖康皇帝。 他又有什么办法……诛杀投降派,重用李纲,鼓舞士气,犒赏将士,他连赵佶都囚禁了,艮岳也拆了。 还有什么高招,能拯救这个国家? 莫非要有高达才行? 赵桓无奈苦笑,他的能力也就这样了,如果招不到足够的兵马守城,或许就要提前准备一瓶鹤顶红了。 赵桓一直磨蹭到了日头老高,才缓缓爬起来,躺在床上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相反,还更加疲惫。 “官家,您可算是醒了,奴婢没敢打扰,这些日子官家忧心国事,真是不容易,奴婢看着都心疼。” 朱拱之说着,将一条温热的手巾递给了赵桓。 赵桓随意抹了一把,低声道:“情形怎么样了?有人愿意从军吗?” 朱拱之咧嘴一笑,“官家,正要说咧,眼下各个征兵点都排满了人,有人天不亮就来了。妻子送丈夫,兄长送弟弟,父亲送儿子……奴婢敢说,这辈子都没见过开封人心这么齐过!官家真是得人心啊!” 赵桓呆呆看着前方,将信将疑,突然猛地起身,对着朱拱之大声道:“走,陪朕去看看!” …… 牛二是个泼皮,也不知道是从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就在开封的街面上胡混,最初还只是骗点钱,后来就打架斗殴,给人当帮闲打手,可偏偏他手脚不干净,被人赶了出来。 名声臭了的牛二只能仗着身强体壮,去给别人说和平事,偶尔弄点钱花,偏偏他又是个好赌的,钱在手里转了一圈,就送给赌坊了,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的牛二换下了一直穿着的破烂衣衫,弄了一双崭新的布鞋,还很难得用井水冲洗了一下身躯,然后提着一壶酒,低着头离开了四面漏风的家。 “哎呦,二哥,这是去相媳妇吗?” “水仙花不是看不上你吗?又回心转意了?” 跟他说话的都是一起长大的年轻人,放在往常,敢调侃牛二爷,可是要挨拳头的,令人惊讶的是今天的牛二低垂着脑袋,恍若未闻,走得特别快。 他特意绕道东华门外,在十丈外,抬起头,用力盯着那一面黑色的石碑,匮乏单调的牛眼多了一丝神采,他不敢多看,又急忙低着头,羞愧似的小跑离开。 牛二的目的地是一处街边的简易房舍。 “三叔!”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跟牛二撞个正着,这位三叔眉头紧皱,怒骂道:“你小子又惹祸了?找我擦屁股?” “没,没有!” 牛二低垂着头,搓了搓手,显得局促不安。 “有话说,有屁放,我还要去大牢呢!” 牛二鼓了鼓勇气,“三叔,咱,咱进屋说话。” 三叔挺不耐烦,但是看牛二这样子,也只好答应。 他转身进了小屋,牛二立刻把一坛子酒送过来,一脸笑嘻嘻的贱样。 三叔没接,不客气道:“你小子跑来献殷勤,准没好事,你给我说实话,不然连这坛酒,还有你,一起扔出去!” 牛二憋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俺,俺来问问你,俺爹的事!” “你爹?你爹都死了那么多年,骨头都烂没了,还有什么事情?” “俺,俺想知道,俺爹也,也死在了阵前,他,他能不能上那个石碑?” “什么石碑?” “就,就是东华门外的那个!”牛二道:“俺爹也从军来的,他还死在了阵前,三叔,你是知道的!” 三叔点了点头,“这事我是知道,可你小子来找我干什么?要给你爹争个名分吗?对不起,这事我这个小牢头可管不了,我还有公务,走了!” “别啊!” 牛二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三叔,“三叔,我,我就是想知道,你说我爹要是有资格上那个石碑,我,我行不行?” 三叔被牛二气笑了,伸手猛戳他的脑门,“你想什么呢?就凭你,也想当英雄?” “怎么就不行!”牛二急了,“俺去过陈老英雄的武馆的,我,我还跟他的徒弟切磋过呢!” “是让人打出来了吧?”三叔毫不留情揭穿。 牛二被噎得脸通红,他伸长了脖子,争辩道:“总归是见过面,他能行,我,我也能行!我现在就要从军,我爹是英雄,我也是好汉!” 三叔盯着这小子,突然笑了,“我说牛二,你真的要从军?” 牛二点头,“俺,俺就要从军,俺不想让人瞧不起了!以前俺觉着都是罪人坏人才当兵呢!俺爹早早扔下了俺,啥也没留,俺都忘了他长得什么模样了。可,可俺现在想明白了,他是真正的大英雄,俺不能给俺爹丢人!三叔,你说是不是?” 三叔凝视着牛二,许久之后,摇头叹息,“你就这么认准了,你爹是个英雄?” “他不是死在了军前吗?难道不是?”牛二傻了,难道自己想的不对? “是!” 三叔沉吟半晌,用力点头,得到了肯定的牛二,咧嘴大笑,充满了幸福和自豪。 “三叔,俺爹是不是很厉害?” “是!”三叔再一次答应道:“以前我没跟你说过,你爹和我都是西军,我们一起杀过西贼的,你爹箭术了得,曾经连着射死了三个西贼,谁都打不过他,就连韩世忠都跟着他学过本事呢!” “是啊!”牛二喜不自禁,果不其然,老爹是个有本事的,可牛二又黯然了,“三叔,我爹从来就没教过我本事,俺,俺怕杀不过金狗!” “有什么好怕的!”三叔干脆鼓励道:“他们也都是一样的人,你平时不是挺会打架的吗?穿上铠甲,拿着兵器,打几场仗,你要是没死,也就赶上你爹了!” “真的?”牛二大喜,“那,那三叔,俺现在就去投军,行吗?” 三叔看了看他,哂笑道:“你现在连个人模样都没有,又是喝酒,又是赌钱,你去了军中,还不是害群之马?” 牛二咬了咬牙,突然扭头往外屋跑,下一秒,他提着菜刀进来了。 只见牛二把左手张开,按在了桌边,照着自己的小手指,手起刀落,顿时把一截指头砍了下来。 鲜血涌出,指头在地上跳了两下。 牛二忍着剧痛,目光盯着三叔,恶狠狠道:“三叔,你说够不够赎罪了?要是不够,俺再砍一根!” “砍什么!” 三叔一把抢过了菜刀,气喘吁吁,“你小子有本事去砍金贼,别拿自己出气!” “金,金贼!”牛二大喜,“三叔,你同意俺从军了?” 三叔冷哼,“不同意怎么办,看你把手指头砍光啊?” 牛二嘿嘿道:“俺在赌场看得多了,砍小手指没事的,俺才不傻,俺还要像俺爹一样,当个大英雄哩!”他快活的像个孩子。 三叔叹口气,扭头取出来一包金疮药,给牛二包上。 “这药也是你爹当初留给我的,对了,从今往后,别叫牛二了,叫牛英。” 牛二忙不迭点头,“这也是俺爹说的?” “嗯!以前看你不像个样子,怕糟蹋了好名字。”三叔用力拍了拍牛英的肩头,“三叔老了,替我们多杀几个金狗,保住咱开封城!” “三叔代开封百姓,谢你了!” 说着,三叔跪在了地上,牛英吓得连忙也跪下了,“三叔,俺,俺这回算是活了,您瞧好吧!” 说完,牛英一跃而起,迈着大步就走,三叔追到了门口,看着他长大的背影,突然抡起巴掌,抽了自己两下,老泪横流。 “老牛啊,你混账了一辈子,当了逃兵丢了脑袋,你儿子可比你有人心啊!” 第30章 杀人者,牛英! “牛二,你也来投军?” 招兵站,聚集了许多人,见到牛二来了,有人认出来,立刻嘲笑,“你瞧瞧,上面可说,要招良家子,你算吗?” 牛二圆睁眼珠,怒道:“俺叫牛英,不是什么牛二,俺爹是杀过西贼的大英雄,你们不要污人清白?” “大英雄?没听说过!”有个中年人笑嘻嘻道:“我怎么听说你爹当年在军营赌钱,坏了军纪,让人给吊起来打,后来当了逃兵,还被砍下了脑袋!” “你胡说!” 牛二气得浑身哆嗦,“你敢说俺爹的坏话,俺要了你的命!” 他怒吼着要扑上来,就在这时候,负责招兵的主管过来,“都给我闭嘴,不许喧哗!” 牛二气喘吁吁,怒气难平。 “他污人清白,俺要杀了他!” “别废话!”主管瞧了瞧牛二,这小子身高体壮,脸上满是横肉,按照身体条件看,绝对够格。 但瞧他的神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老实人。 “你小子真想从军?” “那是!俺,俺要像俺爹一样,当个真正的大英雄!” “行了,我不管你爹是干什么的。兵是不能立刻让你当,要先干挑夫,负责往城上运送守城器械,你干不?” “我……干!”牛二没敢撒泼,他已经不是泼皮了。 “那好,领件短打,去干活吧!” 牛二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民夫当中的一员。 招兵工作还在紧张进行中,没谁愿意把精力放在他的身上,赵桓找到了李纲,君臣见面之后,李纲稍微迟疑,就把征兵的事情说了。 “官家,当下招募到青壮士卒一万八千人,民夫三万有余。开封百姓争相从军报国,人心尚在,斗志犹存,臣以为还有救!” 赵桓欣然点头,“李相公果然是做事的好手,朕总算能心安了。” 李纲却一脸羞愧,“官家,臣,臣无识人之明,曹濛溃败,臣有举荐之责,臣以为当另择宰执……” 还没等李纲说完,赵桓就伸手阻止,而后正色道:“李相公,你还记得朕说过的话吗?满朝之士,真心抗金者,首推是你李伯纪。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一点都不会变。小事可以糊涂,大事不能马虎。朕可以赶走任何人,唯独不会罢免你李相公!” “替朕把这一面抗金大旗扛好了,拜托了!” 坐在龙椅上有些日子,赵桓的感悟是越来越深切……李纲的能力行不行?从他主张严惩六贼来看,在政治上,就是个小白。 从他推荐曹濛来看,用人的本事也平淡无奇。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能坐上宰执的位置? 很简单,就是俩字:态度! 因为他是抗击的大旗,不光是眼下这么看,哪怕过了一千年,还是这个定论。 罢免李纲,难不成要投降议和吗? 很无奈吗? 赵桓倒不是这么看,毕竟这就是政治! 李纲沉吟片刻,苦笑着点头,“官家,臣会替官家扛着这面旗号,直到官家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君臣的谈话很快结束,李纲还有太多的事情忙碌,赵桓除了要把握大略之外,还要清楚招兵的具体情况。 比如传说中的高衙内就从军了,另外还有疑似杨家将的后人杨沂中,更令人意外的是赵桓的小舅子朱孝章也投军了。 将门子弟的程度如何,瞧瞧曹濛就知道了。 这些人投军,只是代表一个态度罢了。当然,能有如此顺滑的表态,也跟赵桓的努力有关,至少在这个朝堂上,敢明面和他硬顶的人,不存在了,尤其是在抗金的大略上。 这当然是进步,还是巨大的进步,可要说这样就能打赢金人,还是省省力气吧! 不过在翻阅投军名单中,一个来自洞庭湖的钟姓豪强,让赵桓颇有兴趣。 难道是他? 赵桓不动声色,“朱大官,这个时候,朕务必要耳聪目明,你执掌的皇城司,可不要闲着!” 朱拱之忙用力点头,“请官家放心,奴婢睡觉都睁着眼睛!” 赵桓接连走访,发现征兵的进度远超预期,他定的三万之数,并不难实现,总算略感欣慰。 可赵桓也清楚,困难还在后面,如何把临时征召的青壮,跟城里的士兵整合在一起,并且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这才是真正困难的。 只是金人似乎不愿意给赵桓更多的时间了……战斗突如其来降临! 这么说也不恰当,而是有一队金兵,大约是两个猛安不到,一千五百人以上,他们袭击了金明池! 如果说艮岳是赵佶一人的杰作,那么金明池就是大宋历代皇帝的心血结晶。 这样一座景色优美,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顷刻之间,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还不满足,竟然向邻近金明池的宣泽门发起了攻击! 大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驾临金明池,对于战斗他似乎没有多大兴趣,或者说他对自己的手下有着强烈的信心。 他在贪婪地观看着金明池的美景,亭台楼阁,碧水荡漾,真是神仙待的地方! “俺原以为中原天子,是天上人做的,却没有料到,竟然是个庸才鼠辈!大金兵马未到,就吓得禅位,大好江山,交给他真是糟蹋了。”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赞许,“太子郎君说得极是,这一回咱们就杀进开封,把这花花世界纳入大金版图!” 完颜宗望笑着点头,这时候有人送来一杯浓浓的蜂蜜水,他接过水杯,几口喝干,甜腻的蜜水让他通体舒泰。 “当年我随着太祖起兵,攻打大辽,想的也不过是有一杯蜜水,几时想过,能问鼎中原,坐拥天下?尔等只要忠心大金,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宗望的表态又引来了集体膜拜,大呼太子郎君圣德。 正在这时候,喊杀声传来,宗望大笑,“打起来了!诸公跟俺彻夜饮酒,坐等捷报!” 他丝毫没有把大宋放在眼里,是蔑视大宋吗? 是的! 大宋需要他高看一眼吗? 李纲又一次判断失误,他把防御的重点放在了北面的几个城门,却没有料到,金人会从西南方向发起攻击。 金人并没有多少攻城器械,可他们就是敢主动攻击。 这不是鲁莽,而是多年胜利积累的信心。 他们首先以重箭攒射城头,吓得宋军根本不敢抬头,随后泅渡护城河,冲到了城下,然后就用简易的云梯,爬城索,开始了攻击。 金兵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已经有人爬到了一半,宋军才敢冒出头,用弓箭还击。 稀疏的箭支并不能穿透金人的重甲,除非射中面孔,咽喉,不然没法造成致命伤害,而且当士兵探身射击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 从下面射来的弓箭随时会穿透他们的身体,非死即伤。 一转眼之间,就有十几个宋军掉落城下,剩下的士兵只敢利用城上的滚木雷石迎敌,不顾一切往下投掷。 只要看到金人的踪影,就是一顿猛砸。 终于金人方面也出现了损失,有一个正在攀爬的家伙,被迎面的石块砸中了脑袋,顿时脑浆迸裂,惨死城下。 砸死他的石头,正是一块形若老翁的太湖石。 艮岳出品,果然不同凡响! 可是这名士兵再度举起石头,想要往下砸的时候,一柄飞斧正好钉在他的胸前,士兵往后退了两步,顺着台阶滚落城上。 而此刻一个金人甲士猛地蹿了上来,他一手盾牌,一手持刀,状若癫狂! 第一个登上了开封城头,先登之功,岂是小可! 他接连斩杀三名宋军,踏着尸体,兴奋大吼。城头的宋军竟然畏惧,纷纷后退……正在这个危机时刻,李纲亲自提着宝剑,领人救援。 只不过还没等他登上城头,就发现一个家伙怀抱着一根圆木,抢先冲着金人撞了上去。 金人刚刚砍倒一名宋军,抬头之间,就见一截木头撞来,来不及闪避,只能用盾牌格挡。 却不成想,对方牛力过人,发足狂奔,竟然撞得他连连后退,收不住脚步,整个人都从垛口掉了下去。 莽汉还不知足,竟然追到了垛口,将圆木狠狠掷下,重重砸在金人的胸膛上,顿时鲜血喷溅三尺! “金狗,记住了,爷爷叫牛英!” 城下的李相公,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第31章 没输 李纲很悲催,他一直在努力加强开封防御,可结果依旧被钻了空子,难道俺老李打仗真的不行? 李相公简直郁闷地想死,虽然官家明白说了,让他扛起抗金的大旗,听起来重担有千斤万斤,可再仔细想想,怎么有点摆设的意思? 俺李纲可不是庙里的泥胎神像! 李纲怒发冲冠,仗剑上城。 牛英也是个混不吝的东西,愣是没有发觉来人身份尊贵,还以为跟他一样,都是民夫义勇。 “老头,这边有金贼,跟着牛爷杀敌!” 说话间,牛英抱起一块石头,朝着下面就砸。 “去你的吧!” 他这下子没砸到人,倒是砸到了云梯中间,咔嚓一声,劣质云梯断裂,金人从上面掉了下去。 仇瑛掉头,再抱起一块石头,想要补刀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连滚带爬,掉到了护城河里! “唉!你这个老头,手脚就不能快点?” 又被嫌弃了,李纲摸了摸鼻子,还真说不出什么。 “上!” 数百名士兵涌上城头,一时间滚木雷石,像是雨点一般,往下狠砸。 不断有金人哀嚎,被砸成了肉饼。 可牛英却不满意,骂骂咧咧的。 “都瞧准了,没打过架啊?石头都是一块块搬上来的,别他娘的乱扔!”牛英骂完,又对着李纲责备道:“老头,你领来的都是什么废物啊!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天可怜见啊,民间享有盛誉的李相公,抗金旗帜,万民之望,竟然被一个泼皮给骂了,尤其还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事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可滑稽归滑稽,李纲却也知道自己的这些手下,是真的不行。 “你们,你们都听人家指挥,给,给我狠狠打!” 李纲也不知道牛英什么身份,他光着膀子,一身横肉,力大无穷,李纲只当是哪个悍勇的武人,杀得兴起,把衣甲都给甩一边去了。 就凭他说话的模样,怎么也是个统领,只不过自己没见过罢了。 术业有专攻,就听他的指挥! 李相公顺滑地交出了指挥大权,牛英也浑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仿佛是被老爹的英灵附体,打得那叫一个凶猛。 他没上过战场,但是街头斗殴的经验却十分丰富。 打仗这个东西,真没有多少好说的,抛开上面的运筹帷幄,普通士兵拼的一是勇气,二是装备。 首当其冲,就是别怂!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刚刚那个金人怎么能爬上城头,又怎么能连杀三人,当时城头可是有好些人呢,就真的挡不住? 还不是害怕了,不敢战了。 金人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你认为金人很可怕! 自己吓唬自己,才是最要命的。 牛英这个单纯的泼皮混混,把这场战斗简化到了街头斗殴的程度,还真就产生了奇效。 石头裹挟着怒火,狠狠砸在了金人的头上,城下的伤亡直线上升,金人的尸体已经超过了七八十,黑压压的一大片! 金兵也急了,又有一个金人攀上了城墙,还没冒头,他手里的弯刀往上一划,一名宋军士兵的双腿断裂,惨叫着扑倒,鲜血迸溅。 这个金人趁势上城,另外两名宋军扑上来,却没有料到这家伙是个高手,身后带着短矛,迅速抽出,猛然一掷,正中一名士兵的腹部,刺进去半尺有余,士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伤势极重。 另一个士兵稍微迟疑,金人扑上来,就是一刀,正好砍中宋军士兵的左肩,深深嵌入骨头里。 “畜生!” 牛英提着一柄捡来的短刀,怪叫扑来,金人察觉危险,立刻抽刀,却没有抽动,原来被他砍中的宋军正用右臂死死抱住刀身,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悬在了刀上面。 金人大怒,想甩掉宋军士兵,可对方憋着一口气,死也不放手,金人只得弃刀后退,仓皇用左手的圆盾格挡。 牛英含怒出手,一刀下去,盾牌居然碎裂,金人的胳膊咔嚓一声,骨头也断了,一条膀子垂下,牛英的眼睛都红了,他立刻递了一刀,瞬间刺入金人的胸膛。 “杀!” 他发足向前,推着刀锋,深入金人的身体。 受伤的金人只能用右拳狠砸,连续捣中牛英的脸庞脑壳,打得他鲜血流淌,太阳穴嗡嗡作响。 “金狗,死!” 牛英双手用力转动,搅动内脏,金人一口鲜血喷出,失去了反抗的力量,牛英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地上,而后又扑上去,砍下了硕大的脑袋。 他提着人头急忙转身,跑到了那个以命夺刀的士兵身边,却发现弯刀已经切断胳膊,深深嵌入胸膛,从嘴里不停冒着鲜血,眼看活不成了。 “你,你是牛二,我,我认得……” 士兵的话,让牛英张大了嘴巴。 他清醒了过来,貌似自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而是东京街头,人人鄙夷的泼皮,牛英的头缓缓低垂。 “二,二哥,好,好样的,替,替我,多杀,多杀几个金狗!” 说完之后,士兵口中喷血,死在了牛英的面前! 又一个士兵死去了,牛英终于想起来,他就是跟自己赌过钱的禁军,那一次他还仗着人多,打了自己一顿。 牛英曾经发誓,一旦得了势,要狠狠揍他,让他跪在地上,管自己叫爷爷。 他没有叫自己爷爷,却管自己叫二哥! “好兄弟,二哥给你报仇!” 牛英红赤着眼珠,抓起了杀死兄弟的弯刀,扑向了垛口……石头,滚木,灰瓶,狠狠往下砸,有人上来,就冲过去拼命。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到天明时分,金人才退去。 牛英身上满是鲜血,他瘫在城头,连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城里城外,金人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宋军的死亡竟然超过了二百人!其中一多半都是在向下扔石头的时候,被金人弓箭射死。 而且一旦金人攀上城头,宋军就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才能杀死一个金人。 双方差距之大,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得明白。 “我,我们赢了吗?” 牛英声音沙哑,向那个老头问道。 “赢,赢了!”李纲握紧了拳头。 他一直主张战斗,而过去的一整夜,是他第一次见识了战斗的残酷,那么多年轻的士兵丧命,伤员的哀嚎还在他的耳边缭绕。 金人几次突上城头,稍微疏忽,就有城破的危险。 百万生灵,一旦让金人杀进来,会是什么后果? 李纲不敢想,但是他们撑过来了,开封还在,金人没讨到便宜! “官家说得对,只要我们一直打下去,早晚有一天,金人必败,大宋必胜!”李纲伏身,“这位将军,老夫还没请教,你……” 还没等他问完,鼾声响起,这个憨货竟然睡着了。 李纲哭笑不得,脱下身上的外衣,盖在了牛英的身上,而后缓缓退走。 …… “官家,开封未失,老臣复命!”李纲声音疲惫道。 赵桓却倍感轻松,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相公,我们至少没输,对吧?” 李纲打了个冷颤,缓缓抬起头,用力颔首道:“没错,我大宋勇士千千万万,金人也不是天兵天将,只要战斗,我们一定能赢!” 君臣两个都如释重负,欣然大笑。 只要金人不能一下子杀死我们,我们就会变得更强大! 昨天一整夜,除了宣泽门这边,其他各个城门,也都有将领守卫,韩世忠,刘锜,包括高俅,也都没人休息,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万事开头难,李相公,这第一步算是走出来了的,接下来咱们就是不断完善开封防御,把开封变成一个堡垒,让金人尝到失败的滋味!” 赵桓朗声大笑,李纲也倍感振奋,“官家,老臣发现一个将才,可以大力提拔……” 君臣正在畅快聊天,突然李邦彦急匆匆赶来。 “官家,金人刚刚派遣使者到城下,说有事商谈。” 赵桓冷哼,“有什么好谈的,打不过就想诱降,他们是痴心妄想!” 李邦彦满脸苦涩,突然拿出一个木盒,里面赫然有一柄匕首。 “官家,这是何老将军的东西!” 赵桓瞬间眼睛瞪圆,怒火蹿起再三,又按了下去,低沉声音道:“让他们入城吧,朕可以见他们!” 李邦彦抬起头,苦涩道:“官家,金人让咱们派遣亲王和宰执相公过去谈!” 第32章 交换 “官家,我军昨夜击退金人,此辈无耻,居然让亲王宰执前去见面,若是听从了他们的意见,便是低了一头,失了威风。臣以为,万万不能答应!”李纲态度坚决,昨夜的一战,虽然应付得很不妥当,但却也给了他足够的自信。 金人瞧不起大宋,他还看不起金贼呢! 赵桓微微颔首,但是目光却落在了那一柄匕首上面,身为见风使舵第一人,李邦彦自然明白官家的心思,便急忙探身道:“金人用心歹毒,自不必说。可何老将军乃是公认的抗金英雄,他的遗体尚在金人手中,若是不能迎回,必然让将士寒心,倘若金贼做出一些过分的举动,我们太对不起老英雄了。” 李纲眉头紧皱,突然道:“李少宰,别忘了城头还挂着郭药师的人头,大可以用郭药师的人头,去交换何灌的遗体,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邦彦一听,连连摇头,“李相公啊,你把事情想简单了,郭药师不过是三姓家奴,投降的丑类,拿他的头颅还何老将军,岂不是贬低何老将军的身份?更何况我们主动提出交换,也未必能痛快交换,少不得让金人勒索一番,得不偿失啊!” 李纲陷入了沉吟,他的性格本就不适合这么细致的计算,只能沉默不语。 赵桓看了看李纲,又看了看李邦彦,这俩人一个耿直刚毅,一个满肚子算计,李邦彦未必没有办法,只是金人点名要亲王和宰执,他生怕遭了池鱼之殃,所以才不敢说话。 “何老将军关乎全城民心士气,不能弃之不顾。但是城中事情太多,也不能让几位肩负重担的宰执前去。朕的意思让尚书左丞张邦昌和恽王赵楷,一同前去,如何?” 李邦彦一听这话,眉目之中,露出喜色。 “官家圣明,张邦昌的确是绝佳人选,只是恽王敦厚,不及康王胆气过人,臣以为还是让他们前去吧!” 赵桓略微沉吟,点了点头,君臣配合默契,一人一个,算是把出使团队敲定了。只是要如何取回老将军的遗体,还要更详细的筹划。 李邦彦心中已经有了算计,他主动请缨,去送两位使者。 …… 就在正月十一这一天,赵构和张邦昌出了开封,前往西北方向,距离原来的牟驼岗十里,就是金人大营。 负责迎接他们的是萧三宝奴和耶律忠,两位契丹降臣。 “康王殿下,张相公,真是出人预料,你们竟然敢来!” 张邦昌脸上含笑,“我也没有预料,在金人大营,能够遇见你们二位啊!” 萧三宝奴碰了个软钉子,耶律忠也不爱听啊! “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不忍刀兵相向,才派遣使者前往开封,不意南朝居然偷袭渡口,残杀金国勇士,你们好不识抬举!” 赵构突然打马向前两步,沉声道:“非是大宋不识抬举,唯恐步契丹后尘!” “你!”耶律忠红着老脸,气愤难平。 张邦昌却笑道:“我们应主人之约,前来拜见,你们二位不过是引路伺候,莫要耽误了时间才是。” 张邦昌这话更损,简直就是在说我们见你们家主子,两条狗在这里狂吠什么? 萧三宝奴和耶律忠大怒,可不管他们如何愤怒,到底是完颜宗望要见两人,他们也只能气哼哼带路。 张邦昌和赵构互相看了看,心有灵犀。 大宋还没有败! 他们不是来媾和的,谈判这个玩意就这样,你要是硬起来,对方自然就软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昂然入帐,很容易就见到了完颜宗望。 这位身材魁伟,充满了威严的金国二太子岔着腿,随意坐在主位上,其他金国将军随意散座,在他们面前摆着美酒羔羊,欢声笑语,畅谈无忌。 如果撤去了帐篷,简直就是部落聚餐。 事实也的确如此,女真自从完颜阿骨打举兵灭辽,到南下攻宋,也不过十多年时间,远远没有完成从部落到帝国的转变。 很原始,很野蛮,可也很凶戾! 这就是当下的大金国! 完颜宗望倒是笑眯眯的,手里抓着杯子,喝了一口浓稠的蜂蜜水,对着两人笑道:“坐吧,俺大金国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请你们过来,是想问问贵国,为何要违背盟约,收留张觉?致使我们的盟约荡然无存。如今刀兵交战,皆是你们的过错!” 张邦昌面色不变,笑道:“太子郎君,这就是你起兵犯境的缘由?那贵国又为何反辽呢?” 宗望大笑,“辽人欺我女真,逼迫进献海东青,以供辽国贵胄打猎之用。每年为了抓捕海东青,惨死族人无数。故此太祖愤然起兵,攻灭契丹,顺天应人,理所当然!” 张邦昌点头,“果然是一番道理。我也有一番话要跟太子郎君讲,有人纵兵十数万,侵占疆土,杀我大宋黎民,铁蹄践踏,围我京城。莫非我大宋要束手待毙,称臣议和吗?” 完颜宗望微微点头,长叹一口气,“既然这么说,看起来贵国是一定要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了?” 张邦昌颔首道:“宁可战死,绝不投降!” “好!” 完颜宗望突然站起,晃着硕大的身躯,朗声大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杀你们,现在就放你们回去,告诉大宋皇帝,不日我大金勇士破城之后,伏尸百万,皆是汝罪!” “愿与开封共存亡!” “好!” 完颜宗望怒极反笑,“四弟,送客!” 这时候在一堆将领之中,站起一个年轻人,他也同样魁梧雄壮,仿佛一个年轻几岁的完颜宗望一般。 这家伙正是阿骨打的四子,完颜兀术! 他跟赵构,就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碰面,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宿命的觉悟。 完颜兀术只是伸手,请他们离开。 赵构和张邦昌虽然还有任务,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往外面走,他们也清楚,金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果不其然,刚到了帐篷门口,就有一大堆人哭嚎着过来,拦住了他们。 为首之人正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 那天城外鏖战,刘晏率领骑兵追杀,几乎杀了郭安国。不过在手下的舍命保护下,才侥幸逃脱,今天他又跳了出来。 “太子郎君,请给家父报仇啊!” “家父对大金忠心耿耿,却一时大意,落到了宋人手里,惨遭杀害,如今头颅还在城墙之上。太子郎君,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这两个东西,给家父偿命!” 张邦昌和赵构停住脚步,没有继续走,可脸上却是鄙夷。 “贵国的待客之道,果然不一般!” 完颜兀术嘴角上翘,轻蔑道:“你们没有扣留吴孝民,我大金岂会干这种丢人的事情!” 这时候宗望也站起身,走了出来,看了看郭安国,满脸感叹。 “你爹投靠大金以来,屡立战功,如今惨死,的确可怜。但我大金又岂能背信弃义,屠戮使臣!你想要报仇,大可以堂堂正正,攻打开封,到时候为父报仇,又有谁能拦着你!” 郭安国鼻涕一把泪一把,“太子郎君说的是,臣自当为父报仇,只是宋人太过狠辣,竟然将家父头颅悬于开封城上,恳请太子郎君主持公道啊!” 宗望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他转身道:“两位宋使,俺不占你们的便宜,我这里有老将何灌的遗体,你们拿回去,把郭药师的头颅还回来,谁也不吃亏,岂不是两全其美!” 宗望本以为会水到渠成,哪知道赵构竟然向前一步,断然摇头。 “郭药师三姓家奴,把他和何老将军相提并论,就是我大宋之耻!”赵构又轻蔑看了看郭安国等人,更加不屑道:“太子郎君想以此激发常胜军斗志,给你们充当马前卒,却也是居心不良!” 被当面戳穿如意算盘,宗望的脸终于沉下来。 “这么说,你们不想要何灌的尸体吗?” “谁说不要?”赵构反问。 宗望哼道:“那就拿郭药师的头颅来换。” “不!”赵构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康王赵构,愿意留在贵军之中,请贵军立刻归还老将军遗体!” 第33章 李纲就是个棒槌 宗望看着赵构,嘴角上翘,忍不住道:“没有料到,大宋宗室当中,居然有你这样的异类,你就不怕再也回不去开封了?” 赵构坦然一笑,“太子郎君,你从山野杀出来,到底看不明白,我汉家儿郎若真是文弱不堪,又如何能守着最富庶的膏腴之地,繁衍数千年,生生不息?赵构算不得什么,胜过我的英雄好汉,千千万万。” 说着,他扭头看着南方的开封,深深一叹,“说实话,你们当真不该跟大宋为敌的,这个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宗望翻了翻眼皮,到底没有笑出来。 可完颜兀术却忍不住了。 “我看你们除了能吹牛,便没有别的本事!你们那位官家不是嚷嚷着要打持久战吗?还要犁廷扫穴,灭了大金!那好,我现在就请令出战,夺下开封!” 完颜兀术呲着牙,嘿嘿一笑:“别以为昨夜赢了,就敢小觑大金勇士,告诉你,那不过是偏师而已,真正的猛虎还没有出动!你们就等着血流成河吧!哈哈哈!” 这个世道最终还是要看武力的,赵构和张邦昌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看,狠话说得再多,如果打不赢,守不住,终究会成为笑柄。 官家,你打算怎么应付啊? …… 赵桓坐在垂拱殿,自从赵构和张邦昌出城,所有宰执都聚集齐了,大家伙面色凝重,神情严肃。 昨夜的一战虽然很小,但是带来的后续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甚至可以说改变了大宋的战略走向。 首先站出来的是太宰白时中,这位并不甚突出的首相大人,语重心长,态度诚恳。 “官家,李相公力主用兵,如今痛击金贼,守城得法,功高盖世,老臣斗胆保举李相公,担任太宰一职,以统御全局!” 十天前,立功还只是太常寺少卿,如今却要接任首相,这升官速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是却没有多少人反对,毕竟昨夜的一战,让大家伙看到了一丝希望。 既然有希望,为何不让他试试呢! 白时中退位让贤,情理之中。 赵桓却不想让朝局变化过快,以至于失去掌控。 因此他沉吟片刻,“这样吧,李相公升任少宰兼枢密使,原少宰李邦彦担任太宰,辅佐朝政。白相公也是劳苦功高,朝廷离不开你,加平章军国重事衔,一同参与朝政。咱们君臣务必同心同德,和衷共济。你们都是朕的左右手,股肱之臣,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一起跪倒,老泪横流,他们都哭了,但是原因却不相同。 以白时中为例,他是赵佶的旧臣,面对金人极力主和,在太宰的位置上,尸位素餐,贡献不大,嚷嚷着罢相的人,比比皆是。 白时中也知道自己留在太宰位置上,没什么滋味,这才主动退位,他已经做好了罢相,甚至背负骂名的准备。 哪知道赵桓虽然免去太宰之位,却给了平章军国重事的高位! 要知道一般宰执罢相,也就挂个大学士衔,而平章军国重事,那可是文彦博一般的超级大佬才有的待遇。 他白时中真的不够格! 可官家如此恩典,他又不是不知抬举的人。 “官家天恩,老臣唯有以死报答!” 白时中哭得稀里哗啦。 而李邦彦却是为自己哭得更多,他及时跳船,抱上了新君大腿,总算高升一步,成为了首相,位极人臣,此生无憾了。 其实相比起他们两个,李纲想得更多,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如何才能更好守卫开封,打退金人,这可不是小事情。 “官家,臣叩谢天恩。臣以为当下开封城中,有禁军,有胜捷军,有从河北溃退入城的败军,还有最新招募的青壮,彼此互不统属,几位年轻将领名位不足以统领部下。当务之急,就是整顿三军,提升军力,跟金人死战到底!” 赵桓欣然点头,面对文官,他不介意暂时示好安抚,对这些人,赵桓最大的要求就是别添乱。 而武将,却是不得不整顿了,李纲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赵桓又怎么会想不到,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时机罢了。 赵桓接受了李纲的建议,屏退左右,让人把韩世忠叫了过来。 “良臣,昨夜一战,诸位宰执相公,皆以为是大喜,你呢?” 韩世忠神情凝重,二十年的摸爬滚打,早就让韩世忠充满了警惕,哪怕天子对他再好,他也不会不顾一切。 毕竟得罪宰执的大事,可不是说说而已。 “良臣,只有你我君臣,还要吞吞吐吐吗?” “臣……臣不敢!”韩世忠忙道:“臣以为完颜宗望并非等闲之辈,金人起兵以来,攻必取,战必胜,纵然有些小挫折,也未必能吓得住他们!” 赵桓含笑,“你说对金人是小挫折,对我们来说,岂不是小胜吗?这样的小胜,不值得喜形于色,对吧?” “不不不!”韩世忠恨不得给自己个嘴巴子,都是读书太少害的,到底要怎么才能说得完满啊! “好让官家得知,咱们节节溃败,困守开封,很多人都担心金人一鼓作气,攻入开封,李相公一介文人,能挫败金兵,足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如此看来,这是大捷,大捷啊!” “哈哈哈!” 赵桓又笑了,“李相公斩杀一百多人,你韩良臣可是杀了近二百金人,以此论之,你的功劳更大啊!” 韩世忠脸色骤变,掉在坑里还出不来了! 他真没心思和李纲对比啊! “官家,臣不过是偷袭而已,不是实打实拼杀,臣,臣不如李相公,远远不如!”韩世忠慌忙推辞。 突然,赵桓脸色阴沉,笑容消失,不悦道:“韩世忠,你是武人,要是连战功都比不过李纲,朕还怎么提拔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韩世忠顿时哑口无言,今天这是怎么了?官家处处找他麻烦,难道是责怪他昨夜没有去支援李纲? 可问题是昨夜他在酸枣门,熬了一宿都没睡,生怕金人声东击西,他没错啊! “臣,臣请官家赎罪。”韩世忠匍匐地上。 半晌,赵桓没有说话,大殿之中,陷入诡异的沉默,韩世忠真的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就算要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韩世忠下意识抬头,却突然发现在赵桓身边的木架上,多了一面旗号,而且还有两个字:静塞! 韩世忠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用力咽了口吐沫,震撼之情,溢于言表……赵桓冷哼道:“知道这是什么了吧?你刚刚的对答朕很不满意,朕打算把这个旗号授予刘晏,让他替朕执掌这面旗号,护卫开封,保护圣驾!” 赵桓笑眯眯道:“良臣,你觉得如何?” 韩世忠目瞪口呆,仿佛心肝被摘去了,哪怕媳妇被人拐走了,他都不会这么疼! 这家伙终于什么都不顾了,磕头作响,做着最后挣扎! “官家!原本的静塞骑兵被将领抽调,分隶各营,烟消云散。如今官家想要有一支能战骑兵,必定要从各军抽调,尤其是西军精悍猛士,更是少不了的。刘晏虽然忠心,但他怨军出身,如何能让西军服气?” 赵桓冷笑道:“那这么说,非良臣不可了?” 韩世忠也干脆咬牙道:“对!臣在西军二十年,谁能打,谁不能打,谁忠心耿耿,谁三心二意,臣了如指掌!为官家执掌静塞铁骑,臣韩世忠当仁不让!” “好!”赵桓起身,两手托着大旗,递到了韩世忠的面前。 “良臣,朕把命交给你了,你可能跟朕推心置腹?” 韩世忠颤抖着手,接过了大旗,这个汉子也哭了。 “官家,臣,臣刚刚没说实话……李相公守城,根本就是个棒槌!” 第34章 大将之风 赵桓并不比李纲会打仗,韩世忠愿意开口,赵桓自然是乐意洗耳恭听的。 “你骂李相公,可要有理有据,不然朕想包庇都做不到。” 韩世忠用力颔首,不为别的,只为了静塞骑兵,他也要让赵桓知道自己的本事! “官家可知开封有多大?” 赵桓整日对开封地图,心里有数,因此欣然道:“开封外城周长50里,共有城门十二座,水门六座。一些城门还配属瓮城,防御严密,堪称天下第一,这也是朕敢死守开封的底气所在。” 韩世忠笑道:“官家圣明,要说险峻,开封算不得什么,但是论起经营花费,却是天下第一雄城,自五代至今,防御完备,准备充足。漫说是几万金人,就算来几十万,想要拿下开封,也要费些力气。” 赵桓笑道:“这么说,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韩世忠摇头,“官家,开封虽然完备,却也有三个弱点。” “哪三个?”赵桓好奇问道。 “这第一,就是开封本身,这座城市太大,户口百万,城墙五十里,需要处处小心,稍微疏忽,就不堪设想。这也是臣说李相公是个棒槌的原因?” 赵桓沉着脸道:“说仔细点。” “是!”韩世忠豁出去了,“官家,李相公守城,只会平摊兵马,每一段城墙都有人负责,兵力人数也差不多。可他全然不知不同士兵的战力是不一样的。而且他还下了死命令,要求所有人都在城上坚守,一刻也不可以松懈。” 赵桓无奈苦笑,“严阵以待,倒像是李相公的作风。” 韩世忠咧嘴道:“将士们就苦了,吃喝拉撒,全都在城头,也不让休息,尤其是金人占领牟驼岗之后,很多将士都没睡过。再过几天,不用金人来打,咱们就先垮了。” 韩世忠道:“官家,咱们要小心不假,可以不能胡来啊!臣觉得可以把将士分成三部分,一队在城墙上盯着,另外两队在下面休息,搬运器械。然后再挑选出一些精锐,巡查四城,查漏补缺,再安排一些士兵观察金人动向,随时示警。” “这样一来,大多数人都能得到休息,保持精力,等金人上来,自然能给他们迎头痛击!” 赵桓立刻点头了,合理安排人力资源,韩世忠有点东西! “还有吗?” “有!”韩世忠道:“除了士兵之外,守城器械也要合理调度。比如说滚木雷石一类的东西,由于重量大,搬运不易,要提前堆放城头。其余弓弩之类的,大可以在城头布置一些,然后每隔一段距离,安排一些预备队。如果哪里攻势紧急,就把弓弩手派过去。咱们大宋别的不行,神臂弩,八牛弩可都是杀人利器。李相公却只知道放在北面城墙,真是糟蹋东西了。” 赵桓毫不犹豫点头,“这事朕立刻下旨,你还有建议吗?” “有。”韩世忠又道:“臣觉得金人虽然是蛮子,但是他们能灭掉辽国,手段不会太差。起土山,挖地道这种手段少不了。因此若是能在城墙内侧,距离十丈,挖一条深沟,就仿佛在内侧弄了条护城河。” 韩世忠说得兴起,想要找东西演示。 赵桓知道他的意思,干脆把一条玉带放在了桌上,充当城墙。 “官家请看,在里面挖了一道壕沟之后,金人想挖地道是不可能了。万一他们突破城墙,冲了进来,壕沟就能阻挡他们,我们在壕沟内侧预留弓弩手,甚至可以在壕沟地面埋竹签,扔铁蒺藜。就算有一两百金人突入,也是无济于事!” 赵桓越听越兴奋,什么叫专业啊! “良臣,还有主意吗?” 不知不觉间,称呼都变了。 “官家,这也仅仅是小股金兵,要想做到万无一失,还要有一支强悍人马,能够随时救援各处……” 韩世忠说到了这里,情不自禁看了眼那一面静塞大旗,心扑通扑通乱跳。 赵桓倒是不疑韩世忠的私心,毕竟这玩意谁都有,只要不是因私废公,赵桓就能接受。 “良臣,投入这么大力气,总不能只是用在城里吧?” 韩世忠欣然大笑,“官家果然厉害,一味困守肯定不是办法。筹建这一支强兵,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杀出城外!” “杀出去?” “对!”韩世忠道:“臣在白马渡口能杀两个谋克金兵,就代表他们并非天兵下凡。试想一下,如果攻城失利,狼狈逃窜,这时候兜着屁股杀一阵,会是什么效果?又或者金人猛攻一处,咱们从另一处杀出去,来个围魏救赵,又该如何?” 韩世忠的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对于静塞骑兵的统帅,他志在必得! 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使用这一支人马了。 “良臣,你方才说开封有三处弱点,才讲了第一处,还剩下两处呢?一并说了,让朕听听,你的格局到底如何?” “好!”韩世忠一口答应,“官家,要说第二点,自然就是黄河了。开封紧挨着黄河,在几十年前,就出现过决河之患。不过现在黄河上游尚且封冻,水量也不大。金人就算想掘开黄河,也未必淹得到开封。但是到了夏季,情况就不一样了。” 赵桓用力点头,“这点朕知道了,不过以朕判断,这一次金人仓促入寇,他们未必能待半年。防御黄河的事情,可以暂时缓缓。但是黄河乃是心腹大患,我们不能松懈,你提醒得极是!” 韩世忠便又道:“官家,这最后一条,还是因为开封太大,城中百万户口。平时都仰仗漕运供给。假如金人四散骑兵,切断漕运,阻断粮道,百万军民缺粮,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这一次点头更加用力,“良臣,你有什么方略没有?” 韩世忠苦笑道:“官家,臣只能尽力保守粮道不失,但光凭臣是做不到的,这事情怕是还要借助西军,靠着勤王之师的力量……” 赵桓颔首,“这点你放心,以朕的估算,半月之内,种卿就会赶到。城中粮草朕会想办法。咱大宋还有点家底儿,不至于一下子就吃光了。” 韩世忠摇头,“官家,臣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赵桓吃惊,“怎么讲?” “是这样的,朝廷催促太急,各地勤王之师准备不足,仓促进京,一时未必能退敌,但是京城凭空多了几十万张嘴,臣,臣唯恐会出乱子……” 赵桓以手击额,连连道:“果然是朕仓促了,我会给种卿去信,把意思说明白。他入卫京师,也要保全粮道漕运。” 说到这里,赵桓笑了,“良臣,你还有别的想法没有?” 韩世忠嘿嘿一笑,“剩下都是小事了,不值得劳烦官家。”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静塞大旗上面。 “官家……” 赵桓哈哈大笑,“良臣,朕手下还有谁能胜任此职?这样吧,朕先升任你为殿前司马军都虞候,静塞骑兵都统制,直接归朕指挥。” 赵桓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略带歉意道:“当下时间紧迫,朕没法给你封爵赏赐,只等金人退去,朕必定论功奖赏。以良臣之才,日后纵然封王,也是情理之中啊!” “叩谢陛下天恩!” 对韩世忠这种老丘八,讲理想可以,但是理想再好,也不如实际利益更能打动人心。 赵桓却把脸沉下来,不无警告道:“良臣,朕不是夸你,是要提醒你,时刻以古之名将检讨自己,不要让朕失望,知道吗?” 韩世忠沉吟,不由得思索起来,自己有功劳吗? 的确不小! 但是仔细想想,袭击白马渡,陈广至少要分去一半功劳,自己不能抢死人之功,活捉郭药师,刘锜,甚至高俅都出力了,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牟驼岗自己也参与了,但人家老将何灌才是第一人,还有守城……貌似他也没打过什么漂亮仗…… 还封王呢? 只怕这个马军都虞候都当得有点心虚……韩世忠又看了看静塞旗号,愈发羞愧了。 静塞骑兵是当初赵二筹建的一支少而精的重骑,理论人数也不过三千,但是每个骑兵竟然配属了恐怖的五匹战马!创造过一战击杀一万五千契丹骑兵的恐怖战绩……试问哪个大宋将领不羡慕静塞之名! “官家,臣,臣不敢受静塞之名,请以禁军骑营呼之,臣,臣日后必定带出胜过静塞铁骑的强兵!”韩世忠伏地叩首。 第35章 小胜 “这个韩世忠,终究是要脸面的!” 已经落到头顶的静塞骑兵都统制,愣是让韩世忠拒绝了,需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勇气,韩世忠的选择,着实令人惊讶。 “你说韩世忠要脸面,你就不要了?”赵桓笑着问身边的朱拱之,老太监连忙赔笑,“官家,奴婢都是官家的,还要脸面干什么?” 赵桓无话可说,他就不该对一个宦官的操守抱有任何的幻想。 至于韩世忠,到底还是有名将的操守,痞是痞了点,但英雄豪气还是在的,要连这点东西都没有,他也不配成为一代名将了。 其实在赵桓看来,现在也不具备筹建静塞骑兵的条件,但是正如韩世忠说得那样,筹建一支强大的预备队,并且做好出城作战的准备,却是很有必要的。 正好从牟驼岗弄回来两万多匹马,赵佶的本事向来不值得信任,扣掉老弱,去掉驮马,再减去骡子……剩下的马匹只有一万出头,基本打了个对折。 不过这也不算少了,拨出一半,给韩世忠筹建骑兵。 另外赵桓又下令打开府库,给骑兵足够的铠甲兵器,先武装起来。 还是那句话,大宋这么多年,家底儿还是有的。 包括军饷在内,全都不缺。 且不说户部留下的三百万岁币,就连童贯的家产,还有拆毁艮岳所得,都没有花光。 赵桓并没有搞克扣,相反,他给的军饷算是非常丰厚了,哪怕临时招募的民夫,赵桓也按照每月一千文发。 而且作为刚刚登基的新君,赵桓额外奖励一个月俸禄,还给每人赏了一匹布。 注意啊,这都是打底的,你要是有官职在身,或者参与作战,都会增加。尤其是立功之后,更是以金银这些硬通货充当赏赐。 赵桓的信用十分坚挺。 可即便如此,眼下的开支也不过是三十多万两(匹)而已。 赵桓真的有点想不通,历史上的“自己”,是怎么折腾亡国的?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啊! 还没等赵桓思索出结论,战斗的号角再一次响起,金人又发动进攻了…… 这一次的重点不是宣泽门,而是通津门和景阳门。 发动攻击的金人全都背着麻包,他们发足奔跑,冲到了护城河前,纷纷把麻包里的沙土倒在河里,然后掉头就跑。 天可怜见,李纲终于对了一次。 他是这么思考的,北面防守严密,金人不会这么头铁,西南的宣泽门已经打过一次了,金人总不会攻打南熏门吧?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东边了。 很难猜吗? 反正李相公觉得有点难,费了好大力气才猜对。 可问题是他猜对了金人,却猜不对宋军了。 明明上来填土渡河,怎么还无动于衷啊? “李相公,咱们开封护城河五丈九尺宽,放在夏秋,想要填土过河,绝不是容易的事情。现在虽然是正月,水量不足,但是金人也没法填出太宽的道路。” 韩世忠笑呵呵道:“大可以等他们填的差不多了,沿着狭长的通道过来,再用弩箭射杀,事半功倍!” 李纲倒是知道大宋弩箭的厉害,他早就把府库储存的床子弩,神臂弩都搬出来,就连昔年击杀萧挞凛的文物都没放过,只是更换了新的弓弦,就再上战场,老将出马。 这些弩箭动辄有几百步的射程,的确是恐怖的大杀器,可李纲想不通的是韩世忠怎么不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坐等金人从容填河,大举进攻。 不会是这帮武夫故意而为吧?李相公时刻保持着对武人的警惕,不过韩世忠到底是天子最器重的武臣,没有十足把握,李纲还不好发作。 就在这位李相公沉吟之时,韩世忠突然举起红色旗号! “放!” 两侧各四架床子弩一起发射,三尺长箭杆,顶着一个圆球的箭头,或者形如铲子的圆弧,这已经不是利用锐利的箭头杀人,而是纯粹力大砖飞的莽! 弩箭带着可怕的声音,突入金人队伍当中。 交错的弩箭毫无疑问能极大增加杀伤,沉重的箭支杀伤力极强,打穿一个金兵的身体,还会扑向下一个! 连着射穿三四个人,才会停下来。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崩裂的身体,漫天鲜血,残断的肢体……构成了一副让人目瞪口呆的画面! 李纲虽然在宣泽门督战,但那是夜战,而且李相公也没给宣泽门配属弩箭,话又说回来,就算配属了,他也未必能玩好…… 韩世忠只是略瞥了一下李纲发白的面孔,就心满意足转头,下令神臂弩发射! 床子弩的恐怖杀伤打乱了金兵的节奏,好些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神臂弩射倒,躺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 仅仅一次攻击,就杀了超过五十名金兵! 韩世忠却还不满意,叫骂催促,让弩手加快速度,趁着金人没有杀过来,再给他们来一轮! 金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对死去的同伴恍若未闻,竟然加快了速度,争先恐后,向着城下奔来。 这时候城头的弓箭手纷纷从垛口探出身躯,对着下面射箭。 雨点般的箭支扑面而来,还在奔跑中的金人纷纷中箭,更有人被射中面门,倒地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过更多的金兵还是到了城下,他们利用盾牌遮挡,同时向城上射箭。 沉重的箭支准确无比,带着破空之声,射中宋军士兵的身躯。 一个刚刚举起石头,要向下砸的年轻小伙子,被穿透喉咙,他的身体向前扑倒,从垛口落下。 宋军也出现了伤亡! 金人虽然是攻城方,没有地利,但是他们的弓箭的确可怕,势大力沉,而且角度刁钻,更可恶的是这些箭头都用粪水浸泡过。 一旦射中,哪怕是个小伤口,也可能致命。 更可恶的是城墙虽然提供了保护,但是也影响了视线,只要有宋军敢探头攻击,就可能被金人射中。 每一次攻击,都是在赌博,赌自己的命,也在赌敌人的命! “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伸头战死了,名字刻在石碑上,家人领赏!缩头死了,就是懦夫废物,混账王八羔子……” 优美的辞藻从韩世忠的嘴里喷涌而出,他提着长刀督战,没有人敢懈怠,弓弩对射,几乎每一刻都有受伤丧命。 足足战斗了一个多时辰,金人又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伤亡,终于清理出一片空白的区域。 他们将临时绑好的云梯架起来,同时有五个披着重甲,提着弯刀盾牌的金人,快速向上爬。 在金人的背后,还有弓箭手掩护,虽然攻城的准备不算充分,但是金人作战还是很有章法,互相配合,丝毫不乱。 也只有如此强悍的战力,才能在几年的功夫,就灭了国土万里的大辽国! “来得好!给我倒!” 韩世忠毫不犹豫下令,这时候有人用木棍架着三口铁锅,冲到了垛口。 铁锅之中,热气往上冒,黄水沸腾翻滚,风一吹,浓重的臭气差点让李纲昏过去。 这是什么玩意啊? 也不等李相公辨别,沸腾的金汁迎头泼下,给金人洗了个有味道的淋浴。 霎时间几个攻城的金人被淋到,滚烫的液体从面部,脖子等漏在外面的部分流进去,所过之处,皮肤被烫的皮开肉绽,金兵痛苦着掉下去。 如果就此死了,还算他们幸运,不然各种细菌会在烫伤的地方滋生,伤口溃烂,毒素进入血液,在死亡之前,要受到最痛苦的折磨! 你们不是会给箭头泡粪水吗? 开封有一百万老少爷们,就看谁下手更狠! 金汁淋浴之后,城下恶臭难闻,不少金人吓得仓皇后退,连弓箭手都皱眉头。这时候神臂弩再度发威,飞速的箭支带着大宋将士的怒火,狠狠穿透金人的身躯。 这还不算完,还有人往下扔坛子,等落地裂开之后,里面都是生石灰,沾染了金汁,痛苦哀嚎的金兵,又遇上了生石灰。 剧烈的化学反应,带走了金兵的生命。 能死的这么凄惨,也不枉此生了。其余士兵魂飞魄散,不得不短暂修整恢复,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攻势才再次展开,这一次金兵的数量足足增加了一倍。 战斗比第一波激烈了太多,可宋军的准备也更加充分。 尤其是韩世忠的梯次配置,发挥了作用,在后面养精蓄锐的生力军上城,远了用弓弩,近了用滚木雷石,爬城的时候,就用金汁灰瓶对敌,反正这玩意城中也不缺。 从早上杀到了黄昏,金人几次攀上了城头,但是全都被宋军合力击杀,半点客气没用。 仅仅在通津门下,金人就丢了超过三百具尸体,至于受伤的,那更多了。 李纲的脸上也不免露出嘉许的神色,抛开别的不谈,韩世忠这家伙打仗的本事是真厉害啊! 李纲不知道,人家泼韩五还没过瘾呢! “李相公,接下来还要劳烦您督战了,等金人退去,告诉末将一声!” 韩世忠说完,转身下城,点齐了五百骑兵。 就在等待的时候,城头竟然响起了咚咚之声! 是李纲! 这个酸相公,还有点意思。 韩世忠豪情万丈,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追着金人的屁股,就杀上来了,他手里长刀挥舞,每一下都砍得酣畅淋漓,士兵们嗷嗷怪叫,一口气把金兵打退十里,遍地尸骸…… 第36章 大捷 韩世忠长刀所向,无人是一合之敌,他痛快劈砍,血染战袍,神采飞扬,大丈夫之气,扑面而来。 城头上的战鼓声,更是给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反击战,赋予了最生动的旋律。一个瞧不起文人的武夫,一个时刻提防着武将的文官,竟然在这一刻,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耳边的战鼓渐渐暗淡,韩世忠也缓缓勒住了战马,他抽出背后的弓,对准一个狼狈逃窜的金人就是一箭。 六十步外,正中后背,前心透出,立时扑倒。 斩杀了这个金人之后,韩世忠调转马头,选择徐徐后撤。 随着他出来的五百骑兵,损失微乎其微,也跟着韩世忠一起后退。 十几里路根本不算什么,三更之前,顺利返回开封。 清点战果,通津门和景阳门下,加起来有八百多具尸体,韩世忠的追杀,又宰了四五百人。如果算上受伤的,大宋完全可以宣称杀死杀伤金人两千有余,然后就可以变成斩杀数千,再根据需要,扩大成上万金兵毙命,或者干脆说成几万金人折戟城下……总而言之,宣传吗,你懂的! “这个泼韩五,真是狡猾,他再敢向前五里,俺就砍了他的脑袋!” 说话的正是完颜兀术,在他的身边,还跟着大宋康王赵构。 兀术主导了这一次攻城,这是他向二哥宗望恳求的结果。 他计划攻城,没成功。 他又打算埋伏韩世忠,结果韩世忠提前退走了。金兀术懊恼的像是初次捕猎失败的狮子,靠着龇牙咧嘴,大声嚎叫,来发泄不满。 “告诉你,别以为我大金损失不小。实话跟你说,今天攻城的人马有一多半都是燕云汉人。说来也怪了,都是汉人,你们这边懦弱无能,跟鸡鸭一般,到了我大金手下,就个个都是猛士!除了他们,还有渤海人,契丹人,真正的大金勇士,死伤还不到三百,根本没有伤筋动骨,什么都不算的!” 赵构颔首,“四太子说的是实话,可你不更应该害怕吗?” “害怕?”兀术翻了翻眼皮,大笑不屑,“别忘了,这可是我们大金兵临城下,你们就要完蛋了!” “可我们输得起!”赵构笑眯眯道:“你们有最强的勇士,这我承认,可你为什么不敢派出去?因为你们怕!你们知道,金人就那么多,一旦损失惨重,别说大宋,被你们占领的契丹,渤海,甚至是燕云汉人,都会反戈一击。自古以来,胡虏无百年国运,你们的下场,只会比契丹还惨!” “你放屁!” 兀术攥着镶满宝石的刀柄,切齿咬牙,依照他的脾气,绝对会毫不犹豫砍了赵构。奈何宗望反复交代,绝对不能伤赵构一根汗毛。 相反,还要处处优待,奉为上宾,最好能让赵构相信,大金却有议和诚意,只要条件合适,双方就能恢复和平。 兀术无法理解,二哥心心念念,总是想议和,到底是怕什么? 一路打过来,宋人有骨头的不多。 诚然,开封的新官家比前一个厉害不少,城中也聚集了几个猛将,但也仅此而已。 只要打破开封,杀了这几个领头的,剩下的宋人只会乖乖跪下,予取予求。 议和? 老子还要整个中原的花花世界呢! “赵构,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俺杀进开封的情形!” 赵构拆台道:“四太子,你就不要吹牛了,你们军中根本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两次攻击失败,开封稳如磐石,大金勇士,不过如此!” 兀术咬牙,复又大笑,弄得赵构有点糊涂了。 “大金勇士,不过如此!可你别忘了,就是这些不过如此之辈,用了十多年,灭了欺负你们二百年的大辽国!轻而易举拿下了你们求而不得的燕云之地。两河宋军,望风而逃,大宋都城,不过是俺战马驰骋的草场!” “赵构,你的言语再厉害,也救不了大宋!” 兀术大声咆哮,见赵构低垂着头,默然无声,他终于出了一口气,率领着两个猛安,向金军大营,逶迤而去。 这一路上,赵构都默默跟随,神色落寞。 讲得再多,也是金人强盛,大宋危如累卵,官家究竟能不能力挽狂澜,拯救大宋?还有,城中的宰执相公,领兵将领,到底是不是金人的对手? 赵构思绪万千,他猛地抬头,仰望星空,突然,他发现从开封城中,升起一团光明,紧接着又是许多,竟然成了一大片,比天空的星斗还要明亮! 是孔明灯! 成百上千的孔明灯! 半个夜空,都被照亮了, 这是怎么回事? 城里怎么有心思放孔明灯? 赵构瞪大眼睛,痴痴看着。 兀术正低头前行,听到手下吸气,这才抬头,也看到了空中飘荡的孔明灯,“这是什么玩意?” 金军吃惊不小,利用孔明灯传递信号的不在少数,莫非是宋人小胜,就觉得自己所向无敌,敢继续攻击大金? 那你们可就打错了算盘! 正好让你们知道大金的厉害。 兀术立刻下令,士兵严阵以待,准备迎敌,可过了好一会儿,都快四更天了,也没有消息,倒是有一个金兵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烧得只剩一半的孔明灯,递到了兀术面前。 这可是重要的战利品,兀术丝毫不敢大意,接到手里,仔细看了好半天,还是没弄明白,无奈之下,只能递给赵构。 “你们又在搞什么鬼?” 赵构接过来,拿在手里,同样仔细看了又看,还把火把凑近,“禁军葛三金,白马渡殉国,刻石留名,英灵归天,庇佑华夏,大宋必胜……” 赵构读到了这里,突然眼睛瞪得老大,眼圈之中,竟然有泪水涌动。这位康王殿下突然跳下战马,朝着只剩下一半的孔明灯磕头,而后夺过火把,一火而焚! “赵构!你干什么?”兀术大怒呵斥。 赵构昂起头,脸上带着泪花,笑容灿烂。 “四太子,你知道那些孔明灯代表什么吗?” 兀术恼怒,“俺怎么知道?” 赵构突然哈哈大笑,“你当然不知道!我大宋英灵庇佑,你们的一时强势,但我大宋必胜!” 赵构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也从来没有如此信心满满过! 他微微闭上眼睛,一个个孔明灯在眼前闪过,最终汇聚成一片光明。 灿烂之中,天兵神将,手持兵器,斩杀阎罗……官家,兄长,你可真行啊! 赵构没有猜错,这正是赵桓的点子。 从开战到如今,大宋牺牲的军民将士也不在少数。 哪怕光是从他掌权算起,前后殉国的士兵也有几千人之多。卫国英雄纪念碑上,暂时还只有两个名字。 那些普通的士兵赵桓没有忘记,而是缺少一个恰当的时机,也缺少适当的形式。 终于,当韩世忠大胜而归之后,开封城中,东华门前,军民百姓聚集,手里捧着孔明灯,上面写着每一个殉国士兵的名字。 随着一盏盏孔明灯升起,夜空光华如昼,开封城,庇佑在一片祥和的光明之中。 人们仰着头,凝视着苍穹,一滴热泪从眼角流下。 “你说我死之后,会不会也飞上天空?”牛英痴痴问道,身旁的女子又羞又怒,“别胡说了,奴家还要指望你呢!” 牛英拍了拍女子的后背,让她别怕。目光却一直凝视着越飞越高的孔明灯,心也跟着走了,能这样死去,也是一种福气啊! 太尉高俅呆呆看着,眼珠都红了,也舍不得眨眼睛,突然他嚎啕大哭。 “官家厚遇武人若此,百死不悔!” 高俅痛哭流涕,几位宰执相公互相看了看,忍不住摇头叹息,原以为金榜题名,御街夸官便是最高荣耀,可是跟眼前这一幕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就连他们都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官家手段,端得恐怖啊! 不光是东华门,整个开封城中,一个个的小院里,无数双眼睛,同时仰望夜空,目光追随着孔明灯而去,小孩子情不自禁发出感叹。 “真壮观啊!” 上了年纪的老人枯竭的双目中,再一次泛起浊泪。 “是啊,那可是一条条生命燃起来的啊!” 说完之后,老人扔了手杖,颤抖着伏地磕头,放声大哭。 “英雄慢走!开封百姓,拜谢你们!” 大相国寺,钟声响起,悠远苍凉,樊楼之上,哀乐声声,动人心魄,整个开封,所有人的心,都连在了一起……一座官宦人家的院落里,一名中年妇人,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仰视着苍穹,直到最后一盏孔明灯消失,心绪起伏,不自觉间,泪湿衣襟。她随意抹了一把,猛然转身回屋,提笔深思,赫然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第37章 权柄 几千个孔明灯,加起来还用不了一百贯钱,可京城百万人的心,就被连在了一起。缅怀逝者,鼓励生者。开封气象,焕然一新。 赵官家的手段是越来越厉害了,而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天子越强悍,就越能获得支持,很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是可以触碰了。 赵桓把几位主要的宰执相公叫到了文德殿,天还没亮,忙活了一夜,大家伙肚子都饿了。赵桓让下面准备了羊肉粥和小菜。 “别怪朕抠门,已经交代了,往后宫里的用度都要削减,朕一顿只要一菜一饭即可。御膳房只负责宫中食物,朕让朱拱之在福宁殿旁准备给小灶台就是了。”赵桓笑呵呵说着,端着粥碗,喝了几口,空虚的腹中升起热气,好不爽利。 他抬头看去,却发现几位宰执相公,没一个人动,包括李纲在内,都面色凝重。 赵桓轻叹道:“朕知道朝廷规矩大,也知道这样做省不了几个钱,可金人大军就在城外十里驻扎,连续攻击开封,让朕还守着原来的规矩体面,朕,朕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朕干不出来啊!不光是朕,所有人都裁撤,衣食住行,能省则省,积少成多,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赵桓语气诚挚,入情入理,李纲绷着脸,心中苦涩,他也觉得宫里节省一些很好,但是省到连体面都没了,就过分了。 李邦彦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劝阻,还是该鼓励,只能鼓着腮帮,干瞪眼,没注意。 出人预料,升任平章军国重事的白时中开口了。 “官家裁减宫中用度,此乃良政,节约开支,也是仁心爱民之举。老臣知道,官家原本只有皇后一人,皇子公主各一人,登基之后,别说广纳美女,就连后宫都没有去过……官家不容易啊!” 白时中叹道:“当下宫中开销,其实多数落在了太上皇身上,太上皇妃子众多,子嗣兴旺,多达几十人。如果算上下面伺候的人,只怕要过万人。如今太上皇避居龙德宫,我看不如这样,就让这些人都迁居龙德宫,跟太上皇在一起,夫妻父子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白时中又道:“这对太上皇也是好事情,奈何官家仁孝,一些宵小之徒,会胡言乱语,说官家苛待长辈,欺凌兄弟姐妹,君辱臣死,务必要禁绝浮言。因此我愿意带头上书,把事情落实下来!” 又要朝太上皇下手了! 虽说赵佶可恶,但这么欺负他,真的好吗? 而且白时中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怎么能抢先说出来啊? “官家!”李邦彦迫不及待开口了,作为欺负太上皇的老手,李邦彦轻车熟路,“官家,我朝以往并没有供养太上皇的成规,臣愿意牵头拟定一份,确保太上皇后妃不失礼仪,供奉不减,乐享天伦,以示官家孝心。” 两大宰执争相表态,赵桓颔首,“你们有心了,裁减宫中人员用度,增加龙德宫供奉,这两件事要同时做,都要做好,做稳妥,明白吗?” “明白!” 李邦彦和白时中一起答应,作为几十年的老官僚,这点小事情还办不好,那就真的该死了。 宫里的用度裁减下来了,但是龙德宫那边却不会涨上去,甚至还要想办法削减下去! 怎么? 不满意啊? 不满意找太上皇啊! 毕竟宫里的处境再差,对普通老百姓来说,那也是天堂了。更何况还可以安排一些后妃跟儿子居住吗! 比如像赵构的妈,大可以送去康王府。 对了,还可以削减亲王府开支,供应龙德宫,让儿子孝养老爹,天经地义啊! 很显然,一旦文官不打算做人了,那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而且还是冠冕堂皇那种! 赵桓也不是存心欺负赵佶,而是这笔开支必须节省下来! “招兵整军,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招兵这一项做得很好,但整军却是迟迟没有效果。除了韩世忠的一队御前骑兵之外,其余都没有定下来。朕打算趁着刚刚击败金人,抓紧时间整顿兵马,提升战力,迎接更残酷的战斗,” 赵桓看了看几位重臣,又语重心长道:“原本三衙禁军已经崩坏,不堪使用,朕打算成立御营司,统御所有兵马,以应付金人,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涉及到了军制,枢密使耿南仲,同知枢密院事吴敏没法装傻了。 耿南仲是赵桓的旧臣,别说设立御营司,就算再困难十倍,他也不会反对,可吴敏却没法轻易答应。 “好让官家得知,虽说三衙早非国初之时,尤其是燕山府之败,已经名存实亡。但是我大宋禁军并非都驻扎京师,此前一部分屯扎河北,防御契丹,一部分屯扎陕西,抵御西夏,如今河北禁军星落云散,大可以整顿重编。但是西军尚在,而且已经受命进京勤王。” 吴敏探身道:“官家,如果这时候废了三衙,是不是让这些禁军都成了西军将领的私兵?虽说这些年来,兵归将有,局势越发失控,但去了三衙这一道羁绊,终归是有后患的。” 赵桓低垂着头,耐心听着,还微微颔首,吴敏受到了鼓舞,继续道:“官家,还有第二件事,此时成立御营司,必定以韩世忠,刘锜等人为将。臣,臣相信韩将军的忠勇,可问题是他毕竟资历浅薄,如今骤然升到高位,让原本的西军将领怎么看?总不能让种老将军在韩世忠之下吧?” 吴敏沉吟道:“臣知道禁军不堪用,也知整军迫在眉睫,可臣以为,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唐突,若是出了差错,只怕连现在的局面都没法维持了,还请官家明鉴!” 吴敏说完,双膝跪倒,匍匐地上。 赵桓听完吴敏的话,竟然起身,把他搀扶起来。 “吴相公,去年腊月的时候,太上皇要任命你担任门下侍郎,辅佐朕,你拒绝了?” 吴敏惶恐,忙道:“官家,臣之本意,还是希望太上皇能留在京城,安定人心。而太上皇一定要走,擢黜大权,自然应该交给官家,岂能提前安排好宰执重臣,架空天子,遥控朝局,臣以为万万不妥!”不知不觉间,又把黑锅甩给了赵佶…… 赵桓心中暗道识趣,频频颔首,转身对几位宰执欣然道:“吴相公老诚谋国,金玉之言,朕采纳了他的建议,三衙不可废,西军更是朝廷干城,社稷支柱,岂能屈居人下?但是战局如火,京中也不可一片散沙。朕决定成立亲征御营司,临时替朕执掌军权,应对眼前局面。”赵桓笑着对吴敏道:“这样总不会有差错吧?” 吴敏咧嘴,咱都是成年人,就别玩朝三暮四的把戏了。 亲征两个字随时可以去掉,临时也能变成永久,说到底,官家是要动军制了。 是三衙好,还是御营司强,这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的关键只有一个,那就是官家有权力改动自后周以来,延续至今的军制格局。 在此之前,禁军将领的安排,军权授予,虽然也是皇帝说了算,但总归是在老祖宗的框架之内做道场。 可一旦设立御营司,一切都是赵桓说了算,将领权力大小,人马编制安排,粮饷军械供应……这一整套体制,都要听赵桓的,真正乾纲独断! 甚至枢密院和兵部的权柄,也会因此改写…… “臣,臣以为官家安排,极为妥当!”吴敏后背冷汗湿透。 赵桓大笑,“吴相公熟悉军务,整个亲征行营使,非你莫属!” 吴敏慌忙磕头谢恩,却不敢有任何得意之色,他躬着身体,谏言道:“臣斗胆保举种师道老将军为副使,总揽勤王之师,还望官家恩准!” 第38章 勤王 赵桓很轻松就答应了吴敏的要求,甚至还额外给了种师道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衔,准许他自行征兵征粮,可以说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给了。 赵桓并不排斥妥协,像种师道这样,三代为将,扎根西北几十年的老军头,向他示好,一点也不寒碜。 甚至之前诛杀童贯,也有种师道的因素。 不过赵桓也有一个底限,那就是不能坏了他的大事。 当下最大的事情,就是拉起一支完全听命天子的班底儿。不是禁军,不是西军,而是只属于他赵桓的兵马! 韩世忠、刘锜、刘晏、何蓟,全都在内,甚至吴元丰,钟子昂,乃至牛英,都是赵桓的笼络目标。 当下京中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不少,足有五万以上。 这五万人的构成,有三万出头的禁军,有一万五千左右新招募的青壮,再之后就是韩世忠的旧部,胜捷军,刘晏的赤心队等等。 赵桓要做的就是以这些新冒出来的将领为骨干,以禁军为根基,以青壮为新血,筹建一支勉强能战的力量。 他不在乎这支人马以什么名义存在,反正只要完全听从他的旨意,军需供应充足,也就够了。 至于未来? 天子的心头肉,待遇还能差吗? 赵桓和吴敏代表的宰执迅速达成了一致,旨意送出,就等着老将种师道领旨勤王。 只不过就连赵桓都忽略了,还有一支小的不能再小的勤王之师,正在向开封进发,这支人马的首领正是岳飞! 今年岳飞刚刚二十四岁,十分年轻,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的老兵。在四年多之前,他就以敢战士的名义,第一次从军,还立下了战功,生擒两名盗贼,或许这就是天生主角光环吧! 不过仔细了解一下岳飞的家庭,还真的需要感叹,不是光环不光环的问题,人家就是天命主角! 岳飞的家庭不算穷,毕竟穷文富武,他家里条件要是不行,也不会学武了。但是岳飞有个小名,叫做五郎,也就是说,前面还有四个兄长。 很不幸,几位兄长都早早死了。 生岳飞的时候,母亲姚氏已经三十多了,算是高龄产妇。怎么看岳飞都应该是个病秧子。 可偏偏就身强力壮,人高马大,理所当然的武夫料子。 老爹给他请了著名武师周同,没有多久,岳飞就学会了骑射,不但能左右开弓,还能用三石强弓,能开八石脚踏驽,绝对当得起天生神力四个字。 光是这也就罢了,老天仿佛还不满足,愣是要打造出一块璞玉混金。 周同临死给老朋友陈广写信,愣是把这位老爷子请来,继续教岳飞刀枪武艺,期间还鼓励岳飞多读兵书,砥砺品行。 尤其是在父亲死后的守孝期间,岳飞练功读书,本事突飞猛进,文武双全。 服丧结束之后,岳飞二度从军,这一次他去了河东,被擢升为偏校。按照正常的历史,岳飞这一次从军是悲壮的。 金兵围攻太原,横扫河东,身在平定军的岳飞同金人战过,具体功劳是什么,还不清楚,但是光是在平定军城下,金人就损失过万! 九死一生的岳飞突围返回了老家,得到了岳母刺字,三度从军。 当然,第三次从军,运气也不怎么好,彼时已经是靖康之耻以后,愣头青的岳飞上书弹劾李纲为首的宰执,还劝说皇帝,不要怂,跟金人干到底……结果可想而知,以小臣越职,从军中逐出。 都说好事多磨,岳飞是第四次投军,经历了许多波折,直到遇见宗泽,才得以崭露头角,成为一代名将。 虽然顶着主角光环,岳飞也属于成长型的那种,没有一下子龙傲天…… 这些细节赵桓也是弄不太清楚的,不过他确确实实,改变了岳飞的命运。 诛杀童贯之后,赵桓就立刻派人前往太原,将消息告诉了守将王禀。 赵桓的旨意讲得很清楚,童贯抛弃太原,畏敌如虎,罪在不赦。朝廷处死童贯,将河东军政大权悉数托付王禀,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京城提出要求,天子自会尽力满足。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就是请王禀守住太原,,守住河东,把住开封的西大门,半壁江山都在他们的身上了! 接到了这份旨意,王禀和太原知府张孝纯都傻了。 什么? 童大王死了! 官家这也太干脆了吧! 这一文一武,是喜出望外。 赵桓不光杀了童贯,给他们出气,还把整个河东大权交给了王禀,同时愿意给予支援。 王禀立刻行动,原本他只能困守太原,这一次却是可以调动周围兵力,一同抗金。 他给寿阳增兵,同时又向平定军发出命令,要求他们协力守卫河东,岳飞也就成了王禀的部下。 原本历史上的太原保卫战,向着河东保卫战发展……王禀郑重向赵桓提出了要求,就是给予粮草支持,别的都能想办法,没吃的是真的不行。 为了保持跟京城联系,骁勇善战,骑射过人的岳飞被安排南下,联络京城。 岳飞丝毫不敢大意,他深知肩头责任重大,又担心金兵截杀,因此昼夜赶路,在正月初九的时候,就到达了卫州。 就在岳飞准备找船渡河的时候,当地守将迅速赶来,一见面就拉住了岳飞的手,嘘寒问暖。 岳飞还从来没有被如此热情对待过,更何况他是受命进京,请求援助的,耽误不得时间。因此就直奔主题。 见岳飞着急,对方意识到他可能还不清楚事情的经过,连忙介绍起来。 此人名叫刘浩,是官居武翼大夫,负责收拢溃兵,招募勇士……不过这不是重点! “岳,岳兄弟……你,你可有个师父,叫陈广?” 岳飞颔首,“确有此事,你怎知道?” “哎呦!”刘浩抚掌叹息,“再过些日子,只怕天下就没人不知道老英雄了。”刘浩将陈广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眼角含泪,“老英雄以身殉国,天下的好汉子都给像老英雄一样,马革裹尸,百死不悔!” 岳飞听闻老师已经壮烈殉国,脑袋嗡嗡作响,头发立起,形如怒狮! “金贼,该死!”岳飞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恨不得立刻去找金人拼命,替老师报仇。 “岳兄弟,你等我说完,说完了你再决断。” 岳飞深深吸口气,强压下滔天怒火。 “讲!” “是这样的,老英雄留下了一杆神枪,说是要传给兄弟你。官家听说之后,特意写了四个字,裹在枪身之上,送到了你的家中,如今汤阴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哪四个字?”岳飞沉声问道。 “精忠报国!”刘浩感叹道:“官家着实看重陈广老英雄,以御笔裹着枪身,这是多大的恩典!多高的礼遇!” 刘浩对岳飞道:“漫说汤阴,相州都震动了,好些年轻人热血沸腾,挺身而出,从军报国,要跟金人血战到底。我就是在相州收拢勇士,这不又到了泽州。贤弟啊,你的大名,也无人不知啊!” 岳飞绷着脸,看不出多少喜悦,相反,他满腔悲愤,老师战死了,根据刘浩描述,金人轻易突破黄河,兵进开封,想要得到京城援助,恐怕是痴心妄想了。 不但要担忧太原,更要忧心开封,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贤弟,我在相州等地聚拢了两千多人,只可惜我不是领兵将才,现在贤弟到了,这一支兵马就给你了,勤王之功,就看贤弟了。”刘浩热情洋溢。 岳飞思忖再三,终于颔首。 “飞只有勉为其难了。” “这就对了。”刘浩笑道:“我今夜就聚拢兵马,准备船只,要等明早渡河。” 岳飞想了想,用力颔首,复又道:“我打算趁着夜色,回家一趟!” 刘浩很通情达理,立刻点头答应,岳飞飞身上马,直奔汤阴老家。黄昏出发,到了后半夜,岳飞就赶回了军营,在他手里,多了一杆长枪,别人不知道的,在他的后背上,还有四个母亲刺下的大字! 在一片晨光之中,岳飞高举长枪,断然大喝。 “全军渡河,进京勤王!” 第39章 分兵 岳飞引军渡黄河,所谓知己知彼,这一支军队以敢战士为主,也可以称为勇敢效用,他们是一群非常特殊的士兵,和禁军厢军不同,他们没有编制,也不用刺字,平时还不用到军营当班,只是在战时随军出征,朝廷还给提供粮草、铠甲、兵器、马匹一类的补贴。 谁都知道朝廷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敢战士的核心就是勇敢! 说白了,必须有一定武艺基础,弓马骑射过人才行。 这也是宋代武人地位低下,很多有本事的人不愿意参军,才弄出来的折中法子。 像岳飞就是其中的典型,他以敢战士应募从军,到了军中,就担任了偏校。如果一个敢战士立功足够多,成为一方大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大名鼎鼎的种家军,就是以敢战士为主,历经三代人,发展出来的。 燕赵之地,猛士辈出,这两千多人,单论个人勇武,并不比金人差太多,甚至他们的装备马匹也不差。 但是因此就觉得能跟金人对拼,甚至战而胜之,那是做梦,说到底,他们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刘,刘兄,现在京中什么情况,你能跟我详细说说不?” 刘浩连忙点头,上身前倾,十分谦恭,不说别的,光是陈广留下的余荫,就足够岳飞平步青云了,往后还要指望着岳飞呢! “岳兄弟,是这样的,年后,金人入寇,梁方平师溃,官家果断收拢大权,斩杀童贯,提拔李相公,多次下旨,主张坚决抗金。别的我不清楚,昨天还收到了一份旨意。官家讲有亡国,亡天下,异姓改名谓之亡国,率兽食人,谓之亡天下。说我们这一战,是为了祖宗社稷,为了子孙后代,为了华夏衣冠……”刘浩声音越发高亢,胸膛也起伏加剧。虽说在战局上,大宋憋屈到了极点,但是这位新的官家,着实让人耳目一新。 岳飞目视着面前滔滔黄河,拳头下意识握紧,骨头发出微微响声。 难怪自己的老师愿意抛弃成见,捐躯为国,他老人家的心里,最在乎的还是这片土地,这条滔滔黄河! 岳飞看到湖水之中,鳞光闪过,是一条肥硕的黄河鲤鱼,足有一二尺长,翻了个身,又潜入水中。 多好的一条河,多富庶的一块地! 区区金狗,也想染指中原,你们是痴心妄想! 船只靠岸,岳飞抢先跳到了河岸之上,此刻南岸已经渡过几百人,还剩下一千多,再有两个时辰,就差不多悉数过河。 刘浩脸上带着喜色,拍着巴掌道:“岳兄弟,西军还没有到,只要咱们抢先到了开封城下,这就是一个盖世功劳,谁也抢不走了。” 岳飞没有刘浩的喜色,而是沉声道:“东路金军怕也有几万人,凭我们的力量,怕是没法破敌解围!” “破敌?” 刘浩忍不住想笑,这个小子到底是年轻啊,看来需要自己点拨才行。刘浩伸手,拉着岳飞到了一旁,看了看其他人,都离着十步之外,刘浩这才低声道:“岳兄弟,你说咱们勤王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抗金退敌,还有别的吗?” 刘浩含笑,“这话当然是不错的,可岳兄弟一定听过,功高莫过救驾这句话吧?咱只要抢先去了开封,别管输赢,都是一件大功,官家肯定会重赏的!” 岳飞眉头紧皱,显然这话他不爱听。 “金兵众多,就算要勤王,也该拿出个万全之策,不能盲目,更何况我们不该只想着赏赐!” 刘浩脸也沉下来了,这个姓岳的怎么有点不识趣啊! “我们这是去勤王,自然是越快越好,一刻也耽误不得。只等剩下的兵马渡河,就全军出击,直奔开封!” 刘浩瞧了瞧岳飞,嘴角上翘,哂笑道:“岳兄弟,你可是陛下钦点的精忠报国,难道畏敌不前吗?” “你!” 岳飞怒火蹿起,他又不傻,刘浩的意思很明白,说穿了就是拿这两千多人,换自己的荣华富贵,对这些士兵不是好事情,对抗金大业,也没有任何帮助。 “你刚刚把官家的旨意说的那么清楚明白,怎么转眼就忘了?”岳飞咆哮质问。 刘浩仰头,看了看比自己年轻不了太多的岳飞,呲着牙一笑,“岳兄弟啊,你不会把这话当真了吧?” 这年头皇帝的话,能信三分就不错了。感动过后,该干嘛就干嘛去。本来刘浩还想借着岳飞的名气,抱上大腿,一句飞黄腾达。 可现在一看,岳飞这小子真不上道。 或许应该自己带兵勤王,没准到时候精忠报国这四个字,还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呢! 刘浩甩开了岳飞,独自去招呼渡河士兵,拼命向他们许诺,说什么只要进了开封,就什么都不愁了。 官职,粮饷,金银,没准还能到汴河边的青楼享受一番,领略一下花魁娘子的风采,瞧瞧那位能让太上皇天天钻地道的李师师,究竟是什么风采! 这帮人越说越离谱,肆意大笑,宛如一群土匪。 岳飞暗暗咬牙,对着身边的好兄弟王贵叹息道:“你看他们还有半点样子吗?” 王贵不屑冷笑,“咱也不是没见过,金人南下之后,有多少人打着抗金的旗号,拉拢一帮人,结果到处欺压百姓,抢夺金银美女,所作所为,跟金人没什么区别!” 岳飞怒道:“若是跟金人没有区别,又如何奢望驱逐金人?军纪败坏,必败无疑!” 岳飞还记得第一次投军的事情,那就是童贯攻取燕山府失败,朝廷让刘延庆接替童贯,继续发动攻击。 当时郭药师给刘延庆出了一个主意,就是轻骑奇袭,必定能成功。 刘延庆采纳了建议,派遣郭药师等人出战,还真别说,居然成了! 可接下来刘延庆得意忘形,竟然下达了一道命令,尽杀城中契丹人。 其实了解西军作风的人都明白,这根本不是杀什么契丹人,而是破城之后,一贯的套路,屠戮抢劫! 执行起来,也果然如此,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逃不过屠刀。 然后就演变成燕山府百姓反抗宋军,再然后契丹兵马回援,杀得宋军狼狈逃窜,武力收复燕山府的希望,彻底破灭,不得不出钱赎回。 有了这件事情的前车之鉴,大宋根本就不得人心,侥幸逃命的郭药师,也跟大宋离心离德,给了后来的叛变埋下了伏笔。 三姓奴仆固然让人不齿,但是大宋这边的操作,也实在是无脑之极。 一支军纪败坏的兵马,根本担不起光复失地,中兴国家的大任。 岳飞一时间思绪万千,他到底是刚刚从河东回来,没有什么根基,这些敢战士都是刘浩招募过来的,很难让他们真正听从自己的号令。 更何况这帮敢战士当中,也不乏想要进京受赏的人……正在岳飞焦急不已的时候,一个年轻人飞马赶来,此人正是张宪,岳飞的同乡。 “不好了,我看到了一队金兵。” “金兵?”岳飞惊问,“在哪?是从开封方向过来的吗?” “不是!”张宪气喘吁吁,“他们在西边,我看他们的样子,多半是想攻击阳武!” “阳武?”岳飞脑筋转动,迅速想起来,第一次从军平叛,他还路过阳武,那里在开封西北,还有不少粮仓…… 粮仓! 岳飞似有所悟,立刻道:“必须救援阳武!” 刘浩根本懒得听岳飞的意见,眼瞧着士兵差不多过河了,直接上马,“岳兄弟,你爱去哪去哪,反正我是一颗忠心,只有咱们官家!” “弟兄们,愿意进京勤王的,跟我走!” 一霎时间,几乎所有士兵都动了,毕竟渡河的时候,岳飞也是说要进京的,怎么变成了去阳武? 没有道理啊! 岳飞怒极,突然从怀里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我有御笔在手,相州弟兄,立刻跟我去阳武!” 岳飞这一声大吼,终于有了作用,一个名叫徐庆的汉子率先响应,随后又有不少人跟着过来。 “岳兄,我们都听你的!” 两千多人的队伍,差不多一千人选择了岳飞,另外还有一千多人坚持跟着刘浩。 “岳兄弟,既然如此,咱们也就只有分兵了,不过你放心,官家有重赏,我们不会忘了你的!”刘浩咬了咬牙,转身嚣张离去…… 第40章 漕粮 “鹏举,这个刘浩真不是东西,你有御笔在手,干脆杀了他算了!”徐庆气哼哼道。 岳飞伸手,拦住了这位同乡,深深吸口气,对着跟过来的将士深深一躬。 “阳武那边有连绵不断的粮仓,储存粮食至少几十万石,若是落到了金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金人若是吃饱喝足,有了力气,不只是开封,就连咱们的家乡都会遭到荼毒。你们既然挺身而出,捐躯国难,就不该计较个人荣华富贵,我们现在就去阳武,片刻不停!” 这些人多是岳飞同乡,也仰慕他精忠报国的威名,再想到家乡威胁,因此毫不迟疑,跟着岳飞西进……一起南下的队伍,东西两向,各奔一方。 刘浩满脸不屑,本来他还打算借着岳飞的名气,获得朝廷认可,平步青云,可谁知道,姓岳的居然是个傻子。 开封在东边,你往西边跑,能得到天子赏识才怪! “弟兄们,俺姓刘的不是糊涂人,在这个乱世,就要有眼光,有手段,肯下本,才能飞黄腾达。俺把话放在这里,只要俺得到了重用,你们个个都能升官发财,博一个荣华富贵。” “你们可也要清楚了,咱们是一起出来的,就要抱成一团,没有安姓刘的,你们什么都不是!” 这家伙侃侃而谈,仿佛成了舞台上的主角。 跟随着他的士兵倒没有这么容易被他忽悠,尤其是几个有过从军经验的,他们纵马在前,出来了差不多三十里,突然发现了远处有人影晃动,紧跟着就是一对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是金人!” “敌袭!” 凄厉的喊杀,拉开了屠戮的序幕,差不多三千金兵,从两个方向席卷而来,顷刻之间,就将这一支乌合之众包围了。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刘浩,瞬间就傻眼了。 这帮金人也太凶猛了,就像两把刀子,狠狠插过来,将宋军的队伍弄得稀烂,而后又反过头,挥刀砍杀,每一声哀嚎,都有宋军士兵受伤,丧命……即便有几个不服气的,主动迎击,结果就被成片的金人淹没。 刘浩看得心都要跳出来,这哪是人啊,简直是一群虎狼! 他二话不说,赶快逃命。 刘浩在仓皇之间,就往南跑,他还算幸运,在跑出了二十里之后,背后的喊杀声渐渐消失,他放慢速度,想要喘口气。 突然觉得疼痛难忍,用手一摸,原来屁股上面钉了一支箭,跑得着急,都没有察觉! 再看看身边几个人,无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刘浩,这就是你说的荣华富贵吗?” “早知道你这么没种儿,还不如跟着岳飞呢!” 这个人越说越气,竟然举起拳头,想要痛扁刘浩。 刘浩也被吓到了,他眼珠转了转,突然来了主意。 “哥几个听我的,咱们不是打不过金人,这不是岳飞带着人跑了……没,没准还是他勾结金人,借金人的刀,杀害忠良呢!” 刘浩急中生智,这货打仗不行,但脑袋瓜还真厉害,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咱们还去京城,这人马是没了,可咱有一片忠心,而且这也不是咱们无能,都,都怪岳飞啊!官家深明大义,一定会重用咱们的。” 刘浩都佩服自己了,他还真是个机灵鬼儿。 好说歹说,劝着几个人,跟他一起往京城而去,去找传说中深明大义的官家了…… 而身在京城的赵桓,正召见一个人,龙图阁直学士张叔夜。 没错,就是剿灭宋江的那位。 吴敏成了亲征行营使,协助赵桓掌军。他却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而且又没有李纲那种名气,可以敞开了做事,不用顾忌后果。吴敏就是个小心翼翼,还要处处挨骂的小媳妇,谁让他是赵佶的人呢! 思前想后,吴敏就把张叔夜推荐给了赵桓,在太上皇旧臣里面,这位算是有本事的,但愿能对天子的胃口。 “官家,这是老臣在进宫途中买的,请官家过目。” 只见张叔夜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物体,递给了赵桓。 赵桓接过来,笑道:“张卿是想考验朕?难道朕连萝卜都不认识?” 张叔夜慌忙道:“臣不敢,这东西在平时的时候,就是个萝卜,可是在当下,却值一百文!” 赵桓掂量一下,小小的萝卜,只怕还不如一百文钱重! “张卿,你是想说开封物价上涨,民生艰难吧?” 张叔夜点头道:“官家睿智,以老臣观之,金人没有做好攻取开封的准备,试探攻击之后,就会改变方略。他们必然会散出骑兵,截断粮草输送,击杀勤王之师,四面八方,把开封变成一座死城!” “官家请想,百万之众,若是缺医少药,食不果腹,该是何等结果!眼下还只是萝卜涨价,老百姓尚且能忍,可若是连粮食都跟着暴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赵桓没有说话,而是身躯前倾,做认真状,“张龙图,你有什么高见?” “回陛下,老臣以为当下应该做的是两件事,其一,应该管制市面,盘查府库,先把城里的粮食管起来。至于第二点,老臣倒是担心一个所在。” “哪里?”赵桓再度追问。 “阳武!” “阳武?” “对!”张叔夜向四周看了看,赵桓猜出他的用意,直接把张叔夜领到了书案前面,硕大的地图摊在桌上,赵桓也时常观看。 阳武是个位于开封西北,黄河以南的小县城,地方不大,并不起眼。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地方很有意思,向西不远,就是汴河和黄河的交界,而渡过了黄河,距离北方的永济渠就很近了。 “官家,我大宋的漕运分成两部分,汴河、五丈河、蔡河、惠民河,这四条运河是为了供应京师粮食。而黄河以北的御河,也就是永济渠,则是为了向河北转运军粮之用。” 赵桓微微颔首,“张卿所言阳武,就在这南北两大漕运体系衔接处啊!” 张叔夜见赵桓了解了阳武的重要性,便立即进一步解释道:“官家,以往河北有战事,从京城输运粮食,阳武一带,邻近黄河,曾经有几十里的粮仓,能囤积三百万石粮食。后来承平日久,屯粮锐减。可几年前,为了光复燕云,又在阳武等地囤积了大批粮草。老臣唯恐金人会有图谋阳武之心!” 听到了张叔夜的这番话,赵桓忍不住摇头苦笑,“恐怕不是图谋那么简单!郭药师那个贼虽然死了,但是他却把大宋看了个通透,宗望不是等闲之辈,他应该早就行动起来,要活活剿杀咱们!” 张叔夜老脸紧绷,突然跪倒,“臣,臣愿意领一队兵马,前往阳武!” 赵桓吃惊道:“张卿要去保护粮食?” “臣,臣没有这个本事!”张叔夜老脸微红道:“臣,臣只能去烧毁粮食,不给金人留下一粒!” 张叔夜说完,拜伏地上。 一旁的吴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为一声长叹。 牟驼岗的马匹,阳武的粮食,其实都是一个问题,那就是坚壁清野! 面对汹汹南下的金人,朝廷不是没有时间,却没有去做,从上到下,有人是真糊涂,但是也不乏装糊涂的。 毕竟朝廷的粮食要焚毁,民间的粮食怎么办? 阳武要毁掉,那么汴河沿岸呢? 还有那么多的仓库商行,再往远了说,还有田土百姓,又要怎么处理?推而广之,后面的事情不敢想象。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一心求和,不也是担心自家的坛坛罐罐吗? 张叔夜这家伙简直捅了马蜂窝! 吴敏追悔莫及,赵桓沉吟不语,张叔夜态度坚决,伏地不起……就在这时候,朱拱之从外面闯进来,打破了沉寂。 “启禀官家,有勤王之师进京了!” “什么?是谁?”赵桓忙问道,种师道应该没有这么快啊! “是,是相州的一个小官,叫刘浩,他,他只带了三人进京!” 赵桓强忍着怒火,沉声道:“虽然人数不多,但胜在忠心,好生安顿了吧。” 朱拱之点头,却又道:“官家,刘浩说他原有两千多人,是一个叫岳飞的人,带走了一队兵马,才让他兵力淡薄,被金人击溃。” “岳飞?” “是!”朱拱之道:“奴婢记得陈广老英雄有个弟子,就叫岳飞,刘浩说他带着一些乱民贼人,去阳武方向,图谋不轨!” “阳武!”赵桓不怒反笑,“张龙图,你可以不用去了。” 第41章 易安居士 张叔夜不理解赵桓的信心何来,吴敏思忖道:“官家,陈广世之英雄,他生前虽然是白身,但是早年随着王韶征讨西贼,武艺兵法,都是没说的。他一心培养之人,断然差不了。更何况岳飞出身相州,手下效用也是河北人,岂能忍心粮仓沦落,让金人得以荼毒乡里?有他去阳武,确实可以高枕无忧。” 赵桓颔首,算是认可了吴敏的判断,但最根本的还是一条,如果岳飞不能力挽狂澜,派张叔夜过去,也是白搭。 不过这位屠杀了梁山好汉的“刽子手”,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他能提出粮草的问题,还能判断出金人的战略,在整个朝堂,都算是难得了。 单纯在军略上面,张叔夜胜过李纲不少……“张龙图,国家危难,正是忠臣良将辈出的时候,你剿匪平叛,立功颇多,就替朕把兵部的差事挑起来。”赵桓说到这里,又转向吴敏,沉声道:“吴相公,张龙图虽然只是兵部尚书,但是却要参加政事堂议事,位同宰执,不可怠慢!” 吴敏从赵桓的神色中读到了某种东西,立刻道:“官家圣明,臣斗胆提议,以张龙图的功劳,大可以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正好名正言顺!” 赵桓还没说话,张叔夜却忍不住瞪大眼睛,怎么又给改回来了? 看过宋代小说的人,一定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陌生,这是宋代宰相惯用的头衔。如果追究起来,可以上溯到唐朝。 中书和门下是三省之二,扣掉过早虚化的尚书省,中书门下就是宰相的办公所在。 平章最初意为评议辨别,发展成决断处理。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在中书门下省处理政务的意思,也就是宰相! 有人或许就要奇怪了,中书省有中书令,门下省有侍中,为什么要弄个拗口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啊? 道理也不复杂,因为这个衔有权无名,说白了就是临时工,品级不够的,皇帝看中了,就提拔起来,执掌相权,皇帝看着不顺眼,就随时罢免。 典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用不得了。 这种非常有利于皇帝的设计,简直是給老赵家量身定做的,北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 一直到神宗年间,冗官问题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改不行……在王安石变法的基础上,推出了寄禄格,力图恢复唐代的三省制,并且以左仆射和右仆射为真宰相。 再往后,蔡京当国,继续深化“改革”,又废掉了左右仆射的称呼,代之以太宰和少宰。 元丰改制,费了好大力气,冗官问题没解决,只是剩下了两万缗俸禄,真不少…… 到了蔡京这里,官制更加混乱,人浮于事,彻底没救了…… 吴敏揣度天子心意,估计是想改革吧? 那要往哪个方向改革呢? 白时中! 这位太宰相公得了个平章军国重事,或许这就是一个信号。吴敏琢磨天子用意,就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帽子扣到了张叔夜头上。 果不其然,天子脸上带笑,十分欣慰。 “吴相公果然机敏,深体朕心。”赵桓又道:“张相公,在这个时候,就不要谦虚推辞了,拿出当仁不让的胆魄,大宋江山,还要咱们君臣同心啊!” 张叔夜抬头,和赵桓对视片刻,连忙伏身跪拜。 “老臣拜谢天恩,敢不鞠躬尽瘁!” 张叔夜缓缓站起,上身前倾。 “官家,请容老臣斗胆狂言,以当下局面,金人无力攻破开封,必定四散人马,抢掠财物,洗劫人丁。逼迫大宋议和,割地赔款。” 赵桓颔首,“张相公高见,不过请张相公放心,朕绝不会答应金人议和!” 张叔夜的双拳,微微握紧,很显然,这些日子赵桓的表态,让他心里很是感叹。活了六十多岁了,经过的皇帝也不算少了,还就是赵桓最有天子气象。 可问题是他接的烂摊子也太难了,内外交困,到底要如何破局,张叔夜也没有主算。 “官家心志坚定,实在是江山社稷之福。老臣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金人大肆劫掠,受损州县,百姓无以为生,必定要南下京城,又或者逃到两淮江南等地避祸。这些地方人口稠密,本就难以维系,若是再有北方民众南下,双方必定发生冲突。” 张叔夜深深叹口气,“官家,若是到了这一步,北方官吏希望太平,南方士人想要北方民众回归家乡,也盼着议和,到时候朝野上下,都想跟金人和谈。” “他们会说,过去一百多年,契丹雄踞北方,每年讨要岁币,我们花钱买太平,不也相安无事,丰亨豫大?金人也不过是多索要几个州县,多加一些岁币。答应了金人,就可以天下太平,安康如意。”张叔夜凝视着赵桓,动情道:“官家,若是朝野上下,都如此主张,官家又该如何?” 张叔夜的话,让吴敏目瞪口呆! 好你个张嵇仲,你怎么能把这事情戳破啊? 你疯了不成? 张叔夜丝毫不管吴敏的态度,他只是死死盯着赵桓,他想要得到天子的答案! “张相公,朕明白你的意思,议和之后,士大夫还是士大夫,天子还是天子,不过苦一苦百姓罢了。”赵桓咧嘴轻笑,可是朕不想抱残守缺,也不想当儿皇帝。如果朝野诸公,想把大宋送给金人,朕就去民间,去山野村镇,去找那些还有血气,不甘心当奴隶的仁人志士。朕跟着他们一起,杀光那些没有骨头的汉奸文人,驱逐金贼,光复汉家河山……总而言之,朕会战斗下去,绝不认输!” 张叔夜浑身颤抖,激动地再度跪倒。 “官家,若是有那一天,老臣愿意给官家牵马坠蹬,无论如何,咱大宋不能降!” …… 赵桓回到了福宁殿,沉吟片刻,张叔夜又是哭,又是劝,绝不像随便说说。这老头在靖康之难中,是以身殉国的。从相当程度上看,张叔夜都算是士大夫当中,道德操守比较好的,甚至可以夸张地说,属于天花板。 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提前告诉自己的。 “朱大官。” 赵桓把朱拱之叫到了面前,笑呵呵道:“朕让你接替皇城司,可有什么动向?” 朱拱之忙躬身道:“官家,奴婢这里,日有日报,旬有旬报,京中百官,朝野名流,奴婢不敢说悉数知晓,但也了解大约。” “口气不小!”赵桓一笑,“那我就问你一件事,眼下京中士人,尤其是一些比较有名望的文臣,他们怎么想,你知道吗?” 朱拱之呵呵一笑,“官家问这事,奴婢倒是知道一件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 “官家,是关于易安居士的!” 赵桓眉头一皱,李清照? “她有什么事情?”赵桓沉声道:“要是一些闺中烂事,朕可没心思听。” 朱拱之笑道:“还真是闺中之事,不过官家一定有兴趣听。是这样的,多年前赵明诚因为蔡太师的原因,失去了官职,退居青州,和易安居士琴瑟和谐,倒也安然。几年前蔡太师失了势力,赵明诚又出来为官,先后当了莱州和淄州知府。” 朱拱之又道:“官家知道,这个赵明诚他爹当过宰执,他又名满天下,连夫人都是当世无双的才女,又怎么会满足一个小小的知府。去岁的时候,他们夫妻就进了京城,寻找昔日的故旧,想要谋个清贵的差事,不巧的是金贼南下,没人顾得上他们。赵明诚和易安居士就留在了京城。” “赵明诚日夜会客,忙个不停。易安居士倒是深居简出,没什么动静。可就在官家祭奠死去将士的时候,据说易安居士见漫天孔明灯,颇受震动,写下了两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赵桓一愣,怎么这两句诗竟然是这么时候出现的? 朱拱之见天子动容,便笑道:“易安居士的才华当真是让人惊叹啊,只不过她斟酌后面两句的时候,恰巧赵明诚喝得醉醺醺回来。易安居士本想让丈夫续作,夫妻一起缅怀英灵,也是一件美事。” 朱拱之说到了这里,顿了顿,轻叹道:“谁知道赵明诚居然勃然大怒,说今天打,明天打!几时才得太平!还说金人不过是贪图钱财而已,又何必将百万生灵置于死地!易安居士因此大怒,夫妻两个大吵起来,气得易安居士舍了丈夫,单独居住。” 赵桓脸色渐渐阴沉,“朱大官,这只是赵明诚一个人胡言乱语吗?” “不是,他身边聚集了不少人,都,都是这个想法。”朱拱之说完,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第42章 聪明人 赵明诚以故宰相三公子的身份,在士林中还是颇有号召力的。他能说些什么,赵桓大约也猜得到,无外乎战必败,和必乱,败而后和,和而后安之类的高论。 每当山河破碎的时候,都会站出这一路自以为聪明的人物,半点不稀奇,让赵桓疑惑的是究竟会有多少人?实力怎么样? 仅仅是发发牢骚,还是已经有了行动? 如果仅仅是几个文人发牢骚,大可以放在一边,比他们重要的事情太多了,犯不着浪费气力。 可若是形成了气候,内外勾连,这就不妙了。 “朱大官,你知道赵明诚身边聚集不少人,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你知道不?” 朱拱之摇头。 赵桓又问,“那他们时常在什么地方聚集,都有哪些人?这你有没有耳闻?" “这个……”朱拱之咧嘴。 赵桓面色不悦,“朱大官,你既然提到,却又吞吞吐吐,朕的耳目就是如此又瞎又聋吗?” 朱拱之害怕了,他接掌皇城司,赵桓可是进过,他是官家耳目,如今岂不是说他失职! “官家!奴婢斗胆实说了,赵明诚结交的都是士林才子,豪门贵人。他们去的不是寻常地方,而是李大家府上。” “李大家!” 赵桓沉吟片刻,瞧了瞧朱拱之的神色,突然想到了是谁! 李师师! 就是这位了,她不单是美貌才华,更有赵佶的垂青,因此多年来,李师师的府邸,贵客盈门不说,所有人都老老实实,丝毫不敢造次。 眼下虽然赵佶失去了权力,声望大损,但人家好歹还是太上皇,顶着官家亲爹的名头,倒不是说所向披靡,谁也不敢惹。可为了李师师,惊动了太上皇,再惹恼了官家,就得不偿失了。 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一些人聚集在李师师的府中,高谈阔论,肆无忌惮。 赵桓眉头紧皱,原本他还是没多大兴趣的,但张叔夜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说那些话,主张议和的力量,一定非常强大,而赵明诚这种人,又最适合推到前台。 他出身好,名气大,娶了著名的才女,哪怕放在后世,不用包装,就是妥妥的意见领袖,随便说点什么,一呼百应,还真不能等闲视之。 赵桓沉吟片刻,对着朱拱之道:“太上皇去李师师府邸的道还在吗?” 朱拱之差点趴下,“官家啊,还是让奴婢安排人,去仔细听听吧,回头一定把详细的事情告诉官家,就别劳烦官家大驾了。” 毕竟父子两代皇帝,同走一条密道,还往同一个名妓的家里跑,这要是传出去,父子俩人的名声全都毁了,考虑到赵佶已经不剩什么名声了,的确是为了赵桓考虑。 偏偏赵桓是个不懂领情的,居然怒道:“朱大官,你要是提前安排人去打听,朕也不会怪你。就算牵连到了太上皇,朕还会拿你撒气不成?你倒好,非要跟朕讲,还不许朕去,你把朕当成孩子耍吗?别废话!赶快准备!” 让赵桓一顿臭骂,朱拱之抱头鼠窜,赶快给赵桓安排去了。 有人传说赵佶为了私会李师师,弄了一条地道,直通李师师的家。这点咱们必须要说清楚,赵佶没有这么败家,却也没有如此胆小……人家的确是修了地道,但只不过是通到皇宫外面罢了。 地道出口,就是一座宅子。 里面的建筑多精美就不用说了,光是马车就准备了三驾,全都宽大敞亮,舒适得很! “看到这些东西,我是真想痛打太上皇一顿,他应该跟大宋百姓谢罪!最好在太庙弄一个跪象,让他反省一万年!” 朱拱之翻了翻眼皮,干脆低头赶车,他能说什么啊?官家你要是想干就放手去做,奴婢支持你! 朱拱之赶车,轻车熟路,到了一座别致的三进院落,赵桓是从后花园进去的,往常赵佶都是去东跨院,那里有一座三层小楼,幽会情人,看景赏月,弹琴赋诗,都是绝佳的所在。 如今赵佶不来,东跨院自然封起来,李师师住在西边,而外面的访客则是被安排在了前两层院子里,有那么十几个雅座隔间。 每一个都不便宜,而且还要有一定名望,寻常土豪,连门都进不来。 赵桓走的是VIP通道,自然不担心这个。 只不过这马车一出现,可把府里伺候的专人吓坏了。 “我的老天啊,怎么这时候还来啊?” 朱拱之哼了一声,“你就别问了,咱家问你,赵明诚那些人今天过来没有?” 怎么不问姑娘,问起才子了? 老妇满脸问号,“是,是马车里那位要问的?” “没错!”朱拱之哂笑道:“怎么,你还敢不说吗?” “不敢,不敢!”老妇连连摆手,却又仗着胆子道:“可是官家?” 朱拱之瞧了眼马车,这时候赵桓的声音传来,“不是太上皇!” 妇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忙道:“赵公子还要等一会儿,不过他的朋友倒是来了,而且还带来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 “对,叫刘跂,听说他爹是老相公刘挚!”妇人抿着嘴唇,俯视着脚下,顿了顿气恼道:“他们总说官家坏话,婆子不敢说什么,还请,还请明察!” 朱拱之意味深长点头,没有废话,他们到了紧挨着的房间。赵桓和朱拱之坐了下来,隔壁就是赵明诚的朋友,三四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近花甲的小老头,也坐了下来。 “斯立先生,您老从京东路过来,真是需要大智大勇,路上没有遇到金人?” 刘跂沉吟道:“金人没遇到,乱兵倒是遇到了不少,有人打着勤王的旗号,四处扰民,又是征调军粮,又是强抢役夫,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兵匪一家,我看金人来不来,没有什么区别了。” 刘跂长叹,立刻得到了附和,有人侧身,恭敬道:“斯立先生所言极是,这些日子有不少河北溃兵,逃难的百姓,他们路过京城,有人进来了,有人继续往南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真是可怜啊!” 刘跂嘲笑道:“这才哪到哪啊?接下来的大战,兵连祸结,百姓四处逃窜,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他们正在说着,突然外面脚步仓皇,赵明诚气喘吁吁走了进来,见到刘跂,连忙施礼,彼此寒暄之后。 赵明诚就主动抱怨,“真是家门不幸,贱内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劝我要去山东,招募义兵,起兵勤王,还说要散尽家财,斯立兄,你知道,那可都是我的心血啊!”赵明诚如同被摘了心肝一般。 刘跂忍不住讥诮道:“德甫兄,这也不算什么,我听说官家把艮岳都拆了,毁家纾难!” 一听这话,赵明诚连连摇头,“斯立兄,你是明眼人,你说一个艮岳,价值多少?” 刘跂感叹道:“为了修艮岳,搜罗天下奇石,汇聚能工巧匠,花费时间,不计其数。以我揣度,艮岳价值,何止亿万缗!” 赵明诚轻叹口气,“谁说不是啊!结果就,就让官家给拆了,把那些石头运上了城头,那可是天地精华,奇珍异宝啊!就给随便砸成小块,当成顽石扔到了城下!还说是抵御金兵,我看暴殄天物还差不多!” 刘跂哂笑道:“官家决心抗金,倒也不能说错,只是欠妥当罢了!” “什么欠妥当,根本是糊涂!金人南下,索要岁币而已。把钱给了,自然就退兵了,天下又重新太平。可咱们这位官家,天天嚷嚷着血战到底,除了会喊两句好听的话,其余一无是处。” 赵明诚越说越气,看样子是把在夫人那里受的气,全都发泄到了赵桓头上。 “要谋略没有谋略,要手段没有手段,只知强硬,不通圆滑,实在不是百姓之福。你们想想,金人能要多少钱?一百万缗,还是两百万缗?不管多少,也好过现在这样,又是拆了艮岳,又是沿着开封城墙挖掘壕沟,拆毁的建筑不计其数。两河几百万人,流离失所,北人南下,抢夺南方百姓土地,南北又要大乱。” “你们说,哪一样的损失,不比岁币大?”赵明诚感慨道:“当年真宗皇帝答应给辽国岁币,忍让一时,换来百多年太平,百姓不知刀兵之苦,丰亨豫大,盛世繁华。我就想不明白,官家为什么不能学学真宗皇帝的胸怀,非要置天下百姓于险地?倘若金人攻破开封,百万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那,那真是他想看的?万民君父,就是这么当的?” 刘跂十分赞同,慨然道:“老夫为苍生而来,只是无能为力,德甫,你可有办法?” 赵明诚发泄之后,气势也弱了,叹息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盼着能有朝中重臣,愿意挺身而出,当着官家的面,把事情说清楚才是!” 第43章 大宋笑话 “德甫兄,你在京城的时间不短了,能站出来,仗义执言的宰执相公,你还不知道吗?”刘跂绷着脸问道,有些责怪,也有些鄙夷……都到了这时候,还吞吞吐吐,真不爽利! 赵明诚脸色苍白,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官家已经斩杀了童大王,若是份量不够,不但劝说不了,还容易惹祸上身,着实不容易啊!” 刘跂捻着白须,眯着眼笑道:“这么说,还是有合适人选了?” 赵明诚很为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一人对官家有恩,当初曾经庇护官家,只是官家登基之后,并没有重用此人,我怕他也没法说动官家。” 刘跂思忖了少许,隐约猜到了赵明诚所说之人,诚然,这位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不是不能考虑。 “德甫兄,我这里有一份谏言议和救国的名单,本来是想送给白相公和李相公,请他们仗义执言,只是眼下这二位都不可靠,就只能托付德甫兄了。” 赵明诚接过一张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人名,顿时大喜。 “斯立兄,有这几位支持,我的胆子总算大了一些。咱们为民请命,不辞劳苦,我现在就去奔走。” 赵明诚起身,刘跂和其他人相送,出了房门,向隔壁一看,这才发现门竟然虚掩着,几个人头皮发麻! 坏了! 居然有人在偷听? 要命的事情,怎么能被别人听到? 赵明诚带头推开了房门,赵桓正坐在里面品茶,朱拱之却是不见了踪影。 赵明诚认真看了看赵桓,发现这位衣着虽然不错,但是有点旧了,坐在那里,只有一壶茶,似乎不算是什么贵人。 天可怜见,赵明诚虽然进京述职,却没有拜见过赵桓。而赵桓几次抛头露面,赵明诚都躲得挺远,包括他的这几个朋友,祭祀丘八武夫的典礼,他们是半点兴趣没有。 再加上登基之前,赵桓深居简出,他们居然没有认出这就是他们希望劝说的官家! “这位朋友是?” 赵桓淡然道:“来找人的。” “找人?”赵明诚道:“请问要找谁?” “自然是忠臣义士!”赵桓冲着他们微微一笑,“这里是太上皇以往常来的地方,志趣相投,人以群分,我过来瞧瞧。几位,要喝茶吗?” 赵桓说着,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尤其是赵明诚和刘跂,思索着对方的话,难不成他是太上皇的人? 众所周知啊,官家逼着太上皇交出朝廷大权,紧跟着又把太上皇圈禁在龙德宫,只要是个人,就不会忍下这口气吧! 难道说太上皇心有不甘,故此安排人在这里寻找帮手? 可这也不对劲儿啊? 万一得罪了官家,可是会掉脑袋的。 赵明诚一时间傻住了,倒是刘跂年纪大,经验更丰富。 “太上皇已经避居龙德宫,不问政事,怕是再也不会过来了吧?” 赵桓微微一笑,“是啊,太上皇不会过来,但总有人想要尽孝,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刘跂深吸口气,惊道:“先生是……” 赵桓没说话,而是伸出了三根指头,晃了晃。 三! 皇三子,恽王赵楷? 要真是他,也就对上了,完全是情理之中,简直不能更正常了。 本来恽王是有望成为储君的,可金人南下破坏了布局,太上皇只能禅位,没法易储,结果就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要说恽王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如果太上皇,恽王,再加上几位愿意出面帮忙的宰执,整个大局也就确定下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眼前这家伙靠谱不啊? “先生,我等虽然身份低微,却有心匡扶社稷,救民水火,只是我们人微言轻,徒有一腔热血,却没法施展。” 赵桓笑道:“谁说出身低微,就不能干成大事?更何况你们几位身份一点也不低微。之所以一头雾水,是你们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想当年,郑侠一张流民图,就逼退了拗相公,不可谓不高明啊!” 赵桓似笑非笑说着,可是听在赵明诚和刘跂等人的耳朵里,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啊! 思路来了! 赵明诚简直顿足捶胸,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没有想到? “我也会画,我现在就画个流民图!” 他说完,刘跂忍不住笑了,“德甫兄,你要是画流民图,人们见了只会更加恼怒,嚷嚷着和金人不死不休,又岂会议和?更何况……” 赵明诚皱眉头,“斯立兄,你怎么也吞吞吐吐了?” 刘跂道:“德甫兄,要我说,不管是作画,还是写诗,倘若易安居士能够出手,必然胜过你许多啊!” 赵明诚翻了翻白眼,无奈道:“让她写?她只会写什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又怎么会以和为贵?” 赵桓听在耳朵里,突然笑了,“倒是两句好诗,没想到易安居士女流之辈,居然有此烈性,难得,难得啊!” 赵明诚还以为赵桓是讥诮他管不住老婆,因此更加恼怒,“妇人无知,女流之辈,她哪里懂什么军国大事!” 赵明诚低着头苦思,流民图的思路太好了,但是想一下子就创造出打动人心的作品,着实太困难了。 “这位先生,多谢你提点,我要先回去思索一番,咱们改日再会!”赵明诚打算告辞。 赵桓也没拦着,而是笑道:“我等候几位的好消息,不过我觉得要想撼动人心,就要从普通人下手,要通俗易懂,哪怕是贩夫走卒,也知道朝廷打不过金人,议和是唯一的出路。这样一来,才能以大势压迫,让官家低头啊!” 赵明诚连忙点头,“先生之言有理,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主意?” 赵桓笑道:“我不通诗词,也不会作画,只是偶尔想了几个小故事,要不说出来,大家听听。” “好啊!”赵明诚和刘跂围坐过来,聚精会神听着。 “这第一个是关于高太尉的,说有西军将士登门,说洒家是高太尉并肩作战的好友,特来拜会。守门士兵满脸鄙夷,你肯定不是太尉的袍泽……因为太尉根本没有上过战场!” 赵明诚和刘跂互相看了看,略微沉吟,都忍不住笑起来。 “先生说得太好了,高俅小人,根本就没上过战场,官家以他领兵,岂能不败!” 赵桓含笑,“那我再说一个跟官家的有关的,话说太上皇,官家,还有康王,三个人泛舟金明池,突然一阵狂风,游船翻覆,三人落水。有人就问,谁得救了?” 赵明诚眨巴眨巴眼睛,他担任希望太上皇得救了,可很显然,这个结果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大宋!”赵桓轻轻吐出两个字。 顿时赵明诚又忍不住笑起来,太好了! 这可是狠狠讽刺了昏君,有这样的糊涂皇帝,还能赢吗? “还有吗?” 赵桓托着下巴,思忖片刻,又道:“官家问刚刚荣升太宰的李相公,说你对朕不惜一切,抗击金人的主张,有什么意见?李邦彦一本正经说我是有意见,但我绝对不同意我的意见!” 这一下连刘跂都憋不住了。 够狠! 真是太妙了! “李邦彦迎合天子,就是个十足的小人!朝堂之上,文恬武嬉,尽是这一路货色,还要跟金人斗,简直自取其辱。” 几个人喜笑颜开,赵明诚抚着巴掌,欣然道:“先生言辞犀利,颇有曼倩(东方朔)之风,在下似有了主意,我这就去构思。” 赵桓笑容不减,“赵明诚,你怕是走不了了。” “先生什么意思?” 赵桓没说话,指了指外面,这时候朱拱之在前,高俅和李邦彦从外面闯了进来。 赵明诚和刘跂:“……” 第44章 人杰 刚刚被痛骂鄙夷的两个人,突然出现,赵明诚、刘跂,还有几个狐朋狗友被捏住了命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冤枉!我冤枉啊!” 高俅哼了一声,“你冤枉什么?你不是说老夫没上过战场吗?且不说以往,就在不久之前,老夫还亲自出城,跟郭药师战过!” 李邦彦也笑道:“没错,我给高太尉作证,不过高太尉也要给我作证啊,我可是一心一意抗金,绝无别的意见,和这几个不要脸的鼠辈不一样!” 让两个人听到了,赵明诚脸都绿了,急切之下,赶快甩锅,“我,我没说啊!这,这都是他说的!” 伸手去指赵桓,哪知道爪子刚伸出去,就让高俅狠狠扇了一巴掌,“狗胆包天的东西,敢指着官家,你找死!” “官家!” 赵明诚眼珠子几乎掉出来,刚刚他们跟着官家一起,大骂昏君奸臣,嚷嚷着议和,找死也没有这个找法啊? 不会是做梦吧? 他还存在一丝幻想。 赵桓轻叹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多好的诗句,巾帼丈夫,你妄为男儿,易安居士到底是错付了。” 赵桓很是遗憾,才女遇上了银样镴枪头,偏偏又是这种乱世,注定了悲剧。 “把他们拿下,然后仔细拷问,不要放过一个。” 赵桓说完,就意兴阑珊离去,朱拱之在后面亦步亦趋。 返回宫中的路上,赵桓想了不少,易安居士年纪也不小了,遭逢变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起? 或许应该做点什么,赵桓盘算着,可是等他回宫之后,立刻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兵部送来了急报,有一支金人兵马已经向阳武去了,就在正月初十。 赵桓脸色凝重,“朱大官,岳飞是什么时候去的阳武?” “也是正月初十,不过晚了金人许多。” “这么说,岳飞是落在了金人后面?” 朱拱之脸色也变了,这个岳飞年纪轻轻,身边只有一千不到的敢战士,可金人却有数千之多,而且还抢在了前面,就算神仙下凡,也很难办了。 对于岳飞这个名字,赵桓是有着盲目信心的,毕竟岳飞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天花板,不是说他无所不能,而是很难有人比岳飞做得更好。 当然了,岳飞也不是一下子就封神的,名将也是一路坎坷,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挫折不可避免,但是绝对打不倒岳飞! “赵明诚之流牵连甚广,给朕好好查,查个清清楚楚,一定要补回阳武损失!” 赵桓咬着牙道,他自然是希望岳飞能力挽狂澜,那可是几十万,上百万石的粮食,而且守住了阳武,西军进京勤王,就有了前进基地。 无论多么重视,也不为过。 只不过赵桓没有更多的办法,谁让他鞭长莫及……但是他越是对阳武没办法,就越是要狠狠追查赵明诚出气! …… 岳飞还不知道,名不见经传的自己,居然早就简在帝心了。他距离阳武只有十里之遥,令人意外的是本该出现的金人却迟迟没有赶上来,甚至不知道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改变了方向? 不过根据张宪的探查,阳武倒是来了一个人。 此人名叫刘豫,是河北西路提刑官,据说是金人南下,仓促应战不利,带着几百人,一路到了阳武。 虽然遭逢失败,但是刘豫一颗拳拳之心,只想着报效朝廷,他准备押运阳武的粮食,进入京城,给官家解忧。 阳武知县蒋兴祖面对刘豫的要求,还在迟疑。 “此去京城,路途虽然不远,但是金人囤聚牟驼岗,我们想要送粮入城,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 刘豫沉着脸,鼻子冷哼:“身为大宋臣子,国家危难,岂能瞻前顾后,畏敌如虎?更何况官家身在京城,百万之众,缺少粮草供应。蒋知县,你忍心吗?” 蒋兴祖沉吟道:“下官知道京城缺粮,也想报恩天子,只是……” “没有什么好说的。”刘豫不客气道:“既然你怕了,就留在阳武驻守,只要给我准备一些民夫,我亲自押运粮食进京就是!” 蒋兴祖还想说什么,刘豫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人家官职的确比他大,救援京城,似乎也合情合理,那就只有如此了。 蒋兴祖下令,城中准备了五万石粮食,又找了三千民夫,就在要出发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消息,岳飞到了。 “你就是陈广老英雄的弟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蒋兴祖对岳飞表现了极大地热情,阳武离着京城不远,蒋兴祖还算消息灵通,他把准备运送粮食的事情,跟岳飞讲了。 随着岳飞一起来的王贵、张宪等人一听都皱眉头。 不行啊! 这时候大举向京城运送粮食,没有足够兵马保护,不等于往金人嘴里送肉吃吗? 刘豫那家伙的脑袋也是坏了,怎么出这种馊主意? “蒋大令,纵然开封缺粮,也要有朝廷的公文,才好调拨粮食,这要是随便运粮出城,遇到了金人埋伏,又该如何?”岳飞沉声道。 蒋兴祖叹口气,“我也和刘豫说了,他却说兵荒马乱,就算朝廷派人,也未必能到达阳武。身为臣子,就要尽忠陛下,踌躇迟疑,坐观成败,与乱臣贼子何异?” 王贵听到这里,不屑冷哼,“又一个刘浩!什么尽忠朝廷,说得好听,不过还是想谋个富贵罢了。觉得这时候进京,能得到天子赏赐,大发利市。根本不把粮食人命放在眼里,朝廷尽是这一路货色,真是大宋不幸……” 岳飞伸手,拦住了王贵,不让他再说下去。 “蒋大令,越是缺粮,阳武的粮食就越是重要。刘豫毕竟是从河北来的,还管不到阳武。不过他说往京城运粮,也是臣子的本分,不能算错。蒋大令看这样行不,俺岳飞领一队人马,先去探路,如果没有金人,一路安全,蒋大令再安排民夫也不迟。” 蒋兴祖吸了口气,认认真真看了看岳飞。 “这个办法当然好,可金人凶悍,万一遇上了,该如何是好?” 岳飞凝重道:“既然投军报国,就不免要和金人生死一搏,要是连敢战之心都没有,又如何能把粮草安然送去京城?” 蒋兴祖思忖了再三,终于点头,“刘豫那边我去应付,金人就有劳岳将军了。” 岳飞颔首,他转身到了兄弟中间,只说道:“能在马背上开弓射箭,骑射一流的,全都出来,其余人把马匹交出,留在城中,协助蒋大令守城。” 岳飞果断下令,这帮敢战士并不清楚岳飞的打算,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服从。很快挑出了四百人左右,他们跟在岳飞身后。 接收了留守人员的马匹,又借了甲胄,岳飞算是把这四百人完全武装起来了。 这时候岳飞才告诉大家,他的计划。 跟金人硬拼,就算多一倍兵马,全都押上去,也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身为敢战士,个人的武力还算不错,可以一战。 既然如此,就只有发挥唯一的优势,跟金人一拼! 岳飞的安排得到了大多数敢战士的支持。 没错,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谁比谁差了! 武装好的士兵随着岳飞出战,他们才离开阳武不远,就和一队金兵撞在一起,对方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侦查的斥候。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战不战,就等你一句话了。 岳飞默默握紧了三石强弓,一马当先,到了一座高出地面十几米的土丘之上,在他脚下,六十步外,赫然就是几十骑金兵。 这帮金人都是老卒,反应极快,立刻就有人搭弓射箭,准备攻击。 可他们没有料到,对方的一支箭居然更快! 不但快,而且角度刁钻,正好钉在了领头金人的胸前。 寻常弓箭很难一下子射死一个人,可这一箭不一样,力道骇人,不但射穿了甲胄,还将胸骨击穿,碎裂的骨头和箭头一起,深陷胸膛之中,戳破血管,伤损内脏,顺着嘴角,鲜血不停涌出,竟然软软掉落马下! 一箭毙命! 饶是金人见惯了生死,也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候,又是两箭袭来,一箭射中了一个金人的小腹,穿进去半尺,一箭射中了大腿,也是鲜血汩汩。 一死二伤,金人还没吃过这种亏,他们纷纷举起弓箭,想要拼命。 可就在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雨终于来了。 敢战士们都被岳飞吓到了,不愧是周同的弟子,这箭术简直神了。 大家伙倍受鼓舞,一时间箭如雨下,他们没有岳飞百步穿杨的本事,但是抛射覆盖还是不成问题。 瞬间就有一半以上,十几个金人被弓箭射中,非死即伤。他们像是下饺子似的落马,痛苦哀嚎,滚动挣扎。残存的金人头皮发麻,已经不寒而栗。 “杀!” 岳飞再一次带头杀过来,他手里的沥泉枪怪蟒一般,疯狂输出,瞬间戳到了三个金人。后面的敢战士涌上来,把其他金兵淹没。 一共二十五个金兵,悉数被杀,宋军这边,只有三人受伤,竟无一人死亡,大家伙看岳飞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惊为天人。 倒是岳飞,丝毫没有得意,而是吩咐道:“把战马带走,尸体就扔在道中间,堆好了留给金人!” 第45章 大功 岳飞并没有因为斩杀了几个金人而兴奋,甚至他也没有意识到,留下一堆尸体,堆在道路中间是什么含义。他只是觉得事情很蹊跷,按照道理,金兵应该在自己的前面,他已经做好了遭遇血战的准备,但是他却很轻松到了阳武,反过来,金人落在了他的后面。 而城中那位提刑官刘豫也很奇怪,明明是一介文人,却似乎比谁都勇敢,嚷嚷着运粮进京,尽忠朝廷。 大宋朝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忠臣? 岳飞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但是他向来深沉内敛,不会轻易表态。他继续继续指挥部下,对金人发动袭击……这几百敢战士也见见找到了节奏,不需要和金人硬碰硬,如果遇到了小股金兵,就一涌齐上,直接吞了。遇到大部队,就不断袭扰,引诱金人追击。 只要金人追赶,把他们调动起来,机会就来了。 岳飞的打法,绝对堪称无赖之极,但是既然是交战,哪里有高尚低俗之分,只要能赢,不就行了。 不到一天的功夫,岳飞和金人交战超过了五次,前后击杀金兵超过八十人,自身损耗才三十多。 这个交换比例让所有敢战士倍受鼓舞,金人也不是什么天兵天将,马上就到了夜晚,继续对金人发动袭击,没准还能赢一把大的。 就在所有人跃跃欲试的关头,岳飞却把王贵、张宪、徐庆几个叫到了近前。 “这一伙金人的统帅是完颜阇母,他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是宗望的叔父,在金国宗室当中,骁勇善战,非比寻常。”岳飞沉声说道。 王贵绷着脸,试探道:“鹏举的意思,是让我们小心,不要轻敌?” “不是!”岳飞摇头,“我是在想,以他的身份,为什么会亲自统军,又为什么会谋取阳武?” “这个……自然是为了阳武的粮草。”张宪试着猜测。 岳飞微微摇头,“阳武小城,根本用不到阇母亲来。而且你们没有注意到,金人进军速度不快,看起来步步为营。可若是真的想要粮草,为什么不速战速决,就不怕粮草运走,或者毁坏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全都猜不透。 王贵凝眉道:“鹏举,你有什么想法,就跟大家伙说吧,我们都听你的!” 徐庆也跟着点头,“是啊,都是自家兄弟,就别打哑谜了。” 岳飞苦笑,“我不是打哑谜,而是我真的猜不透,只是觉得这里面有事情。” “那我们要怎么办?”王贵问道。 岳飞沉吟道:“这样吧,我们今夜不去攻击金人营垒,而是分成四队,在阳武和金人中间,探查情况,如果发现什么异常,就把人抓起来,仔细拷问,先弄清楚金人的筹算再说。”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就这样,岳飞、王贵、张宪、徐庆,四个人各自领一百敢战士,散布开来,寻找蛛丝马迹。 而此时阳武城中,刘豫的住处,潜进来一个年轻人,正是刘豫的儿子,刘麟。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粮食为什么没有运出去?那个金狗都生气了!” 刘豫老脸一沉,呵斥道:“什么金狗!完颜阇母可是金国宗室大将,咱们往后想要飞黄腾达,还要靠着人家的。” 刘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爹,你说他不洗澡,不刷牙,还成天吃半生不熟的马肉,哪里像个宗室贵人啊?” 刘豫哼了一声,无奈道:“赵家的人倒是每个都细皮嫩肉,体面潇洒,可惜都打不过金人,是一帮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点心。” 刘豫怔了片刻,似乎有些后悔,可很快甩甩头,把不该有的念头彻底掐死。他轻咳一声,“我原打算诈出粮食,当成礼物,献给大金。偏偏来了一队兵马,给了那个蒋兴祖胆气,他已经不听我的话了。” 刘麟一惊,“父亲,那可怎么办?” 刘豫呵呵笑道:“这么点小事情,岂能难得住为父!我已经想过了,机会就在眼前,区区几十万石粮草算什么,若是能把整个西军都献给大金,那时候咱们父子在大金的地位必定非比寻常!” 刘麟眼前一亮,到底是老爹,说话就是带劲儿,可大宋西军好歹几十万人,哪怕是几十万头猪,也不能一口吞掉。 该怎么办,可要好好筹谋一下。 刘豫呵呵笑道:“昏君年前的时候,就给隐居的种师道下了勤王旨意。老种此刻正在调兵遣将,他必定会沿着黄河,顺流而下。西军仓促赶来,缺少粮草,没法作战。阳武这里的几十万石粮食,就是老种志在必得的东西,也是朝廷不能放弃的。” 刘麟听着,频频点头,“爹,您老高见,那咱们该怎么办?” 刘豫智珠在握,笑道:“我让蒋兴祖跟我联名,给老种写一封求援信,让他兼程救援。然后我摆出一副死守阳武的姿态,坐镇城中。再让完颜阇母率领人马,包围阳武,坐等老种上钩,不就行了。” 刘麟深吸口气,仔细盘算着老爹的计划,渐渐的眼睛冒光,激动地浑身颤抖。 这一招实在是太绝了。 拿阳武的粮草为诱饵,吸引老种前来,等他领着大军到了,却发现根本是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阳武已经是金人的,完颜阇母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蛮子,但是他打仗是没的说,老种也很难是金兵的对手。 假如一下子灭了大宋西军精锐,等于彻底断了京中文武最后的念想。 到了那时候,狗皇帝赵桓还敢嚷嚷着死战到底不? 真不是我们无情,非要帮着金人,实在是赵官家不留退路,居然连童大王都杀了,杀我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父亲,老种相公可是素有名望的大将,他能上当吗?” “哈哈哈哈!”刘豫朗声大笑,“傻小子,你还是太嫩了,就算种师道不来,也有人会逼着他来的。” 刘麟思忖了片刻,兴奋道:“父亲说的是官家?” “嗯!”刘豫道:“我会让蒋兴祖跟我一起向开封求援,我们写血书,赌咒发誓,和阳武共存亡。就算赵宋皇帝不着急,还有那么多宰执相公,甚至还有不少御史言官。” “这些狗东西肯定会弹劾老种,说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到时候就算老种不想来也不行了。大宋朝别的东西没有,就是这帮自以为是的文官,要多少有多少,祸乱天下,就是这些人的罪过!” 刘豫这一番分析,堪称环环相扣,鞭辟入里,刘麟听得频频点头,喜不自禁,他简直想给老爹磕头,大呼圣明。 “爹,孩儿只有一件事想提醒父亲,您老可也是大宋文人,您还当过御史哩!”刘麟贼兮兮道。 “呸!”刘豫气得啐了儿子一口,“兔崽子,别在这贫嘴,我可告诉你,咱必须想清楚了,从今往后,咱们都是金国的臣子,别总是说什么大宋官家,咱眼里只有大金国主。还有,别管人家金人有什么习惯,人家都是贵人,手握大权,能决定咱们爷俩生死。要是因为一句话说错,惹恼了他们,我可不认你这个儿子!” 刘麟连连点头,把老爹的话记下了。 “爹,我现在就回去,跟阇母把老爹的方略说清楚。只是他没见到粮食,反而遇到了一伙宋兵袭击,死了不少人,他心里很不高兴,似乎疑心父亲……” 刘豫一听,顿时不悦,忍不住道:“蛮夷就是蛮夷,你把一颗心拿出来给他,他还……”刘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住。 “阇母统御千军万马,仔细些也是人之常情,我写一封信给他,把其中的关键说清楚,你再好好讲,拿出耐心来,只要这事情做成了,咱们父子的荣华富贵就到手了。大宋官家容不下咱们,那咱们就投靠大金,放心,咱们的日子会比大宋好一万倍!” 刘豫满怀信心,他给儿子写信,然后亲自送刘麟出城。 为了不让人怀疑,他还绕着阳武走了两圈,巡逻城防,又跑去了仓库,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返回住处,提笔写了两份东西,才来见蒋兴祖。 “蒋县令,看样子是有金人大队人马杀来,我想把阳武的事情告诉朝廷,再向老种相公求援,你看看吧!” 蒋兴祖接过了刘豫所写的东西,频频点头,“的确有道理,我这就派人送出去。” 刘豫松了口气,打着哈气,转身要走,可突然有人堵住了门口,岳飞赫然出现刘豫面前! “奸贼,还不束手就擒!” 第46章 大怒 刘豫父子,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 岳飞四路分兵,截杀传递消息之人,正好把刘麟给抓了。好巧不巧,从他身上搜出了刘豫的信,岳飞本就觉得刘豫不太对劲,有了这封信,瞬间都明白了。 而且好巧不巧,刘豫为了说服阇母,还写得十分详细,什么骗来老种,设下埋伏,覆灭西军,把开封变成孤城,逼迫天子,举城议和……说实话,看完这封信,岳飞一是震惊,刘玉德图谋竟然如此之大,这是要把大宋江山都给卖了! 第二,就是惶恐。如果真按照刘豫的筹谋,西军仓促而来,必然被金人击败。失去了西军支持,开封孤立无援。 太原方向,还有几万金人精锐,如果不计一切代价南下,围攻开封,说不得大宋江山就要完蛋了。 蒋兴祖同样心惊肉跳,他立刻将事情写了清楚,派遣使者,进京报信。 “岳将军智勇双全,挽救社稷危亡,功劳泼天,瞧着吧,这一次朝廷必然重赏!” 岳飞倒是冷静,“蒋大令,刘豫阴谋失败,金人恼羞成怒,接下来势必猛攻阳武,我们应该立刻准备,务必保住阳武。” 蒋兴祖立刻点头,“说得好!咱们据守阳武不失,等着老种相公的兵马到了,发兵开封,勤王救驾,大破金贼!” 这俩人信心满满,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有什么疑问? 只是蒋兴祖和岳飞都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件证据确凿的事情,却在京中出现了滔天波澜…… “我以为此事匪夷所思,荒诞不经。刘豫降金就殊为可疑,他为金人定下如此歹毒的计谋,就更加荒唐。诸位相公,仆与刘豫还算有些交情,说他十恶不赦,我是万万不信的!” 说这话的人是龙图阁学士张悫(却),自从知兵的张叔夜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负责兵部之后,同样善于理财的龙图阁学士张悫就成了呼声最高的户部尚书之选。 张悫有三大优势,第一,官声很好,为官清廉,第二,能力出众,尤其善于理财,第三,他资历吓人,是哲宗年间的进士,在朝堂近四十年,几乎没有什么过错。 在很多人眼里,张悫已经是半只脚踏入政事堂的存在,而且他和李邦彦,白时中这种名声很臭的宰执不同,俨然是未来的“真宰相”,哪怕李纲都多有不如…… 不得不说,在一片赞誉期许中,张悫没有得意忘形,却也觉得自己该有个态度,尤其是刘豫跟他还是多年好友。 李邦彦眉头紧皱,“张龙图,知县蒋兴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总不会错吧?” 张悫沉着脸,“李相公,仆以为事情就出在这上面,刘豫一个清白良臣,突然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太过匪夷所思。而蒋兴祖不过是杂流出身的县令,还有那个岳飞,之前不过是偏校武夫,这俩人的话,未必可信!” 张悫顿了顿,又悲愤道:“刚刚抓了赵德福和刘斯立,现在又出了个刘豫!我大宋的文官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都没了骨头不成?有人一心求和,有人甚至已经成了金人鹰犬,阴谋大宋江山?” “他们的书都读到了哪里?莫非真的连一点人心都没有了?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满朝汗颜,试问谁还有脸面留在朝中为官?” 张悫的声音在文德殿回荡,这几位宰执相公都是老油条了,其实都听出了张悫的核心意思,刘豫是文官,是那种进士出身的正统文官,而且在朝中二十多年,好友故交,遍及天下。 如果这么一位很有份量的文臣,突然降金,且不说对大宋的影响多大,对士林文官的打击,就是致命的。 谁提拔刘豫的?他的昔日好友会不会也跟着降金,这些人还能重用吗? 这一连串的事情,当朝诸公,谁也承受不起。 而且刘豫投降,这事情也着实令人诧异。 “白相公,李相公,还是请求陛下定夺吧!”李邦彦憋了半天,只有这么个办法了。 白时中无奈点头,李纲沉默不语,也算是默认。 就这样,几位宰执,包括龙图阁学士张悫在内,一起来到垂拱殿,面见赵桓…… 赵桓手里捏着蒋兴祖的札子,目光虽然还在上面,但心思却是飞得很远……这个官司对他来说,真的半点没有难度。 首先,岳飞不可靠吗? 其次,刘豫啊,那可是未来伪齐的皇帝,他提前投降金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只不过赵桓清楚这俩人,可他不能要求这几位宰执也清楚。 到底是真糊涂,还是故意包庇,又或者是才能不及……赵桓想了很多,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张悫身上。 “张龙图,既然你和刘豫是好友,那朕想听你说说,刘豫到底是什么人?” 张悫立刻道:“官家,刘豫出身寒微,苦心求学,中进士之后,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担任过殿中侍御史,判国子监,又外放河北提刑官。入仕二十余载,兢兢业业,并无不妥之处,也绝非大奸大恶之臣,说他骤然降金,臣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赵桓微微颔首,“张龙图,既然你这么说,朕让你给刘豫担保,你可敢?” “这个……若是官家以为要有人担保,臣愿意!”张悫沉声道。 赵桓不悦,“非是朕的意思,而是你,你愿不愿意以身家性命,替刘豫担保?” 张悫被赵桓追问,脸上变色,仗着胆子抬起头道:“臣,臣斗胆请问官家,莫非有什么迹象不成?” “没有!”赵桓断然道:“朕就是问你,敢,还是不敢?” “臣,臣不敢以个人情谊,乱了国家大事。臣和刘豫是友非党!”张悫努力辩解道。 这个回答颇有玄机,国家面前,只讲朋友之义,便是朋党,而结党营私又是官家大忌。张悫算是把自己摘出去了,他和刘豫不是朋党,给自己留了退路。 只不过张悫的气势也消失了大半。 赵桓冷冷道:“诸位相公,你们当中,有谁能告诉朕,这个刘豫到底是什么人,可不可信?” 赵桓接连询问,无人敢言。 “朱大官。” 赵桓喊了朱拱之的名字,老太监小跑着过来,“奴婢见过官家。” “朕问你,刘豫为官二十多年,什么事情最出名?” 朱拱之咧嘴苦笑道:“自然是偷窃同窗的白金盂和纱衣了。” 赵桓又道:“他为何会偷窃?” 朱拱之沉吟道:“多半是他出身贫寒,又不能安贫乐道,故此才行此偷窃之事。当年有人把这事情告诉了太上皇,太上皇不忍公诸于众,却也免了刘豫殿中侍御史的官职,外放提刑官。” 朱拱之说完,就闭上了嘴巴。 赵桓看了看张悫,哂笑道:“张龙图,你既然是刘豫的好友,这事不会不知道吧?” 张悫被狠扇了两个嘴巴子,“臣,臣知道此事,不过臣以为过去多年,刘豫应该改过了。” “哈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笑声之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张龙图,朕问你,假如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武夫身上,你会这么宽容吗?恐怕你会说三岁看老吧?既然能偷窃,就能卖国,你说是不是?” 扑通! 张悫吓得连忙跪倒,汗流浃背、 “臣,臣惶恐!” 赵桓没有看趴在地上,撅着屁股颤抖的张悫,而是转向了其他人。 “朕这个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身边都是你们这些臣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哪个人可用,都要靠你们。可结果呢,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重点的话不说,鸡毛蒜皮可着劲儿说。都说天子明察秋毫,可是朕这双眼睛,能看多远?怕是连这个垂拱殿都出不去!” “刘豫是进士出身的文官,纵然有瑕疵,也要保着,大家都这么想,就变成了只看立场,不问是非!天下的事情就坏在党同伐异上面!朕现在就问问你们,蒋兴祖和岳飞,会存心陷害刘豫吗?” 几位宰执互相看了看,会吗? 第47章 康王归来 面对赵桓的质问,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回答……刘豫十年苦读,立朝二十载,承蒙天恩,这样的读书人会投降吗? 多半,应该,或许不会吧……大家伙是这么想的,但是却没人敢给刘豫担保,哪怕张悫也不行!金人南下,社稷丧乱,天下汹汹,这种要命的时候,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你敢说刘豫不会投降? 赵佶还打算议和呢! 可也正因为拿不准,大家伙才会选择相信亲近的人。 很显然,和蒋兴祖岳飞比起来,刘豫更得文官们的偏爱,自然就得到了支持,这种很附和人性的看法,恰恰是最要命的。 或许是从庆历新政开始,也或许是从王安石变法开始,天下的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开始变成以利益导向,亲疏远近为取舍的站队模式,而后迅速滑向党争的深渊。 到了这时候,是非对错就不重要了,什么事情都是立场先行,党同伐异。 像苏大胡子那种,想要说句公道话的,很快就会遭到两边的一起攻击,甚至他反对越有道理,人家下手就越狠,不捏死你,岂不是我们都错了?党争之下,主动认错,跟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文官之间如此,文官排斥武将,那历史就更悠久了。 是支持刘豫,还是倾向岳飞? 就在一片为难之中,突然有一个人向前迈了一大步。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信刘豫,还是信岳飞,并不是关键。” 众人一起闪目,看到了说话的人,大家伙都是一愣,太意外了,谁都可能说这话,唯独此人不该说啊! 赵桓笑了,“李相公,你有什么高见?” 李纲向前半步,躬身道:“官家,臣以为关键是阳武,是那些粮草!” 赵桓又问:“为什么?” “因为阳武在,粮草在,西军勤王之师就有军粮供应,就有了进军开封的根据地,可以从容调度,打退金人!” 李纲说到这里,仿佛开了窍,紧皱的眉头也舒展许多,就连声音都洪亮起来。 “假使蒋兴祖和岳飞说的都是对的,金人图谋阳武失败,还丢了刘豫这个内奸,损失惨重,是我们赢了。假如刘豫没有投敌,只是因为双方冲突,遭到了诬陷……”李纲停顿了片刻,“只要岳飞和蒋兴祖还在阳武戍守,金人没有成功,就不算输!” 天雷滚滚啊,这是素来耿直的李相公能说的话吗? 你的是非呢? 你的坚持呢?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刘豫投敌,就该千刀万剐。 岳飞他们诬陷朝臣,那也是罪不容诛。 如何能不问对错,只关心阳武的安危,这还是你李伯纪吗? 许是感觉到了大家伙的质疑,李纲略显愧疚,他的确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譬如说,一个泼皮,幡然悔悟,能够成为守城杀敌的英雄。一些满口为国为民的读书人,居然琢磨着如何议和……不是他李纲变了,而是在这个山河破碎,乾坤崩塌的时候,太多人都在改变,过去他熟悉的,或者说他渴望的那一套规则,已经不管用了。 这种改变,对于李纲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紧握着拳头,浑身的肌肉绷紧,又缓缓松开,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去了一道枷锁…… “李相公!”张悫不顾刚刚的狼狈,悲痛道:“李相公,刘豫一条人命,就不值一钱吗?” 李纲突然扭头,怒视着张悫,把他吓得一缩脖子。 “张龙图,你和刘豫是好友,替他说话,也是情理之中,可你别忘了,刘豫弃官逃走,已经是大罪一条,若是他回到京城,少不得要按照童贯的例子,砍了脑袋!他早就是该死之人了!” 李纲这一声怒喝,吓坏了张悫不说,也让李邦彦脑筋转动,突然福至心灵,忙道:“官家,刘豫为官品行堪忧,加之担忧朝廷追究罪责,投降金人,卖国求荣,并不意外。” 李邦彦深深吸口气,沉声道:“臣愿意以身家性命,保岳飞和蒋兴祖,他们没有说谎!” 白时中顿了顿,也道:“臣附议!” 吴敏和耿南仲也相继站出来,“臣等附议!” 赵桓略微点头,心中还算满意,但是却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这件事情还有待核实,不能过早下结论。” “官家,既然如此,臣建议派遣一名官吏,前往阳武,查看情形。”李纲又一次开口了。 你准备让谁去?”赵桓问道。 “太学博士李若水。”李纲很干脆道:“官家,李若水素来耿直刚强,明察秋毫,断然不会颠倒黑白,营私舞弊,让他去阳武,必定能水落石出。” 赵桓眼前一亮,不得不说,今天李纲的表现,让他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以阳武为重,以抗金大业为重,这已经和以往嫉恶如仇,不揉沙子的作风完全不同了。而举荐李若水,更是让赵桓频频点头,终于对李纲的用人本事,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期许。 毕竟李若水可是少数在靖康之难的时候,能够挺身殉国的猛士。 以他的品行,派去阳武,绝对能够胜任。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从目前来看,在老种驰援京城之前,岳飞必须钉在阳武。 赵桓还无法得见这位能够扭转乾坤的神级名将,而以岳飞目前的资历,西军兵马赶来,他很可能会被一堆老油条欺负。 让李若水过去,情况就会好很多…… 赵桓立刻答应,很快一个中年文臣到了垂拱殿,此人相貌平平,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谁能料想,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曾经陪着赵桓去金人大营,面对诱降,断然拒绝,痛斥金人,以至于被割了舌头,尚且怒目而视,惨遭金人杀害。 后来有人言说,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单论忠诚和气节,李若水几乎无可挑剔。 “李若水,朕升任你为翰林学士,御营司参赞军事,即刻前往阳武,主持大局,你可愿意?” 李若水骤然一惊,翰林学士已经是清贵之极的位置,御营司参赞军事,那更了不得。 赵桓成立御营司之后,御营使是同知枢密院事吴敏,副使是老种,参赞军事,相当于第三人,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赵官家的亲信大将韩世忠,也仅仅是提举军务而已,排名还在他的后面。 这么大的一块馅饼,落到了自己的嘴里,如果不仔细咂摸滋味,囫囵吞下去,可是会出大事的。 “官家,臣斗胆请教,需要臣做哪些事情?” 赵桓道:“事情有三样,第一,就是去核实刘豫降金的事情,若是确实,立刻派人回报,不得有误。第二,你要留在阳武,替朝廷看住这些粮食,抵御金人攻城。至于第三,就是等西军勤王之师到来,协助种老将军,发兵东进,解围开封。” 李若水眉头微皱,思忖起来。 刘豫这件事官家和宰执已经有了决断。 其实真正的关键是西军,给自己这个御营司参赞军事,也是监督种师道的意思,或者说,至少是牵制西军诸将,让他们老老实实进京勤王,不要搞什么歪心思。 想牵制西军诸将,绝不是靠着名头就行的,他能使用的有两样,一是阳武的粮草,再有,就是岳飞! “官家,臣若是核实刘豫确实投降,而岳飞等人有大功,又该如何赏赐?” 赵桓眉头微微挑动,好问题啊! “有功当赏,国家用人之际,岳飞可以担任御营后军统制,他部下的将士,由你酌情升赏。” 李若水略微沉吟,用力点头,“臣,领旨!” 伴随着李若水出城,岳飞得到了人生当中,第一个重要的官职……而就在此时此刻的金军大营,宗望也把赵构叫了过来。 “康王,你可以回去开封了。” 第48章 元宵 赵构听到自己可以回开封,先是一愣,似有喜色,不过转瞬就控制住了,这个刚刚二十康王殿下保持了该有的冷静。 “请问太子郎君,要我怎么回去?”赵构认真盯着完颜宗望。 宗望被问得笑了,“还能怎么回去?当然是把老将何灌的尸体,一起送回去。对了,你们也要把郭药师的头颅送过来,咱们两清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在慢慢谈,这总行了吧?” “不行!”赵构认真摇头,“太子郎君,你这么安排,还是在和稀泥,没有说清楚。” 宗望怒了,“好你个赵构,别忘了,这可是我大金兵临城下,你跟我耍英雄豪杰,难不成以为俺真的不敢杀你!” 赵构咬了咬牙,自己的命,诚然在对方手里,却又丝毫不能妥协,故此挺起胸膛,慨然道:“太子郎君,我既然出城,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我也不是充什么英雄好汉。我到了金军大营,就已经说了,用我换回何老将军的尸体,用郭药师换,他不配!” 宗望怒极反笑,“康王,按你的说法,俺可就要把你留在军营了?” 赵构笑道:“我也想多吃几天羊肉,开封可没有这么鲜嫩的羊肉。” “你!”宗望气得面色铁青,太阳穴上的青筋不停跳动,脑袋嗡嗡的,宗望不想浪费口水了,他气哼哼道:“赵构,你别逼我!咱们把话说明白了,郭药师的头颅必须给我,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赵构脸上含笑,终于如释重负。 出使他国的例子不胜枚举,对使者最高的要求,就是四个字:不辱使命!如果表现好,能给国家挣回面子,那是要青史留名,就像蔺相如那种。 他并没有那么高的期许,只希望别丢人就好。 这几天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赵构岂能不喜! “太子郎君,这事情没有什么难的。你可以先把何灌老将军的尸身送回开封。然后你让人向大宋提出要求,以我换取郭药师的头颅,这样一来,自然就成了。” 宗望眨了眨眼睛,大宋以赵构换何灌,自己拿赵构换郭药师,这跟直接交换,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非要折腾赵构啊? “太子郎君,你去过集市没有?”赵构笑呵呵问道。 宗望冷哼,“你把俺大金真当成了野人?告诉你,在多年前,我可是去过辽国的市场的。他们百般欺凌我们女真人,结果我们女真铁骑就把辽国给灭了!提醒你一句,别跟我耍小聪明,不然你们大宋也亡国有日!” 赵构笑道:“太子郎君,我可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在市面上,你拿着两匹马卖了换成铜钱,然后又拿着铜钱,去买一匹丝绸,二斤茶叶,这跟直接以物易物,区别在哪里?” 宗望皱眉头,“哪里?我看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赵构笑容灿烂,“如果以物易物真的好,就不会有金银铜钱了。因为直接交换,双方都会以为吃亏了。但是换成钱,再去买心仪的货物,就省去了麻烦。大宋用一个王爷交换战死的英雄,是敬重猛士。太子郎君以一个亲王交换死去的降臣,是给常胜军,还有其他降臣一个安慰,这样一来,双方都有面子,太子郎君以为然否?” 宗望重重哼了一声,本来想占便宜,结果什么都没捞到,还隐隐有种吃亏的感脚,宗望满腔郁闷,只能感慨地晃着脑袋。 “康王殿下,你能把两国之间的事情,说成一场生意,也算是巧舌如簧。好,俺答应了,不管是不是吃亏,就按你说的办。” 宗望又不屑道:“俺随着太祖皇帝起兵,挥手之间,灭了大辽。原以为上国天子,非比寻常,是神仙下凡。可见识之后,不过如此。大宋官家,更是不堪,俺大军还没到,就把帝位让了出去,胆小如鼠,世间丑类!” 宗望瞧着赵构,盯着他鼓起的腮帮,青筋暴露的太阳穴,终于找回了面子。 “你的皇兄赵桓,还有你这位康王,倒是让俺眼前一亮,中原之地,还是有英雄的。” 赵构咬着牙齿,冷冷道:“太子郎君看着吧,中原英雄千千万万,他日必有卫霍一般的豪杰,犁廷扫穴,勒石而还!” 宗望大笑,“就算有卫霍一般的猛士,你们也不会使用,罢了,不跟你斗嘴,送客!” 说完这话,宗望冲着手下人一摆手,让他送赵构回去。 哪知道到了营门口,赵构居然席地而坐,不肯离开。 这时候完颜兀术正从里面出来,看到了赵构,暗暗哼了一声,没有办法,只得先让人将盛放何老将军尸首的棺材运出来。 到了营门口,赵构一下子站起,疾步过去。 站在棺材前面,先是深深一躬,而后小心翼翼推开虚掩的棺材盖,见果然是老将军的尸体,赵构双膝跪倒,目送老将军离去。 而后他才站起,掸了掸了身上的衣服,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张邦昌也从里面出来,他们聚在一起,才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离开了金营。 就在赵构动身的同时,城里也把郭药师的头颅装好,还撒了厚厚一层盐,让人送了出来。 康王赵构和张邦昌两个人,一路沉默,什么都没说,等到了开封城下,赵构才猛地抬头,痴痴问道:“张相公,今天是,是什么日子?” 张邦昌沉吟片刻,突然以手击额,遗憾道:“殿下,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啊!” 赵构听到这话,突然苦笑着摇头。 去年的元宵节,还是丰亨豫大,盛世气象……他记得赵佶在宫里设宴,后妃、皇子、公主,足足上百桌。 光是用的羊就耗费一百头之多,到处都是灯烛,到处都是火光,亮得好像跟白昼似的……无忧无虑,共享天伦。 那是何等气象啊? 只可惜,才一年的功夫,就什么都不剩了。 金兵入寇,山河破碎。 再也看不到纸醉金迷,再也没有了汴河灯光,金明池已经遭到了涂炭,哪里还能泛舟取乐? 过去的种种,就像是一场梦,破碎了,消失不见了。 从此之后,只剩下杀戮流血,尔虞我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驱逐金人,又或者,那也是一个梦…… 赵构用力甩头,什么都不敢奢望,只能打马入城。 可就在他从城门进来,前行不足十丈,突然眼前一片豁然。 灯光成串,灿若星辰,一整条道路,直接通向皇城。 太宰李邦彦,太尉高俅,还有好几位大臣,都等在这里。 他们笑容可掬,满脸喜色。 “殿下大智大勇,安然回归,真是可喜可贺!” 赵构也被这个排场吓到了,“李相公,这,这是?” 李邦彦笑着道:“康王殿下,你可别误会,这不是为了迎接你,兴师动众。而是官家下的旨意,今天是元宵节,虽然不能和往年相比,但区区金人,还打不垮咱们大宋军民。” 高俅也笑道:“没错,官家的意思,金人越是凶悍,咱们就越是顽强,瞧见没有,家家户户,都有一盏明灯,咱们的日子照样,元宵节照过,气死金贼!” 赵构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不是迎接自己,怎么听着更高兴啊! 他情不自禁催动马匹,跑在了前面,放眼望去,真如高俅所说,家家户户,都有一盏灯笼。 赵构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说是和往年一样,但国破家亡,又哪来那么多奢华气象? 这些灯笼都是最寻常的样式,也不敢肆意浪费蜡烛,一切都是最简陋的,普通人家门前的灯笼比萤火强不了多少。 可就是这样的一点点萤火之烛,把整个开封都装点成一片光明世界,放眼望去,心被光明填得满满的。 赵构举目四望,看到的都是光明,如果仔细听,似乎还有欢笑之声,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没错! 开封还没有垮! 人们还在照常过节,还有笑语欢声。 人心不死,开封不死! 今年的这个元宵节,还真是不一般! “走,去给官家问好,求一碗元宵!” 赵构愁云尽去,什么都抛开了,只剩下暂时的欢笑。 用力鞭打战马,疯了似的朝着皇宫奔去。 其他诸位相公,包括张邦昌在内,都哈哈大笑,纵马崩腾。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像是没吃过似的…… 第49章 抄家 赵桓选在了福宁殿,迎接诸位宰执相公,当然也包括安然归来的康王赵构。 “官家,臣……不辱使命!” 说出后面四个字,赵构满心欢喜,得意劲儿抑制不住。 说到底,他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即便生在皇家,遭逢乱世,要比寻常人成熟太多。但是他这个年纪,还真未必想的清楚要什么,一次出使,安然归来,就让赵构热血沸腾,觉得自己或许能做更多。 简言之,他膨胀了。 赵桓脸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赵构挨着自己坐下。 等赵构坐下之后,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福宁殿和以往变了模样……原来宫中的金玉之物,各种名贵摆设,是一件也没有了。 就拿宫中用的蜡烛来说,也换成了指头粗细的,数量也削减到了二十根。 还有,宫里居然有了一丝烟火气,要知道赵佶当皇帝的时候,宫里烧得都是檀木炭,价钱跟同样重量的银子差不多。 再看看现在,换成了最普通的竹炭,元宵御宴,在每个人面前,只有一碗元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乐曲,歌舞,更是想都不要想。 坐在这里,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宋朝是真的落魄了。 刚刚高涨的心气,竟然熄灭了几分。 赵构微微低着头,不敢言语,其余的诸位宰执也察觉了不一样的味道,纷纷看向天子,等着赵桓说话。 “今天本是三喜临门的好日子,老将军何灌遗体归城,康王安然返回,又是元宵佳节,该好好庆祝才是。摆酒宴,唱大戏,君臣同乐,万民齐欢。”赵桓轻叹口气,“可惜啊,朕做不到,朕只能给大家伙一人准备一碗元宵,还要说些不那么顺耳的话,朕这个官家,着实有些惭愧。” 赵桓低下了头,神情黯淡,面带萧索。 几位相公互相看了看,作为追随赵桓最用心的狗腿子,李邦彦立刻站出来,未曾说话,眼睛还红了。 “官家这么说,就是小觑臣等了!这是什么时候?金人就在城外,国家丧乱,社稷动荡,两河百姓,生灵涂炭,水深火热。要是还想着享受,那就真的该死了!” 李邦彦侃侃而谈,赵桓却不是那么高兴,竟然冷笑着打断,“李邦彦,当年你就是靠着溜须太上皇,投其所好,才身居高位吧?” 李邦彦被惊得魂飞魄散,仓皇扑倒,泪水滚滚落下,和刚刚假意悲伤,全然不同。 “臣,臣深知以往逢迎君恶,罪在不赦。只是自从官家登基以来,虽然时日不多,但官家整顿朝纲,力主抗金,斩杀逆臣,赏罚公允,朝野官吏,军民百姓,无不叹服,高呼圣君明主。” 李邦彦拿着袖子,沾了沾眼泪,复又感叹道:“臣何其有幸,能追随陛下身边,尽忠职守,报国安民!臣不敢自夸,但是臣恳请陛下相信,臣如今一颗公心,远胜私念,纵然是刀斧加身,臣也是这话!” 赵桓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白时中身上,这位白相公比李邦彦还要顺滑,忙道:“臣昔日无能,不能匡扶社稷,还请官家治罪!” 赵桓又看了看高俅,这位高太尉更直接了。 “官家,臣出身卑贱,身无尺寸之功,窃据高位,臣,臣该死!” 三位重臣,争相认错,把曾经的丑事都认下了。这让其他人战战兢兢,不寒而栗。谁也不知道赵桓打算做什么。 时至今日,赵桓权力越发巩固,和刚刚继位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甚至直追赵大赵二。在场重臣,能清楚感觉到庞大如山的压力。 “朕没有问罪的意思,你们三位也不要害怕。”赵桓又道:“包括其余诸公,朕也没有问罪的意思。恰恰相反,朕跟你们说这些话,是把你们当成依靠,视作可以托付大事的股肱之臣。” 赵桓从座位上站起,先是到了李纲面前,赵桓咧嘴笑了笑,才道:“李相公,你原本只是太常寺少卿,无论军略治国,都非上乘,尤其脾气暴烈,手段刚强,嫉恶如仇,非是宰相之才!” 这几句评价,算是切中要害,李纲红着脸点头,“臣惶恐,还请官家责罚。” 赵桓摇头,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高俅,不客气道:“高太尉,无才无德,幸进小人!” 这八个字,如同八个嘴巴子,抽在高俅的老脸上,他匍匐地上,竟然连话都不敢说。 “还有李邦彦,你巧舌如簧,跟高俅唯一的不同,就是你比他读书多,情势看得明白,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扒了你的皮,跟高俅一般不二。还正因为多了这一层皮,你比高俅更可恶!” 方才还沉浸在辩才无碍的喜悦中,一转眼就被无情撕下面皮,李邦彦汗流浃背,只能不停磕头。 “请官家治罪!” 赵桓一挥手,“治什么罪!听朕把话说完。” 赵桓又看向李纲,满脸笑容,“李相公,朕说了你的缺点,可朕必须用你,也只能用你,因为朕爱惜你的德行,国家丧乱之际,你挺身而出,立主抗金。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你和寇莱公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了!” 把自己和寇准放在一起,还要胜过寇准,官家也太厚爱了。 “臣,臣惶恐,臣万万不敢承受!” “你受得地!”赵桓断然道:“朕当然希望满朝文武,皆是德才兼备,勇冠三军,忠比武侯。但是历朝历代,又有什么时候,能做到众正盈朝?或者说,即便真的众正盈朝,就能救得了大宋吗?” 赵桓摇头,“朕以为未必,或许还会更糟。都觉得自己是对的,瞧不起别人,或许还没开始做事,就自己先斗起来了。” 赵桓深深叹息,而后冲着众人和煦一笑,“你们几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是整个大宋朝堂历练出来的聪明人,都有过人之处,一技之长。” “以李相公来说,你身居相位,天下主战之士,无不向往,朕之用心,也就人人明了。而且你在阳武的事情上,以大局为重,秉持公心,这就更让朕欣慰,朕用李伯纪,朝廷得相矣!” 李纲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匍匐地上,“臣何德何能,受官家如此嘉许,臣敢不以死报恩!” 赵桓赞许点头,又对李邦彦道:“你油滑也好,恋权也罢。只要你能体察朕心,能把朕说的话,落实下去,就已经胜过太多朝臣了。” “还有高太尉,你知道朕为什么愿意用你吗?” 高俅摇头,“老臣不知,老臣恳请官家明示!” “很简单,你的身份!”赵桓朗声道:“朕知道很多人瞧不起高太尉,说他是小人,是佞臣!但是不要忘了,天下间如同高太尉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就拿军中的大将韩世忠来说,他有个外号,就叫泼韩五!还有,那个在宣泽门奋勇杀敌的牛英,也是泼皮出身。” 赵桓转向李纲道:“李相公,你是主战派的一面大旗,须知道高太尉也是下层的一面旗帜,或许他以前的经历不够光彩。可是只要他愿意实心用事,为了抗金大业出力,朕就要抬举他,就要让天下跟他一般的人瞧瞧,不管你出身如何,只要能抗金,就是大英雄,朕就不吝赏赐!” “臣,拜谢官家抬举!” 高俅匍匐地上,屁股撅起老高,泪水横流。 这几位朝廷重臣,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起落,从一无是处,到朝廷栋梁,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其余诸位虽然没有被点到名字,却也是思绪万千,纷纷猜测官家的用意, “张悫!” 赵桓又点名了。 龙图阁学士张悫慌忙躬身,“臣在!” 赵桓冷冷道:“你替刘豫辩护,蔑视武夫,搞党同伐异,朕很不满意。” “臣有罪!”张悫额头都是冷汗,吓得手足冰凉。 “不用请罪,朕说了,有的人朕用其德,自然有人要用其才。赵明诚一案已经初步问清楚了,朕要你去查抄这些败类的家产。朕不打算让他们过这个元宵,你能做到吗?” “能!”张悫咬着牙道:“臣这就去!” 张悫毅然转身,走出三步,突然又听到了赵桓的声音,“别急着走,把元宵吃了,皇帝不差饿兵!” 张悫连忙捧起自己面前的碗,三口两口,吃光了碗里的元宵,终于有了底气,一抹嘴巴,杀气腾腾道:“臣要让那些人好看!” 第50章 绝句 张悫走得决然,其实刘豫出现在阳武,就已经非常离谱了。就算他没有降金,按照丢城弃地办了,也是理所当然。 张悫之所以替他说话,一半出于私人情谊,往常习惯,另一半,却是没有适应大局变化,还拿过去的经验套当前的局面,岂有不倒霉的道理。 按理说,赵桓大可以取了他的脑袋,警醒百官。 但这位看起来很莽的官家,竟然没有那么做,还给了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管怎么说,都是皇恩浩荡,张悫除了玩命,还有什么选择? 望着张悫的背影,赵桓微微摇头,似有所思,随后自嘲笑道:“朕刚刚说了你们几位,其实朕何尝不知,囚禁太上皇于龙德宫,又重用武夫,败坏大宋规矩,对士人官吏严苛……”赵桓把目光落在赵构身上,无奈道:“甚至还逼着康王出城,以身犯险,朕这个兄长不合格啊!” “官家!” 赵构吓得慌忙跪倒,磕头作响,随后他抬起头,昂然道:“臣身为大宋宗室,国家危亡,社稷崩坏,臣,臣恨不能一腔热血,洒在阵前!官家让臣出城,换回何老将军的遗体,臣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又怎么会抱怨兄长?” 赵构动容道:“这几日臣在金人军中,所见所闻,触动颇深。完颜宗望固然有些军略,可他嗜食蜜糖,每日至少饮用半斤蜂蜜。完颜兀术暴虐好色,账内有不下十名美女伺候,而且日日更换。还有完颜阇母,喜欢吃生肉,还不洗澡……”赵构顿了顿,苦兮兮道:“诸位相公,这就是咱们的对手,就是这么一群粗鄙野蛮的家伙,陈兵京城之外,把咱们大宋压得喘不过气,几乎亡国!” “我,我想请问诸公,你们饱读诗书,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咱们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来自赵构的灵魂拷问,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哪怕不要脸如李邦彦,脸也红了,至于李纲,那就更咬牙切齿,怒火三千丈了。 其实直到现在,金国还不能算是一个国家。 从他们的权力结构,领兵模式,上下关系……最多就是部落状态,甚至还没达到春秋战国的程度。 可就是这么一个只有几十万人的野蛮部落,吊打了几千万人,富庶冠绝历代的大宋。 究竟是金人人均天兵天将,还是大宋是在太菜? 又或者二者兼有? 这个问题从赵构的嘴里问出,多少有那么一点滑稽。但考虑到这是仅仅只有二十岁,一腔热血还在的赵构,又顺理成章了。 或许正因为找不到答案,又或者知道了答案,却又无力改变,才会选择做“完颜构”吧! 毕竟能站着,谁又不是天生的软骨病呢? 这时候平章军国重事白时中缓缓开口了,“康王殿下,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朝自立国以来,文武相制,大小相制,内外相制……不用说别的,光是我朝的官制,就登峰造极,超过前代无数。朝中官吏有十分聪明才智,能用在办事上面,尚且不足一分。能脱颖而出,身居高位,并非什么德才兼备的贤臣,只不过是精通明哲保身,阴谋算计的高手罢了。” 白时中深深叹息,无奈苦笑:“如此之臣,哪来本事匡扶社稷,救济黎民?遇到了外敌入寇,哪怕只是一群夷狄,也只有想着议和投降的份儿,又岂敢愤然一击?” 白相公石破天惊,这番话简直泄露了大宋最高机密,把在场文官的老脸都给揭了。 赵桓忍不住咳嗽道:“白相公,你过了!” 白时中摇头,“官家尚且觉得处置太上皇,是不孝之举。臣反躬自省,顿觉自己是小人丑类,无颜活在世上啊!” 赵桓冷哼道:“白相公,你不会又打算辞官回家吧?” “不!”白时中用力摇头,“官家,臣想通了,往事已矣!想挽回过去的错误,唯有同心同德,抗击金人,中兴大宋,扫清耻辱。到了那时候,纵然还有错处,也无关紧要了。千秋青史,才不会以大宋士人为耻!” 白时中转身,对着在场诸公,深情呼唤,“诸位以为然否?” 李邦彦第一个点头,“白相公,这么多年,今天你的这番话,让我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随后,吴敏、耿南仲、包括刚刚归来的张邦昌,都一起点头,深表赞同。 十分难得,大宋君臣上下,能够产生共识。 这件事看起来寻常,但却是过去一百六十年,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就没有实现的壮举! 简直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更讽刺的是,此刻朝堂诸公,没一个是德才兼备的贤臣,甚至三分之二的人,还是被民间列为奸佞的小人。 不得不说,是一种十足的讽刺和黑幽默。 而身为这些“小人”老板的赵官家,居然也丝毫没有足够的觉悟,还十分满意,甚至有那么一点感动,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 “既然大家伙都明白了,朕也就不多话了。咱们君臣都不算是天才人物,朕没有贤君之德,你们也不是天纵英才。但是!只要咱们君臣能捏在一起,每个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连成一体,上下同心,就能干出青史留名的大事,远的不说,咱们至少保住了开封城。而且我们还筹谋发动反攻,把金人赶回去,你们说,是不是大胜利?” 貌似还真是! 至少此刻开封的军民,九成以上,都不相信金人能轻易打进来,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经过招募整顿之后,城中兵马已经达到了五万之数,另外还有两倍数量的民夫。 此外开封城防,还有内部的壕沟,都已经准备妥当。 说句豪横的话,现在的开封,就是个罩着壳子的大乌龟,不是一般难啃。 当然了,弱点还是十分明显,危机也没有解除,但至少来说,从皇帝赵桓往下,越来越多的人心定下来了。 “官家,臣等何其有幸,能追随官家左右。官家心胸气度,只怕连汉高祖都要自愧不如。”说话的人是张叔夜。 赵桓笑了,“今夜朕坦然相对,这个马屁朕收下了。张相公,你有什么主张,就赶快说出来吧,不要迟疑了。” 张叔夜咧嘴笑了,今天的氛围简直梦寐以求,说话毫无负担,迫不及待想要把肚子里的想法说出来。 “官家圣明,臣以为派张悫清查赵明诚等人,恰如其分。朝廷应该拿这些人的家产,充实军用,继续扩充三万御营兵马。” 他刚说完,吴敏就大声道:“张相公,赵明诚等人虽然家产不少,但也绝没有这么多吧?” 张叔夜笑道:“吴相公所言极是,我的意思是趁机剪除大宋的一颗毒瘤。” “什么?” “冗官!”张叔夜毫不客气道:“裁汰一切多余的文官,同时将现有俸禄折半,剩下的钱,都充作军用。” 张叔夜说完,李邦彦和白时中,两位宰相竟然一起点头。 “官家,臣以为可行!” 其余众人面对这个场面,竟然也纷纷赞同。 还有什么好说的,官家的福宁殿都这幅样子,宫里的花销一减再减,身为臣子,还能无动于衷吗? 赵桓长长出口气,“冗官是一定要裁撤,但不能乱了方才,俸禄折半,但要限制品级,不能把下面办事的官吏给裁减了,他们活不下去,谁替咱们稳住天下啊?” 众人齐声答应,赵桓这才露出笑容,伸手指了指外面。 “走吧,出去瞧瞧。” 赵桓带头,群臣呼啦啦出来,这时候夜空如洗,明月高悬,突然,一簇漂亮的烟花,腾空而起,直冲天际! 刹那散开,化作漫天星辰,坠落天际。 烟花爆竹,在最近几十年,已经十分常见,每一个元宵佳节,都是从掌灯开始,一直持续到天明,万紫千红,东风花开,好一个热闹繁华的开封城! 在金人入寇之际,竟然有灯光,有烟火,人心振奋,简直难以形容。 李邦彦仰望着天空,脖子都酸了,突然道:“如此良辰,盛景当前,岂能无诗无词啊!” 众人瞬间将目光落在了赵桓身上。 李纲都忍不住了,起哄道:“官家,来一首吧!” 赵桓猝不及防,被闪了腰。 他是真的不行,难道要随便找一首充数? 可仓促之间,赵桓竟然找不出一首合适的。 这时候群臣仰望,翘首以盼,赵桓脑筋转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朕最近听到两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赵桓深吸口气,老脸微红道:“朕勉为其难,续上两句吧!”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