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被退婚 金秋九月,本是丰收的好时节,但是静亭侯却躲在书房里砸了好几样瓷器,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看起来不像是侯爷,倒更像是个市井流氓。 “在京城这个地界儿,敢得罪我班淮,老子弄死他!” “父亲,您别生气,儿子这就出去找人揍他一顿。” “你叫人揍他,我找皇上收拾他!” “闹够了没有?”阴氏一脚踹开书房门,看着摩拳擦掌的父子俩,厉声呵斥道,“还嫌外面那些话传得不够难听是不是?” 静亭侯与儿子齐齐噤声,静亭侯把踩在椅子上的腿收了回来,静亭侯世子班恒把挽起来的袖子捋了下去。 九月的天,阴氏愣是要扇着扇子才能勉强平复心底的怒气,她看也不看地上的碎瓷片,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下,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丫鬟婆子们开始七手八脚的收拾起来。 瓷片撞来撞去的声音听得她心里火气更重,狠狠地瞪了父子二人一眼,素手一拍,桌面上的茶盏跟着跳了跳。 “不过是个乡野小地出来的东西,考上科举竟说要退婚,还摆出一副当初是我侯府逼婚他才不得不从的姿态,什么玩意儿?!” “母、母亲,”班恒凑到阴氏面前,陪着笑脸道,“您且别动怒,天底下三条腿儿的蟾蜍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咱们家要收拾他,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可别把您身子气坏了。” “我倒是不想生气,可你看看这都什么事儿?” 任哪个做母亲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被人退了三次婚,心里都畅快不起来。 她膝下仅一子一女,侯爷虽荒唐懒散,但不是贪花好色之人,所以家里并无妾侍通房,不过他也就这个优点能拿得出手了。 当初女儿出生时,她跟一位闺中好友订了娃娃亲,哪知道那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天花夭折了。 女儿十三岁时,与忠平伯府嫡次子谢启临定亲,哪知道临出阁了,谢启临突然找到“真爱”,跟“真爱”私奔了。害得外面都在传,她家姑娘是个草包,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不然堂堂伯爷府的公子为什么宁可跟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私奔,也不跟她成亲? 后来谢启临虽然被找了回来,但两家婚事黄了,从此两家人也不再来往,差点没成为仇人。 这次的事情更加荒唐,这个沈钰是是东洲沈氏偏支,勉强算得上当地的望族,来京城后对他们家姑娘一见钟情,哭着求着跟他家提亲七八次,结果他们家刚答应下来,他这厢又反口了。 退婚的时候,表面上说着配不上他们家,内里却是嫌弃她家姑娘口有美貌没有头脑,为人奢侈懒散,不是良配。 当初你没考上探花时咋不这么说?这会儿倒嫌弃她家姑娘奢侈了,他们静亭侯府有钱,愿意让自家姑娘奢侈点又怎么了?! 这厢班家三人气得食不下咽,那边被退婚的正主却还睡得正香。 班婳在做梦,这个梦很长,长到她醒来的时候,根本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当她坐起身,看到外面挂着的珍珠帘,才恍然惊觉,她刚才是在做梦。 对了,她刚才梦到什么了? 好像是她又被退婚,谁做了皇帝,她父亲冒犯新帝,被削去了爵位,然后他们全家就过上了苦巴巴的日子。 天啊,不能跟人攀比首饰,攀比华服的日子有多么可怕? 不能看那些人明明在背后骂她,表面却不得不恭敬她的憋屈样子,这人生该有多无聊? 这个梦实在太晦气,她还是早点忘了好。 “乡君,”丫鬟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沈探花竟然来退婚了。” 班婳软趴趴的腰杆顿时挺直起来:“退婚?” 完了,噩梦成真了! 她父亲不是静亭侯,那她弟弟就不是世子,她也不再是当今陛下亲封的乡君,她以后还怎么吃喝玩乐,打马遛狗赏花? 人生苦短,难道她只有短短几年的享乐时光了吗? 那个梦别的她没记住多少,自己不是乡君以后有多惨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想到这,她顿时悲从心来,穿上鞋子披上衣服就往主院跑去。 “乡君,您的头发!” 幸好静亭侯府的下人嘴严,不然到了明天,京城里的热点就会变成“静亭侯嫡女因退婚发狂,衣衫不整在家中狂奔。” 实际上,这也是静亭侯看到女儿后的第一个想法。 “我的乖女,”静亭侯看到女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书房,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乖女,咱不嫁了,明天爹去给买一打的面首回来,能文能武长得好,你喜欢哪个挑哪个。” 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害得他女儿变成了这样。 这种时候,静亭侯已经把自己抛出了男人的范围。 班恒艳羡的瞥了姐姐一眼,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没见谁给他张罗一个,夜深人静红袖添香,也是雅事嘛。 “想都别想,”阴氏斜着眼睛瞪了儿子一眼,“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念书。” “我、我什么都没想。”班恒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他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被母亲念叨了。 “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那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阴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早就软了一半,恨不得手撕了那个沈钰。但是她担心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女儿,只得好言好语的劝导。 “你父亲刚才的话虽然糊涂,但是……”阴氏轻拍着女儿后背,察觉到她在不住的颤抖,便温声软语道,“天底下好男人多着呢,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家里的铺子庄子田产都有你的份,你有钱有地位,怕什么呢。” 班婳在阴氏身上蹭了蹭,小声道:“我不是因为那个谁退婚难过,是因为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才有些害怕。” “梦到什么了?”阴氏见女儿并不在意退婚这件事,偷偷松了口气。 “新帝登基,他削了父亲的爵位……” “削了爵位?!”班恒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新帝是谁,我们现在先坑死他。” “我记不清了,”班婳认真思索了半晌,“不过应该是个很厉害的男人。” “你都不记得人家是谁了,还能记得人有多厉害?”班恒切了一声,“这也太不靠谱了。” “做梦还能当真了,不厉害能当皇帝?”阴氏在班恒后背上敲了一下,不让他跟班婳呛嘴,“别怕,别怕,梦都是假的,咱们家不是好好的么?” “你祖母是大长公主,谁敢动我们?”阴氏抬出了他们家最大的靠山德宁大长公主来安抚女儿的情绪,“不怕被祖宗们骂?” “可是新帝不是蒋家人啊。”班婳眨着眼睛,美丽的双瞳带着一层雾气,看起来格外地楚楚可怜,“那个登基的人,是个居心叵测的朝臣。” “嘶,”阴氏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门外,丫鬟婆子已经退出去了,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一家四口,“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 班婳知道母亲不会信自己做的这个梦,实际上连她自己都对这个梦半信半疑,“梦里我被人退婚,结果我刚才醒来的时候,那个姓沈的就真退婚了。所以……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那、那怎么办?”从小到大都是纨绔的班淮紧张地看向阴氏,“夫人,要不我们偷偷找个地方藏点金银珠宝?” “父亲,你怎么能信我姐的话,她都被退婚好几次了,就因为这个就相信她的梦是真的,那也太好笑了,”班恒摆了摆手,“姐,你再想想,梦里面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嘴欠!”班婳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班恒的脑门,手臂上价值连城的血玉手镯晃得班恒差点花了眼。 “我想想,”班婳收回手,扯着她那一头乱糟糟的青丝,“我再想想。” 班淮紧张地看着自家女儿,心里万分希望这个梦是假的。 “对了,我记得梦里还发生过一件事,就是在我被退婚后不久,谢启临坠马摔坏了一只眼睛。”鉴于对方跟人私奔,让自己丢了大脸,所以班婳把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解气嘛。 “不愧是我班淮的女儿,得罪你的人,在梦里也不要让他好过。”班淮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那个谢坏水就不是个好东西!” “对!”班恒在一旁附和道,“我见他一次,就找他一次麻烦。” 阴氏冷笑道:“可每次都是你吃亏。” “那个谢启临读书多,一肚子坏水,每次都能把黑得说成白的,我哪儿说得过他啊,”班恒悻悻道,“不过我也不吃亏,他嘴皮子再厉害,我也不疼不痒,我揍他一拳他还是要疼的。” 在班恒的逻辑世界里,被人骂不算吃亏,被人打才叫吃亏,名声这类东西,对他班小侯爷来说,那是天边的浮云。 “乖女,你梦里面谢坏水摔坏眼睛是什么时候?”班淮跟班恒一样,压根不在意什么名声,反正他从小到大,也没听到几个人夸他。 “就在沈钰来退婚的第二天。” “那就是明天咯?” 第2章 梦成真 “伯爷,小的刚才在门外看到静亭侯府的下人了。” “他们又想干什么?”忠平伯一听到“静亭侯”三个字,脑仁忍不住一阵发疼,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脑子进水,与静亭侯府定亲,搞得现在静亭侯府的人三天两头找他家麻烦。如果是遇到要脸面的人家,大家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不会在明面上闹起来,可静亭侯府的人偏偏不这样,班淮没事就在朝上跟他唱对台戏,他那个儿子也时不时来给启临找麻烦,有时候甚至还动手打人,真是有辱斯文。 “小的不知道,”来报告的小厮茫然地摇头,“他就蹲我们家大门不远处,什么都没干。” “这一家子从主人到下人都有脑疾,”忠平伯没好气道,“随他们去,难不成他们还敢打到我们府上来?” 小厮默默地想,两年前静亭侯不就带着一帮小厮把他们大门给砸了嘛?这事后来还闹到陛下跟前去了,结果静亭侯有个做大长公主的母亲,静亭侯被陛下不疼不痒的训斥几句后就放了回来,把他们伯爷气得病了大半月都下不来床。 在忠平伯看来,静亭侯就是整个京城里百年难得一寻的奇葩,荒唐任性,死不要脸,老子儿子都一个样,仗着与皇家的关系,整日里招猫逗狗,闲散度日。他活了几十岁,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一对父子。 老子兄弟都一个样,生的女儿能好到哪儿去? 一家子荒唐货! 忠平伯心里正骂着静亭侯父子,管家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伯爷,出事了!” 京城里的贵妇千金们又有了新话题,那就是忠平伯嫡次子骑在马背上,莫名其妙摔了下来,眼睛刚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坏掉了。没摔倒手,没摔到脚,就把一只眼睛也摔瞎了,你说这是什么运气? 有好事者突然想到,这位好四年前跟静亭侯府的乡君订过婚,后来婚事虽然没成,但也算是有过一段,该不会是那乡君克的?不然一个骑术精湛的贵公子,怎么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摔下马背了? 当一个人认定某件事情以后,他会掐去中间逻辑关系,直接给出简单粗暴的结论。 比如说班乡君克夫。 明明两年前两家就退了婚,忠平伯府也准备重新给谢启临重新定亲了,现在谢启临出了事,还是有人把事情扯到了班乡君的头上。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班恒从外面回来,气得在家里转了无数个圈,“这些人真是胡说八道,谢坏水摔坏了眼睛,关我姐什么事,又不是我姐把他推下去的。什么克夫,他又不是我姐的夫君,真是不要脸。” “世人都是愚昧的,”班婳穿着繁复讲究的裙衫,头上戴着今年新出的宫花,在丫鬟们的前呼后拥下走进弟弟的院子,“他们关心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可以八卦的对象,你为这些蠢货说的话生气,气也白气。” “我这是为了谁啊?”班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挥退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咽着口水道:“你的梦……成真了。” 班婳在他身边坐下,单手托着下巴,叹口气道:“五年后,你就不是世子了。” “那你也不是乡君了,”班恒瞥了一眼他姐身上的金银首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姐弟俩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乖女,”班淮满脸是汗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大堆画卷,“你看看这里面谁比较可能是那位?” 那位是哪位,班家四口都知道,但是却不敢说出来。 “这是当朝右相石崇海。”班淮打开画卷,指着上面的瘦小老头子道,“这人出身寒门,看起来对陛下很忠心,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没有可能是他?” “不是这个老头,”班婳瞥了一眼后摇头,“那人没这么丑。” “你在梦里连人家长什么样都记不住,”班恒好奇的问,“怎么知道他长得好看的?” “女人的直觉,你们男人永远不会懂的,”班婳抬了抬眼皮,“下一个。” “这是当朝左相严晖,很多时候都跟陛下作对。” “不是。” “尚书令周秉安?” “也不是。” “兵部仆射?” 画卷看了一大半,班婳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摇头,不断地摇头。 “这已经朝上比较有实权的官员了,”班淮看着扔得满地的画卷,脸上带出苦恼之色,“宗室那些王爷郡王都是蒋家人,肯定也都不是,究竟还能有谁呢?” 班婳顺手打开一卷画,上面画着一个很年轻人的男子,玉冠锦袍,看起来格外有风采。 “错了,错了”班淮抢过她手里的画卷,“这是其他府上的未婚郎君,不小心混进去了。” “父亲,这位你别想了,”班婳没有阻拦班淮抢画的动作,“全京城多少女人盯着他,找这么个夫君该多糟心。” “参考参考不行么?”班淮嘿嘿一笑,“你不是喜欢好看的男人吗,这个肯定符合你的标准。” “想到五年后我们就要过上艰难困苦的生活,再好看的男人都不能让我心动了,”班婳趴在桌子上,神情恹恹,“反正五年以后,我也没有成功嫁出去。” 班恒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姐,你还是去别庄养几个男宠吧,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反正那些公主县主什么的,养男宠的也不少。 班婳不想理他,世界上好看的男人很多,但是长得好看又有气质的男人却很少,但是这样的一般都有身份,就算没有身份,也被公主郡主们带走了,哪还轮得到她? 见班婳兴致不高,班恒决定讲一些谢启临的倒霉事让她开心开心,“谢坏水被抬回家的时候,听说血把半边脸都糊了,那场面简直啧啧啧,像这种负心汉,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眼睛都摔坏了,容貌肯定也要受影响,真可惜,”班婳幽幽叹息一声,纤细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不过摔得好!” “我早就受够这个神经病了,跟个烟花柳巷的女人跑就跑了,被抓回来以后,每次见到我都摆出一副欲语还休的恶心样子,真当我非他不嫁似的,脸那么大,怎么不去求娶公主?” “因为他身份不够啊,”班恒专业给自家姐姐拆台,“他家虽然领了一个爵位,但也是寒门出生,皇家公主哪儿看得上他?” “这种皇室看不上的男人,转头为了个烟花柳巷女人跟我退婚,这种事说出来很有面子么?”班婳没好气的朝班恒翻了一个白眼,“算了,反正我们早晚也会被新帝给夺去爵位封号,现在该吃吃该喝喝,想办法再偷偷置办点产业,能风光多久就风光多久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风风光光又一年,反正以他们家这点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你说得对,”班淮深以为然地点头,“我去把上次看到的古董扇子给买下来,以前你母亲不让,现在应该没有意见了。” 反正他们家这么多钱,现在不用以后被抄家就没机会用了。 果然这次班淮再去向阴氏讨钱用,阴氏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顺手还多给了他两千两银票,让他看着什么女孩儿稀罕的东西,就给自家闺女买回来。 京城的人突然发现,静亭侯最近阔了起来,什么珍稀古玩,价值上万银子的东西,静亭侯买起来眼都不眨一下。众所周知,静亭侯此人十分荒唐,唯一怕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德宁大长公主,一个是他的夫人阴氏,平时身上揣的银票,从来没超过五百两。 现在他突然变得如此大方阔气,不由得让人忍不住怀疑,静亭侯与阴氏感情出了问题,阴氏已经管不住他了。 这日,安乐公主摆赏菊宴,邀请了京城里不少的贵妇千金,班婳身为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班婳向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因为只有这些人多的场合,她那漂亮的华服美饰才能让更多的人看见。偏偏她还有一张让很多女人都嫉妒的脸,虽然很多女人在背后酸气十足的说她相貌艳俗,空有美貌内里是草包之类。 对此班婳接受良好,因为这些女人虽然嘴上瞧不起她穿着华丽,瞧不起她美艳无脑,但是眼里的羡慕与嫉妒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她就是喜欢这些人明明很嫉妒,还偏偏嘴硬装作瞧不起的样子。 只要想到那一双双充满羡慕嫉妒恨的眼睛,她就能多吃一碗饭。 “女人要炫耀,不是金子越重越好,而是东西越精致越值钱才好。其他女人平时压箱底舍不得拿出来的东西,我却可以戴着扔着玩,那就是炫耀,”班婳在额间描了一朵艳丽的牡丹,对着镜子满意的看了好几眼,对身后的丫鬟道,“看来看去,还是这种花最适合我。” 时下流行梅花、青莲之类的花钿,桃花牡丹之类往往被千金小姐们笑作俗气,可她班婳就是如此俗气的人。 牡丹多好,既贵气又美丽,那干巴巴的梅花比得上么? 第3章 看脸 安乐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长女,七年前嫁给一个姓王的世家嫡子,夫妻二人也如胶似漆过一段时间,后来王驸马竟然偷偷摸摸在外面养外室,气得安乐公主用马鞭把他抽了一顿,赶出了公主府。 当时这事闹得满城皆知,最后以王驸马坠马身亡而结束。曾有人说王驸马的死因存疑,但是谁也找不到证据,加上后来王家败落,便无人敢再提此事,最多在背后偷偷感慨一句,最毒妇人心便罢了。不过谁叫那么王驸马不识趣,娶了公主也敢在外面胡来,这就是老寿星上吊,自找死路。 王驸马死后,安乐公主也不愿再嫁,养了一群戏子歌姬在别庄饮酒作乐,再不然便邀请京中贵女们打马游玩,算得上是京城纨绔小姐团体的代表人物之一。 这次安乐公主举办赏菊宴,几乎所有受邀的贵女都赏脸去了,很快别庄便热闹起来。 “你们看到班乡君了没有?” “没有,她今天约莫是不会来了。” “为什么?” “听说沈探花前几日去静亭侯府退婚了,当天沈探花是被静亭侯打出来的,不少人都瞧见了呢。” 贵女们平日闲着无事,凑在一块难免聊点各家的八卦,班婳“又被退婚”称得上是当下的热门话题。 “我如果是她,也没脸出来凑这个热闹,”谢启临的妹妹谢宛谕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小声对身边的同伴道:“那一家子的荒唐人,谁敢结这门亲谁倒霉。” 她的同伴石飞仙乃是当朝右相孙女,不仅长得出尘美丽,还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就连太后都亲口夸赞过。 石飞仙性子寡淡,能与她交好的人并不多,谢宛谕便是其中一个。她不太喜欢班婳那张扬的性子,所以听谢宛谕提起她,便微微皱眉道:“罢了,她一个女儿家被退婚三次,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且别提了。” “就算我们不提,别人一样要说闲话,”谢宛谕想起自己的哥哥,双手绞着帕子道,“若不是她妨克我哥,我哥怎么会伤了眼睛。” 朝廷用官,很少有用眼睛残疾的先例,如今他哥坏了一只眼睛,不仅日后不能再入朝为官,就连亲事上也要降一等。现如今母亲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她实在受不了家中那沉闷的气氛,才逃出来透透气的。 世人都爱迁怒,谢宛谕才不管那些妨克的传言是真是假,反正她不喜欢班婳那副猖狂样,抱怨班婳一番,心情都好多了。 石飞仙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自然也没有提,谢启临出事那天,是想给她送一本诗册。 班婳一下马车,守在别庄门口的丫鬟婆子都迎了上去,不管那些千金贵女怎么看待这班乡君,她们这些做奴仆的却是要好好伺候这位主。谁让这位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讨喜的嘴,哄得宫里的太后皇上都喜欢她呢? “见过乡君,您可算来了,公主正在内院等着呢,奴婢给您引路。” 班婳就喜欢别人众星拱月般的捧着她,当下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从荷包里掏出几粒银花生,扔给面前这个说要为她引路的丫鬟:“走,安乐姐姐这里的菊花向来比别人家的漂亮,我怎么能不来。” “谢乡君赏,”拿了赏赐的丫鬟脸上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您往这边走,小心脚下的台阶。” “真没意思,”安乐公主弹着盘子里的玉珠,视线扫过院子里那些优雅贵气的千金小姐们,扭头对身边的嬷嬷道,“婳婳还没来么?” “公主,班乡君今日还没到,”嬷嬷想起近几日京中那些流言,却不敢在公主面前显露,“想来正在路上。” 主仆二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女子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一个身着艳丽宫装的女子左手一个美人,右手一个佳人,笑盈盈的朝这边走来。 “我道是谁弄出这般大的动静,除了她就没别人了,”安乐公主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几分,起身朝来人走去,“好好的,你又来逗我家的丫头,到时候又要惹得她们左一句班乡君,右一句班乡君,倒把我给忘了。” “姐姐,”班婳放开手里的美人,福身想给安乐公主行礼,被安乐公主一把扶住,“快别,给我行礼的人多着,可不缺你一个。” “我们小半月不见,总要装一装的。”班婳与安乐公主携手走进园子,脚刚踏进去,就感到无数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扶了扶鬓边的步摇,朝众贵女露出一个美艳逼人的笑意。 既然她们想看,她就让她们看个够。 她今天的裙子是用贡缎做的,玉佩是有钱也买不着的鸡血玉,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讲究,她精心打扮大半天,若没人看那多扫兴? 谢宛谕看着她那副猖狂样儿,脸差点扭曲起来。她哥眼睛坏了一只,班婳却红光满面打扮得艳光四射的出现在这里,她心里那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总算是明白母亲为什么喜欢在无人处骂某些女人为贱人了,因为这两个字才能发泄她内心无处安放的愤怒。 安乐公主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美酒与佳肴,满院子的千金贵女,一边听着乐师们弹奏的曲子,一边吟诗作画,倒也是快意。班婳从小不学无术,不擅长吟诗也不擅长作画,唯有一张嘴格外刁钻,哪样东西食材是陈的,哪样是新的,她只需要尝一口,便能识别出来。 “这酒是下面庄子里的人送来的,味道怎么样?”安乐公主让班婳尝了尝新得的果酒。 “还成,”班婳把头凑到安乐公主耳边,小声道,“你看到那个谢宛谕没有,瞪着我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怎么,你们两个玩不到一块去?”安乐公主大班婳七岁,对于她来说,班婳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情感上自然更偏向班婳。 “我哪能跟他们玩到一起?”班婳抿了一口果酒,懒洋洋道,“她们爱的是吟诗作画,温婉可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念书啊。” “你也别抱怨,若不是谢启临跟人私奔,她就成你小姑子了。” “谁稀罕嫁给一个有眼疾的男人,”班婳哼了一声,放着她一个正经侯府乡君不娶,偏偏跟一个烟花柳巷女子私奔,简直让她丢尽了颜面,“幸好他当年私奔了,不然我还要守着一个花心半瞎子过一辈子。” 对谢启临她是有过好感的,毕竟他长得好,又会哄人开心,那时候她年幼不懂事,便让父母答应了他家的求亲。 后来她才明白,相信男人的一张嘴,不如相信白日见鬼。当初求亲的时候,他是体贴又温柔,后来跟人私奔的时候,又摆出一副当年我不懂事,现在才找到真爱的模样。 还有那个谢宛谕,她哥当年悔婚丢她的颜面,现在她还好意思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班乡君,大家都在作诗玩,你怎么不来?”谢宛谕笑眯眯的朝她挥手绢,“快过来。” “啧,”班婳懒得搭理谢宛谕那副故作友好的模样,头一扭,继续跟安乐公主闲聊。 她这么不给谢宛谕面子,谢宛谕就有些尴尬了,她抬头迎向各家贵女们的视线,勉强笑道:“可能班乡君对我们家还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自然是被谢家退婚那件事。 当下女子虽然比前朝更自在,但终究还是男尊女卑的时代,男人退婚,就算是男人的错,但是对女子的名声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影响。 你若是好,那别人家为什么会退婚?既然男方坚持退婚,那肯定是女人哪里存在问题。 本来是谢家做得不厚道的事情,鉴于班家纨绔的作风,以及班婳丝毫不低调的做人准则,所以很多贵女便默认了谢宛谕这种说法。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谢家二郎还是不愿意要她。 这种想法让很多贵女感到快意,有种高于班婳的优越感。虽然现实是她们不敢像班婳那样,不高兴就甩人面子,高兴了就拿金子银子赏人,更不会像班婳那样,穿着奢靡讲究。 这是不对的,身为女子更重要的应该是姿态与内涵,像班婳那样的女人,实在是太浅显太庸俗了,简直就是丢尽了家族的颜面。 “那个沈钰是怎么回事?”安乐公主皱起眉头,“当初不是他哭着求着要娶你么?” “谁管他怎么回事。”班婳用银叉取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嫣红水润的唇就像是熟透的蜜桃,让安乐公主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爱退就退,他除了那张脸,也没哪儿让我看上的。”班婳放下银叉,漂亮的双眼眨了眨。她记得梦里面的沈钰下场也不太好,脸上被刺字发配到了边疆。 “你这么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不如嫁给容瑕?”安乐公主失笑道,“整个京城,便没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 第4章 不要脸 “容瑕?”班婳听说过这位容伯爷的大名,京城无双公子容瑕,书画双绝,貌胜潘安,是个出门必受女子追逐的男人。 “怎么,瞧不上?”安乐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翩翩君子世无双,连石飞仙这样的才女都曾亲口夸赞过的男人,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班婳想得很开,“这样的人,生来喜欢的大概是神仙妃子般的人物,我啊,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在她记忆力,见过容瑕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次看到此人,她都觉得对方不是人。而是天山上的雪莲,夜空上的皎月,所以两人压根儿就不搭界。 见班婳对成安伯似乎没什么男女之情,安乐公主反而放心了:“幸而你不像某些女人一样,为了容瑕疯疯癫癫,我倒是放心了。” 班婳此时哪有心情去考虑男人这种事情,只要想到五年后她不再是乡君,她就觉得整个世间都是凄凉的。 中午用的是螃蟹宴,班婳坐在安乐公主的右边,安乐公主左边坐的是康宁郡主,当今圣上弟弟的女儿,班婳与她的关系只算得上是勉强,平时间的关系并不热络。班婳知道她性格冷淡,也不爱往她身边凑,只低头挑肥大的螃蟹来吃。 “班乡君近来瞧着好像消减了几分,可要注意身体,”一位千金小姐看着班婳,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气大伤身。” “瘦了穿衣服更好看,我有气从来不憋在心里,一般当场就发作了,”班婳放下筷子,擦干净嘴角,抬头瞥了眼这个说话的千金小姐,“你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婳婳,她是李大人的女儿李小如,平时也常与我们聚在一块,”康宁郡主闻言,莞尔一笑,轻声解释道,“你怎会没见过?” 班婳眉一挑,懒洋洋道:“我竟是从未注意到过。”想嘲笑她被沈钰退婚还要装模作样,班婳从不给这种人面子,“约莫是李小姐穿得过于素净了,我这个人向来爱热闹,不太起眼的人就记不住。” “你……”李小如眼眶发红,眼中的泪水似落未落,就像是被狂风摧残过的小花骨朵,十分的可怜缩着,等待着别人的保护。 “班乡君,”石飞仙见状微微皱眉,随后微笑着看向班婳,“您这又是何必?” 满桌子寂静。 班婳低头敲着一只蟹钳子,偏头对安乐公主道:“这螃蟹好,肉又鲜又嫩。” 安乐公主知道她这是故意不搭理石飞仙,无奈一笑:“你如果喜欢,等会便带一筐回去。” 一整桌人都知道,班婳这是故意装作没有听见石飞仙的话,心里对班婳的厌恶感更甚。不就是仗着有一个做大长公主的祖母,才能如此耀武扬威么?石飞仙可是当朝右相的孙女,可比她家那个有爵位无实权的父亲厉害多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石飞仙面子,这简直就是把右相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班婳她疯了吗? 班婳疯没疯她们不知道,但是现在谁也不敢去招惹她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反应?脑子正常的人做事有迹可循,像这种没头脑的行事作风全靠情绪,跟她吵架有辱斯文,不跟她吵又觉得憋屈,所以干脆不去招惹最好。 谢宛谕与石飞仙都被她下了面子,她们何必再去讨这个没趣?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错觉,以前的班婳虽然有些随性,但还不至于像今天这般不给人颜面。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沈钰退婚刺激了她,让她破罐子破摔了? 在场不少人都这么想,有心软的开始同情起她来,还有些开始偷偷地幸灾乐祸。 有了石飞仙与谢宛谕的前车之鉴,后面再没有人去招惹班婳,知道赏菊宴散场,也没有谁跟班婳多说几句话。 “你这个性子不改便罢了,”安乐公主送班婳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叹气道,“现在的心气儿更大了,再这么下去,给你招来祸端可怎么好?” “好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班婳不甚在意道,“她们本就不喜欢我,就算我现在好声好气的跟她们说话,待我落魄了,她们也还是会迫不及待的来看我笑话,我又何必给她们好脸。” “什么落魄不落魄的,好端端的想这些做什么?”安乐公主失笑道,“小心姑祖母听见这话收拾你。” 班婳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跟安乐公主道别后,就上了轿子。 京城有名的古玩店里,班淮看着掌柜捧出来的玉佩,摇了摇头:“这个不行,还有别的么?” “侯爷,小的哪敢骗你,这已经是店里最好的东西了,”掌柜陪笑道,“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不看,”班淮头一扭,“等你这里有好东西以后,爷再来看。” “好的,侯爷慢走。”掌柜松了一口气,这位静亭侯虽然有些挑剔,但是为人大方,找不到合心意的,也不会拿他们出气,还算是好伺候的客人。所以尽管外面人都传这位是个纨绔,他们这些做商人的,倒是挺喜欢这位静亭侯的。 “侯爷,前面好像出事了。”班淮身边的长随小柱儿靠近班淮乘坐的轿子,小声道,“路走不通。” “出什么事了?”班淮掀开轿帘,听到前面传出哭声,不少老百姓围在前面,又吵又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班淮急着回府,听着又哭又闹的,又懒得绕路走,只好让下人去问问。 没过一会儿,小柱儿就跑了回来:“侯爷,小的打听出来了,有对老夫妻进城卖山货,哪知道遇上了骗子,给的铜币竟是假的,老头子一气之下,竟晕了过去。” 若是以往,班淮是不会关心这种小事的,但他今天揣在兜里的银子没有花出去,便难得起了几分闲心,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把这银子给他们。”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儿。 “好嘞。”小柱儿接过银子,一路小跑着挤进人群,把碎银子放到痛哭不止的老太太手里:“老太太,这银子你拿去,请个大夫给老爷子瞧瞧。” “这怎么使得?!”老太太看着手里的这块银子,吓得脸都变了,又见给他银子的这个人穿着上好的棉袍,更是不敢要,“大人好意老妇心领了,只是这么多的银子,老妇愧不敢受。” “放心拿着吧,这是我们家侯爷给你的。”小柱儿见倒在地上的老爷子面色蜡黄,叹了口气,把碎银子塞进老太太手里后,转身便往回走。 “好人啊!”老太太老泪纵横的捧着碎银子,跪在地上朝班淮轿子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 有年轻力壮的人见了,帮着她叫了一个大夫来,没过一会老爷子便醒了过来。老太太高兴得又哭又笑,总算是想起询问四周看热闹的人,刚才帮她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那个人我认识,他姑妈跟我们家是远方亲戚,”一个穿着干净的中年男人在众人敬仰的眼神下缓缓开口道,“听说他一家子都在侯府当差,穿的是上好棉布衣,顿顿都有肉吃,侯府好些下人都归他管。” “原来竟是侯府的人,”旁边百姓恍然大悟,不过京城里最不缺的便是侯爷爵爷,于是又有人问道,“你可知他是哪个侯府的人?” “那来历可就大了,知道大长公主么?这位侯爷便是大长公主的儿子静亭侯,方才送这老太太银子的,定是静亭侯无误了。” 大长公主的儿子,那就是当今陛下的表弟,那肯定是很厉害的大人物了。 “这位侯爷真是好心人啊。” 最终,对京城贵族圈子丝毫不了解的普通老百姓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远处,坐在轿中的男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人群开始散开后,便放下了轿帘:“回府。” “伯爷,不去忠平伯府了吗?” “不去了,”男人平静正经的声音传出轿子,“明日再去。” “是。” 轿子掉头往回走,走了没多远,对面一顶红缎垂璎香轿往这边行来,一看便是哪家贵女专乘的轿子。 男人掀起轿窗的帘子,看到了对面轿帘上绣着繁复的牡丹,中间或缀着珠宝玉石,十分的华贵。他的目光在轿顶上嵌着的红宝石上扫过,缓缓放下了窗帘。 好在道路宽敞,用不着谁让谁,这顶红缎香轿便与这蓝顶轿子擦肩而过,走得远了,还能听到轿子上传来的叮叮当当响铃声。 这厢班淮虽然绕了一段路才回了府,但是想到自己今天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他顿时觉得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更加鲜亮起来,连带着儿子来找他讨银子使的时候,忍不住多给了他一百两。 “父亲,别人家纨绔一出手都是几千两上万两,我们家的纨绔也不能输给别人啊,”班恒甩着手里一百两面额的银票,“这让我们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脸面了,反正我们也不要脸,”班淮挺了挺胸,“没事别出去乱晃,回房看书去。” 班恒:…… 第5章 藏银子 班婳下了轿子,对来迎接她的下人道:“世子回来没有?” “乡君,世子半个时辰前已经回来了,”下人躬身答道,“正在书房里念书呢。” “念书?”班婳挑了挑眉,她弟弟是进书房就会头晕的家伙,要能静下心来读书,那真是天下红雨了,“走,我看看他去。”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班婳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班恒的读书声,班婳推开门,见他摇头晃脑一脸认真的模样,双手环胸道:“别装了,念的《论语》,手里拿的却是《礼记》,你可真厉害。” “我这是混淆念书法,眼里看的是《礼记》,心里背的却是《论语》,只有这样才能提高我的记忆力,”班恒脸不红心不跳辩解道,“你一介女流,懂什么。” “嗯?”班婳挑眉,“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说啊,”班恒把手里的《礼记》放下,陪着笑凑到班婳面前,“姐,你知道我脑子不好使,刚才是在胡说八道呢。” 班婳没有理他,走到书架上取出一套《孟子》,翻开就发现这只是《孟子》的壳,实则却是个什么杂记,她还没来得及翻开,书就已经被班恒抢走了。 “姐,我的好姐姐,这书你可不能看。”班恒抢过书以后,就死命往怀里塞,这种书可不能让他姐看,不然母亲非揍死他不可。 “不看我也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无非是些山中遇狐仙,公子小姐互许终身的故事,”班婳瞥了眼塞满书的架子,“今天这么老实?” 班恒低着头不说话。 “是不是又在外面惹麻烦了?”班婳怀疑的看他一眼,“还是缺银子花了?” “那……那也不是什么大事,”班恒看房顶看地,就是不敢看班婳,“就是出了一点小事。” “说吧,出了什么事。”班婳在椅子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慢慢说。” “今天我骑马回来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人来,不小心被我的马踢伤了,”班恒觉得自己也挺冤的,明明骑马的速度很慢,谁知道会有人突然跑出来,而且刚好惊到了他的马,然后被马儿一脚踢翻。 要知道这匹马可是祖母送给他的,据说是塞外进贡来的纯血马,腿劲儿特别足,他怀疑被踢的人伤得不轻。 “后来呢?”班婳皱了皱眉,她弟虽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绝对做不出在闹市纵马伤人这种事。 “后来我正准备把他带去看大夫,突然从旁边又冲出几个人,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就跑,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班恒摸了摸他那不算聪明的脑袋,“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报官,”班婳剥着果盘里的干果,一边吃一边懒洋洋道,“反正咱们也找不到人,又不想被人暗算,干脆就明着报官。” “万一他们把我抓走怎么办?” “你是不是猪脑子?”班婳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班恒,“你不会说,今天看到有人疑似被追杀,还撞到了你的马前,你担心出事,就来报官了,再说了,”班婳摸了摸手腕上的血玉手镯,“现在谁敢动你?” “那倒也是,”班恒想到自家五年后才会倒霉,顿时底气十足,“可万一不是追杀怎么办?” “你知道疑似的意思吗?”班婳拍了拍手,站起身道,“你管他是不是呢,先把自己摘出来再说。” “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班恒脑子虽然不算好,但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得进好话,所以班婳这么说,他就乖乖照做了。 夜幕时分,京城县尉赵东安正准备换下官袍回家吃饭,就听到衙役来说,静亭侯世子来报案了。 身为主管京城治安的八品小官,赵东安一直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因为这是天子脚下,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变成大事。加上京城里贵人多,就连普通老百姓,都有可能一两门显赫的亲戚,所以为了京城的治安,他简直是操碎了心。 现在一听到静亭侯府的世子来了,还是来报案的,他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堂堂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子,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就算真有事也该找京兆伊大人,跑到他这个八品小芝麻官面前报什么案?心里虽然憋屈无比,赵县尉却连脸色都不敢摆一个,整了整身上的袍子,大步迎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一个身着锦袍,玉冠束发,腰缠锦带的年轻公子哥儿站在院子里,打眼看过去,倒是个翩翩少年郎。 可惜只是看上去很像罢了。 “下官赵东安见过班世子。” “赵大人多礼了,”班恒见这个赵东安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不少,有心同情地伸手扶起他,“我今天来,是为了向你报案的。” 赵县尉心头一颤:“不知道世子要报什么案?” “有可能是杀人案。” 杀、杀人?! 赵县尉内心有些崩溃,不要以为你是世子就可以胡说八道,牵扯到人命那不是小事。 班恒可不管赵东安内心有多崩溃,把下午遇到的事情大致跟赵县尉说了一遍,最后还叹息一声:“想到此人受了伤,又被身份不明的人带走,我心里就不踏实,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来报案了。赵县尉不会怪我小题大做吧?” 赵县尉能说什么,只能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衙门,还要夸他是大业朝好公民。 “县尉大人,这事可怎么办?”等班恒离开以后,以为衙差为难的看着赵东安,“我们查还是不查?” “静亭侯世子亲自来报案了,你说查不查?”赵东安叹口气,“不仅要查,还要大张旗鼓的查,只是不能以杀人案的来查,而是为了提高京城治安,需要加强巡逻的名义。” 衙差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照着县尉的意思安排下去了。 赵东安烦恼的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觉得过了今晚,他脑袋上的白头发又会多几根。 “姐,事情我已经办好了,”班恒兴冲冲的跑到班婳院子里,连喝两杯茶以后,才心满意足道,“那个县尉把我都夸成一朵花儿了,我自己听得都脸红,也不知道他怎么夸出来的。” “放心,等你不是世子后,就没有人违背良心来夸你了,”班婳坐在太妃椅上没有动,伸着手让婢女给她染指甲,“现在还有人愿意夸你,你就好好享受吧。” “你可这是我的好姐姐,”班恒凑到班婳身边,盯着班婳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姐,我发现你的手挺漂亮的。” “嗯,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恭喜你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班婳抬了抬下巴,“那边书盒里面有几张银票,你拿去花吧。” “姐,我就知道全府上下,你对我是最好的,”班恒喜滋滋的找到银票塞进自己怀里,“你怎么知道我正缺银子使呢?” “你什么时候不缺银子了?”班婳漂亮的眉梢微挑,“不过这银子你可以拿去斗鸡斗蛐蛐,不该去的地方一步都不能踏进去,如果敢犯,到时候不用父亲母亲来管教你,我就先揍你一顿。” 班恒想起自家姐姐是跟祖父学过拳脚功夫的,当即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去烟花柳巷之地,也不会去赌场。 祖父生前曾当过大将军,领着将领上过战场杀敌,先帝曾夸祖父为“朝中武将第一人”,只可惜后来祖父在战场上伤了手臂,便再没去过边疆。 据说祖父在世时,十分喜欢他姐,从小当做宝贝疙瘩似的护着,金银珠宝更是不要钱似的塞给他姐,于是他姐便成了现在这个性子。 九月底的某一天,班淮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宵禁前才回府,家里其他三人见他衣角上还沾着土,满脸神秘的模样,都有些好奇他去干了什么。 “我埋了两罐银子在我们的别庄里,”班淮小声道,“连下人都不知道我今天去埋了东西。” 阴氏忍不住道:“埋到别庄有什么用,到时候新帝抄家,我们还能进得去别庄?” 班淮闻言一愣,他光想到侯府会被搜查,倒是忘记事发后,别庄大概也不会属于他了。想到这,他整个人都耸拉下来,今天算是白干了。 不过这倒是给了班婳启发,别庄里不能埋银子,不过一些人烟稀少的林子里却可以埋,她明天与班恒带着人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不容易发现,等他们被抄家以后还能挖出银子使的地方。而且还要多埋几个地方,就算有些被人发现,但总该有漏网之鱼。 第二天一早,班家姐弟带着几个护卫便出了城,然后以锻炼弟弟体力的名义,让班恒自己把两袋沙土往山上抗,并且不许护卫帮忙。 “祖父留下的拳法不能断在你这里,”班婳今天特意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骑装,对身后的护卫道,“你们去外面守着。” 护卫们以为乡君是想教世子班家不外传的拳法,于是都识趣的退到了外围。 偷师这种事情,如果被发现,可是一项大罪,他们在侯府干得好好的,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还愣着干什么,快挖!”班婳取出藏在袋子里的小铁楸,半跪在地上开挖。 “姐,我手都快要断了,”班恒苦着脸甩了甩酸疼的手臂,认命地蹲下身挖起来,时不时还发出嘿嘿哈哈的练拳声音,以免护卫怀疑。 姐弟两人手脚并用挖得十分认真,却不知道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 第6章 泼辣 班婳与班恒动作齐齐一顿,两人扭头看去,看到一个身着素色锦袍,头戴银冠的男人带着两个护卫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从林子里面出来。 班婳淡定的把铲子塞到班恒手里,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的土,结果因为手上沾着泥土,反而越拍越脏,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朝对方行了一个男子平辈礼:“见过成安伯,我跟舍弟正在玩藏宝游戏。” “藏宝游戏?”容瑕看着姐弟俩满身满脸的土,如果不是两人身上的骑装绣着繁复的华丽纹饰,还真不像是贵族子女。 “舍弟年幼,看了几篇话本后,就想学书里那些做好事的前辈,”班婳回头扔给班恒一个闭嘴的眼神,“比如说有缘人找到他埋的银子,摆脱穷困疾病之类的。” 容瑕的表情在这个瞬间有些一言难尽,但是很快他便笑开,掏出一块手帕递到班婳面前:“令弟真心善。” “多谢,不用了。”班婳撩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这么小一块手帕,能擦干净什么?不过这个容瑕长得真好看,凑近了看都这么完美,上一个跟她闹退婚的沈钰皮肤没他好,鼻子也没他挺拔。 见班婳不接自己的帕子,容瑕淡笑着把帕子收了回去:“需要我们帮忙吗?” “算了,这事只能偷偷干,被人发现就没神秘感了,”班婳踢了踢地上的两个袋子,对班恒道,“去叫护卫把这里收拾好。” “哦,”班恒见自己可以逃离这种别扭的气氛,顿时从地上蹦起来,转头就往外面走。做这种蠢事被人发现,就算他不要脸,也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尴尬得让他想把脸埋进刚才挖的那个坑里。 “打扰到成安伯赏景实属无意,小女子这便告辞,”等护卫过来提走两个中间夹着银子的沙包袋,班婳朝容瑕一拱手,“告辞。” 容瑕作揖致歉:“在下打扰到姑娘与令弟的玩乐兴致,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你太客气了,那……你继续?”如果是平时盛装打扮,班婳还是愿意跟容瑕这种美男子多待一会儿的,只是她现在扎着男士发髻,身上还沾着土,这种模样跟别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对她容貌的侮辱。 “姑娘慢走。”容瑕向班婳行了一个平辈礼,班婳只好又回了一个礼,转身朝自己挖的坑里踢了几脚土,颠颠儿地跑开了。 山林再次恢复了它的安静,容瑕看着面前的坑,轻笑一声后,语气冷淡下来:“查清了么?” “回伯爷,班乡君与班世子确实是无意上山,”后面草丛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据传这对姐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平日里没做过什么正经事。” “班乡君?”容瑕想了想,“前些日子被退婚的那个?” “对,就是她。”中年男人心想,谁家能养得出没事埋银子玩的孩子,整个京城除了静亭侯府,还真找不出几家。 容瑕走到山道旁,看着山腰间慢慢往下走的两姐弟,语气不明道:“他们姐弟感情倒是挺好。”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感情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容瑕身边的小厮回了这么一句后,忽然想起以前的某些事,吓得立刻噤声。 “姐,你刚才撒的谎一点都不高明,”班恒哼哼道,“身为京城有名的纨绔,我怎么可能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有本事你去,”班婳接过女护卫递给她的帕子擦干净脸,“我长这么大,还未没这么丢人过。” 班恒小声嘀咕道:“那你也不能让我背这个黑锅啊。” “听说过拿人钱财手短这句话吗?”班婳见班恒不高兴的样子,把帕子翻了一个面,擦去他脸上的泥印,低声哄道,“好啦,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他怀疑我们动机。” 班恒拿过帕子,粗鲁地在脸上擦了几下:“这大早上的,他跑到山林里去干什么,看风景?” “像这些风雅君子难免有些怪癖,也许人家晚上想待在山上看星星看月亮顺便作一作诗词歌赋呢,”班婳瞪了班恒一眼,“你管他干什么?” 班恒看了眼四周,在班婳耳边小声道:“你说梦里的新帝长得好,又不姓蒋,会不会就是成安伯?” “怎么可能,”班婳摇了摇头,“这种翩翩公子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因为他风度翩翩就排除嫌疑,”班恒哼哼一声,“宫里那些贵妃娘娘,谁不是温柔小意,千娇百媚,但本性是怎么样,可能连她们自个儿都忘了。” “谁能装这么多年的君子,那还不得憋疯?”班婳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不大,“宫里那些美人儿温柔小意也只是在陛下面前装一装,成安伯的文采风度,可不是装样子就能有的。” “那倒也是,”班恒点头,“如果让我这么绷着,不出三天我就要受不了。” 姐弟俩骑马并肩前行,城门口很多人在排着队等待进城。像班婳这样身份的贵族,是不用这么排队的,她骑在马背上,隐隐听到了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 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粗布的年轻女子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脸上满是焦急,可是孩子怎么也哄不好,她急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班婳扬起的鞭子又放了下去,她轻哼一声翻身下马,走到女人面前:“你的孩子怎么了?” 年轻女子见眼前的少女做少年郎打扮,身上穿着锦袍,脚上的靴子绣着凤纹,上面还嵌着珍珠,猜出对方身份尊贵,以为是自己孩子哭得太厉害吵到了她,连连致歉道:“对不起,吵到了您,我现在就把他哄好。” 班婳见她怀里的孩子脸颊通红,嘴唇颜色也不太正常,便道:“孩子是不是生病了?” 神情有些憔悴的女子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却不敢掉下来。 班婳看了眼前面排得长长的队伍,伸手摸了一下小孩的额头,烫得有些吓人。 “你跟我来,”班婳见女人犹犹豫豫不敢动的样子提高了音量,“快点过来。” 女人不敢再反抗,抱紧手里的孩子,胆怯地跟在班婳后面。她听村里人说过,城里有些贵女脾气很不好,若是有人不长眼睛开罪了她们,用鞭子抽两下是轻的,被扔进大牢里关上一段时间也是有的。 她不怕被惩罚,可是孩子怎么办? 就在女人胡思乱想的时候,班婳把自己的腰牌递给了城门守卫,守卫朝她行了一个礼,看也不看抱着孩子的女人,便让他们一行人通过了。 “行了,你自己带孩子去看大夫,”班婳骑上马背,一拍马屁股,马儿便小跑着追上了班恒。 女人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只是遇到好心的贵人了,她低头看着啼哭不止的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连贵人都来帮忙,她的孩子一定能够活下去。 “姐,你刚才干嘛去了?”班恒见她追了上来,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什么稀罕事儿都没有。 “去做好人好事了,”班婳说完这句话,就见班恒一脸怀疑的看着她。 “好人好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班恒对自家姐姐那是非常了解的,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穿,吃的是最精致的,穿的是最讲究的,平时出门炫耀自己新衣服新首饰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做好事? 班婳朝翻了个白眼,但是美人即使翻白眼那也是美的,所以这个粗鲁的动作她做起来,就是娇憨可爱。 只不过这一幕落在沈钰眼里,就不是那么可爱了。他想趁着姐弟两人没发现他躲到一边,哪知道班恒率先叫住了他。 “沈钰!”班恒用手指着沈钰,“你给小爷我站住!” “下官见过班世子,”沈钰看了眼马背上的班婳,“见过班乡君。” “喲,今天不是休沐,沈探花怎么没有当值啊?”班恒甩着马鞭,瞥了眼他身边的女子,冷笑道,“我当是个什么美人呢,啧。” “女子之美,在骨不在皮,班世子与下官眼光不同,在下无话可说。”沈钰往旁边退了一步,“二位请。” 班恒就算脑子不算聪明,也听出他这话是在骂他姐只是皮相好看的意思,当下气得脸都变了。 “啪!”一条鞭子抽在沈钰的身上,沈钰痛得闷哼出声,他身边的女子更是吓得尖叫起来。 “我平生最讨厌说话拐弯抹角的男人,”班婳又是一鞭子抽下去,沈钰一介文人,还没反应过来,这鞭子就又落在了他身上,“你若是指着本姑娘说,你这个女人除了样貌好看,便一无是处,我还能敬你是个爷们。这会儿说两句阴阳怪气的话,装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谁看?” “班乡君,下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当街鞭笞下官,也太过了些。”沈钰看了眼四周瞧热闹的百姓,面上有些挂不住。 “哼,”班婳微抬下巴,“本乡君就是这么任性,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这泼辣悍妇……” “啪!” 又是一鞭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指着我鼻子骂会显得你很爷们,但我还是要抽你。堂堂探花,竟然当街辱骂女子,这便是你读书人的风度么?” 第7章 郡君 沈钰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丢脸的时候,被人当街像狗一样的鞭笞。 “沈探花端方如玉,不想竟也是出口伤人的粗鄙之人,”班婳骑在马背上,嘲讽几乎刻在了脸上,“罢了,只当本乡君当初瞎了眼,竟然在你死缠烂打之下,答应了你的求亲。谁知你竟是个过河拆桥的无耻之徒,一朝得中探花,便原形毕露,让我看尽了你的小人之态。” 沈钰此时辩解不是,不辩解也不是,他面色潮红的看着四周看热闹的百姓,硬生生忍下了心头的怒意,朝班婳作揖道:“班乡君,请你适可而止。” 班婳这是疯了吗?她一个乡君竟然敢鞭笞皇上钦点的探花,她还要不要名声,还要不要嫁人了 “哦,对了,”班婳忽然道,“你刚才说我当街鞭笞朝廷命官,做得太过了?” 看着班婳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姿态,沈钰心中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放心吧,很快你就不是朝廷命官了。”班婳看着沈钰那副又惊又怕的模样,畅快地笑出声来,一抖缰绳,马儿便迈开了步子。 “班乡君!” “班乡君!” 沈钰想要追上去,跟在班婳后面的班恒突然转头瞪向他,扬起手里的鞭子,“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沈钰想起刚才被鞭笞的痛楚,不敢再往前,心里又急又恨,班家的人都是疯子吗? 第二天一早,朝堂上就有御史参了班婳一本,说她身为皇家亲封的乡君,竟然对官员用私刑,实在是太不讲规矩了。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可是从御史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一件大事,皇帝还没开口,几个御史便自己先吵了起来。 幸而近来朝中没有什么大事,大家便围绕着乡君鞭打探花一事吵开了。 “陛下,”就在大家越吵越来劲的时候,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开口了,“对此事微臣有个看法,不知诸位打人可否听在下一言?” 几位御史一看说话的是成安伯,都闭上了嘴。 “在微臣看来,这不是乡君鞭笞当朝官员,而是被退婚女子痛打无情郎,”容瑕朝众人拱了拱手,“微臣听闻沈探花还未中举前,多次到静亭侯府求亲,静亭侯见其痴情,也不嫌弃他身份配不上班乡君,答应了他的求亲。” “未婚夫一朝中举,便迫不及待的退婚,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容瑕不疾不徐道,“诸位大人家中也有女眷,不如将心比心?”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半晌后有一个御史道:“班乡君刁蛮任性,奢靡无度,天下又有几个男子受得了?成安伯如此讲道义,不如你去娶了她。” “御史大人,”容瑕声音一冷,“你读书几十载,如今站在金銮殿上,就是为了拿女子嗤笑,拿女子闺誉来斗嘴的吗?” “如果这便是御史大人的君子风度,”容瑕朝坐在上面的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微臣耻于与这种人站在一处!” “陛下,微臣觉得成安伯所言有理。” “臣附议!” 这个被容瑕训斥的御史身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纸,不用抬头他都知道四周的同僚在用什么眼神看他。 容瑕是京城有名的翩翩君子,自己成了他耻与为伍的对象,日后京城的人,都会怎么看他? 完了,全完了。 而容瑕却看了不看他,只是朝皇帝行了一个礼,便退了回去,安安静静站在原本的位置上。 一个翩翩如玉身姿挺拔,一个脸色苍白心神恍惚,顿时高下立现。 朝会结束以后,皇帝刚回到宫里,宫女就来报,大长公主求见。 皇帝对大长公主十分有感情,他母后不得宠,父皇偏宠贵妃之子,若不是姑妈一直支持他,他的太子之位早就被贵妃之子夺走了。加上大长公主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所以这些年,大长公主在皇帝面前一直很得敬重。 现在一听大长公主要见他,他当下便让身边得用的太监去请大长公主进来。 “见过陛下,”德宁大长公主一进内殿,便屈膝向皇帝拜去,吓得皇帝忙伸手扶住了他,“姑母,您这是做什么。你我姑侄之间,何须行这般大礼?” 大长公主顺势站直了身体,她虽年近花甲,但是身体还算不错,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皇室公主的端庄大气。 “今日来,我是代那不争气的孙女来向您告罪的,”大长公主摸出一块手帕,擦着眼角似有若无的眼泪,哽咽道,“当年我没有把她父亲教好,导致他现如今年纪一大把也没个正形,连带着两个孩子也随了他的性子。” 说到伤心处,大长公主已经泣不成声,只用手帕捂着脸,嘤嘤痛哭。 “姑母,请您切莫伤心。”皇帝心里清楚,姑母当年嫁给一个只懂行兵打仗的武将,是为了巩固父皇的帝位。也正因为有这层情分在,所以姑母后来才能护住他跟母后,让他成为高高在上的帝王。 表弟有现在这副纨绔模样,不是姑母的错,怪只怪静亭公那个粗俗莽汉没有教好儿子。想到姑母为了他们一家,付出了一辈子,临到晚年,竟还让一个小御史在朝堂上参她唯一的孙女,皇帝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姑母,这事跟表侄女无关,怪只怪那沈钰见异思迁,其身不正。” “陛下不必安慰我,是我班家的家教不严,才让皇上您在朝堂上因她为难了。” “表侄女是个好姑娘,宫里谁见到她不说一声好,朕也是很喜欢她的,是朕没护好她,才让她受了这等委屈。” 最后大长公主是皇帝亲手扶上马车的,姑侄两人感情有多深厚,整个皇宫的人都瞧在了心里。 德宁大长公主坐在马车里,擦去眼角的泪水,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生在皇家,她比谁都清楚,这座皇城里根本没有真感情,有的只有算计。就如同当年先帝算计她的丈夫,害得他后半身都生活在疼痛的折磨中。又比如她现在这个好侄儿,处处对她尊荣,也只是因为她识趣,而她的孩子也没有能力插手皇家的事情而已。 先帝算计了她的丈夫,她便让他心爱的儿子做不得皇帝,这也算公平。 御史参了班婳的第二天,一道圣旨就送到了静亭侯府。圣旨的大意就是朕的侄女很好,朕甚是喜爱,觉得乡君不太配得上她的身份,所以由乡君升为郡君,食邑七百户。 就在班婳升为郡君的同时,沈钰因为私德有亏被罢黜官职,就连那个参班婳的御史,也以“其身不正”的理由,被夺去了御史一职。 “姐,梦里面有这一段儿么?”班恒看着班婳手里的圣旨,“郡君还有食邑,这可是亲王嫡长孙女都不一定有的待遇,还是祖母厉害。” 前天他姐抽了沈钰以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大长公主府告状去了。 然后他姐不仅抱回一大匣子宝石,还捞了一个有食邑的郡君回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记得了,”班婳把圣旨塞到他手里,“你慢慢看。” “聪慧贤德,蕙质兰心……” 班恒指着圣旨上的几句话,摇头晃脑道:“陛下也真不容易,睁眼说瞎话。” 班婳抢过圣旨,放到正堂上的祭台上,让这道圣旨与以往那些圣旨躺在了一起。 “陛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 班婳忽然想到,梦里似乎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事关她身份品级这种大事,她就算是做梦,也不会忘记的。 所以……因为她甩了沈钰鞭子,现实开始有变化了? 第8章 不对 “这事不太对。” “我也觉得不太对。” 班家父子互相对看一眼,齐齐扭头看向阴氏,想在她这里得到答案。 “你们看着我作甚?”阴氏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只好对班婳道,“婳婳,你再仔细想想,梦里真的没有你被封为郡君这件事?” “没有,”班婳很肯定的摇头,“真有这种好事,我不会忘的。” “那……你这个梦会不会是假的?”班恒突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谢启临那件事只是一个巧合,事实上没人早饭,咱们家也不会被抄家,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想?” 做梦示警这种事,向来是人云亦云,真假难辨的。连他都知道,那些开国皇帝想要造反的时候,都爱跟神仙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包括他们大业朝的开国皇帝也玩的是这一手,是不是真有神仙,事实上大家都清楚,不过是忽悠老百姓的话而已。 被班恒这么一问,班婳也有些不确定了,她起身从多宝架上翻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叠纸,纸上的字体犹如鬼画符一般,大概除了班婳自己认识,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写了什么。 “我那天怕时间太长把梦的内容忘了,所有把能记住的都写了下来,”班婳把这叠纸拍在桌上,“你们看看还会发生什么巧合事件。一次两次算巧合,三次四次总不能也是巧合吧?” 班淮拿起纸看了好半晌,双眼呆滞地看着班婳:“闺女,你上面写的是什么?” 班婳把那张纸拿过来一看,“谢宛谕要嫁给二皇子,但是二皇子喜欢的却是石飞仙。” “你怎么记的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班恒知道自己认不出班婳那堆鬼画符,干脆看也不看,“有没有什么朝中大事发生?” “我这么懒,怎么可能梦到朝政大事,”班婳回答得理直气壮,“再说了,梦里的我每天都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关心那些无聊的政事?让你来,你也记不住啊。” 班恒认真想了想,如果是他来做这个梦,可能醒来就忘记了,肯定比他姐还不如。 “那你怎么把别人嫁谁记得这么清楚”这一点班恒有些想不明白。 “谁让她跟我不对付呢?” 班恒恍然,万分理解地点头,以他姐记仇的性格,这事确实能记下来。 现已成年的大皇子与二皇子皆是皇后所出,可能是陛下登基前,吃够了先帝偏宠妃嫔的苦,所以他最敬重的只有皇后,最看重的皇子也是皇后所出。 只可惜陛下对两个嫡子的偏宠,让他们两人从小过惯了顺风顺水的日子,所以太子性格过于优柔寡断,耳根子软,容易感情用事。二皇子性格傲慢,平时在外永远一副皇帝老大,太子老二,他就是第三的姿态,至于其他朝臣,很少能有人被他放在眼里。 这两个皇子跟静亭侯府的关系都不怎么样,所以班婳对他们俩也没多少好感。 梦里有一幕班婳记得格外清楚,成为皇子妃的谢宛谕打了石飞仙一巴掌,而二皇子竟然当着很多人的面,呵斥谢宛谕不说,还亲自陪着石飞仙去看太医。 皇家的男男女女,都不是什么真心人,但好歹还都维持着面上的情分,像二皇子那样,不给正妃丝毫脸面的行为,就做得太过了。 现在谢宛谕与石飞仙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谁会想到以后会发生这种事呢 不、不对,石飞仙不是对容瑕有意么?日后她跟二皇子之间关系暧昧,说明她根本没有嫁给容瑕。那么问题来了,嫁给容瑕的女人究竟是谁? “唉。” 班婳单手托腮叹息了一声,只可惜她跟容瑕不熟,连做梦都没梦到过他,所以还真不知道能抢走石飞仙心上人的女人是谁。 “再等等吧,”阴氏摸了摸女儿的头,“若是谢家姑娘真的嫁给二殿下,我们再……” 实际上他们又能如何,空有爵位,没有实权,若真有人逆反称帝,他们能做的,也只是乖乖做案板上的鱼肉而已。 “姐,你若是你那个知道谁是那逆反之人就好了,”班恒情绪十分低落,“至少我们还能选择弄死他或者抱他大腿。” “若你姐梦里的事情都成了真,说明此人是上天命定之子,你说弄死他就能弄死他?”班淮没好气道,“好好做你的纨绔去,别为难你的脑子了。” 大业朝云庆二十一年秋,皇帝请朝中某命妇做媒,替二皇子向忠平伯府嫡小姐谢宛谕下聘礼。 忠平伯府只能算作新贵,按理说他家闺女是嫁不到皇子府的,皇帝做主为他娶这么一个没多少影响力的正妃回来,是因为他的心大了。他可以宠爱嫡次子,但是并不代表他喜欢嫡次子有取代嫡长子的心思。 对于忠平伯府来说,这并不是一门太好的婚事,可是圣上请超一品命妇亲自来做媒,他说不出也不敢说拒绝的话。 得知谢宛谕竟然真的要嫁二皇子以后,班家四口人如丧考妣,躲在屋子里抱头痛哭了一场。 大月宫,是大业朝历代皇帝居住的地方,同样也是诸位皇子做梦也想住进去的地方。 二皇子蒋洛跪在云庆帝面前,面上满是不甘与愤恨:“父皇,儿臣心仪之人并非谢家姑娘,您为何要逼着儿子娶她?” “这位谢姑娘我看过了,相貌姣好,仪态大方,更重要的是性情十分宽和,与你十分相配,”云庆帝低头写着字,看也不看蒋洛,“你若是想不通,就回去慢慢想,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再放你出宫。” “父皇!”蒋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庆帝,“我跟大哥都是您的儿子,您为何如此待我?那个谢宛谕有什么好,论才华不如石家小姐,论气度不如皇叔家的康宁郡主,至于相貌……” 蒋洛冷笑道:“连班婳那个草包长得都比她好,我为什么要娶这么一个女人?” “既然你觉得班婳长得比她好看,那你便娶班婳去!”云庆帝有些不耐道,“世间哪有那么多样样都完美的女子,你别不知足。” 蒋洛咬了咬牙,怕自己再执拗下去,父皇会真的让他娶班婳,只好沉默地朝云庆帝磕了一个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时间不是没有完美的女子,只是他的父皇不愿意让他拥有而已。 大长公主府里,班婳几句俏皮话,便逗得大长公主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心肝肉,喜爱之意表露无遗。 班恒在一边吃着零嘴,一边告状道:“祖母,您可别信我姐的话,她抽那个沈钰的时候,那是半点不留情,一条鞭子甩得虎虎生虎,连我都被她的架势给唬住了。” “姑娘家就是要硬气些才好,”大长公主拍了拍班婳的手,“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必学着其他女人曲意奉承,谁若是招惹了你,尽管告诉祖母,我替你做主。” 班婳捧住德宁大长公主的手,乖巧地笑道:“您不用操心我,我跟弟弟一切都好,只要您身体好好的,我便什么都不怕。” “好好好,”德宁大长公主把班拥进怀里,笑容温和慈祥,“就算为了我们家婳婳,本宫也要长命百岁。” “还有青春永驻,越来越年轻。” “好,青春永驻。”德宁大长公主笑着一声声应了下来。 姐弟俩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德宁大长公主又给他们塞了不少的东西,一副生怕自己那不懂事的儿子委屈了两个孩子一般。 “咳咳咳。”看着姐弟俩骑着马越行越远,德宁大长公主掏出帕子捂住嘴角,扶着身旁嬷嬷的手,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第9章 梦 有个词语叫不期而遇,还有个词语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班婳骑在马背上,谢宛谕正从轿子上下来,两人四目相对,班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嘲讽与得意。 她在得意什么,因为能做皇子妃了? 做皇子妃有个屁用,反正再过几年,这个天下都不姓蒋了。再说蒋洛那种糟心玩意儿,如果不是因为身份尊贵,就凭他那性格,送过她做男宠,她都不稀罕要。 “班乡君,真巧,”谢宛谕摸了摸耳垂上的大珍珠,面色红润的看了眼班婳,看到班婳的耳环是一对红得似血的宝石后,收回了手,淡淡道,“最近几日怎么不见你出来玩?” “错了,”班婳摇了摇食指,“不是乡君,是郡君。” 谢宛谕闻言掩着嘴角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因祸得福,封了郡君,恭喜恭喜。” 不过是个郡君,大业朝又不止她一个郡君,有什么可得意的?再说了,待明年开春,她嫁给二皇子以后,这个小贱人再猖狂,也要乖乖行礼。 祸?什么祸? 无非是拿她被退婚这件事来嘲笑而已,班婳压根不在意这件小事,所以谢宛谕这句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班婳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漫不经心道,“谢姑娘今天打扮得真漂亮,不知道谢二公子眼睛好了没有?” 班婳跟人打嘴仗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只要有人拐弯抹角的嘲讽她,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嘲讽回去,而且是别人哪痛戳哪里,丝毫不讲究贵族式的优雅与贵气。凭借这一无人能敌的嘴贱本事,以至于京城里没多少女眷敢招惹她。 谢宛谕今天敢这么刺她,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即将变成皇子妃,班婳就算再猖狂,也不敢得罪她。 哪知道她低估了班婳的胆量与没头脑,竟然当着她的面拿二哥的眼睛说事。这个女人真是貌美心毒,二哥好歹也曾与她有过婚约,如今二哥不过坏了一只眼睛,她便如此幸灾乐祸,实在是是可恨至极。 可是即便她再不满,此刻也不能发作出来。她是未来的皇子妃,必须端庄大方,在跟二皇子成婚前,决不能行差步错,她不想像班婳这样,临到成婚前被男方退婚,成为全城人耻笑的对象。 “多谢郡君关心,二哥他很好,”谢宛谕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朝班婳挤出一个笑。 “谢姑娘,请往楼上走,我们家姑娘在上面包间等你。”一个嬷嬷从旁边的茶楼里走出来,她看到班婳,朝她行了一个礼,“见过班郡君。” 班婳认出这个婆子是石飞仙身边伺候的人,她看了眼旁边这座茶楼,朝这个婆子点了一下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班恒故意嗤了一声,然后跟在她姐的马屁股后面走了。 谢宛谕面色铁青的看着班家姐弟旁若无地走远,恨不得把他们连个从马背上拽下来狠狠抽一顿。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下来接她的婆子笑了笑,然后道,“有劳石姐姐久等了。” 她且忍着,且忍着。 石飞仙正是因为看到了班婳,才让嬷嬷去接的谢宛谕。她从窗户缝里看到班婳骑马离开以后,才转头对身边的康宁郡主道:“班婳如今行事是越发地目中无人了。” “她自小骄纵着长大,被不同的男人退婚三次,外面的话传得那么难听,自然是破罐子破摔了,”康宁嘲讽道,“反正她也嫁不出去,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快。” 论关系,她与班婳是远房表姐妹关系,只是他们家与大长公主之间有嫌隙,所以她与班婳从小关系都算不上多好。听母亲说过,当年皇祖父本想废掉太子,立她父亲为太子,哪知道大长公主一直从中作梗,终于在当今圣上面前挣得了从龙之功。 这些十几年前的旧怨,他们家虽然不敢再提起,但不代表他们会忘记大长公主当年做的那些事。 两人正说着话,谢宛谕便上楼来了。见到两个闺中好友,谢宛谕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班婳那个小贱人,我真是恨不得撕了她那张嘴。”想起班婳戴着的那对血玉耳环,把她那张雪白柔嫩的脸衬托得仿若能掐出水来一般,谢宛谕心里的恨意就更加浓烈一份。 嫉妒,是一场扑不灭的烈火,足以燃烧人的理智。 “今天来,本来是为了你的好事庆祝,提这种糟心的人有什么意思,”康宁郡主笑着招呼她坐下,“待明年今天,我们就要称呼你为王妃了。” “好好的提这些干什么,”谢宛谕羞得面颊通红,“我看你们今天来,就是故意闹我的。” “瞧瞧这脸红得,我今日总算明白什么叫恼羞成怒了,”石飞仙伸手捏了捏谢宛谕的脸颊,“恭喜妹妹嫁得良人。” 看着谢宛谕又羞又喜的模样,她想起了自己暗暗喜欢了好几年的容瑕,心里有些发苦。她抬头看了眼康宁,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没有说话,别当她不知道,康宁对容伯爷也有几分心思的。 夜深人静入梦时,班婳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整个人掉进了一场梦里。 梦里的她穿着单薄的衣衫,看着满桌的佳肴以及桌边的男人,就像是傻了一般。 班婳知道自己在做梦,她甚至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以及那个面容模糊的人,这种感觉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她感觉到自己对桌边的那个男人怀着感激之情。 很快她看到自己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裘衣。 外面下着很大很大的雪,她看到有贵女在嘲笑她,在对她指手画脚,但是却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 再然后她看到自己死了,倒在厚厚地雪地里,鲜红的血溅在白白地雪上,就像是盛开的大红牡丹,美艳极了。 班婳忍不住感慨,她果然是个绝世美人,就算是死,也死得这么凄美。 冬天的风刮起来带着雪粒,不过梦里的班婳感觉不到冷,风声呜咽着像是女人的啼哭声,她站在自己的尸体前,看着自己后背上插的那只箭羽,顿时恍然大悟,难道这是她上次那个梦的结局? 原来自己以后会这么惨? 不仅没了爵位,连命都没了? 幸好她身上这件白狐裘看起来很值钱,死得还不算太寒碜。 “咯吱,咯吱。” 后面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声音又急又乱,就像是有人匆匆地赶了过来。 “主、主子,班姑娘去了。” 主子?谁? 班婳回头,看到身后多了一个穿着黑色裘衣的男人,男人身姿挺拔,露在袖子外的手莹白如玉,就算看不到人脸,班婳也可以肯定,这一定是个极品美男。 她看不见男人的脸,但是却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可惜了。” 班婳点了点头,确实挺可惜的,毕竟她这么美。 “京城里难得的一个鲜活人,厚葬了她。” 班婳长舒一口气,看来不仅人好看,心眼也是挺美的。 男人忽然扭头,仿佛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她,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繁复的宫裙,得意地挺了挺腰肢。 只可惜对方并没有看到她,而是以一种复杂的语气道,“查清楚是谁干的,让人……让人照顾好她的家人。” “嘭!” 值夜丫鬟如意听到屋内传来响动,吓得忙从榻上爬起来,快步跑进内室,然后就看到郡君穿着中衣呆愣愣地坐在桌旁,她的脚边还躺着一只摔碎的茶盏。 “郡君,您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做了一个梦,”班婳忽然抬头对她笑了笑,“没事,你去睡吧。” “外面凉,奴婢扶您去床上坐吧,如意多点燃了两盏灯,让屋里变得亮堂了一些,“时辰还早着呢。” 班婳躺回床上,对如意道:“世子昨夜什么时候睡的?” 如意愣了一下,她是郡君跟前的丫鬟,哪里知道世子院子里的事,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的摇头。 班婳也不介意,又道:“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上好的白狐皮,我要拿来做手套,做裘衣,做领子。” “您的库房里只有几张上好的火狐皮子,白狐皮却是没有的,”如意也不明白向来喜好色彩艳丽之物的郡君怎么突然想要白狐裘了,不过做下人的,只需要满足主子的要求就好。 “我明白了,你去睡吧。”班婳把被子拉到下巴处,闭上眼睛想,不知道红色的斗篷上面加一圈白色狐毛好不好看? 穿白狐裘里面配大红宫裙,一定能把她的皮肤配得很好看,到了冬天她可以这么穿着试试。 几日后 “郡主,”管事婆子一脸愁苦的找到康宁郡主,“您上次看好的狐狸皮子已经被人买走了。” “谁敢抢我的东西?”康宁郡主柳眉倒竖,“难道来买的人不知道那是我准备要的么?” 第10章 男人的心思 见郡主气成这样,婆子心头苦意更浓:“是班郡君。老奴听说静亭侯府满京城收购白狐皮,就因为班郡君说了一句,她缺白狐皮子使。” 康宁气得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又是静亭侯府! 班婳这个小贱人就不能消停点?! 想她身为郡主,为了不让当今圣上猜忌,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吃穿住行皆不敢有半分张扬,就怕让圣上抓住她家的辫子找麻烦。明明她身份比班婳高,可是在宫里却是班婳更得脸面,甚至是宫外,那些人也更加敬畏班婳而不是她这个郡主。 婆子见康宁气得脸都白了,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好劝道:“郡主,那班郡君本就是混不吝的人,咱们这样的人家,无需与这等人一般见识。” 康宁恨恨地把手边的茶杯砸在了地上,厉声道:“今日之耻,来日我定当加倍奉还。” 原本她以为,班婳数次被人毁掉婚约,就会学着低调起来,哪知道她竟然半点教训都不吃,依旧这般我行我素。 她不明白,身为一个女人,班婳数次被男人嫌弃,难道就真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现下才几月,白狐皮子竟没有了?”王阿大看了看各商家呈上来的皮子,摇了摇头道,“这些皮子都有杂色,我们家伯爷虽并不是挑剔人,但也不能穿有杂色的狐裘出门。” 店铺管事也料到他这次送来的皮子,成安伯府的采买不会满意,所以也不觉得失望,而是赔着笑道:“王管事,这确实已经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皮子了,小人不敢骗你。” “最好的?”王阿大冷笑一声,“你当我没见过好东西还是怎的?” “王管事您有所不知,今年我们店里本是存着两张最好的皮子,可就在前两天,大长公主府的管家亲自来收我们店铺里的皮子,我们做生意的哪敢得罪这些大爷,便只好把那两张最好的皮子让管家收走了。” “大长公主府?”王阿大愣了,大长公主那样的年龄,还能穿这种鲜嫩的颜色? “对,确确实实是大长公主府上的管家。不过小人听说,这些皮子都是大长公主为她孙女买的,至于这消息是真是假,小人便不知道了。”店铺管事不敢碎嘴皇家人的事情,所以把这个消息告诉王阿大后,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王阿大闻言脸色好了很多,“我明白了,你自去吧。” “是。”见采买脸色并不难看,店铺管事在心底偷偷松了一口气,好在成安伯府是讲理的地方,不然他今日恐怕要遭些罪了。 王阿大把这事告诉管事,管事又传到了管家面前,只不过这话传来传去就有些变味。 “你说班郡君夺了我们府上采买看中的东西?”容瑕正在作画,听到管家的汇报,淡笑一声:“小姑娘喜欢这些白绒绒地东西,她买去便买去了吧。” “是。”管家立在容瑕面前,大气不敢出。 “对了,”容瑕缓缓放下笔,抬头看向管家,“上次买来的柑橘不合胃口,处理了。” “是。”管家腰往下沉了沉。 容瑕把手背身后,目光落在画卷上,上面画着一个身骑仙鹤,手捧仙桃的老翁。 “姐,你收这么多白狐皮回来,是要筑窝还是怎的?”班恒这几日每天都能看到有人送白狐皮进来,只是这些皮子有完整的,也有带瑕疵的,价格不一。 “我拿来做衣服,做斗篷,做护手,做发饰,我还担心这点皮子不够使呢,”班婳翻着手里的小册子,上面记录的是她小库房里各种物件,“如果有剩余的,我再给你做条围脖。” “败了那么多银子,就想着给我做条围脖,你可真够大方的,”班恒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吃,“过几日陛下要去西郊狩猎,你要去吗?” “去,怎么不去,”班婳略显激动道,“为了这次秋猎,我可是特意准备了好几套衣服。” 比如说其中一套骑装,就是几位绣娘费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做好的,就为了今年秋猎她能闪亮出场,若是不去,岂不是浪费了她特意让绣娘准备的骑装? 班恒用同情地目光看着班婳,以他姐的本事,琴棋书画是不行了,唯有狩猎的时候,能与其他贵女一争高下。 “婳婳,”阴氏走了进来,见姐弟两人都在,把手里的盒子放到班婳面前:“这支发钗是你亲外祖母当年留给我的,这些年我一直没怎么戴。小时候你见了还跟我要,那时候我担心你每个轻重,把好好的东西摔坏了,就没有给你。” 阴氏打开盒子,取出这只珠钗,澄澈透明的钗根,钗头不知是怎么烧制而成,竟变成了艳丽的红色,就像是冰凌上放着几粒朱果,亮得澄澈,红得似火。 “我想着等冬天到了的时候,你穿着白狐裘,戴着这支朱钗一定很好看。”阴氏把朱钗班婳发间,满意的一拍手。 “我闺女果然是整个京城里最漂亮的!” 虽说做母亲的看自家孩子,永远都觉得那是最好的,不过这支钗确实很配班婳如花般的容颜。 “谢谢母亲。”班婳拉着阴氏的手臂摇了摇,腻在阴氏身上撒娇。 “你啊,”阴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忍不住笑道,“若不是你外祖母过世得早,我又怎么会嫁给你们父亲。” “嫁给我怎么了?”班淮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自家夫人这句话,悻悻地走到班婳身边坐下,满脸委屈,“咱们孩子都有两个了,你还嫌弃我。” 阴氏看也不看他那委屈的模样:“嫌不嫌弃,你自己还不知道?” 班淮当年是京城有名的纨绔,门当户对的人家,谁愿意把闺女嫁给她?唯有她生母早逝,父亲薄情寡义,继母又是个佛口蛇心的女人,最后便嫁给了班淮。嫁人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难熬,班淮虽然纨绔,但并没有粘上好色赌博这些陋习,事实上他懒散了些,喜欢玩闹了一点,其他方面还真不像是纨绔。 “来点?”班恒从盘子里挑了一块红枣糕递给班婳,看也不看正在“你委屈还是我委屈”的父母,懒洋洋道,“我特意打听过了,这些秋猎很多青年才俊都要去,你去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班婳觉得红枣糕有点腻,扔还给班恒:“你平时在外面玩的时间多,京城里有哪个男人身姿挺拔,气质出众,手长得好看,还喜欢穿玄色衣服的?” 她梦里的那个男人,似乎总是穿玄色暗纹衣服,让人一眼看过去,便奢华非常。 “玄色衣服?”班恒也不嫌弃红枣糕是班婳扔回来的,一下扔进嘴里,三两口吃光后道,“身姿挺拔的有,气质出众的也有,手好看的应该有,但我没有注意,要符合这三条还喜欢穿玄衣的还真没有。” 他没事哪会注意其他男人的手好不好看? “真的没有?”班婳捧着脸,“你再好好想想。” “京城里素来有君子之称还长得好看的,谁不是一身浅色衣服,穿什么黑色,灰色还怎么装君子,”班恒没好气道,“这就跟京城里那些才女佳人没谁穿得像你这般艳丽一样,懂了吗” 班婳翻白眼:“我穿着艳丽怎么了,我美啊!” 班恒看了班婳几眼,不得不承认,他姐确实长得很美。可是对于善于做戏的世家公子来说,他们内心就算真的对他姐有几分心思,但是为了表现出他们是不沉迷美色,只看重女子内涵的端方君子,他们只会装作更加正直,连看都不会看他姐一眼。 但是在心里偷偷看了多少眼,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他自己是男人,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是对男人那点劣根性还是很了解的。但是这种肮脏的东西,班恒永远都不会告诉她,他姐这个人脑子笨,做个简简单单的郡君就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适合她知道。 “美美美,整个大业你最美,”班恒态度敷衍地点头道,“别人穿什么都比不过你。” “乖啦,”班婳拍了拍他的头,笑眯眯道,“早这么说就好了。” 近来她已经不怎么跟家人提起她做的那个梦了,家人也提得少了,好像有志一同忘记五年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选择快活的活在当下。 不管怎么说,她知道家人日后会活得好好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九月底,正是叶落草枯的时节,云庆帝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秋猎活动。静亭侯府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是他们一家子地位高,又跟皇室沾亲带故,所以这种场合永远不会缺少他们的位置。 这天班婳特意起了一个大早,洗脸抹脂,对着镜子细细勾勒妆容,头发虽然挽做成了男士发髻,但是发冠却是女式的金叶步摇冠,只要步子一动,就会随着轻轻晃动。 班恒已经在班婳院门转了好几个圈,听到班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忙高兴道:“你总算出来了,再不走我们就要迟到了。” 当他看清班婳的妆容后,瞬间愣住。 “哎哟我的亲姐,你这是……这是……” 让那些男人无心狩猎啊! 第11章 猎场 班恒早就知道他姐为了这次的秋猎准备了一堆的东西,什么头冠骑装靴子之类的,他一直不太明白,不就是去狩个猎,为什么他姐还能整出个花儿来。 不过看到她姐红衣似火的样子,班恒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膛,放眼整个京城,只有她姐才能压得住这么艳丽的红。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姐姐,让他从小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那就是视美色如浮云,反正没他姐美。 姐弟二人走到正院,阴氏正在那里等他们,见他们出来,就把自己前几天求来的福袋塞给姐弟两人:“刀剑无眼,你们两人要小心。” “放心吧,母亲,我会照顾好恒弟的。”班婳接过福袋,挂到脖子上,小心的塞进衣服里,“你真的不去了么?” “你们去吧,这骑马射箭的我也不喜欢,去了也只能坐在营帐里干坐着,还不如侯府里有人伺候着舒适,”阴氏笑着摸了摸班婳头顶上的金叶冠,“这个漂亮,正合你用。” 班婳朝阴氏展颜一笑,朝她行了一个男子的揖手礼,“母亲,待我猎几块好的皮子回来,给你当坐垫使。” “正好冬天快到了,我还嫌家里的垫子不够软和,”阴氏笑道,“快出门吧,不然时间就该晚了。” 姐弟二人辞别母亲,跟随班淮一道出了门。 说来也有意思,班淮虽是大将军之后,但是在骑射方面并不擅长,平时骑马小跑还行,要拉弓射箭却是为难了他。好在他想得开,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是将门犬子有辱门楣,他都不会因此去逞能,这么好的心态也不知道随了哪个。 京城西郊有很大一个皇家狩猎场,里面什么动物都有,就算不该生长在京城的猎物,在圣上狩猎的时候,它们也会乖乖出现在狩猎场上。 “今年风调雨顺,草肥马壮,定是一个丰收年,”云庆帝扭头对跟随在身后的两个儿子道,“不知今年粮价是多少?” 太子脸颊通红,他哪里知道粮食的价格,近来他喜爱的妾侍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他正乐得不知东南西北,又怎么会想起关心这些。 “父皇,这种问题您问儿子,还不如去问那些大臣,”二皇子十分光棍,阴阳怪气道,“连大哥都不知道的事情,儿子便更加不知道了。” 自从皇帝要他娶忠平伯家的姑娘后,他与太子之间便有了嫌隙,甚至在皇帝面前也混不吝起来。 云庆帝见这两个儿子,一个平庸一个不服管教,觉得自己如果再多看两眼,就要把他们从马背上踹下去了。 “君珀,你来说说。”两个亲生儿子不省心,皇帝只能在自己宠爱的臣子身上,找到一点心理平衡。 “陛下,京城现在的粮价是精米六文一升,糙米四文一升,”容瑕驱马往前行了几步,“价格比前两月要便宜一些。” “嗯,”云庆帝满意地点头,“有臣如君珀,朕心甚慰。” 太子闻言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倒是二皇子不悦地瞪了容瑕一眼。只可惜容瑕看也不看他,于是他更加生气了。 恰好就在此时,忠平伯府的人到了,二皇子看了眼骑在马背上的谢宛谕,有些厌烦的想,如此平庸的一个女人,竟要嫁给他做王妃,正式让人心理不痛快。 谢宛谕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已经在心中烦了她,想起今天会在猎场上遇见二皇子,她一整夜都没有睡好,靠着厚厚的妆容才压住脸上的倦意。她若是此时能够抬头看一眼二皇子的神情,就知道这个即将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或许并不是她的良人。 “谢妹妹,”石飞仙穿着一身素白的骑装,头上戴着一顶纱帽,走得离谢宛谕近了才掀起帽子上的纱帘,露出她的脸颊,“你竟是比我早一步。” 谢宛谕朝父亲忠平伯行了一个礼,便驱马来到石飞仙面前,朝她笑道:“我还在担心你今日不来呢。” 石飞仙朝容瑕所在的方向看去,容瑕正与陛下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她有些失落,转头对谢宛谕道,“二皇子真的挺俊俏。” “你又来!”谢宛谕脸颊绯红,“再闹我可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闹了,”石飞仙眼角地余光一直关注着容瑕,可是容瑕除了跟陛下说话,便是与其他大臣说话,从头到尾都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石飞仙回头看去,只看到一匹赛雪的骏马驮着一个红衣女子朝这边飞驰过来,虽然这个女人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石飞仙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一定能够吸引全场多人的注意。 随着马儿越来越近,石飞仙认出了来人是谁。 班婳,竟然是她,果然是她。 她看着班婳发间那顶漂亮精致的金叶步摇冠,鬼使神差地扭头朝容瑕望去。 这一眼,却让她的心仿若被针扎一般,丝丝密密的疼。 “哟,班家的丫头来了。”皇帝听到马蹄声,心里想着是谁在纵马,抬头望了过去,脸上的笑意顿时浓了几分,“我就知道,除了这丫头,没几个人敢在朕面前这么做。” 容瑕顺着云庆帝的视线看了过去。 白衣红衣,朱颜金冠,在一片金色的大地上,显得格外地光彩夺目。 “驾!”看到皇帝一行人,班婳抽了马儿一鞭子,加快速度来到皇帝面前,翻身跳下马,朝皇帝拱手行礼道:“臣女见过陛下。” “快起来,快起来,”云庆帝笑着看了眼她身后,“你父亲与你弟弟呢?” “他们骑术比不上我,我急着见陛下,便先过来了,”班婳笑嘻嘻地往前走了一步,“几日不见,陛下瞧着又英武不少。” “你这丫头惯会胡说八道,”云庆帝看着眼前这个鲜活的少女,脸上的笑容更甚,“朕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陛下您是天下之主,一代明君,跟我这种小女子比什么。”班婳从小就深谙拍皇帝马屁之道,所以尽管她只是皇帝的表侄女,但是在皇帝面前,比那些王府郡主更得脸面。 皇帝对她笑的次数,比那些妃嫔生的女儿还多。 “哈哈哈哈,”皇帝朗声大笑,“好好好,这条马鞭便送给你这个小女子,希望你这个小女子多猎好物回来。” 他看着面前这个鲜活艳丽的小姑娘,心里隐隐有些可惜,若这不是他的表侄女,他肯定要把这样的尤物纳入宫中做宠妃,送她最美丽的珠宝,最华丽的布料,好好地圈养起来。 好在云庆帝的节操还在及格线上,对班婳的喜爱维持在了叔侄这条线上。而且他还是一个很清醒的父亲,虽然偏宠班婳,却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这样的女人为妻。 这样的姑娘当晚辈宠着还好,如果娶回来当儿媳妇,就有些糟心了。 “谢陛下。”班婳接过马鞭,在手里甩了甩,“还是陛下您的鞭子好。”说完,把自己腰间别着的鞭子嫌弃地取下来扔到一边,然后把云庆帝给她的马鞭别在了腰间,“待臣女猎得好东西,就献给您。” 蒋洛目光落在班婳白嫩的耳垂以及手腕上,随后飞快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屑地挑眉。 这么多年了,班婳拍马屁的本事还是这么浮夸又粗暴,偏偏他父皇就爱吃她这一套,有事没事就爱赏些东西给她,惯得她越发的无法无天,猖狂肆意。 想起自己心仪的女子也被班婳刁难过,蒋洛对她便更加挑剔。 难怪没有男人敢娶她,这样的女人…… 他目光从班婳柔嫩光滑的脸上扫过,这种空有美色的女人送给他都不要! “微臣见过陛下,”班家父子终于吭哧吭哧的赶了上来,班淮二话不说,直接朝云庆帝请罪,“小女无状,微臣管教不严,求陛下恕罪。” “恕什么罪?”云庆帝脸上的笑意不消,“朕觉得你家姑娘很好,别拘了她。” “谢皇上。”班淮打蛇随棍上,毫不犹豫的站直身体,识趣地拖着儿子混入了群臣中。 “陛下,那臣女也告退啦。”班婳摸了摸腰间的马鞭,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去炫耀的模样。 “去吧,去吧。”云庆帝一眼就看出她的用意,挥手让她自己玩去。他是一个长辈、皇帝、男人,看到长得娇娇俏俏的后辈喜欢自己送的东西,而且还高兴地想要去跟人炫耀,这种直白很好的讨好了他。 有了班婳打岔,皇帝也忘了刚才太子与二皇子给他带来的不快,他看了眼天色,对身后众人道:“准备开始吧。” 狩猎开始前,会有礼部的人摆坛祭天,让上天保佑大家能够带着收获平安归来。 这种从上古传来的习俗,已经变成了皇室狩猎前的过场,不过事关皇室与朝廷重臣的平安,没有谁敢马虎。 “不就是一条鞭子么,瞧她那轻狂样儿,”谢宛谕见一些眼皮子浅的贵女围着班婳奉承讨好,便觉得腻味得厉害,转头对石飞仙道,“静亭侯府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女儿?” 石飞仙冷笑道:“草包就是草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能这副做派,真是粗鄙不堪。” 谢宛谕讶异地看着石飞仙,以前飞仙虽然不太欣赏班婳的行事做派,但从未用过这种尖利语气来说她,今天还是第一次。 石飞仙也察觉到自己有些过激,便勉强笑了笑,“走吧,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不必跟那些臭男人争夺猎物。” “嗯,好。”谢宛谕点了点头,没有把石飞仙这点异样放在心里。 第12章 不要脸 由护卫开道,在云庆帝猎下一只猎物后,狩猎活动正式开始了。 “郡君。”一个护卫打马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这是班婳刚刚猎到的。 “伤了皮子,只能用来吃肉了,”班婳遗憾地摇头,一拍身下的马儿,“继续找,驾!” “嘘,”到了一处密林,班婳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她摸了摸马儿的脖子,对身后的侍卫道,“别出声。” 草丛中,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班婳把箭搭在弦上,瞄准以后,拉弦射了出去。 “嗖!” 就在班婳的箭插到白狐后腿上时,另外一支箭也射了过来,刚好射中了白狐另一条腿。她回头望去,看到二皇子带着几名护卫出现在她身后,刚才那支箭应该是他射出去的。 “表妹,”二皇子懒洋洋地看了眼班婳,扭头让他身边的护卫去捡猎物。 “殿下,”班婳注意到二皇子的动作,“那白狐可是我先猎到的。” “哦,”二皇子把手里的弓扔给身边的侍卫,双腿一夹马腹,离得与班婳更近了一些,“可是这白狐腿上,也有我箭羽标志。” “是吗?”班婳跳下马背,从二皇子护卫手里夺过白狐,伸手抽去二皇子的箭,然后把白狐递给自己的护卫,“这样不就没有了?” “你你你……”二皇子气得手抖,指着一个护卫道,“你,去把狐狸给我抢回来。” 班婳瞥了眼这个护卫,然后双手一捂脸,“呜呜呜呜,二皇子欺负女孩子,抢我的狐狸!” 恰好在此时,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可能是因为听到这里有女孩子的哭声,这行人便朝这边赶了过来。 容瑕与几个贵族子弟正准备猎两只兔子,结果一声震天动地的哭声传来,兔子撒腿跑了,他们却不能坐视不管。 长青王听这哭声离他们不远,便道:“我们去看看。” 长青王是先帝的侄儿,也就是当今的堂弟,领的是郡王爵,年纪轻辈分高,所以他在这一行人中,说话很有分量。 等大家走近以后,才看到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蹲坐在地上哭得伤心,二皇子骑在马背上对这个女子吼骂着,看样子是二皇子欺负女孩子了。能来这里参加狩猎的女眷,身份皆是不凡,就算二皇子身份贵重,也不能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大吼大骂,做得实在太过了些。 容瑕一眼就认出蹲坐在地上的姑娘是班婳,他看了眼仍旧在吼骂的二皇子,皱了皱眉。 二皇子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这么蛮横不讲理的女人,还没怎么样她,就哭嚎得整片林子都能听见了。他又急又气,就忍不住吼了班婳几句,哪知道班婳没有停止哭泣,反而越哭越来劲儿了。 “班婳,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再哭信不信我真的治你的罪?!” “呜呜呜呜呜。” “你!” “殿下,”容瑕下了马背,走到二皇子马前,朝他行了一个礼,“班郡君不过是一介女子,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于公,您是皇子,她是郡君。于私,您是表哥,班郡君是您的表妹,闹成这样,总是不好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皇子气得眉头倒竖,“本皇子是那种无缘无故欺负女人的男人?” 容瑕又是一揖:“殿下息怒,微臣不敢。” 二皇子看着容瑕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只觉得这人哪哪都不顺眼,嘴上说着不敢,眼里却全是对他的不在意。二皇子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息怒,反而怒火旺盛。他伸手指向班婳,“班婳,你来说,我欺负你了吗?” 班婳偷偷从指缝里看了眼挡在她面前的容瑕,揉了揉眼睛,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躲到容瑕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一副“我很委屈,但我只能忍着的”的表情摇头,“没、没有。” “阿洛,”长青王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不要胡闹,婳婳是你的表妹,你不可欺负人。” 二皇子觉得自己是有口说不清:“叔叔,我欺负她干什么?!谁知道她发什么疯,又哭又闹的。” 长青王今年二十有三,因为他父亲与先皇是亲兄弟,所以他与当今皇帝的关系非常亲密。尽管他年纪很小,但是辈分高,所以别说是二皇子,就算是太子殿下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班婳才不管蒋洛有多委屈,从小到大,每次她进宫蒋洛就欺负她,可是她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所以她愣是没吃多少亏。后来她长大了,宫里皇子们大都已经成年,她与皇子们见面的次数便少了很多,除了大场合以外,就很难与二皇子碰面。 哪知道四五年没怎么打交道,他竟然跑来跟她抢东西。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京城里谁不知道她班婳混不吝的名号? 容瑕见班婳没有出声,以为她是被二皇子吓住了,扭头看了过去。 他比班婳高大半个头,班婳又低着头,所以容瑕能看到的只有她脑袋上的那顶金冠。也不知道这顶金冠是怎么做成的,金叶子栩栩如生,并且薄如蝉翼,微风袭来便轻轻颤动着,有种华贵逼人的美。 就在此刻,原本低着头的班婳抬头望了过来,一双大大的眼睛就这么落入了容瑕的视线。 刷啦。 班婳头顶的金叶子颤动得更加厉害,她眨了眨眼,对容瑕露出一个感激地微笑。 容瑕想,这个班郡君笑起来的样子还挺讨喜,眼睛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牙。 “表侄女,”长青王向来对漂亮小姑娘很宽容,所以对班婳笑道,“走,你跟我们一块儿打猎去。” “谢表叔。”班婳朝长青王行了一个礼,然后故作担忧地看了二皇子一眼,表情略有些浮夸。 “别怕,你表哥就是性子直了些,没什么坏心思,”长青王瞪了二皇子一眼,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吓到班婳,“刚才你猎了什么呀?” “就是一只狐狸,”班婳摸了摸腰间的鞭子,“陛下赐了我一根马鞭,我就想着猎个好看的小东西回去献给陛下。”说到这,她漂亮的大眼睛看向二皇子,又委屈起来。 跟长青王一起过来的几位贵族子弟眼神怪异地看向二皇子,连姑娘家的猎物都抢,这二皇子也真是别具一格。 这位班郡君虽然行事有些莽撞,但好歹也是大长公主的孙女,陛下当年若不是大长公主护着,能不能登基都是两说。现在大长公主还活着呢,二皇子便欺负起人家唯一的孙女来。 真不厚道。 二皇子很久没有这么憋屈了,这个女人又不要脸又不讲理,真不知道静亭侯是怎么教她的,好歹身上也有部分皇室血脉,怎么就这么不端庄呢? 还有其他几位贵族子弟看他的那个眼神,虽然他们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二皇子觉得,他们内心已经把他鄙视了一遍。 好生气! 班婳那个厚颜无耻的小贱人! “别家小姑娘都在旁边赏景作诗,偏偏你跑来这里狩猎,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你怎么办?”长青王看了眼班婳护卫马背上的猎物,“哟,猎到的东西还不少。” “我又不爱作诗,不跟她们凑热闹。” 说话的间隙,班婳搭弓射了一只鸟儿。 长青王见状摇了摇头,难怪长着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偏偏还找不到如意郎君。天下间的男人,大多比较喜欢温婉一些的女子,像他们家婳婳这样的,真是不好办。 身份高的男人,不愿意娶她,身份太低的男人,又配不上她,高不成低不就,实在是伤脑筋。 若是她性子收敛一些,嫁到皇家也是可以的,可惜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只怕也不适合待在皇家。 姑母……想来也是舍不得的。 看着护卫捡回来的猎物,腹部绒毛被血弄脏了一大片。年轻姑娘们看到可爱的动物,大多是舍不得伤害的,偏偏婳婳看到狐狸想到的是皮子,看到野鸡想到的是尾羽,看到兔子想到的是烤兔肉。 静亭侯府真是不会教孩子,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被他们教成啥样了? “嗖!” 一支箭突然飞了出去,一只白毛鹿的脖颈里。 班婳猛地回头,看到的便是成安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弓。 “好箭法!” 她还以为像成安伯这样的翩翩君子,是不喜欢狩猎的,毕竟这些都要沾血。 “郡君过奖,”容瑕把弓递给护卫,淡然笑道,“不过是凑巧而已。” “啊!”班婳突然一击掌,“你快让人拿东西把鹿血接好,别浪费了,这可是大补之物。” 容瑕闻言一笑,对身后的护卫道:“还愣着做什么,照郡君的话去做。” “是。”护卫立刻翻身下马,取了一只银壶去接鹿血。 别人愿意听从自己的良好建议,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所以班婳朝容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个笑,看得几位贵公子有些恍神,心跳都漏了一拍。 “快到午时了。”谢宛谕踮着脚尖朝林子方向张望着,那些出去狩猎的人,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正这么想着,一行人便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长青王,与他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谢宛谕一眼便认出,那个风雅贵气的男人是成安伯,女的…… 班婳? 与成安伯并驾齐驱的女人是班婳?! 第13章 烤肉 成安伯那般俊秀出尘的翩翩君子,怎么会与班婳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谢宛谕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扭头担忧地看向好友石飞仙,果然对方的脸色十分难看。 “飞仙,”谢宛谕抓住石飞仙的手,“你别多想,也许他们只是碰巧遇上,便一起回来而已。” 石飞仙勉强笑了笑:“成安伯与谁关系好,与我何干?” 谢宛谕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咬了咬牙:“你放心,我总有机会让她不好受。” “宛谕,谢谢你,不过你别这样做,若是惹出事来,影响了你在陛下以及二皇子面前的好印象怎么办?”石飞仙忙抓住她,“你别冲动。” 谢宛谕这才想起,自己是皇家未来的儿媳妇,做事应该端庄,若是去找班婳的麻烦,万一闹大了,对她肯定没有好处。想到这,她便歇了找班婳麻烦的心思。 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 谢宛谕越想越愧疚,于是便飘忽着视线,不敢与石飞仙的目光对视。 石飞仙装作没有看见谢宛谕的躲避,抓住她的手笑道:“走,等下陛下要设烤肉宴,我们可不要去迟到了。” “嗯。”看着这样的好友,谢宛谕内心的愧疚感更浓。 说好要送陛下猎物,那就必须要送,班婳向来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女子。 云庆帝的营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玄色为帐,上绣腾飞的金龙,便是帝王营帐了。 长青王带着班婳等人站在帐外,等候云庆帝的召见。 云庆帝也是刚狩猎回来,换了一身干爽的袍子后,听到长青王与几位晚辈到了,当即便宣了他们进来。 一番见礼后,云庆帝见班婳手里还拎着一只活着的狐狸,便笑道:“婳婳,你拿着这只狐狸做什么?” “陛下,我这是来给您献礼物啊,”班婳瞪大眼,“临行前我们不是说好了,猎到好东西便献给您吗?” 云庆帝愣了一下,他之前只以为是这小丫头说着玩,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哪知道她竟然真的猎到了好玩意儿。 “王德,把郡君给朕的猎物收好,朕看这皮子不错,待天冷便拿来做个围脖。”云庆帝龙颜大悦,带着几分逗弄的心思道,“你今天出去这么久,就猎了这么一只狐狸?” “别的也都猎了些,可都是些杂毛灰兔子,或是小麻雀之类的,臣女实在不好意思拿来污了您的眼睛,”班婳有些不好意思,“就这只白狐勉强配呈献到您跟前。”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猎这么多东西也不错了。”云庆帝反而笑呵呵地安慰了班婳一番,还赏了她一只肥硕的兔子,一斤鹿肉。这些都是云庆帝亲手猎来的,意义非同寻常。 长青王、成安伯等人也得了赏赐。云庆帝要留长青王说话,班婳等人便都退了出来。 “成安伯,”班婳手里捧着捆好的鹿肉与兔子,也不要别人插手。她偏头看容瑕,“刚才的事情,谢啦。” “班郡君言重,”容瑕见她抱着东西开心的样子,“我不过是刚好路过而已,今日若不是我,也有别人愿意为郡君站出来。” “话虽这么说,但今日拦在我前面的人是你,”班婳想了想,从随行侍卫手里取过一只山鸡,一只灰毛兔子,“谢礼!” 看着犹滴着血的山鸡,容瑕伸手接过,笑道:“多谢,正好我今天运气不好,一只山鸡都没猎到。” “不用客气,”班婳大方地摆了摆手,然后又取了一只山鸡递给容瑕,“喏,拿去。” 看着这只血糊糊的山鸡,容瑕仍旧笑着接了过去。 “我去找父亲跟弟弟了,告辞。”班婳手里拿着皇帝赏赐的东西,只能对容瑕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福礼,转身就往班淮、班恒所在的方向跑去。 “伯爷,小的来拿吧。”容瑕的护卫看着那肚子滴着血,脖子还倔强弯着的山鸡,觉得那班郡君好好一个姑娘家,徒手拎这脏兮兮的玩意儿,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不用了,”容瑕笑得有些怪异,“这还是第一次有小姑娘拿猎物来安慰我呢。” 因为他没猎到山鸡,便拿自己的山鸡送给他。也不想想他一个男人,被女人赠送猎物会不会脸面上挂不住? “姐,你拎回来的兔子真肥,等下烤起来肯定好吃,”班恒一眼就看到了班婳手里的肥兔子,立刻叫护卫去处理兔子,“我还带来了一罐从蛮夷之地传过来的辣椒酱,等下烤的时候肯定入味。” “这兔子不是我猎的,是陛下送我的,”班婳把鹿肉也塞给护卫,让他一并拿去处理,“我猎的东西,分了一部分让人给母亲送去,所以已经不够吃了。” 班恒凑到班婳耳边小声道:“马屁精!” “有本事等会你别吃!”班婳对他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 班恒立刻改口道:“姐,我可是你亲弟。” “你如果不是我亲弟,嘴这么欠,早活不到今日了。”班婳一个眼刀飞了过去,“你猎的东西在哪?” 班恒:…… 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他骑射功夫不行还来问他。 女护卫端来清水,班婳洗去手上的血污后,又有一名女护卫端来柠檬水,班婳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后,把手从柠檬水中拿出来,用帕子擦干净手道,“等下你尽量别饮酒,御医说过,过早饮酒对身体不好。” 班恒点头:“放心吧,我不喝,谁也不敢灌我。” 班婳想了想,点头道:“那倒也是。” 据说十几年前,有人灌了父亲的酒,父亲酒醉以后,便开始撒酒疯,拿到什么砸什么,看到什么就拿什么砍人,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谁敢灌父亲的酒了。 班婳一度怀疑,这是她父亲借酒装疯,故意折腾人。 不过这么得意的事迹,以父亲的脾性,肯定早就拿出来吹嘘了一遍又一遍,可他至今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可见那是真的撒酒疯。 秋猎本就是皇帝与王公大臣们娱乐的活动,所以过了午时后,正中央的空地上便摆了很多烤架,有让这些贵族们自己动手烤的,也有下人们准备烤好再呈给贵人们的。 班淮虽无实权,但由于他生母是大长公主,所以班家的烧烤架离皇帝还比较近。 忠平伯府作为皇室未来的亲家,所以他家的烧烤架排在班家的下首。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这两家人不合,现在这两家的烧烤架竟然摆在一块儿,让人不得不怀疑,安排位置的太监办事不力。不管原因是什么,皇上已经坐在了上首,下面的人如果为了位置换来换去,对于皇帝来说,那就不太愉快了。 忠平伯与班淮两看相厌,班淮对护卫道:“把肉都往右边挪一挪,别坏了味道。” 忠平伯冷笑一声,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 班淮见忠平伯明明很生气,却偏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就觉得心满意足。 班婳作为女眷,并没有跟他们坐在一块儿,而是在另外一边,与皇后、公主等人在一起。 她与皇后所出的安乐公主关系最好,其他几位公主都只是些面子情,甚至连面子情都没有。这也难怪,她们身为公主,在自己父亲面前,却不如一个表妹得脸面,这让她们很难对班婳有太多好感。 不过这些公主都是聪明人,知道父皇最敬重皇后,最看重嫡出,所以尽管心里嫉妒班婳,面上却十分亲和。 “好辣,”安乐公主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把舌尖的辣味给压下去,“这东西我可受不了。” 班婳把烤好的一串兔肉递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安乐公主把烤肉剔到盘子里,用筷子夹起来尝了一下,烤肉仍旧带着辣味,不过更多的却是肉香。 皇后看了眼与安乐说说笑笑的班婳,又看向坐在另一边的石飞仙与谢宛谕。 身为母亲,她自然懂得儿子的心思,石飞仙出身名门望族,又有做右相的祖父,身份确实比谢宛谕更贵重,可是皇上不愿意让老二娶石飞仙,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之前传出班婳跟沈钰婚约解除后,她还担心皇上会让老二娶班婳,幸好皇上还不糊涂,没打算娶这么一个皇家儿媳妇回来。 在皇后看来,班婳确实挺讨人喜欢,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皇后娘娘,陛下方才亲手烤了兔肉,让奴婢送过来,让您尝尝陛下的手艺。” 王德端着一个盘子过来,里面放着几串肉。 班婳看了一眼,只见那肉红红黑黑,卖相实在有些惨不忍睹。看来王德没有说谎,干把这种东西送到皇后面前的,也只有陛下了。 皇后看着这卖相恶心的玩意儿,内心是拒绝的,可是外面这么多人,她不得不给皇帝这个面子。所以她不仅仅连吃了两串肉,还对皇帝的手艺大加赞赏。 “班郡君,”康宁郡主对班婳道,“看来你对这次秋猎果然很期待,连蛮夷之地的辣椒酱都带来了。” 班婳看着自己面前的辣椒酱,半晌道:“哦。” 所以重点是什么? 第14章 这是我弟弟 “听说从蛮夷之地来的这些人茹毛饮血,十分的野蛮,并且对我们这片繁荣之地虎视眈眈,你们静亭侯府跟蛮夷人打交道,是不是有些不妥?”康宁沿着嘴角,起身朝班婳行了一个平辈福礼,“当然,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更加注意而已。” 班婳歪着头不解地看向康宁,也不还她的礼:“打交道?” 康宁见班婳还稳稳坐着,笑着道:“是啊,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是不要跟这种人有来往。” “对啊,我们这样的人家,要吃什么只需要动动嘴便有人送上来,难道为了一口吃的,还需要特意跟谁打交道?”班婳一脸的莫名其妙,“康宁郡主,你在想什么呢?” “婳婳说得对,你们这些小姑娘哪里需要操心这些事情,”皇后笑道,“康宁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沉了。” 皇后这几句话,就像是用巴掌打在了康宁脸上,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被母仪天下的女人说心思太沉,怎么都不是夸奖。康宁心里恨得滴血,却还要对皇后行礼道:“谢谢皇后娘娘教诲。” 偏偏皇后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隐忍的做派,因为这让她想起做太子妃时却不受先帝重视的日子,康宁的母亲在太后那里也比较得脸,她身为太子妃还不如一个王妃说话有分量,这种耻辱感她一直记在了心里。 康宁作为这对夫妻的孩子,皇后对她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尽管康宁平日在她面前总是乖巧听话的模样,但是在她看来,这都是做戏,就像是她那个擅长做戏的母亲一样。 上梁不正下梁歪。 安乐公主觉得康宁这人有些没意思,跟班婳小声道:“吃个东西她也能说个四五六出来,也不嫌累。” “你说……她是不是想要吃辣椒酱,不好意思跟我开口?”班婳在肉串上刷了一层薄薄地辣油,把辣椒酱往两人中间藏了藏,“我就这么半罐子,还是从班恒那里抢过来的。” “你又欺负他了?”安乐公主失笑,“别人家的姐姐,都把弟弟当做眼珠子护着,哪像你这样。” 还有这丫头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会以为康宁郡主为难她,就是为了一点辣酱? 班婳道:“我是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嘛,他就该让着我一点。” 安乐听了又是羡慕又是黯然,父皇虽然宠爱她,但她却永远不可能越过太子跟二弟,甚至当初嫁的那个男人,也不是她自己选的。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自己作死养外室,她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活得自在。 烤肉结束以后,云庆帝又派了人过来,说是在外面搭建了一个靶场,让皇后娘娘以及各位贵女去看勇士们比试。 皇后闻言笑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一行人洗手漱口后,便跟着皇后去了外面的靶场,短短一个时辰内,原本的空地上便多了一排用来比赛射箭的靶子。 班婳见班恒与几个平时经常凑在一块的狐朋狗友待在一起,便没有过去找他。 “班郡君,”康宁趁机走到班婳面前,“刚才的事情是我失言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班婳见她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眉梢一挑,“你说的是什么事?” “就是……就是……”康宁郡主脸颊绯红,似乎十分难以启齿。 “班婳,你适合而止一点,”一个穿着蓝色骑装的小姑娘走到康宁身边,“郡主殿下脾性好,不跟你一般见识,但你一个小小的郡君,受得起郡主的礼吗?” “你又是哪位?”班婳轻飘飘的看了这小姑娘一眼,“这个礼又不是我让她给我行的,有什么受不受得起?”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闺阁贵女没事就喜欢玩什么以退为进,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让别人来同情可怜,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别人的同情与可怜就那么重要,值得自己弯腰屈膝,做不愿意做的事? 她若是康宁,绝对不会给一个郡君行礼,就算别人说她仗势欺人,她也不会弯一点腰。 蓝衣姑娘是上次安乐公主摆赏菊品蟹宴时被班婳嘲讽说长相普通,从没有注意过的李小如。自从那次的事情后,李小如被人耻笑了很久,所以这次见班婳竟然敢受康宁郡主的礼,便忍不住跳了出来。 “班郡君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被你嘲讽过长相普通的李小如,”李小如冷笑,“怎么,您又不记得我了么?” 班婳抛给对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李小姐真是料事如神。” “噗!” 班婳扭头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华服公子,长得与康宁有几分相似,应该是惠王府世子,康宁的同胞哥哥蒋玉臣。他不是早在三年前出门游学了么,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大哥,”康宁见到蒋玉臣,脸上的委屈之色更浓,走到蒋玉臣面前垂着脑袋不说话。 班婳皱眉,这是要找哥哥来帮忙了?她伸手抽出腰间的马鞭,朝蒋玉臣拱手道:“见过世子。” 蒋玉臣看班婳手里的鞭子不像是凡物,柄首处还缠着金玄两色的软绸,就猜到这个马鞭可能是御用之物,只是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个姑娘手上。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姑娘应该在皇帝面前很得脸面,不然以他妹妹的性格,不会对她这么忍耐。 自家妹子是什么样的性格,没人比蒋玉臣更加了解。 不过这个姑娘刚才说的话,倒是挺有意思的,他很少见有人说话做事这么直接的,简直不给人一点台阶下。 “姑娘客气,不知舍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开罪于你,在下代舍妹向你道歉,请你见谅。”蒋玉臣朝班婳一揖。 班婳觉得惠王府的这对兄妹有些奇怪,没事就爱给人行礼,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你们在干什么?”班恒远远瞧着一个蓝衣女子瞪着自己姐姐,担心他姐被人欺负,当下带着几个护卫冲了过去,把班婳拦在身后,看清来人后,便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惠王世子殿下嘛,你不是嫌京城这种地方嘈杂俗气,四处游学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八年前,班恒跟着祖母去某大臣家做客,他人小贪玩,便躲在假山里等其他人来找他,哪知道却因此听见蒋玉臣跟仆人说他父亲的坏话。从小就是混世魔王的他,哪里受得了别人这么说他父亲,当即便把这事嚷了出来。 因为他宣扬出来,事情便闹大了,陛下不仅下圣旨斥责了惠王教子不严,还说蒋玉臣目无尊长,有违君子之道。此事过后,他差点连世子之位都保不住,最后因为祖母心软,替他在陛下面前说了几句好话,才让陛下收回撤销蒋玉臣世子之位的旨意。 从那以后,蒋玉臣就很少在人前露面,四年前便出京游学去了,临行前还说什么京城污秽,不是清静之地云云。 可见做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这才过了几年,人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班恒,你闭嘴!”康宁听到这话,就想起哥哥曾经遭遇的那些事皆因班恒而起,对班家人恨意更浓! “你对我弟弟吼什么?!”听到康宁对自己弟弟又瞪又吼的,班婳不乐意起来,把蠢弟弟往自己身边一拉,“康宁郡主,这是我班家的世子,不是你家的仆人,想对他甩脸色还轮不到你!” 康宁的火气也被班婳给激了出来:“不过是个侯府世子,在我哥面前,也要乖乖行礼,有什么好猖狂的!” “君珀,那边怎么吵起来了,”云庆帝见不远处隐隐传来争执声,其中一个声音还有些像班婳的,于是叫来容瑕,对他小声道,“你带人过去看看。” 君珀长得这么俊俏,那些小姑娘见到他,应该也会收敛两分火气。 第15章 嘴仗 “班婳,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我好怕怕啊!怎么,现在终于不叫我班郡君了,装不下去了?”班婳朝康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家可没有养出在背后诋毁长辈的正人君子,也没有抱着世子之位不放,还故作清高说京城是污秽之地的君子。当年若不是某些人的母亲在我祖母面前又哭又求,勉强保住世子之位,这会儿轮得上你在这里吼我弟?” 她家弟弟再蠢,那也是她班婳的弟弟,她康宁算什么牌面的人,敢这么吼他们班家人? 班家就算要败落,那也是五年后的事情,可不是现在! “是,我们家都是伪君子,不像某些人自诩美貌,结果数次被人退婚。全京城谁不知道某人命硬克夫嫁不出去,且看京城哪个有出息的男人愿意娶你?!”康宁被班婳戳中了痛处,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等你弟弟娶新妇进门,静亭侯府还有你嚣张的地儿?!” “做得出这种事的只有你哥,别以为天下男人都像你家这么伪君子,”班恒呸了一声,“我姐以后想怎么嚣张就怎么嚣张,我们全家都乐意宠着,关你什么事?再说了,我姐就是美,比你美十条街,你嫉妒也没用!” 这康宁心思真恶毒,竟然挑拨他跟他姐的姐弟情谊,他是那种有了媳妇忘了姐的人么? 康宁没有想到她跟班婳在争执的时候,班恒一个男人竟然也跑来插嘴,顿时气得眼睛都忘了眨。 这就是静亭侯府的教养? 这就是静亭侯府世子的风度? “班世子,女子之间的小事,你身为男子介入是否有些不太合适?”蒋玉臣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悦。 “有什么不合适的,反正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我姐,我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班恒嗤了一声,反正他也没什么好名声,现在被人说得难听一点也无所谓,债多不怕愁。 一个大老爷们看着自家人被欺负,还要维持所谓的君子风度,那才是脑子有毛病。 什么是蒸不熟捶不烂响当当的铜豌豆,班家姐弟便如是。 “班家果然好教养,辱骂皇室后人,身为男子却欺负弱女子,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康宁气极反笑,“哥,像你这般的正人君子,还是不要这种……”她鄙夷地看着班恒,“不要跟这种人计较。” “正人君子?”班婳毫不留情反讽道,“他算个什么玩意儿的正人君子,人家成安伯从不夸自己君子,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是君子?就你家这种虚伪做派,还好意思自称君子?” “啊呸!”班恒十分应景的在旁边呸了一口,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对惠王府这对兄妹的不屑。 明明惠王府这对兄妹年龄比静亭侯府这对姐弟年龄大,而且行事手段也比静亭侯府姐弟手段高,但是在此刻,容瑕觉得惠王府兄妹被班家姐弟碾压式的欺负了。 陪着成安伯一道过来的王德见他站在旁边没有继续往前走,也维持着一张微笑的脸站在成安伯身后。身为陛下身边得用的太监,他还真没见识过哪家贵女吵架吵得如此……直白。 看静亭侯府这对姐弟不像是要吃亏的样子,他便安心下来。康宁郡主与班郡君在陛下心中孰轻孰重,整个大月宫恐怕没有谁不清楚。 “你们两人真是不当人子!”康宁气得眼睛赤红,“欺人太甚!” “你们俩兄妹仗着身份高,欺负我们姐弟二人不算,竟然还倒打一耙,”班婳不敢置信地看着康宁郡主,“你还讲不讲理?” 讲理? 最不讲理的就是这姐弟俩! 康宁扭头看向李小如:“李小姐,事情的经过你也看在眼里,你来说句公道话,究竟是谁欺负人?!” “我、我……”李小如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班婳,又想起刚才班婳奚落时,蒋玉臣还嘲笑她,身子晃了晃,两眼一闭软软地往下倒去。更加巧合的是,她刚好避开两块石头,倒在了厚厚的草上。 晕倒得这么及时,只差没明着告诉康宁郡主,她害怕班婳,不敢再惹她了。 这时候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的容瑕终于愿意站出来了,他干咳一声对身后的护卫道:“快去叫两个嬷嬷过来,把李姑娘扶到营帐里去休息。” “成安伯。”蒋玉臣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起班婳刚才说他不如容瑕的话,面色不太好看。 “成、成安伯,”康宁手足无措地看了容瑕一眼,朝他行了一个万福礼。 容瑕朝两人回了一个礼,转身看向班家姐弟,微笑着开口:“班郡君,班世子,这是怎么了?” 班恒看了眼班婳,想起了月前埋银子被容瑕发现的尴尬,沉默地对他回礼。 “成安伯,”班婳朝成安伯作揖道,“你跟王公公怎么来这里了?” 王德朝班婳行了一个礼,总算有人注意到他了。 容瑕看了眼惠王府姐弟,十分自然地往班婳这边走了一步:“陛下听到这边有动静,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成安伯,班婳她……” 容瑕笑看着康宁,表情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康宁郡主,班郡君与班世子乃是大长公主殿下的孙子孙女,你那句不当人子恐怕略有不妥。” “我……”康宁心中一阵慌乱,她刚才骂人的样子,竟被成安伯看进去了么? 明明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也不会说出如此粗鄙无礼的话,这都怪班婳与班恒,若不是他们姐弟招惹她,她又怎么会被气得失态? “世子与郡主年长于班郡君,不知是否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下成见?”容瑕笑容更完美,“只是有些话日后就不要再说了,你们都是陛下疼宠的小辈,若是陛下听到这些话,岂不是让他担心难过?” 蒋玉臣闻言在心中冷笑,容瑕话说得客气,但这话里话外明显包庇静亭侯府这对姐弟,什么都是皇上疼宠的小辈,不过是在嘲笑他们惠王府地位尴尬罢了。 当真是皇帝的一条好狗,看菜下碟。 “既然成安伯已经这么说了,在下与舍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蒋玉臣语气有些生硬道,“也希望班郡君日后好自为之。” 站在旁边的王德抬了抬眼皮,这惠王世子当真不识趣,这话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 班婳听到这话,自然不太乐意,正准备嘲讽回去的时候,容瑕比她先开口了。 “古人言,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容瑕把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道,“世子殿下你以为呢?” 第16章 汤 “成安伯此话是何意?” “方才听到世子与康宁郡主谈论君子,便有感而发,”容瑕转头朝班婳行了一个礼,“君子当不忧,不惧,不被迷惑,在下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俗人,当不得班郡君夸赞。” 备受赞誉,甚至被陛下亲口称赞过的容瑕说自己还没有做到君子之道,而惠王府这个曾经不尊长辈的世子却自诩君子,这就讽刺了。 班婳听出成安伯这是在暗讽蒋玉臣,当下捂着嘴角小声偷笑,转头对上康宁愤怒得几乎喷火的双眼,她翻了个白眼回去。 容瑕没打算跟蒋玉臣一直废话下去,见蒋玉臣脸青面黑说不出话以后,他便转头看向班婳道:“班郡君,康宁郡主,请往这边走。” “有劳成安伯。”康宁压下心头的火气,对容瑕勉强笑了笑。 容瑕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王德看了眼康宁郡主,这位与班郡君性格还真不一样,若是成安伯以这种态度对待班郡君的弟弟,以班郡君这火爆性子,肯定跟成安伯炸起来,哪还能笑得出来。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思就这么沉,出嫁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见他们过来,云庆帝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朝容瑕、班婳姐弟招了招手,“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贪玩,你们过来看看,这几位弓箭手谁会赢?” 至于一起跟过来的康宁与蒋玉臣仿佛被他老人家遗忘了般,他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当今陛下比较小心眼,还喜欢迁怒,所以惠王一家子在他面前,向来都是缩着脑袋过日子。班婳甚至怀疑,若不是先帝遗诏里写明让陛下好好照顾这位弟弟,他肯定早就弄死这一家子了。 “陛下,我可看不出来,”班婳看着场内穿着整齐划一骑士装的武士,摇头道,“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云庆就喜欢她这种不知道就直接表现出来的性格,“那你随便挑一个。” 有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过来,里面放着一排名签,正是这些武士的名字。 班婳看了看,挑了一个人的名签出来。 “这么快就挑出来了?”云庆帝诧异地看着班婳,不是说不知道选谁吗? “他的名字最吉利,选他肯定没错。”班婳笑眯眯地给云庆帝看了眼名签,然后把名签扔进离她不远的玉瓶中。 “高旺盛……”云庆帝顿时失笑,这名字着实有些俗气,不过也的确吉利。 “君珀,恒小子,你们两个也来押一个。”云庆帝心情极好的大手一挥,让班恒与容瑕来挑。 “陛下,您是知道我的,别的不怕,就怕动脑子,”班恒也选了高旺盛的名签扔进玉瓶。 “我相信班郡君的慧眼。”容瑕笑了笑,直接拿起高旺盛的名签放了进去。 云庆帝很满意容瑕这一点,知道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一言一行虽风度翩翩,却绝不清高孤傲,只会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想到朝堂上那些本事不一定大,但是嗓门却一个比一个响亮的大臣,为了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吵得天昏地暗,他就恨不得满朝上下都能像容瑕这样,他也能清静不少。 班婳扭头看容瑕,容瑕也扭头看她,她朝他友好一笑。 这种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目光,但是别人却很相信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康宁看着容瑕对班婳笑得一脸温柔的模样,内心犹如刀割般难受,可是她的脸上却不敢有半分的不满,即便皇上视他们兄妹为无物,她也只能站在一边,维持着笑脸。 “妹妹,”蒋玉臣走到她面前,神情中带着愧疚,“让你受委屈了。” 康宁摇了摇头,咬着唇角没有说话。她算什么委屈呢,至少吃好穿好,哥哥这些年漂泊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就在这时,场上突然爆发出掌声,喝彩声,康宁听到了靶场太监的敲钟声。 “箭术比赛结束,获胜者,高旺盛!” 康宁苦笑,有些人生来命好,就算随随便便说句话,都能成真。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老天何其不公? “你就是高旺盛?”云庆帝看着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弓箭手,此人身材矮瘦,其貌不扬,甚至站在他面前十分的缩手缩脚,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可他就是赢了其他人,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回避下,末将正是。” “班丫头,还是你的眼光好,这么多人就挑中了他,”云庆帝伸手指了指容瑕与班恒,“可见你们都是有眼光的。” “多谢陛下夸奖,”班恒笑得一脸灿烂,“今年都快过去大半了,陛下您还是第一个夸奖我的人呢。” 云庆帝顿时被班恒的话逗笑,他这个表侄平日有多纨绔,他早有所耳闻。不过这孩子虽然纨绔,但还不至于荒唐,所以只要没有惹出大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班恒这话不仅逗乐了云庆帝,连皇后与几位公主都跟着笑了起来。 在别人看来,班恒这是故意逗趣云庆帝,然而班婳心里明白,她弟这是在真心实意的感激陛下。 靶场这边热闹,营帐那边就显得有些冷清了。李小如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就连石飞仙走了进来都没有发现。 “小如,”石飞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刚才听你身边伺候的人说你晕倒了,这是怎么了?” 李小如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话已经到了嘴边,但随即她又想到了班婳那不好相处的性子,又把话咽了下去,摇头道:“我没事,就是头有些晕。” 石飞仙目光在她脸上扫过,随即笑道:“那你可要多加小心,马就不要骑了。” 听着石飞仙细心的叮嘱,李小如心里有些愧疚,“对了,刚才康宁郡主与班婳起了争执,成安伯过去劝架了。” “成安伯怎么会管这种事?”石飞仙脸上的笑意略有些僵硬,然后温柔地替李小如掩好被子,“先躺一会儿,我身边的护卫猎到了两只山鸡,我已经让人去炖了一只,等下就给你送来。” “怎么好麻烦你……” “我们虽不是姐妹,但情如姐妹,你若是再说这种话,就外道了。”石飞仙状似无意道,“就连成安伯都能为两个不熟悉的女子劝架,我还不能为你这个好姐妹操一操心?” “那怎会一样,成安伯当时还带着陛下近侍王德,”李小如略有些轻蔑道,“若不是陛下的意思,成安伯怎么可能去插手两个女人的事情。” “也许成安伯看班婳美貌,英雄救美也说不定呢,”石飞仙脸上的笑意更浓,语气轻松地调侃起来,“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她算什么窈窕淑女,”想到班婳那张嘴,李小如把后面的吞了回去,只吹捧石飞仙,“窈窕淑女来形容你还差不多。” 石飞仙被她说得满面羞红,匆匆地出了营帐。 一天的狩猎活动结束,班恒陪班婳回她的营帐:“姐,我怎么觉得成安伯今天在帮我们?” 他虽然读书少,但脑子不蠢,成安伯明显是在拉偏架嘛。 “他当然要帮我们,”班婳伸出了三根手指,“我可是送了他两只山鸡,一只肥兔子。” 说到这,班婳觉得自己十分有先见之明,颇为自得的抬了抬下巴。 班恒心想,这成安伯还真好收买,两只山鸡一只野兔就搞定了。 “班世子,班郡君。”两位穿着蓝衣的护卫走了过来,他们各自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鹿肉与鹿血。 “在下是成安伯府的护卫,这些东西是伯爷吩咐我们送过来的,希望二位能够赏脸收下。” 班恒愣了一下,让站在营帐旁的护卫接下托盘,道:“有劳二位,请二代我跟家姐向成安伯道谢。” “世子言重了。”两个护卫行礼退下,可以看得出成安伯治下有方,规矩森严。 “姐,”班恒指了指鹿肉,“这是回礼?” 鹿肉比兔肉、山鸡贵很多,这是他们家赚了? 两个护卫回去后,就把事情报告给了容瑕,包括班家姐弟那段恰巧被他们听见的对话。 “因为送了我猎物,所以觉得我会帮她?”容瑕轻笑出声,笑声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揭开面前的汤盅盖子,一股热气从汤盅中冒出,浓郁的山鸡肉香晋很快盈满整个营帐。 山鸡肉细嫩筋道,不肥不腻,汤好喝,肉也同样可以入口。 第17章 朕有愧 德宁大长公主府里,大长公主放下碗,擦去嘴角的药汁,漱口后道:“阴氏那边又让人送东西过来了?” “可不是嘛,太太孝顺,平日里得了什么新鲜东西,就爱往这边送,老奴也曾劝过,可她哪里愿听,”大长公主身边最得脸的常嬷嬷笑道,“左右奴婢是没法子了,不如您去劝劝?” 大长公主笑瞪着常嬷嬷,“瞧瞧你这嘴……” “殿下,”管家一脸是笑的走了进来,“郡君与世子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大长公主看护卫抬进来的东西,是些山鸡、野兔、飞鸟等物,东西不稀罕,难得的是这姐弟俩的心意。 大长公主笑着让人把这些东西收好,转头对常嬷嬷道:“看来他们在猎场玩得很开心。” “年轻人,都喜欢热闹,”常嬷嬷想了想,又补充道,“郡君现在也越来越会疼人了,这段时间隔三差五都要来这里看您,可见打从心底依赖着您这个祖母呢。” “这孩子虽然骄纵了些,本性却是极好的,若是……”大长公主话语一顿,“日后,你就去婳婳那边去伺候。我膝下就她一个孙女,你在她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殿下!”常嬷嬷惊骇地看着大长公主,“您这话让老奴如何自处?” 她九岁进宫,十三岁时被殿中省分配到大长公主府伺候,二十岁时自梳,在公主府已经伺候了整整三十年。刚才公主府的时候,侯爷才十岁大左右,驸马爷尚在。 三十年眨眼就过去了,当年容貌倾城的长公主成为了大业朝最尊重的大长公主,她的孙儿孙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看着大长公主一点一点老去,她都恨不得时光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你这傻姑娘,这辈子为了伺候我,没有婚嫁,也没有后人,待我百年过后,你该怎么办?”大长公主猛咳几声,“婳婳对身边人最是体贴不过,你跟在我身边也看了不少京城的风风雨雨,只有跟着婳婳,我才能够放心她,也放心你。” “殿下,”常嬷嬷几近哽咽,“当今,他欠了您!” “生在皇家,只论输赢,不提亏欠,”大长公主讽刺地笑了,“我已经算是有个好下场了,可怜我那些姐妹们……” 几十年前的夺嫡之争,皇子们死的死,囚的囚,疯的疯,几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即使出嫁了,最后也死得不明不白,她姐妹中唯一活到现在的公主,当朝最尊贵的大长公主。 只可惜这大长公主的名号下,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有太多的恨与无奈,年过花甲的她,已经不想再回忆。 “今晚就炖山鸡汤,”大长公主淡笑道,“我们家婳婳亲手猎到的山鸡,味道一定不错。” “是。”常嬷嬷擦去眼角的泪痕,跟大长公主行了一个礼,挺直背脊退了出去。 京郊皇家围猎场,帝王与朝臣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皇帝尽兴了,自然也该打道回府了。 “班郡君不愧是武将之后,女眷中你猎得的猎物最多,”云庆帝看着班婳,毫不掩饰他对班家人的宠爱,“你跟朕说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班婳诚实的摇头:“陛下,臣女现在没什么缺的东西。” “看到你,朕就想到了当年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姑父,”云庆叹口气,“朕小时候的箭术,还是他教的,没有想到……” 大长公主的驸马,是大业朝赫赫有名的武将,或者说班家几代武将,都曾替蒋家立下汗马功劳,只可惜…… 在场诸位大臣瞥眼看班淮,班家几代英名,到了班淮这里就毁了。 班淮察觉到有人看他,把腰肢挺了挺,看什么看,嫉妒也没用,他就是有个了不起,注定名垂千古的父亲! 众大臣见班淮毫不羞愧,甚至一脸得意的模样,都在心里纷纷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班家算是完了。 “陛下,臣女的箭术也是祖父教的呢,”班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祖父说,我若是生为男子,肯定能做陛下您麾下的猛将。” 云庆帝看着眼前娇娇悄悄的小姑娘,实在无法把她跟满脸络腮胡的猛将联系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个画面有些好笑,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好好,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班大将军教得好。” 在场众人:…… 好好一个小姑娘,教得刁蛮任性,说拿鞭子抽人绝对不拿棍子,身上毫无女子温婉之气,真是浪费了父母给的一张好脸。 陛下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 不管是皇帝有没有两层意思,但是被夸的班婳笑得倒是挺开心,她大大方方地朝云庆帝行了一个礼:“多谢陛下夸奖,臣女愧不敢当。” “姑母乃朕敬重之人,班大将军乃是朕尊崇之人,你身为他们唯一的孙女,朕每每想到没有照顾好你们,便觉得自愧不已。”云庆帝再度长叹一声,“甚至朕还听闻,有人因为你爵位不够高,出言欺讽于你。朕听闻此事后,不知日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姑母。” 朝臣听到这话有些不对味儿,这位班郡君连当朝探花都说打就打,还有谁敢得罪她? 王德站在云庆帝身边,从头到尾连表情都没有换过。 身为陛下的近侍,他自然要把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陛下,不能删减,自然也不能添油加醋。 站在女眷堆里的康宁郡主听到云庆帝这几句话,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陛下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抽在她脸上的巴掌。她晃了晃,差点坐到了地上。 “郡主,”她身边的石飞仙扶住她,“你没事吧?” 康宁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石飞仙松开手,笑着道:“那就好。” 她看向站在御座前的班婳,理了理自己的袖摆,一点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陛下……”班婳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人欺负我,您不要因此难过。” 五年后,就算有人欺负她,也没人能救得了。 “好孩子,”云庆帝释然一笑,“你虽只是朕的表侄女,但你在朕的心中,与朕的女儿无异。” 忠平伯听到云庆帝这席话,面上也跟着不自在起来。他们家跟班家的那笔烂账,到了现在还是京城里不少人的谈资。难怪他们谢家人最近两年一直在朝上不得重用,只怕皇上心里也恼了他们。 他实在不明白,从小听话的儿子怎么会跟一个风尘女子私奔,弄得他们家跟班家反目成仇。 直到现在,忠平伯仍旧在想,究竟是娶一个泼辣性奢侈的儿媳妇好,还是如现在这般,儿子名声扫地、眼睛残疾、谢家与班家反目成仇、不受皇上重用好。 大概……还是宁可娶一个刁蛮任性的儿媳妇供着好吧。 至少这个儿媳妇有个身份尊重的祖母,有陛下的宠爱,对他们这种底蕴不足的家族来说,绝对是百利几害的好事。 只恨儿子不争气,如今后悔已是无用。 “朕有愧,朕要补偿你。” 朝臣面无表情的看着皇帝,套路那么多,不就是想给这位刁蛮任性的班郡君升爵位么?左右只是一个女人的爵位,高一点低一点也不影响朝政,他们内心毫无波动。 班婳歪了歪头,陛下要补偿她? 难道是给她找一个相貌英俊的夫君? “朕之姑父生前乃是国之栋梁,朕之姑母待朕如亲子,她的孙女便犹如朕之半女,朕以为,非郡主之位,不配为半女之爵。”云庆帝敲了敲御座的扶手,“静亭侯之女,有乃祖母之风,朕之半女,当封郡主,封号福乐。” 班婳愣了半晌,才想起给云庆帝谢恩。 不过,陛下说除了郡主之位,其他爵位都配不上她,那她以前的乡君、郡君封号,都是拿来侮辱她的吗? 第18章 玄衣 “既然爵位都已经提了,食邑也该提一提,”皇后素来得陛下敬重,所以像这种非朝政场合,她也是能开口的,“不如就食邑一千二百户,您觉得如何?” “皇后所言有理,”云庆帝当下便应了下来。 帝后二人对班婳的看重,让无数人侧目。当今陛下给爵位向来比较吝啬,朝中那些郡王的嫡女,爵位最多也就是县主或是郡君,甚至有些宗室皇眷,连个爵位都没有,就靠着殿中省每年分的银两、粮食、布匹度日。 朝臣虽觉得帝后如此宠爱大长公主的孙女有些过,但是另一方面,又隐隐有种安心的感觉。 陛下为什么如此照顾班家的人,那是因为大长公主曾经帮过他。 跟着一个念旧情的帝王,总是让人踏实心安。谁愿意跟一个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帝王? 陛下仁德,日后史书上定有记载。 参加一次狩猎,班婳爵位涨了,食邑也涨了,这是件好事。所以回到家的第二天,班家四口人都跑到了大长公主府,告诉了大长公主这件事。 “陛下最近心情很好吗,竟然给我连升两次品级,”班婳站在大长公主身边,亲手给大长公主泡茶,“连食邑都升了。” “品级升了就是好事,”大长公主接过孙女泡的茶,笑容满面道,“怎么近日老往我这里跑,是我这里的点心比侯府好吃?” “孙女想您,所以就来看你了。”班婳抱住大长公主的胳膊,“要不您到侯府去住几日吧。” “我可不敢跟你们这两只顽皮猴子住在一起,肯定没一时半刻的清静,”大长公主想也不想便拒绝,“公主府里的下人都很尽心,你们一家人若是想我了,就可以来看看我,左右我们隔得也不远。” 九年前,驸马病故以后,她便以怀念亡夫的名义,单独居在了大长公主府。 她也舍不得儿子,可是却不得不这么做。 当今皇帝是个矛盾的人,他总是希望别人对他好,却又爱起猜忌之心,偏偏又想要天下人夸奖他仁爱。那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他自以为他的心思无人能懂,却不知道她历经两代皇位更替,又怎会没有识人之能。 “母亲……”阴氏对大长公主是真心实意的敬重,当年她初嫁给班淮,因为外面流言的影响,一直心怀芥蒂。加上她娘家不太管她,上面又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婆婆,她当时真以为自己这辈子毫无盼头了。 哪知道婆婆虽身份尊贵,但是对她却极好,公公虽是武将,却也是十分讲理宽厚之人。自从生母病逝,嫁到大长公主府后,她才渐渐地感受到生活的乐趣。 公公病逝的那一年,她第一次看到婆婆伤心的样子,随后不久婆婆便让他们搬进了侯府,婆婆单独住在了大长公主府中。她一直觉得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可是她却不敢提,甚至连想都不敢细想。 在女儿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后,她竟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爵位不重要,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往后日子应该也不是那么难熬。 只是婆婆…… 女儿的梦里没有婆婆的出现,但是女儿近来总是往这边跑,阴氏自己内心,隐隐有种不太好的猜测。 “儿媳妇,这些年水清跟两个孩子一直都是你在操心,你受累了,”大长公主握住阴氏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若不是因为我,你应该能嫁一个比水清更好的男人。” “母亲,我可是您的亲儿子,亲生的!”班淮一脸无奈的看着大长公主,别人家母亲都是护着儿子,怎么到了他这,反倒是他成了外人? “你若不是我的儿子,灵慧这般的好女子,你这辈子做梦都娶不进门。”大长公主瞪了儿子一眼,“我们女人家说话,你一个男人插什么嘴?” 旁边的班恒幸灾乐祸地看了父亲一眼,作为班家地位最低的两个男人之一,父亲这会儿都还没看清现实么? “母亲,您怎么能这么说,侯爷他待我极好,天下好男儿很多,可是又有几人能惦记着我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阴氏心中的不安感更浓,“我生母早逝,您待我如亲女,您在我心中不是婆婆,乃是母亲。您日后莫在说这般的话,我听着心里难受。” “我没有女儿,你嫁进门后,就是我的女儿,”大长公主温和一笑,“就算我真有一个女儿,只怕也不及你万一呢。” “好了,我不说这些话让你难过了,”大长公主拉着阴氏的手站起来,“走,我们去用午膳,最近来了两个新厨子,手艺极好,你们也尝尝。” “好。”阴氏展颜笑开,看着大长公主红润的脸颊,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班家四口在大长公主府住了两天后,才大包小包的打道回府。 班婳与阴氏同乘坐在一辆马车里,班婳见母亲神情有些恍惚,连坐姿都老实了不少。 “婳婳,”阴氏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最近常去大长公主府?” “啊?”班婳愣了一下,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就是想祖母了。” “那……没事你就多来这边走走,”阴氏笑了笑,“你祖母一个人待在公主府里也冷清,你去了她老人家肯定会很开心。” 他们住的院子,一直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九年时间他们从未离开过一般。当年的大长公主多热闹,公公喜欢教婳婳拳脚功夫,爷孙三人总是逗得婆婆开怀大笑。 如今公公早已经逝去,他们四人也搬了出去,只余婆婆独自一人待在那宽阔寂寥的公主府里。 “好。”班婳当即点头,“我把恒弟也带上。” “乖孩子。”阴氏笑了笑,没有再说其他的。自从女儿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后,她就担心女儿心里受不了,所以现在也不想拘着她学规矩,能快活一天就算一天吧。 “冤枉啊!” 班家的马车行路到一边的时候,突然冲出一个身穿孝衣,头戴孝帕的中年女人,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瘦小可怜的孩子,哭哭啼啼跪作一团。 “怎么回事?”班淮掀开马车帘子,看着跪在他马车前又是喊冤,又是磕头的一大两小,顿时觉得头都大了。侯府的护卫拦在马车前,不然这形迹可疑的三人靠近马车。 “大人,民妇有冤,求大人替民妇伸冤!” 她举高手里的状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不知道这字是用人血还是畜生血写的,看起来有些渗人。班淮忍不住往后坐了坐,“这怎么回事?” “青天大老爷,求您救救命妇的丈夫,同县县令草菅人命,官官相护,民妇丈夫死得冤枉啊!” 班淮干咳一声,招来身边的随侍,“同县在什么地方?” “侯爷,同县在薛州,”随侍小声道,“薛州刺史是赵仲。” “赵仲……”班淮眯眼想了一会儿,“那不是赵家二郎吗?” 长随:“正是赵家二公子。” 说起来他们家与赵家也颇有渊源,当年与婳婳指腹为婚的,便是赵家三郎,只可惜赵家三郎夭折后,这门亲事自然就不再提起。这些年,他们班家与赵家仍旧还有来往,只是关系终究不如以往了。 “大人!” 中年女人见班淮竟没有搭理她,哭得更加凄惨,“大人,求您发一发慈悲心,帮一帮民妇!” “等等!”班淮被这个女人哭得有些头大,“你若是有冤屈,当去刑部或是大理寺。” 中年妇人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连客套话都不说,直接就拒绝了她。 “我就是一个闲散侯爷,没实权,说话不管用。就算我带你去衙门,也没人稀罕搭理我,”班淮摆了摆手,“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大理寺门口敲一敲鸣冤鼓。” 说完,也不等中年妇人反应过来,就让护卫把这三人抬到一边,乘坐马车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喊冤的妇人:…… 围观的老百姓:…… 第一次听到亲口说自己没实权,说话不管用的贵族。 班婳掀起帘子,看着被护卫架在一边,看起来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的中年妇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看什么?” “看刚才喊冤的那个人。”班婳想了想,“我觉得她有些奇怪。” “当然奇怪,”阴氏冷笑,“一个为亡夫喊冤的女人,为了赶到京城,肯定是风餐饮露,神情疲倦。两个孩子失去父亲,必定仓皇又难过,你觉得他们符合这些?” 班婳放下帘子:“那她是骗我们的?” “她做什么不重要,”阴氏神情显得很平静,“重要的是我们心里有数。” “哦。” 班婳一脸受教,再次掀开帘子,看到对面有人骑着马过来了。 此人面若好女,玉冠束发,玄衣加身,袍角流光浮动,原来竟是绣娘在袍角暗绣了一朵朵祥云。 第19章 任性的侯爷 “姐!” 班恒一路小跑冲动班婳的院子,打断了女说书先生正在进行的故事,接过丫鬟倒的茶,连喝几大口后才道:“人我已经查到了。” 班婳挥手让无关人员全都退了出去,双手往茶几上重重一拍:“是谁?” “忠平伯的长子,谢重锦。”班恒喝完整整一盏茶,才勉强喘过气来,“就是三年前考中状元,然而去外地任职的那个。谢启临眼睛摔坏一只后,他就调职回京了,昨天才刚到京城。” “姐,你让我查他干什么?”班恒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忽然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班婳:“你不会是看他长得好,就那什么什么吧?” “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班婳拍开班恒准备拿点心的手,“你姐在你心中,就这样儿?” 班恒茫然,不是这样是哪样儿啊? 班婳觉得自己有些手痒,差一点就拍在了班恒那张傻兮兮的脸上。不过她还是忍不住了,见他跑得满头是汗,把手帕往他手里一扔,“你说,忠平伯府造反的可能有多大?” “姐,你觉得就忠平伯府那个德行,能拿什么造反?”班恒瞪大眼睛,“我知道你不待见这一家人,但是这种屎盆子往他家脑袋上扣,对屎盆子是个侮辱。” “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班婳剥着瓜子,扔掉壳把仁儿放在小银碗里,“天下穿黑衣的男人那么多,也不一定就是他。” “也许是其他地方的人举旗造反,一呼百应……”班恒突然顿住,“不太对啊,这样出多大的事情,才会让四方列强举旗造反?” “新帝继位,地位不稳,民怨沸天,”阴氏走进院子,坐到兄妹二人对面,“如今蒋家的天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稳当。” 当今皇帝性奢靡,好大喜功,甚至纵容皇后娘家人卖官卖爵,民间早有不满的声音出现,只是朝中官员把这些流言都压了下来。可是能压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压一辈子? “母亲,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姐做的梦,告诉祖母?”班恒摸了摸头,“反正我们脑子不好使,不如让祖母来想想办法?” “不行。”阴氏当即反对,“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你祖母。” “为什么?”班恒不解,“我们解决不了的事情,不交给祖母,还交给谁?” “你祖母不仅仅是你们的祖母,还是蒋家的大长公主,她年纪大了,若是让她知道蒋家王朝会被人推翻,你让她老人家如果接受?”阴氏没好气道,“你平时多去给你祖母请安,多陪陪她老人家,其他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班恒乖乖点头,“我记住了。”顺手把桌上银碗里的瓜子仁倒进自己嘴里。 “班恒!”班婳见自己剥的瓜子仁没了,差点没把装点心的盘子扣在班恒的脑袋上,“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抢我的瓜子仁。” “我是你弟,不是大老爷们,”班恒从椅子上蹦起来,“再说给我剥几粒瓜子怎么了,以后我还要娶个给我剥瓜子儿的媳妇呢。” “呸!美得你呢,”班婳双手叉腰,“我若是找了你这么一个夫君,肯定天天抽你。” “那你想要找什么样的夫君,给你剥瓜子儿的?”班恒蹦跶着逃开,“你这才叫做梦呢。” 阴氏看着这对儿女吵吵闹闹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失笑,家里有下人不用,两人经常为了这种小事吵吵闹闹,真不知道这没事找事的性子随了哪个。 大街上,班淮带着随时护卫在外面乱晃,这手镯水色好,给夫人买回去,这发钗看着漂亮,给女儿买回去,这几本书写得好,给儿子捎几本。由于近来他买东西的时间多,又不以势压人,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不欺负做生意的商贩,所以班大侯爷在大业朝奢侈品一条街上,十分受掌柜与堂倌欢迎,真恨不得他天天来。 “侯爷,这琉璃盏是今年刚到的货,虽然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也有几分雅趣,”掌柜热情地给班淮介绍一盏星辰琉璃盏,“夜里点上后,就像是有星星落在了地上,贵府的女眷一定会很喜欢。” 班淮看了眼这琉璃盏,做工还算上乘,便道:“多少钱?” “侯爷,您是我们的老熟客了,小的要谁的高价,也不敢要您的呀,”掌柜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别人要肯定是一千两,如果是您要,我收六百八十八两,也算是讨个吉利。” “行,等下你安排人送我的府上,”班淮点了点头,转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幅麻姑贺寿图,他想起母亲向来喜欢字画古玩,便道,“这幅画要多少钱?” “侯爷……这幅画已经有人定下来了,您看要不要看看别的?”掌柜陪笑道,“小的这就让人去取画,让您慢慢挑。” “那就算了。”班淮觉得有些可惜,这幅画寓意很好,送给母亲再合适不过了。 “若是侯爷想要,晚辈便把这幅画赠予您,”一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只要侯爷不嫌弃就好。” 班淮回头看清来人:“容伯爷。” 容瑕朝班淮行了一个晚辈礼,转头对堂倌道,“把画装好,送给班侯爷。” “这怎么使得,既然此画是容伯爷挑好的,我又怎么能夺人所好。”班淮虽然年龄比容瑕大,品级比容瑕高,但是却不是愿意占小辈便宜的人。 “侯爷客气了,”容瑕再度行了一个晚辈之礼,“这幅画能让您看中,便是它的缘分,您若是推辞不受,那便是看不起晚辈了。” 论口才,十个班淮也比不上半个容瑕,所以最后班淮还是把这幅画收下来了。好歹他还记得自己不能白拿人好处,所以决定请这个大方、知礼、俊秀的年轻晚辈去吃饭,去京城里消费最高的望月楼。 容瑕不仅没有嫌弃他是个闲散侯爷,反而一路上对他极为尊重,这让班淮对他的印象从一个很厉害的年轻伯爷到挺讨喜的年轻人,最后好感度直达这小子太对我胃口,我家儿子就是渣渣的地步。 望月楼的堂倌跟班淮也很熟,看到他就热情地招呼两人到楼上坐。 班淮上楼梯的时候,对引路的堂倌道,“我记得你媳妇快要生孩子了?” “回侯爷,我家娘子已经生了,可惜是个丫头。”堂倌脸上不带多少喜气,“劳您问了。” “丫头也好,”班淮在兜里摸了摸,拿出两颗花生大小的银葫芦递给堂倌,“这个拿给你家丫头压枕头,保佑她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侯爷,小的哪敢要……” “没事,这本就是我拿来送小辈的,”班淮一副“吾家有万金,行止随心”的模样,“拿去吧。” “谢、谢侯爷!”堂倌接过两粒银葫芦,满脸的感激。 容瑕看着班淮与堂倌之间的往来,脸上笑意更深。两人在包厢里坐下后,容瑕道,“侯爷真心善。” “倒不是我心善,”班淮摇了摇头,喝了口茶道,“我若不开这个口,那个丫头可能活不了。” 对于他们贵族来说,多养一个女儿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于普通人,尤其是一心求子却得了女儿的普通百姓而言,这个女儿便是多余的。早年他游手好闲去郊外玩耍时,曾目睹一老妇把死去的亲孙女扔到桥下,只为了让她遭受千人踩万人踏,这样才不会有女儿敢再投生到她家。 此事过后,他回去吓得生了一场病,喝了好几副安神药才缓过来。 容瑕倒是没有想到班淮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一下,“可见侯爷还是心善的。” 班淮摆了摆手,不欲再谈此事。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班淮没喝几口酒,酒劲儿便上了头,跟容瑕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废话,难得的是,容瑕竟然也能把话接上,不愧是誉满天下的容公子。 “忠平伯府那群王八蛋,还想让嫡长子到户部任职,他想得美!”班淮把酒樽往桌上重重一放,“他们这么欺负我闺女,还想当事情没发生,没门!窗户都没有!” 容瑕想起京城的传闻,班侯爷最是宠爱长女,当初忠平伯嫡次子跟烟花女子私奔后,班侯爷当即去忠平伯府退了婚,还把忠平伯府砸得乱七八糟,甚至连大门都换了。后来谢启临找回来以后,还挨了无数次黑打,忠平伯去告御状,说这是静亭侯一家人干的,只可惜没有证据,皇上又偏心静亭侯府,这事就不了了之。 “晚辈也觉得谢家长子不适合到户部,”成安伯给班淮满上酒,“您觉得他去哪里任职比较好?” “任个屁的职,最好赋闲在家才好!”班淮醉醺醺地骂道,“让他抱着他爹回家吃奶去吧。” 班淮虽然没有学到他武将老爹行兵打仗的本事,不过骂人的本事倒是学去了不少。 第20章 这一场好戏 班婳跟班恒闹过一场以后,就以锻炼他身体为由,拖着他陪自己去买东西。姐弟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走到门口一看,两个小厮正扶着他们父亲下马车,父亲醉醺醺的模样,明显是去喝了酒。 “姐,母亲出门了没有?”班恒往大门后望了一眼,父亲这副模样如果被母亲看见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生气。 “没,母亲刚才说要去午睡,”班婳同情地看了眼班恒,正准备与班恒一起上前扶班淮,马车里又走出一个人来。 “郡主,世子,”容瑕整了整衣衫,对姐弟俩歉然道,“方才在下与侯爷用饭食,不小心让他多饮了几杯酒,实在抱歉。” “有劳伯爷把家父送回来,”班婳觉得这事怪不到容瑕头上,她父亲的酒量有多差,她是知道的。她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父亲竟然能与容伯爷凑在了一块儿,这就像猫跟天鹅待在一块儿玩耍,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家父不善酒力,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伯爷不要放在心上。” “郡主言重,侯爷并无冒犯的地方,”容瑕看班淮已经被小厮扶进了轿子,便道,“侯爷已经安全送到,在下告辞。” “伯爷,不如留下用些茶点再走,”班恒走了过来,朝容瑕一作揖,“伯爷,请。” “怎好再叨扰……” “容伯爷,”坐进轿子里的班淮从轿窗伸出脑袋,醉醺醺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咳,”班恒干咳一声,“伯爷,不要客气,请!” 班婳默默捂脸,扭头示意小厮们尽快把她父亲抬进内院去,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她母亲操心去吧。 “那容某便厚颜打扰了。” 容瑕跟着姐弟两人走进门,这是他第一次进班家大门,班家里面的样子与他想象中差不多,又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府邸既豪华又精致,名花异树,雕梁画栋。若是要进入二门,还要通过一条九曲回桥,桥下是清澈的湖泊,金色锦鲤悠闲自在地摆着尾巴,看起来又肥又懒。但是班家的下人却比他想象中有规矩,不像某几个与皇室沾亲带故的人家,虽花团锦簇却连下人都管不好。 想来这是侯夫人的功劳了,据传当年大公主十分喜欢静亭侯夫人,便特意替儿子把人求娶了过来。好在静亭侯虽一事无成,闲散度日,但是对夫人却极好,便是他也听人说过静亭侯夫人年轻时有多伶俐有多美。 他看了眼班家姐弟,不过这对姐弟性子可能比较随静亭侯? 三人在湖中的观景亭落座,班恒最不耐跟人文绉绉的说话,但是跟容瑕没说几句话后,他便与容瑕称兄道弟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位说话实在太对胃口了,虽然文采斐然却不在他面前吊书袋子,脾性也比那些盛名在外的文人才子对人胃口,他总算明白父亲为什么能跟这人坐在一块吃饭喝酒了。 “只恨不能早日与容兄结识,”班恒端起茶杯,“来,我以茶代酒,敬容兄一杯。” “班兄客气,”容瑕端起茶杯,与班恒碰了一下杯,仰头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爽快,我最不耐别人讲究喝茶那些破规矩,”班恒道,“口渴了就大口喝,不渴时就慢慢品,哪那么多破规矩。” “班兄是爽利人,容某不如,”容瑕端起茶壶,给两人倒好茶,转头见班婳单手托着下巴不说话,便把她杯子里凉掉的茶水倒掉,续上温茶水,“郡主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班婳眨了眨眼,摆手道,“我对你们男人的话题没兴趣。” 容瑕忍俊不禁:“郡主对什么感兴趣。” “珠宝首饰,越漂亮的东西我越喜欢,”班婳叹口气,一脸感慨,“人生苦短,想到天下还有那么多漂亮的珠宝首饰不属于我,我就觉得心疼。” “咳咳咳咳!”班恒连咳好几声,我的亲姐姐,你可长点心吧,你的名声都差成什么样儿了?还敢明着说自己喜欢珠宝首饰这种俗气的东西,咱不能装得高雅一点吗? 班婳白了他一眼,把“牛嚼牡丹”这种行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没资格嫌弃她。 容瑕装作没有看见姐弟俩之间的小眼神,反而笑道:“郡主美貌倾城,确实只有世间最美丽的珠宝才能配你。” 班婳眼睛顿时笑成月牙,这个世间果然还是长得漂亮嘴又甜的男人才讨人喜欢。 “容伯爷,这道点心味道不错,你尝尝。”班婳把摆在自己面前一道浅绿色的糕点推到容瑕面前。这道点心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做起来十分耗费精力,一盘点心做下来,就要耗费近百两银子,只不过因为她喜好这个,所以府里每个月都要特意做几次这道点心。 “多谢。”容瑕用银筷夹了一个放到嘴里,糕点味道很淡,还带着淡淡的茶香味以及……春天青草遍地的味道,这种味道容瑕不好形容,但是味道确实非常好。 “很好吃,”容瑕喝了一口茶,擦了擦嘴角,“贵府的厨子手艺实在精湛。” 班婳看了看盘子中还剩下四块,用筷子挑走一块,把盘子又往容瑕面前推了推,“喜欢就吃多点。” 容瑕看出班婳眼底那点舍不得,然后拿着筷子慢慢地十分享受地把三块点心都吃了下去。 班婳的心情很复杂,自己喜欢的东西别人喜欢很高兴,可是自己一个月限量供应的点心,就这么让人吃掉四块,她又觉得心口有些疼。 她摸了摸下巴,难道这就是话本里描述的“痛并快乐着”? 容瑕在静亭侯府待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回到自己府上时,脸上还笑着的。 “伯爷,您今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么?”他的近身伺候小厮端热水过来伺候他洗手擦脸,“小的好久不曾看你这么开心过了。” “抢了一个小丫头的点心吃,算不算好事”容瑕擦干净手,拿了一本书躺靠在软榻上,“去告诉厨房,晚膳少备些。” “是。”小厮心里犯疑,他们家伯爷现在是怎么了,连小姑娘的点心也抢,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办哟? 大业朝会规矩是三日小朝会,五日大朝会,像静亭侯这种领了一个闲差,连点卯都不愿意去的吃干饭份子,只有大朝会的时,才去朝会上现现身,站在人堆里凑个人数。 不过今日的大朝会他却格外的精神抖擞,不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就连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他走进人群,看到忠平伯以后,朝他飞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转头与另外几位闲散侯爷站在一块。 忠平伯被静亭侯这么瞥了一眼,却又不能瞥回去,更不能打他,整个人憋屈无比。没过一会儿,他又看到班淮与几个朝中蝗虫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往他这边瞅来瞅去,忠平伯心中怒火更甚,这些不事生产,整日游手好闲的蝗虫有什么资格说他的坏话? “哎,听说没有,王大人家的小妾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哎哟,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注意身体,啧啧啧。” “这算什么,那个平时总是义正言辞的李御史,前两天还去逛妓院,被我家小厮看得清清楚楚。” “你家小厮去那种烟花之地干什么?” “那百花苑的酒好喝,我让小厮给我买几坛子回来不行?” “水清啊,听说你最近入手了不少好东西,尊夫人不管着你了?” “我家夫人最是温柔不过,什么时候管过我了?” 几位闲散侯爷本是在聊一些八卦,但是在忠平伯看来,他们一会说一会笑的样子,就是在说他坏话,他把手里的板笏死死捏着,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给班淮一板子。 “静!”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击掌道,“诸位大人,陛下驾临。” 大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诸位朝臣按序排位,再不见刚才的半点闲散。 朝会进行到一半后,站在皇帝身边的王德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班淮一只脚跨了出去,可是有其他人动作比他更快。 “陛下,臣有事启奏。”站出来的是那个前几天去过妓馆的李御史。 “臣要参忠平伯长子谢重锦在平州任职期间,徇私舞弊,纵容下属鱼肉百姓,无为官之德,实乃朝中蛀虫。” 班淮原本不太待见这位李御史,觉得他长得尖嘴猴腮,一副刻薄相。现在听到他参了谢家人,觉得他那尖下巴是才睿智,那不太好看的腮帮子,也是智慧,连整个人都顺眼了起来。 “陛下,此事微臣也有所耳闻。身为大业的官员,微臣祈求皇上彻查此事。” 这一次站出来的,是当朝左相严晖。 虽然陛下更信任石右相,但是这件事连严晖都站了出来,只怕不查也要查了。 班淮搓了搓手,勉强压制着心底的激动之情,这可真是一场好戏,既热闹又精彩。 第21章 崩溃 “陛下,犬子虽无经世之才,但也一心为民,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等受天下人唾骂之事,请陛下明鉴!” “你倒是想得美,天下有几人知道你谢家人的名讳?”班淮阴阳怪气道,“便是想要天下人都骂你,你还没那能耐呢。” “班水清!”忠平伯忍无可忍地怒道,“我已经忍你多时,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忠平伯不必如此动怒,”班淮叹口气,“罢了,我也不愿意跟你计较这等小事。谢家大郎誉满天下,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就对了吧?” “你、你……”忠平伯觉得班淮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羞辱他谢家,气急之下,竟扬起板笏冲了上去。 “忠平伯,使不得!” 有个文臣叫了一声,朝堂上顿时乱了起来,还是其中一个人动作比较快,拦在了班淮面前,只是此人手臂被重重挨了一下子。 “天子脚下,你竟敢在朝堂之上动手,究竟有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班淮连忙把拦在自己面前的成安伯往后拉了拉,免得忠平伯继续发疯伤人。 旁边站着的武将上前将忠平伯反手一扭,就把他摁在了地上。 “忠平伯,得罪了。” 武将看了眼班淮与忠平伯,板着一张脸退回了原位。 “成安伯,你的手臂没事吧?”班淮见忠平伯已经趴在了地上,转头看着容瑕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这事我连累了你,实在是抱歉。” “侯爷言重,”容瑕看了眼忠平伯,朝他作揖道,“忠平伯,你与静亭侯同朝为官,有什么误会说出来就好。如此动怒,恐伤身心!” “哼!”坐在上首的云庆帝沉着脸重重一拍御座,“以朕看,他这是恼羞成怒,不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臣无意冒犯天颜,只是静亭侯实在欺人太甚,整日找微臣的麻烦,微臣实在忍受不了,才一时冲动犯下如此大错,请陛下明察。”忠平伯被武将往地上一摔,已经清醒过来,听到陛下动怒,他心中后悔不已,也更加恨整日与他过不去的班淮。 云庆帝知道两家的恩怨,在他看来,班婳是个讨人喜欢的晚辈,虽然他不会让自己儿子去娶,但这并不代表他能看着其他人下了班婳的面子。班婳是谁,他的表侄女,大长公主的孙女,与皇家沾亲带故,嫁给谢家嫡次子,那叫低嫁。 哪知道谢家嫡次子竟然跟烟花女子私奔,这不仅是打了班婳的脸,也打了他的脸。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他宠爱班婳,但是他宠爱的后辈却被人逃婚了,这是不把他看在眼里,还是嘲笑他没眼光,宠爱一个被男人逃婚的小姑娘? 班淮作为班婳的父亲,讽刺他几句又怎么了,他儿子逃婚的时候没见他这么激动,这会儿听了几句闲话,便要当朝殴打一个爵位比他高的侯爷,简直藐视朝堂。 云庆帝不高兴了,有小情绪了,所以忠平伯所说的话,在他心里都成了废话。 他看也不看忠平伯一眼,对左相严晖道:“既如此,便由你彻查此事,大理寺与刑部协助。早案子没有查出来之前,谢重锦暂时关押进天牢,不得让人探视!” “陛下!” 忠平伯颓然地跪在了大殿上,声音颤抖道:“陛下,犬子冤枉啊!” “冤不冤枉,只有等事情查清楚了才知道。”云庆帝不耐地站起身,“退朝! “恭送陛下。” 忠平伯茫然地跪坐在地,早知道会这样,他便不该把长子调回京城。次子坏了一只眼睛,长子又要被关押进天牢,他们谢家究竟招惹了哪路邪神? “忠平伯,你还不走?” 忠平伯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跟他说话的武将,茫然地往殿外走去。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这个武将:“如果我没有记错,曹将军似乎是静亭公旧部?” 曹将军摸一摸下巴上的胡茬,“早年末将确实是大长公主驸马的旧部,忠平伯问这些做什么?” “我当你们这些武将,对静亭公有这样的后人感到失望透顶,没有想到……”忠平伯摇了摇头,“你们这些武将倒是有情有义。” 曹将军莫名其妙地看着忠平伯:“你在说啥?” 忠平伯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难道是他想多了? “容伯爷,小心台阶。”班淮一路把容瑕送回了成安伯府,等擅长跌打损伤的太医来了以后,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侯爷,在下并没有受什么伤。”容瑕把袖子挽起来,上面有一大团淤青,看起来有些吓人。 “都青了这么大一块,还没受伤?”班淮扭头看向太医,“太医,你快帮着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据传容伯爷擅丹青书法,甚至能够两手同时书写,若真是伤了手,他良心可怎么过得去? “班侯爷放心,容伯爷只是皮外伤,擦上药膏过几日就能好。”太医心里有些惊诧,容伯爷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么跟班侯爷这样的老纨绔凑在一块的? 莫不是…… 他看了眼班淮,班家千金美貌倾城,难道这两家要做亲? 只是班郡主美则美矣,但是与容伯爷在一起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此时的静亭侯府中,班婳正在督促班恒练拳脚功夫,班恒嗷嗷地叫苦,却不敢往地上坐,他怕他姐手上的鞭子。 “姐,一刻钟到了没有?” “还早着呢,”班婳盯着他头顶上的碗,“你别抖,再抖水就溢出碗了,小心我抽你。” 班恒咬牙切齿道:“姐,我大业第一美人的亲姐姐,你让我缓口气好不好,就缓一口。” 班婳幽幽地看着班恒:“恒弟,你若是不好好锻炼身体,待日后父母老迈,你拿什么护住他们?” “你不擅诗词,日后做不了文人。” 班恒膝盖软了软。 “不擅丹青,卖不了画。” 班恒膝盖再软。 “不擅算术,做不了账房先生。” 班恒膝盖软得不能再软。 “还不擅骑射,也做不了猎户。” 班恒快要给他姐跪下了。 “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会种地,唯一能做的,就是锻炼出一把子力气,靠着力气赚钱过日子。就算日后不会这么清苦,但至少你有副好身体,才能让歹人不敢动你。” 班恒终于噗通一声跪下了。 “姐!我错了。” 班婳拿出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水,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明白就好,去换身干衣服,然后回来继续。” “是。”班恒恹恹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地上摔碎的碗,开始在脑子计算,等几年以后,他要在码头扛几袋子货物,才能买这么一个细瓷碗? 当天下午,他就去管家那里打听了一下,他摔坏的碗由官窑出产,一只碗的价格大约在二十两左右,够一户普通农家一年的花销还有剩余。码头扛货工人扛一袋货可以得到五文钱,这还需要运气好,遇到的工头为人厚道。 一两银子换一千文,二十两银子就是两万文,所以他要扛五千袋货物才能买一只他现在用的碗? “姐!”班恒鬼哭狼嚎地冲进班婳的院子,“咱们还是去埋银子吧!” 第22章 废物点心 “咋咋呼呼的,你干什么呢?”班婳正躺在软榻上让丫鬟给她按摩头部,班恒这又哭又嚎的冲进来,吓得这个丫鬟手一重,把班婳的头发揪下几根来。 “郡主,”小丫鬟吓得脸色都白了,她慌慌张张地看向班婳,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你们都下去吧,”班婳扭头看了眼小丫鬟,“没事,这不怪你。” “谢郡主。”小丫鬟跟着其他人退出去的时候,手都在抖。她低头看着手掌中的几根头发,只觉得自家郡主人美心善,无一缺点。 “玉竹,你都在郡主身边伺候一两年了,胆子怎么还这么小?”跟她交好的小丫头挽住她的手腕,小声笑道,“看来等会儿郡主又要跟世子斗嘴了。” “你可别胡说,主人的事情,哪有我们下人私下乱说的理?”玉竹忙扯了扯她的手腕,“若是让管家听见了,定会扣掉你的月银。” 小丫头忙住了嘴,扭头朝四周看了好几眼,没有看到管家的身影以后,才放心下来。 院子里,班婳从贵妃榻上坐直身子,把披散着的头发拢到身后,“上次被容伯爷发现以后,你不是说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又不是每次都能被容伯爷发现,”班恒厚着脸皮道,“我说话有几个时候当真,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姐,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埋银子好不好?” “你自己去,”班婳趴回贵妃榻,“早上那么冷,我不想起床。” “那要不……我们晚上去,明天晚上咱们就宿在郊外的别庄里,不回城了,”班恒想了想,“晚上出门不太安全,我们傍晚去,如果赶不上宵禁,就在别庄住一晚,你看怎么样?” 班婳沉默片刻:“你去把守在外面的丫鬟给我叫进来。” “叫她们做什么?”班恒不解。 “不叫她们你给我梳头发?”班婳站起身,“我等下去给母亲说一声。” “好!”班恒高兴地点了点头,转身把丫鬟们叫了进来,“姐,那我去收拾收拾。” 班婳没有理他,只是坐在软塌上,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九转缠绕白玉镯叹了口气,她担心以她弟的脑子,五年后会忘记自己把东西埋在了哪儿。 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着班婳梳头换衣。一件又一件耗费绣娘月余时间才能做好的裙衫,一支支普通人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发簪,玉佩、手镯,珍珠仿佛废弃不要的石头随意放在盒子的角落里,等待着主人偶尔的临幸。 班婳用指腹轻轻地点了口脂在自己的唇上,抿了抿唇,见自己的唇变得艳丽又水润后,她满意的站起身,朝主院走去。 虽然连累了成安伯受伤,让班淮有些愧疚,但总的说来,班淮心情还是很好的。他走进二门,看到娇俏鲜活的女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灿烂了几分:“婳婳。” “父亲,”班婳朝班淮福了福身,便小跑着走到他面前,“您笑得这么开心,是发生了什么事?” 班淮在女儿面前向来藏不住什么话,便把今天在朝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班婳,末了还感慨一句:“成安伯真是个厚道人啊。” “你是说谢重锦被打入了大牢?”班婳心情有些复杂,难道以后造反的人真是谢重锦,可是他哪来的本事造反?在文人中才名不如容伯爷,在武将中更是没有多少威望,总不能学前人那般,弄些什么神迹,说自己是天命所归,忽悠老百姓跟着他一起打仗吧? 班淮见女儿好半晌没有说话,不解的看着女儿:“乖女,你怎么不说话了?” “父亲,你说……我们要不要弄死他。”班婳幽幽地看着班淮,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有些渗人。 “弄、弄死谁?”班淮被女儿这话吓了一跳,“乖女,你跟谢家大郎有仇?” “没有。”班婳小声道,“我就担心他是那个人。” “不能吧,”班淮不敢置信,“就谢金科那个德行,能养出一个干大事的儿子?” 班婳无言以对,她敲了敲脑袋:“都怪我,记不住事儿。” “没事,你爹我也记不住事儿,你这点随我。”班淮安慰地拍了拍班婳的头顶,“走,我们找你母亲去。” “父亲,您回来了?”班恒见班淮进来,从椅子上站起身,“母亲正在担心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呢。” “嗨,今天在朝堂上遇到了一些事,”班淮又跟妻儿说了一遍朝上发生的事情,“也怪我不够谨慎,竟然连累到了成安伯。夫人,你看我们送些什么谢礼过去才好?” 阴氏细细思索过后道:“你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来安排。” 成安伯府中,容瑕看着自己青了一大块的手臂,放下袖子掩盖住那股浓烈的药味,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对面前站着的蓝衣护卫道,“明日秋色正好,正是爬山好时节。” “是。” 容瑕拿起桌上的书,还没看上一页,管家疾步走了过来。 “伯爷,静亭侯府送了谢礼过来。” “谢礼?”容瑕没有想到静亭侯府的人竟然如此客气,他放下书拿过礼单一看,里面是各种补品,还有几盒上好的伤药,以及……绿芙御前龙井糕一盒? 管家从身后的小厮手里拿过一个食盒,表情有些微妙:“静亭侯府派来送礼的人说,这盒里的东西不能久放。” “拿过来我看看。” 管家把食盒端到容瑕面前,容瑕揭开食盒盖子,里面放着一个荷叶绿瓷盏,盏内整整齐齐放着十二个浅绿色糕点,糕点浅绿中透着晶莹,软乎乎地十分可爱,似乎还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容瑕看到这十二个点心,忍不住轻笑出声,对管家道:“你去亲自谢过送礼过来的人,不要怠慢了。” “是。”管家觉得这静亭侯府的人有些不着调,哪家给人送礼送这些小点心的,遇上小心眼的人家,还不得以为他们是在瞧不起人,连一碟子点心都用不起了。 这次的点心与上次的味道没有任何差别,不过可能因为没人明明舍不得还故作大方的看着自己,容瑕觉得不如上次的美味可口。吃了两块以后,容瑕便放下了筷子,转头继续看起书来。 第二天一早,班恒便早早醒来了,他东收收,西捡捡,找了些银子与值钱却不占地方的小东西放进伪装的沙袋里。多亏了近来他姐每日的折腾,他觉得自己终于能够一口气把这两个加起来有几十斤重的沙袋扛上山了。 现在扛一次沙袋,可以让以后少扛很多沙袋,他撑得住! “郡主,今天上午世子来问了好几次您有没有起身,”如意伺候着班婳洗漱,有些忍俊不禁道,“要不要奴婢这会儿派人告诉世子一声?” “不用,”班婳擦干净手,“他的性子也该磨一磨了。” “是。”如意笑着应下,让其他丫鬟把水端出去,“您今日梳什么头发?” “我今日要出门,今晚要与父亲宿在别庄,你与吉祥她们帮我收拾收拾。”班婳坐到铜镜前,端详自己在镜中的脸。金秋时节,额间花钿还是描成艳红色最好。 用过午饭以后,班淮就以带儿女去郊外别庄玩耍的理由带班恒与班婳出了门。 班婳骑在马背上,途径一家成衣铺的时候,与走出铺子的男人不期而遇。 这个男人长得十分出众,长身玉立,锦衣加身,一头青丝用玉冠束好,既端方又精神。美中不足的是男人脸上戴了一个银色面具,刚好遮住了他的左脸上半部分。 看到班婳,男人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似踌躇,似愧疚,还有些逃避。 一个出众的,戴着面具的男人,在人群中总是显眼的。他看见了班婳,班婳自然也看到了他。 两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什么话可说。 两年前他们还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但是谢启临为了一个烟花柳巷女子逃婚,让她受尽世人嘲笑,这是班婳这辈子中最大的耻辱。 哦,当时她是怎么骂的? 她说:她长得这么美,这个男人是瞎了眼,才跟一个所谓的花魁头牌私奔? 看来她两年前骂得对,这个男人果然瞎眼了。 “驾!”班婳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了眼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骑马而去。 当初那么深情,最后为什么还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那个可怜的风尘女子?因为受不了世人的唾骂,忍受不了没有仆妇成群的奢侈生活?可怜那个花魁,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依靠,哪知她找到的不过是个没有担当的废物点心。 所以世间大多的男人啊,花前月下时他可以做天下最英勇的英雄,但也仅仅是花前月下时的英雄了。 谢启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白马上的紫衣女子,抚了抚自己脸颊上的银面具,闭上了眼。 第23章 一言难尽 太阳西沉,夜幕将临未临之时,班家三口带着几个忠仆爬上了山。这座山离别庄不太远,但是因为近年这个地方总是闹鬼,所以到了傍晚时分,便没有人敢出现在这个地方。 “姐,你说这里……”班恒蹭到班婳身边,小声道,“会不会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山上草木茂盛,地面积攒了很多落叶,踩在脚底发出唰唰的声响。 “姐,我觉得这里好像开始冷了,”班恒抱着肩膀,拽住班婳衣角,“要不我们明天中午再来吧。” “这都快要入夜了,肯定会变冷。”班婳看了眼四周,因为树木很多,林子看起来有些阴森,时不时还有几声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鸣声传过来。 “往这边走,”班婳看了眼缩在自己身后的弟弟,还有时不时左顾右盼的父亲,把袖子从班恒手里拉了出来,对班恒道:“好好走路。” 班恒觉得手里不拽着点什么东西,心里十分不踏实,最后凑到班淮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角。 父子两对看一眼,互相拽住了对方的袖子。 “父亲,恒弟,把地方记下来,”找好地方以后,班婳指使着班恒挖坑,“回去后我给你们画一幅图,以后若是记不住了,就照着图来找。” “我们记不住不是还有你吗?”班恒挖了半天,也只挖出一个不大十寸深的浅坑,“没钱大家一起过苦日子,有钱也一起花。有个人记住就行了,我跟父亲还费这个力气干嘛?” “那万一……万一我也记不住怎么办?”班婳见班恒半天也没挖出多少,满脸嫌弃地拉开他,“你起开,让我来。” 班恒乐得躲懒,他往旁边让了让:“要不咱们多埋几个地方,总有个地方能记住。再说了,你画画的那水平,就算让我对着图找,我也找不到地儿啊。” “我画画水平怎么了?”班婳斜眼看他,“你行你来画。” “那我也不行啊。” “不行就闭嘴,一个大老爷们话这么多,上哪儿讨媳妇儿去?”班婳抖了抖身上的土,把一个成人巴掌大的盒子扔了进去,撒上一层土再埋上几块碎石,就这么一层土一层石头,最后终于把坑给填平了,她还特意挖了一块草皮放在上面踩了踩。 “姐,不全部埋里面吗?”班恒跟在班婳身后,看她又换了一个地方挖坑,“你这也太费劲儿了。” “狡兔三窟听说过没有?”班婳喘了几口气,“要么你现在闭嘴,要么你来挖。” 班恒默默地拿了一个小锄头,跑到十步开外的地方自己挖,结果挖了没多久,锄头就挖到了一块巨石,反弹回来的劲儿弄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唉,”在另外一个小角落挖坑的班淮见状,感慨地摇了摇头:“咱们班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班恒默默地抹了一把脸,他们家现在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唯有祖母一人而已,父亲……男人么,有点自信也是好的。 天色一点点黯了下来,班恒与班淮终于挖好了一个坑,各自埋了一盒珠宝与一盒金条进去,转头见班婳已经把剩下的两个盒子全都埋好了。 “有女如此,父已无所求,”班淮颇有些得意道,“咱们家,你姐才是最像你祖父的人。” 十年前,祖父去世的时候,班恒只有五岁,记忆里祖父是个十分慈祥的老人,有时候还会把他放在脖子上骑坐着全,然后带着他去逛街,给他买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 不过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祖父没事就爱带着他姐练练拳脚,带着他姐去外面骑小马。 “好了,”班婳搬好最后一块石头,拍了拍手掌心上的泥土,“天已经黑了,我们下山。” 班家父子看了眼黑漆漆的山头,收拾东西的速度加快,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对翅膀飞下山头。 “姐,你有没有听见脚步声?”忽然,班恒停下手里的动作,惊惶地往四周张望,“你们仔细听。” “我们快走,”班婳捡起地上的小锄头,“还听什么听!” 话本里早就写过,但凡发现点响动,还好奇去看的人,一般都死得早。 班家三人匆匆往外走,班婳跑了几步,想起了他们扔在地上的沙袋,于是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密林里刚好有几个人走了出来。 “谁在那?!”对方的声音里带着肃杀,班婳还听到了利刃出鞘的声音。 “谁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吓本郡主?”班婳握紧手里的锄头,“给我站出来!” 夜风起,吹得人手心发凉,班恒与班淮跑回班婳身边,班淮把一对儿女挡在身后,班家带来的几个死忠护卫也都拔刀出鞘,防备着对方突然发难。 不知道为什么,在班婳自称郡主过后,那边就再无动静。似乎听到班婳这边刀剑出了鞘,那边走出一个人,说话的语气十分客气:“请问……是班郡主吗?在下是成安伯府的护卫杜九,请郡主不要惊慌,我等只是路过。” 可能是为了取信班婳,那位护卫取下了身上的佩刀,走得离班家人更近了一些,“惊扰到郡主,请郡主见谅。” “原来是容伯爷的护卫,”班婳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真闹鬼了呢。” 杜九抱拳道:“郡主不要害怕,我等可以护送您下山。” “那怎么好意思,”班婳看了眼四周,脸上有几分惧意,但还是拒绝了杜九的好意,“我跟父亲也带了护卫来,怎么还好麻烦你们。” “原来班侯爷也在,”杜九忙朝班淮行了一个礼,“我等刚好也要下山,侯爷与郡主无需客气,人多也可以热闹一些。” “那、那好吧,”班婳不好意一笑,“那就有劳了。” 杜九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郡主这话便是折煞我等兄弟了。” 随着班婳一行人的离开,山林再度恢复寂静。容瑕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拉了拉身上的暗色披风,表情有些复杂。 “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伯爷,属下无能,并不知道班郡主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不怪你,”容瑕绕着班婳刚才站的地方走了一圈,“别人家做事尚有迹可循,唯有班家……随心所欲,做事毫无逻辑可言。” 半个时辰后,杜九带着护卫回来了。 “伯爷,”杜九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属下已经打听到了班家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 “嗯?”容瑕走到一块石头旁边,微抬下巴,“说。” “班世子听说这里闹鬼,所以拉着郡主来这里埋宝,说是……等有缘人,班侯爷觉得有意思,就跟着一起来了。”杜九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荒谬,荒谬得他觉得就算撒谎,也不会撒这种谎。 容瑕指了指手边的一块石头:“把这下边挖开看看。” 第24章 浓雾 “伯爷,这边没有什么异样。” “伯爷!这边有一个盒子。”一名护卫把木盒递到杜九手里,杜九端详了半晌,觉得这可能真的只是普通盒子以后,才小心地打开了木盒。 黄灿灿的金饼,整整齐齐的叠放了厚厚一层,角落缝隙里还散落着各色宝石,刺得杜九忍不住多眨了好几下眼睛。 “伯、伯爷,他们真的是来埋宝的,”杜九从未觉得如此荒谬过,这静亭侯府的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着?! 有钱没处花,跑到深山老林埋宝玩? 容瑕看着这盒黄金宝石,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如玉般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是呆滞。 “伯爷,看来他们真没撒谎,应该是误闯到这里……”杜九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上次班世子埋珍宝的时候被您撞见没能成功,所以这次他们换了个地方。”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又遇到了他们。 听说当年大长公主嫁给静亭公的时候,红妆十里,引得全城围观。有个如此富裕的母亲,静亭侯过得奢侈一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闲得没事跑出来埋宝,那可真是败家子了。 他听说南方有些商人斗富,就在涨潮水的时候,往水里扔金叶子银叶子,引得老百姓跳进水里打捞,以至于不少人因为抢夺金银被水淹死。与那些商人相比,静亭侯这种思想,倒是讲究了因果,手段干净了不少。 不管怎么想,这些贵人们的想法,他还是不太懂。 “收起来吧,”容瑕把手背在身后,“既然有缘者得之,我也算是有缘人了。” 杜九看了眼伯爷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开玩笑以后,表情有些微妙。 “伯爷,还有几个地方的土有动过的痕迹。”护卫看了眼四周,挖的人掩饰手段实在太低,让人一看就看出哪里的土动过。 “不用看了,”容瑕伸手从木盒中拿出一块金饼,金饼的成色很好,单单一个就足以让普通人十年内衣食无忧,“把这里收拾干净些,不要让人发现土被翻动过。” “是。” 容瑕把金饼放回木盒中,伸手从杜九手里抱过木盒,这盒子看起来不大,倒是挺沉。 看着心情极好的伯爷,杜九总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太厚道,可是转念又想,反正班家埋下的金子是在等有缘人,伯爷发现了金子……那伯爷就是有缘人咯。 对,没毛病,他们伯爷绝对不是不要脸! 班家别庄中,班家三口围坐在圆桌旁大口大口的喝茶。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班恒抱着茶杯,一脸的可怜,“姐,你又拿我撒谎。” “对不起啦,”每次当然弟弟背锅,班婳还是有些小愧疚的,她双手合十,一脸歉然的看着班恒,“不过我当时太紧张,脑子里就只想到这个了,你别生我的气,行不行?” “算、算了,反正我是个纨绔,这点小事无所谓了。”班恒最怕他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只要她这么一瞅,他就没什么立场可言了。 “恒弟,谢谢你。”班婳给班恒倒满茶,“我就担心一点,成安伯知道这件事以后,会不会把东西挖出来拿到他自己家去?” “怎么可能,”班恒摆了摆手,“容伯爷不是这种人。” “对,”班淮跟着点头,“容伯爷那种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班婳摸了摸鼻子,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像容伯爷那样的人,也不缺银子花,怎么看得上他们埋的那点东西。 “夜深了,都回房去睡吧,明天我带你们回去。”班淮拉了拉衣服背面,他里面的衣服都被刚才冒出来的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难受极了。 清晨,整片大地被浓雾包裹着,班婳系好披风,翻身骑上马背,对父亲与弟弟道:“今天雾大,等下不要骑得太快,免得惊了马。” 班淮与班恒乖乖点头,在骑术这个问题上,父子二人只有听班婳的。 一家三口带着护卫在官道上没走多久,听到后面有马蹄声传来,班淮怕有歹人趁大雾天气干坏事,就让一个护卫到后面看看。 不一会儿护卫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骑着马的男人,班家三人都认识,正是昨晚坚持要送他们回来的成安伯护卫杜九。 “杜护卫,”班婳看了眼杜九身后不远处,“真巧。” “见过侯爷,郡主,世子,”杜九从马背上下来,朝三人抱拳行礼。 “出门在外,不必讲究这些,”班婳笑眯眯地看着杜九,“你们也是回城?” “回郡主,我等正是护送伯爷回城。”杜九看着坐在马背上微笑的少女,便是他不是好色之人也难免惊艳,好一个绝色女子。他是粗人,只觉得天下男儿若是谁有幸娶到如此娇女,就算每日伺候娘子对镜画应该也都是愿意的,真不明白为什么这般绝色竟然也会被人退婚。 “原来容伯爷也在,”班婳抬头看到浓雾中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正是骑着白马,身着浅月牙色锦袍的容瑕。 两人四目相对,班婳向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容瑕想要下马给班淮行礼,被班淮拦住了。容瑕注意到班家三人骑马的顺序有些奇怪,身为女子的班婳走在最前面,倒是班淮与班恒跟在后面,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不过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与班淮寒暄几句后道:“昨晚在下的护卫惊扰到诸位的雅兴,在下替他们向三位赔罪。” “咳,”班淮干咳一声,这种事提出来挺丢人的,还道什么歉。 “容伯爷,这种事算得上哪门子雅兴,”班婳控制着马儿的速度,“不过是我们闲得无聊,找乐子玩而已,让您见笑了。” “佛家讲究因果,今日你们种下善因,明日有人因为你们今日之举得到帮助,那就是善果,这自然是一件雅事,”容瑕朝班婳抱了一拳,“善因有善果,好心有好报,得了宝物的人,一定会感谢你们的。” 班婳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读书人的嘴巴真是厉害,能把一件荒唐的事情都能说得如此有哲理,就连她都差点跟着相信了,这就是学识的力量啊! 回头瞥了班恒一眼,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羞愧不羞愧。 班恒扭头,非暴力不合作,一副我听不懂,看不见的样子。 “郡主,”容瑕驱马离班婳半个马身的距离,“听闻你喜欢白狐裘?” 班婳扭头看容瑕,长得好看得人总是赏心悦目的:“嗯。” “在下那里有几张完好的狐皮,郡主若是不嫌弃,今天我就让下人给你送过来,”容瑕笑了笑,“狐裘配佳人,方才是绝色。” 晨风起,白茫茫的雾打湿了班婳的眼睫毛,她眨了眨眼:“东西我确实挺喜欢,只是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收伯爷的东西。” “就当是两天前那碟点心的谢礼可好,”容瑕离班婳还有小半马身的距离,“贵府的糕点非常美味,在下府里的厨子怎么都做不出这种味道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拿点心方子跟你换狐裘?”班婳恍然大悟,一脸大方,“你放心,等下我回到府里,就让下人把方子给你送来。” 容瑕脸上的笑容微僵,随后笑道:“那就多谢郡主了。” 另一边的班恒骑着马蹭到班淮旁边,对班淮使了一个眼色。 这容伯爷,该不是对他姐有意思吧? 班淮摇了摇头,这事不大可能。 虽然婳婳是他亲闺女,但做人要讲良心,他家闺女跟容君珀放在一起,确实不太合适。 “郡主拉弓射箭时很有气势,若你是男子,定能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将军。” “那可能不成。”班婳十分耿直的摇头。 “为什么?”容瑕在班婳脸上,看不到半点自谦的意思。 “军营里多苦啊,我若是男人,那现在就是侯府世子,美婢环绕,高枕软卧,这么舒适的日子不过,我做什么想不通,跑去军营吃苦?”班婳单手捧脸,水嫩嫩的脸颊看起来十分可爱,“所有愿意上战场的将士很了不起,但我不想成为他们。” 容瑕沉默片刻,看着眼前这个娇憨的女子,笑道:“郡主好生坦然。” “人生短短几十载,怎么痛快怎么来吧,”班婳笑道,“谁知道哪天就没机会睁开眼了。” 容瑕仍旧是笑:“郡主倒是看得通透。” 只可惜众生皆苦,又有几人能够看透,又有几人做得如此毫无顾忌? 太阳终于挣脱浓雾,让阳光洒落在了大地上,尽管没有多少温度,但是却能一点点驱散这无边无际的浓雾。 班婳捏着马鞭指向前方:“城门到了。” 此时的城门处,一辆豪华的马车正朝外行来,马车的标志班婳认识,是石家的家徽。 想起石飞仙对容瑕芳心暗许,班婳忍不住看向容瑕。 容瑕却仿佛没有看到城门处的马车一般,只是对她笑了笑后,扭头看向了远处。 第25章 金山 在旭日东升,朝雾渐渐散开时,能够得见自己的心上人,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前提是心上人身边没有那个让自己讨厌的人。 石飞仙从未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讨厌班婳,她们两个本可以没有多少交集,可是班婳为什么一次次的靠近容伯爷?容伯爷为母守孝三年,又为父守孝三年,再后来唯一的兄长也病逝,偌大的成安伯府便留下了他一个人。 陛下喜他才华,又怜他年纪轻轻便丧尽家人,所以没有让他降等袭爵,仍让他袭了伯爵位。 石飞仙心疼成安伯这些过往,虽然他平日总是风度翩翩,说话做事让人如沐春风,但是遇到这么多的伤心事,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难过,容伯爷……只是用微笑来掩饰而已。 她经常想,若是能与容伯爷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但是这会儿就不那么美好起来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那对骑着马的男女,尽管两人之间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但是在石飞仙看来,这个距离已经让她不安了。 “停车。”她掀开帘子,扶着丫鬟的手走了下来。她不相信,她就站在这里,容伯爷还会看不见她。 朦胧中看美人,美人会显得更美,班婳看着娇娇弱弱站在那儿的石飞仙,忍不住让马儿停了下来,让自己多欣赏一会儿美人。 见她停下,容瑕笑问:“郡主,你怎么忽然停下了?” “我在赏景,”班婳眨了眨眼,“翩若惊鸿,宛若仙人。” 容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站在树下的石飞仙,对方穿着一袭浅绿色裙衫,身上披着一件素银色披风,看起来有种人不胜衣的美。 “白茫茫一片大雾,美景在哪儿?”容瑕收回视线,淡笑道,“郡主这是戏耍容某?” 班婳诧异地看着容瑕,这是真不把石飞仙放在眼里?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笑容温和,任天下最挑剔的女人来看,也在他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她笑了笑:“伯爷真有意思。” 把二皇子迷得神魂颠倒的石飞仙,在容瑕眼里,竟然跟白茫茫一片大雾没有什么差别,这实在是有趣,太有趣了。 两人正说着话,石飞仙已经带着丫鬟往这边走了过来:“容伯爷,班郡主,真巧。” 班婳觉得,石飞仙看自己的眼神可一点都不像是“好巧”的样子,更像是“你这个碍事的怎么在这”,不过她向来不是在乎这些事情的人,所以对石飞仙略点一下头后,便没有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没兴趣在一个美男子面前跟另外一个女人表演姐妹情深,有时间还不如多瞅美男子几眼。 长得好看的男人,总是值得让人多看两眼的。 “石小姐。”容瑕骑在马背上对石飞仙行了一礼,“不知石小姐欲去往何处?” 石飞仙回了容瑕一个万福礼:“今日兄长陪我去礼佛,不曾想竟在这里遇到伯爷。”她语气一顿,目光扫过班婳,“伯爷与郡主这是出去游玩过么?” 班婳扭头对容瑕道:“容伯爷,我等就不打扰你与石小姐聊天了,先行一步,告辞。” “在下与班郡主只是碰巧遇见,”容瑕拍了拍身下的马儿,“石小姐,告辞。” 石飞仙勉强笑了笑:“慢走。” 她看着容瑕跟着班婳一起离开的背影,紧紧地捏着手帕,才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仍旧温婉如花。 “容伯爷,”一个黑衣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对容瑕抱了一下拳。他目光落到班婳身上,“班郡主。” 班婳看着这个男人,歪头想了一会儿:“石公子?” 最近京城很流行穿玄色锦袍吗?一个谢崇安还不够,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石晋。 石晋紧绷的脸色略有些缓和:“正是在下,班郡主安好。” “你不是去西北大营了?”班婳对石晋这个人还有些印象,因为他在一众贵族子弟中,骑射功夫最为出众,甚至有人还曾夸他有静亭之风,所以班婳记得他。 当然这个静亭之风不是指她父亲,而是她的祖父静亭公。 “家母有疾,身为人子又岂能在外让母担忧,”石晋朝皇宫方向抱了抱拳,“幸得陛下垂怜,在下领了卫尉寺卿一职,得以与家人团聚。” 难怪石飞仙去礼佛,原来是石太太身体不好了。 “原来如此,”班婳不回礼道,“祝令堂早日康复。” “多谢郡主。”石晋见班家父子慢悠悠的赶了过来,又对他们两人行了一礼。 石家与班家就是传说中的对照组,一个是为朝廷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典范,一个是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贵族,所以两家之间并无多少来往。 班淮虽然在朝中领了一个差事,但那是光拿俸禄不干事的闲差,而班恒更是连一个闲差都没有,所以三人之间没什么话可说,互相见礼后便大眼瞪小眼了。 石晋忍不住又看向了班婳,她身着鹅黄色骑装,外披杏黄披风,头发梳作男子发髻的模样,但却用一顶极其华丽的金冠束着,额间描着一朵艳红的五瓣花,整个人看起来鲜活极了。 “两年多时间不见,郡主风姿更胜往年。”这句话说出口以后,他惊觉有些唐突,当即便转开话题道,“晨雾阴冷,请郡主早些回府,在下告辞。” “石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容瑕微笑着对石晋抱拳道,“石大人请。” “静亭侯请,成安伯请,郡主、世子请。”石晋骑着马儿退后半步,示意对方先过。 看到他这番动作,容瑕脸上的笑意便未有过变化,“石大人告辞。” 他转头看向班婳:“郡主,走吧。” 班婳点了点头,对石晋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小跑起来。 “兄长,”石飞仙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看向旁边骑马前行的石晋,犹豫了一下道:“你跟班郡主很熟?” 兄长向来寡言,刚才竟与班婳说了好几句话,难道世间男子看到容颜艳丽的女子,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吗?兄长如此,连……容伯爷也是如此。 石晋略摇了一下头:“我见她与你同龄,想来日后来往的时间多,便多说了几句。” 石飞仙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班婳那个女人,也不会跟她有什么来往,可是又怕这话说出来,兄长会觉得她失礼,便把这话咽了回去。 成安伯府与静亭侯府相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大家同行一段路以后,便各自回了府。 当天刚吃过午饭,班婳就听到下人来报,成安伯府上来了人,还送了好些东西过来。班婳赶过去一看,发现院子里摆着好几箱上好的皮子,火狐皮,白狐皮,每一张皮子都完好无缺,更没有一丝杂色。 “姐,这些皮子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班恒凑到班婳身边,“成安伯这人太大方了。” “是啊,连人家成安伯都这么大方,你什么时候买个值钱的东西送给我?”班婳对班恒翻了一个白眼,“你可是我亲弟。” “我要不是你亲弟,你能拿银子给我花吗?”班恒腆着脸笑,“那我这不是没钱嘛。” 身为侯府世子,平时跟几个朋友出去玩,时不时还要到他姐这里打秋风,这是即便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的心酸。 班婳打开一口放在最上面的小箱子,里面放着一整套红宝石首饰。她拿起盒子里的便签看过以后,便把盒子收了起来。 “姐,成安伯这么大方,我心里有点不踏实。”班恒看着那一盒红宝石头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成安伯打着给他送礼的名号,送的东西却全是给他姐用的,这心思是不是有些…… “知道这套首饰原本是准备送给谁的吗?” “谁?” 班婳把便签放到班恒手里:“自己看。” 班恒看完以后,才唏嘘了一把。这成安伯也不容易,十五岁丧母,十九岁丧父、丧兄,大嫂也改嫁了。这套头面本是他准备送给兄嫂的,结果父兄没了,大嫂回娘家改嫁,这套头面也就放着了。 话说得好听,叫宝石配佳人,只怕是不想看到这些伤心之物,便跟这些狐皮一起送了过来。 晚饭前容瑕收到了来自静亭侯府的回礼,一张点心方子,两盒点心,以及……一匣子书。 据说已经失传的《东海记》手抄本,抄书人是一百年前非常有名的大才子。 失传已久的《西行起居注》孤本。 传说中看完整本书便犹如行了万里路的《北旅记》孤本。 还有……《南柯梦》?! 天下才子做梦都想看一眼的《南柯梦》?! 容瑕拿着这四本书,觉得自己仿佛捧着一座金山。 朝上那些瞧不起静亭侯的文臣们,知道……静亭侯府的藏书如此丰富吗? 第26章 进宫 “伯爷,”厨房的管事一脸苦相的站在容瑕面前,“那道点心,小的们一时半会儿只怕做不出来。” “嗯?”容瑕正在看《北旅记》,听到管事这话,抬头看向他,“为何?” “坐这点心需要用无尘雪水泡御前龙井和面,用玫瑰蜜调味,和面的用具需要特制,还有蒸笼必须用新长出的湘妃竹编制,蒸点心的水要加上半勺晨花露,点心快要起锅时,需要烧一小截檀香木,这一道点心坐下来,费钱费工夫是小事,只怕东西一时半会收集不齐全。” 厨房管事在心里暗暗叫苦,伯爷向来不重口腹之欲,这次难得让他们厨房做一道点心,他们竟然还做不出来,实在是无颜站在伯爷面前。也不知道这道点心方子是从哪家拿出来的,这吃的不是点心,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竟如此复杂,”容瑕有些明白为何班婳会如此舍不得一道点心了,这么费工夫的东西,只怕静亭侯府也不是日日都做的,“既然如此,便先放……” 他话音稍顿,随后道,“先把东西收齐,慢慢琢磨去。” 见伯爷并没有马上让他们做出来的意思,管事松了一口气。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厨房里的人想了各种法子,但做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看来那些烧钱的东西真不能省。 管事甚至怀疑,给这个方子的人别有用心,想要带坏伯爷。 等管事退出去以后,容瑕合上手里的《北旅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四本书。实际上他大可以把手抄本传出去,赢得天下读书人的赞誉,可是…… 利益易得,真心难求,像静亭侯府这种想法简单的人家,他竟有种不想辜负的感觉。 容瑕抚平书的卷角,既然这些年静亭侯府从未对外说出这几本书的存在,那么他也只做不知。这颜如玉黄金屋,就让它们安安静静地躺这儿吧。 送出一座黄金屋的班家人很忙,因为德宁大长公主的大寿即将来临,班家人忙着核对宾客名单,忙着核对宴席各色菜肴,还有下面管事送来的各种适合的戏班子,杂耍班子。 生辰八字不好的不要,相貌不够喜庆的不要,传出过负面话题的不要,一层层筛选下来,属相相克的不要。这些管事们已经帅选过一遍,但他们仍旧要过目一次。 大长公主倒是舍不得他们如此忙碌,可是班家四口却不这么觉得,只要不超过规制的物品,他们也不心疼金银,该花的花,该用的用,引得京城不少老太太很是嫉妒。年纪大了,内心里谁都想家里人重视自己,弄得热热闹闹的,只是表面上还要教育后辈,不可奢靡,不可过于张扬。 所以她们既羡慕大长公主,又觉得班家人有些太胡闹,不过是个寿辰而已,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也太过了些。 但是不管其他人怎么看,班家人自己倒是挺乐呵,一天三四趟的往大长公主府跑,逗得大长公主整日笑容不断,整座公主府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中。 “蟹肉用最好的,好茶没有了我就去皇上那里要。”班淮很光棍,脸皮也很厚,经常跑到皇帝那里蹭好茶好水,就连家里用来做点心的雨前龙井也经常去皇宫讨,所以这种茶又谐音御前龙井。 “要,不要白不要,”阴氏在茶叶后面标了一个十二两,“他要名,我们就要利,我们不去要没准他还不高兴呢。” “十二两?”班恒看了一眼,“母亲,你要这么多茶叶,拿来煮茶叶蛋吗?” “我没要他一斤就算好的,”阴氏把单子塞给班婳,“你跟你父亲一块儿去。”在讨人喜欢这一点上,她的女儿比她夫君做得好。皇帝这人好大喜功,最喜欢别人吹捧他。 班婳看了眼单子,上面除了十二两御前龙井外,还有熏香、御厨之类,她把单子往身上一揣,“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班淮看了眼天色还早,便对班婳道:“乖女咱们收拾收拾进宫。” 午膳过后的一个半时辰,向来是云庆帝听听曲,喝喝茶,散散步的悠闲时间,当听到太监来报,说是静亭侯与福乐郡主求见以后,他一摸胡子,就猜到了父女两的来意。 “宣。” 父女俩进殿以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落了座。 果然三五句过后,班淮就开始哭穷了,大意就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无能,母亲过寿也不能给她准备些好东西,求陛下给他一个肥缺,他要好好干活,争取明年能让他母亲面上有光,扬眉吐气。 云庆帝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泼到班淮脸上,要换个实差,还要比较肥的那种,这话除了他这个好表弟,还有谁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水清啊,如今姑母年纪大了,朕知道你向来孝顺,领实差倒不如多陪陪姑母,你那里缺什么,尽管告诉朕,朕这个表兄帮你想办法,”云庆帝一脸真诚的看着班淮,“姑母是朕的长辈,朕也想她老人家过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寿啊。” 班婳当下便鼓着手掌道:“父亲,女儿觉得陛下说得对,您何必如此辛苦地去当差,我们还有陛下呢。”说完,她起身朝皇帝一福身,“臣女谢陛下恩典。” “你这丫头,自家人说什么谢。”云庆帝十分享受晚辈这种崇拜信任的目光,大手一挥,又赏了班婳一堆前段时间附属国上贡的东西。 大月宫外,太子蒋璋走至门前,见王德站在外面:“王总管,我有事求见父皇,请王总管代为通传。”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王德见到太子,行礼后解释道,“这会儿静亭侯与福乐郡主正在觐见陛下。” “表妹也来了么?”太子倒是挺喜欢班婳的,因为班婳小时候长得太过可爱,以致于他看宫里那些妹妹都挑剔了起来,这个公主眼睛不如班婳表妹好看,那个公主皮肤没有表妹柔嫩,好在他性格仁和,从未表现出来,对待这些妃嫔所出的公主也一视同仁,才没给班婳在宫里拉一波仇恨。 “是的。”王德不敢乱接话,宫里的人最擅长捕风捉影,本是没影的事情,太子随口问了一句,万一过几日就变成太子对福乐郡主有意思,那可就糟糕了。 太子妃乃右相嫡长孙女,端庄贤淑,颇有未来国母风范。福乐郡主身份高贵,乃大长公主亲孙女,自然不会给太子做侧妃,这中间要传出过什么,太子与福乐郡主倒是没什么事,他们这些在场的下人只怕保不住命了。 正这么想着,班家父女便走了出来,一看福乐郡主笑容满面的样子,王德就知道,定是皇上又赏赐这位郡主了。 “太子殿下,”班婳见到太子,对他行了一个万福礼。 “表叔与表妹不必多礼,”太子虚扶了一把,“上次秋猎也没多少时间与表叔表妹好好说会话,表妹若是有时间,便到东宫多坐一坐。” 班婳笑着称是,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她是疯了才去东宫晃悠,东宫的那几个女人防她跟防贼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太子急着去见皇帝,所以说了没几句话,两边便互相告别,然后班婳就见到了一个不那么待见的人。 二皇子蒋洛。 第27章 城 “班婳。”蒋洛一看到班婳,就觉得自己全身都不舒坦。上次在京郊狩猎,班婳装疯卖傻,害得他吃了一个闷亏,这口气他一直没咽下去,现在看到班婳那张喜笑颜开的脸,他便觉得胸口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二皇子殿下,”班淮见蒋洛的表情不太对,拦在班婳面前,朝蒋洛行了一个礼。 “静亭侯,”蒋洛嗤笑一声,看向班淮的眼神带着不屑,“听说静亭公在世时,箭术可百步穿杨,本殿下心中十分向往,不知道静亭侯可否指点一二。” 四周的宫人齐齐噤声,满朝谁不知道静亭侯不善骑射,二皇子殿下这几乎是明着嘲讽静亭侯无能了,他们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长耳朵,为什么今天刚好在这里伺候。 “二皇子莫拿微臣开玩笑,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微臣肩不能挑,手不能抗,既不能文也不能武,你让微臣指点你吃喝玩乐还好,箭术还是免了,”班淮活到这个年纪,不是没有听过别人的奚落,甚至比二皇子更刻薄的话他都听过,所以二皇子这点嘲讽人的功底完全不能打击到他,“不过殿下若是真喜欢箭术,犬女颇有家父之风,你问她比问微臣有用处。” 别人谦称自己的儿子叫犬子,班淮偏偏别出心裁称女儿为“犬女”,只差没直白地说,我家闺女虽是女儿家,但是指导你这个皇子的箭术,还是绰绰有余的。 二皇子冷笑:“福乐郡主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让天下男子自愧不如,退避三舍。” 这是拿班婳被人退婚说事了,但班婳是吃亏的性子吗? 实际上班婳也挺佩服二皇子的,每次都在她手上吃亏,但每次都学不乖,还要跑到她面前嘴欠,这次更过分,竟然还嘲讽了她的父亲,这能忍? 那必须是不能忍! “二皇子殿下,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我,你拿别人退婚的事情来奚落嘲笑我亦无异议,但你为何要出言侮辱家父?”班婳一把拽住二皇子的袖子,声音颤抖,神情委屈,眼眶发红,“俗话说,君辱臣死,父辱子过,便是小女子有万般不是,小女子向你认罪便是,你为何如此对待家父?!” “你给我放手,拉拉扯扯干什么?!”二皇子挣了一下袖子,没拉开,再挣,还是纹丝不动。他心里暗暗吃惊,这班婳瞧着千娇百媚的样子,为什么力气这么大,她吃什么长大的? “我不与你说,你与我到陛下跟前评评理去!”班婳手一拽,二皇子踉跄一步,便被班婳拖进了宫门。 “乖女,不可啊!”班淮仿佛才反应过来,转身想要拉住班婳,哪知道他脚下一晃,人摔倒在了地上,等宫人们七手八脚扶起他以后,哪还能看到福乐郡主与二皇子的身影,人早就被拖进殿里了。 蒋洛被班婳拖进殿门以后,才反应过来,他低声呵斥道:“班婳,你疯了!”说完,手一推,班婳就踉跄着往后倒去,撞倒一个细瓷长颈瓶后,班婳趴在了地上。 不对,他根本没有用这么大的力…… 秋猎时那种憋屈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抬头望去,果然看到父皇与他那仁德好大哥脸色不太对劲。 “表妹。”太子愣了一下,想要去扶班婳,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好在殿里的太监与宫女机灵,匆匆上前扶起了班婳,就连地上的碎瓷片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班婳皮肤柔嫩,向来指甲轻轻刮一下就能起一条红痕,她手臂撞倒花瓶,左臂顿时红肿了一大块,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皇帝与太子不好盯着小姑娘手臂一直看,但只是扫一眼,已经足以让他们觉得伤势吓人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云庆帝瞪了一眼屋子的太监,看也不看蒋洛,“婳丫头,你先坐着,手臂不要动,万一伤着骨头就不好了。” 男人,尤其是一个身份比较高的成年男人,向来是舍不得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受伤的,这与男女之情无关,与他们内心把自己当做主宰者的思想有关。 “父皇,大哥,这是她自己撞上去的,跟我没关系。”蒋洛觉得,整个大殿上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尽管这些宫女太监都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但他就是能感觉得到,这些宫女太监对他的态度,与对他大哥的态度截然不同。 “你给我闭嘴!”云庆帝再偏宠儿子,也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性格如此暴虐。若是个宫女便罢了,这是他的表妹,他姑祖母的亲孙女。 他亲封的郡主,在他大月宫受了伤,动手的还是他的儿子,这话传出去,朝臣怎么看待皇室,文人怎么评价他? 云庆帝本就对大长公主心怀愧疚,加之这些年大长公主也从未对他提出过什么过分要求,班淮这个表弟虽然纨绔却没有给他找过什么大麻烦,至于班婳这个表侄女他是真心有几分喜爱,见她伤成这样,他是真心疼了。 “父皇,她、她……”二皇子这会儿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所有人都看到是他推的班婳,“请您相信儿臣,儿臣真的没有这么用力推她,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二弟!”太子见班婳垂着脑袋,强忍着不哭的模样,对蒋洛语气也严厉起来,“表妹乃是一介女子,你怎能如此待她?” “我怎么她了我?”蒋洛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冷哼道,“你别在我面前摆东宫的架子,用不着你来教育我!” 云庆帝听到这话正想发怒,班淮从外面跑了进来。 “陛下!”班淮进门后埋头就向云庆帝请罪,“陛下,微臣教女不严,让她惊扰到陛下,请陛下恕罪。” 见班淮惊慌失措又愧疚的模样,云庆帝与太子面上都有些尴尬,他们家的人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推伤了,人家父亲进来还进来请罪,这事实在是…… 云庆帝很久不曾这么尴尬过了,转头瞅见班婳正眨着大眼睛看他,他这股尴尬便化为怒火冲向了蒋洛:“你这些年的礼仪道德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还不快向婳婳道歉。” 如果此时可以说脏话,蒋洛一定能够出口成脏,但是显然不能,所以他只能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盯着班婳不说话。 “哎哟,乖女,你的手怎么了?!”班淮看到班婳手腕又红又青,肿了一大块,声音都变了,“疼不疼,伤到骨头没有?” 云庆帝瞥了眼太子,太子走向围着表妹打转的班淮,“侯爷,此事怪我,没有拦住二弟……” “二皇子?!”班淮扭头盯着蒋洛,脸上的把表情不断变幻,最后两肩垮了下来,对云庆帝道:“陛下,微臣无能,自幼文武不成,丢尽了皇室颜面,二皇子对微臣父女俩不喜,错在微臣,与二皇子无关。小女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手臂,微臣这就带她回去医治。” 云庆帝知道班淮说这话,是为了维护老二的名声,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有一年他不小心打碎了父皇喜欢的东西,那时候父皇本就有废太子的心思,所以他非常害怕,没想到班淮这个表弟站出来替他背了这个黑锅。 后来他向班淮道谢,班淮却说自己被训斥几句也没事,只要他这个太子没事就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班淮从不提过往那些事,而他渐渐地也忘记了,但是今天听到班淮说这话,他突然又想起了班淮替他背黑锅的那个下午。 “表弟你不怪他,朕却不得不罚他,”云庆帝沉下脸对二皇子道,“既然你礼仪没学好,便回宫里抄书去,年节前就不要出宫了。” 身为一个成年皇子,却要抄书学礼仪德行,这对一个皇子来说,简直就是照着他的脸抽。 二皇子差点没被气疯,他跟班婳究竟谁才是父皇的孩子?! 班家父女顶着皇帝与太子愧疚的眼神出了宫,等回了班家以后,班婳才甩了甩手臂,一扫之前的委屈与可怜,喝着班恒亲手倒的茶道,“蒋洛这厮若不是皇子,我定找人给他套上麻袋,揍死他。” 阴氏拿了一盒药膏过来,一边跟班婳擦药,一边道:“手臂都青了,还想着这事呢?” 也不知道这丫头一身的肌肤随了谁,又白又嫩,轻轻碰一下便留下痕迹。若是就这般千娇万宠养着还好,待五年后可怎么办才好。 “不对啊,父亲、姐,你们两个闹了这么一场,怎么还帮蒋洛掩饰?”班恒不解地看着班婳,以他姐这种有仇报仇,不能报仇就记仇一辈子的个性,不像是做得出这种以德报怨行为的人啊。 “皇宫里面没有秘密。”阴氏放下药膏,讽笑道,“除非把整个大月宫的宫人都灭口,不然事情早晚会传出去。” 二皇子近来越来越闹腾,支持太子的人早就坐不住了,又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把柄。 在权利面前,皇室的同胞兄弟又算得什么? 班恒倒吸一口凉气:“那皇上不会怀疑是我们干的吧?” “我们刚才请御医的时候不是说过你姐不小心摔了么?”阴氏云淡风轻道,“既然我们这边是不小心,那其他的就跟我们无关了。” 成安伯府,管家给容瑕换了一盏茶,想着伯爷已经看了很久的书,便道:“伯爷,刚才属下在外面听到了一个与二皇子有关的传言。” “什么传言?”容瑕头也不抬,这位皇子向来不太消停,传出什么消息也不奇怪。 “据说二皇子在大月宫殿门口,摔断了福乐郡主的手臂。” 第28章 城 流言向来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格,传得越夸张越好。原本传出来的消息是“福乐郡主与二皇子在大月宫前起了争执”,但是传来传去,就变成“二皇子当着陛下的面,对福乐郡主言行无状,并且摔断了福乐郡主的手臂,惹得陛下大怒。” 言行无状? 之前猎场上二皇子抢福乐郡主猎物这件事,实际上也有消息传出来,但大家都没当一回事,年轻男女脾气不好,有些口角也是正常的。但是堂堂一个皇子,竟然真的对当朝郡主动手,还害人受伤,这就不是一句年轻气盛可以解释的了。 大业朝男女之风虽然开放,但也讲究一个君子之风,当朝皇子殴打郡主,跟大街上粗鲁汉子欺负柔弱姑娘有什么差别? 再过两日便是大长公主的寿辰,二皇子做出这等事来,这是不给大长公主颜面咯? 消息传到忠平伯府时,谢宛谕心情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二皇子是知道她与班婳关系不好的,难道他是因为她才会特意去为难班婳?可是想到二皇子因为这件事被别人说闲话,还被陛下关了禁闭,谢宛谕又忍不住担心他因为这事吃苦头。 “妹妹,”谢启临走进院子,见谢宛谕坐立不安的模样,知道她在担心二皇子,便道,“你放心吧,二皇子是陛下与皇后的孩子,宫里没有谁敢慢待他的。” “二哥,”谢宛谕在八仙桌旁坐下,对谢启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二皇子真的没事?” “真是女大不中留,这还没嫁出去呢,就开始关心未来夫君了,”谢启临脸上带着一丝化不开的郁气,笑起来也没有以往爽朗,“放心吧,皇上就算再宠爱班婳,她也只是外人,在皇上心中,自然是亲儿子更重要。” “嗯,”谢宛谕特意看了眼谢启临的表情,见他提起班婳似乎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忍不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二哥,前几日母亲给你说的那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因为之前二哥跟烟花柳巷的女子私奔,加上伤了一只眼睛,想要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就很难了,母亲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这家人门第虽然不显,但是家人省心,这个姑娘性格也温和,日后嫁到谢家,肯定能够好好的照顾二哥。 谢启临听到妹妹提起他的婚事,伸手扶着脸颊上的面具,淡淡道:“我如今这个样子,又何必拖累别人。” “二哥,你何必这么说,”谢宛谕又急又气,“天下想要嫁你的好女儿多得是,你岂可说出如此丧气话?” 谢启临表情仍是淡淡:“若是真有人愿意嫁给我,那便娶吧。” 谢宛谕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阵的疼,她耀眼完美的好二哥,如今竟变成一口了无生气的死井,老天真是无言,就连班恒那样的纨绔都能过得好好的,凭什么她二哥会遇到这样的事? “都怪班婳那个小贱人克了你,如果不是她,你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谢宛谕骂道,“我看她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谢启临听妹妹说着抱怨的话,表情木然的站起身:“宛谕,我出去走走。” 谢宛谕怕自己说太多让二哥心情不好,忙点头道:“好。” 谢启临出了内院,脑子里想的却是妹妹刚才说的那些话。就连他们谢家人都这么说班婳,那么外面那些人呢?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讨厌班婳,只是不想家里人就那么给他定下亲事而已。 四年前,他跟班婳定亲过后,听到过一些不太好的传言。有人说他们谢家为了讨好大长公主,连儿子都可以牺牲掉。还有人说,那班婳空有美貌,行事十分荒诞,笑他是个只看容貌不重内涵的庸人,日后只怕被戴了绿帽也不敢说话。 经常听到这种话,他渐渐地对静亭侯府有了厌恶感,甚至觉得每次去班府都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 他跟花魁私奔,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喜欢那个花魁,只是想要别人知道,他谢启临不是为了权势委身于女人的男人,他宁可与一个花魁在一起,也看不上班婳。 后台他回到了家,听着京城那些嘲笑班婳的话,他才清醒过来,自己选择了一个最糟糕的方式来解决这段婚约。从那以后,他几乎从不在班婳面前出现,也没脸出现在她面前。 前几天在街头看到她,才发现当初那个还略带青涩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艳丽的明珠,只要她站在那便不能让人忽视她。 喧闹的街头,唯有她鲜活得就像是一片灰色世界中的火焰,刺目得让他无颜面对她。 银色面具遮住了他坏掉的眼睛,骑在高头大马上,他仍旧是别人眼中的翩翩公子,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缺了一只眼睛的世界,就像是变小了一半,黯淡了起来。 “谢二公子,”石飞仙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骑在马上的谢启临,脸上露出既复杂又愧疚的神情,“你近来可好?” 谢启临给石飞仙行了一个礼,表情平静道:“多谢石小姐,在下很好。” 石飞仙捏着帘子的手微微一颤:“对不起,我……” “哟,这不是谢二公子吗?”班恒骑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地过来,嘲讽地瞥了两人一眼,“谢二公子不是向来喜欢烟花柳巷的女人么,怎么今日……” “班世子,”谢启临打断班恒的话,“你我两家的仇怨,不要牵扯到他人。” “啧,”班恒瞥了眼石飞仙,白眼都快要飞到天上去了,当他没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猫腻,“我跟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啊,别什么两家两家的,我家可没有徇私舞弊,包庇下属,鱼肉百姓的人。” 旁边不知道的老百姓听到这话,忍不住高看了班恒一眼,这家人肯定家风极好。 石飞仙从未见过像班恒这么不要脸的人,什么叫自家没有徇私舞弊的人,说难听一点,他家有人领实差吗? 她以为谢启临会反驳班恒,但是让她意外的是,谢启临竟然没有多大的反应。 “班世子,请你慎言。”谢启临想要跟班恒争执,可是现在大哥还被关押在牢中,案子也没有查清楚,他根本不敢得罪班家人。班家人虽荒唐,可是他们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他不敢得罪班恒,也得罪不起。 “哼,”班恒一拍马屁股,冷笑道,“做了事就要承担后果,也不要怕人说。天之昭昭,朗朗乾坤,陛下定会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好!”旁边的几个百姓鼓起掌来。 “公子说得好!” “陛下是个明君啊,必不会包庇这些为非作歹的官员!”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但是他们天性里就对贪官充满了厌恶,现在有个人站出来大骂贪官,而且看起来身份还不简单,他们自然敢跟在此人身后鼓掌。 就算不能把贪官怎么样,但是跟着骂一骂,鼓一鼓掌,也是很解气的。 石飞仙被这颠倒黑白的场面惊呆了,班恒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也好意思说谢家人做得不好? 她刚想要反唇讥讽班恒,可是还没开口,班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恒弟,不是让你去给祖母送东西?”班婳骑在马背上,但是左手臂不自然的蜷缩着,看起来像是受了伤,“怎么还在这里跟无关人等说话?” 谢启临面色露出一丝尴尬,他翻身下马朝班婳作揖道:“见过郡主。” 班婳垂下眼睑看了他一眼,“还是别见好,一见你我就没好心情。”说完,也不管谢启临的反应,便骑着马儿离开了。 班恒见状立马屁颠颠跟上,一副“我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个男人就是渣渣”的模样,显得十分欠揍,十分的可气。 百姓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也三三两两走开了,只剩下石飞仙与谢启临留在此地,维持着彼此间尴尬的气氛。 “石小姐,在下告辞。”谢启临摸着马儿脖颈上的毛,声音轻飘飘地传进了石飞仙的耳中。 “过往谢某已经放下了,祝石小姐觅得如意郎君,恩爱不离。” 石飞仙心头一震,看着谢启临离去的背影,咬着唇角没有说话。 “小姐?”伺候她的丫鬟见她很久没有说话,担心的问,“您怎么了?” “没事,”她放下帘子,小声道,“回府吧。” 街边茶坊二楼,长青王对身边的人道:“这出戏真有意思。” 容瑕喝了一口茶,视线落在街道尽头没有说话。 第29章 城 大长公主府中,已经被下人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但管事们还是不敢太放心,不断在各个角落检查,连一只虫子都不放过。 班婳与班恒到的时候,公主府已经检查过三四遍了,姐弟俩找到大长公主,把公主府的下人夸了一遍。 “我说为什么你们每次来他们都这么高兴,合着你们专来给他说好听话的,”大长公主头上戴着抹额,整个人显得慈祥又福态,“婳婳,快把手臂给我瞧瞧,伤得怎么样了?” 大长公主撩开袖子一看,上面只有很淡的一团淤青,如果不是因为班婳皮肤白,几乎都看不出来。 看到这,大长公主哪还有什么不懂的,这肯定又是他们家婳婳使坏了。放下袖子,盖住班婳的手臂,大长公主无奈笑道,“你呀。” “谁叫他说话难听,教训了好几次都还不识趣,那我只能教他什么叫做倒霉了,”班婳伸手抱住大长公主,“他若是不招惹我,我才懒得跟他计较。” 大长公主在宫中有眼线,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得很清楚,自然也知道班婳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心疼地摸了摸班婳的头,“你这丫头,真是一点亏都不能吃,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受得了你的脾气。” 是她把孩子教得平庸无能,现在听到一个晚辈如此嘲讽她的孩子,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只是有些事情小辈能做,她却不能做。 “没人受得了,那我就不嫁人,”班婳靠着大长公主,“不嫁人也挺好。“ 大长公主摩挲着她的发顶,没有继续说让她嫁人的话,只是笑得一脸温柔。 姐弟两人本来是给大长公主送茶叶,送宴席单子跟宾客名单的,哪知道中午吃过饭以后,照旧是大包小包的出了大长公主府。 “姐,你说我们是来送东西的,还是来拿东西的?”班恒想起刚才祖母塞到自己手里的银票,笑眯眯道,“不过祖母果然是最大方的。” “拿来。”班婳把手伸到他面前。 “干、干嘛?”班恒警惕的盯着班婳,捂着自己的胸口,“这是祖母给我的!” “要么你自己留着,以后都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两银子,要么把银票乖乖交给我,我给你看着。”班婳慢悠悠地开口,“我不逼你。” 班恒看了看他姐,又摸了摸身上的银票,磨蹭了好半晌,才把银票往班婳手里一塞,扭头不看他即将被没收的银票,“拿去,拿去。” “这就对了嘛,”班婳笑眯眯地把银票收了起来,“小小年纪,身上揣那么多银票干什么,别学坏了。” 班恒很不高兴,不想说话。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个什么扇子么?”班婳骑上马背,“走,姐陪你买去。” 班恒顿时喜笑颜开,哪还管什么银票,当即上马跟在班婳后面乖乖走了,一路上小意殷勤,就怕班婳改变主意不给他买了。 最近圈子里流行玩扇子,越是名贵的扇子越有面子,他手里的扇子虽然不少,但是用来显摆的东西,谁还嫌少? “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大秋天玩扇子,是显得你们很有风度还是很傻?”班婳略嫌弃京城最近的流行趋势,“怎么就没见你们什么时候流行过考状元呢?” “姐,我们都是一群纨绔,要那么聪明干什么?”班恒理直气壮道,“国家大事有那些国之栋梁操心,我们不去拖后腿就是为大业做贡献了。” 说到这,班恒小声道:“你跟我不也一样嘛。” 班婳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消音不再说话。 姐弟俩快到店门口时,听到一个女人跟一个小孩的哭声,不远处一个大汉对着女人又打又骂,女人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女儿,男人的拳头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班婳皱了皱眉,眼中带了一丝厌恶。 “贵人您别动怒,小的这就去赶走他们,”店里的堂倌见状,就要带人去把这三个人赶走。 “等下,”班婳叫住堂倌,“他一个大老爷们欺负女人小孩,没人管么?” “贵人您有所不知,这是一家三口,他婆娘生不出儿子,娘家人还经常上王屠户家打秋风,这女人腰杆哪里伸得直,”堂倌摇了摇头,“小的们这就把人赶走,不会饶了您的雅兴。” 遇上一个不体贴的男人便罢了,娘家人也如此没出息,这女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班婳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屠户在见到堂倌后,顿时点头哈腰不敢再叫骂,也不知道堂倌对他说了什么,他朝班婳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继续看,而是弯腰把地上的女人拉了起来。 女人也不敢反抗,牵着哭哭啼啼的女儿,任由丈夫拖走了。 班婳给班恒买了想要的扇子后,发现班恒脸上竟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你前几日不是说想要这个扇子,怎么这会儿买了又不高兴了。” “姐。”班恒严肃地看着班婳,“回去后,我就开始练习拳脚功夫,你好好监督我。” “这是怎么了?”班婳把装着扇子的盒子塞到班恒手里,“行了,东西都已经到手了,你不用说好听的话来哄我。” “我是认真的,”班恒捏紧盒子,“回去就好好练!” 班婳拍了拍他的肩:“嗯嗯,好,回去就练。” “哟,这不是我的表侄与表侄女吗?”长青王看到站在店门口的兄妹二人,“买什么好东西了?” “见过王爷。”兄妹二人像长青王行了一个礼,班婳看到长青王身后的容瑕,对他眨了眨眼。容瑕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长青王看向班婳,“听说你手摔伤了,可要紧?” “没什么大碍,”班婳笑得一脸的娇憨,“太医说没有伤到骨头,只需要按时搽药,多休息几天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长青王看了眼天色,“走,时辰还早,去我府上坐一坐,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长青王也算得上是京城里文雅派的纨绔,因为他能作诗绘画,所以听起来名声比班恒要好听一些,但事实上仍旧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听到这话,班恒脸上露出怀疑之色:“不会是什么名家真迹孤本之类的吧?” 这种东西再稀罕,他们姐弟俩也不想看啊。 “放心吧,哪是那么无趣的东西,”长青王招手,“走走走,绝对有意思。” 于是班家姐弟,就这么被长青王拐走了。 长青王府府邸修建在东城的街巷里,与静亭侯相隔不到两条街道。不过两家来往不多,所以班家姐弟与长青王这个表叔实际上不是那么的熟。 进了王府大门,班婳发现长青王府的婢女长得格外美貌,尤其是能到主子跟前伺候的婢女或是小厮,那张脸就跟精挑细选过似的,想找个长相普通一点的都很难。 几人落座,班婳尝了一口点心后,就没有再动。 容瑕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心里想,真是个娇宠大的小姑娘,不知平日在吃食上有多讲究。心里虽然这么想,他却把自己面前的点心与班婳面前的点心换了个位置。 算了,还是个小姑娘呢。 “嗯?”班婳睁大眼看着容瑕。 “要尝尝吗?”容瑕微笑着看她,洁白袖长的手指端着茶杯,真是活色生香,公子如玉。 如此美色,他若不是伯爷,她定把他养在府里,没事就看几眼,肯定很下饭。 班婳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 “怎么样?”容瑕小声问。 “还好。”班婳舔了舔嘴,点心一般,但秀色可餐。 容瑕看了眼她水润的唇,移开视线低头喝了一口水。 没过一会儿,小厮提了一个鸟笼上来,里面关着一只丑不拉几的八哥。 班恒怀疑地看着长青王,这就是有意思的东西? “这小东西我花两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不仅会说话,还会念诗,”长青王用了一粒鸟食逗八哥,“来,多福,说句话。” “参见王爷!参见王爷!” “来,念首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长青王把八哥的技能炫耀完,一脸得意的看着班家姐弟:“怎么样?!” “太丑!”班婳耿直地摇头,“不喜欢。” “丑是丑了点,但是聪明,”长青王仔细看了几眼八哥,也觉得它有些丑,“留着逗趣儿还不错。” 班家姐弟对视了一眼,这是一个还没脱离低级趣味,不懂得发明创新的纨绔啊。 “陛下宫里养了一只鹦鹉,比它好看,还会唱曲儿呢。”班婳这句话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八哥,它忽然在笼子里扑腾起来。 “长青王万岁!” “长青王万岁!” 顿时整个屋子的人面色大变,长青王打开鸟笼子,伸手捏住八哥的脖颈,手一扭,这个八哥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八哥没了声响,整个屋子死一般寂静。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长青王把鸟笼打翻在地,面沉如墨。 今天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逗弄表侄表侄女来玩,只怕还不知道这只八哥有问题。整个大业,唯一敢称万岁的,就只有皇帝,一个皇帝的堂弟,光有辈分却无实权的郡王被称为万岁,那简直就是要命。 “表侄女,今日这个人情,表叔我就欠下了,”长青王扭头对班婳道,“本来还想请你们用晚饭,只怕现在也不能了。” “你是要进宫吗?”班婳看着地上的鸟笼,觉得这两百两银子花得有些亏。 “去宫里干什么?”长青王看着班婳,不太懂她这话的意思。 “陛下是你的堂兄,你最大的靠山不就是他吗?”班婳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去宫里告状啊。” 第30章 城 长青王觉得自己有些不太懂表侄女的想法,这种事藏着掖着都还来不及,哪有跑到皇上面前自投罗网的?再看表侄的表情,也是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瞬间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 皇上如此偏宠班家人,是因为他们……蠢得让人放心? “殿下,郡主说得也有道理,”容瑕放下茶杯,“你被人冤枉,总是要让陛下知道的。” 长青王莫名其妙地看着容瑕,这位脑子也不好使了,还有道理? 当今的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一句话不谨慎,都会被他忌讳很久,更别说这种事。他瞥了眼容瑕,又看了眼班婳,这是美色上头,理智全无? 还真看不出,容瑕跟他有一样的爱好啊。 听到容瑕赞同自己说法后,班婳就觉得容瑕这人是越看越顺眼,不仅长得好看,脑子还聪明,最重要的还是他很有眼光。 这已经不是班婳第一次发现容瑕这个优点了。 长青湾越看越觉得这三个人有些糟心,摆了摆手:“你们自己回家吧,我就不招待你们了。” 班家姐弟向来心宽,见长青王对这个建议不感兴趣,拍了拍屁股就走人,全然没有目睹皇室暗算现场的紧张刺激感。 “我就知道买这些会说话的小玩意儿回家,铁定闹点事出来,”班恒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对一同出来的容瑕道,“我小时候买了一只鹦鹉回来,谁知道那扁毛畜生竟然说市井下流话,气得母亲恨恨地收拾了我一顿。” 容瑕闻言笑道:“那也挺有意思的。” 他小时候没有时间玩这些东西,家里也不允许他玩物丧志,这种调皮捣蛋的经历,他还从未经历过。 “班世子!”街对面几个穿着红红紫紫的纨绔公子朝班恒招着手,见班婳也在,这几个年轻人还拿出扇子摇了摇,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班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朝班恒挥了挥手,“你的朋友叫你,你自己过去。” 班恒闻言便乐滋滋地跑了过去,看得出他确实跟这几个纨绔关系不错。 “郡主,”容瑕看着班婳的手臂,“前几日听说了一些传言,不知你的伤怎么样了?” “传言?”班婳眨了眨眼,小表情显得格外无辜,“你说二皇子摔断我手臂这事?” 容瑕确实担心过这件事,秋猎的时候,他就看出二皇子与班婳之间不太对付,这两人又都是不吃亏的性子,就算别人说这两个人在皇帝面前打了起来,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受得了男人的一拳头。 班婳想撩起袖子给容瑕看一眼,但是又觉得不太合适,便用手比了一个面积:“没事,就伤到了这么一小块。” 她的手指白皙柔嫩,就像是剥去外皮,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葱根,白嫩得可爱。两根手指比了一个他三指宽的距离,水润的眼睛就像是全是毛茸茸的小动物,有些可爱,又有些可怜。 “日后遇到二皇子那样的……你且离他远些,”容瑕想了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一时之气,把帐记着日后再报,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受伤。” 班婳脚尖在地上轻轻跺着,移开视线不与容瑕的目光对上,因为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这是她故意算计蒋洛的,“他嘲笑我被人退婚几次便罢了,还嘲笑父亲平庸无用,我自然忍不下这口气。” 容瑕想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没有谁能一帆风顺,无忧无虑。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扑闪闪的大眼睛,他又把话咽了下去,“收拾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 “可是我懒得想其他方法,”班婳十分地坦然,“费脑子。” 容瑕哑然失笑,这话……确实像是班婳说得出来的话。 “那万一这个人你打不过,地位又比你高怎么办?” “我暂时还没遇到,”班婳认真地想了想,“等我遇到了,我再告诉你。” 容瑕:他真不该跟一个受宠的郡主谈论这种问题。 “姐。”班恒跑了回来,对班婳道,“我跟朋友去看一会斗鸡,你自己回去。” “你自己小心些,”班婳在身上掏出两张银票,一张面额两百,一张面额一百两,她看了几眼后,把两百两银票给了班恒,“拿去。” “姐,你真好!”班恒拿着银票,满足的骑上马,跟着其他公子哥们走了。 容瑕看着班恒欢快的背影,觉得自己对班家人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能够在地里埋一堆黄金宝石,出门玩却只能在身上带两百两银子,还特别的兴高采烈,这家人他是真的看不懂。 “容伯爷,”班婳朝容瑕行了一礼,“那我也告辞了。” “郡主,在下送你一程。”容瑕骑上马背,笑着对班婳道,“希望郡主不嫌弃在下。” “嫌弃倒是不嫌弃,不过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又带了护卫,一般人也不敢动我,”班婳歪头想了想,“你一个人回家挺无聊的,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容瑕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后对班婳作揖道:“有劳郡主了。” 班家与成安伯府的护卫齐齐看了容瑕一眼,气氛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班婳没有注意到护卫们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她骑到马背上,对容瑕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真担心哪个你土匪把你抢去当压榨夫君了。” 容瑕闻言轻笑出声:“郡主是在跟容某说笑吗?” 班婳摸了摸马儿的头,马儿便开始慢慢前行,“我这是在夸奖你,君子如玉,秀色可餐。” 容瑕觉得这个天可能聊不下去了,面对班婳,他竟感到词穷。 “郡主容貌倾城,”容瑕骑着马,仍旧与班婳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有你在的地方,其他东西边黯然失色了。” “这话别人也这么夸过我,”班婳一脸淡然,“不过没多久以后,他就跟一个烟花柳巷女子私奔了。” 容瑕沉默片刻,他看着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的班婳,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乎过往那些事情,还是借用淡然来掩饰情绪。 “你说的是……谢二郎?”容瑕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小心!”班婳伸手拉了容瑕袖子一把,容瑕在马背上歪了歪身子,一根撑窗户的小棍儿贴着他的脸砸在了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发出了嘶鸣声。 班婳抬头朝楼上望去,只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匆忙关窗户的侧影,这道侧影有些眼熟。 容瑕忙安抚好马儿的情绪,对班婳道:“多谢郡主。” “客气啦。”班婳盯着容瑕这张如玉的容貌,这要是被毁了容,不知京城有多少女子会心碎? 成安伯府的护卫想要上楼查探,容瑕拦下了他们,“不必了,想来也只是不小心,幸好有郡主在,才让容某免遭此劫。”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班婳豪迈地摆手,“容伯爷太客气了。” 容瑕笑了笑,后面一段路上,果然不再跟班婳说谢这个字,反而跟班婳讲一些通俗易懂的民间传说,引得班婳听得入了神,连连追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郡主,在下到了。”容瑕家中没有其他女性,不好单独邀请班婳到家中做客,只好道,“希望日后郡主与世子能够常到鄙府玩,鄙府人少冷清,若是世子与郡主有时间前来,容某定扫榻以待。” “日后定来叨扰伯爷,”班婳掏出一张烫金请帖,“两日后乃是家中祖母大寿,请伯爷到大长公主府喝一杯薄酒。” “多谢郡主相邀,那两日后容某便打扰了。”容瑕下了马,对班婳作揖道,“有劳郡主送在下回府。” 班婳想了想,在马背上弯下腰眼巴巴地看着容瑕:“那你告诉我,那个读书人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个读书人被公主发现他背信弃义,公主大怒,不仅与他和离,还让皇上夺去他的功名,永世不在录用。” “这个结局好!”班婳鼓掌笑道,“我喜欢。” 容瑕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不自觉也跟着露出笑,“郡主喜欢就好。” “那我走啦,”班婳听到想要的结局,心情很好的跟容瑕道别,一拍马儿,马儿便小跑着离开。 容瑕站在原地,看着班婳与她带来的护卫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以后,才转头走进大门。 进了内院以后,他收敛起笑容,对杜九道:“马上去查刚才那户人,还有长青王那里……罢了,他那里暂时不要管。” “是!”杜九一抱拳,转身就往外走去。 等书房只剩下容瑕一个人以后,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他第一次让一个女人送回家,这实在是……有趣。 “你竟然送容伯爷回府?”班恒回到家,听说班婳竟然送容伯爷回家,目瞪口呆道,“姐,你这是好心还是看不起人呢?” “这话是怎么说的?”班婳莫名其妙,“我送他回家,怎么就看不起他了?” “堂堂七尺男儿,被你一个女人又是夸好看,又是送回府,人家没对你摆脸色,那是他气度好,”班恒摇头叹息,“姐,你不懂男人,男人是很看重面子的。” “我这么一个大美人送他回去,他怎么没面子了?” “再美你也是一个女人,”班恒摆了摆手指,“懂不懂?” 对于男人来说,谁能够接受自己变成女人保护的对象? “你平时找我帮你解决麻烦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班婳翻个白眼,“你们这些男人怎么毛病这么多,矫情不矫情?” 班恒:“自家人跟外人能一样吗?” 第31章 城 京城的深秋夜里寒气很重,芸娘坐在冰凉的木凳上,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姑娘,请不要紧张,”杜九放了一杯热茶在芸娘面前,“在下今日来,只是想要问一问你,今天为什么会把窗户叉杆扔下来,若是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 “对、对不起,奴家并非有意,”芸娘不敢去喝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她抖着肩膀,连声音都在打颤,“我刚来京城不久,此处是我昨日租来的房屋,求大人饶恕我。” “既然姑娘不是有意的,那在下也就放心了,”杜九扫视了一遍屋子,屋子摆设散乱,角落里还放着一个箱笼,妆台上摆着几样女子用的脂粉,但摆放得也不整齐,可见她是真的刚搬进来,“看姑娘也是知礼之人,为何今天差点伤了人之后,竟是慌张地关窗户,而不是下来道歉?” “我……”芸娘把膝盖上的布料捏得起了皱,“非小女子不愿承担责任,只是小女子不敢见到班乡君。” 杜九转着手里的茶杯:“你说的是今日与伯爷在一起的福乐郡主?” “原来她竟是郡主了么?”芸娘恍然,继而笑道,“也是,她那般讨喜的女子,郡主之尊也配得她。” 杜九见这个自称芸娘的女子身上带着风尘气,不像是良家子,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认识福乐郡主?他放下茶杯,起身道,“原来姑娘竟是福乐郡主旧人,在下得罪了。” 芸娘苦笑:“我这种牌面上的人,哪是郡主的旧人。当年我与谢公子私奔,害得郡主颜面大失,她追上我们时,没有责怪于我,反而给了奴家一百两银子,说是这个男人不一定靠得住,但她给的银子却是靠得住。” 哪知道这位郡主一语成谶,谢公子与她离开京城不久后,便受不了外面的苦日子,在某天夜里留给她一封信,一张银票,便消失无影无踪。 他在信里说,取得家人原谅后就会来接她。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可还是等了他两年,这次她回到京城,只是想要问他一句,她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 是他给了她希望,为什么又要如此无情的抛弃她,难道她们这样的女子,就该被弃如敝履吗? “你就是那个跟谢二郎私奔的花魁?”杜九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身如柳枝,貌若芙蓉,确实有几分姿色,但是与福乐郡主相比,就是萤火之辉与月光的差别,他不太懂谢二郎欣赏女人的眼光,或者说不太懂这些读书人的眼光。 听到“花魁”二字,芸娘面色有些不自在,不过仍旧点了点头。 “误会说清楚就好,天色不早,我等告辞了。”杜九与几名护卫走出了屋子,芸娘起身去关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脚软得厉害,明明来人气质温和,待她客气有礼,但她仍旧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蛇盯住了。 或许……是夜太凉的缘故吧。 “你是说,谢启临与花魁私奔那日,被班婳发现了?”容瑕把玩着手里一枚玉棋子,“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属下瞧着,那个芸娘容色并不如福乐郡主半分,真不知道谢二郎怎么想的,放着一个国色天香的郡主不娶,去跟一个风尘女子私奔,闹得两家都难看不说,还把人家扔半路上了,”杜九摇了摇头,“瞧着不像是男人干的事。” “这样的男人,班婳不嫁给他倒是好事。”容瑕把棋子扔进棋篓里,面色淡淡道,“不下了。” 杜九见伯爷似乎心情不佳,便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来。 十月初二,当朝最尊贵的公主德宁大长公主大寿,天刚亮,大长公主府便大开中门,用清水泼街,等待贵客们的到来。 班家四口作为大长公主的子孙后人是最先到的,大长公主一看到自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孙女,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伸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婳婳,你别去忙,这些事有下人操心,你坐着就好。” “嗯!”班婳乖乖听话,就蹭在大长公主身边吃吃点心,喝喝茶,有客人来了,便维持着笑脸听着这些人花式夸奖她。班婳心里清楚,别看这些夫人小姐陪着笑脸夸她,指不定在背后说了她多少坏话,不过也只敢在背后说说了,当着她的面,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小意殷勤。 “郡主这镯子水头真好,”某户部官员夫人笑道,“不过这颜色一般人压不住,就郡主戴起来好看。” 班婳扫了眼在座众人,有人悄悄拉了一下袖子,似乎是想把手臂遮住。 “你可别夸她,这都是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惯着孩子,”大长公主笑着开口道,“说什么女儿家就该金尊玉贵的养着,不能受委屈。” 在座一些未出阁的贵女在心中冷笑,可不是金尊玉贵么,就这位郡主的脾性,有几个人敢去招惹?不过心里又有些羡慕,若是她们的父亲愿意这么养着她们,该是多么的惬意? “成安伯到!” 男男女女齐齐望向外面,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锦袍,头戴玉冠的男人朝里走来,他的出现,吸引了很多女眷的注目。 “晚辈容瑕拜见大长公主,祝公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容瑕走到大长公主面前,一揖到底,“愿郡主寿与山齐,家泰身康。” “快快请坐,”大长公主笑着请成安伯坐下,“你近来可好?” “劳殿下问询,晚辈一切都好,”成安伯微微躬身答道,“殿下可还好?” “好好好,”大长公主见容瑕今日穿的衣服上,也带有吉祥之意,心里更是高兴,这是个细心的晚辈,只是……命苦了些。 容家那些过往,她是知道一二的,只是身为皇家人,她只能是瞎子,聋子,甚至与这位成安伯也没有什么来往。这一次他能来给自己贺寿,大长公主的内心是有些意外的。 班婳坐在大长公主身边,小幅度地对容瑕招了招手,容瑕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上扬的弧度大了些。 大长公主注意到两个小辈的动作,不过只当做没看见,让身边的太监领着容瑕去男宾客那边落座后,她见好些小媳妇未出阁千金都有些深思不属,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世人都说女子长得太好是祸水,岂不知儿郎太好看,也是作孽呢? “太子殿下到!” 听到这些传报,就连大长公主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其他宾客更是心思浮动。前些日子,二皇子伤了班婳手臂,被陛下责令抄书,还关了禁闭,这会儿连太子都亲自来贺寿了,可见大长公主这个姑母在陛下心中十分有地位,不然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见过姑祖母。”太子走到大长公主面前时,便行了一个晚辈大礼,“祝姑祖母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太子请起,”大长公主上前两步,亲自伸手去扶太子,“我们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表妹。”蒋璋对班婳作揖,班婳向他回了一个福礼。 “出宫之前,父皇多次嘱咐我,要好好孝顺姑祖母,”太子抬手让太监把从宫里带出的贺礼抬上来,“这些是父皇与母后的一些心意,请姑祖母一定要收下。” “陛下仁德,我心甚是感动。”大长公主眼眶发红,一脸的动容,她就像是最和善的长辈,拉着太子的手问着皇上身体怎么样,胃口怎么样。若是别人这么问,未免有窥视帝踪之嫌,可是大长公主这样,却是心系帝王,只会让皇帝觉得她好,不会有其他想法。 太子自然是回答皇上一切都好,吃的好睡得好,就是担心大长公主这个姑母云云,在众人面前很是上演了一把皇室深情,引得众人纷纷夸赞后,太子方才落座。 男客这边,见到太子到来,也是纷纷向他行礼,太子不是爱摆架子的人,免了众人的礼以后,便在上首坐下了。班淮虽然骑射读书不行,但是想要把一个人哄得开心还是很容易,不一会儿太子便被他哄得笑容不消,当着众人的面也是一口一个表叔。 众人见状,忍不住感慨,看太子对班家这种亲近态度,待太子继位以后,班家恐怕还要风光个几十年,他们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容瑕听着四周众人讨好太子的声音,目光穿过帷幔,落到了对面的女眷身上。 今日的班婳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裙,露出了细白的脖颈,梳着百合髻,整个人看起来水嫩至极,容瑕总是在抬首侧目间不自觉便注意到了她。 “君珀,”太子见容瑕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道,“我有一空白扇面,不知可有机会求得君珀墨宝一幅?” “这是微臣的荣幸。”容瑕放下茶杯,朝太子作揖道,“太子若有需要,随时传唤微臣便是。” 太子素来欣赏容瑕的才华,便与他探讨了一些诗词上的问题,正在兴头上,忽然女眷那边传来喧哗声,似乎还有盘碟摔碎的声音传了过来。 太子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招来一个太监道:“快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太监回来了,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大长公主殿下那边并无什么大事,只是一位女客不小心打碎了杯盏。” 太子松了口气:“那便好。” 女眷这边,康宁郡主看着自己裙子上的茶水,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勉强压下怒火来。 “婳婳,带康宁郡主去后院换身衣服。”大长公主淡淡一笑,雍容华贵,尽显公主威仪。 第32章 城 康宁跟着班婳来到一个小院,这个小院修建得很精致,里面栽种着奇花异草,看得出是个女儿家住的地方。ggaawwx但是大长公主府就只有她一个人居住,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地方? “这个院子是我歇脚的地方,里面有我没上过身的衣服。” 大长公主府的下人打开房间门,康宁看到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摆设用具一应俱全,比她在王府住的屋子还要讲究,这竟然只是拿来给班婳歇脚的地方? “班婳,”康宁叫住准备转身离开的班婳,“刚才那个把茶水泼在我身上的丫鬟,是不是你安排的?” “下次你出门摔个跤,是不是还要怀疑我在你在门口挖了一个坑?”班婳觉得康宁郡主的想法有些奇怪,“今天是我祖母的寿宴,我让丫鬟在你身上泼水,对我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想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康宁郡主早就看透了班婳的本性,冷笑道,“就算你现在是郡主又怎么样,你终究不姓蒋,而是姓班,我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班婳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个康宁究竟是怎么回事,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好的。再说了,现在皇亲国戚姓蒋,再过几年,姓什么还不知道呢。 懒得跟她争执,班婳转身就走,她不想跟脑子不清楚的人说话。 “班婳!” “康宁郡主,”大长公主府的嬷嬷保持着笑容,对康宁道,“请随奴婢来。” 康宁郡主看着这位嬷嬷脸上几乎没有多少温度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的父亲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未能成为太子,自然也与皇位无缘。而现在他们全家却不得不盛装前来给大长公主贺寿,而且态度要比其他人更热情,姿态放得更低。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若她是公主,班婳这个小贱人又算得什么?! “康宁郡主,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衣衫?” 康宁转头朝屋内看去,屋子里有长长一排衣柜,里面挂着各色华丽宫装,每一件绣工都十分不凡,她愣了愣,看着为首的嬷嬷,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我们家郡主没有上身的衣服,平日里都是老奴在看管,”嬷嬷看了眼康宁,从柜子里找出一套紫色宫装,“您皮肤白皙,气质不凡,这一套勉强能够配衬您。” 这条宫裙很漂亮,裙尾用暗纹绣着腾飞的孔雀,流光溢彩,十分华丽。 康宁有些心动,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穿。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惠王崇尚节俭,信奉佛教,妻妾子女从不用过于华丽的东西。 “不了,”康宁移开视线,指着一件素色襦裙道,“我喜欢简单一些的。” 嬷嬷依言取了衣服来给康宁换上,但裙子上身的那一刻,康宁就意识到不妙,这裙子看似普通,布料却是附属国上贡而来的雪缎,因为不易,所以量很少,仅供陛下、太后皇后使用,没有想到大长公主府竟然用这样的料子做裙衫。 “好一个出尘仙人,”嬷嬷眼带赞叹,“郡主好眼光,这裙子果然才是最配称您的。” 康宁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看着自己曼妙的身姿,说不出换下来的话,这裙子……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人让她换上的,她不算是不遵父规了吧 走出院子的时候,康宁觉得所有人都用惊艳的眼光在看着自己,坐下喝茶的时候,她忍不住想,成安伯有没有注意到她呢? “容伯爷高见!” “这话说得妙!” 与班恒关系比较不错的纨绔子弟身份都不低,大长公主大寿,他们自然也要来贺寿。原本他们觉得像容瑕这样的人,定然是满口之乎者也,规矩礼仪,没先到这次聊过以后,才发现对方是真正的君子,而不是那种整日规矩不离口的酸儒,顿时便于容瑕亲近起来。 能与班恒交好的几个都是心思不坏,但一般不太干正事的人。他们觉得容瑕不错,便把他当做兄弟看待,顺便还显摆了一下自家的霸气斗鸡将军王,勇猛斗蛐蛐大元帅,几个人凑做一堆,就算没酒没茶也能热闹起来。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只觉得容伯爷真是好修养,即便是面对这些纨绔子弟也能耐心以对,而不是一味的嫌弃与不耐烦,君子不愧是君子,做事就是如此面面俱到。 虽然纨绔派与上进派的看法存在差异,但是结局还是好的。 宴席开桌以后,容瑕恰好与蒋玉臣同桌,自从上次容瑕在猎场偏帮班婳以后,蒋玉臣与容瑕便没有在私下的场合里交谈过。这会儿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蒋玉臣脸色有些不太好。 容瑕仿若忘记当天的过节,与同桌之人相处融洽,唯有蒋玉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这几年不在京城,年少时那些好友与他也疏远了,见面以后颇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气氛。 “世子,这些年见识了京城外的风土人情,不知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事?”容瑕拿起酒壶,在蒋玉臣杯中倒满酒,“也给我们讲一讲,让我们开开眼界。” “成安伯见多识广,饱览群书,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蒋玉臣把酒一饮而尽,“我还是不要贻笑大方得好。” 同桌人原本还想跟着容瑕一起问两句,但是听蒋玉臣这话,便都闭上了嘴,不去讨这个没趣。 成安伯仿佛没有察觉到蒋玉臣语气中的不客气,笑着再次帮他满上酒以后,才转头与右侧的人小声交谈着。但凡目睹了这一幕的人,都觉得蒋玉臣个性倨傲,目中无人。 实际上当年蒋玉臣离开京城前说的那些话,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京城是污秽之地,他们这些留在京城里的人又算什么 就你出淤泥而不染,就你品行高洁,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哭着求着保住世子之位干什么,有本事就别回来。 吃了吐,还好意思嫌弃别人污秽,脸有天这么大! 原本大家对蒋玉臣只处于有点看着不太爽的状态,可是看到蒋玉臣对京城众人颇受推崇的容伯爷都如此态度后,他们这种不爽就化为了愤怒,连容伯爷这等君子你都如此态度,那他们这些人在他眼里,又是什么地位? 王府世子算什么,他们在座诸人,谁不是贵族出身?再说了,惠王当年干的那些事,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不然他不会摆出一副诚心信佛,节俭低调的模样。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当年的惠王可不比现在那位闹腾的二皇子好到哪儿去。 蒋玉臣很快就感受到了同桌之人对他的冷淡,偏偏从礼节上挑不出半点错误,他目光扫过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们,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容瑕摩挲着手边的酒杯,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温柔得掐出水来。 让旁人看了,只觉得成安伯果然好气度,遇到如此无礼的行为,却不与之计较。 大长公主的寿宴办得很热闹,有宫里送来的贺礼,有太子亲自过来贺寿,更是彰显了她在皇家的地位。加上太子对班家人亲近的态度,所以在寿宴结束以后,众人向班家人提出告辞时,脸上的笑容客气了几分,殷切了几分。 康宁穿着雪缎制成的襦裙,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确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她目光往院子里扫了一眼,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成安伯,原本踏出的步子顿了顿,刚想开口说话,却见成安伯朝另外一个人走去。 班婳! “郡主,”成安伯对班婳作揖道,“多谢郡主相邀,今日在下十分尽兴。” “宾主尽欢就是好事,”班婳回了一个福礼,“伯爷不必客气。” “这是一朵牡丹花?”容瑕突然问了一句。 “啊?”班婳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额头,“你说这个?” 容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他面上的笑容微顿,随即变得更加灿烂,“是很漂亮。” “对,”班婳笑眯眯地点头,整张脸都变得明艳起来,“就是牡丹。” 人间富贵花…… 这般绝色艳丽的女子,倒也只有这种花配得她。 容瑕拜别大长公主与班淮等人,转身走出了公主府大门。 “容伯爷。” 容瑕回头,看到一个身着雪色绣红梅襦裙的女子,裙子很美,但发钗与额黄压不住这件衣服,可惜了。 “康宁郡主,告辞。”他朝对方一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康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怔怔地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她靠着车壁,抚着身上柔软丝滑的襦裙,一点点地捏紧了手。 若她是公主便好了,那她就可以召成安伯为驸马,与他过着对镜画眉,临窗作画的美好日子。 然而回到王府,等待她的只有父亲的愤怒,以及母亲的哭泣声。 “你竟如此不小心,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不可着华衣,不可奢侈,你竟是把本王的话忘在了脑后?!”惠王双目赤红看着康宁身上的雪缎襦裙,“去给我换掉!” “为什么?!”康宁委屈地看着惠王,“班婳一个侯府嫡女,都敢过得那般奢侈,我是堂堂王府千金,难道还不如她么?!” “我才是皇室郡主,她是个什么东西?!” “啪!” 一个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 “你这是嫌弃为父无能么?!”惠王收回颤抖的手,痛心疾首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便是不甘也好,心生妄想也好,都要给我乖乖忍着!” 第33章 城 “王爷!”王妃见惠王气得厉害,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抹泪劝道:“宁儿她还小,不懂事,你别气坏了身体。十多岁的姑娘,谁不爱花儿粉儿,再说这衣服也只是因为意外换上的,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惠王颓然地坐到半旧不新的椅子上,叹息道:“难道我就愿意让你们过这种委屈日子么?” 当年父皇在世时,一直十分宠爱他,甚至觉得太子气量狭小,不堪为帝,于是想要废了他。若不是大长公主从中周旋,这天下早就是他的了。 “父亲,”蒋玉臣扶着蒋康宁坐下,语气凝重道,“难道我们要这么忍一辈子吗?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要这么忍下去?!” “可若是我们不忍,你就没有机会有下一代了,”惠王喝了一口茶,压下心头的无奈与苦涩,“你的婚事,我跟你母亲已经商量好了。” “父亲?!”蒋玉臣惊讶地看着惠王,“您不是说……” “今时不比往日,”惠王看了眼康宁,“班家的姑娘太张扬,性子太烈,你驾驭不了他。我们家与班家过往又有嫌隙,以班家人的性格,宁愿班婳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让她嫁到我们家里来。” 蒋玉臣闻言点头道:“儿子也没有想过,要娶这么一个女人回来。儿子还是喜欢温婉一些的贤惠女人。” “吾儿果真聪慧,”惠王感到十分欣慰,女儿近来虽有些不争气,好在儿子是个明白人,“你能这样想,为父便放心了。” 说到这,他又感慨了一番:“班婳确实是个美人,不过这种当做妾侍宠一宠还好。男人娶回家做正妻的,还是要能持家贤惠,端庄大度的。” 旁边的王妃面色微闪,想到后院那些小妾,到底没有开口。 班家四口回到家,四人齐齐坐在太师椅上,瘫着不想动。 班婳就着贴身丫鬟的手喝了半杯花露茶,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一半:“好累。” “姐,你知道今天会很累,为什么还要穿脚上那双缝了宝石的鞋子,就不觉得沉吗?”班恒也不用丫鬟伺候,自己捧起一碗茶便大口喝了下去。 “在这种重要的场合,我宁可累一点,也不能接受我不美,”班婳指了指肩膀,“好如意,快给我捏一捏肩膀。” 如意笑着走到她身后,替她轻轻捏了起来。 班恒艳羡地看了班婳,这个世道对男人不公平,他若是让婢女给他这么捏就是贪花好色,到了她姐这里,就一点毛病都没有了。 “都去泡个澡,早些休息吧,”阴氏看两个孩子面带疲色,很是心疼,也就免了一家人要在一起用餐的规矩,各回各院了。 班婳趴在浴桶里,整个人被热水熏得晕晕陶陶,长长的青丝飘荡在水中,就像是浓墨在水中缓缓化开,美颜万分。 “郡主,要奴婢进来伺候吗?” “不用。”班婳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面的淤青已经彻底看不出来了,反而因为在热水里泡着,带着一层浅浅的粉色。 站在屏风外的如意见班婳不叫人伺候,又怕她一个人在里面害怕,便开始想着一些逗趣儿的事情讲给班婳听:“郡主,奴婢今天在大长公主府,发现了一件趣事。” “什么事?”班婳趴在浴桶边,懒洋洋地闭目养神。 “康宁郡主身边的婢女与石姑娘身边的婢女不太合,奴婢今天听到这两人斗嘴呢,”如意想了想,“好像是为了成安伯的事情。” “世人皆有爱美之心,成安伯长得如此出众,又风度翩翩,怎能不惹人喜欢,”提到容瑕,班婳对此人印象挺好,当然重点还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好,“他若不是伯爵,恐怕这会儿找被人养到府中去了。” 如意听到这话,想起安乐公主别庄里那些才华各异长相出众的面首,忍不住脸颊微红。 “拿衣服来,我起了。” 婢女们鱼贯而入,伺候着班婳擦身更衣,如意上前把郡主一头青丝理到身后,手指不小心碰触到对方脖颈上的肌肤,她有些恍惚地想,天下男儿再俊美,也不及郡主这一身如雪的肌肤让人移不开眼。 她若是贵族男子,定要求取郡主,日日宠着她,只求她日日展颜。偏偏京城那些伪君子,明明每次见到郡主便移不开眼睛,偏偏扭头又说什么石姑娘才是真正的美人。 那为什么郡主与石姑娘同时出现的时候,他们的眼珠子都黏在郡主身上,眼瞎么? 还不等婢女把头发擦干,班婳便已经趴在床上睡沉了过去。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宫里来人说陛下要宣她跟班恒两人,班婳才起床临镜梳妆。 班婳也不知道陛下宣她干什么,不过当她与班恒走进大月宫正殿,看到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长青王后,就大致猜到了一点。 “臣女见过陛下。” 云庆帝看着离自己三四步远的小丫头,她的眼睛还时不时往长青王身上晃悠,便道:“婳婳,你看什么呢?” “陛下,长青王殿下怎么了?”班婳看了看长青王,又看了看云庆帝,“您骂他了?” “朕哪儿舍得骂他,还不是一些心思阴险之辈,来坏我兄弟二人的感情,”云庆帝状似无意道,“当日你也在场,说说那八哥是怎么回事?” “八哥?”班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臣女也不太清楚,那天长青王殿下兴冲冲地带着臣女跟弟弟看八哥,哪知道这只八哥长得丑,臣女就说了句没有陛下您这儿的鹦鹉好看,那八哥就莫名其妙叫起长青王万岁了。” 云庆帝低头喝茶:“嗯,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家啦,”班婳往皇帝面前走了一步,“陛下,您可得好好查一查,办这种事的人心眼太坏了。我前段时间见您这里的鹦鹉有些眼馋,还想买一只来养着玩呢,哪知道出了这种事,那我还是不养了。” “为什么不养了?”云庆帝见她愤愤不平地模样,心情便好了几分,“难道又是月钱不够了。” “陛下,您怎么还提这事呢?”班婳嘴一撅,“这都几年前的事儿了,长青王跟王公公还在呢,您给臣女留点面子呗。” “好好好,不说不说,”云庆帝看向王德,王德脸上挂着一抹无奈的笑,往后退了两步。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敢养鹦鹉了?” “这也要怪您,”班婳抬头看云庆帝,“您总是给臣赏东西,升爵位,嫉妒臣女的人可多了,万一哪天有人暗算臣女,让臣女买回一只回说福乐郡主万岁的鹦鹉,那臣女得多冤枉。明明天下的万岁,就只有您一个,臣女这辈子,就让陛下您爱护着就好。” “这什么说法,等你以后嫁了人,爱护你的就是你夫君,朕可不做插手小夫妻家事的惹人嫌长辈。” “陛下,您可是我的娘家人,要帮我撑腰的。” “陛下,成安伯到了。”一个蓝衣太监走了进来。 “宣。”云庆帝挥手让太监退下,对班婳无奈笑道,“你呀,你呀,整日就想着让朕帮你欺负人了。” “您是臣女最大的靠山么,不找您找谁啊。”班婳小声嫡女,声音不大,但是却刚好够云庆帝听见,顿时惹得云庆帝大声笑了起来。 站在角落里的王德看了眼走进来的成安伯,往左后方移了一小步,头微微埋了下去。 长青王查到卖鸟人的时候,卖鸟人已经死了,死亡原因是喝多了酒,掉进河沟里淹死的。与他亲近的人都说,那只八哥是他养的,平时十分稀罕,都不让旁人碰一下摸一下。 可是一个普通的卖鸟人,又怎么会教八哥说“长青王万岁”这种有可能给他找来杀手之祸的话? 他在家里苦苦思索了两天,思前想后才发现,竟然是班婳所说的“告状”最保险。当今十分多疑,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家里必定安插了眼线,这件事若是瞒过去了还好,若是瞒不过去,那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抱着鸟笼子以及查到的那些东西,跑到宫里来诉委屈了。 一番见礼之后,云庆帝又问了一遍成安伯当年的事情经过,见于班婳所说的无误以后,便对长青王道,“朕看这些人是因为朕信重你,才会想出如此阴毒的法子离间我们堂兄弟之间的感情。你且放心,朕会派人彻查此事,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云庆帝虽然多疑,但是他有一个特点,那便是他认定了一件事以后,就不会再往其他方面想,所以当他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给尽好处,比如说班婳。但他若是不喜一个人,那对方做什么,他都会觉得不那么顺眼,并且还会觉得对方别有用心,比如说惠王府一家。 长青王在他心里,属于勉强可信且比较老实的堂弟,所以这件事洗清嫌疑后,他并没有对长青王有什么负面看法,相反还赐了一堆东西让他带回去,以示自己对他的信任。 实际上,他又相信谁呢,皇室的亲王郡王,全都被关在京城这个巴掌大的地方,空有食邑却没有封地治理权,都是些富贵闲人罢了。 “对了,”云庆帝抬头看向站在班恒身边的容瑕,“容卿今年二十有三了吧,你年前就出了孝期,婚事也该考虑了,可有心仪的女子?” 第34章 城 容瑕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忍不住看向了皇帝,眼角余光扫过了班婳。 她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微笑,一双眼睛还好奇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陛下,微臣……尚无心婚事,容瑕作揖道,“这种事,不可强求。” “朕可听闻,京城中又不少心系你的女子,难道没有谁让你动心?”云庆帝十分不明白,以容瑕的容貌身份地位,想要娶妻应该很容易。他像容瑕这么大的时候,长公主都已经出生了。 容瑕长揖到底,没有说话。 见他似乎也没有想要娶妻的样子,云庆帝不想做讨人嫌的事情,但又不忍心看重的臣子就做个没人关心冷暖的单身汉,“等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就来告诉朕,朕给你做媒。” “微臣谢陛下。” 有了前朝的前车之鉴,大业朝的皇帝吸取了一个教训,那就是没事别瞎赐婚。 前朝失去天下的,就是因为闲得没事的皇帝赐了一个婚,哪知道新妇进门以后,丈夫宠妾灭妻,竟然把正妻磋磨致死。正妻娘家人势大,见皇帝竟然没有处置男方的人,一气之下竟然联合封地王爷造反,闹得天下大乱,最后让他们蒋家捡了这个便宜。 前史之鉴后事之师,云庆帝很理智地按捺住了自己的想法。事实上,他是想让容瑕娶石家姑娘,与太子成为连襟。容瑕有才有能,是他为太子挑好的良臣,若是两人是连襟,日后容瑕对太子必定会更加忠心。 太子妃的那个妹妹他见过,是个才貌全双的女子,配容瑕正好,两人日后在一起,必定会琴瑟和鸣,志趣相投。 只可惜他想得很好,容瑕似乎真的不热衷男女之情,加上老二似乎对石二姑娘有些不太正常的心思,他反倒开不了开口。石家出了一个太子妃,绝对不能再出一个王妃,所以这石飞仙绝对不能嫁给老二,这也是他为老二定下谢家姑娘的原因。 罢了罢了,幸而容瑕是个正人君子,便是不用联姻关系绑住他,待太子登基,他也会尽心辅佐太子的。 走出大月宫,容瑕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班家姐弟:“郡主,世子,相聚便是有缘,一起到百味馆用饭可否?” 班恒看班婳,班婳点头以后,班恒便道:“那就多谢伯爷了。” 出了宫门,等引路太监离开以后,班婳才小声道:“陛下今天叫我们来,就是为了长青王殿下家里那件事?” “郡主,今日的事情出了宫门以后,就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容瑕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班恒与班婳齐齐点头,班恒回头看了眼高高的宫墙,摇头叹息道:“真不明白,这高墙深宫之后,有什么意思。” 班婳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这里有财富,美人,还有别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权势,怎么会没意思?”若是真没意思,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坐上那个位置,真的只是心系天下百姓? 在她看来,人类都是贪婪的,有人贪花好色,有人爱财,还有人沉迷权势,有人贪图青史留名,说得再好听,实际上也是为了自己。 容瑕注意到班婳神情中的不以为然,心头一动:“郡主怎么会这么想?” “就算是万岁,那也只是一个人,”班婳不解地看着容瑕,“人活着就会有私心,没有私心的是观庙里的神仙。” “郡主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容瑕笑道,“此言甚是有理。”难怪皇帝会如此宠爱她,她的身份,她的年龄,还有她的行为,刚好就讨好到了皇帝。 班婳:她说了什么震耳发聩的话吗,为什么容瑕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班恒看着容瑕与班婳,“有点怪怪的。” “少了什么?”班婳四处看了一眼,“长青王去哪儿了?” “他给太后请安了。”容瑕与姐弟两人上了马,“我们不用等他。”长青王既然决定告状,那么一定不会错过太后那里,太后心软,长青王父母在世时,也帮过先帝与太后不少,所以太后绝对不会任由长青王被算计,到时候不管皇上是真打算查清楚,还是只口头上安慰,这件事都不可能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至少长青王会借由此事,让皇帝相信他的忠心,并且还让其他人知道,他长青王与当今皇上虽然只是堂兄弟,但是皇室一样很重视他。 历经两朝混乱,还活得如此滋润的长青王父子,可不是仅仅好美色这么简单。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只是好美色而已,上一代的长青王就是死在美人肚皮上的,这样的死法,怎么想怎么不光彩。 “成安伯,福乐郡主,班世子。”石晋打马经过时,看到班婳等三人,于是减缓马速,向三人行礼。 “石大人。”容瑕拍了拍马儿的脖子,安抚着马儿的情绪,马儿嘶鸣两声后,踢着马蹄侧身挡住了班婳的马,班婳见状往后退了一步。 石晋往容瑕身后看了一眼:“不知三位去哪儿?” “我们正准备去用饭。”容瑕面带微笑看着石晋,但是绝口不提邀请的话。 石晋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抬手对容瑕道:“用饭是大事,在下便不打扰了。”说完,他又道,“福乐郡主,几日后在下与妹妹将在别苑设宴玩耍,届时请郡主、伯爷与世子赏脸前来。” “我?”班婳拍了拍马屁股,上前几步让石晋看到自己,“又是诗会?” 石晋解释道:“诗会只是凑趣的小事,更多的还是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打一场马球活动活动筋骨。” “马球?”班婳来了些兴趣,但是她对石飞仙却没有多少兴趣,便道,“多谢石公子相邀,若到时候有时间,我定前往。” 石晋露出笑容:“届时在下恭候郡主大驾。” 班婳补充一句:“恭候倒是不用了,我也不一定去。” “咳,”容瑕脸上露出笑,对石晋道:“石公子请便,我等告辞。” 石晋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对容瑕拱手道:“慢走。” 等石晋走远了,班婳小声对容瑕道:“你们两个合不来啊?” 容瑕脸上的笑容一僵:“郡主何出此言?” “不要小瞧女人的观察力,”班婳骄傲地抬下巴,“我在你们两个的眼神里,看到了飞刀。” 容瑕轻声笑了:“你看错了。” “啧,”班婳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们男人说话就是不爽快,跟我弟一样。” 班恒莫名其妙地看班婳:“姐,怎么又说我?” “因为跟我最熟的年轻男人就只有你一个人,”班婳理所当然道,“我不拿你举例,拿谁?” 班恒:…… 三人来到百味馆,刚到门口,里面走出一个紫衣公子哥,看到班恒与班婳还有些惊讶。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公子哥与班恒也是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见到班恒也懒得见礼,直接道,“刚才不是有人去你家提亲了吗?” “提亲?”班恒愣了愣,扭头看向班婳,“谁?” “我就说你们俩怎么还有心思出来吃饭,”公子哥朝容瑕拱了拱手,继续对班恒道,“就是那个严甄啊!” 他一把拉过班恒,两人走到了角落里后,公子哥小声道:“别说哥哥没跟你通气,据说那位严公子自从在秋猎场上看到你姐的英姿以后,便魂牵梦绕,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一个书呆子,跑来参加秋猎干什么,还刚好就瞅见我姐了?”班恒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样的书呆子整日里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我姐哪受得了这个。”说着,他就要准备回去。 “哎哎哎,你别急啊,”公子哥忙伸手拉住班恒,“其实我觉得吧,这严甄也挺不错的,人品正直上进,看起来也不像是贪花好色之人,而且他又这么迷恋你姐,你姐嫁过去肯定不会受什么委屈。” “不贪花好色那能看上我姐吗?”班恒没好气道,“就我姐那破脾气,难不成严甄还能喜欢上她的内在?” 公子哥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这话听起来好像没问题,但好像哪里都是问题。 不对,哪有人这么说自家姐姐的? “周常箫,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来帮严甄做说客的?”班恒十分怀疑地看着公子哥,“我记得你哥娶的是严家大小姐吧?” “咱们做好兄弟这么久,我会在这事上坑你?”公子哥把胸口拍得拍得啪啪作响,“你姐就是我姐,我会害我们自家姐姐吗?” “呸,我姐可没你这么个弟弟,”班恒懒得跟他再说,转头走向班婳,语气不太好道,“走,我们去楼上吃饭去。” “严甄是谁?”班婳见周常箫追着弟弟跑过来,歪头想了很久,脑子里对此人没有半分印象。 班恒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周常箫颠颠地挤过来,对她殷切小道:“就是严左相的幼子严甄,为人正直有才华。” “长得好看么?” 周常箫愣住,看了班婳身边的容瑕一眼:“还、还成?” 本来他还想说长得面如冠玉,可是看到容伯爷这张脸,他觉得这话说出来自己可能会有点心虚。 第35章 城 “还成?”班婳怀疑地看着周常箫,京城里长得比较好看的男人,她不可能没有印象,所以这个“还成”是有水分咯? “是真的还成,”周常箫怕班婳不相信,指了指自己的脸,“他比我长得好看。” 班婳反问:“京城里长得比你好看的人,很少吗?” 被班婳嫌弃不好看,周常箫也不生气,反正对他而言,能与美人搭上话,那就是好事,“那我也是五官端正嘛。” 见他这样,班婳忍不住笑着指身边的容瑕,“严家郎君与容伯爷比之如何?” 周常箫觉得今天最大的失策就是遇到了成安伯,放眼整个京城,能有几个男人比得上成安伯容貌?严甄对于他们这些纨绔子弟而言,那确实是百里挑一,可是放到成安伯面前,那简直就是不能比。 风度也好,容貌才华也罢,就没有一样能比得过成安伯的。 他还能说什么? “不及。”周常箫虽然混不吝,不过他这人很诚实,所以老老实实道,“容伯爷风度翩翩,才德兼备,京城少有男儿及之。” 但是你为什么要拿成安伯来比,成安伯又不会娶你! 周常箫内心在咆哮,但是他却不敢说,怕转头回去班恒就揍他一顿。 班婳点了点头,她就猜到这个严甄相貌肯定不及容瑕,不然她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实际上在沈钰退婚以后,就有不少人家上来探听消息,有意与班家结亲。 不过班婳没有看上眼的,所以这些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长公主的孙女也不缺郎君,门第稍低或者家风不好的,班家根本不考虑。对于班家人而言,若是遇到不靠谱的人家,还不如一辈子不嫁,自家的女儿自己疼,何必为了外面那些外人的传言,就急急把孩子嫁出去,让她受委屈。 阴氏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听着冰人花式夸奖严左相家的公子,面上并没有多少与相爷家结亲的喜悦。 冰人见她这个表情,又看静亭侯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就知道班家的婚事恐怕要由侯夫人做主,便对阴氏道,“严公子自小敏而好学,这些年一直在书院念书,所以并不常出现在人前。不过二位放心,这位公子长相十分俊俏,身边也没有不干不净的通房丫头,是个疼人的性子,若是郡主愿意下嫁,定不会受半点委屈。” 阴氏抬了抬手,示意丫鬟给冰人添茶。 陪同冰人一块儿来的还有尚书令夫人周太太,周家与班家关系不错,所以今天严相爷请了她来做陪客。 周太太与阴氏来往较多,见阴氏这个表情,便知道两家的婚事只怕不能成,她本就是碍于人情才帮着严家跑这一趟,所以并没有说惹阴氏不高兴的话,只是时不时聊些趣事来缓和气氛。 “侯爷与夫人觉得意下如何?”冰人喝了三盏茶,嗓子都快要冒烟,能夸的全夸了,再夸下去,连她自己都要不信了。 “严相厚爱,班家十分感激,只是犬女顽劣,自幼脾性不好,只怕不能好好照顾严公子,”阴氏放下茶杯,她身边的婢女送上了一个荷包给冰人,“劳你走这一趟了。” 冰人心里暗暗叫苦,严家小公子的她去看过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就想着娶这位福乐郡主,现在班家人不同意,她该怎么给左相家人交代? 想到这,她忍不住偏头去看周太太,希望她能帮着说说话。 “姐姐,”周太太性格温婉,说起来话也软软柔柔的,“我觉得这事倒不用急,几日后恰好石相爷家要在别苑设宴,到时候让他们见上一面,成与不成让婳婳看了再说。” 在她看来,严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儿,只不过班家人疼爱女儿的架势她也见过,所以这事成与不成,还要看班婳的意思。 “妹妹说得对,”阴氏略点了点头,“不过这些东西你们先拿回去,留在我们这恐怕不合适。” “这……”冰人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周太太打断了。 “还是姐姐想得周道,就是这样做才妥帖。”周太太笑道,“我等下就让他们把东西抬回去。” 以班家的底蕴,就算把严家的整个家底抬过来,班家人的态度也不会软化。严家现在虽然比较得势,但真要细算,这门亲事是严家高攀了。 “我管他是相爷还是王爷,”班恒把酒杯往桌上一搁,语气硬邦邦道,“只要我姐不喜欢,我就不让她嫁。” 班婳把手帕扔给他:“擦擦手,你轻点,别把杯子摔碎了。” 班恒顿时泄气,他这是为谁气成这样啊? 周常箫给他倒满酒,陪笑道:“班兄,班大哥,你别气了,我下次绝对不在你面前提这件事了,成不成?” 班恒见他伏低做小的模样,心头的气儿稍顺:“我想到……” 想到有个男人天天惦记着他姐,还什么茶饭不思,身形消瘦就觉得犯恶心。可是这话他不能当着他姐的面说,怕恶心到他姐。 秋猎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严甄若是对她姐有意思,有很多办法,偏偏要做出一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是觉得他姐配不上他,逼着严家来提亲吗? 他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姐? 红颜祸水? 祸国殃民? 他这会要死要活的,是想逼着班家答应他还是怎么的? 要死就死远一点,别来恶心到他姐。 “严公子此举怕是有些不妥,”从头到尾几乎没怎么开过口的容瑕看着班婳,“只怕这次的事情,又要委屈郡主了。” 班婳伸手拿走班恒手里的酒杯,给他换上一碗暖呼呼的汤,漫不经心道:“对我而言,不重要的事情就委屈不到我。”五年后她连命都有可能保不住,哪管世人怎么看她。 容瑕察觉到自己心头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轻轻的、不太疼,就是有种难言的酸麻感。 午饭过后,容瑕骑在马背上,看着班婳道:“郡主,几日后的石家别苑宴会,你会去么?” 班婳摇头:“我不知道,或许会去。” “我明白了。”容瑕点了点头,“上次郡主送在下回府,今日让在下也送一次佳人吧,刚好最近我又听到一个新奇的故事。” “好啊。”班婳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班兄,”周常箫拉住准备跟上去的班恒,悄悄指了指容瑕,“成安伯是不是心仪你姐?” “不能吧,”班恒肯定地摇头,几个时辰前陛下还问过容伯爷,他可没瞧出容伯爷对他姐有半分心思,“他这是找面子呢。” “什么面子?”周常箫不太明白,哪家郎君用送佳人回家的方式来找面子? 班恒四下看了一眼,见四周没什么人经过,便跳下马把他姐送容瑕回家的事情说了,“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啊。” “放心,我嘴严,肯定说不出去。”周常箫感慨道,“咱姐真是女中豪杰,成安伯确实……好气度。” 班恒知道他嘴严,不然也不会把事情告诉他,“行了,严家这门亲事,我们家多半不会同意,你回去告诉严甄,早点死心吧。” 周常箫摇头苦笑,实际上他也不明白严甄为什么会闹这么一场,也不想想这事就算成了,班婳嫁进严家后,能受婆婆待见吗? 严家的气氛确实不太好,早在儿子参加完秋猎回来,说要娶班家那个不省心郡主后,严夫人的心里就不太畅快。原本她是怎么也不同意,哪知道这个孩子死心眼,为了班婳那样的女人茶饭不思,日夜不眠,她跟老爷心疼孩子,只能请冰人与周夫人帮着说亲事。 可是想到班婳那种奢靡成性,嚣张跋扈,相貌妖娆的女人要做自己的儿媳妇,严夫人就觉得胸口的气咽不下去,她的儿子自小饱览群书,知书达理,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女人? 早知道他会变成这样,她早年不该把他管得这么严,不让他近女色,以至于他见了班婳这样的女人便失了心魂。 “夫人,周夫人来了。” “快请。”严夫人整了整衣衫,在脸上挂起和善的微笑后,扶着丫鬟的手除了院子。刚走至大厅,她听到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不是家里的小孽障又是谁。 “母亲,周太太来了吗?”严甄身体有些虚弱,所以这么一段路匆匆走来,他已经开始气喘吁吁。 严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见到周太太可不能这样,还不快整理好衣衫?” 严甄这才注意到自己失了态,忙整理了一番衣袍,才跟着严夫人身后走了进去,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严夫人眼底的怒意。 严夫人一进大厅,看着自家准备的礼物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回来,心里便知道这事坏了,回头看小儿子,他果然面色惨白,若不是丫鬟扶着,只怕连身子都站不住了。 看着最疼爱的小儿子这般模样,她心里又疼又急,便想让丫鬟把人扶下去。 “母亲,我没事,”严甄推开丫鬟,朝周太太行了一个晚辈礼。 周太太在心里暗暗点头,是个懂礼貌的孩子,便笑着道:“好一个俊秀的郎君,快快坐下。” 严甄坐下以后,便道:“周夫人,不知侯爷府……” 他不看地上那些送回来的贺礼,只看着周太太,似乎想在她那寻找一丝希望。 第36章 城 “班家向来宠爱娇女,想来你们也是听说过的。”周太太避开严甄灼灼的眼神,“班家倒也没有明确拒绝的意思,只是要看看两个小辈的意思。” 明面上说是两个小辈的意思,但是严甄死活想要娶班婳,所以这话的意思就是看班婳元愿不愿答应。周太太有意给严家留脸面,所以什么话都没有说得太透,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听不明白, 听闻班家竟然没有多少与严家结亲的心思,严夫人内心十分矛盾,既高兴儿子不用娶这样一个女人,又觉得班家人实在可恶,整个京城多少人想要搭上他们严家的门路,连那些皇亲国戚都要对她客气几分,班家做事未免也太不客气了些。 “周夫人,”严甄看着周太太,“您的意思是说,只要福乐郡主愿意嫁给我,侯爷与侯夫人便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周太太笑了笑:“严公子,您大多时候都在专心读书,不知道班家人对女儿有多看重。对于大多父母而言,儿女终身幸福才是大事,你若是能得郡主青睐,何愁不能娶到佳人?” “话虽是这么说,但按祖宗规矩,理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严夫人皱了皱眉,觉得班家的家教太过随意了些,“便是再娇惯女儿,也要有个章法。” 周太太笑而不语,心下却想,既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你家现在就赶紧歇了心思,给你儿子好好物色其他女子去,何必还眼巴巴去求娶班家姑娘。是你家想求着人家嫁,不是人家求着嫁到你家。 若不是看在自家老爷与严左相是多年好友的份上,周太太是真不愿意跑这一趟。她与严夫人之间的交情不算太好,严夫人这人最爱的就是教条规矩,不仅对下人严格,对自己家人也同样如此,整个人严苛得失去了活性儿。 “两日后是石家在别庄举办宴席,据说福乐郡主也要前往,”周太太站起身,“话已经带到,我也该告辞了。” 严夫人再三留她用饭,周夫人一直推辞不受,还是坚持离开了。出了严家大门以后,周太太摇了摇头,有这么一个母亲,严家小郎君只怕心愿难成了。 坐进马车里,周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事很难成,叹息着摇了摇头。 她掀开帘子,看到前方一对男女骑着马一前一后的走着,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并且还有侍卫跟随,瞧着不像是互叙衷肠的男女,但似又比普通男女之间略亲密了些。又或者说是这位郎君脸上温和的笑容,让她有了这种错觉。 成安伯与福乐郡主竟然是熟识的么? 周夫人没有听说过这件事,略想了想后便对马车外的仆人道:“改道走。” “不对,那个老太太为什么不喜欢她的儿媳,”班婳不解地追问容瑕讲的故事,“儿媳不是他们家求娶来的吗?” “或许在她的心中,儿媳是夺走她儿子的罪魁祸首,”容瑕想了想,歉然道,“抱歉,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班婳想到容瑕家中只剩下他一个人,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也对,你也没给人当过婆婆。”她的祖母与母亲关系很好,甚至很多时候父亲还常常抱怨,祖母与母亲才是亲母女,他是家里招赘进来的。 她几乎很少去想与一个陌生男人成亲后,如何跟他的母亲相处,她过不了伏低做小委屈隐忍的日子。 “据说严左相的夫人出自世家名门,其父是有名的大儒,”容瑕笑了笑,“想来是个十分优雅好相处的长辈。” 听到“大儒”这两个字,班婳就想到了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礼仪规矩,女子当如何的酸儒们,他们古板教条,对家中女子格外严苛,甚至觉得女人就不该出门,她们身上每一寸在未出嫁前属于父母,出嫁后属于未来的夫君,若是有谁敢在外抛头露面,那便是丢人现眼,有辱门楣。 京城这边的风起还好,班婳听人讲过,南边一些读书人家,甚至以女子为夫殉葬、为亡夫守寡为荣,若是有哪个女人敢改嫁,就会受尽读书人谩骂与羞辱。 更可笑的是这些读书人口口声声要女人这样那样,但是他们写出来的话本里面,那些狐仙、千金小姐、总是美艳多金,并且主动献身于穷酸书生,宁可为婢为妾也要跟着他们。 好事都让他们给占尽了,这么不要脸,这么会幻想,还考什么科举,躺在自家破草屋里整日做白日梦便够了。 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现在听容瑕说严夫人竟是大儒的女儿,班婳还没有见过那位严家公子,便已经对他们家失去了兴趣。她堂堂郡主,金银珠宝无数,何必去过那种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日子,她又没有患脑疾。 谈笑间,两人已经到了静亭侯府门口,容瑕看着侯府大门口上的牌匾,对班婳拱手道:“郡主,在下告辞。” “等一等,”班婳叫住容瑕,“儿媳妇自杀以后,那个婆婆得到报应了吗?” 容瑕目光扫过班婳云鬓间的金步摇,摇头叹息道:“书生平步青云,后来娶了一位高官的女儿,他的母亲也因此封了诰命,颐养天年。” 班婳撇了撇嘴:“这个故事不好玩,还是上次的故事有意思。” “郡主既然不喜欢,我便去打听一些你感兴趣的故事来,”容瑕道,“在下也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不够好。” 见容瑕看法与自己相同,班婳心情好了很多,只是内心对严家却更加排斥起来。 “伯爷,”离开班家大门以后,杜九小声道,“您记错了。” “什么错了?” “那个老太婆没有被封诰命,她因为迫害儿媳至死,被判了大牢,她的儿子因此仕途不顺,整日借酒浇愁,还浑浑噩噩过着日子呢。”杜九干咳一声,“属下觉得,福乐郡主可能更喜欢这个故事原本的结局。” “是吗?”容瑕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动作轻柔极了,“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三日后,班婳坐在镜前精心打扮着,班恒坐在她身后的桌边,把玩着一盒子珍珠,“姐,你今天不是去拒绝那个严甄吗,不如把自己弄得磕碜一点,他也能更快对你死心。” “拒绝他是我的事,死不死心是他的事,我怎么能因为一个不重要的男人,把自己变得黯然失色?”班婳小心的用指腹把口脂点到自己的唇上,让唇变得红润艳丽以后,才用帕子擦干净手指,“女人美好的光阴比黄金更珍贵,一个连印象都没让我留下的男人,不值得让我浪费这么多黄金。” “我怕严甄对你因爱生恨。”班恒最受不了他姐死爱美的习惯,天底下除了他们家没人知道,他姐爱美到连睡觉时穿的裙衫都要绣上繁复柔软的花纹,美其名曰这样的睡衫才能让她做美梦。 睡觉时就算美若天仙又有什么用,美给谁看?美给谁看?! “嗤,”班婳从镜子前站起身,繁复华贵的裙衫就像是夜色中的皎月,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整个京城恨我的男男女女多着呢,他若是要恨,就去后面慢慢排队吧。” 反正五年后她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她会管这些人怎么想? 可笑! 班恒恍惚地看着自家姐姐,看惯了她的美色,他以后娶媳妇可怎么办? “发什么呆,”班婳整了整宽大的袖袍,“走了。” “不对,姐,你不是想去打马球吗,穿这一身怎么打?”班恒弯腰小心提起班婳的裙摆,亦步亦趋跟在班婳后面。 “我的傻弟弟,”班婳伸手轻轻点了点班恒的额头,“我跟石飞仙关系素来冷淡,就算要打马球,也不会跟她们玩到一块。” “那你的意思是,今天不打啦?”班恒晃了晃脑袋,“不过跟石家姑娘交好的那几个千金小姐,看起来确实娇滴滴的,我还怕你跟她们打球把人给打哭呢。” “做任何事都要志同道合才有意思。”与班婳交好的千金大都是武将家的闺女,只可惜与她关系最好的几个,有些随家人到外地上任去了,有些已经嫁做人妇,她平日玩起来就缺了些兴致。 身为郡主,班婳有属于自己规制的马车,仆役马匹都由殿中省提供。即便同是郡主,受宠的与不受宠的,所乘坐的马车细节上差别也很大,过惯了奢侈生活的贵族一眼就能看出来。 比如说班婳所乘坐的马车,由六匹骏马拉着,每匹马都威风健壮,可见是殿中省精心挑选过的。马车制作精美,颜色虽没有超过郡主规制,但是用料与精细程度,几乎快要赶得上公主所乘坐的八骏马香宝车了。 但是即便做到这个程度,殿中省仍旧担心班婳不满意,还特意在车内壁上镶嵌了一些华丽的宝石,铺上了最柔软的垫子,只求能得到班婳一句赞赏的话。 同为郡主,康宁乘坐的马车规制与班婳相同,但是当两边马车一东一西同时出现在石家别庄大门口以后,两位郡主谁更尊贵便显出来了。 便是石家的下人,在班婳面前也显得更加恭敬,更加畏惧。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位当街鞭笞探花郎,最后探花郎被贬官,她却因此升了爵位的郡主,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得罪这种硬茬儿? 第37章 城 班婳不喜欢对那些对她心存畏惧的人太过严苛,这让她有种欺负弱者的感觉。见石家这些下人对她如此敬畏,班婳也没懒得摆架子,让身边的婢女赏了这些下人一把碎银子后,便扶着丫鬟的手往院门里走。 康宁见到班婳后,便有意退让了一步,等班婳下车以后,她才慢慢地走下马车。她冷眼看着门口那些下人,众星拱月般把班婳迎接了进去,面上没有多少表情。 看门的下人得了赏,心头正高兴着,转头发现他们康宁郡主竟已经站在了门口,心里都有些害怕,忙把碎银子塞进荷包里,迎到了康宁面前:“小的们见过郡主,宴席就设在内院,郡主请随小的来。” “你们不用急,今日客多,”见他们忙乱的模样,康宁淡笑道,“此处我来过几次,无需尔等带路,我自己进去便是。” 为首的嬷嬷哪敢真的让康宁单独进去,忙一边赔罪,一边引着康宁往里走。 见到嬷嬷恭敬的态度,康宁心里想到的仍旧是刚才这些下人们围着班婳,视她为无物的画面。 是啊,一个是受皇上宠爱的郡主,一个是全家都被皇上猜忌的郡主,孰轻孰重,连大臣别庄的下人都知道,更别提京城里这些贵族们。 忠平侯府的女儿即将嫁给二皇子,可是谢家大郎仍旧被押入了大牢,理由是纵容下属鱼肉百姓。这个罪往大了说可以砍头,往小了说可以只治罪鱼肉百姓的下属,。然而皇上却把这事一直拖着,谢家大郎也没能从牢中出来。 或许一部分原因是皇上想借此打压最近过于活跃的二皇子,还有部分原因恐怕是班家在从中作梗。 石飞仙的姐姐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可是石飞仙同样不敢对班婳不敬,为什么? 因为皇上与皇后偏宠班婳,因为太子对班家人十分亲近,太子妃若是不想与太子离了心,就必须得对班婳好,甚至连石家对班家都要客客气气,不要让人觉得太子妃娘家不喜欢班家人。 她听说过东宫太子妃不喜班婳的传闻,但是却从未见太子妃在班婳面前做过失礼的行为。太子妃是个聪明人,至少在她成为皇后之前,她不仅不能对班婳有半点不满,甚至还要好好地对待她,不能让人挑出错处。 说来说去,还是“权势”二字最动人心。 石家与严家关系略有些微妙,一个是左相,一个是右相,要说关系能亲密到哪儿去,那不太可能,如果两人真是好友,陛下也不会任用他们为左右相。 平时小辈们的聚会,石严两家虽然会出席,但来往并不会太多,都是个面子情。不过今天的状况有些奇怪,石家举办的聚会,严相爷家最宠爱的小公子一大早便盛装出现在大门口,这热情地态度,把石家晚辈们都吓了一跳。 不过人既然来了,他们就要好好接待,好茶好点心端上来,还安排了专人陪客,免得传出去说他们石家不懂礼数。 “大哥回来了!”当陪客的二房郎君见到大堂哥石晋出现,大大松了一口气,忙起身朝他行礼道,“严公子到了。” 石晋解下身上的佩剑交给身后的小厮,走进厅内与严甄互相见了礼。两人坐在一起没说几句话,他就发现严甄有些心神不宁,还时不时往外看,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的出现。 “严公子,”石晋往门外看了两眼,“你是在等待哪位贵客吗?” 严甄面颊一红,见屋子里除了下人也没有其他人,朝石晋揖了一礼,“让石大人见笑了,在下确实在等一位客人。” 石晋见他面含期待,又略带羞意,就猜到他等的是一个女子。未免毁了女儿家的名节,石晋没有问严甄想等的人是谁,温和道,“严公子,院子外有一座凉亭,坐在凉亭处喝杯淡茶,赏一赏景,最是怡人。” 严甄对他感激一笑:“那就有劳石大人了。” 石晋见严甄如此急切的模样,忍不住想,不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佳人才能引得严甄如此做派。两人来到院外的凉亭,这里正对着外面大门,若是有人过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两人坐下后不久,便陆陆续续有客来,很快这个院子便变得热闹起来。石晋见严甄仍旧不住地往外张望,就知道他想等的人还没来。 随着京城有名的才女佳人一个个出现,石晋对严甄的心上人更加好奇,便也跟着严甄一起等了起来。 “容伯爷到了。” “容兄。” “赵兄。” 石晋见到容瑕出现,心里暗暗称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严家小郎君一大早便赶了过来,这会儿连平时不凑这种热闹的成安伯也来了,他们石家的脸面有这么大么? “容伯爷。” “石大人。” 两人互相见了一个礼,与四周众人招呼过后,容瑕在石晋右手边坐下,“严公子瞧着,似乎瘦了些?” “是、是吗?”严甄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外袍,担心自己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不够合身,“前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让容伯爷见笑了。” “严公子此言不妥,谁生来不患病,有什么可见笑的,”容瑕垂下眼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道,“在下只是见严公子今日神色不如往日好看,才多问了几句,严公子不嫌在下多事便好。” 严甄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心里有些慌张,他脸色真的没有往日好看么,等下福乐郡主过来,见自己脸色不好,不投她眼缘可怎生是好? 石飞仙走到后院,发现成安伯竟然坐在大哥身边,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到了人多的地方,才勉强压住心底的激动,维持着正常步调走到了石晋面前,徐徐一福:“见过哥哥,见过诸位公子小姐。” 又是一阵互相见礼,你来我往地弄得院子里十分热闹,以至于门口有人来,大家都还没注意到。 “嘭!”严甄匆忙地站起身,连手边的茶倒了,泼到他的袍子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门口,眼中再无其他。 他动作这么大,引起了石晋的好奇,回回头朝门口看了过去。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以往他不懂何为精妙世无双,可是今日此时,却觉得唯有这一句能够形容那个朝这边走来的女子。 “咔嚓!”容瑕的茶杯放到石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朝众人拱手,歉然笑道,“抱歉,容某手滑,惊扰到了各位。” 失神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各自说笑,极力证明他们并不是好美色的俗人,刚才……刚才只是不小心多看了一眼而已。 容伯爷果真是好人,借此让他们免于失态。 “福乐郡主。”严甄愣愣地迎上前,走到班婳与班恒面前,朝班婳一揖到底。 班婳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年轻郎君,他身穿紫袍,身材有些偏瘦,容貌还算能入眼,瞧着像是从鸭群里冲出来的呆头鹅。被一个不熟悉的人行这么一个大礼,班婳只能回了一个平辈礼,往后退了两步:“不知公子是?” 严甄愣住,原来她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吗? “姐,小心脚下。”班恒倒是认识严甄,不过他可不想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姐做出一副深情模样。 “嗯。”班婳伸出手让班恒扶着,越过严甄,从他身边走过,来到了众人中间。 “郡主,”石晋站起身,“请上座。” “石大人不必客气,”班婳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坐在了离李小茹不远的地方。李小如对班婳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见到她过来,她腰挺得更直了,腿并得更拢了。 “李小姐。”班婳对李小如微微一颔首。 “郡、郡主,”李小如从椅子上起身,对班婳行了一个屈膝福礼,脸上还带着几分激动。被这位郡主接连两次问她是谁,这次终于被认出来了,李小如的内心竟莫名有些感动。 有次可见,人的要求低一点,可能会活得更快乐。 想要讨好班婳的人并不少,所以尽管或许很多女眷内心并不喜欢她,但是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 严甄见班婳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原位,连别人说了什么,也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 容瑕也没有理这位严公子,看杂耍的时候,该鼓掌鼓掌,该笑就笑,翩翩风度引得无数女子侧目。 午宴过后,一些人去打马球,一些人举办诗会,惊艳了全场的班婳也心满意足地准备向主人家告辞,哪知道竟然被一个人叫住了。 “郡主。” 班婳回头,又是那个穿着紫衣的呆头鹅?她歪了歪头,鬓边的步摇轻轻晃了晃。 “郡主,在下严甄,唐突了郡主,请郡主恕罪。”严甄只觉得班婳歪头的动作,也美得倾城,忍不住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我、我就是……” “你就是严甄?”班婳瞧着对方这瘦瘦弱弱的小身板,看来这人真在家闹绝食了。 见班婳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严甄显得十分激动:“正是在下,郡主你知道在下?“ “略有所耳闻,”班婳觉得自己说话还是挺委婉的,“严公子有什么事吗?” 严公子看着眼前这个美得宛如洛神的女子,心中有万千情谊,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抱歉,我打扰到二位了么?” 容瑕站在九曲回廊下,身子斜靠在红柱上,面带微笑,金色阳光洒落在他身上,秋风骤起,尽显风流。 第38章 城 班婳怔怔地回头,看向了回廊下的男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向来不爱读书的班婳,脑子里竟闪现出这三句话,出处、著作人是谁她已经记不得了,唯有这三句话在看到容瑕时,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她微笑着偏了偏头,看来她也是能念一两句诗词的,只是没有找到适合她念诗的环境。 美色当前,任何人都能变成博览群书的有才之人,比如说……她。 见班婳注意到自己,容瑕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袍,走到班婳与严甄面前:“二位这是打算回去了?” 严甄没有想到自己特意挑了一个其他人去吟诗作画,骑马打球的时间来找班郡主说话,也会有人过来打扰他们。他看到容瑕径直朝这边走过来,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给容瑕见礼。 “容伯爷。”严甄内心很想让容瑕走开,然而这话他开不了口,也没法开口。 “严公子,”容瑕回了一个礼,转头对班婳道,“郡主,不再继续玩一会儿?” 班婳摇了摇头:“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严甄看了眼天色,午时过去还不到一个时辰,阳光最是暖和的时候,怎么会是天色不早呢?他恍然明白过来,福乐郡主只怕是觉得有些无聊了,忙开口道,“附近有个地方景致很好,郡主若是不嫌弃,在下陪你走一走吧。” 容瑕觉得今天的太阳晒得人有些不舒服,让他心里燥得慌。他把手背在身后,视线落在班婳的裙摆上。裙后摆绣着孔雀尾,在阳光下反射出华丽的光彩,站在阳光下的她,恍惚真的变成了一只骄傲美丽的孔雀,全身都在发光。 “我觉得不用了,”班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衫,微笑道,“我今日穿的衣服,不宜走得太远。” 严甄愣愣地看着微笑的班婳,整个人都呆住了:“你、你这样很美。” “谢谢。”班婳扶了一下鬓边的发钗,毫不谦虚地接下了这句赞美。 “我,那个……”严甄的脸顿时红得快要滴血,“我没有撒谎。” “嗯,”没有哪个女人会讨厌别人夸自己美,班婳对严甄笑道,“严公子,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严甄扭头看向容瑕,对他作揖道,“容伯爷,在下与郡主有些话想说。” 能不能请你走远一点? “抱歉,”容瑕对严甄笑了笑,对班婳道,“郡主,在下就在不远处。” 班婳回以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容瑕是担心她与严甄私下在一起出什么问题,所以特意说明的吗? 外面果然说得没错,容公子是一个难得的君子。 班婳没有让随身伺候的婢女退下,待容瑕走开以后,她便开口问,“严公子请讲。” “郡主,上次皇家狩猎场一别,郡主芳姿在下便再不能忘,”严公子对班婳作揖道,“不知前几日,周太太所说一事,郡主意下如何?” 班婳往旁边移了一步,避开了严甄这个礼:“严公子,您这话略唐突了些。”这真是一个读书读傻了,谁会忽然跑到一个异性面前说,我上次看到你后,就想娶你了,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在下也知此言甚是冒犯,”严甄苦笑,“只是情不知所起,记在了心底便再不能忘。” “若能求娶到郡主,我定好好待郡主,不纳小妾通房,一生一世必不慢待郡主。”严公子还是很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请郡主考虑在下。” 这段告白,已经是十分大胆的了,以严家的家教,若是得知儿子对姑娘说如此露骨的话,只怕要押着严甄跪祖宗牌位。他知道自己这样太过荒唐,可是他心里害怕,害怕今日不说出心意,福乐郡主就不会多看他一眼,班家也不会考虑两家的婚事。 听完严甄的话,班婳却莫名想起了容伯爷前几天送她回府时讲的那个故事,那个书生求娶千金小姐时,也曾说过要一辈子善待这位小姐,可是这位小姐因为生不出儿子,最后被婆婆磋磨而死,书生娶了大官之女,婆婆反封了诰命。 由此可见,男人的誓言是做不得准的。 “严公子这话我有些不明白,”班婳扶着丫鬟如意的手,缓缓走向一座凉亭,那里离容瑕所站的地方更近,“我与你从未来往过,你怎么就认定我能与你相守一生?” “郡主你或许不知,当你身穿红衣,骑着马儿出现在猎场时,整个猎场因为你的出现而变得黯然失色,若能求得郡主下嫁,在下万死无憾。”跟在班婳身后,继续述着衷肠。 你都死了,我嫁给你做什么,当寡妇吗? 班婳抬起宝石绣花鞋踩在汉白玉阶上,走到了亭中坐下,单手托腮,看向了九曲回廊拐角处的容瑕,容瑕遥遥向她拱了拱手。班婳笑着收回视线,转头见严甄还双目灼灼看着自己,便道:“若是令堂不喜欢我,坚持让你纳妾,你又怎么办?” “母亲不会这么做,”严甄摇头,“她向来疼爱我。” “万一我生不出孩子,她坚持要这么做呢?”班婳问,“那到时候我怎么办?” 严甄仍旧摇头:“不、她不会的。” 班婳轻笑一声,不再看严甄:“我以为严公子会说,你会护着我,比不会让我受半分委屈。” 严甄愣住,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娘子会与母亲之间会有矛盾,母亲那么温柔大度,身边的下人也都规规矩矩,小心伺候主子,郡主为什么会想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见他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这些,班婳觉得这个严甄挺可爱,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严公子可能不太了解我,”班婳露出一个懒散的笑容,“我自小就穿家里最好的布料,家里养着十余个厨子,全都是为了我养着。华服美食仆妇成群是我的爱好,什么诗词歌赋,贤良淑德,持家有道,都与我没什么关系。” 严甄身边全是贤德的女子,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女子,他看着班婳慵懒的模样,心口噗通噗通直跳。他神情恍惚地想,这般美人,便是让他跪下来给她脱鞋袜,他也是愿意的。 华服美食,金银珠宝,这样的女儿家,本该金尊玉贵养着,不能受半点委屈。 只要她愿意多看他一眼,他愿意为她送上自己的一切。 “我愿意的,”严甄急急地开口,“我真的愿意。” 班婳看着眼前这个面红如血,说话结结巴巴的男人,或者说是少年,忽然掩着嘴笑了起来:“谢谢,不过很抱歉,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为什么?”严甄急切地问道,“我可以努力做到你要求的一切,我真的愿意为你去做。” “我知道。”班婳知道此刻的严甄说的是真心话,但也只是此刻而已,这个男人出生于礼教严苛的家庭,他甚至不近女色,一心读书,成为了父母眼中上进踏实的好孩子。 她与他认知中的那些女孩子不一样,所以他被吸引了,并且对她念念不忘了。就像是吃惯了米饭的人,突然有一天吃到了从西域传来的烤肉,顿时觉得它是无上美味,其他的饭食都不如这块烤肉。 但是吃惯了米饭的人,就算一时间迷恋烤肉,但总会有一天他会腻,开始怀念米饭的味道。 烤肉于他,是感官上的刺激,而米饭才是刻入他骨子里的习惯。 “严公子,你可能还不太明白我的话,”班婳站起身,对严甄徐徐一福,“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给你带来的新奇感,若我没有这张脸,又或者我与其他女子一样恪守礼教,那么你也不会注意到我。” “闻君有此意,小女子甚是感激,但恕我不能接受,”班婳笑了笑,“祝君找到志同道合,琴瑟和鸣的好姑娘。” 听到这话,严甄心口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乱麻,又疼又涩,他想告诉她,他不会喜欢别的女子,在他眼里,天下所有女人都不及她。可是她看他的眼神是陌生的,甚至连笑容都客气得厉害。 她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 “告辞。”班婳从严甄身边走过,走下台阶撞上了朝这边走来的石家兄妹。 “福乐郡主?”石飞仙看了眼班婳,又看了眼凉亭里站着的严甄,面上露出几分了然。 “石大人,石小姐,”班婳对两人点了点头,“多谢贵府招待,小女子告辞了。” “不再坐会吗?”石飞仙视线时不时落到严甄身上,转头对班婳笑道,“还是我们招待不周,怠慢了郡主?” 班婳摇头:“不了。” “那在下送郡主出门,”石晋对班婳笑道,“请随我来。“ 石飞仙看到兄长对待班婳的态度,眼底露出疑色。 “不用了,我跟郡主同路,就不麻烦石大人了。”容瑕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笑容仍旧温和有礼。 “那怎么行,郡主乃鄙府贵客,岂能怠慢。” “贵府客人众多,又怎能有因为我与郡主二人怠慢其他人?”容瑕转头看班婳,“郡主,你说是不是?” “啊?”班婳愣愣地点头,“对,容伯爷所言有理。” “男女授受不亲,我担心伯爷与郡主单独出去,别人会说闲话,”石飞仙笑盈盈道,“还是我陪郡主一道出去吧。” 第39章 城 “石姑娘说笑了,”容瑕面上笑容消失,“女子名节如此重要,容某又岂会如此不小心。我与郡主非独处,还有班世子同行,请石姑娘莫要误会。” 石飞仙勉强笑道:“是我想岔了。” 班婳转身准备走,转头见石飞仙笑得脸都僵住了,忍不住瞥了容瑕一眼,发现容瑕正在看自己,她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水嫩白皙的食指指了指门口,走? “告辞。”容瑕含笑与石家兄妹告辞。 “郡主,”严甄从亭中跑了出来,他马马虎虎地朝石家兄妹拱了拱手,就朝容瑕与班婳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倒像极了话本中陷入热恋中的正经书生,书不念了,规矩不要了,只求迷恋的女子能够多看他一眼。 石飞仙冷眼看着严甄抛去脸面追一个女人,冷声道:“什么读书人,什么正人君子,不过是个看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俗物。” “你说严甄还是容瑕?”石晋看了眼妹妹,“身为名门贵女,你在容瑕面前失了分寸。” “他算个什么东西,能与容伯爷比,”被兄长戳穿心思,石飞仙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但是内心仿佛又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用再在兄长面前刻意掩饰了,“容伯爷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婚嫁对象么?” “他不适合你,”石晋想说,容瑕眼里根本没有她,可是看到妹妹眼底的情谊,石晋又心软了,“妹妹,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更好的男人?”石飞仙听到这话,讽笑一声,“这天底下年轻的郎君,唯有哥哥与容伯爷称得上是青年才俊,其他人都不过是俗不可耐的男人,你觉得我能嫁给谁?” 最可笑的是,家里为了让左相彻彻底底支持太子,有意让她嫁给严甄,没有想到人家竟然看上了一个退婚三次的女人。她不明白,班婳究竟有什么好,能把严左相家的公子迷成这样。 “我该庆幸全京城还无人知道我们家曾有意与严家联姻么?”想到自己差一点要嫁的男人,竟然追着其他女人不放,石飞仙就觉得十分难堪,“反正我生来就是为了大姐牺牲的。” “日后若是大姐生不出儿子,我是不是还要去做太子侧室,帮大姐生孩子?”石飞仙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便是全家总是围着做了太子妃的大姐打转,什么都是太子,太子妃,她这个二女儿又算什么呢? 她比大姐有才华,比大姐更漂亮,若不是因为比她晚出生几年,她又怎么会因为大姐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做主。 “飞仙!”石晋听石飞仙越说越不像话,沉下脸道,“大姐嫁到东宫也不容易,若是我们自家人都说这种话,让大姐如何自处?” “她不容易,难道我就应该为了她尊荣的一生牺牲吗?”石飞仙眼眶微红,“我也是石家的女儿!” 石晋见妹妹这个样子,低声叹息一声,温言劝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严甄的。” “人家现在心里只有美若天仙的福乐郡主,便是你们愿意嫁,人家也不愿意娶,”石飞仙负气道,“谁叫我没有一张倾国倾城貌。” “胡说,”石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家飞仙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想要娶你的男人从城头都能排到城尾,严甄那样的书呆子,哪里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 “在大哥心里,我跟福乐郡主谁美?”石飞仙看着石晋,“嗯?” “在哥哥心中,自然是你最美,”石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身道:“走吧,不要让其他客人等久了。” 石飞仙对他甜甜一笑,随后道:“对不起,大哥,我刚才不该对你发脾气。” “我是你大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石晋轻轻摸了一下妹妹的发顶,眨了眨眼,把眼底最后一丝怅然掩藏得无影无踪。 “可算是出来了,”班恒走出别庄大门,看了眼那些对着他点头鞠躬的下人,对小厮道,“去,小爷我今天高兴,赏他们一把碎银子。” “是。”知道自家世子有高兴了就赏银子的习惯,所以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都会随身携带一些碎银子跟铜板,世子若是说赏,小厮便抓一把出去,时间久了,他们这几个近身伺候的小厮便在府里得了一个名号:善财童子。 实际上郡主身边那几个贴身大丫头也有一个善财童女的名号,但是全府上下都知道郡主十分受宠,也没人敢这么叫郡主身边的人,怕被责罚。 “什么事这么高兴?”班婳提着裙角,踩着凳子准备进马车,见弟弟撒钱赏下人,便好奇的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班恒。 “也没什么事,”班恒笑嘻嘻地凑到班婳面前,小声道,“看到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书呆子,时不时偷看你,我就觉得解气。” “我是物品么,任由他们看来看去还解气,”班婳伸出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了,快去跟容伯爷说一声,我进马车了。” “你小心点,”班恒小心地捧起班婳的裙摆,嘴里念叨道,“这身衣服好看是好看,但是走起路来也太麻烦了,你们女人就是喜欢折腾。” 虽然已经看过无数次他姐为了美折腾,但他仍旧无数次抱怨。 “你懂什么,”班婳爬上马车,把裙摆一甩,笑眯眯道,“只要美,那就值得。” 班恒乖乖地替班婳放下帘子,转身跳下马车,对容瑕道:“容伯爷,请。” “请。”容瑕看了眼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爬上了马背,拉了拉马儿的缰绳,马儿调转了身子。 “班世子,”严甄小跑着追了出来,身后跟了一串的小厮,“请等一等。” 班恒看清来人以后,皱了皱眉,想装作没有听见继续走,哪知道这个严甄十分坚持,竟然追到了他的马前,他就算是想要装没看见都不行了。 “严公子,请问还有什么事吗?”班恒拽着马鞭的手紧了紧,这要不是左相家的公子,他就照他脸上抽过去了。不是说严氏一组家风严么,怎么就教出一个追女人马车的登徒子? “在下还有一句话想对郡主说,请郡主与在下一见。”严甄走到马车前,作揖到底,“郡主,严某不善言辞,也从未与女子相处过,但刚才一席话在下绝无欺瞒之处,请郡主三思。” “严公子请回吧。”班婳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严甄见马车帘子没有动,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 他知道,她不会见他了。 “世上很多事难求完美,严公子如此才俊,定会找到心仪之人,小女子并非公子良配,请公子不必再提此事,告辞。” “严公子,请让一让。”班家的护卫把严甄客气地请到一边,严甄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从他面前经过,随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远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辆马车带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身后有人叫他,他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严公子,”康宁郡主见严甄盯着外面的路发呆,便笑着道,“秋风甚凉,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康宁郡主,”严甄对康宁行了一个礼,“告辞。” 康宁被严甄弄得满头雾水,扭头见门口几个下人的脸色也不太对,便对其中一人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被康宁叫住的下人忙低下头道:“请郡主恕罪,小的刚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严左相之子心系静亭侯府那个被退婚三次的福乐郡主,还被这个郡主拒绝了! 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他内心受到的冲击很大,但是却不敢对外多说一个字。 康宁见这个下人不愿意说真话,心里有些不高兴,可这不是惠王府的下人,她就算有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既然如此,就找一个知情的人来说。” 门口的下人齐齐低下头,一言不发。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康宁勉强笑了笑:“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那便罢了吧。” 她进了马车以后,才彻彻底底沉下脸来,整个京城的人都看不起她,就连石家的下人也一样。 这些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她从马车抽屉里抓出一叠脆饼,把它们全部都捏成粉末以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班婳的马车在静亭侯府门口停下,她走出马车的时候,见容瑕竟然还在,便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容瑕见到她的笑脸,忍不住也回了一个笑:“郡主,在下告辞。” “等下,”班婳忽然想到了什么,重新爬回马车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传出来后,班婳又爬了出来,然后一撩裙摆,单手撑着车辕跳了下来,“这个送给你。” 容瑕接过班婳递来的东西,面色微变:“这……” “嘘,”班婳朝他眨了眨眼,“这些东西留在我们家也没有用,俗话说宝剑配英雄,好书配才子,是不是这个理?” 容瑕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女子,把书放进了怀里,对班婳拱了拱手:“多谢郡主厚爱。” “客气,”班婳往大门走了两步,回头见容瑕还在原地,便松开一只拎裙摆的手,对容瑕摇了摇,然后走进了班家大门里。 “告辞。”班恒对容瑕草草行了一礼,追着他姐跑过去,边跑边弯腰替班婳提裙摆。 很快姐弟两人,便消失在班家大门后。 容瑕拿出怀里的东西看了一眼,一点点把它攥紧,再次放回了怀里。 第40章 城 “姐,你把什么给容伯爷了?”班恒跟在班婳身后,“我见他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 “读书人嘛,最稀罕的肯定是书咯,”班婳道,“就是那个《中诚论》的手抄本,里面除了行兵打仗有些意思,其他的我也看不进去。物尽其用,投其所好嘛,反正孤本还在我们家。” 班家乃武将世家,当年跟着蒋家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得了不少的好东西。据说班家这位先祖行兵打仗一流,但是手气不太好,每次大家抓阄分好东西的时候,别人总是得金银珠宝,班家先祖就只能得一些大家不要的书籍字画。或许因为财场失意,官场得意,其他陪蒋家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将领家族渐渐没落,唯独留下班家还维持着当年的荣光。 不过这份荣光大概也要消失了,班家最终会像其他开国将领一样,渐渐地没落,成为历史记录上的寥寥一笔。 “那倒也是,反正留在我们家也没用,万一真那啥……”班恒干咳几声,“东西送给看得顺眼的人,总比被人抢走了好。” “对,”班婳轻拍手掌,“古有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哄宠妃一笑,我今日用手抄本哄美人一乐,也是件雅事。” 班恒愣了半晌,才感慨道:“姐,幸而你未生成男子。” 班婳不解地回头看他。 “你若是儿郎,定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人,”班恒摇头,“那可不好,不好。” 幸好容伯爷没有听到他姐这些话,若是听见了,那可真是要好事变坏事了。 《中诚论》是前朝名相告老还乡以后,与天下名士一同所著,内含为臣之道,为君之道,为将之道,是前朝无数有识之士的见识总结。据说前朝覆灭以后,这本书也因为战乱遗失,若是有人能得到一篇残卷,都会受到无数人追捧,爱若珍宝,没有想到……这本书竟然在班家。 班家先祖当年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声不响积攒下这么多珍贵书籍? 容瑕洗干净手,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书,仅仅看了一段内容,便忍不住拍手称妙,真是每一句都是精华,每段话都暗含人生处事之哲理,不愧是集无数大家之大成,让人为之心醉。 为臣之道,为君之道,为将之道…… 班家几乎每一辈都会出现名将,不知是否与这本书有关?然而当他发现这本书里竟然还带着点心屑,甚至还有顽劣小童画的小乌龟以后,这本被无数读书人奉为神作的《中诚论》瞬间变得不那么神秘起来。 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班婳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把这本书给了他,就像是顺手给了他一块石子,一朵花,态度随便得让他有些怀疑人生,这真的是《中诚论》? 容瑕家中收藏着这本书的残卷,所以尽管班家的态度让人觉得这不是真本,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 一本页面缝隙里画着丑陋小乌龟的珍藏手抄本! 容瑕在屋子里待了整整一天,就连饭都是在书房吃的,这让几个贴身伺候的护卫与小厮十分担心。 “杜公子,伯爷这是怎么了?”小厮见端进去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担心的找到杜九,“今日的饭食都没怎么用过。” 杜九想起伯爷与福乐郡主分别前,福乐郡主好像给了伯爷什么东西,难道是两人互生情愫,所以互写诗词以表心意?可整个京城谁不知道,福乐郡主不好诗词,她能写出什么来? “伯爷自有主意,你不必担心,”杜九想了想,“放心吧。” 小厮见杜九这么说,按捺住心底的担忧,端着饭菜退下了。 当天晚上,书房的灯盏亮了很久,直到二更以后,书房里的人才吹灭了烛火。 杜九站在树下,看着书房终于变得漆黑一遍,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伯爷不爱在夜里看书,因为他觉得夜里看书十分伤眼,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但是今日却破了先例。 福乐郡主到底对伯爷干了什么? 这一晚,同样无心睡眠的还有严家人。 严夫人发现小儿子自从去了石家别庄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起来。若是之前的小儿子还有几分活气,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段朽木,没有丝毫的生机。 她一晚上辗转反侧,根本就睡不踏实,惹得与她同床的严晖也跟着受折腾。 “夫人,你究竟有何心事,竟忧心至此?”严晖又一次被严夫人折腾醒以后,觉得自己不能再装睡下去了,“有什么事可有跟为夫说一说,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无需如此。” 严夫人见自己吵醒了夫君,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她更担心孩子,所以把自己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没有想到这孩子竟会如此看重班家的姑娘,”严夫人心里发苦,“我本以为班家姑娘被退婚三次,我们家托人去说亲事,班家应该会同意的,哪只……” 哪只班家竟拒绝得如此干脆,似乎压根没想过跟严家结亲这回事。 她的孩子相貌俊秀,饱览群书,品行端正,不知多少人家动了心思,想与他们家结亲,班家竟还如此不识趣,害得她儿如此难过,实在是…… “夫人,班家虽无实权,但是班郡主身上流着一部分皇家血脉,身份尊贵,即便被人退婚无数次,也有无数儿郎想与之结亲。一家好女百家求,班郡主虽不是好女,却是贵女,”严晖倒是想得很清楚,“班家不愿意让郡主嫁给仲甄,那便是他们两人没有缘分,不必过于强求。” “我倒是不想强求,可是你没瞧见仲甄那孩子……”严夫人满嘴苦涩,“我怕这孩子走不出心里这个坎儿,熬坏了身子。” “我严家的儿郎,怎么能因为女色失去斗志,”严晖不以为然道,“好儿郎何患无妻,不至于如此。” 严夫人见他这种态度,懒得再跟他多说,转身背对着严晖,对他采取不理不睬的冷淡待遇。 严晖无奈叹息:“你看看你,你也别急,明天是大朝会,我再探探班水清口风去。”为人父母者,总是希望孩子开心的,更何况班家虽然荒唐了些,但也不是一个太坏的联姻对象。 至少……比石家好。 天色刚刚露出鱼肚白,杜九站在大门口,见伯爷精神饱满地走了出来,上前对他拱了拱手,“伯爷,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嗯。”容瑕对杜九点了点头,整了整身上的披风,朝外走去。杜九察觉到伯爷心情似乎很好,好奇地挑了挑眉,忙跟了上去。 金銮殿上所有门大开,朝臣们从侧门进殿,各自维持着含蓄的笑意,倒是看不出私底下有什么恩怨。不过文臣与武将之间似乎天然带着距离感,彼此间泾渭分明,各说各的,大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 班淮的身份比较尴尬,他袭的是武将爹爵位,领的闲职却是闲职,与武将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所处的圈子与文官武将都不一样,而是朝堂上的第三集团,游手好闲纨绔贵族小团体。 文官们对这个小团体感官十分复杂,有点瞧不上他们,又不太敢得罪他们,因为这群人与皇家沾亲带故脸皮还厚,他们拿这群人没办法。 “静亭侯,”严晖在朝臣中找到了班淮的身影,主动跟他说话,“近来可好?” 正在跟同僚说着谁家的盆景颇有野趣的班淮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严晖一眼,这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堂堂严左相竟然主动跟他攀谈起来。 其他几位纨绔游手好闲派见状,齐齐往旁边挪了好几步,他们并不想跟严晖这种正经大臣说太多,怕露怯。 班淮身边一下空了起来,他朝严晖拱了拱手:“严相爷,请问有事?” 别问我好不好,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我一个纨绔不懂你们这些文臣的说话套路。 严晖没有想到才刚开口,这聊天气氛就变得尴尬,他不自在的理了理衣襟:“不知侯爷下朝后有没有空闲,严某邀侯爷喝杯淡茶。” 班淮:…… 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喝茶就不用了,”班淮耿直地摆手,“严相爷有什么话直说就好,班某不是讲究人,也不讲究那些虚礼。” 不,你不讲究,我很讲究。 严晖无言以对,他并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我儿子迷恋你家女儿,你究竟要怎样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儿子这种话,这实在是太不讲究,太失礼了! 两人面面相觑,班淮好像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挣扎与坚持,于是心中的疑云更深,这要多大的事,才能让当朝左相对他这个纨绔好言好语说这么多话。 咦,想一想就好可怕。 容瑕走进大殿,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严晖与班淮。 严晖与班淮什么时候有交情了? 他眉头微皱,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不自觉就朝班淮走了过去。 “侯爷,”容瑕面上带笑走到班淮面前,行了一个晚辈礼,“多谢侯爷赠予晚辈的点心方子,果真美味无比。” 班淮见到容瑕这个讨喜的年轻人过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容伯爷客气了,不过是件小事。” 容瑕笑了笑,然后弯腰向严晖行了一个礼:“见过严相。” “容伯爷,”严晖回了一个礼,转头对班淮道,“待散朝后,在下再与侯爷慢慢商谈。” 班淮面上僵笑,内心却十分抗拒:不,我并不想跟你谈! 第41章 城 严晖离开以后,班淮顶着一脸僵硬的笑对容瑕道,“多谢容伯爷。” 他虽然不爱动脑子,但不会傻到看不出容瑕这是特意来给他解围的。他飞速地看了眼四周,小声对容瑕道:“这是惦记我家闺女呢。” 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见严晖执意要与他单独交谈后,他就明白了过来。 但是这种事,跟他说有什么用,这事又不是他做主。 涉及到家中私事,他没好意思跟容瑕提,只是高深莫测地对容瑕摇了摇头,表示自家闺女精贵着,就算是当朝比较有实权的左相来为儿子求娶,他也不为所动。 在这一刻,班淮觉得自己的形象就像是话本中不显山漏水、品行正直的高人,坚决不为五斗米折腰。 夫人早跟他提过,严晖的夫人是个不太好相与的长辈,女儿嫁过去被这个婆婆嫌弃怎么办? 到时候女儿吃了亏,他就算再荒唐,也不能带人去揍女儿婆婆一顿啊,若真闹出这种事,连皇上都不会帮他。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是有个不好相处的婆婆,乖女可要吃大亏,仅仅孝道二字压下来,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媳妇嫁到班家以后,他都舍不得让媳妇吃这种苦,又怎么舍得自己女儿嫁到严家受这种委屈。 容瑕见班淮明显很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的模样,便道:“伯爷,晚辈觉得您下朝以后,应该跟左相谈谈,至少要把事情说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你说得对,”班淮点了点头,“我早点说清楚,他们家也早点死心。” 你家想娶,别人就一定要嫁,想得倒是挺美。 容瑕笑了笑,转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定,甚至还有闲暇时间与其他朝臣互相见礼,当真是风度翩翩,气度无可挑剔。 皇帝来了以后,大朝会进行得很顺利,唯有最后一位御史提起谢重锦渎职一事时,朝上众臣的火药味又起来了。 “陛下,微臣以为,谢大人虽然有监察不力之嫌,但是罪不至此,请陛下三思。” 这个官员是二皇子的人,他现在为谢重锦说话,也是为了帮未来二皇子妃一把,增强二皇子妻族的权利。 “陛下,若是我朝官员皆对下属所做之事不闻不问,那他又怎么能做到心系百姓?”一位御史言辞犀利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孝敬老母。” 这位御史的语言风格,略有些放荡不羁。 “臣附议!” “陛下!” “陛下!” 云庆帝被朝臣们吵得脑仁一阵阵发疼,他有些不耐道:“谢重锦监察不力,放纵下属鱼肉百姓,罪不可恕,但念在他并未参与其中,并受下人蒙蔽,情有可原。今日起便革去他的职位,让他回家休养身体,免除其他责罚。” 这是要把谢重锦一撸到底了? 忠平伯膝下仅有两子,长子被革职,次子摔坏了眼睛不能入朝为官,谢家下一辈算是败了。 “陛下,”忠平伯颓然地跪在了地上,向云庆帝行了大礼,“陛下,犬子冤枉,求陛下从轻发落。” “谢卿,朕已经是轻饶了他的罪名,”云庆帝有些不耐的摆手,“你不必再说,若非你乃朕的亲家,谢大郎之罪,本该发配边疆,五年不得召回。” 忠平伯瞬间面色惨白,半晌才朝云庆帝磕了一个头:“微臣……谢陛下恩典。” 陛下这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日后女儿嫁到二皇子府上,不知还要受多少委屈。 大业的朝臣,若不是大事是不必行跪礼的,忠平伯现在当着满朝上下给云庆帝行跪礼,已是无奈之举,但是显然他的脸面不够,皇上并没有因此减轻对谢重锦的责罚。 散朝过后,忠平伯径直朝班淮走来,他脸色潮红,面带恨意:“班淮,你今日欺人太甚,谢家记下你这份大礼了。” 还未走远的朝臣见到有热闹可看,都忍不住减缓了脚步,用眼角余光瞅着二人,用比较含蓄地姿态看笑话。 “真是可笑,你家大郎获罪与本侯有什么关系,”班淮见忠平伯这副模样,不惧反恼,“查案子的不是我,弹劾他的不是我,但你偏偏向我发火,不就是见我没有实权,好欺负么?” 众位朝臣一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这种话都能说出口,这班侯爷真是不打算要脸了。 忠平伯没有想到班淮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他脸憋得通红:“班淮,你不要强词夺理!” “从早朝到现在,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偏偏跑来找我麻烦,不是欺软怕硬还是什么?”班淮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刚才那位御史大人说得好,当官不为民做主,做这个官有什么用,难道你家大郎真没有错处?” 班淮抬了抬下巴,“别以为你家将与皇家结亲,便不把百姓当一回事。要知道陛下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明君,又怎么会因为这层关系而纵容你们乱来,你谢家想错了,大错特错!” 说完这些慷慨激昂的话语,班淮一甩袖子,昂首挺胸走出了大殿。 刚才当朝批评过谢重锦的御史见自己被班淮单独拎出来夸奖了一番,心情有些复杂。虽然被人夸奖并且赞同很高兴,但是赞同他的却是朝中有名的纨绔,这真是…… 不过这位静亭侯其实还是很有是非观的嘛。 “姐,”热闹的大街上,班恒指了指前方,“你看那是不是父亲与严左相,他们两个去茶楼做甚?” 忽然他面色一变,扭头对班婳道:“父亲该不会是跟严相爷商讨你跟严甄婚事的吧?” 严甄那样的书呆子,怎么配得上他姐?本来今天出门,是为了陪他姐出来买东西,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事。 “走,我们跟上去听一听。” 班恒心里忍不住担心,严晖能做到当朝左相一职,脑子肯定很聪明,万一他说来说去把父亲绕晕头,真的答应把姐姐嫁到严家怎么办? “有什么好听的,”班婳倒是半点不紧张,“父亲不会舍得我嫁到严家的。” “我知道他舍不得,但是严相爷擅谋略,我担心的是父亲会中他的计,”班恒对自家父亲的聪明程度抱着深刻的怀疑,但是身为人子,这话他无法说出口,“姐,你快跟我来。” 于是守在茶楼门口的班家护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世子郡主偷偷摸摸溜进茶楼,而且还要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班恒让堂倌带他们姐弟俩去了隔壁隔间,开始了偷听这件重要的大事。 班婳觉得班恒此举有点无聊,但是作为一个宠爱弟弟的好姐姐,她只能纵容他的胡闹,并且学着班恒的模样,把耳朵贴在了屏风上。 严晖与班淮还不知道有两个晚辈就在旁边偷听,两人说过场面话以后,就开始进入了正题。 “侯爷,犬子与令千金……” “相爷,犬女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与令公子恐怕没有什么关系,”班淮喝了一口茶,摇头道,“相爷有所不知,犬女被她母亲宠坏了,实在不配为严家妇,还请相爷不要再提此事。” “侯爷是觉得犬子不能好好待令千金吗?”严晖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想到幼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能厚着脸皮道,“严某可以保证,只要侯爷愿意让令千金下嫁鄙府,鄙府上下绝对不会怠慢令千金半分。” “这不是怠慢不怠慢的问题,”班淮为难地叹口气,“相爷,婚事讲究你情我愿,犬女既与令郎无缘,那便不再强求了。” 严晖没有想到班淮拒绝得如此不客气,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这话等于直白地告诉他,我家闺女没有看上你儿子,所以我家女儿不嫁给你儿子咯,呵呵呵。 若是其他人这么跟他说话,他这口气恐怕咽不下去,但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班淮,京城有名的荒唐人。 实际上,严晖觉得幼子非福乐郡主不娶,就已经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了。 这个天聊不下去了,严晖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起身对班淮道:“既然如此,严某告辞。” 为什么这么荒唐的人竟然会生出那般美艳的女儿,这不是祸害京城的好儿郎么? “慢走。”班淮起身嬉皮笑脸地向严晖回了一个礼,仿佛没有看出严晖已经心有不快。 等严晖离开以后,班淮轻声哼着小曲,哧溜一口把杯子里的茶喝下去大半。 这些文人就是讲究,喝个茶偏偏用拇指大小的茶杯,连只蚂蚁都淹不死,真不知道有什么用。 “父亲。”门从外面被拉开,班恒与班婳挤了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班淮放下茶杯,捧起茶壶对着嘴连喝了几大口,早上吃的肉饼太干,他早就想大口喝水了。 “刚才碰巧见您跟严相爷来这边,我跟姐姐就跟了过来,”班恒把面前的小茶杯移到一旁,“你刚才拒绝严相爷的话,我跟姐姐都听见了,您是这个。” 班恒狗腿地向班淮竖起一根大拇指。 “哼哼。”班淮得意地挺了挺腰,转头对班婳道,“放心吧乖女,父亲不会逼着你嫁任何不愿意嫁的男人。” 班婳对班淮甜甜一笑。 她就知道,父亲与母亲不会随随便便让她嫁给谁的。 因为被班淮拒绝得太彻底,严晖走出茶楼的时候,面色难免有些难看。他正准备坐进轿子,见容瑕打马而来,便站直身子,等着他过来。 “严相爷,”容瑕跳下马背,对严晖拱手行礼,“您不是与班侯爷有事相谈,怎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严晖语气不太好,“没有什么好谈的。” 容瑕闻言微笑着站在旁边,不接严晖这句话。 严晖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对着不相干的人摆脸色,草草地向容瑕拱了拱手,弯腰坐进了轿子。 “严相慢走。”容瑕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轿子行了一个礼。 严晖坐在轿子里,掀起帘子看了眼态度恭敬的容瑕,行心气儿顿时顺了不少。这个京城还是多些像容伯爷这样的人才好。 至于班淮那般纨绔…… 哼! 杜九见伯爷骑上马就准备走,小声道:“伯爷,您不喝茶了么?” “不用喝了,回府。” 容瑕抬头看了眼茶楼的二楼,一拉缰绳,马儿掉头往伯府方向走去。 第42章 城 “长青王殿下,”容瑕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把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殿下登门,寒舍蓬荜生辉。” “呵,”长青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这个不速之客。” “殿下说笑了。”容瑕见他杯中茶水少了一半,帮他续好了茶。 容瑕的手很白,骨节分明,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只要他愿意拿起笔做出一幅画,必能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撒千金不悔。长青王与容瑕好几年交情,但是关系却算不上特别亲密。对于长青王来说,他可以交友广阔,但却不能有密友,所以他即便欣赏容瑕,也仅仅是欣赏而已。 “你跟静亭侯府的关系好像还不错?”长青王唰地一下打开扇子,在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嗯?”容瑕放下茶壶,淡笑道,“说得上几句话。” “我还以为你跟那位郡主……”长青王注意到容瑕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笑呢,别当真。” “殿下,还是不要拿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说笑好,”容瑕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转动着杯子没有喝。 “我们京城何时讲过这些男女大防?”长青王合上扇子,把扇子扔到桌上,“再说现在京城里有关福乐郡主与左相家嫡幼子的事情,可算是传得沸沸扬扬。” 容瑕茶杯的水面轻轻一晃,他放下茶杯没有说话。 长青王知道容瑕对这些男女之间的鸡毛蒜皮不感兴趣,但这并不影响他聊八卦的兴致,一边喝茶一边嘚啵。 “也不知道严家怎么教的儿子,一看到美人就走不动道了,非要娶班婳那个丫头,”长青王想到班婳的容貌,面上流露出几分欣赏,“不过这丫头确实长得美貌,若我不是她表叔,也想……咳咳。” 容瑕喝了一口茶,仍旧没有说话。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长青王摇头叹息,“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严甄对班郡主情根深种,班郡主对严甄却无爱慕之意,严甄回去后就病了,据说这会儿药石无用,左相府愁云惨雾,就差求着班家把贵女嫁到他们家了。” “严甄病了?”容瑕挑眉,“前几日在石家别庄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石家别庄有意思么?”长青王摇头,“石家人就跟他们的姓一样,没什么意思。不过那个石晋,看上去倒像是个人才。” 容瑕皱了皱眉,懒得再搭理他。 “对了,我刚才说到严甄生病,”长青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严家把御医都请了来,结果御医说这是心病,吃药不管用。” “可怜福乐郡主好好一个美人,不过是长得美了些,便招来这种祸事。天下婚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严甄闹成这样,简直就是把班家架在了火上烤。”长青王对严甄这种书呆子没什么好感,“所以说老子最烦这种书呆子,整天摇头晃脑读书,真见到美人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礼义廉耻,孝道仁德全部抛在了一边,害得好好的姑娘受他连累。” 讲八卦的人最讨厌自己兴致勃勃的说,而别人一点反应也没有,长青王见容瑕一直是那副淡淡地模样,越说越没兴趣,最后只能起身告辞。 出了成安伯府,长青王讽笑一声,他还以为容瑕对那位福乐郡主有几分心思,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但凡正常男人,若是听到自己感兴趣的女人被别人惦记,怎么可能是这副反应?可怜倾国倾城貌的班郡主,因为一个沉迷她的男人,又陷入了流言之中。 每每这种事,世间人总是嫌弃女人红颜祸水,可是容貌本就是上天赐予人的厚礼,有人陷入痴迷,不怪自己定力不够,却怪对方太美,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他向来好美色,却不待见别人对绝色如此刻薄。 长青王说得并不夸张,严家此刻确实是愁云惨雾。严夫人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儿子,差点哭哑了嗓子,她嘴里虽是骂儿子不争气,心里恨的却是班婳,长着一张祸水脸,勾引了她的儿子,只是她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把这些话咽进了肚子里。 严甄的大哥与大嫂小声劝着严夫人,又要担心弟弟的身体,忙得焦头烂额。 严家大哥严茗如今在户部当值,因为家里出了事,他只能向上峰告假。他离开户部的时候,那些同僚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对劲,但是他只能装作不知,匆匆赶了回来。 这种事说出去,最丢人的便是他们严家,如今整个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他们的笑话。 好好一个儿郎,因为女人寻死觅活,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严茗虽然恨弟弟不争气,可是看到弟弟面色惨白,连参汤都咽不下去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 “御医也没有办法么?”严茗沉思良久,“不如……我们再去求求班家,若是能娶到班郡主,弟弟的身体定能好起来。” “可是班家不同意这门婚事,若不是那个班郡主拒绝,你弟弟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严夫人擦着眼角的泪,“这不省心的孽障,待他好了,我定要打断他的腿。天下漂亮的女人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执着于一个郡主不放?” 严家大少奶奶陈氏站在丈夫身边没有说话,她与婆婆关系不太好,可是身为儿媳妇,她只能忍受婆婆的严苛与挑剔,但是内心对严夫人是没有多少感情的。听婆婆这么说班郡主,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全天下美人确实不少,可是有几人能及班郡主耀眼? 便是她看到班郡主,也忍不住有些晃神,更别提小叔这个读书读傻了的。 班郡主多符合诗文中的那些绝色女子啊,身份高贵,容貌倾城,服饰华丽,身姿曼妙,抛去她的性格不谈,她就是诗文中精妙世无双的神仙妃子。 小叔这一见,不就被勾了魂儿么? 别说小叔,只怕京城不少男人都被班郡主惊艳过,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女人不喜班郡主? 身为女子,又有几人喜欢自己的夫君或是心上人被其他女人勾走心神?或许她们心里清楚,错的是好色的男人,但是她们心系这个男人,那么恨的只有把他们勾走魂儿的女人。 “不如再去请人说和说和,”严茗实在不忍心弟弟这个样子,“班家改变主意也是有可能的。” “谁也不准去!”严晖从外面走了进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床上的小儿子,“你们嫌严家还不够丢人是不是?” “丢人,丢人,你只想着丢人,孩子怎么办?!”严夫人终于绷不住情绪,“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他自己不争气,又能怪谁?”严晖又气又担忧,满嘴苦涩,“人家班家根本不想把女儿嫁给我们,我们这会儿求上门,与以死相逼又有什么不同。” “我就以死相逼又怎么样?”严夫人擦了擦眼睛,厉声道,“我便是求也要求班家把女儿嫁过来,老爷若是拦我,我便死在你面前。” “你,你!”严晖捂着胸口,气得面色惨白,“你今日若是敢出这个门,我便休了你!” “父亲!”严茗扶住严晖,忙劝道,“您先坐下,别气坏了身子。” 陈氏也过去劝婆婆,却被严夫人一把推开,她躲闪不及,竟被撞在了旁边的盆景上。 “大奶奶!”陈氏的丫鬟吓得上前扶起她。 “我没事。”陈氏抚着隐隐作疼的小腹,看着严夫人怒气冲冲的背影,扭头看了眼陪坐在公爹身边的丈夫,语气平静到冷淡,“去叫大夫。” “大奶奶,你怎么了?”丫鬟吓得脸色都变了,大奶奶月事已经迟了十多日,该不会是…… “没什么大事,或许是流产了,”陈氏感觉到小腹处有什么流了出来。 听着四周丫鬟传出的惊呼声,陈氏竟有种解脱感,她看到匆匆朝自己走来的丈夫,一点点扬起手,使出了全身力气,打在了这个男人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陈氏被血染红的下裙散发出浓浓地腥味。 班家几口人听到下人来报,说左相夫人来了时,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意外。 班恒扭头去看姐姐,姐姐染着丹蔻的手里正捧着一只雪白的细瓷茶盏,整个人看起来美得有些惊人。左相夫人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她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吃了一块点心。 阴氏冷笑一声:“他家养出一个窝囊废,还想要我宝贝闺女嫁过去,他们家算什么东西。” “我去让人把她赶走,免得闹心。”班淮一拍桌子,就要唤下人进来。 “慌什么,”坐在上首的老妇人终于开口了,她端起茶杯,用盖子轻轻刮着茶盏,“有本宫在,我看谁敢要死要活的逼本宫的孙女嫁人。” 大长公主把茶盏往桌上轻轻一放,茶盏发出喀嚓的声响。 她这句话就像是定海神针,让班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婳婳是本宫的亲孙女,身上流着一半的皇家血脉,严家人配不上她。”大长公主面色淡淡,用绢帕轻轻擦拭着嘴角,“他严家人寻死觅活与我们何干。” “要死就死远一些,别碍了本宫的眼。” 大长公主冷淡的嗓音里,带着冰寒的杀意。 第43章 城 严夫人走进班家大门的时候,还没有察觉到班家下人的脸色不对,只觉得班家太过安静了些,可是直到她在下人的带领下,直接去了静亭侯府正院正厅,才察觉到不对劲。ggaawwx 正厅大门前挂着一个牌匾,上写福禧堂三字,由先帝亲手书写,还用了先帝的私印。据说长公主虽没有与儿子同住,班家却把正堂留了出来,以示对母亲的尊重。现在下人却把她往正堂引,难道是…… 严夫人手心微微发颤,甚至有了几分汗意。踏进正堂大门那一刻,她看到了坐在正堂上首的老妇人。 妇人身着金紫凤纹宫袍,头戴凤衔东珠钗,端坐在上方,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却不怒而威。 严夫人失去的理智犹如潮水般涌了回来,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命妇时,曾经恭恭敬敬站在大长公主面前,当时的她连头都不敢抬。 如今过去了二十年,她再次体会到了当年的那种恐惧感。 “臣妇拜见大长公主。”严夫人感觉到自己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她不敢去擦,甚至不敢去看大长公主一眼。 “喀!”这是茶杯被打翻的声音。 滴滴答答。 她听到茶水从桌子上溅落到地,寒风从门后窜进屋子,整个正堂冷极了,严夫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魏氏,”大长公主声音十分懒散,带着几分冷意,“你今日来,是给本宫孙女来赔罪的?” “殿下,臣妇……”严夫人想起卧病在的儿子,鼓起勇气抬起头,但是在对上大长公主双眼的那一瞬间,她喉咙里像是被塞入了一大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都说严氏一族家风严谨,没有想到竟然教出这种窥视阁中闺女的浪荡子,本宫瞧着,你们家的儿郎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大长公主猛地站起身,把茶杯往严氏脚边一砸,“你们家怎么教的儿郎,竟如此荒唐,可你们自己荒唐便罢了,何苦还连累无辜的女儿家!” 严氏身子一颤,差一点就跪在了大长公主面前。 “无耻之尤,贪花。” 大长公主声带寒针,刺得严夫人脸上心口都冷飕飕地作疼,她晃了晃身体,终于没有忍住,双膝一软,跪在了大长公主面前:“殿下,臣妇无能,没有教好孩子。可是臣妇膝下仅有这两个孩子,他们都是臣妇的命啊,臣妇也是没有办法!” “您也是母亲,您当年为了侯爷求娶了侯夫人,不也是因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吗?”严夫人带着哭腔道,“臣妇亦是母亲,唯求大长公主成全。” “严夫人,您这话可就错了,”阴氏冷笑道,“当年我愿意嫁给侯爷,是因为婆母慈和,我嫁到大长公主府亦属于高嫁,你严家占了哪一条?” “还是你觉得,严左相如今权势滔天,已经不必把我们这些皇室亲戚看在眼里,皇家郡主可以随你严家挑选?”阴氏当着严夫人的脸,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呸,瞧你严家多大的颜面,竟然也敢逼堂堂郡主下嫁。若你严家儿郎瞧上了当朝公主,是不是也要求娶回去,娶不着便要死要活?!” “你家儿郎死了便死了,干我家何事?!” “滚回去吧,”大长公主懒得跟严夫人多说,“魏氏,本宫今日便把话给你说清楚,本宫孙女不可能嫁到你们严家。你死也好,活也罢,都与本宫无关。” “殿下!” “出去,”大长公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今日过后,大长公主府、班家不可放严家人进门,毁人名誉,逼人下嫁,此仇不共戴天!” 严夫人脑袋里最后一根弦断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长公主,她家可是相府,大长公主竟然说与她家不共戴天?! 最后严夫人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请出去的,又或者说是架着手臂拖出去的。 “痴心妄想!” “什么玩意儿也想吃天鹅肉。” 身边时不时有班家下人的声音传过来,严夫人想要挣开嬷嬷的手臂,但是却半分都动弹不得。 “老奴还是劝相爷夫人省些力气,”一位穿着深色褙子的嬷嬷冷笑道,“老奴们做惯了粗活,若是不小心扭坏了您的手臂,就不太好了。” 严夫人冷道:“大长公主当真不把严家放在眼里了么?” 嬷嬷把严夫人推出班家大门外,对她行了一个福礼,小声惊讶道:“相爷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你瞧不起班家,逼着班郡主下嫁,把大长公主气得晕过去了吗?” “我什么……” “来人啊!大长公主殿下晕倒了,快去请御医。” “严夫人,您欺人太甚了!” 静亭侯府所在的这一条街,住的全是朝上有身份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好几座府上的门房都好奇的跑来这边打听消息。 一瞧班家门口闹哄哄,刻着严相爷家徽章的马车还停在外面,众人顿时脑补出一幕幕爱恨情仇,都远远站着,饶有兴趣地看起热闹来。 虽然他们很想凑近一点,但大家都是有脸面的人家,即便是想看热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直白。 “严夫人!”一身红衣的班婳走出来,她站在班家大门口,疾言厉色道:“小女子不知做了什么孽,才有幸被您的家人惦记上,但今日你侮辱之语,气晕祖母之言行,小女子铭记在心。今日我在此起誓,即便天下再无男儿,即便世间无人愿娶我,我宁可削发为尼,也绝不嫁作严家妇!” 围观众人:严家人也忒过了,竟然逼着人家堂堂郡主下嫁,还把大长公主气晕。这福乐郡主倒是个有血性女子,为了大长公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本性是纯孝的。 他们倒没有想过班家人在撒谎,青天白日下,班郡主当着相爷夫人面说出口的话,怎么也不会是假的吧。 半个时辰后,左相夫人逼班郡主下嫁,气得大长公主吐血晕倒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严晖这些年顺风顺水,晋升极快,惹了不少人的嫉妒,所以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班家人心冷如铁,严公子痴心一片,他们家竟然宁可眼睁睁看着人病死,也不愿意让女儿嫁过去,这事做得太无情。严家的家风严谨,又是纯孝之家,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不是正好?上次与静亭侯府退婚的沈钰,家世还不如严家,班家不也同意了么? 也有人觉得严家这事做得有些不要脸,哪有以死相逼让人下嫁的。说得难听一些,不就是看着班家没有实权,仗势欺人么?班郡主如此美貌,迷恋她的男人又不止严甄一人,为何别人家没敢开这个口,偏偏就他们严家就这么做了? 不就因为严晖是左相,并且在朝上颇有势力,所以才敢仗着这一点做出这般不要颜面的事情。 不少读书人也为了这件事引经据典争论不休,直到容瑕开口说起了此事。 “福乐郡主纯孝,有此举并不为过。严小公子以死相逼,实为不仁,不孝。可惜福乐郡主因貌若天仙,便得来如此一场无妄之灾,若天下儿郎看上哪家女子,便不吃不喝要逼着人下嫁,那还何谈君子之风,何谈礼仪之度?” 这句话是容瑕参加诗社时,当着无数才子说出来的话。 才子们纷纷附和,又赞容瑕不畏权贵,宁可得罪当朝左相,也要坚持说出自己的真实看法。 在正常人看来,成安伯怎么都不会帮着班家荒唐人说话,可是他却站在公正道义的立场上说了。尽管说出这种话以后,他会得罪严家,甚至会因此在朝中受到严党排挤。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公正的大无畏精神,真正的君子之风,才子名士的榜样。 不偏听偏信,不畏惧权贵,做君子者,当如容君。 很快,京城里的舆论就像是狂风吹过一般,统一了口径。无数人夸福乐郡主纯孝,美若天仙,至于祸水一说,竟是渐渐消失了。倒是严家的名声一落千丈,好像他们家的儿郎都成了之辈,无耻之徒。 就在大家以为这事应该就这样收场时,严家又出了大事。 严家的亲家陈氏一族,竟然带着人打了严家大郎一顿,而且还是蹲守在户部大门口打的。陈家大哥打完人,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着自家妹子被左相夫人磋磨,甚至弄得流产这件事。 世人虽然讲究孝顺,但也讲究慈悲二字,晚辈孝顺,长辈却严苛,甚至把人弄流产,这不是恶婆婆是什么? 陈家人打完严家大郎以后,又跑去严家大门闹了一场,最后一家人带着家丁闯进了严家,把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的陈氏从严家抢了出来。 随后传出消息,陈家要与严家和离。 陈家与严家闹出这种事,看热闹的群众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关心班家与严家恩怨了,大家每天看着陈家派人去严家门口大骂,泼污水,竟多了好几项闲暇之余的谈资。 陈家也算是京城望族,与京城很多人家都交好,所以两家闹起来以后,一时半会竟没有传到云庆帝耳中去。 大月宫,王德走到伏案看奏章的云庆帝身边,小声道:“陛下,成安伯求见。” 云庆帝揉了揉眼睛:“宣。” 他近来心情不太好,因为自己比较看重的臣子一家,竟然逼着他的表侄女下嫁,因此还气晕了姑母。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有肉多肉少之分,更何况还牵涉到皇家颜面,那就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第44章 城 .  .*9.*2.*文.*学.*首.*发.*m.*9.*2.*w.*x.*bsp;      殿内很安静,静得连一根针都能听见。 云庆帝看着容瑕,容瑕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任由皇帝打量。 “君珀啊,”云庆帝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了,“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严晖是他一手抬起来的,可是他发现近几年严晖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了,纵容族人圈地,甚至还有人卖官卖爵,但他不想让右相一家独大,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严晖插手皇室的事情。 太子虽有些优柔寡断,但是品性仁厚,日后继承帝位,必能善待兄弟姐妹,可是严晖却鼓动太子对付二皇子,对付他的同胞亲兄弟。身为帝王,他无法忍受这种事,尽管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友爱兄弟的人。 “只可惜你太过年轻,不然这左相的位置,让你来坐朕才放心。” “陛下,”容瑕语气平静道,“为陛下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是臣的追求,什么职位都不重要。” “你啊,”云庆帝低声笑了,“不好女色,不慕权势,这日子与苦行僧有何异?” “陛下,微臣着华服,仆役成群,可不是苦行僧的日子能与之相比的,”容瑕想了想,“微臣可做不到高僧那般出尘。” “人活着本该有所求,”云庆帝欣慰一笑,“爱卿虽非朕之子,但于朕而言,犹朕之半子。” 容瑕长揖到底:“陛下折煞微臣了。” 角落里的王德低头看着鞋尖,默默无言。陛下看着顺眼的年轻男女都恨不得是自家孩子,这是对自己孩子有多不满意,才总是发出这样的感慨? “有什么折煞的,”云庆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陪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容瑕跟在皇帝身后,来到了御花园。御花园他陪皇帝走过很多次,对于他来说,这个地方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也没有外面话本中写的那般神奇。 “朕年纪大了,这些朝臣也越发不省心了。”皇帝站在荷花池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波荡漾的湖面,“如今朕尚在他们便如此,若朕百年过后,这朝中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秋末的荷花池没有什么可看的,宫里的太监早就捞干净了残荷败叶,此时荷花池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冷清极了。 “陛下正值壮年,怎会这么想?”容瑕神奇又惊又骇地看着陛下,“微臣惶恐。” “人总会有这么一日,”云庆帝皱了皱眉,“不是别人称呼为万岁,就真的便万年不死了。” “陛下,”容瑕往后退了一步,朝云庆帝行了一个大礼,“请陛下不要说这种话,微臣心里听了难受。微臣父母早逝,这些年一直是陛下照顾着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于微臣而言,陛下是微臣的天,亦是微臣的大树,在微臣心中,您亦君亦父,微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但求陛下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云庆帝闻言心有触动,他记起前两年曾有人告诉过他,成安伯在长生观给谁立了一个长生碑,后来他让人查看后才得知,那长生碑上竟是他的名讳。或许是身为臣子写下帝王的名讳是乃大不敬,所以成安伯做得十分小心,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今日说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他只会觉得别人是在讨好他,但是容瑕不一样,他知道这个孩子是真的把他当成至亲长辈关心,以至于行事风度翩翩的他,做出两年前那般偷偷摸摸的事。 后来他又听到密探来报,说成安伯因为一个书生说了对他不敬的话,愣是与对方连斗十场诗词,让那个书生名声扫地,从此无颜再出现在京城。只要自己吩咐他的事情,他都会认真完成,就算受伤了也从不到他面前讨赏。 朝中能臣不少,但是能像容瑕这样,一心一意为他做事,却从不讨好卖乖的朝臣,却是屈指可数。 再次伸手拍了拍容瑕的肩膀,云庆帝心情渐渐变好:“行,朕不说这些。” 容瑕神情略有放松,又维持着翩翩君子风度站在云庆帝身后。见他这样,云庆帝反而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据说,你前两日当着诸多读书人的面,说了严左相的坏话?” “陛下,微臣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容瑕皱了皱眉,“福乐郡主乃是您看重的表侄女,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了?” 这话听到云庆帝耳中,意思就变成了:你的人,微臣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云庆帝听到这个解释,顿时通体舒泰,当下便笑道:“没有想到严晖竟然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你那些话说得对,朕的表侄女长得美,那是上天的恩赐,严家这么哭着闹着让郡主下嫁,实在过了些。” 他回头看了眼容瑕,笑意变得更加明显:“只可惜你对福乐郡主无意,不然以你的稳重性子,娶了婳婳倒也不错。” 容瑕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云庆帝:“福乐郡主美若神仙妃子,出身高贵,灵动敏秀,微臣配不上她。”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不像是在推诿,像是在陈述事实。不过云庆帝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说笑几句后,便把此事揭过去了。 倒是站在云庆帝身后的王德,略动了一下步子,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秋夜漫漫,姐你无心睡眠便罢了,把我拉到这里干什么?”班恒裹了裹身上的厚实披风,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衣服里。 “赏月啊,”班婳看了眼天上皎洁的月色,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下,“我一个人又无聊,只能叫你陪我了。” “这么冷的天,赏什么月,”班恒伸手探了探班婳的额头,“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脑子有问题,我都不会有问题,”班婳拍开他的手,“我下午睡得久了,现在睡不着。” 班恒想到班婳这几日一直待在府里,连大门都没有出,又有些同情她,“那好吧,我陪你坐一会儿。” 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究风雅的人,盯着月亮傻看了一会儿后,班婳指着月亮道:“恒弟,你说嫦娥都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 “不就是裙子,”班恒对女人穿什么衣服不感兴趣,他更关心吴刚、后羿、嫦娥之间的关系,“广寒宫很冷的话,那怎么喝茶,怎么做饭,想一想都觉得这日子不太好过。” “神仙还用吃东西嘛?”班婳瞥了班恒一眼,“广寒宫如果没有其他人,穿漂亮的衣服,该跟谁炫耀呢?” “姐,咱们能别老说裙子吗?”班恒无语,“也不知道你们女人怎么折腾出那么多花样,也不嫌累得慌。” 班婳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见姐姐似乎生气了,班恒只好陪着笑脸去哄,“姐,外面那些读书人都在夸你呢,说你孝顺,说你容貌倾城,有血性什么的,你不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怎么一回事?”班婳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外面那些人都会骂我红颜祸水呢。” “一开始他们确实是这么骂的,”班恒见班婳瞪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容伯爷夸过你以后,外面的说法就变了。” “容伯爷?”班婳惊讶,“他帮我说话了?” “他不仅帮你说话了,还批评了严左相,班恒感慨,“容伯爷这人真是厚道,讲义气,是读书人中难得的清流。” “嗯,能当着读书人的面夸我们,确实挺清流的,一般人都干不出来。”班婳点了点头,平时她可没听哪个读书人夸过她,也只有容瑕对读书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让他们对班家“抛弃成见”,帮着班家说话。 “他不怕得罪左相?”班婳想起了一个重点,“他在朝中有实职,左相会不会给他穿小鞋。” “容伯爷长得那么好看,应该不会被穿小鞋吧?”班恒不太肯定道,“要不……我让人帮着打听打听?” “行,你明天让人去打听一下,”班婳喝了一口丫鬟端来的热茶,“看来投其所好送礼是明智之举啊,连容伯爷这样的正人君子,也因为拿人手短帮我说话了。” “啊?”班恒不解地看着班婳,“姐,你还干了什么?” “上次父亲给成安伯送谢礼的时候,我放了几本书在里面,因为《中诚论》一时半会没有找到,才拖到前几天给他。”班婳叹口气,“反正我们家早晚也要被抄,东西让别人抄走,还不如送给我看得顺眼的美人儿。” “就是那东南西北中?”班恒记不住那五本书的名字,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五本书凑在一块,刚好就是东南西北中。从这一点上来看,班恒觉得前朝的才子们比本朝才子们有本事,至少他们给书取的名字好记,连他这种纨绔都有印象。 “不过……容伯爷不是那种收了礼就帮人说话的伪君子吧,”班恒对容瑕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你这叫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班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道是他看上了我的美色?” 班恒沉默片刻:“大概……真的是因为你给他送了礼?” 伸手拧住班恒的耳朵,班婳气笑了:“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男人不会说话,会被挨揍?” 班婳用的劲儿不大,但是班恒依旧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姐、姐,我错了,错了,我其实想说的是,容伯爷不是那种贪花好色之人,不是说你不够美。” 班婳松开手,豪迈的拍桌子:“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欣赏他的美色而已。” 第45章 城 姐弟俩在亭子坐了大半个时辰,班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姐,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夜风吹在脸上,简直就像是刀子在刮一般。 “好,回去。”班婳见班恒缩头缩脑,就像是可怜的小狗,忍不住笑出声,“回去吧。” 班恒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见班婳还坐着不动,犹豫地看着她:“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班婳斜眼看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了。” 班恒又坐了回去,抱着暖呼呼地茶杯道:“那我再陪你坐会儿?” “行啦,我也要回院子了,”班婳站起身,拍了拍弟弟圆乎乎地脑袋,“你也回去。” “那我回啦,”班恒跑了两步,又转头看班婳,“我真的回啦。” 班婳忍无可忍地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下:“还不走,留在这吹冷风啊?” 班恒拍了拍屁股,笑嘿嘿的窜了出去,就像是一只解开了缰绳的大狗,手跟腿都在撒着欢儿。班婳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傻的弟弟…… 惟愿她的那个梦是真的,她穿着狐裘死得美美地,而家人也会因此受到照顾,不然这么蠢的弟弟,以后可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当班恒知道他姐昨晚不睡觉的原因是晚饭吃得太多以后,就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因为担心得睡不着觉的行为有些蠢。出门与平日几个好友见面的时候,好友们见他神情疲倦,都怀疑他晚上干了什么。 “昨晚月色这么好,班兄肯定是与佳人红袖添香,或者是把盏赏月了。”周常箫勾住班恒的脖颈,“我说得对不对?” 班恒嫌弃地拍开他,“把盏赏月倒是真的,可惜不是陪佳人,是陪我姐。” “我若是能陪婳姐赏月,便是让我整夜不睡都行,”周常箫脸上露出几分向往之色,“朦胧月色下,神着华服的佳人,那便是月下仙娥,世间最美的景致。” “闭嘴!”班恒不爱拿他姐说笑,“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周常箫与另外几个纨绔都来了精神,“是套谢启临麻袋,还是教训沈钰?” 班恒:…… “之前容伯爷不是帮着我们家说了几句话嘛,”班恒有些不好意思,“我担心他得罪严左相,在朝上被穿小鞋,所以想让你们帮我打听打听。” “你还不知道?”周常箫惊讶地看着班恒,“严家如今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给容伯爷穿小鞋。” “严家怎么了?”班恒不解地看向周常箫,发现几个密友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严家犯了事,惹得陛下大怒,严左相这会儿称病在家闭门思过呢。” 严晖不是称病,他是真的病了,在夫人魏氏跑去静亭侯,最后却被大长公主身边的仆人赶出来以后,他就因为忧虑过度病了。如果不是陈氏突然流产,他早就派人拦住了魏氏,只可惜…… 他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就是谨小慎微,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多疑,记仇,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他为了让陛下信任自己,付出了无数的努力与精力,可如今闹出这件事,必然会引起陛下的猜忌与不满。 陈氏与大儿子和离,小儿子昏迷不醒,他又遭了皇上厌弃,严家……严家日后如何,他不敢去想。 “大郎,”严晖靠坐在床头,“你拿为父的帖子,去大长公主府拜见,负荆请罪也罢,长跪不起也好,一定要让大长公主愿意见你。” “父亲,你安心休养身体,儿子一定去像大长公主请罪。”严茗擦了擦眼角,语带哽咽。 “是为父没有教好你们,”严晖重重喘息几声,抓住严茗的手道,“记住,不管大长公主说什么,你都要诚心诚意去道歉,这事是我们家做错了。为父不是叫你去做戏,而是真心实意地道歉,懂不懂?” 严茗这几日瘦了很多,衣服就像是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可是现在他无法倒下,也不能倒下。 “若是大长公主不愿意见你,你便去静亭侯府,去给福乐郡主请罪,”严晖咳得喉咙里带出了血,“班家人重情,并且看重子嗣,若是福乐郡主愿意原谅我们严家,那么必然事半功倍。” “福乐郡主?”严茗犹豫道,“她只是一介女流,又是晚辈……”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不愿意你母亲去求福乐郡主下嫁,就是因为班家人十分看重这个女儿,”严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世人都说班郡主为人刁蛮任性,可若她真是半分头脑都没有的小姑娘,又怎么让皇室的人如此偏宠她?” 严晖合上眼睛,缓缓道:“与皇家沾亲带故,还活得有滋有味的人,没有谁是傻子。” “郡主,您尝尝这个?” “不想吃。”班婳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作为一个习惯了玩耍的皇家纨绔女来说,连续好几天都待在家里,连门都不能出,这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奇事。 可是她现在跟祖母一样,被严家人气病了,气病了自然不能四处乱跑。 “这可是您最爱的点心,”如意把点心放到班婳面前,“您真的不吃吗?” 班婳扭脸:“不吃,拿去送人!” “您准备拿去送谁啊?”如意笑眯眯地哄着她,“奴婢这就安排人送过去。” “送去成安伯府,就说是世子送的,”班婳想起容瑕帮过她这么大一个忙,她都没有跟人说句谢字,便站起身道,“等下,我去书房拿点东西,叫护卫一起送过去。” 班家最不缺珍稀的书籍字画,这次班婳送的是一卷画,据说是几百年前某位著名书画家的真迹。是不是真迹他们不清楚,反正画很好看,字也写得龙飞凤舞的,就是不太好认,她到现在都没认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伯爷,”杜九把一封信放到容瑕面前,“只是边关传来的消息。” 容瑕拿起信封,拆开看过以后,放在烛火上烧掉:“严家那边有什么动作?” “一个时辰前严茗到大长公主府负荆请罪,不过大长公主没有见他。”杜九想了想,“严家这事办得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我若是严茗,第一要见的不是大长公主,而是福乐郡主,”容瑕看着信纸一点点燃烧成灰烬,冷淡道,“福乐郡主才是这件事的系铃人,大长公主也好,静亭侯府也罢,都因为福乐郡主才动了这么大的肝火,他去求大长公主有什么用?” “这……”杜九犹豫道,“大长公主才是班家真正能够做主的人,去求大长公主不是应该的么?” 容瑕没有说话,若他不曾与班家打过交道,恐怕也会像严家这样认为,可是见识过班家的……行事风格后,他可以确定一件事,与这家人打交道,不能按照常理来。 “伯爷,静亭侯府管事求见,说是侯世子之命,给您送谢礼过来。” 容瑕吹灭烛火,起身打开窗户,点头道:“让他进来。” 班家派来的管事长得五官端正,穿着干净整洁的管事衣服,打眼看过去,还真不太像是府里的下人。 “见过成安伯。” “不必多礼,”容瑕看了眼这个管事,“不知世子为何给在下送谢礼?” “伯爷为郡主仗义执言,侯爷与夫人还有世子都很感谢。世子知道您乃是当世之君子,不喜金银等俗物,所以只备下薄礼,请伯爷不要嫌弃。”管事转身从家丁手里取过一只食盒,一只画卷筒,递给了杜九。 “世子客气了,容某不过是说出事实,担不起一个谢字。” “天下很多人都知道事实,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敢说出来,”管事对容瑕行了一个大礼,“不敢扰伯爷清静,在下告辞。” 等管事离开以后,杜九把这两样东西摆在了容瑕面前。 都说班家财大气粗,给人送礼,就送这么两样,这确实太薄了些。 容瑕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两盘点心,淡绿色的点心看起来十分诱人,他忍不住笑了。用盒子里放着的银筷,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伯爷!”杜九吓了一跳,伯爷怎么能直接吃下这些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 容瑕朝他摆了摆手,放下筷子去拆画卷筒。 杜九:刚吃了点心又去看画,伯爷您这是被没规矩的班家人影响了? 老祖宗都说,近墨者黑,看来这话是有道理的。 打开画筒盖子,容瑕小心翼翼地拿出这卷有些泛黄的画,然后一点点展开这幅画。 “寒山望月图?!” 杜九惊骇地看着这幅画,差点破了嗓音,这可是《寒山望月图》啊! 《寒山望月图》是几百年著名的书画大家赵必琮所作,据说这幅作品是他生前最后一幅画,饱含了他所有的感情以及对亡妻的思念。 据说前朝皇帝为了讨好爱名画的宠妃,四处派人打听这幅画,也没有找到真迹。 所以重点来了,这幅画怎么在这里? 不对,应该说,班家为什么会把画送给他们伯爷? 他不该嫌弃班家人抠门,这家人不是抠门,是太大方,大方得有些脑子不正常了。这种拿来当传家宝的东西,谁会傻得拿出来送人,是不是傻?! 虽然不是班家人,但是在这个瞬间,杜九还是为班家人感到心疼,“不愧是纨绔子弟班世子,这礼送得真是……” 容瑕看着这幅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是他。” 第46章 城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杜九在心里念完这首诗,表情微妙地看着容瑕,这诗句……挺有意思。 容瑕家中收藏着一幅赵必琮的真迹,所以这幅画他打开后就能确定,这确实是赵必琮所作,而且还就是传说中赵必琮生前最后一幅作品。 秋山明月葬花魂,寂寞相思无处存,这幅画既带着一股孤寂,又带着几分期待,期待着死亡,期待着与亡妻相见。对于年老体衰,告老还乡的赵必琮来说,死亡反而是他最好的归宿。 只是不知道他还念的是亡妻,还是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伯爷,”杜九见容瑕盯着这幅画不放,小声提醒道,“这画不是班世子送的,难道是……郡主送的?” 男未婚,女未嫁,随手就送出如此珍贵的画卷,画卷上的诗句还如此的暧昧,难道班郡主对伯爷有男女之情,不然谁舍得送出这么大的礼? 他有些相信班郡主在班家十分有地位了,不然谁家姑娘敢送这么稀罕的东西给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 “谁送的并不重要,”容瑕收起画卷,重新放回了画筒,“之前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伯爷,属下想起了一件事,”杜九忽然道,“前段日子有一妇人带小孩拦住了静亭侯的车架,自称从薛州同县而来,其丈夫被判了冤案。” “拦静亭侯车驾?”容瑕把画筒放进多宝阁靠上的位置,似笑非笑道,“大理寺与刑部她不去,为何偏偏去拦一个侯爵的车?” 杜九摇头,“属下不知,只不过静亭侯并没有理会此人,直言自己在朝中毫无实权,帮不上她的忙。” 说句实话,在听到静亭侯说这种话的时候,杜九觉得班家的想法有些异于常人。 老子毫不顾忌地说自己没有实权,儿子没事喜欢遍山埋金银珠宝,女儿给男人送礼,一送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珍品,这一家子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非常态纨绔败家子。 别家纨绔都是好美色好赌仗势欺人,这家人吃穿上虽然讲究,但是堂堂侯爷受侯夫人管制,身边通房侍妾一个也无;世子虽也游手好闲,但是从未见他去调戏民女或者现身赌坊,每日带着几个护卫招摇过市,干的却是斗蛐蛐斗鸡的活儿,看见调戏民女的还要伸张一下正义,唯一欺负的对象还是谢家二郎,不过这两家有旧怨,也算不上欺负或者被欺负了。 表面上来看,这一家子都没个正形,好像不太讨喜,可是细想下来,这一家人挥霍的也是自家祖上积攒下来的财产,虽然不干正事,但也从未干过坏事,与某人表面君子,内里手上沾血的家族相比,反而是这家人品性最好。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想到班家,脑子基本上都是他们懒散奢靡的形象呢? 不对,他们家好像确实也挺懒散奢靡。 如果不是因为伯爷与班家有了来往,恐怕他从不会在意班家人,因为这家人确实没有什么好在意。但是当他因为各种巧合,开始注意起班家人以后,就发现这家人其实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喜,甚至还有讨喜的地方。 大概这就是伯爷愿意跟班家人来往的原因吧。 “世子送来的礼实在太过贵重,”容瑕看着窗外的阳光,心情甚好道,“我也该送些回礼过去才对。” 伯府管家听到伯爷要开库房以后,便匆匆与另外几位管事赶了过来,各自掏出钥匙打开了一层又一层的门。 容氏一族,祖上几代显赫,到了容瑕祖父一辈,容家在大业的名声几乎到达了顶峰。当今陛下年幼时,容瑕祖父还是太子太师,虽然陛下登基后不久,祖父便病逝,但是陛下仍旧追尊其为帝师。 容氏库房中,堆满了历代容氏族人留下来的财产,容瑕从架子上拿下一个乌木盒,擦去上面的灰尘,打卡了盒盖。 盒子里摆了一套血玉制成的首饰,发钗、耳坠、手环、臂钏、额坠、玉佩,每一样都殷红如血,却又带着难言的美感。 容氏祖上曾有人任过前朝的大官,并且娶过前朝的公主,所以容瑕这一脉,细论起来,还有前朝的血脉。只是先祖娶公主的时候,还是前朝鼎盛时期,前朝覆灭的时候,容氏也无人在朝中为官,所以尽管新朝建立,容家人再度进入朝廷,也从未有人怀疑过容家人的忠心,反而觉得容家人血脉高贵。 这一套血玉首饰,据说便是那位公主的嫁妆之一。容家人喜诗书,不好享乐,所以这些华贵的东西,便都封存在了库房中。 很小的时候,容瑕跟着母亲进库房时,便觉得这套首饰美极了,可是从未见家中哪位女眷戴过,那时候他曾偷偷失落过,只是怕父亲责罚,从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口。 盖上乌木盒盖,容瑕顺手另一边架子上取了一个砚台,便抱着盒子出了内库。 静亭侯府,班淮见了严茗。 严茗以为班家人也会像大长公主一样,说什么都不会见他。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班家人不仅很快见了他,还给他奉上了热茶。这在往日只是最基本的礼貌,但是对此刻的严茗而言,他竟感动至极。 “小严大人,”班淮坐在上首,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请问今日来,有何贵干?” “晚辈是来向贵府致歉的,舍弟与家母莽撞,给贵府与郡主带来麻烦,严氏一族十分愧疚,只是家父病重,无力起身,便由晚辈代家人来向贵府致歉。”严茗放下茶杯,走到屋中央,一撩衣袍单膝跪了下去,“女儿家名节何其可贵,我严家行事不当,当给郡主行礼赔罪。”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若是向别人跪下,无异于天大的屈辱。严茗作为严家的嫡长子,严家未来的继承人,却当着班淮的面跪下了,姿态可谓是低到了尘埃。 班淮看着规规矩矩跪在自己面前的严茗,扭头看装作认真喝茶的班恒。 班恒侧了侧身,没有出声。班淮瞪了他一眼,他放下茶杯走到了严茗身边。 “严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礼,”班恒最近一段时间跟着班婳锻炼身体,身体虽然没有强壮多少,但是力气却涨了一些,严茗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有扭过他,被他从地上拔了起来,“有话坐着好好说。” 严茗这几日一直没有休息好,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老了好几岁,再不见往日的风度翩翩。 “请侯爷让晚辈见郡主一面,让晚辈亲自向郡主致歉。” 班淮淡淡道:“恐怕……没这个必要了。” “晚辈知道,如今说再多的道歉话,都不能弥补郡主受到的委屈,鄙府也不敢奢求郡主真的原谅我们,”严茗苦笑,“只求能见郡主一面,述说我们的歉意,晚辈便足矣。” 班婳站在门外,听着严茗带着倦意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带着婢女走了进去。 “小严大人见小女子,不知有何贵干?” 严茗回头,整个人有些晃神。只见一个穿着血色绣红梅摆裙,头戴红玉珠额坠的绝色女子从外走了进来,她的出现,让门外所有的人物与精致都变得黯淡失色起来。 她身后跟着好几个美婢,犹如众星拱月般进了屋子,他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这是陌坨香,附属国进贡的香料,因为量非常稀少,所以能得到陛下赏赐的女眷也非常少。 “见过福乐郡主。”严茗规规矩矩地向班婳行了一个礼,这个礼行得极为标准,看不出有半点不情愿或是敷衍。 “小严大人不必客气。”班婳垂下眼睑,接过婢女端来的茶盏,染着丹蔻的手端着茶杯,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了下来,严茗看到她的手上捏了一块锦帕,然后用锦帕擦了擦殷红润泽的唇。 他收回视线,把头埋得更低:“在下今日来,是向郡主致歉的。” “致歉?”班婳歪了歪头,似乎这个时候才用正眼去看严茗,“我早说过了,我与你们严家不共戴天,你不必给我道歉,我也不在意这些。” 严茗心底一沉,对着班婳深深一揖,“严某自知此事错得彻底,不敢奢求郡主宽恕。愿郡主身体康泰,青春永驻,美如天上皎月,余生欢喜无忧。” 班婳闻言轻笑出声,单手托腮看着严茗:“小严大人竟如此会说话,只可惜我这个人有些奇怪,最不爱听别人说漂亮话。” 这严家人真有意思,做的事情前后矛盾,真不知道他们聪明还是愚蠢。这个严茗这么会说话,却不会好好哄自己的夫人陈氏,陈氏被婆母弄得流产,恐怕也是伤心到了极点,所以才下定了决心与这个男人和离。 同床共枕好几年,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却掉了,对于陈氏来说,不知是多大的苦痛。 班婳很庆幸自己是个郡主,不用在严家的威逼利诱下嫁进门。陈氏那般温婉的女人,尚不能在严家过上好日子,又何况是她呢? 美丽的女人,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迷人的,即便她的表情里带着讽刺,即便她的语气也不温柔,但是天下间没有多少男人在这样的美人面前,能够真正的发怒。 当然,二皇子那种脑内有疾的人例外。 严茗正欲开口说话,班家的管家走了进来。 “侯爷,成安伯府护卫求见。” 第47章 城 .  .*9.*2.*文.*学.*首.*发.*m.*9.*2.*w.*x.*bsp;      班恒往门口望了望,成安伯府这个时候派人过来干什么?严家大郎到他们家来赔礼道歉这件事,恐怕早已经传遍了京城,成安伯这个时候派人过来,不怕严家人以为他是故意来看笑话的? 杜九跟在管事身后,一路进了正厅,他似乎没有料到严茗也在,给班家人见过礼以后,还给严茗行了一个大礼。 杜九是容瑕身边的近卫,所以京城里只要熟悉容瑕的人都认识杜九。严茗看到杜九,心里比班家人更吃惊,不过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容瑕来看严家笑话,而是惊讶于容瑕与班家竟然有来往。 “杜护卫请坐。”班恒看了眼杜九手里捧着的两个盒子,盒子不大不小,看起来有些像是用来装书籍或是笔墨纸砚这类东西的。 早上他姐用他的名义给成安伯送了礼,这会儿该不是送回礼来的?早上才送过去,这会儿就回礼,是不是略急了些? 想到里面可能装的是笔墨纸砚等物,班恒瞬间没了兴趣,他们一家子人,除了祖母与母亲通诗文,谁还是读书写字的料啊。 “在下不敢,”杜九见严茗这个相府公子都站着,他一个小小的护卫自然不会坐下,“世子送来的谢礼过于贵重,伯爷心中既喜又不安,多谢世子割爱。这是伯爷给世子备下的薄礼,请世子不要嫌弃。” “容伯爷太客气了,不过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还送什么回礼,”班恒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伯爷这般,就太过生分了。” 杜九捧着盒子的手抖了抖,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那可是《寒山望月图》,还是真迹! 谁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会这么珍贵?!自小被容家收养以后,杜九便一直待在容瑕身边,自认见识过不少好东西,但还从未见过像班家这般不拘小节的。 “若是世子不收,才是生分了,”杜九笑道,“世子送来的画,伯爷爱不释手,直言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 “咳,客气客气,”班恒斜眼看班婳,他姐打着他的名义,给容瑕送什么了? 班婳不搭理班恒,反而做主让管家把杜九送来的礼收下了。 杜九见状,越发觉得那幅图,是班郡主特意让人送来的。 杜九送了回礼后,便立刻告辞,在严茗看来,杜九真的只是来送回礼,两家的私交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是特别好。 班家为什么送谢礼给容瑕? 严茗想起了前几日容瑕当着众多读书人的面,夸班婳的那些话。就是因为容瑕这席话,才让严家彻底毁了名声。一开始他对此十分愤怒,可是在短短几日内,父亲重病在家,容瑕职位升迁,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容瑕不是帮班家说话,而是帮着陛下说话,他们家到底是受到陛下猜忌了。 如若不然,近几日朝上的动静为何如此大,很多与严家交好的官员都被贬到了苦寒之地,甚至连好几个支持太子的官员,也受到了责罚。 他们家一直都是偷偷地在背后支持太子,就连石家人都不知道,皇上为何会知情? 最可怕的是,容瑕恐怕也知道他们家暗中支持太子的事情,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宁可得罪他们家,也要站出来保住班郡主的名声。 可笑世人都认为容瑕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岂知他的骨子里,也不过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罢了。 “小严大人,”班婳看向严茗,“你道歉的话我听完了,你请回吧。” 严茗嘴角动了动,看着这个美艳逼人的女子,想起卧病在床的弟弟,朝她深深一揖:“在下告辞。” “慢走不送。” 走出静亭侯府,严茗骑在马背上,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百姓,内心有些惶然,受到陛下猜忌的严家,日后该何去何从? 往前走了一段路,他与陈家大郎不期而遇。此人在几日前还是他的大舅兄,现在两家却已经从亲家变成了仇家,大舅兄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世间最可恶的人。 “兄长……” “请严大人不要乱攀亲戚关系,陈家乃小门小户,在下担不起你一声兄长。”陈家大郎面色十分难看,连话都不想跟严茗多说半句,转身就要走。 “陈兄,令妹……身体如何了?”严茗想起陈氏,忍不住问了出来。 “呵,”陈家大郎冷笑,“与你何干?” 严茗怔怔地看着陈家大郎的背影,只觉得这天地之大,竟没有他觉得轻松之处了。 班恒把成安伯送来的两个盒子摆在班婳面前,一个盒子里摆着一方砚台,一个盒子里摆着满满当当地血玉首饰。不知道这些血玉是从哪儿找到的,竟然没有丝毫的杂质,艳丽得像是殷红的血液,美得妖冶。 “成安伯……也挺大方。”他想了半天,只能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了,因为这盒血玉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而且做工十分精细,不像是民间的东西。 “好漂亮。”班婳取出一支手镯戴上,殷红的血玉把她的手衬托得更白更水润。 班恒嫌弃地拨弄了一下那方砚台,“这方砚台是他随便拿来凑数的吧。” 两人都打着他的旗号送东西,结果就给了他一方砚台,他又不喜欢写字,给他这玩意儿干嘛使? 身为侯府的世子,班恒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好生气哦,但他还不敢抱怨。 “你上次不是想买什么无敌大元帅?”班婳得了这么漂亮的首饰,心情特别好,当下便给了班恒五百两银子,让他去买心仪的大元帅。 无敌大元帅,一只战斗力十分强悍的大公鸡。 班恒顿时开心起来,也不管这方砚台了,逮着她姐就一顿夸,这里美,那里漂亮,哄得班婳最后又给他多加了一百两。 至于这方被班家姐弟忽略的砚台,在外面要价至少在八百两以上,只可惜它遇上了不识货的姐弟两人,只能变得一文不值。 五日后,陈家大郎职位得以升迁,填补的正是某个被贬走的严党留下来的空缺。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诸多严党受到了打压,空出来的职位很快被人填补上了,唯有严晖的左相之位没有受到影响。在严茗亲自到班家请罪后的第三天,皇帝甚至还赏了一些东西到严家,说了一些勉励的话。 就在谁也摸不清陛下的用意时,严晖拖着病体上朝了,并且向陛下提出了辞官。 云庆帝没有同意,并且对严晖更加的关切。最后严晖终究没有辞掉左相一职,只是曾经在京城中颇有影响力的严党,就这么被打散,从此以后严家的威望一落千丈,所有的风光都被石家取代。朝中诸臣称石崇海为石相,中间的那个右字被众人有意无意的忘却了。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整个京城陷入了一片白茫茫地世界。 班婳心情很好,因为她让人做的狐裘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素色绣红牡丹宫裙,雪狐裘,再戴上成安伯送来的血玉首饰,她坐在铜镜前,揽镜自照陷入了自我沉醉中。 世间为什么有如此美的女子? “姐!”班恒门外大叫道,“外面雪大,我们再不走,就要迟了。” 班婳摸了摸红艳艳的额坠,又在额心处描了一朵盛开的红莲,这额坠就像是从红莲中长出来的红珠,美丽妖冶。 腊月初六,当今陛下万寿,朝中重臣,三品以上的诰命女眷,皆要进宫为皇上贺寿,这一天同样也是官员公开给陛下送礼的好日子。 各地官员为了讨好云庆帝,四处纷纷开始出现神迹,什么嘉禾,什么奇石,什么神龙现身,什么异兽,手段层出不穷,故事一个比一个离奇。 不过对于每年都要听各种神奇故事的云庆帝来说,这些所谓的神迹,他已经不看在眼里了,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地方官员讨好他的谎言,谁的故事编得好,他就意思意思笑一下,编得不够生动离奇的,他连听都懒得听下去。 这些编故事的大臣不腻,他这个听故事的都已经腻了。 “陛下,瑞雪兆丰年,今天是个好日子。”王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天下这么大的雪,所有人都站在殿内殿外等着给陛下见礼,这日子恐怕有些不好受。 “嗯。”云庆帝看着外面的天色,点头道,“走,出去看看。” “陛下起驾。” 作为深受皇上宠爱的郡主,班婳不管在哪里都会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待遇。她乘坐的郡主车驾经过宫门时,护卫一见车上的家徽,连拦也未拦,恭敬行礼后让她通过了。 马车进了宫门以后,再往前行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宫里派来的接引嬷嬷早已经在外面等候。 “奴婢见过福乐郡主。” 两个接引嬷嬷是从皇后宫派过来的人,以示皇后对福乐郡主的看重。在这个宫里,接引谁,由谁来接引,那都是脸面。 “有劳两位嬷嬷。”班婳的贴身婢女见两位嬷嬷肩头发间都落着积雪,朝两人福了福身以后,双手奉给两位嬷嬷每人一只荷包,“劳两位嬷嬷久等了。” “哪里,哪里。”两个嬷嬷不敢拿大,回了一礼以后,躬身上前去掀马车帘子,准备扶郡主下马车。 帘子掀开的瞬间,两个嬷嬷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何等的美人,雪衣红钗,尤其是那眉间的红莲,竟如烈火般绚烂。 便如那雪中红梅,世间再无甚能与之比美。 第48章 城 班婳喜欢别人用惊艳的眼神看自己,那是对自己最好的夸奖。 她把自己一双精心保养过的手递给嬷嬷,踩着朱红漆木凳走下马车,对向她行礼的宫人点了点头,对引路嬷嬷道,“今年陛下的万寿,仍是在昭阳殿举办么?” “回郡主,正是呢,”嬷嬷松开手,躬身退到一边,“奴婢等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接郡主。” “皇后娘娘总是对我这么好,”班婳面上露出几分亲近,“那我们快些走,我也想见娘娘了。” 即使天上下着再大的雪,宫里贵人们经过的地方,也都擦得干干净净。班婳长长地裙摆撒在地上,身后跟着的婢女们皆垂首噤声,威仪逼人。祖母曾说过,威仪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仆人、华服美食,会让其他人自动拜服。 没有谁在乎你是不是好相处,只要让他们明白,你是得罪不起的,威仪自然便来了。 宫道上的太监宫门看到班婳出现,纷纷避让,无人敢直视其容貌。 “嗯?”班婳突然停下脚步,看向站在廊外的一个小太监,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宫侍袍,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恭敬垂在小腹前的手乌红肿大,跟他干瘦细小的手腕极不相称。 “郡主,这是宫里的粗使太监,”嬷嬷补充了一句,“都是家中犯了事,以罪人身份罚入宫廷的。” 班婳想起五年后的班家,垂下眼睑道:“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嬷嬷陪笑道:“郡主说得是。” 就在嬷嬷以为这位郡主会大发善心,摆主子威仪让这个小太监回去休息时,没有想到郡主竟然没有提这件事,而是向小太监招了招手。 “小孩儿,你过来。” 小太监可能冻得厉害,所以站在那儿的时候,双腿不住地颤抖,听到有位主子叫自己,他差点摔在雪地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恐惧的心理,他跌跌撞撞走到这位贵人面前,大脑一片空白。 是他碍了贵人的眼,还是哪里做得不好? “抬起头给我瞧瞧。” 他觉得自己抖得连牙齿都在打架,可是他却不敢违抗,露出一张算不上干净的脸。 “你这孩子长得真可爱,”班婳笑出声,对引路嬷嬷道,“你看他的脸再胖一点,像什么?” 嬷嬷仔细看了两眼,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像陛下鸟房里那只叫圆圆的莺歌,若是脸再胖些就更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班婳面色一黯,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引路嬷嬷忽然想起,三年前陛下鸟房里确实有一只叫圆圆的莺歌,十分招福乐郡主喜爱,当时连皇后都念叨过这件事,说是准备把这只莺歌送到静亭侯府去,哪知道后来这只鸟犯了病死了,从那以后郡主去鸟房的次数就变少了。 那只鸟长什么样,接引嬷嬷哪里还记得,更何况陛下的鸟房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这个小太监像不像那只莺哥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说他像,那他必须是像的。 接引嬷嬷一脸恍然道:“郡主不提,奴婢还没想起来,仔细瞧着,确实有几分像,就是脸瘦了些。” “是吧,我就觉得像,”班婳又高兴起来,随手取了一个暖手炉递给这个小太监,“回去把自己养好些,过段时间我再来瞧瞧。” 那只暖手炉上没有多少花纹,像是郡主身边下人用的东西。接引嬷嬷见郡主因为这个小太监相貌露出笑容,便道,“奴婢瞧这个小太监跟那个莺歌有缘,不如调他去鸟房干些粗使活,没准鸟房的鸟儿能长得更好。” 小太监捧着暖炉,觉得自己四肢百骸仿佛都活了过来。 这个贵人真美,比宫里那些娘娘都还要美。不知道哪家的贵女,竟然连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都对她如此客气。他们这些最下等的太监,想要活下去的第一点,就是眼睛要利索,这位贵人身边的两个嬷嬷,穿的是皇后宫里才能穿的衣服。 他垂首站着,只看到对方身上雪白的斗篷,以及斗篷下红艳的牡丹花。 “恭送贵人。” 这位贵人走的时候,他后退一步,朝这行人行了一个大礼。 等这行人再也看不见以后,他捧着手里的暖炉,转身看向身后的雪地,想要把暖炉放在地上去扫地,又有些舍不得,苦想之下,正打算把暖炉塞进怀里的时候,管事走了过来。 他以为自己又要被责罚,哪只管事只是笑眯眯地让他回房休息。 “你小子走运了啊。” 他听到管事如是说。 “郡主,请往这边走,”接引嬷嬷站在台阶之下,“奴婢身份低微,不能去上面,您请。” “有劳了。”班婳对两人笑了笑,拾阶而上。 “恭送郡主。”两个嬷嬷看着玉阶上的华服女子,恍惚间竟有种……尊贵无限的错觉。 班婳早就计算过,昭阳殿外的玉阶是白色,她身上的红白搭配走在玉阶上时,一定会很好看。 雪花飘洒,白茫茫中几簇红,最是艳丽。 石晋站在玉阶之上,看着从玉阶下一步一步往上走的女人,握佩刀的手紧了紧。几粒雪花落进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眼底仍旧有些模糊,但是那玉阶上的女子却异常清晰。 她宫裙上的花是牡丹么? 牡丹是大俗大雅之花,但是很少有贵女用牡丹花做裙上的花纹,即便有人这么做了,也是俗大于雅,根本压不住牡丹过于艳丽的美。 石晋没有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适合牡丹花的女子,尊贵、明艳、美丽。 他往前走了一步,玉阶上的女子刚好也抬起了头来。 石晋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朝她躬身作揖。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他看到了她脚上的鞋子,上面镶着红宝石,美丽又小巧,很配她。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他看清了她裙摆上的牡丹花纹,牡丹绣得极美,就像是真的牡丹盛开在了她的裙上,红得刺进了他的心底。他听到了风起的声音,听到了雪花飘落的声音,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石大人。” 他抬头,目光躲过她的唇,落在了她额际的花钿上。红莲如火,不知是因为皮肤白让莲花这么红,还是因为莲花这么红让皮肤显得如此白皙。 “在下见过福乐郡主。”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地上的积雪,看不见半点波澜。 “你升官啦?”班婳记得石晋一开始是卫尉寺卿,现在穿着银甲,看来是升官了。 “承蒙皇上厚爱,在下现领禁卫军副统领一职。” 班婳眨了眨眼,在脑子里计算禁卫军副统领是几品。她瞥了眼石晋,身姿挺拔,面若好女,再配上这身银甲,好看得不得了,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郡主,”石晋见她站在殿外不进去,以为她紧张,便小声道,“大长公主、侯爷、侯夫人、世子都已经到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时辰快到了。” 朝中勋贵已经来得差不多,她到得已是有些晚了。 “谢谢。”班婳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朝他福了福身,“殿外寒气重,石大人也请注意。” 石晋无声地对班婳抱了抱拳,直到班婳走开以后,他才又抬起了头,看到的只有那一截裙摆晃过殿门的样子。 牡丹盛开得十分灿烂,就像是……她刚才笑起来的模样。 “你姐怎么还没来?”班淮小声对班恒道,“你们不是一起进宫的吗?” “刚才接姐姐的是皇后宫里的嬷嬷,应该不会有事吧,”班恒往殿门口探头张望,无奈道,“她今天穿那么繁复的宫裙,能走快才怪。” “来了。”班淮看着出现在殿门口的女儿,笑眯眯地想,不愧是他的闺女,真漂亮。 身为一个父亲,班淮觉得自己的女儿那就是天下无敌美,其他谁家姑娘都赶不上自家闺女,便是连皇室公主,在自家女儿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从小他就爱对着班婳说,自家闺女真美,真可爱,整个京城无人能及。以至于班婳长大以后,也是如此地……迷之自信。 班恒总觉得,他姐有自恋这个毛病,都是父亲害得。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容瑕听到身边某个公子突然开始念诗,还是如此……不加掩饰的诗句,面上带笑地朝这个公子看去,却见他痴痴呆呆地看着门口,似乎被迷惑住了心神, 他好奇的朝门口看过去,看到了殿门处那个华服女子。 红玉珠,美华服,芊芊作细步。 容瑕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他看着这个徐徐往殿中走来的女子,脑子里被这红与白的绝美惊艳了。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这套血玉首饰被人戴在身上的样子,可是不管怎么想,总是想不起世间有哪一张脸,能与这套血玉首饰相配。 原来,是她。也唯有她才配得上如此艳丽张扬的首饰。 容瑕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填补了进去,就像是小时候心心念念却不曾得到过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得到了手,然后发现这样东西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美好。 殿中说话声更大了些,就连方才失态念出一首显得过于轻浮诗词的公子,也仿若没有看见从殿门走进的女子,借着喝酒的姿势,掩饰了他刚才的失态。 他们眼里没有看她,但是心里却看了无数次。 容瑕端起酒杯,朝班婳遥遥一敬,仰头喝了下去。 班婳停下脚步,对他露出了一个笑。 第49章 城 人都有七情六欲,嫉妒也是负面情绪之一。 石飞仙看到容瑕对班婳举杯邀敬时,胃里就像是喝下了一坛子醋,酸涩得难受。坐在她身边的石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飞仙,你怎么了?” “母亲,我没事,”石飞仙往殿外看了一眼,“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不知道兄长会不会冷?” “能为皇上做事,是我们石氏一族的荣幸,”石夫人见女儿担心兄长,便笑着道,“你不必担心,我让人给你兄长做了贴身保暖的衣物,应该不会太冷。” 石飞仙勉强笑了笑:“那就好。” 过来讨好石夫人的人很多,所以石夫人也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样,转头与邻座的夫人说起话来。 班婳走到阴氏身边坐下,把手放进阴氏暖和的掌心,蹭着阴氏身上的温度。 “手怎么这么凉,”阴氏摸了摸班婳身上的宫装,把她的手捧在掌心,“你这丫头,为了美连冷都不怕了。” “本来是不冷的,半路上见一个小太监有些可怜,便顺手帮了他一把,”班婳朝阴氏身边挤了挤,“母亲,身上好暖和。” “因为我比你穿得厚实,”阴氏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无奈道,“都是你父亲惯的。” 班婳也不辩解,只朝阴氏讨好一笑,显得乖巧极了。 “太子到、太子妃到。” 阴氏与班婳理了理衣衫,站起身迎接太子与太子妃的到来。 太子妃石氏,未出嫁前便颇有仁孝谦恭之美名,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以后,更是贤德之名在外。她容貌与才华虽不及妹妹石飞仙,但仍旧是京城里有名的女子。 她与太子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就是她与太子成婚四年,至今没能诞下一子。太子虽未因此对她有所怨言,但是随着二皇子即将成婚,她内心便越来越焦急。 走进大殿前,太子握住了她的手,对她笑了笑。 她看了眼四周,小声道:“殿下,这不合规矩。”说完,她把手从太子的掌心抽了出来。 太子无奈一笑,与她并肩进了内殿,但是她却落后了太子半步。 “见过太子,太子妃。” 地毯很柔软,太子妃看着四周众人垂下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走过班婳身边时,她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到班婳发间的血玉钗上,红得有些刺眼。 太子乃未来的帝王,他的座位低于帝王,但又高于众臣,直到夫妻二人落座,众人才再度抬起头来。 “诸位大人请落座,”太子起身道,“今日乃父皇万寿,普天同庆之日,诸位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太子仁德,性子温和,在朝臣中十分有声望,倒是二皇子总是胡闹,不太得臣心。二皇子看着太子夫妇在上面装模作样,冷笑一声,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行礼后便坐下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班婳所坐的位置在二皇子对面下方,她注意到二皇子的动作,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傻子。连基本的做戏都不会,你这是要上天啊。太子乃是他的长兄,还是同母兄弟,他在外人面前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太子,待日后太子登基,就算要收拾你这个弟弟,别人也只会觉得,是他这个弟弟太寒长兄的心。 班婳觉得自己就挺会作的,但是与二皇子比起来,她就是委婉派的。 二皇子心里正憋气,见班婳在看自己,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么? 班婳犯了一个白眼,啧,性格没有太子表哥好便罢了,长得还没太子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蒋洛觉得自己一看到班婳,心里的火气就更大。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被圈在宫里的日子,他便恨不得生撕了她,但是……他不敢。 班婳这个女人实在邪性又不要脸,在父皇面前也敢做戏撒谎,偏偏父皇还吃她这一套。这次因为父皇万寿礼他才得以出宫,他不想刚出来又被关进去,这次暂且饶了这个小贱人。 坐在二皇子身边的人见二皇子盯着班婳不放,顿时一个个恍然大悟。果然英雄难过美人观,都传二皇子不喜福乐郡主,但是看他盯着福乐郡主眼珠子都不转的模样,似乎也不是真的讨厌嘛。 在皇帝万寿礼上,没有谁敢闹出一点不开心的事情,就算家里死了娇妻美妾,脸上也要挤出笑来。 所以当云庆帝与皇后出现在大殿上时,看到的便是一张比一张灿烂的笑脸,有些人长得一般,偏偏还笑成了菊花,帝后二人纷纷移开眼睛,在人群中找一些相貌出众的人看几眼,才觉得眼睛好受一点。 这家儿郎长得不错,那家的闺女也漂亮。再扭头,儿郎里还是容君珀长得最好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站着,就比其他男人好看。皇后摸了摸手镯,只可惜她没有适龄的女儿,不然招来做驸马多好。 宫里公主有好几个,但对于皇后来说,这样的好男人,不能便宜那些妃妾的女儿,这是她身为皇后的骄傲与任性。 福乐郡主今天这身打扮真美,比其他贵女都要亮眼,这若是自家闺女,她肯定天天给她打扮得美1美地,没事就找一大排男人任她挑选,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皇后对班婳笑了笑,班婳回了她一个亲昵灿烂的笑。 年纪一大,就喜欢这种鲜活漂亮讨喜的小姑娘,至于那些讲规矩的才女,反而不是那么招她喜欢。自家老二也不知怎么想的,这般漂亮的小姑娘,也能把人手臂摔伤,这要是自家闺女,敢有人这么对她,她不弄死他才怪。 皇后端庄地坐在了凤座之上,她不是一个特别爱笑的人,所以后宫妃嫔都十分敬畏她,觉得她深不可测。同样这么想的,还有朝中命妇,她们在皇后面前,总是摆着最尊重的姿态,唯恐引得她发怒。 帝后面前,行叩拜大礼,庆陛下万寿之喜。 照旧是各种歌功颂德,照旧是附属国使臣献礼,班婳单手托腮,听着附属国使臣蹩脚的大业朝官话,时不时喝一口茶,以保证自己不要打哈欠。 这些附属国也挺有意思,拍马屁的话比大业朝的官员们还要不要脸,每年班婳都能在他们身上学到不少拍马屁的精髓。 “皇王,您乃蓝天上的雄鹰,引领着我族走向辉煌。” 班婳在阴氏耳边小声道:“这个国家上次来的时候,是不是说的雄鹿?” 阴氏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忙在桌子下捏了她一把:“别闹。” “皇后,”等这个附属国退下以后,皇帝在皇后耳边轻声道,“这国家上个使臣好像夸朕是雄狮?” “陛下,”皇后唇角微动,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上次使臣夸的是老虎。” “是吗?”云庆帝皱了皱眉,夸他的人是实在太多,还有夸他是什么月光下的什么花,他也记不住了。 皇后斩钉截铁地点头:“是的。” 帝后身边的王德微微动了一下。 不,上次夸的是雄鹿。 云庆帝这个万寿礼过得很热闹,中午用过宴席以后,下午诸臣与使臣们又看了各种歌舞表演,有大业的,也有附属国们带来的表演团,倒也有几分意思。 “陛下,”一位附属国王子道,“鄙国听闻贵国有一位容貌倾城,惊才绝艳的女子,心中十分向往,不知小王可否求娶这位女子为正妃?” 云庆帝面色一僵,容貌倾城…… 该不是姑母的孙女吧? “不知王子说的是哪位女子?”云庆帝脑子飞速转动,想着该以何种温婉的方式拒绝。 “据说这位女子姓石,擅诗词,会作画,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这位附属国王子一脸向往道,“小王十分喜爱贵国的文化,愿意留在大业学习贵国的礼仪文化,并且求娶这位美丽聪慧的姑娘。” 云庆帝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说的是太子妃妹妹,不是婳婳啊。不过这附属国也不过是弹丸之地,当朝相爷之女怎么能嫁给蛮夷之人? 他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的石崇海,笑着道:“王子殿下,我大业有句话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心仪石姑娘,便要以男人的方式赢得她的芳心,王子你觉得呢?” 附属国王子闻言便道:“陛下所言甚是,不知石姑娘怎样才能答应本王的求婚。” 大业朝诸位大臣打量一下这位附属国王子,相貌倒是很不错,只是皮肤黑了点,略粗莽了点。再看一看离他不远的容瑕,众人瞬间在心底齐齐摇头。 怎样也不可能答应你的求婚啊。 石崇海的脸色十分难看,班婳相信,说这话的如果不是附属国的王子,这位石相爷大概会冲过去给这个王子啪啪两耳光。 不过相爷不愧是相爷,尽管面前这个外族王子在惦记他的女儿,他还是维持了当朝右相的风度。 “王子殿下,今日乃是陛下万寿,此事只怕不宜在这个时候细谈,”石崇海微笑道,“台上舞姿曼妙,王子岂可辜负?” “你说得对,”王子点了点头,“我明日再到贵府细谈。” 班婳敢肯定,石相爷的表情僵硬了一个瞬间,只是他掩饰得极好,几乎无人能发现。 “姐,”班恒猫着腰凑到班婳身边,小声道,“你还是把你的脸遮住,万一这王子看上你怎么办?” “不过是弹丸之地的王子,难不成还想我大业贵女随他挑拣?”阴氏淡淡喝了一口茶,“放心吧,他连石家的女儿都娶不到,更别说你姐。” 班恒闻言心中大定,回自己座位前,又拍了班婳一个马屁。 “她没有你美,容貌倾城这个词语不太适合她。” 第50章 城 皇宫在某个时候很大,但某些时候又很小。 班婳下午因为喝了太多茶水,不得不去后殿解决出恭的问题。出来没走多远,便遇到了容瑕。她顺口便道,“容伯爷,你也是来出恭的?” 这话说出口以后,班婳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这话问出来太尴尬了。 “是啊,真巧。”容瑕轻笑一声,仿佛班婳刚才说的是“天气真好”一样,“外面在表演杂耍,郡主不感兴趣?” “家里养着几个杂耍艺人,看多了也就那么个意思,”班婳见容瑕神情如此自然,自己心里那点不自在也消失了,“本来是想来凑个热闹,哪知道今天的气氛会这么尴尬。” 自从那个附属国王子求婚以后,女眷这边的气氛有些别扭,尤其是石飞仙,一张脸冷得都快掉冰碴子了。尽管班婳不太喜欢石飞仙,不过那个王子确实配不上这位佳人,也难怪石家人面色会那么难看。 她偷眼去瞧容瑕,这位真不知道石飞仙心仪他?连她都看出石飞仙对容瑕有几分心思,容瑕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 “若是这个王子真能与大业女子联姻,并且自愿留在大业生活,对大业来说是件好事,”容瑕注意到班婳在偷偷看自己,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不过这个人选不宜是石姑娘。” 当朝右相的女儿,怎么也不可能嫁给一个外族人,除非皇帝不愿意重用这一家人。 容瑕猜测班婳可能不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突然道:“郡主今日很漂亮,你出现在殿门时,容某差一点失了神。” 班婳闻言笑眯了眼:“是你送的这套首饰漂亮。” “美玉配佳人,若没有郡主,它们又怎能美到极致,”容瑕目光落到班婳耳垂上的,嗓音中带着笑意,“真正的美,是郡主赋予它的。” 班婳听过不少夸她美的话,但是像容瑕夸得这么认真的,除了她父亲、弟弟,就没有第三个男人了。 “你们这些满腹诗书的才子,都这么会说话吗?”班婳想要掩嘴笑,又担心弄花自己刚才弄的口脂,便抿了抿嘴。 “容某并不会说话,只是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容瑕见风吹了起来,担心树枝上的雪落下来砸在班婳身上,伸手挡在班婳头顶,待走得离这棵树远了些以后,他收回手对班婳抱了抱拳:“冒犯了。” 班婳见他手背上有一团从树上掉下来的积雪,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的手背:“要不要擦一擦?” “没事,”容瑕甩了甩手,仍旧与班婳保持着一个极安全的距离,仿佛他刚才替班婳遮住头顶只是出于君子风度,没有丝毫暧昧之情。 班婳更不会多想,她现在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连容瑕都夸她今天这身打扮很漂亮,看来她一大早就起床梳妆,是值得的。受京城里这么多人推崇的男人,审美应该很不错的。 谢宛谕站在廊角下,看着在雪地里行走的一对男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有些心虚的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不想那两个人看到自己,虽然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躲。 “姑娘?”她身后的丫鬟小声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谢宛谕摇了摇头,转身匆匆往园子里跑,那里搭着表演的台子,很多人都待在那里。 “宛谕,你怎么走这么急?”石飞仙见到谢宛谕回来,把一只暖手炉递给她,“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才好,手冷不冷?” “不冷。”谢宛谕摇了摇头,她的手心甚至还渗出了一层薄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石飞仙笑盈盈的模样,又想起刚才大殿上,二皇子看石飞仙的眼神,她没有把刚才看到的事情说出来。 “看来你是真的不冷,连额头上都冒汗了,”石飞仙伸手用帕子去给谢宛谕擦额头,谢宛谕微微偏头躲开了她的手。 “我没事,台上在演什么?”谢宛谕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略有些凉,但她的内心却一点点平静下来,“倒是挺有意思。” 石飞仙回头往台上看了一眼,上面一个老生在咿咿呀呀唱曲,她记得谢宛谕从不爱看老生戏。瞥了眼那盏没有多少热气的茶,石飞仙笑了笑,转身让宫人给谢宛谕换了一杯热茶,安安静静陪着谢宛谕听起来。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尽管身边摆了很多火盆,但是坐在外面看表演的众人,仍旧觉得冷,偏偏还不能让人看出自家冷。 当听到有人来说,晚宴开始后,众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即便穿着厚厚的裘衣,寒气仍旧穿透衣物,钻进骨头里肆无忌惮地作乱。 下午在外面吹了一肚子风,晚宴时大家的胃口比午宴时好,就连讲究仪态的贵夫人们也多动了几筷子。 为了保证食物的温度与味道不受影响,御膳房的人想出了很多法子,反正不管他们是怎么做的,至少东西送到班婳面前时,都是冒着滚烫的热气,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动,唯一不太好的就是量少。 也不讲究食不过三,喜欢吃的班婳便多动筷子,不爱吃的她连尝都不尝。 “婳婳这孩子,吃东西还是这般挑嘴,”皇后对自己右下首的大长公主道,“不过人倒是一年比一年水灵了。” “都是她父母给她惯坏了,”大长公主笑道,“就连皇上与娘娘也爱惯着她,才养成了她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勋贵人家,女儿家就是要随性些好,”皇后倒没有反驳大长公主说她惯着班婳的话,“她乃姑母唯一的孙女,便是怎么宠也是不为过的。” “娘娘这话就偏颇了,”大长公主笑着摇头,“她那不叫随性,叫没有规矩,也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 皇后想说,定是随了静亭公的性子,可是想到静亭公与大长公主感情甚笃,并且已经病逝了十年,现在再提此人,只会惹得大长公主心里难受,便把这话咽了回去,“婳婳身上带着我们皇家与武将世家的血脉,身份尊贵,性子自然随了两边的老祖宗。” 大长公主端起茶杯,对皇后一敬:“您这又是在偏宠她了。” 喝下一口茶以后,大长公主擦了擦嘴角,压住涌到喉头的咳嗽痒意,脸颊红润得犹如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妇人。 晚宴结束,皇宫燃放了漂亮的焰火,班婳站在大殿上,与阴氏站在一众女眷中,向帝后再次行了大礼以后,才扶着阴氏的手走出温暖的大殿。 走出大殿的瞬间,冷风扑面而来,她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对阴氏小声道:“我真想回家泡一泡热水澡。” 在大殿里烤了这么久的地龙,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烤干了。 阴氏失笑道:“放心吧,早就让府里的下人备好热水了。” 班婳往阴氏身上蹭了蹭,撒娇起来的模样,就像是七八岁的小孩儿。 “石小姐,请留步!” “石小姐,请您留步!” 班婳听到身后传来口音有些奇怪的声音,好奇地往四周望了望,她刚才出殿的时候,石飞仙不是还在里面吗,这么快就走到前面来了? “石小姐!” 一个皮肤偏黑,头发卷成了圆圈圈的年轻男人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单手放在胸前对她鞠躬道:“石小姐,在下不懂大业的风俗习惯,中午说话的时候有失礼的地方,请石小姐原谅在下。” 四周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仿佛见到了什么超自然的神奇现象,齐齐停下脚步,用一种微妙地眼神看着班婳与站在她面前的附属国王子。 附属国王子见面前的绝美女子没有说话,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忙解释道:“在下姓涂博尔,名阿克齐,乃艾颇国的二王子,不过来大业前,父王赐予了在下一个大业名字,小姐可以叫我涂阿齐。” 班婳打量着这位认错人的王子,其实这个年轻人长得还不错,双眼深邃,眼珠子明亮得像是珍贵的蓝宝石,唯一缺点就是肤色不够白。一黑遮百帅,班婳更喜欢长得白一点的男人。 “阿克齐王子,”王德笑眯眯地走过来,客气解释道,“您认错人了,这位并不是石小姐。” “什么?”阿克齐惊讶地瞪大眼,这般美貌的女子都不算是大业第一美人,那石小姐该如何的美貌? “不知,石小姐是哪位佳人?”阿克齐是个耿直的好青年,见自己认错人以后,对班婳行了一个艾颇国的大礼,然后看向王德,希望他能带自己找到真正的石小姐。 王德微笑着转身,走到石飞仙面前行了一个礼:“老奴见过石小姐。” “王公公您太客气了,”石飞仙不敢得罪陛下跟前最受信任的太监,微笑着回了王德半个礼。 不过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阿克齐王子一眼,仿佛她不知道阿克齐在找她,也不知道阿克齐认错了人。 石飞仙是个美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青丝白肤柳腰金莲足,任谁都不能说她不美,可是她却算不上真正的大业第一美人,即便她有着第一美人的名号。 所有人都知道阿克齐为什么会认错人,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 阿克齐看了看站在王德面前的出尘女子,又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美得如火焰般的姑娘,也跟着沉默了。 父王,没有想到我来到大业要纠正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审美观。 大业真是天1朝上国,连审美都如此不一样。 他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