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香,真香 大燕天成十年,六月初十。 陈婵夏快步急行,赶在酉时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都关了门,只剩巡检司衙门灯火通明。 衙门偏房撤了桌椅,正中临时搭了个台子,上面盖着白布,阵阵血腥味从布下渗出。 婵夏掀开白布。 尸体独有的腥气霎时在空中蔓延开来。 白的红的,烂乎乎的,一堆肉挤在一起,断手从台子上滚了下来,落在地上。 婵夏身后的小吏见此状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干呕,这也太惨不忍睹了! 主位上,满脸络腮胡豹头环眼的赵义瞪了眼那个吓吐的小吏,转脸对婵夏粗声命令: “限你三个时辰内将这具尸身缝合完整,做不好,你连同这一屋子狗官都要挨板子。” 站立在赵义身边的巡检司主官并一众官吏齐刷刷发出抽气声。 台上这具,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烂肉,再剁得碎点,包饺子也够了。 除手脚头颅尸身都成了碎块,限时缝合,未免过于苛刻。 赵义见婵夏只盯着自己傻看,当小仵作吓傻了,冷笑道: “做不到?” 一旁的师爷给婵夏使了个眼色,婵夏这才回神。 她倒是不是被眼前这摊肉吓到。 婵夏前世阅尸无数,就算是凌迟处死的,跟在督主身边也看了不少,眼前这具尸身还不算最惨的死法。 她是被赵义的脸惊到了。 这是她前世熟人啊! 婵夏对着赵义施礼道: “小的缝合时不喜有人叨扰,可否让其他人回避?” 主官等人拼命点头,说得好! 那尸块初见风奇臭无比,好在阿夏身有异香,只站在那一会,屋内尸臭便被中和了去。 虽不必受尸臭刺鼻之苦,可面对这么一大堆肉,谁能不怕? “大人,此地交由阿夏即可,大人移步上房,下官让醉仙楼送些好酒好菜,大人舟车劳顿,稍事休息?”主官堆笑。 “酒囊饭袋,人命关天还想着吃喝?”赵义用力拍了下椅背,屋里稀里哗啦跪一地。 主官瑟瑟发抖,马屁拍马腿上了,也不知哪句得罪了这位狂躁的大人。 赵义看这一屋子谄媚嘴脸心烦,大手一挥:“滚滚滚,都给老子滚!” 主官等人落荒而逃,走出去好远才擦擦额头冷汗。 这凶神恶煞般的赵大人,在俩时辰前背着一袋子血肉模糊的烂肉,踢开已经要关门的巡检司大门,扬言要找最好的仵作缝合烂肉,否则便治罪全衙门。 想到凶神恶煞的赵义,主官心有余悸。 “阿夏能应付得来吗?” “他出身仵作世家,三代皆是仵作,虽才入行,却有他阿爹陈团头的举荐信,定是没问题的。” 师爷嘴上夸婵夏,心里却也没底。 本县仵作见那臭气熏天的烂肉俩眼一翻晕过去了,主官只能飞鸽传书,请州府出了名的仵作团头连夜赶来。 谁知仵作团头没来,来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说他阿爹有要事过不来。 这位仵作世家出来的阿夏,天生一副笑面,身有异香,能耐大不大暂且不知,香是真香,身上也不知有股什么味,好闻的紧。 主官和师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阿夏身上,毕竟找不到替代人选,这厂卫来的大人,属实狂躁... “对了师爷,你可有看清大人令牌?他是厂卫哪位公公手下?” “大人进门便要打要杀,那牌子晃的太快,学生跪迎还来不及,哪敢正眼看啊...” 主官愁眉苦脸,他这小小巡检司,怎就惹上厂卫的人呢。 屋内,赵义虎视眈眈地看着婵夏。 他始终不信这个比娘们还好看的仵作是个有本事的。 婵夏解开身后的大包裹,取净水净手,含姜片于舌下,台下置火盆烧苍术皂角。 取略小于女子面纱的白帕子,两端绳勾住耳朵,遮挡口鼻。 白色帽扣在头顶,拽紧绳端,所有发髻覆在帽下。 套上白色大布袍,戴羊肠所制轻薄手套,周身上下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在外。 这打扮在仵作行可谓闻所未闻。 赵义一个健步窜过去揪着婵夏的领子。 “你捂得这般严实作甚,嫌弃我义弟?!” 婵夏淡定推开他。 “莫要误会,这护具是防止验尸者,汗水头发等沾染逝者。” 赵义将信将疑:“状元两只笔,泼皮零件多...若糊弄了事,定不饶你!” 婵夏淡定捡起地上断手,挥着断手冲着赵义比了比,赵义吞吞口水,看那青黑色的断手,自觉退后。 这小仵作,怪邪门的哩。 闹腾的噪音消失了,婵夏这才有条不紊地给尸块分起类来。 赵义等了半天,不见她缝合,只在那挑挑拣拣。 只恨这小子把他义弟当成肉铺案板上的肉,挑肥拣瘦。 正待咆哮—— “肃静,越聒噪越慢。”婵夏未卜先知。 赵义郁火堵心,索性挪步窗前,眺望黑沉沉的夜。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赵义的泪水淹没在寂静的雨中。 木板上的,是他的义弟王二。 前日,他还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眼前,与他把酒言欢,展望未来。 只等着战事平息,解甲归田,回乡讨个媳妇,生个胖娃娃。 一转眼,便是阴阳相隔,连个全尸都没落上... 北燕讲究全尸入土,来世方可转世为人。 赵义只盼着小仵作能快点缝好,早些让义弟入土为安。 赵义抹掉脸上泪水,一转身,差点没气死。 “你怎把我义弟遗骸扔在地上?!” 他只一分神的功夫,婵夏便将骨肉分了堆。 除摆放在台子上的那些,地上又铺了张油皮纸,上面又放置了堆。 知道的这是仵作缝尸,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肉铺。 屠户大甩卖,好肉论堆卖。 赵义冲过去,双目赤红,抽出佩刀抵在婵夏的脖颈威胁: “捡起来,全都给我缝回去,即刻!” 却听那小仵作不慌不忙: “你义弟生前可是个人?” 赵义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小子是活腻歪了? “当然是人!” “可是长了一头两躯、四条腿、还有一条尾巴?” “长成那样还是人?” “你也知长成那样不是人...那你为何让我把人和半只狗的肉,统统缝在一起? 第2章遇到黑吃黑 赵义看向她脚边那堆肉。 细看,好像真的...不是人。 “这种剥了皮的小块狗肉你认不出,勉强说得过去,可这都能混进来...”婵夏抓起完整的狗后腿,“眼力真让再下佩服。” 赵义惭愧。 昨晚他摸黑到乱葬岗给义弟收尸,要躲看守,不敢点灯,摸到手感差不多的一股脑都装袋子里。 “这只狗应该是我义弟养的大黄,皮让人剥走了,黑灯瞎火我摸着都差不多...” 婵夏一手一块肉,仔细给他讲解区别。 “人肉质感发涩,狗肉粗糙,肌肉纹理颜色气味区别非常大,闭眼也可分辨。” 赵义陡然生凉。 人肉与狗肉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别无二致。 他这般壮汉看了这一堆骨肉都心生畏惧,小仵作冷静的近乎骇人,不知摸了多少残肉断手。 “传我仵作行的督...于铁蛋曾对我说过,死不过是生的另类转换,开棺验尸当保持冷静,勿忘所学,这便是最大慈悲。” 赵义听不懂,又不想表现出没见识的样子,转移话题道: “为何这狗只有一半,被剥皮不见狗头——难道这是什么邪门法术,让我义弟王二永世不得超生?!” “想多了。若遇荒年,易子而食,人肉不如狗肉贵。”婵夏把两块肉各自放回原位。 “狗皮被剥去留做膏药,狗头骨烧灰可入药治马疮,可惜这忠犬,明明有机会逃过此劫,却因护主心切,被一起斩杀了。” “护主而死?” 这四个字勾起了婵夏的感伤。 她前世便是为了护着督主,被狗皇帝的追兵一箭穿心,再睁眼便回到了八年前,此时她才十四岁。 从此厂卫督主少了个忠心狗腿,青州即将多个德艺双磬童叟无欺的好仵作。 面前躺着的这具碎尸,便是她重生后接手的第一案。 剩半截的忠犬让婵夏联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处理忠犬遗骸格外细致。 “这狗的后腿结实强壮,能留在军营做犬辅,必是充满灵气威风大狗,你义弟出事时,它若不冲上前,那些人也不会动它。” 闪电透窗,衬得婵夏如神明一般,难以揣测。 赵义听“军营”二字骇然失色,一颗心七上八下砰砰乱跳,手摸刀柄。 他只字未提军营,小仵作却直言“军营犬辅”,难道,这小仵作看出自己并非来自厂卫的校尉,只是来自军营的小把总?! 他冒充厂卫之事若被告发,难逃一死,不如—— 天边响起惊雷,震得赵义一激灵,灭口念头一闪而过。 “军爷,你冒名顶替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堵我口不用麻烦刀剑,用银钱收买即可,我很好收买的。” 素手细如葱白,裹在手套里好似沁血白玉,弯针在灯下泛着阵阵寒光,穿梭在支离破碎的骨肉间,带出一串血线。 燃烧的苍术余烟袅袅,少年音质清冷,像清泉划过山涧,说得赵义透心凉——这小仵作不仅看穿了他的身份,还猜到他的心思? “有现银最好,无现银也可赊账,若实在过意不去,把马留给我,也是不挑的。” “乡土特产,药草、鸡蛋、花布...统统不挑,皆可做利银抵债。我与人做事最是公道,童叟无欺,明码实价。” 若不是此时场景过于诡异,只听这口气,赵义还以为遇到个讨债的泼皮。 就差把他身上衣物剥下来抵债,这贪财性子,不去赌庄做讨债的,实在屈才。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天下第二仵作。”第一自然是师父于铁蛋了。 婵夏嘴上说着,针却不停,残肢被她巧手修复,初现雏形。 赵义暗自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银袋子,徒生烦恼。 银钱不够暂且不提,倘若仵作日后嘴不牢,说出去...自己还是难逃一死——还是灭口好。 “若我把你冒名顶替的事儿张扬出去,按大燕律,我替你缝尸已属同犯,也要一并挨板子,有钱不赚非要奔着挨板子使劲,我还没那么傻。” 赵义脸青青白白,小心翼翼探测:“你真不懂读心术?” “你义弟是英雄好汉,你动我便是滥杀无辜,丢你义弟的脸,英雄怎可与狗熊称兄道弟?你既执意灭口,先对着你这英雄义弟恩断义绝,绝完了便灭我口罢。” 婵夏双手抱住王二头颅,举至赵义眼前,无比真诚: “来,冲着你义弟,割袍断义,与其绝交,然后给我来个白刀进红刀出。” 赵义被她损的燥了个大红脸:“我只是想想,又没真拿你如何——你怎知我义弟是英雄好汉?怎知我,知我...” 并非来自厂卫而是军营? 赵义心有千万疑问。 他自认装得他天衣无缝,连巡检司那些人都被他瞒了去,小仵作怎识破的? “一个问题,二两银子。” 婵夏将头颅放回,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二。 赵义一时语凝,他在军营任把总,一年不过十两俸禄,这贪财仵作一开口便是二两。 验尸水平是否天下第二不得而知,脸皮倒是天下第一厚! “先说...你怎知到我真实身份的?” “你这一身的确是厂卫绣衣使所穿,鞋却不对,绣衣使校尉以下,办差必穿草鞋,校尉以上皆是黑底白靴,你这种尖头黑靴,是军营把总以上才会穿的,这是破绽一。” “难道还有别的破绽?”赵义问完便后悔,二两没了! “多谢军爷支持我这童叟无欺的小买卖,再说这第二疑点。来时路过马棚,看你的马正低头吃草,通体如墨,身姿矫健,身有伤痕,又被煽过。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你真不把战马抵给我吗?” 赵义只当听不到这厚脸皮的勒索。 “厂卫锦衣使配乘马,剪鬃束尾无需煽,下次你再想装厂卫的人,记得做戏足点。” “既你一开始便识破我,为何不当着狗官告发我?” “告发你对我没好处,毕竟我现在属实是穷...军爷,你不问问我怎知道,你义弟是忠臣好汉被人残害么?” 婵夏眼巴巴地看着赵义,眼里露出贫穷的光。 第3章假厂卫遇假仵作 赵义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咬紧牙关,扭头不语。 竟然不上钩...婵夏眸色淡了淡。 “王二,年方十六,出色弓箭手,战场奋勇杀敌战功卓著,没死在鞑子的铁蹄下,却因得罪人,死后惨遭车裂,后又补了数刀。” 赵义愕然失色:“你认得我义弟?!” “承蒙军爷惠顾!” 在赵义萌生一拳撂倒婵夏念头前,婵夏解释: “耻骨联合面看年龄最是准确,北方寒冷成长较晚1年,结合牙齿磨损程度断定年龄在16,前后误差不超过2年。你若有所怀疑,我当场烧一段尸骨骨质,称重——” 赵义强装威严,前面说的都听不懂,烧骨头这个听懂了! “大可不必!”挫骨扬灰?!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出色弓箭手——这算上一个问题细化,不能单算。”被坑了几次,赵义总算灵了些。 “茧子,他三指下皆有厚茧,小指却只有一点,这是极好的握弓手势。” 婵夏指了指还未来得及缝合的腹部,那里有条深深伤疤。 “这道伤便是他骁勇善战的证据,给他疗伤的郎中水平不高,这肉竟还有两处缝在外面——我缝亡者都没这般粗糙。” 缝成这样,督主会不给她晚饭吃的。 每一个童叟无欺的好仵作背后,都站着督主这般魔鬼教头。 “王二义胆忠肝,连养的狗都是好样的,只叹好人无好报...若是正常死亡,军营的缝尸匠便能将他安置好,何须你冒充厂卫找巡检司?” 若真是厂卫的人,要找也是县衙,找不到巡检司。 巡检司属于地方最小机构,以缉盗为主,比不上县衙人多,主官无品小官,没见过世面,好糊弄。 赵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距离这最近的军营便是北直隶军了,监军太监据我所知是个混货,王二怕是得罪了狗太监才遭了秧吧?好在尸身虽散,创口边缘却无明显收缩现象,身无抵抗伤也无约束伤,他在车裂前就已经死了,死后遭车裂,未受太多苦痛。” “我义弟并非死于车裂?那他因何而死?” “毒。两眼突出、鼻孔可见黑色瘀血、嘴唇破裂、两耳肿大、指甲漆黑,许是有人见不得狗太监残害忠良,提前送他上路。” 赵义嚎啕大哭: “贤弟!你死得惨啊!” 婵夏一口一个狗太监拉近彼此距离。 “我与义弟同为北直隶军把总,他不慎将监军太监挂在棚顶的‘宝贝’碰落,惹怒那狗阉人,随便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车裂后又命人乱刀砍碎。 昔日奋勇杀敌军功在身的王二死无全尸,害他的阉狗却逍遥,天理何在! 赵义难以抑制,嘶吼出心底郁结。 “天道不公!阉狗不得——”好死还没说出口。 后脑一痛,赵义转身,蝉夏手持灯台。 “你暗算我...?” “我是救你。” 伸手将晕过去的赵义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冒名顶替还敢嚣张乱喊,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傻...” 若不是看在前世交情,她也懒得出手帮这个憨憨。 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黎明的曙光洒在城楼上,随着鼓声响起,四面城门同时打开。 灯油燃尽人未眠。 忙碌了整晚的蝉夏伸了个懒腰。 正待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忽听外面压着嗓饱含怒意的呼唤。 “陈婵夏!你给我死出来!” 蝉夏往桌底看去,想钻,已然来不及了。 门被踢开,进来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瘦小枯干穿蓑衣,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见到婵夏不由分说,抓着油纸包就往她身上招呼。 “你胆儿也忒肥了!” 婵夏哎呦一声惨叫:“阿爹!手下留情!” 陈四听她叫得好似杀猪,火头更甚:“喊什么,油饼砸人又不疼!” “我刚缝完尸,还没换衣清理尸毒,疼倒是不疼,可这饼就不能吃了...” 陈四忙把油纸包挪老远,贪财嘴脸与婵夏如出一辙。 “快去清洗,等会再算账!”陈四瞪了眼这胆大包天的丫头。 婵夏冲他嘿嘿一笑,去了后院。 从井里摇上一桶拔凉水,脱下沾血的罩衣,先是用清汁凝露仔细涂手脸消毒,再以清水香胰子反复洗净。 后院没人,她便解开发髻,满头青丝垂落,仔细涂抹凝露,以免沾染尸毒。 陈四过来,正看到闺女披头散发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吹兰芬馥,笑眼弯弯,满园盎然生机,全被她的瑰姿艳逸盖了去。 陈四吓得心一拧,三步并两步冲过来。 压着嗓子训斥:“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又没人看到,怕啥...”婵夏不慌不忙地把头发窝成鬏,取了俩崭新的布巾包上,美娇娘又成了面冠如玉小郎君。 “让人看到你女扮男装冒充仵作,不仅你要挨板子,阿爹我数十载的声誉也毁于一旦...” 陈四窝火。 这几日青州鼓腹含和,他这团头做得清闲,昨晚吃了几盏酒提早睡下。 醒来发现女儿留了纸条。 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拦下飞鸽伪造他的举荐信,独自去了县城。 陈四急了满嘴燎泡,冒雨急行,城门一开便冲进来找闺女。 闺女俩月前从树上摔下来,醒来便转了性子。 非得闹腾要做仵作,每逢他验尸她都要跟着,这次更是胆大,竟伪造他的举荐信,女扮男装就过来了! 这一路,想的都是闺女身份被拆穿被打个半死的画面,恨不得两肋生翅飞进城。 见她屁事没有还一副作死的样子,担忧化为愤怒,抡起拳头就要锤她,看她那酷似她死去娘的脸,又下不去手。 拳头停在空中,举也不是,落也不是。 “阿爹别气了,我回去做好吃的。”婵夏笑嘻嘻地放下陈四的手,就知道阿爹是个嘴硬心软的。 “别以为炖酱骨我便不气了。” “再加一份鱼圆,我亲自钓溪鱼。” 陈四吞吞口水,努力装作不在乎。 “你一女子怎好碰这些枯骨烂肉?我刚看你缝的那具尸,这种碎尸莫说你这般的新手,便是阿爹我这十几年的老仵作,也未必缝的好,好在你糊弄过去了...那鱼圆做得多些,上次都不够塞牙缝。” “傻阿爹,若不是为救你命,我何苦女扮男装跑这么远...”婵夏小声嘀咕。 她重生已俩月有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找督主,就是放心不下阿爹。 前世,阿爹就是这时间前后死的。 准确的说,再过五天,六月十六,阿爹前世的死期就要到了。 留给婵夏力挽狂澜的时间,只剩最后五天。 第4章谁也不想留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婵夏都想不明白阿爹因何而死。 前世,六月十六云遮月,阿爹生辰,她煮了寿面,没等到阿爹归来。 只等来了衙役破门而入。 不仅带来了阿爹已经被杖毙的噩耗,还将她捆入教坊司做苦役。 身为贱籍仵作之女,进了教坊司也没资格做接客的女乐,只能在后厨做苦役,人下人中的下人。 跟阿爹有些交情的捕头,趁着四下无人对她说了实话。 阿爹查案得罪了人,据说是位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 原本没想打死他,罚杖刑八十,不曾想陈四身子太虚,只受了一半便死了。 那大人物便把气迁怒到阿爹唯一的亲人婵夏身上,把年仅十四的婵夏送教坊司做劳逸。 几年后,婵夏傍上督主,想重审阿爹的案子。 知府以及当年一众知道内情的,要么畏罪自尽要么举家搬走,案宗也离奇失踪。 阿爹之死就成了悬案。 重生后,她时刻跟着阿爹,就想找出前世阿爹之死的真相。 可俩月过去了,阿爹事事谨小慎微,看不出得罪人的迹象。 昨日接到飞鸽传书,婵夏本以为信中所书的“大人物”便是害死阿爹的真凶,忙顶替陈四过来。 结果赵义只是冒名顶替的“大人物”,误会一场。 前世的杀父仇人还不曾登场,距离前世阿爹之死,只剩五天... 婵夏看着陈四,心下毒誓,无论如何,她都会护着阿爹周全,决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回到偏房,赵义已经醒来。 看到婵夏,噗通跪下。 “恩人在上,请受我一拜!” 婵夏不仅缝好了王二,还把王二周身上下收拾的利利索索,污渍泥垢擦拭干净,涂了些薄粉擦了口脂,看着没那么吓人。 那条忠心护主的犬,被套上了黄布,缝了个狗身形状,盘扣充作狗眼,残缺的一半以枯草填充。 赵义来时根本不敢奢望能修复的这般完整。 这般横死无全尸的,普通缝尸匠是不敢接的,他只能冒名顶替厂卫,铤而走险。 不曾想遇到这天下第二仵作,施展神技,给他义弟哀荣... 被婵夏捉弄坑银子的怨恨一扫而空。 婵夏赶紧扶他起来,唯恐这个憨憨再喊一嗓子把人都引来。 “趁着主官等人正迷糊着,速速带你义弟出城厚葬,一会出去若主官问起,你便蛮横斥他,让他不该问的莫问,自可顺利出城。” “恩人对我犹如再生父母,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我——”婵夏刚想说名字就不用记了,反正早晚都能再见着,毕竟以后大家都辅佐督主... 欠她那六两银子早晚都要还的。 “她叫陈婵夏——你到底是不是厂卫出来的?”陈四上上下下打量赵义,视线落在他的靴子上,出声打断。 赵义一惊,小公子的父亲也是眼力过人呐。 “快点运你义弟出去,晚了来不及了。”婵夏怎会不知阿爹打的什么算盘,忙打发赵义去忙。 陈四抻着脖子不死心地看赵义,这汉子不错,膀大腰圆牙口好,看着就像是个壮劳力。 “闺女,你看他那腰...凭你阿爹我多年看死人的经验,这一定是个能干活的,咱家那二十亩农田正缺这样的壮劳力...” 陈四压低嗓音,用只有父女俩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婵夏无情拆穿:“阿爹,这番话,你昨日看赵屠户也说了一遍。” 哪怕是头猪,只要是公的,在阿爹眼里都是清新俊逸,配她正好。 “人家赵屠户能看上你吗?这小子就不一样了,冒充厂卫可是大罪,他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中——”陈四比了个杀的手势。 一不做二不休,以此为把柄,要挟这壮汉娶了闺女吧。 赵义正好回头,陈四忙化作挥手的动作,露出老泰山般慈祥的笑。 一口白牙晨光下熠熠生辉,吓得赵义一激灵扛起王二往外走。 陈四见此状,眼里流露出大喜的光芒。 忙推推闺女,你看看人家! 扛死人都这般轻松,有这等壮劳力,还愁以后验尸没人扛吗? 婵夏拿起陈四带过来油纸包,把凉透的蒸饼分陈四一半。 “吃你的饼吧,人家看不上我这种一顿能吃三饼的。” 赵义路过,只听“一顿三饼”,忙驻足抱拳: “小公子好胃口,看你个子不高,竟跟我一般饭量。” 如此真诚赞美,让陈四的脸垮了下来:闺女距离嫁人又远了一步,嘤! 一切皆如婵夏所料。 候在前厅的主官,守了一宿这会正是昏昏欲睡头脑不清。 见赵义出来忙迎上前问,被赵义一声斥责噎得不敢再问。 厂卫绣衣使本就是神出鬼没,常做秘密任务。 主官昨晚与师爷合计,最后得出结论,这天降厂卫校尉,莫名其妙缝尸命令,大概是对地方执政水平的秘密考核。 赵义按婵夏所说,蛮横训斥,主官便更加坚信,自己这小小巡检司,承受了次生死大考。 多亏青州来的仵作父子解了燃眉之急,等送走大人,必要好好“口头”表扬一番。 来时的战马已被套了个板车,王二和忠犬一并放在上面,眼看赵义就要脱身。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 “这...快去看看,何人击鼓。”主官心里好大一个啊呸。 怎出这种岔子? 大人看了,宛若他辖区治安多差似的。 “大人,长平县一带就属这里最太平,巡检司最受百姓爱戴,至多不过是些鸡毛蒜皮鸡鸣狗盗的小事,不劳大人费心,莫要耽误大人行程。” 婵夏机灵开口,赢得主官赞许一瞥。 不亏是团头之子,有前途! “也好。”赵义心比主官还慌,是非之地,他也不想多留哇。 “求大人给小民做主啊,出了人命呐!人命关天呐!”一声声哀嚎从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穿墙而入,“我是城东孙家娘子,我官人在厂卫当差,闹出人命,厂卫绝不会坐视不理!” 主官、赵义、婵夏,同时一惊,思想神同步。 啖狗粪的,岂不是走不成了?! 第5章谁闻谁说香 厅堂里几人心中都像是揣了兔子,砰砰乱跳。 “大人借一步说话。” 婵夏把主官带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 主官面色严峻,看赵义多了几丝警惕与不安。 赵义握紧刀把,手心满是惊出来的汗。 他觉得主官看他的眼神不对,不知仵作小公子与他说了什么,实在不行,只能杀出去了... 好在,主官听婵夏说完,只说这案情重大,巡检司无裁量权,转到县衙。 这番话给了赵义台阶,他连连说是,赶着车离开巡检司。 “这次多亏阿夏提点,今日事——”主官看向婵夏。 “大人宽心,我与阿爹只当没来过。” 主官长舒一口气,等婵夏父女离开后嘀咕:“阿夏这般通透之人,竟出身仵作世家,实在是可惜了...” 父女俩出了城,行至小树林前,赵义窜出来。 他骑马先行一步,特意等着婵夏父女。 “多亏夏兄弟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六两。” ...赵义的手僵住,摸了半天,只掏出两角碎银,婵夏一挥手。 “先欠着,以后连本带利送到城内,我阿爹是青州团头,随便打听就能找到。” 赵义酝酿满腹感谢之词,全被她“连本带利”噎回来了。 “你与那主官说了什么,他何以痛快放你我出城?” “我对他说,你身份似有可疑,但我不确定。” “!!!!”赵义合不拢嘴,下意识地看身后,就怕窜出来一堆追兵。 这小仵作到底是敌是友?! “不用看,不会有追兵。” “恕在下愚钝,你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巡检司乃无品小官,无权无势,若你真是冒名顶替,他不通知县衙,擅自传书招你我过来,便是渎职之罪。若你不是冒名顶替,得罪厂卫,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没造成损失,不声张,这事便过去了。 她与巡检司主官说的那几句,既保全赵义,也让她和陈四不担风险。 “夏兄弟智慧过人,有勇有谋,再下佩服。” “以后有困难来找我。”婵夏回的痛快,“童叟无欺,收费合理。” 陈四默默转身,不忍直视。 赵义嘴角抽抽,想起被连环坑银钱支配的恐惧来。 “我这就去安葬义弟,后会有期。” 婵夏叫住了他。 赵义只见眼前一绿,接过她丢过来的一抹绿。 这是...芫荽?? “你捡尸块手上染了味道,用这个搓洗,一日数次,可去味...这个就不收钱了。” 这些去除异味的物品,仵作都是随身携带的。 赵义将手放在鼻下仔细闻。 “没有异味啊?” “你闻不到,别人能闻到,照我说的做吧。” “你能闻到阿夏身上的香吗?”陈四问。 赵义更困惑了,啥香啊? 陈四明白了。 此人天生嗅觉丧失,闻不到尸臭,也闻不出女儿的香。 婵夏却不意外,赵义前世就是没有嗅觉的。 与赵义告别,父女俩继续赶路。 陈四嘟囔。 “这女婿算是招不成了,不过也罢,我闺女这般香甜,配他这没有嗅觉的不过是牛嚼牡丹,不成也好...只是咱家那二十多亩地也不知何时才能弄完。” 眼看壮劳力飞走了,哎。 “好多人说我香,我自己却闻不出,阿爹,我身上到底什么味啊?”婵夏疑惑。 陈四摇头:“具体我也说不太好,不似花香那么腻,不似果香那般甜,初闻似薄荷般清爽,细品又似雨后树叶般清新,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总之,混在一起是很清爽好闻的味道。 说起这个,陈四想起来了。 时逢盛夏,若仵作验尸,身上必然沾染尸臭味,味道之强烈,反复搓洗都难以去除。 他今日踏入阿夏缝尸的房间,竟没嗅到半点异味,难道...女儿身上异香能中和那股味道? 之前女他没留意,细想却有迹可寻! 他验尸换下来的衣服,经女儿浆洗后,半点异味都没有,其他仵作哪怕是熏染除臭后,身上的味道也是很难消除。 他只当女儿洗的仔细,现这俩月案情较少也没太在意,必是她身上的奇香起了作用。 陈四眼睛一亮,这般天赋异禀...不去嫁给杀猪的,实在是可惜了! 若那杀猪的刘二知道女儿身上这异香,能中和掉肉铺的血腥气,定不会嫌弃闺女能吃了... 想到嫁女有望,陈四喜上眉梢,找机会定要与屠户详谈一二。 抓紧谈,等入秋农忙了,那二十亩地...还有希望! 婵夏不知陈四又惦记着让她嫁人之事。 她想到巡检司门口那喊冤妇人王氏,眉心紧了紧。 按着正常流程,县里仵作查验完了,再由知府派阿爹这种州府仵作过来复验。 她为了带阿爹快些脱身,刻意回避了新出的那桩命案,以免让知府发觉她和父亲来过长平县。 路过孙家,她着意问了路人几句。 死者是孙家独子,据说家中招贼被害,头部变形,颈项血肉模糊。 她虽未亲眼见一眼那死者,却知这般大案,少不了要阿爹再跑一趟了。 只怕这几日还有的忙。 距离阿爹死期越来越近,任何细节都不能错过,若阿爹再来长平县验尸,她还要跟着,以防不测。 “阿爹,回去若有人问起你我昨夜去了哪,你只说亲戚家有事急着过去帮忙,莫提巡检司。” 陈四颔首,利害关系他懂,守口如瓶,不仅能明哲保身,还能卖巡检司主官个人情。 “三伯父一家问起,你也不要说。”婵夏又叮嘱了两句。 “你三伯父是我们唯一的血亲,告诉他无妨吧?” “你嫌命长就跟他说,三伯父一家...呵呵。”婵夏想到前世阿爹死后三伯父一家的所作所为,眼里一片冷冽。 陈四看她不高兴了,便不再提这茬,父女二人加快步伐,穿小路朝着首城方向前行。 俩人走了没一会,黑色骏马飞驰而过,越过婵夏刚刚停留的位置,又退了回来。 男人从马上跳下来,鼻翼微动,一双利眸环视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 什么味道,竟如此好闻? 他天生嗅觉敏锐异于常人,这种气味他还是头回闻到。 找不到气味来源,男人继续赶路,那抹独特清香,却深深烙印在心里,挥之不去。 第6章好一个兄弟情深 刚到家没一会,府衙便传陈四过去。 为了长平县那桩新案,不过这次查验的,不是陈四。 “让三伯父去?他能看出什么?”婵夏惊诧。 陈四出身仵作世家,兄弟二人全都做了仵作。 陈三入行比弟弟晚,学艺不精没当上团头,这种大案,怎么能让陈三去呢? 陈四满面愁容。 “知府大人是想让我去,但你三伯父抢了去,与我私下说是你三伯母想吃长平县的蜜饯。刚好顺路带些回来。” “他跟三伯母不合,哪会这么好心带什么蜜饯,还不是想着春满楼的翠儿。” 长平县春满楼的花娘翠儿,跟三伯父有些交情,那边的案情,三伯父跑的比兔子都快。 “不可妄议尊长...我提点了他,要他仔细查看,你三伯父入行眼看就要满三年了,过了这三年无纰漏可拿赏银,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出差池。” “你这好意全都被三伯父当了驴肝肺,他只会觉得你想削减他赏银。” 仵作三年不出错,便可视情况得到赏银。 如陈四这般屡破大案的,能得到十两,陈三这种只破小案的,能拿六两。 陈四知兄弟学艺不精,只派简单小案给弟弟,案情小出错少。 陈四一番好意,陈三却不领情,只当弟弟是故意刁难,不让他拿多赏银。 “我与他到底是血浓于水。” 婵夏撇嘴,兄弟处不好,一样反目。 没有血缘的兄弟,未必不情深。 赵义出生入死只为抢回义弟尸身。这样的兄弟情难得可贵。 反观她三伯父,跟阿爹一奶同胞,却不见半点手足情深。 前世阿爹被打死,她被送入教坊司做苦役,临行跪求三伯父安葬阿爹,三伯父竟不管。 还在官府查家之前,卷走了家中所有值钱财物。 最后跟阿爹共事的捕头帮忙,安葬了阿爹。 婵夏想到三伯父没好印象,巴不得不往来。 前世三伯父没去长平县,她昨晚的行动,改变了前世轨迹。 若阿爹的死真跟长平县新案有关,三伯父怕是要倒霉...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婵夏只盼三伯父别牵连到阿爹。 转天,烈阳高照,正逢三伏,路上行人甚少,府内无差,陈四闲在家。 婵夏煮了绿豆汤,放在井里镇凉,父女俩围坐树下,品着清心润肺的汤。 “你三伯父该回来了吧...” “四叔救我爹,出事了!”陈三的长子福子跑了进来。 见到陈四便跪地哭诉。 长平县来了人,说陈三冲撞亡人,中了邪煞晕厥不醒,陈三媳妇没了主意,请陈四出山帮忙。 婵夏听福子讲完,大概明白几分。 三伯母舍不得就要到手的六两赏银,不报知府,跑过来找阿爹求助。 三伯父醒来,功劳皆是三伯父的,与阿爹无关。 三伯父醒不来,阿爹便要惹上一身麻烦。 好一个“兄弟情深”... 婵夏猜心慈人憨的阿爹不会坐视不管。 “阿爹你上报知府,领了公文你我一同前往长平县。” “还要上报知府?你这一耽搁,我爹若是没命了如何是好?”福子怒斥。 “你爹的命是命,我爹的命便不是命了?若此时有了案情,我阿爹岂不是要担个渎职之罪?” “眼下太平的很,哪来那么多的案情...” 正争辩着,府衙来了人。 城内李家香铺出了命案,要陈四过去查看。 福子面如土色,陈四左右为难。 “阿爹,我去长平县,你跟着知府查案,既能解三伯父燃眉之急,又不耽误知府查案。” 婵夏叮嘱陈四,一定不要隐瞒,告诉知府她为查案方便女扮男装,以防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情况紧急,知府就算再昏庸也不会怪罪。 “你一个黄毛丫头能顶什么事儿?”福子质疑。 “不服就自己想辙。”要饭还嫌馊,说的便是这种人。 福子不吭声了。 中煞这般晦气的事儿,没几个会出手帮忙。 陈四不想让婵夏去。 婵夏这俩月看了些家传之书,昨日缝尸做的也很好,但眼下这事儿比缝尸棘手多了。 不仅要处理陈三中煞,还要在陈三醒来前,配合知县查案验尸。 即便是陈四亲自去,也没多少把握。 陈四脱不开身,只能让他手底老仵作带着婵夏,先去应个急,等他这边忙完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借了辆驴车,婵夏跟着仵作老王赶赴长平县,福子也跟着,一行人快马加鞭赶赴长平县义庄。 福子胆小,不敢进义庄。 婵夏便让他守着驴车,她跟着老王头进去。 义庄空旷的长廊步步回音,身后凉风阵阵。 这天说来也怪,出门时还是清空万里,进了长平县便是乌云密布,虽才下午,天却阴沉沉的,颇有几分诡谲之气。 仵作老王入行二十余载,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却还是胆战心惊。 此番又是为了陈三中煞之事,更多了几分忌讳,越往义庄里面走越不安。 “阿夏,我过了暑气,腹痛难耐...”老王突然停下,捂着肚子哼哼。 这一路他喝了婵夏三碗绿豆汤,吃了半个炊饼,生龙活虎,哪有半点过暑气的样子。 婵夏一看便知老王是装的。 阿爹让老王过来,老王不好驳阿爹面子,便想了这么招金婵脱壳。 “王伯既然不想进,我便一人进好了。” 婵夏笑不到唇畔,一双笑眼璀璨如烟火般明媚,看穿一切。 老王被她看得心虚,借口肚子疼跑了出去。 出了义庄,老王擦了擦额上冷汗,小声嘀咕。 “这陈团头到底是怎么养的娃,竟没半点姑娘样,这种地方来了也是面不改色,怪不得嫁不出去...” 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扬了老王一脸土。 马上端坐一人,头戴一顶黑色帷帽遮着,看不见脸,却能感到铺面气势。 老王被这凌厉之气压得低下头,那马贴着他奔过,黑色衣袍被风卷起,露出悬挂在腰间的象牙腰牌。 惊鸿一瞥,却也足以让老王看清上面的弯月梅花图,霎时惊出一身凉汗。 厂卫的人! 老王想到还在义庄里的婵夏,不由得一激灵。 这案情竟惊动厂卫的人,稍有不慎便会招至灭顶之灾,陈团头那个胆大的女儿,这次怕是不好过了。 第7章蠢出新花样 停尸厅在长廊尽头。 新案尚未查明,死者孙虎便被送到了义庄,只等州府仵作复验完毕,再抬回孙家收敛下葬。 停尸厅合着门,门上贴着黄符,请了供桌上着香,烟雾缭绕,阴森骇人。 门口站着的小吏正苦着脸守着,时不时还要念两声佛号。 见婵夏缓步进来,小吏忙迎了上来。 婵夏拱手道:“这位小哥,我是青州陈团头派过来的,这是我的举荐信——” “可把你盼来了,死者就在里面,你快点查验,越快越好!” 小吏听说是州府仵作,公文都不查验,只催婵夏快些查验。 婵夏扫过香案黄符,眉头微皱。 验官受验尸公文后,不可与和尚道士接触。 长平县这是把陈三晕过去当做撞煞处理,视规矩不存在。 若她还是前世那般的身份,巡视发现这般坏了规矩的,必然要斥责几句,眼下她身份尴尬,也只当看不见。 小吏再三催促婵夏验尸,婵夏却不急。 进了停尸厅环顾四周,又去隔壁看昏睡的三伯父。 陈三脸青嘴紫,躺在木板上闭着双眼,时不时说上几句胡话,乍一看真像是中了煞。 “你还是先把尸验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小吏见她不慌不忙,忍不住催促。 “你不把昨晚发生的事讲清楚,我贸然验尸,若再有‘邪煞’,你就不是回不了家那么简单了。” 小吏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仵作年纪不大,说话也是笑眼弯弯,却颇有几分威严,不敢怠慢,把案情讲述一遍。 死者孙虎是孙家包子铺的长子,其父孙大义在厂卫当差,常年不在家。 其母王氏蒸的一手好包子,在长平县远近闻名,靠着蒸包子起家,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雇了些人扩大了规模。 王氏做了掌柜不需事事亲力亲为,余下精力照料独子孙虎。 孙虎十六岁考中秀才,正为秋闱做准备。 昨日清晨,王氏见儿子读书的书居虚掩,推开就见孙虎倒在血泊中,身亡有一段时间了。 王氏忙去巡检司敲鼓鸣冤,巡检司接到大案后不敢耽搁,第一时间送到县衙。 知县命人仔细查过孙家,孙虎书斋内无贵重物品,只是随身玉佩被拽走。 本县仵作查过后,判定有贼人入室盗窃,被孙虎发现后,索性灭口。 州府派来的仵作,也就是陈三,查了一半还没得出结论,便中了“邪煞”晕厥不醒,复验暂未完成。 “哎,这案子怕是要成悬案了。”小吏煞有其事地摇头。 “哦?” “长平县最近流寇猖獗,好几家都被流寇洗劫过,想必孙秀才也是被这伙盗贼盯上了,流寇无人见过真容,又四处逃窜,到哪儿捉他们?只可怜王氏苦苦将儿子抚育长大,遭此横祸,公堂上哭晕几次,可怜人呐...” 不止小吏,长平县上下都觉得这是个悬案。 找州府仵作复验不过是走个流程,哪曾想陈三验尸晕厥。 “小仵作,你说会不会是孙秀才冤魂未散,才害得那大仵作中煞?”小吏压低声音,唯恐冲撞亡者。 “昨晚仵作是怎么晕过去的?” “知县大人带着县丞亲临义庄,带着仵作查验——” “在哪儿验的尸?”婵夏打断。 “原是在义庄外的空地,后来起了风,灯火摇曳看不清,大人便命人抬回了大厅。查到一半,仵作突然倒地不起,知县请了神婆做了法事,仵作这一睡便是一天。” 婵夏垂眸思索。 “当时大人站在什么位置?” “额...”小吏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多,一时语凝,随手指了下,“就那里...让你查验尸身,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小吏被她问烦了。 婵夏勾起嘴角,这一笑看得小吏恍惚。 虽知仵作是个男子,可笑起来竟如此好看... “你撒谎。昨晚真实情况是,起风后,尸体抬回大厅,大人提前走了。” 《大燕律·刑部》规定,凡出命案,知县要亲往验看。 长平县知县找神婆在先,私自离开在后,无视律法,小吏畏惧知县,故意撒谎。 小吏惊慌失措,脱口而出:“你如何知道的?” 婵夏笑而不语。 如果按着小吏所说,知县站的位置距离死者很近,知县也得倒下,怎能只倒了陈三一个? “小公子你莫要说出去,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小吏连连求饶。 “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说出去。你去禀大人,让他派个书吏过来帮我记录,对了,还要请小哥帮个忙。” 小吏被婵夏抓住了把柄,对她言听计从。 “劳烦小哥先去外面的驴车内取些绿豆水过来,按着这个方子,帮我抓些药来,药费问外面那个叫福子的拿。” 婵夏转了一圈,便猜到三伯父为何会昏迷不醒。 根本没有什么灵异撞煞。 三伯父这纯粹是...蠢的。 夏日验尸多选择室外,纵有尸臭空气流通,也不妨事。 若遇特殊情况挪到室内验尸,必须开窗通气,以防闻多了尸臭中毒。 她刚看过验尸大厅,几个窗户都是关着的,仅留一扇天窗。 天窗她刚看了两眼,仅留一丝缝隙,风吹不进来,室内尸气浓度到达一定程度... 活活熏中毒。 不怪阿爹平日不敢委派大案给三伯父。 婵夏早就知道三伯水平不咋地,但没想到他竟会蠢到这种地步。 常识都不懂,闻所未闻,足以记载仵作史册的蠢。 陈家先祖若知后辈里竟混进来这么个蠢货,不知会不会梦训他。 小吏领了命往外跑,差点撞上黑衣人。 “你谁啊?”小吏问。 带着帷帽的黑衣人掏出令牌。 小吏刚来没几天,不识字,也没见过大人物,令牌认不大清,只当是县衙派来的。 扭头对着厅里喊: “小仵作,书吏来了——行,你赶紧进去吧,我还要忙着抓药...” 转身又朝着外跑去。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弯月梅花令牌,皱眉,书吏是个什么鬼...? 长廊通向停尸厅,越往里走,香味便越浓。 在满是怪味的义庄,这股清香如一道骄阳劈开长空。 黑衣人驻足,神色略诧异,这个味道,不就是他在路上闻到的那个吗? 婵夏清脆悦耳的声音,透过长长的走廊传来。 第8章不知哪位同行这般倒霉 “有劳书吏记录了。” 黑衣人被误认为书吏,也不解释,踏步进了厅内。 婵夏换好了装。 罩衣套好,口罩和手套都戴了两层。 所有窗户都推开,陈三那种蠢到晕的错误,在她这是不会出现的。 转身,正看到黑衣人进来。 高大身影步入厅内,遮住了不多的光线,造成了大片光影,婵夏有些恍惚。 这人的身形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书吏大哥,这尸身放置近两天,虽暂时未膨胀,却也冲得很,你那帷帽遮不得多少气味,我包里有崭新蒸煮过的护具,你多戴两层。” 黑衣人看她这打扮,黑眸有一丝惊讶闪过,她这种打扮,可不是这时代仵作才有的。 打开包裹,黑衣人眸色深沉,取出一个口罩,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眼熟... “细绳挂在耳后,松紧可调,书吏也不要嫌热,今日这尸必须要戴两层,手套也是,一层都隔不住这味儿。”婵夏以为他不会用,特意详解用法。 见黑衣人迟迟不动,以为他是怕了。 “若你不想靠近,便退在门口,我说你记录便是。” 黑衣人退了出去。 婵夏心说这汉子还挺有意思,长得人高马大的,竟如此胆小。 门口的香味淡了许多,黑衣人终于确定,那好闻的清香,就是从里面的女仵作身上传来的。 不仅如此,就连尸身原有的气味,也被中和许多。 婵夏一转身,发现男人又进来了。 头上的黑斗笠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戴着她做的口罩,静静地伫立在她身边。 走路无声,她竟不知他何时来到她的身后,看来是个练家子。 “纸笔。”男人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十分沙哑,像是砂砾抹的院墙,粗糙低沉,让人听着不适。 “你是喉咙不舒服吗?我这有清咽利喉丸,五十文一盒,两盒一疗程,按疗程服用有奇效。”婵夏对着男人露出灿烂又不失贫穷地笑。 她口罩外的双眸弯弯,眼神狡黠,男人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不必。” 推销不成,婵夏也不恼,凭她前世坑遍厂卫无敌手的功力,早晚能从他身上赚一笔,就没有一个人,能一毛不拔地从她身边经过。 婵夏仔细打量这高个书吏,头发茂盛——生发丸是推销不出去了,口鼻皆被挡着,只露一双眼。 突然,婵夏眼睛一亮。 视线落在男人左眼那道疤痕上。 那疤痕贯穿了左眼,没入口罩。 “兄台,你这疤痕——” “不必。”男人猜到她要说什么,提前打断。 “我为人童叟无欺,价格合理,最是看不惯世间疾苦...”婵夏煞有其事地摇摇头。 “生肌去腐膏,我送一疗程给你...不收银钱,你用着好,再来找我买便是。” “不验了?”男人受不了她这连环推销,比了比面前的棺椁。 雁过拔毛,说的就是这钻钱眼里的小丫头了。 “好嘞,准备验尸。” 婵夏点燃苍术皂角,从火盆迈过去。 男人的黑眸微眯,专注地看着她接下来的操作。 “验,尸体口眼开——我插播两句,你别写进去,兄台,观人者先看眼,胸有正气,则眸子瞭,你眼睛上那道疤,碍眼的狠,就好比明净的湖面让人尿了一道黄...” 男人双唇微抿,眼里有一丝厉意闪过,什么破比喻! “用我的生肌去腐膏,数日定能还你绝世容颜。” 这一番话让她说的三分玩笑七分真,难辨她真正用意是何。 男人不接茬,婵夏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孙虎身上。 “验,死者男,年十八,身长五尺三寸。头部变形,头髻散乱、两手微握。颈部伤处若干、见白骨、有血污,皮肉卷凸。” 男人手执狼毫小笔吃,快速记录。 “头骨遭重物击打数次变形,颈部被利刃割破,尸斑较浅,说明生前出血巨大,被钝器击头或是割喉,都可造成死亡,可视为合并伤,你写的仔细写,不要漏掉任何一处细节。” 婵夏对上那双疤痕眼,只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压得她喘不上气。 忙别开双眼,低头借口查看死者,以此缓解这黑衣人带给她的压迫感。 “这段不用记...颈部这伤痕创口一角钝一角锐,这倒好判定,必是菜刀一类的刀具造成的,可敲他头部的重物,到底是什么呢?”婵夏自言自语,反复查看孙虎头部。 “头骨已然变形,说明这重物有些重量,却不是斧背、棍棒砖石等平整之物,头皮创口大小不同,有平整的,也有不平整的,这到底是用什么砸成这样的?什么物件,有平整又有不平整的?只可惜前面的仵作把伤口清理了,要不还能找到更多信息...” “真凶又为何带了两件凶器犯案呢?先把人砸个半死不活,又拿菜刀切脖...多大的仇恨...” 她自言自语,百思不得其解,黑衣人却把她说的每一件都听了进去,眼底满是赞许。 这丫头虽看似贪财欢脱,查验起来却十分老道,他见过的仵作不下几十个,没有一位有她这般的能力。 虽不用解剖,从头到尾查一圈却也花费了不少时辰。 有时她只看不说,黑衣人便静静伫立她身后,俩人明明是头回合作,却像是有多年默契般。 终于,婵夏做出总结。 “死者身亡不超过二十四时辰,尸僵未散。为重物敲头后遭利器割喉身亡,颈处宽三分深七分,砍断血脉,创口一角钝一角锐,怀疑作案工具为菜刀,头部作案工具暂且不明,是为熟人作案。记完了吗?” 黑衣人收笔,颔首,眼里有满意之色。 “外面皆传此案是流寇作案,你却判定熟人作案,依据是什么?” 婵夏大义凛然摆手拒绝: “我们仵作行是有师承的,违背师承随便乱传,我那授业老恩师于铁蛋会痛心疾首的!” “所以?”男人默默记下她说的授业恩师。 于铁蛋...听着就不像是什么正经名字。 “一两银子,才肯把师门密不外传的绝技说与你听。” ...男人同情于铁蛋一会。 不知哪位同行这般倒霉,收这么个钱串子当徒弟。 第9章好,很好 “你买我一盒治疤痕的生肌膏五十文,我把师门不外传的验尸秘籍送你一个当添头。” 男人不堪其扰,从钱袋里摸出五十文扔给婵夏。 婵夏紧盯着他的钱袋,看清里面都是些散碎银角,还有些面值不大的宝钞。 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叹息。 她卖货是假,探此人身份是真。 此人虽未露正脸,身上气质却绝非书吏所有。 她本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冒充书吏过来看热闹,可此人出手抠抠搜搜钱袋还没钱,不像是那大富大贵之人... 屋内陷入沉寂。 一双男女不动声色相互试探,彼此都不愿让对方发现自己底牌。 “真凶是否是流寇暂且不知,但一定是孙秀才见过的熟人,依据就是...” 婵夏指了下死者脖颈。 “之所以说是熟人作案,皆是因为这几道浅痕。死者脖颈有多处划伤,且划伤多集中一两处,血液流动方向朝下,可见是人已倒下后,又被连划数刀,若只是见财起意,不至于下此狠手。” 真相只有一个。 凶手是死者熟人。 头部先是被重物重击,人倒地后,又以菜刀连划数下,就是要确保人无生还可能。 查验后,婵夏倒是觉得陈三被熏晕的很是时候。 这案子若是让陈三复验,定会稀里糊涂按着流寇处理,让真凶逍遥法外,亡者难以安息,她来的刚好。 “泼醋,熏衣。” 黑衣人挑眉,她在命令他? “逗你玩呢,我自己来。” 婵夏摘掉双层手套,取出醋,泼在还燃烧的苍术上。 霎时轻烟起,婵夏从火盆上跨过去,烟雾熏在身上,便算是消毒。 “案情已经查明,接下来,该说说兄台你了——”婵夏忽然收敛笑意,正色道,“兄台,你并非县衙书吏,冒充书吏扰乱本仵作查案,你胆儿也忒大了。” “所以?” 男子对她能辨明自己身份并不意外。 她能查出孙秀才案件是熟人作案,眼力绝非常人能比。 婵夏嘎巴两下嘴,暗示的这般明显,他还不明白? “兄台,我很好收买的,不要二两不要一两,只需五十文茶水钱,我只当没见过你。” 暗示不成,便换成明示。 她用这招曾轻易拿下过赵义。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不似赵义那般好糊弄。 “哦?”男人好笑地看着她,不慌不忙,“我的确不是书吏。可你也不是仵作。大燕虽不乏女仵作,但青州在册的,却是没有。” 婵夏脸色一变。 她自认伪装万无一失,这人怎么看出她是女子的?! “你究竟是何人?” 男人转身,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手里抛起一物又接住,正是她包裹里的药瓶。 她随身带了好几种常见药,有合适的就推销下,也是为了今后攒够盘缠找督主做准备。 这黑衣人不知何时拿了她的药... 婵夏突觉不妙,低头清点,眼前一黑,扯着嗓子喊道: “兄台你拿错了!那是大活络丹不是治疤痕的...你回来!你拿的那个要五百文!!!我这是小本生意啊!” 挑着最贵的拿!不厚道!不讲武德! 清脆的控诉回荡长空,经久不消。 阴云不知何时散去了,暖阳普照大地,午后的金光洒满大地。 骏马飞驰,男人伸手扯掉脸上的伪装,帷帽遮挡了俊朗绝伦的脸庞,想到那满身香味的丫头急得跳脚的模样,薄唇轻勾。 治疤痕和治嗓子的药,大可不必。 那疤痕原本就是做出来的伪装,声音也是吃了特殊的药丸变哑的。 男人右手握着的小药瓶,标签以小楷写了一行字,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落款是阿夏。 他此番乔装前来,便是想着为孙秀才讨回公道。 不曾想,这小小的长平县,竟藏龙卧虎,有这么号厉害的仵作。 还是个身有异香的女仵作。 “阿夏么...名字不错。”男人顺手收好药瓶,催马离去。 婵夏满脸凄色,握紧双拳,咬牙切齿。 “混球...大活络丹成本就八十文啊,才给我五十文...” 她赔本了! 从前世到今生,从未有过!! 亏了三十文!!! 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莫说是个身份不明的,前世就算是督主,想从她这得到真诚的赞美,那也是要给赏银的! “下次别让我遇到你...”婵夏咬牙发誓。 小吏进来了,满脸钦佩。 “小仵作,你那药方真有效,老仵作醒来了!咦,书吏哪儿去了?” “他不是书吏。” “啊?”小吏满头问号,难道还有人冒充书吏不成?图啥?看死人有瘾? “此人若不是来自三法司,便是来自厂卫..他便装查案不想声张,我这次表现尚可,应该是合格了,他不会为难知县,也不想声张。为免麻烦,你只当没见过他。” “可是大人真的...不会为难我们吗?”小吏唯恐被抓去打板子。 “不会,此人虽然狡诈不要脸还坑我钱...”婵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嘀咕,对上小吏疑惑的眼后才清清嗓子,正色道。 “这位大人是清官,秉公办事,不会连累你我。” 看他那穷酸钱袋,便知此人还算廉洁,不至于为难手下人,处在这种位置上的人,稍微有点歪心眼,也不至于连她那几十文都坑...嘤。 婵夏一开始还以为此人是个公子哥。 验尸时,他表现的也十分平静,司空见惯的样子。 期间,他几次试探婵夏所用的仵作手段,全被她师承不可外传噎回去了。 就像是看了话本对查案邢狱事有兴趣,跑过来过眼瘾凑热闹的。 真正让婵夏确定他身份,却是他指出她是女儿身。 离开时,更是清楚指出,青州在册没有女仵作,口吻笃定。 能够知道青州仵作在册名单,并熟悉狱事的,不是三法司来的,便是厂卫的。 赵义那是冒名顶替,这位坑了她三十文钱的爷,才是真正微服私访来的。 “我想起来了,他那令牌好像跟我们的不太一样,我着急抓药没仔细看...就记得令牌上,有朵梅花。” “牌子是什么颜色的?” “有些泛白,不是寻常材质。” “象牙材质,还好官不大...厂卫的校尉,好,很好。”婵夏笑了。 小吏一激灵,小仵作这是吓傻了? 第10章团结的一家人 婵夏高兴。 是厂卫的就好办了。 她早晚会回到督主身边,皆时,定要把那坏蛋坑她三十文再坑回来,翻倍赚回来。 虽然那黑衣人看着就不好对付的样子,可再过两年督主就要上位了。 届时,厂卫除了督主,也就她说的算了... 婵夏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女子报仇两年不晚,走着瞧! “你确定,孙虎之死系熟人作案?” “是。” “若你查验有误,莫说是你,连你父亲一并都要受牵累。”肥头胖耳的知县压着火又问了遍。 “大人问你话呢,想好再说!”巡检司主官接茬,顺势给婵夏使了个眼色。 人是在巡检司辖区报的案,所以巡检司也在场。 “小的确定,孙虎案就是熟人作案。” 婵夏的回答让知县肥脸上的肉抖了抖,看这多事的小仵作心生不满。 婵夏垂眸,装作看不到巡检司的暗示。 若定为流寇作案,便可结案,只等着猴年马月捉了流寇敷衍了事,捉不到流寇也不碍事。 若是熟人作案,排查耗时费力,捉不到真凶便算是知县的一笔糊涂账,影响政绩。 知县贪图省事,明知案件有疑点却视而不见。 这胖老头子坏得很。 “小的时常听家父提起大人,说大人乃凤毛麟角,百里挑一...不,万里难寻。”的昏官。 婵夏见他眉心舒展,便继续说下去。 “只是大人在长平县任职多年,小的替大人心有不平。” 知县的表情变了,头不自觉地微微点着。 督主有教她一种名为“微表情”的秘术,可从细微表情里洞察对方心思。 前世她用这套秘术察言观色,溜须拍马,卖货赚银钱,引得督主怒其不争,说她用屠龙刀切西瓜。 这会倒是物尽其用了。 若一人连续点头且不知自,便是对对方话的高度认可,看来这头肥官不满足只做个知县,她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死者孙虎的父亲在厂卫任职,虽只是番役,到底是厂卫的人...若大人能查明此案真相,替死者查冤,替长平百姓除恶,不失为一桩佳话。” 后面都是客套的虚话,前面那句,才是要害。 一旁的师爷思索片刻,压低声音对知县说道:“大人,学生听闻孙义前段时间立了功得到了不少赏银,升役长也是有可能的。” “立什么功?” “听说好像是救了位掌事公公,具体是哪位不得而知...” 但厂卫里的公公,随便出来一位,也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知县三角眼瞪圆,这般大事怎不早些提醒? 升了役长手里便有了人马,每月抽签则定所辖地盘,若是孙义升了役长,那来日也可能抽到长平县,少不了要有关联,这可得罪不起。 更何况孙义还巴上了某位掌事公公,真要是案件查不明白,回来收拾他小小知县,还不是手到擒来? 明白利害关系后,知县一反之前的不耐,正色问婵夏: “你可有十足把握?” “请大人允许小的跟随大人去孙家查看现场。”婵夏适时提醒。 给了知县面子,无邀功之嫌。 顺利让知县卸除了对她的防备,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赴孙家。 这一路婵夏满心不悦。 若不是孙父刚好有些来路,这案子仅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力扭转乾坤。 人命关天却抵不过贪官眼里的一个“利”字。 眼下皇帝御驾亲征,宦官把持朝政,卖官鬻爵,地方官大多数都是长平知县这般货色。 上到朝堂,下至知府知县,就没几个做人事儿的。 各地冤假错案屡见不鲜,时局动荡,百姓如风中絮,聚散不由己。 仵作虽有满腹断案才华,遇不到明主也无处施展,不过是贪官污吏的手眼,无发言权,好多良知早就被利益拉扯的变了形。 这种混乱局面,直到两年后督主上位后才渐有好转,在那之前,不知还有多少冤假错案。 把家事料理完,早些找到督主,有人撑腰,她才能救更多的人...顺便赚点小钱。 想到那极具侮辱的三十文,婵夏咬了咬牙,头一个就要赚那黑衣人的。 孙家起了灵堂,大门口支起了报丧鼓。 孙虎这会已经从义庄抬回来了,离着老远就听到灵堂内传来的悲泣哭喊。 王氏白发人送黑发人,哭晕了几次,孙虎尚未成亲,灵堂之事全由孙虎的二叔孙勇主持。 孙勇与孙虎的父亲孙义是亲兄弟,孙勇夫妻开了个酒馆挨着王氏开的包子铺,两家不仅铺面挨着,住的院子也是相邻。 孙义在厂卫当差赶不回来,出了这样的事,王氏伤心欲绝无心主事,孙勇夫妻替嫂子王氏操办孙虎葬礼。 见知县带人过来,孙勇忙迎了上来。 孙勇个头还没婵夏高,瘦小枯干三角眼里满是精明,知道大人是过来查案的,恭维话说个不停,都是歌颂知县的。 婵夏在边上听得犯了瞌睡,她虽也经常赞美人,但却比孙勇这个马屁精含蓄多了。 孙勇把知县这吹得天花乱坠,什么青天在世,百官楷模,滔滔不绝。 鼓吹完知县,又变着花样的夸孙氏一族宗脉团结,家里亲眷有困难皆是携手共度,若不是灵棚还在,这看着口气倒像是误入了表彰大会。 孙勇马屁拍的没完没了,婵夏屡屡看天——青天白日,咋就不下一道惊雷劈下来,砸死这个胡说八道的呢。 一个身着丧服的五六岁的小童跑过来,撞到了婵夏身上,跌坐在地,香囊也撞了出来。 这种香囊好多小孩都会携带,里面装满了蚌壳粉,用来吸汗,保持皮肤干爽,防生痱。 婵夏捡起香囊,看了眼上面精致的绣工,还给了那小童。 “赶紧把孩子领走,莫要耽误大人办差!”孙勇忙让人把孩子抱走,满脸堆笑对知县解释。 “这是我孙子,让大人见笑了。” 孙勇又是好通夸,夸够了领着众人去了丧居查看。 途经灵棚,婵夏着意停下多看了几眼,孙家请了不少道士做道场,祭品摆满了卓。 知县见婵夏看灵棚,便停下问道。 “可有发现?” 第11章关系不一般 “大人,我随家父查验,见多了道场仪式,可这孙家的道场做的格外大呢,怕是要花不少银钱吧?”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还真是。 寻常人家大多都不设道场,就算有,也仅以猪头、羊头等供奉,以此象征整只。 这孙家道场供奉了整头牛,看体型还不是小牛,是身形强健的公牛。 格外隆重。 “官爷有所不知,家兄只有这么一个子嗣,可怜我那大侄英年早逝,死得又是那般凄惨...”孙勇擦擦眼角。 “我这做叔父的也不能为他做什么,葬礼办得隆重些,也好助他早登极乐...” 眼泪决堤湿了衣袖,见人伤心闻者落泪,只有婵夏眯着眼,越过那一整头牛,视线落在灵堂里的一个女眷身上。 那是...! 婵夏看的,是位身着细麻大功丧服的小娘子,看着二十出头。 “那位小娘子,可是孙掌柜的儿媳?”婵夏提起儿媳俩字时,着意加了重音,听着意味深长。 大功丧服是五服内为堂兄弟或是出嫁姐妹和姑母所穿丧服,未出五服即为亲。 孙勇正在那抹眼角,被这突兀的一句问到了,下意识地颔首,不解地看向婵夏。 他也不知婵夏到底是干什么的。 见她跟在知县身边,未穿衙役服,穿的朴实无华,看着像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知县大人对他另眼相看... 孙勇不敢怠慢,忙回道:“正是小民的长媳。我侄儿孙虎未曾娶妻,小民便让自家儿媳过来帮忙招待女眷,我那儿媳还年轻,如有不周,还望小公子及时提点。” 婵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孙勇,看得孙勇一阵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公子,看人的眼神好犀利... “孙掌柜刚说的不错,你们孙家还真是...家庭齐一和睦,很是不错。” 孙勇额头隐约有汗珠浸出,干笑了两声,岔过这个话题,领着一行人进了死者生前住的院子。 婵夏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院外打量。 孙家是二进院,院子分内外两重,死者日常起居都在住宅,外宅设书斋用作读书。 窗边种了好些竹子,茂密的竹子随风轻展,抖出一片忧郁的绿纱。 曾经,有个少年或许就坐在窗前,就着摇曳的烛火看着外面翠竹,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如今,翠竹依旧在,少年却躺在冰冷的棺木里,那些本该属于他的璀璨年华,终究被穷凶极恶的歹人所害... “儿啊!我苦命的儿!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这么做了,老天爷你不长眼啊,为什么让我这糟老婆子苟活于世,啊!” 凄厉的哭声从远及近,声声凄厉,催人断肠。 婵夏回神,看向远处。 中年妇人在人的搀扶下朝着她哭喊而来。 婵夏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昨日清晨见过的王氏。 才一宿而已,王氏就像是苍老了几岁似的,眼睛哭的肿似核桃,声音沙哑,走了几步踉跄着朝前倒去,她身边的妇人忙扶着她。 “嫂子,知县大人带人亲自过来了,一定能查出是谁害了虎子,你节哀,一会见了大人莫要失态...”扶着王氏的妇人劝道。 王氏强忍悲伤,跟着人进了院,与婵夏擦肩而过。 白发人送黑发人,婵夏一阵难过,她就见不得这种场面。 她前世看过无数凶案现场,验尸时她总能保持冷静,不带有任何情绪起伏,无论尸身损毁多严重,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查验完毕。 人死后尸身于她来说便是活计是差事,冷静面对便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 可每次见到死者亲人,浓郁的悲恸都让她感到沉重,心口像是压了块石头,不免悲痛。 昨日清晨,王氏还是衣着光鲜的妇人,满腔悲愤的敲鼓鸣冤,今日就成了万念俱灰的模样。 接受亲人不在是漫长的过程,王氏今日的难过,不过是漫长余生的一个缩影,还会有更多思念儿子的苦痛等着她。 “阿夏,你怎么不进去?”巡检司出来,正婵夏对着竹子发呆。 “我酝酿一下情绪,大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哎,王氏哭得凄厉,我于心不忍...”巡检司因赵义之事,对婵夏印象很好、 趁着这个机会问道,“我听你刚跟孙掌柜说的话,好像话里有话?” “孙勇跟他儿媳...关系不一般。” “哈?!!!”巡检司大惊失色,这是咋看出来的?! “孙勇腰间系了个符袋,你注意了没?” 不同于官员随身携带的官符,孙勇带的是辟邪用的符咒。 “那符袋上的绣工,与刚小童的香囊绣工是同一手法,针脚一模一样。” “额,仅凭这就说人家...不妥吧?一家人,儿媳帮公爹做些针线活也很正常吧?” 女子针线活的好坏,直接决定她在婆家的地位,寻常百姓一家老小的针线活都是儿媳来做,区区一个符袋,又能代表什么呢? “公爹符袋上的绳丝线的结扣,与儿媳身上的彩绦打法一致,这种打法颇为新颖,我只在这家看过,刚孙勇娘子扶着王氏过来,我又看了她的,与那俩人不同。” 贴身物品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打理,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我与孙勇对话,提起他儿媳时,他眉毛紧缩嘴唇歪斜,内心极度恐慌焦虑,这不该是正常反应,不信一会找个人问下,昨日孙勇娘子一定没与孙勇住在一起。” 刚好过来个杂役,婵夏把人叫住,随便几句便问出来了。 前两日孙勇娘子康氏与孙勇起了口角,康氏这两日都宿在王氏这,正逢王氏家出了大事儿,便没回去。 孙勇腰上的绳结便是儿媳亲手系上的。 巡检司倒吸一口气:“还以为这孙家兄弟恭举家和睦,想不到竟是这般...呸!不过奸出妇人口,她不告咱们也只能当没这回事...眼下还是查孙虎死因要紧。” 到阿夏之前所说,巡检司压低声音好奇问道:“阿夏,你说害孙虎的人是熟人,这会孙家亲友皆在此,这里面会不会有真凶?” 自从听完婵夏那番话后,巡检司看这里每一个人都像是可疑的。 第12章真凶就是他,是他,就是他! “这里有没有真凶,一验便知。”婵夏抚弄了下翠竹叶。 “我方才看了眼,现场已做过清理,看不出任何痕迹,怕是白来一趟...” “雁过尚且留声,现场岂能无痕?”这句是督主挂在嘴边的,也是婵夏的信条。 她倒要看看这“齐一和睦”的孙家,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读书人书斋讲究“雅室何须大”,不求豪华占地大,只求雅致。 孙虎的这件书斋便是如此。 室内仅有一桌一椅一盏灯,再就是满满几架书,地方不大,地上裁剪的别出心裁的小盆景素而不寂,一看就是用心读书之人的房间。 地上的血迹全都被擦了去,屋内桌椅摆放整齐,乍一看就像是普通书斋,很难想象这里曾发生过那么可怕的命案。 婵夏进门溜达了两圈,视线锁定某处,眼眯了起来。 她知道死者头部是用何物敲击成那样了。 这屋里,少了一个重要物件,而那个物件,很有可能成为破案关键。 婵夏看着墙上的字画,落款正是孙虎。 “这字...” 一屋子霎时安静,集体看向她。 婵夏挨个扫过众人,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着重看了其中两人后,又把视线挪到纸上。 “字写得真好,笔势雄健,一看便是饱读诗书,学问渊博。” 王氏的表情从期望变成失望,捂着嘴哭声从指间传来。 “我儿死的冤啊,还望大人为我儿查明真相...” 知县忙看向婵夏,深深的谴责,查案夸什么死者? 勾起王氏的伤心事,哭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婵夏只当看不到知县的疯狂谴责,转头问王氏: “你把当天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我听,越详细越好。” “昨日卯时,我晨起路过虎子院,见屋门虚掩着,叫他两声没人应,我推门进来就见虎子倒在那里——” 王氏用手指着知县站着的位置,知县脸上胖肉抖了两下,嗖地挪到边上,只觉似乎有阴气作祟后背发凉。 “他就仰面倒在地上,人都僵了...” “案发前一晚,你们可有听到书斋有异响?” “不曾,那日说来也怪,我睡得格外沉,什么也没听到。” 王氏哭得说不下去,站在她边上的妇人忙扶她。 “嫂子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啊!知县大人英明神武如青天在世,一定能捉到流寇替虎子报仇!” “你是谁?”婵夏明知故问。 妇人堆笑:“我是孙勇家的康氏。” “康娘子的手是怎么了?” 众人看过去,只见康氏右手虎口有指甲盖大小的新伤。 “切菜时不小心划到的。”康氏心虚的挪开眼。 婵夏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在屋里转来转去。 大燕仵作验尸全都是在知县或是知府的指挥下,她这般自己查案的还是独一份。 知县站在一旁只觉尴尬,不说点什么好像很奇怪似的,随口问了几个婵夏听起来很傻的问题。 诸如孙义几时回来,有没有给孙义送信...全都是与本案无关的,完美避开了一个好知县该有的职业水准。 王氏只顾伤心哭泣,孙勇夫妇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知县的提问,孙勇趁大人问康氏时,小声问边上的师爷,得知婵夏不过是个小小仵作,神色又缓和下来。 “夫人,你仔细看看这房内,可有少了什么物件?”婵夏问王氏。 “我儿书斋从不放金银玉石,这屋内并无值钱物件,就我儿身上的玉佩被夺了去。” “不,还少了一个重要物件,香炉。” 王氏醍醐灌顶,对,香炉没了。 “书生可无金银不可无香,啜茗焚香,令意思爽畅,然后读书,如此雅致的书斋,怎会少了香炉?” 焚香是文人雅习,不仅安神醒脑,一炷香烧完便可知时间,妙处甚多。 “那伙贼人真是可恶,连个破香炉都不放过!”孙勇咬牙道。 “别把什么过错都推到流寇身上,流寇顶着如此大的风险闯民宅,放着主宅的金银细软不去偷抢,非跑到书斋跟个书生过不去,费那么大力气把人谋害,就为偷个香炉?” 婵夏一番话铿锵有力,孙虎不出声了,双唇紧闭,神态略显慌乱。 “我之前验尸时,便疑惑死者头部是用什么重物敲击,头部创口有钝器痕迹,也有利器痕迹,来到现场才发现,就是香炉。” 香炉多为铜器所制,有一定重量,底部平整,盖子却会铸成各种吉祥形状,真凶双手握着香炉从下往上来回敲击死者头部,死者头部便同时出现利器和钝器敲击的痕迹。 婵夏说完,只等着知县发号施令。 奈何此人不是一般的迟钝,她都说得如此明显了,知县还憨憨的等她说下文,一副不开窍的迟钝样。 “那香炉有一定重量,凶手不会抱着香炉逃跑,必定丢弃在这附近。”婵夏心里鄙夷肥官,他这种智商,在督主面前活不过俩时辰。 “搜查全院!”知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忙命衙役寻找。 不一会,衙役抱着个鎏金錾花铜熏香炉进来了,这是在井底发现的。 表面作过鎏金处理,盖钮为一端坐的狮子,左脚踩一绣球,活灵活现,整体颇有重量。 与婵夏想的一模一样。 王氏痛哭出声,她知儿子不喜身外之物唯独嗜香,着意寻来送儿子祝他早日金榜题名,不成想就是这个,断送了儿子性命。 “嫂嫂莫要伤心,仔细哭坏了身子,等大人捉到流寇,虎子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安息了。”孙勇安抚。 “孙虎被害并非流寇所谓,害他的真凶,是熟人。”婵夏开口打断孙勇。 王氏闻言哭声骤停,冲过来问道:“你说我儿并非被流寇所害?!” “是,大人已经查清楚了一切,是熟人作案。”婵夏笃定,她又有了新收获。 王氏噗通跪地,哭着磕头:“求大人主持公道!” 知县嘴角抽抽,略带委屈地看着婵夏,宛若再说:本官何时查清一切了? “熟人?怎么可能?!”孙勇情绪激昂。 “我孙家虽未商贾却广结善缘,在长平县口碑素来不错,我嫂嫂为人更是和善,年前洪灾,我嫂嫂还施粥济民,谁人不知?怎能有那狠心的,害我侄儿? 第13章真凶不止一个 婵夏冷笑着看着孙勇: “是啊,我也想问,怎么就有那狠心的人...若我说,这熟人不是街坊四邻,而是亲戚,岂不更骇人听闻?” 屋内哗然一片,孙勇指着婵夏骂道: “区区一个仵作,大人还没说话,你竟敢血口喷人?!” 说罢噗通跪地痛哭出声: “大人替我孙家主持公道啊!我孙家家风森严,容不得一个仵作诋毁啊,这事若不说清楚,岂不是损我孙家清誉?!” 康氏也跪下哭道: “此事若不查明,全族如何有脸面在长平待下去?若传出我孙家有着谋财害命之人,我孙氏女儿如何出嫁,我孙氏男儿如何立足?” “请大人明鉴!这仵作污蔑我全族,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孙氏全族都没脸活下去了!” 这夫妇一唱一和,哭得好像是自家死了人,就连王氏都看向婵夏,迟疑道: “这位公子,你会不会看错了?” 婵夏看着孙勇夫妇嗤笑: “你们这般会演,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侄儿被害都没哭的这么伤心,一听家族名誉受损,倒是激动异常。” “大人早在验尸时便知是熟人作案,此案疑点诸多,大人明察秋毫不愿草菅人命,特意带我重回案发现场,我遵循大人的意思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新的疑点。” 知县手捋胡须,这话他接不下去,毕竟他...啥也不知道。 查案的这会功夫内,院内外围了不少问声过来看热闹的,交头接耳。 有个老者分人群进来,正是孙家宗族耆老。 “大人,我孙家几代从未出过手足相残之事,这位仵作所说可有依据?是否存在误会?” 院外响起一片声浪,皆是孙家旁亲抱打不平。 宗族里若真有了谋害至亲的贼人,对宗族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最直接的,便是男女婚配,耽误声誉,难寻好人家,众人情绪激动,一定要讨个说法。 “大人,可否允小的把当日案情重演一遍?” “允!”知县继续捋胡子,你开心就好不要问本官~ “案发当天,下了场雨。” 当时的长平县巡检司衙门内,有位童叟无欺的小仵作,正在替赵义的义弟缝合尸身。 而距离巡检司不远的孙家,孙秀才听着雨焚香夜读,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丑时。 雨渐渐停了,香炉里的香也成了灰烬。 孙秀才起身,正待回住宅休息,却听院外有人喊他。 时逢深夜,声音不大,又是熟人,所以后宅听不到。 孙秀才放人进来,俩人进了书斋。 “灯已经熄了,孙秀才想点灯,那人却抄起香炉,对着他的后脑,用力砸下,因为是熟人,孙秀才全然不设防,他捂着重创的头,惊诧转身。” 婵夏边说边模仿孙秀才的动作,并示意巡检司拿着香炉配合她,朝着她的头部比下。 “就是这样正面砸下去,香炉底部砸得头骨变形,香炉盖子又划破了皮,孙秀才仰面倒下。” “可死者脖子上的划痕,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凶手的残忍之处,他怕孙秀才死不彻底,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菜刀,对着孙秀才的脖子反复切割。” “为何不一开始就用刀砍?” “那是因为孙秀才人高马大,又是壮年,若开始便用刀,很可能打不过,且一刀下去不能致死,高喊必会引人注意,当时黑灯瞎火,孙秀才又背对着真凶,给了真凶下手机会。” “把孙秀才打倒后,又反复切割,所以孙秀才脖子上才会有多道伤痕,对方是抱着置他于死地的目的过来的。” “你说的不过是牵强附会,简直是漏洞百出!凶手怎会知道孙虎书房内有重物?又怎能笃定一击将人打倒?他就不怕失手被人发现?” 耆老沉着脸听完,指出疑点。 婵夏颔首。 “对,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我看到了康氏虎口伤痕,我才想明白——康氏,你手上的伤痕并不是切菜所致,你为何撒谎?!” 婵夏突然提高声音,吓得康氏一个头磕在地上不起,抖如筛糠,话都不会说了。 “她手上的分明是穿刺伤,并不是切伤,右手持刀根本不可能切到右手虎口!伤口与香炉顶端狮尾口合相符!” 知县听了半天热闹,总算是找到依据能彻底听懂的了。 “将这歹毒康氏带回去,先打她三十大板,就看她招不招!” “大人,冤枉啊,冤枉!”康氏猛地抬头,想说些什么,眼前却是一黑。 孙勇冲过来打了她一下。 “贱人!虎子是你眼看着长大的,你怎如此恶毒?!你这样让冲儿和月娘如何做人?” 冲儿和月娘是孙勇和康氏的俩孩子,康氏听到这俩名字后犹如霜打的茄子,俩眼无神,正正地看着前方。 突然她喊道:“是,都是我一人做的!那孙虎企图对我...民妇这才失了心智,都是我一人所为!” 说罢竟站起来,冲着墙用力撞去,这是想自我了断。 婵夏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拽住, 康氏一心求死力气大的惊人,婵夏踹了她膝弯,康氏单腿跪下,俩衙役忙上前制住了她。 “弟妹,怎会是弟妹...”王氏已惊得语无伦次。 “既是这毒妇所为,我只当休书一封,让她已死谢罪!” 孙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恨不得让康氏原地去世,才能平了心头怨恨。 “犯下滔天大错自然要付出代价,但要认罪的,可不止是康氏一人,康氏,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 “都是民妇一人做的,要杀便杀吧。”康氏万念俱灰。 “看来你是想一人承担全部了,我猜是为了你那俩孩子...这倒让我想起了守宫,守宫遇到危险,会断尾逃跑以求保命,你现在便是那被舍弃的尾巴,你想保全自己孩儿...” 婵夏见康氏咬紧牙关,这是要抵死不招,索性上前,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康氏惊愕抬头看向孙勇,视线挪到他腰间系的符袋...视线瞬间转为仇恨。 “他这般对你,你还要为了他,死扛到底吗?”婵夏的声音轻轻传入康氏耳畔,掀起阵阵涟漪。 第14章吊人胃口不厚道 婵夏把孙勇跟儿媳之间的事儿,偷偷告诉了康氏。 “大人,是他,是他杀了孙虎!”康氏尖叫着指着孙勇,眼里满是仇恨。 “不要听这个毒妇的一面之词,她这是临死拖我做垫背的!” 孙勇奋力辩驳,甚至想站起来毒打康氏,却被衙役拦着,动弹不得。 “大人,孙勇与孙义两兄弟素来交好,也没听说他与侄儿不睦,怎会无缘无故对侄儿下狠手?”耆老开口。 婵夏心里呸了口。 康氏认罪时,这老头子可没开口,换做孙勇,马上跳出来。 推个女子出去,塞封休书断绝关系便想保全整个宗族,还真是好大一张脸。 “你在无中生有,你血口喷人,你毫无证据!仅凭这毒妇一面之词,怎能证明我害了侄儿?” 孙勇垂死挣扎,势要把赖账进行到底。 “证据?好,今儿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婵夏走到墙上的画前,指着她一进门就夸赞的画说道: “这画里,藏有孙虎的冤屈!” 众人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这画有何不妥。 这画的是墨竹,竹叶画的十分生动,浓淡枯湿,巧妙搭配,明明只是水墨画,却让人看出竹子的超然独立。 画是好画,可跟案件有何关联? “这里。”婵夏的手指着竹节中部一段,正是浓墨渐淡的位置。 “啊?有个指痕?!”巡检司最先看出了问题。 不仔细看很难看出,黑色的竹节有一段颜色不大协调,正是那不协调的一段上,有一枚指痕。 “凶手谋害孙虎后,手上染了血,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情绪难以平息,站起身时无意识地按了下墙,刚好按在这竹节上,黑灯瞎火竹子又是黑色,他便以为天衣无缝。” 殊不知,就是这无意的一抓,留下了关键证据。 “大人,世人皆知指纹每人皆不同,那些不会写字的人,按下指印便可作为依据凭证,古籍里关于指纹破案的例子也不算罕见,早在数百年前,就有仵作以此断案,只要查明这画上的指印是否出自孙勇,案件自可大白。” 孙勇闻言也不喊冤了,不停磕头,嘴里喊着大人饶命,不查也知就是他所为。 屋内外哗然一片。 王氏在短短的时间内,情绪剧烈起伏。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竟然是孙勇夫妇合谋害死了她的孩子,嘴里念叨着为什么,俩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事情到了这步,孙勇知狡辩已无用,唯恐知县对他严刑拷问,只能老老实实交代。 他对侄儿孙虎有了杀心,便哄骗康氏,骗她说想从嫂嫂家弄些钱财出来。 康氏跟王氏借住两天,伺机在饭菜里下蒙汗药,皆时把一切都推到流寇身上,便能瞒天过海。 这两口子酒馆就开在王氏隔壁,因缺斤短两生意每况愈下,看着王氏包子铺做的红火,早已心生怨恨。 那天王氏请的婆子家中有事,跟王氏告了假,家里只有康氏王氏还有孙虎,康氏觉得这是下手的好机会,便在饭菜内下了药。 哪知当日只有王氏吃了提前睡下,孙虎胃口不佳没吃,读书到深夜。 孙勇知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机会,以后怕是难有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孙虎请他进书斋点灯的功夫,用孙虎房内的香炉将他砸倒。 孙虎当时双目圆瞪,看着孙勇,仿佛在问为何,孙勇怕他喊人,索性用带来的刀连续划,直到孙虎彻底断气。 康氏听到有动静过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她以为孙勇只想图财,倒卖些东西出去,不成想孙勇从一开始便是笃定主意,要至孙虎于死地。 虽然康氏不想看到这一幕,可她毕竟下了药,也算同谋,声张出去她也难逃干系,只能帮着孙勇善后,将香炉扔到井内,并把现场归整一番。 康氏慌乱中,被香炉盖戳破了虎口。 “从我进来看到灵棚供桌上的整牛,我便觉得不太对。供奉整头公牛,且牛头扭向丧居,不像是为了逝者祈福,倒像是为了震慑冤魂。” 她走的地方多,知道的风土民情也多。 虽然长平县没有这个讲究,但有的地方却是有这个说法的。 “现场宗族那么多帮忙之人,只有你夫妇二人挂着符袋,孙勇更是做贼心虚,一口一个齐家和睦混淆视听,让我想不注意你都难。” 最主要的是,孙勇跟他儿媳之间的关系,引得婵夏猜想。 人一旦没了底线,那一切便皆有可能。 “后面康氏的伤口,更是让我笃定你夫妇与此案有干系。” “可是你怎知他们夫妇合伙,而不是康氏一人?”知县问出所有人的猜测。 “不是我,是大人你想到的,大人英明!”婵夏带头喊了一嗓子。 屋内外瞬间一片附和声。 大人笑得尴尬又不失礼貌,所以,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小仵作话说一半,吊人胃口,不厚道啊! 这答案一直到婵夏离开长平县衙都没告诉知县,憋得知县抓心挠肝,又不好意思直问。 毕竟婵夏把破案的功劳都算在了他的头上,这件事很快传遍了长平县,现在百姓无人不夸知县英明神武。 至于具体是怎么英明...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夸就是了。 隔天清晨,婵夏背着来时的小包裹,踏上了回程。 “夏兄弟!” 巡检司追了上来。 通过这两次与婵夏接触,巡检司已经对她颇为尊敬,称呼都变了。 “你就这么走回去?” “嗯。”来时坐驴车。 陈三醒来后,招呼都没跟她打一个,领着福子坐车回去了。 也不知是气她抢了他风头,还是觉得被尸毒熏晕丢人没脸见婵夏,总之,跑了。 “大人找我何事?” “嗨,别叫我大人了,我这无品小官算什么大人...私底下你就喊我仇大哥吧,我对夏兄弟真是佩服之至,孙虎之死已经彻底告破,只是我心中有所疑惑,还请夏兄弟帮我答疑解惑,孙勇为何要害亲侄儿呢?” 第15章信督主保平安 婵夏叹息,恰逢一阵风吹过,回首刚好能望到孙家随风飘扬的丧藩。 白色狭长的旗帜,无论看多少次,依然觉得沉重。 “怎么了夏兄弟?”巡检司见她面色沉重,以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虽然过会大人升堂,严刑拷打孙勇,必然能得到答案。 但巡检司实在是耐不住心底好奇。 此案之恶劣,超出想象。 与其等大人升堂审问等真相等的抓心挠肝,还不如问夏兄弟。 巡检司觉得婵夏一定早就看出了真相,只是婵夏此刻的表情,让他有些不解。 夏兄弟面对一堆碎肉,也没有过这般迷茫,配上他这细皮嫩肉的小脸,哪怕同为男子看了也会心生不舍。 “仇大人啊...你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时觉得,一个人已经很倒霉了,偏偏还有更悲惨的事儿等着她,就比如...王氏。” 婵夏之所以急着回去,就是不想留在此地看王氏悲痛欲绝。 她能做的都做完了,破案解了孙虎的冤屈,别的就无能为力了。 不如提早一步走,以免看到王氏过于悲伤感同身受。 “王氏真是个可怜人呐,中年丧子,哎...” “不,她还会更可怜...” “还能更可怜?!儿子都没了,还能怎么个可怜法?” 婵夏不再说话,从兜里摸了一瓶药丸出来,丢给仇大人。 “我看你是个勤勉好官,这盒药丸有疏肝解郁的功效,一会你替我转交给王氏吧,让她保重身体...但我估计,她是听不进去了。” 仇大人手握药盒,看着盒子底部的夏字,一头问号。 夏兄弟这是啥意思? 啊,还是没有告诉他答案,好心急! 仇大人跳着脚地看着婵夏渐行渐远,心里的小人咆哮,话说清楚再走,孙勇为何杀害侄儿呢? 孙家兄弟从未有过不睦,王氏又与人为善,与孙勇夫妇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孙勇会突然下手,只有一个可能。 “想吃绝户啊...”婵夏仰头看,今日晴空万里,是个好天气,可她的心却是阴雨绵绵,为可怜的王氏,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孙义一定是出事了,很可能,孙义已经死了。 消息提前到了孙勇那,孙勇这才动了邪念。 兄长已死,孙虎已经成年,家中一切都归孙虎所有。 可若孙虎这唯一的男丁不在了,只剩下王氏,那便不同了。 孙家族中长辈会对这笔家产重新分配,王氏名下无子只能得到很小的一部分。 孙勇一家会得到一大部分,房产铺面银钱,就是这些,让孙勇失去了人性。 婵夏猜到了一切,心里同情王氏,却又对眼下这种局面无能为力。 她只是仵作,她可以替死者伸冤,却无法改变活人的命运。 那些畏惧亡者的人都该看看,这些活着的恶人,才是最可怕的。 “若真有神明便好了,我倒是想问问满天神佛,为什么好人没好报,王氏一生行善积德,怎就落这么个结局...哎,要是督主在就好了...” 每逢这时,她都会特别思念督主。 如果督主在,看到这样惨剧,一定会想办法出手帮助王氏,起码让她不被孙家族老们算计,让她安稳过完后半辈子... 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拜拜督主,婵夏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念叨,督主啊督主,甭管您老人家此刻在哪个娘娘宫里混日子呢,保佑王氏逢凶化吉吧。 ... “阿嚏!”黑衣人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不知谁在背地里念他。 此时,他正盘腿坐在县衙房梁之上,无人察觉有这么个神秘人,默默观察着一切。 升堂,审讯。 孙勇自知难逃一死,很快就说出谋害侄儿的缘由。 竟是因为孙义死在任职之上,那信没传到王氏手上,被他拦了下来。 看到厂卫报丧的消息,孙勇本想告诉王氏母子,刚好看到官府张贴的抓流寇的告示。 邪念油然而生。 如果,孙义唯一的独子不在的话,财产就是他的了。 更何况流寇作乱,推给流寇,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恶念疯狂增长,贪婪战胜了一切。 王氏听到丈夫不在人世又晕了过去。 一个妇人,在短短几天当中,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已经超越了承受极限。 就连知县这般贪婪之人也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让王氏听下去,命人扶她下去好生休养着。 王氏是晕了醒醒了哭,黑衣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路跟随王氏回了家,正待黑衣人准备找机会动手时,巡检司的仇大人来了。 仇大人抓心挠肝的等听后续,听到王氏的悲惨遭遇后,这才明白为何婵夏会有那般悲伤的表情。 真是人间惨剧,惨不忍睹。 他过来是给王氏送药,正是婵夏留下来的,虽然他与婵夏一般都有恻隐之心,却无法改变王氏接下来的命运,只能跑跑腿,送点药,尽点心意。 黑衣人眼看着仇大人把药交给跟随王氏的老婆子,那小瓶看着有点眼熟。 那贪财的小丫头倒是有心。 看着很贪,实则很有底线。 不像有的人满口仁义礼智信,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婆子把药拿进屋放在桌上,见王氏哭得凄厉,擦擦眼角劝了几句便退出去了。 王氏哭了一会,站起来,从柜子里抽出一条白绫,踩着凳子系在房梁上,满脸决然。 丈夫死了,儿子又被害了。 现在害死儿子的凶手已经落网,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 王氏正准备悬梁自尽,突觉得头晕目眩,天地旋转,只看到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 “你...是...?”王氏话未说完,便已被黑衣人接住,放置在罗汉床上。 “我用了一些会让人神智缓慢的药,但你的五感皆在,可以听到我的声音,看到我的存在,放松精神,不要害怕,看着我的眼...” 在药物的作用下,王氏只觉得自己被这轻缓的声音指引着,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忘掉你所经历的一切,当你听到弹指声,再睁开眼时,你便拥有新的人生,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忘掉吧...” “忘记了...”王氏陷入催眠,缓缓的重复他的话语。 第16章值得一会 少倾,屋顶又下来一道身影,对着黑衣人恭敬: “少爷,车已经备好了。” 黑衣人挥手,示意手下把王氏搬走。 主仆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王氏,不一会,王氏房内燃起了大火。 没多久,王氏葬身火海的消息传遍了长平县。 主仆二人已经带着昏迷的王氏,赶赴别处。 “少爷,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毛番拓看着闭目养神的主子,欲言又止。 “不当讲就不要讲。” “...”毛番拓被怼得心塞,无视主子的闭嘴警告,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文书房正是用人之际,凭少爷的能力,进文书房升司礼监是早晚的事,少爷偏偏在这时离京,就为了这区区的...” 黑衣人睁眼,不冷不热地扫了眼多嘴的毛番拓,毛番拓忙吞下对王氏轻蔑的评价。 虽然主子不让说,可王氏这等平民,对主子来说,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啊。 主子的心事无人能猜。 有时毛番拓觉得他无所不能,就比如用在王氏身上这等秘法。 只在耳旁说上几句,就能让人丢了记忆,再睁眼便有了崭新人生。 这种被主子称为“催眠”的秘术,全大燕闻所未闻,只有主子一人会用。 可有时,毛番拓觉得主子想一出是一出。 文书房正是选拔人才之时,凭主子的实力与家世,完全可进文书房,脱离眼前困境。 世人皆知,文书房是内廷宦官升转要职的必由之阶,历任秉笔太监、随堂太监,全由文书房所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 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主子不去争取,偏偏来了这么个偏远地方,就为了帮王氏这么个名不经传的平民百姓... “爷,难道就因为孙义生前救过您,您就弃前途于不顾,为了他的家人,失去进文书房这么好的机会?您还用了我的腰牌,冒名顶替想查案...您这身份怎能碰那些腌臜东西?验尸都是仵作贱民才做的事!” “再多嘴就滚回去。” “...”好吧,您是主子,您开心就好。 毛番拓安静了一会,耐不住好奇继续问。 “少爷,您那秘术,真的可令人失去记忆,重获新生?” 黑衣人闭目养神,懒得搭理聒噪的随从。 “王氏醒来会忘记前尘种种吗?她家的铺面和房产,您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到别处的?王氏新身份,您又是何时准备的?” “她一睁眼发现自己改了姓名,还有那么大一座农庄,会不会觉得奇怪?” 得不到黑衣人的回答,毛番拓便自问自答起来。 “其实对王氏来说,这结局也算是好的了,家产您都转到她新身份名下了,后半生也算是能活下去了,她男人也可瞑目了。” “哎,要说这孙义也算是幸运的,不过就是救了您一次,您不仅帮他儿子伸冤,还给他娘子安排好了余生——” “孙虎的案子不是我查的。” “咦?!少爷竟然回我话了!”毛番拓差点喜极而泣。 惜字如金的主子平时可不愿意搭理人呢,等会—— “这般悬案,除了您,难道还有别人能查?” 黑衣人把玩着手里的药瓶,正是巡检司带给王氏的那瓶,与他之前从婵夏那拿走的那瓶不同的是,这个瓶身上除了药名,多了一行娟秀小字。 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这么一句,黑衣人反复看了十几遍,忍俊不禁。 丫头劝人的方式也很清新脱俗。 “哎?少爷你手里拿着什么啊,可不能乱吃东西...说到吃东西,爷您又是一天没好好用膳了,到了地方,我找个酒楼带你好好吃一顿吧?” 毛番拓伸手要去接黑衣人手里的瓷瓶,却抓了个寂寞。 “我还有事,你去送她。” 黑衣人跳下马车,吹了个口哨,跟在马车后面的黑色骏马跑了过来,黑衣人翻身上马。 毛番拓俩眼呆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爷已经骑着走远了。 “少爷你不能丢下我啊!没剩几日了!文书房选拔马上结束了,你得赶在那之前回京——要按时用膳啊!” 一连串的叮咛,也不知那位任性的听进去了几句,毛番拓满脸落寞。 又是被主子嫌弃并甩掉的一天...哎。 黑衣人把玩着手上的药瓶,仿佛闻到了药瓶主人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竟有了进食的念头。 他这厌食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年代又没有心理医生能够治疗他,他尝试调了些药,却效果不大。 不知怎的,闻着那丫头身上的清香,他的症状便会缓解。 青州女仵作阿夏...值得一会。 “任天堂,走,咱们去青州!”黑衣人拍了下爱马,快马加鞭朝着青州方向前去。 ... 婵夏回家时,陈四还没回来,看来州府衙门的案件也很棘手。 她烧了水,泡了个澡,里面加了几位消除疲劳的药材,去除查案后的疲惫。 这也是前世留下的习惯。 每个案件背后,都藏着不同人的伤心和难过。 开棺验尸后带回来的情绪,不可留到隔夜,日积月累便会得一种名为“抑郁症”的疾病。 这抑郁症到底是什么,婵夏不得而知,只听督主说,那是一种会让人失去生的希望的可怕疾病。 不恋这尘世间的纷纷扰扰,不恋美食,不恋美景,也不恋这世间最踏实可靠的小钱钱,什么都不恋。 不能吃好吃的,不能攒小钱钱,这对婵夏来说太过残酷。 所以她每次遇到难以纾解的心结,便认真的泡个澡,再做点好吃的,泡完吃完便要忘掉烦心事。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得活下去才能帮更多孙虎那样的可怜人。 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裳,去肉铺割了些肉,准备做顿好的犒劳辛苦的阿爹。 不知屠户今日受了什么刺激,见到婵夏一个劲儿的傻笑,肉给的也格外多了些,还白送了两根大骨说给她熬汤用。 婵夏被屠户笑的莫名其妙。 猜是阿爹跟人家说了什么,等阿爹忙完回来可得跟他讲清楚,不要随便乱点鸳鸯谱。 大骨熬汤,又做了个酱汁肉,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香气四溢。 婵夏用汤匙尝了下咸淡,美得很,正想感慨生活的美好,就听院外传来尖锐的骂声。 “陈婵夏你个死丫头,滚出来受死!” 第17章苍天有眼督主显灵了 一个高颧骨尖嘴猴腮的妇人踹开了大门,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双手叉腰,站在院中骂道: “陈婵夏你个死丫头,滚出来!” “三伯母来了,有失远迎,哎呀,三伯母今天的钗发真好看啊~”婵夏笑呵呵的出来。 此时的婵夏已经换了女装,布裙荆钗难掩姿容秀丽。 徐徐夏风拂过院内开的娇艳的月季,人比花娇。 沐浴洗去了她的疲惫,看着神清气爽,灵慧的模样看在三伯母眼里,心火更加旺盛。 “你这烂了舌头的,竟害你三伯父出了那么大的丑,黑心肝的东西!”李氏指着婵夏便骂。 陈三去验尸,被尸臭熏的中了毒,被拉回来躺了半日, 这会刚好些,李氏迫不及待登门骂婵夏。 “三伯母此言差矣,三伯父出那么大的丑是他自己学艺不精,关我何事?” 婵夏一看三伯母这架势便猜到了。 一定是衙门那边收到信儿了。 虽然她努力把功劳都推到了肥知县身上,长平县那边破了案后,给知府送结果时大概提了她一嘴。 对大人们来说不过寥寥几个字,对陈三的影响却是巨大。 最直观的,便是赏银没了。 任职期间出这种巨大纰漏,别说六两,一两都没有。 若不是婵夏及时纠正失误,真把陈三中毒事件当成撞煞,对地方百姓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是衙门来人训斥陈三的话。 至于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把赏银扣下来留作它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陈三一家丢了赏银,肝火旺盛,把这一切归咎到婵夏身上。 这才有了李氏上门闹事这一幕。 “你这坏了心肝的东西,自家伯父你也要这般的坑,你就不怕老天落个雷劈死你!”李氏骂起便是没完。 但她词汇量贫瘠,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婵夏耐着性子听了会,转身进了厨房。 李氏骂得正是起劲,锲而不舍的追进去骂,见她掀开锅盖,扑鼻就是一阵菜香。 “你个——咕噜。”没憋住,吞了吞口水。 婵夏盖上锅盖,又给自己倒了碗井水镇着的绿豆汤,喝得那叫一个酣畅。 李氏说得正是口干舌燥,看她喝得这般香甜,只觉得口齿生津。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长辈进来这么久,竟连口水都不知道给。” 婵夏听她说“没娘养”的,眼色暗了暗,放下空碗。 转身取了个瓜,边切边介绍: “我亲自挑的甜瓜,甜得齁嗓子,用井水镇了许久,吃一口凉心舒体,这炎炎夏日吃上一口,可真是赛过活神仙。” 咕噜。 又是好大一声吞口水声。 李氏下意识地伸手要接瓜,却见婵夏张大嘴——也不知她那樱桃大的嘴是怎么张的那么大的,嗷呜一口,半个瓜进去了。 在李氏愤恨的眼神中,咔咔两口,剩下的也吞入肚中。 畅快地一抹嘴,气人的来一句: “真甜。” 李氏的怒火达到极致,上来就要推婵夏,婵夏侧身躲过。 “三伯母若真觉得是我害了三伯父,就与我去衙门说理,看知府大人如何裁决?在我家闹有何用,要闹就闹个大的,你击鼓鸣冤去吧。” “你...!你竟然忤逆长辈?!”李氏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拿身份压人。 心里却觉得很是奇怪。 老四家的这个赔钱货,平日里只知道吃喝,也不见她有什么主意,怎么突然又会验尸又伶牙俐齿了? “三伯母可真是贤妻啊,为了三伯父的事儿跑到我这骂...” 婵夏啧啧两声,她锅中的肉要熟了,真不想留这么个骂骂咧咧的在这下饭,速战速决。 换了个李氏能听懂的方式跟她亲切沟通: “你就不好奇么,你男人这俩月频繁跑长平县?家中银钱可有少了不见?” 李氏被她吸引了注意,她越是好奇,婵夏越是吊她胃口。 慢吞吞的切瓜,这次是小口小口吃,一口白牙咔嚓陷入脆生生的瓜里,等得李氏好生焦虑,催了她三次。 “他跟春满楼的翠儿好上了。” 李氏双目圆瞪,有这种事?婵夏沉重点头。 “你回去搜搜,他身上或许有翠儿送的信物,翠儿年岁大了,就想着早些找人赎身,广结良缘...绣了好多香包送出去。” “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婵夏微微一笑,递上手里的瓜: “她的绣线和花样都是我从青州带过去的,我与阿爹往返多地,帮人带货,童叟无欺,明码实价,三伯母以后要带什么,尽管开口,来,吃个瓜吧。” 李氏大受打击,脸一阵青一阵白,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家老头喝花酒的事儿。 顾不上跟婵夏扯皮,匆忙离去。 婵夏挥舞手帕送她:“家人,常来玩啊~” 陈四从外面满脸憔悴的进来,看到嫂子脚步匆忙,跟她打招呼也不应。 “这是怎么了?”陈四问。 “没什么,她就在我这吃了个瓜。” 婵夏见阿爹眼眶泛青,双目满是红血丝,猜他查案没休息好,忙催着他去洗漱沐浴。 陈四洗去一身疲惫,婵夏把香气四溢的饭菜端上来。 “我吃些瓜解解乏吧,肉实在吃不进去了...” “阿爹这是遇到棘手的案件了?” 陈四颔首,岂止是棘手,这是烫手。 “李家香铺的小公子在河沟里让人捞出来了,都成绿色的了,肿得面目全非,知府大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跟着我一起去看了现场...” 知府素来懒政,有这种案件能躲多远就多远,昨日也不知是怎么心血来潮,竟然去了现场。 结果倒了血霉了。 “我明明已经提醒过大人,这种膨胀的尸身一定要轻拿轻放,他还嫌我唠叨,斥责了我一顿,结果...” “炸了?”婵夏挑眉,老天难道开眼了,让那狗官迸一身? 陈四苦着脸点头。 “起尸时,抬着的衙役被石子绊了一下,肠子和粪便全都炸开了,大人现在还在盛怒当中。” 据说请了好几个神婆过去,这会估计还在拼命擦洗呢。 婵夏双手合十,小声叨咕。 “苍天有眼,督主显灵了,恶人有恶报...” “你嘟囔什么呢?” “没啥,我又开始相信正义了。” 第18章意不意外 狗官前世害得阿爹死于非命,对婵夏来说跟仇人也没什么区别。 听狗官倒霉,婵夏神清气爽,胃口大开。 “所以,人都涨成巨人观了,你们是怎么认出是李家小公子的?”婵夏问。 “巨人观?这是什么新鲜词?不过倒是很形象,尸身肿成那样,还真是挺像巨人的——等你吃完再说吧。” 陈四一想到那画面就反胃。 做了这么多年仵作,最怕的就是这种胀得变形的尸身。 人死几天后,尸身后涨成怪物状。 眼球外凸跟个怪物似的,皮肤变绿,舌头突出,手脚皮脱落,就连那不能写的位置,也能涨成球似的。 稍有磕碰就会炸开,皆时腹中肠子连同粪便一起往外迸... 陈四又是一激灵。 “别啊,话说一半多吊胃口,边吃边说。”婵夏被这新案勾起了兴趣。 别看她平时总吊人胃口,话说一半,但换成她自己被人吊可不行,不吃亏。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儿大...” 发现沟里飘着人的是教坊司的司乐甄教习,甄教习的窗户就对着那条河沟,开窗时总觉得有异味,发现了有漂浮物。 “人已经肿得辨别不出模样了,还是他家里人过来,看衣服和配饰辨别出来的,他母亲当场就晕过去了,案子现在也没个头绪,可怜甄教习无辜受了惊吓...” 陈四想着甄教习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多了抹怜惜,一抬头就见闺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陈四忙端起碗,掩饰地往嘴里扒拉饭菜。 “阿爹...甄教习跟你很熟?” “胡说!不熟,绝对不熟!” “哦...不熟。” 婵夏的眼神看得陈四越发心慌,低头一通猛吃。 全然忘了自己刚说过的没胃口不想吃,就差把心虚二字刻在脸上。 “甄教习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吧?弹了一手好琴,性子是冷了些,见人也不喜说话,说不定是个母夜叉,啧,平日里没少打手底下的姑娘吧?” “胡说八道!这都是哪儿听到的?!甄教习为人最是正直,若不是她家中出事,那也是大家闺秀名门之后,怎就成了母夜叉?她就是看着冷,其实心挺好——” 陈四说了一半,看到闺女笑得跟小狐狸似的,老脸一热,呸! 被这小崽子套了话去。 “不熟?”婵夏揶揄。 陈四被闺女戳破心事,长叹一声,平添几分伤感。 “她家里没出事的时候,我去她家验过尸,那时她还没出阁,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她家里出事...哎,提这干嘛。” 进教坊司哪一个不是有段伤心事,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怪不得呢...原来是她啊...” 婵夏若有所思。 逻辑对上了。 阿爹前世出事后,她也被捆送去了教坊司,因为出身太低,不可能做女乐,只能在后厨帮忙做劳役。 在那种地方,又是这般卑微的出身,她应该过的很惨才是。 但除了伙食差点,也没人欺负她。 那些凶神恶煞的护院打手没有一个打她的歪主意的,这才让她平安等到督主带她出去。 督主提过一嘴,她命里有贵人却不肯说是谁。 现在想来,贵人大概就是甄教习了。 几年后,甄教习升任教坊司左司乐,手里还是有些权限的。 护个杂役还是没问题的,这么想来,甄教习算是她的贵人了。 “既然甄教习受到了惊吓,我这有瓶刚做的柏子养心丸,你回头给她送去吧。” 婵夏一番善意,陈四却造了个大红脸。 “我跟她可真不熟,你别多想!” “哦,那药我就放这了,等你熟的时候再送。” 婵夏把药品放在一边,陈四唯恐她继续问下去,便把话题岔到长平县案件上。 听婵夏说完案件始末,陈四摇头叹息。 “孙勇夫妻就为了这些身外之物,竟然残害侄儿,真是丧尽天良,兄弟本该同气连枝,竟起邪念,真是罪不可赦。” “若世人都能遵守礼法,也没咱们这些仵作什么事了,兄道友弟道恭不过是理想罢了,你好比你和三伯父...” 婵夏以为,三伯父一家跟孙勇,也只差了一个恶人的胆儿了。 若给三伯父一颗恶人的胆儿,再把三伯父放在孙家那个处境当中,也不是什么好饼。 很多人没有作恶,并不是因为心善,只是缺少环境和胆识。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到你三伯父了?” “没啥,只是提醒你最近小心些,三伯父丢了赏银,怕是要背地里对你使坏。” 陈四有心想训斥女儿几句,又觉得三哥的确是心胸狭隘之人。 此番赏银没了,心中有气也是正常。 思来想去,陈四从柜子里翻了了二两出来。 “一会把这个给你三伯母送去吧,她心火旺盛,你少说几句。” 婵夏笑嘻嘻的接过钱袋,转身出门直奔百草房。 三两不是小数目。 她阿爹已是仵作的头目了,一年不过八两,算上赏银,也不过十一两一年。 父女俩省吃俭用再加上城外那二十多亩地,勉强温饱。 把钱送给白眼狼,婵夏是一万个不愿意。 眼下知府被巨人观迸了一身正是闹心,阿爹等人的工食银怕是要拖延发放了。 与其把钱送给三伯母一家,还不如给她买些药材回去做药丸卖,贴补家用顺便攒见督主的路费。 提起药丸,婵夏小心肝颤了颤。 这两日她连送好几次了,还被那可恶的刀疤男坑了三十文卖赔一次,银钱没赚几个,闹一肚子气... 心里把那刀疤男唾弃个半死,到了百草房门前,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里面出来。 冤家路窄!!! 这不就是坑了她三十文巨款的刀疤男吗? 带着帷帽也认识! 婵夏刚想叫住他,却见他拎着一堆药材翻身上马,朝着城中方向前去。 婵夏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进了药铺,把自己需要的药材报给掌柜的,趁着人家抓药的功夫,快速把记档拽到眼前看。 她原是想看看这家伙是不是坑了她三十文巨款遭了报应。 脚底生脓头上长疮什么的,从药材里便可窥探一二。 可看了药材后,婵夏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了。 这... 这些? 第19章吃瓜误事 药铺掌柜的把婵夏需要的药材一一包好,还不忘好奇打探: “阿夏,你要这些药材做何用?” 阿夏最近问他要的这些药材太过杂了,之前都没见陈团头买这些。 “我阿爹验尸时需要的,具体我也不方便说。” 婵夏说得模糊。 掌柜的知人家仵作世家看重师承,有些秘法不便细说,只能压下心底好奇,自言自语: “难道刚那位爷,也是你们仵作行的?没听说过来新人啊,你们所用药材,好多都相似。” 这就是婵夏惊讶的原因。 她注意到,刀疤男买的这些草药,与她相似度极高,难道他也会制药丸? 成药丸并不罕见,只是医药典籍里记载的方剂数以千记,种类繁杂,良莠不齐。 更多人还是喜欢找郎中把脉抓些汤剂,药量配比随时增加。 不过婵夏做的药丸却不一样。 她手里这些药丸配方都是督主教的,适合绝大多数人。 有的是督主家乡带过来的,也有督主遍访名医整理的,所有药丸皆有大量临床实践,确保药丸的安全。 婵夏前世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搓丸子。 搓完了按着心情贩卖,看到不顺眼的多卖些银钱——狗皇帝曾经就以五百两黄金从她这买过一瓶补阳小药丸。 难道,刀疤男也有搓丸子的爱好? 婵夏无法断定那家伙搓丸子的水平如何,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刀疤男必然深谙药理。 这样想来便更觉得他面目可憎——挑着她最贵的药丸拿,就是诚心占便宜! “对了阿夏,你可曾听你父亲说李家香铺小公子的案情?” 这会药铺没什么人,掌柜的便跟婵夏唠起了八卦。 “我阿爹刚回来,累得闷头就睡,我只听说了一嘴,惨不忍睹...” “谁说不是呢,现在整条街闹得沸沸扬扬,都在说这件事,真凶一日不落网,城内便一日不得安宁啊。” 俩人正闲聊着,知府府内的大丫鬟紫雀过来抓药,说是受了惊吓。 知府见了巨人观,回来后一病不起。 知府夫人觉得此事不吉,请了神婆过来做道场。 这神婆也是混货,让府内下人弄只活鸡,咔嚓一刀,拎着鸡一路滴血,把府内围了一圈。 光杀鸡还不够,又整了只黑狗放血,府内鸡飞狗跳。 “也该着我倒霉,我是夫人房内大丫鬟,夫人信不过旁人,便让我过去盯着,目睹杀鸡宰狗,看完就觉得心悸气短,还有些犯恶心,这才过来抓点药。” 掌柜的面露难色。 “坐堂的大夫今日刚好有事不在...” “紫雀姐姐要是信得过我,便抓了茯苓桂枝甘草回去,加些大枣熬汤,一副便好。”婵夏开口。 紫雀看婵夏有些面熟,上一眼下一眼打量。 “你是——?” “这是陈团头家的闺女阿夏。”掌柜的介绍。 紫雀闻言脸色大变,犹如遇到什么污浊之物退后好几步,小声念了句晦气,扭头便走。 婵夏早就习惯了,也没往心里去。 仵作与死人打交道,寻常人只当他们不吉,不愿意来往也是正常。 倒是掌柜的看不过去了。 “不过是个丫鬟,竟也狗眼看人低。” “无妨,她一会回来,你按着我说的把药抓给她就是。” “你怎知她一定会去而复返,还用你的药方?” “杏林阁掌柜今日有事,门落着锁,她绕一圈还是得回来。” 城内离得近的药房就两家,除了百草房便是杏林阁。 掌柜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团头之女,真是厉害。 “她那般嫌弃你,你还肯帮她?” 婵夏笑而不语。 世人对仵作的偏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她生这份气,只怕早就气死了。 出了百草房,婵夏一路琢磨着在药房打探到的消息。 那紫雀出了给她几个白眼,还带了些有价值的消息。 知府府内此刻忙着设道场必然是混乱不堪,狗官心情不爽,想必这几日少不得要找事撒气,阿爹这几日能称病告假是最好的。 距离前世阿爹死期只有两日了。 这几日婵夏连续处理了赵义和长平县孙家案情,却不知这两件是否与前世阿爹死因有关。 眼下只剩下李家公子离奇死亡事件,只要她不让阿爹出去,便能躲过一劫。 婵夏灵光一现,又折回了百草房。 “掌柜的,巴豆给我抓一些。” ... “哎,好端端的怎么腹泻不止...”陈四捂着肚子,第五次奔向茅房。 “你是不是背着我吃瓜凉着了?”始作俑者站在院子里,一边将药渣埋在树下销毁证据,一边假惺惺地问陈四。 陈四蹲在茅房反思,他就吃一个瓜而已,不至于拉成这样啊... “陈团头在吗?” 陈四闻声正想站起来,一声响亮屁响让他又蹲了下去。 只听婵夏问道:“赵捕头有什么事儿吗?我阿爹贪凉吃多了瓜,常拉不起...” 陈四老脸一热,这小兔崽子... “老赵,我马上出来!” 赵捕头刚想说好,只听隔空传来好大一声屁... 婵夏摊手。 她说什么来着,拉着呢! 隔了好一会,陈四扶着肚子弯着腰,满脸菜色的出来。 “有案子了,大人让你快点过去。” “我这就拿家伙跟你一起——砰!” 场面一度尴尬。 陈四纵然心系案情,可也抵不过人有三急,捂着肚子脸都快憋成菠菜色了。 赵捕头只能看着他又窜向茅房,急得团团转。 “这可如何是好,陈三那还病着,陈团头又...” 赵捕头听着茅房那头响声不断你,心里嘀咕,这吃了多少瓜拉成这样啊。 吃瓜误事! “赵捕头,案件很急吗?”婵夏问。 “能不急吗?香铺小公子的真凶还没查出来,这又出了起命案,如此短的时间内,接二连三的出事,大人都要气死了。” 这话有一定水分。 狗官这会还在家沐浴焚香开坛做法祛身上那股味儿呢,根本没空管什么案情不案情的。 婵夏猜应该是狗官给手底下人下了死命令,要求限期破案,他根本不会到现场。 “赵捕头,既是人命大于天,我阿爹的情况你也看...听到了,不如我代阿爹走一趟现场,你也好与大人交差,如何?” 第20章长得好看就可以胡说八道 “且慢!” 陈四提了裤子匆忙出来。 “你在家待着,查案岂是儿戏,轮不到你这黄毛丫头——砰!” 赵捕头强行冷着脸,作为一名有威严的捕头,他轻易是不可笑的。 一定要忍住。 “陈团头既然身子不爽,让阿夏带你走一趟吧,大人不在,同知大人也是好说话的,总不能一人不出吧?” “其他仵作呢,老王?” 陈四脚尖朝着茅房方向使劲,强忍腹痛,顺势瞪婵夏。 本想警告这丫头不要胡作非为强出头,奈何一声声屁响削弱了严父的威严。 “老王从长平县回来后也告了病假,陈团头你就不要谦虚了,阿夏在长平县破了孙家大案,大人对她赞赏有加,都知道你养了个好女儿,后继有人。这件事交给她一定没问题的。” “老赵啊,我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跟我看了几次便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实则啥也不是...她若有何纰漏,你可一定要帮她美言几句。” “陈团头你就放心吧,阿夏去不过是做些查看,真正判定案情还是由同知大人来做。” 赵捕头这番安抚还不如不说。 陈四做了这么多年团头,州府这些大人都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 知府与同知除了官职不同,本质上都是同类人。 同知虽没知府那般昏庸,却也是个拎不清的,查案断案是一点不会的,倒是官场上那些事儿门清,搜刮民脂民膏有一套。 陈四不想让女儿过于出风头,唯恐她引祸上身。 奈何屡次突发状况,纵有千万不愿,也只能让她去。 忍着腹痛又对赵捕头好通叮嘱,差点没当众丢丑,这才冲进茅厕。 “你阿爹倒是关心你。”赵捕头出门说道。 “嗯。”婵夏眼里蒙上一层暖意。 谁对她好,她再清楚不过。 阿爹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就算是拼尽全力,也要护阿爹性命无忧。 对不起阿爹...婵夏回眸看了眼家的方向。 下巴豆实属无奈,等熬过这个坎儿,她一定多做些好吃的给阿爹补补。 路上,赵捕头把案情简单的说了下。 死者是一个货郎在城内一条偏僻胡同发现的。 发现时尸身已经僵了,货郎吓了个半死,忙跑去报官。 知府大人昨日刚被巨人观炸了一身,正在家开道场去霉气,这案件便由同知大人带着仵作查验现场。 婵夏赶到胡同时,同知还没到场,外圈未满了闻声而来看热闹的百姓,赵捕头带着婵夏过去。 青州州县同名,作为州府首城,比起其他县繁荣富庶,大大小小的院落背靠背,排列有序,为了方便出行,院落之间留的过道变成了胡同。 有案情的这条胡同比较偏,这里原是有两家人住着的,后来因故都搬走了,这条胡同就鲜有人来了。 若不是这货郎想找地方便,也不会发现这隐蔽之地竟躺了具尸体。 长长的胡同内,上面的墙壁洒满阳光,地面被墙壁遮着漆黑一片。 黑与白,明与暗,泾渭分明。 阳光照不进的角落黑压压的,一具男尸横在地上,衙役围着不让路人靠近,赵捕头带着婵夏过来问手下。 “告示都贴出去了吗?有没有人来认领?” “已经贴出去了,还无人认领。” “阿夏,你可看出些什么?”赵捕头问婵夏。 婵夏左三圈右三圈的围着死者查看,转头对赵捕头说道: “去赌场打听下,这人很可能是个牧猪奴。” 牧猪奴就是赌棍的意思。 距离这不远还真有家赌坊,赵捕头正待命手下过去查看,人群里有个人喊了声: “这不是癞子周吗?他俩时辰前刚从我们那离开,没想到啊...” 说话的,正是赌坊的杂役,说是杂役,其实就是打手。 赵捕头让他进来,这打手看了又看,确认就是经常出入赌坊的癞子周。 这癞子周不务正业,嗜赌好博,也没个正当营生,平日偷鸡摸狗,手里有点闲钱便直奔赌坊,不输到最后一个子儿都没有,绝不出门,不是个好饼。 赵捕头对婵夏是彻底佩服了,周围百姓也发出阵阵呼声,这小仵作,神了! “阿夏,你是怎么看出他是个牧猪奴的?” “看鞋子。他穿了双泥基。” 这种泥基,鞋底以木头打造,非常高,是穷苦人家下雨时穿的雨鞋。 不仅可以过水路,走泥地也很稳。 “昨日青州是个大晴天,前日晚上下得雨,今日又是艳阳高照,他定是前日出的门,尸僵未扩散全身,说明死亡不超过俩时辰,什么人会在外混俩宿一天?除了商贩猎户,便只剩下赌徒了。” 死者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商贩猎人,那便是赌徒了。 “厉害了!” “这姑娘是谁啊?” “你还不知道啊?这就是陈团头的独女,不愧是仵作世家出来的...” 赞美从四面八方传来。 赵捕头吃惊之余暗忖,阿夏这般实力,隐有超过其父的架势,其他仵作与她比,不值一提。 他跟陈四常有合作,对陈四的水平也算有了解,中规中矩,查验仔细。 但也没有做到阿夏这般观察细致,阿夏断定死者身份时,甚至没有半分犹豫。 假以时日,这绝对是把验尸好手,只可惜身为女子,怕是难以得到大人重用... “这般喧闹做甚?” 斥责传来,人群被衙役分开,同知皱着眉,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眼带不善地扫过婵夏,不悦道:“为何有个女子?” “回大人的话,陈团头病了过不来,这是他的独女阿夏。” “见过大人。” “放肆!这陈团头越发没规矩了,大案在前,竟让个女子过来,耽误正事他那三两重的骨头赔得起吗?” 婵夏听同知这过于刁钻的口吻,猜是百姓夸她的声音让这狗官听了去,这家伙心生不满,拿她泄火耍官威。 对于这种混账玩意,顺毛夸一通就完事了。 “大人教训极是,家父听闻是与同知大人查案,恨不得要爬着过来。”就怕不爬过来这老杀才胡乱断案,啧。 “为何要爬?” “腹泻不止双腿无力,大人可派人去我家查看,绝无半点虚言,是我拦着家父,坚决不让他与大人见面。” 同知双目迸射寒光,她是活腻了吗? 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了些,长得好看就能胡说八道为所欲为? 第21章全凭想象 “家父若只是过了暑气还好,哪管他是虚脱也不会放过大人——不会放过跟大人查案的天赐良机。可若他是肠辟...” 会传染的哦。 同知瞬间退后两步,看婵夏的眼神满是忌惮。 “我与家父并未同吃,大人请放心,若大人实在信不过我,便找我父亲来——” “算了,就你吧。” 同知退后几步还嫌不够,退了又退,站了个他自认安全的地方,指挥婵夏开始查验。 “验,死者男,死者口眼开——”同知没啥感情的念道。 婵夏戴着手套查验尸体的手一顿,无语地看着死者眼睛位置的窟窿。 睁眼说瞎话,大概说的就是同知吧? “大人,死者双目被挖走了,不存在眼开。”她冷漠开口。 同知抻着脖子往死者方向看了眼,随机厌恶撇开头。 哪来的贼人如此歹毒,把眼睛挖走干嘛?害得他台词白背了。 婵夏心里小人已经在喷火了。 怕见尸体你验个毛球? 不会验就滚到边上,安静地做一坨不存在的空气,交给她自己验不行么? 非得站在边上不懂装懂,满嘴瞎哔哔! “即是双目被挖你为何不早上报?” 同知把一切都推到婵夏身上,扭头叮嘱书吏好好做记录。 “验,死者衣物无破损——” 婵夏低头,与死者前襟上的破洞相顾两无言。 所以,这位同知大人断案不用看,全凭想象? “仵作,将死者衣物去掉!”同知命令,周围人群发出一片嘘声。 众人对仵作行皆是面上恭敬心里唾弃,大多数人宁愿饿死都不愿吃仵作这口饭,不仅不吉,且手总碰触蛆身烂肉,众人都觉脏的狠。 陈四在青州无人不知,都知他早年丧妻,膝下无儿只有个女儿,这会见陈团头的女儿竟如此彪悍。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扒男子的衣物,虽是个死男,那也是男女有别啊。 婵夏心里清楚,这就是同知故意给她难堪。 他看都不敢看一眼,脱不脱死者衣服也没多大意义,说这么一句,就是想败坏她的名声,但这家伙是小瞧婵夏了。 她根本不在乎。 三下五除二便将衣服去掉。 同知也没想到她竟如此干脆,见婵夏扒掉上衣还要继续扒,现场惊呼一片,忙制止。 “够了,停手。” 现场议论纷纷,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竟然做这种事,太不像话。 紫雀拎着药混在人群里看热闹,正如婵夏所料,她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百草房用了婵夏说的药方子。 看到婵夏众目睽睽下给一男尸去衣,紫雀嫌弃的嘴都要撇到耳根子后面了,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这以后可如何嫁人?生在仵作家里,已经是很下贱了,竟还做这种腌臜的活计,呸!” 马上有人附和,紫雀为了让婵夏能听到,故意提高音量: “真是败坏女子的名声,就这种下贱坯子,以后就该包了头发去做姑子,只怕佛祖都不愿意收这些下贱的仵作。” 边上,黑衣人静静伫立,紫雀这番偏见一字不落的落入他的耳中。 紫雀左一句“下贱仵作”右一句“见不得人”,她多说一句,男子帷帽下的黑眸便黯上一分,随意看了紫雀一瞥。 紫雀正跟周围人混在一起热切讨论,只觉得身后一凉。 回头见一个高大带帷帽的男子,脸一热,忙把头转了回来,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一定是她太过美貌,引人注意了。 那黑衣人全身捂的那般严实,大热天却连个头都不愿意露出来,可别是个拐子,若把她掳走可如何是好? 紫雀被黑衣人瞪得安静了一会,不过当她意识到黑衣人不再看她后,便又跟周围的人一起声讨起婵夏来。 声音不算小,婵夏也能听到一些。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婵夏,没人能读懂他复杂的黑眸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情绪。 根深蒂固的偏见又岂止是现在,就算是在他的那个时代,高度包容,男女平等,人人皆受教育,可依然有一部分人对法医有着偏见,握一下手都不肯。 而此刻,在这个对女子本就不友好的时代,一群人围观验尸,没人关心是谁残害死者,却对帮助查验的女孩议论纷纷。 黑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婵夏,她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愤怒,失控,伤心,亦或是自卑。 这些被人非议和歧视后该有的反应,她一个也没有。 只是专注的查验,宛若周围一切都不存在,她的眼神是专注的,查验是仔细的。 正如上次见她时那般,进入工作状态便心无旁骛,对周围一切非议充耳不闻。 黑衣人眼神渐渐转为欣赏,不过婵夏也不是所有时间都是冷静的。 在同知连续说了好几句废话,甚至开始胡说八道自顾自的让书吏记录时,那双漂亮的笑眼里满是无奈。 隔着口罩都能感受到她下弯的嘴角,这丫头心里怕是很郁闷吧。 岂止是郁闷,婵夏真挚问候同知祖宗十九代。 她在这查验,那蠢货躲老远,不看死者,也不听她意见,大嘴跟个粪门似的,噗呲噗呲往外喷胡话。 “死者身中数刀,刀口合与长平县上报流寇刀口合相符,必是身揣银两被流寇所害,查验完毕。” 同知趾高气扬地问书吏:“都记上了吗?” 书吏司空见惯,回了个是,暗忖大人这凭想象查案...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呢。 婵夏已经要吐了。 同知在那哔哔哔哔了一通,脑补了一系列死者情况,没有一句是对得上的。 明明只有腹部被刺了一下,创口还不是刀伤,他张嘴胡诌个身中数刀,还特么的强行与流寇扯在一起。 流寇简直成了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简直委屈死了好么! 分明是同知嫌麻烦,懒得管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是怎么死的,也懒得追查真凶,直接扣到流寇身上,胡乱把案子一结就算了事。 身揣银两就更是胡说八道了,死者是个赌徒,绝不会带着银两出赌坊,编故事都不合理。 怪不得大燕马上就要改朝换代了,有这些混蛋玩意,不换才怪。 婵夏抬头看晴天,遗憾的小表情落入黑衣人的眼里,看的他嘴角上扬。 第22章小的可不能做那事儿 虽然婵夏一句话没说,但他就是能猜到她此刻的心思。 她大概在想,天怎就不落个雷劈死这个老杀才? 黑衣人正全神贯注的看婵夏的反应,不知死活的紫雀又嚷嚷开了。 “这些仵作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此生投个下贱坯子,来生也要当牛做马不成人,脏死了...” 黑衣人眼一眯,紫雀只觉得更冷了。 这番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婵夏耳中,她只当听不见,收拾好工具——准备的那些工具,竟一个也没用上。 同知大人这脑补破案的“独门绝技”,倒是省材料。 同知带着人先走,婵夏跟在后面,路过紫雀的时候她驻足,俩人隔了有一丈远。 “没有仵作,很多案情永远都不会有真相,愿你永远都用不到我们这些仵作佬。” 等紫雀明白过什么意思之后,婵夏已经走远了。 气得她一跺脚。 “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诅咒我!” 这些小插曲婵夏根本不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都在死者赖子周身上。 赖子周以赌为生,女人也被他输出去了。 膝下无儿无女,父母双亡,独自居住,死了也没个收尸的。 同知强行把事儿推到流寇身上,这案子已经算结案了。 因无家人收尸,赖子周被抬到了义庄,只等着稍晚一些送到乱葬岗埋下。 婵夏跟着衙役一同进了义庄,这几个衙役平日里跟她父亲关系都不错。 婵夏趁机打探了下陈四在衙门当差情况。 得到的都是赞美。 陈团头技艺高超,平日里又广结善缘,人缘不差。 衙门中的老爷们对他不说另眼相看,却也无微词,一切都正常。 暂时找不到阿爹前世死因,婵夏便把话题转移到案件上。 “几位叔伯,我想留下查看下尸身,不知是否方便?你们也知道,我刚入行没多久,见的尸身比较少,缺乏经验...” “你改日来吧,这儿的人都认识你,随便谁都会放你进来的,今日真是不方便。” “为何?难道有什么机密?”婵夏问。 “那倒不是,这不,赵家小公子的尸身还停在这呢,臭气熏天,炸了以后肠破肚流的,还生了蛆虫,你身为弱女子,看了这怪渗人的,不如改天,等赵小公子案子结了入土为安,你再过来,尸体不有的是么,想看什么时候都有。” 这些衙役全是一番好意,为婵夏着想。 赵小公子已经涨成了巨人观,眼凸肚破,肠子流了满地,满身脏污尚未清理,谁看了都觉得害怕。 “无妨,我们做这行,这类尸身也少不了要见识一下,刚好可以看下,若是征求他家人同意,我还可帮着缝一下尸身。” “真的?!那感情好,赵家出三两银子,想请人把他儿子缝回去,本来就该你阿爹来做,他还病了,你能做自然是好的。” 听到有银子可赚,婵夏并没表现出过多的惊喜,脸上反倒多了丝凝重。 活人的钱她赚得开心,死人的钱,却是一分都不想要。 她前世从不关心阿爹在衙门的差事,李家公子的案件,跟赖子周的案件,这些她都没有印象。 但是她依稀记得,自己被送入教坊司做苦役时,青州出了好几起恶性案件。 全都说是流寇所为。 当时婵夏家中巨变,每天都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对这些传闻也不太在意。 今日跟同知查案,看他如此胡乱断案,婵夏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后面那些恶性案件,有没有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也就是说,青州有连环案件。 为了证实这个推断,婵夏刻意留下来,想再给赖子周查验一番。 青州的停尸厅比长平县要大上许多,里面除了赖子周,便是停放在最里面的李家小公子了。 婵夏戴上口罩,并不急着查验,而是拿出纸笔,在上面快速记录。 “验,死者男,年三十,身长四尺九寸。腰腹处衣物有破损,伤宽三分深两寸。死者双目被剜,颈部有扼痕,指甲青紫,嘴唇青紫...眼睛被挖暂时看不到眼睑出血点,但从面部出血点看,这是被人掐死的吧?” 这都是她刚在外面粗略查看出来的,比起同知那份“全靠想象”出来的“话本”验尸记录,她这个才是正统查验。 把手套戴上,婵夏开始认真查验,越查神色越复杂。 腹部被刺了一下,但没有出血,也没有生活反应。 “腹部这是死后伤啊...伤口没有外翻,也没有流血,谁在他死后还来这么一下?倒是脖子上的扼痕,是致命原因,眼睛也是死后挖出来的...所以,眼睛被挖走干嘛去了?为啥挖了眼睛后,还要肚子来这么不疼不痒的戳一下?这啥凶器戳的啊,创口窄而深...手上还有咬痕,什么情况?” 婵夏越发觉得这案件扑朔迷离,围着死者绕来绕去。 “他身上的几处伤,不是一人所为。”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婵夏一蹦多高。 人吓人吓死人哦! 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更让婵夏郁闷的是,这家伙摘了帷帽,戴好了口罩,那口罩看着还挺眼熟... 不就是她的么!!!! 所以,这货偷摸潜进来不知道多久了,用了她的护具,还跟看猴戏似的站在她身后,关键时刻来这么一嗓子... “这位官爷,你上次拿了我的药没给够银子,这回又跑过来打扰我验尸,你可真是——” 婵夏阴阳怪气只说一半,便被黑衣人手里的银锭晃了眼。 “你可真是英明神武盖世无双,官爷,您的光芒照耀四方,令这义庄蓬荜生辉啊。” 黑衣人嘴角抽了两下,反手一转,银锭收入袖中。 “你跑过来耍猴?我喊人了啊!”婵夏瞬间变了个嘴脸,不给银钱还扯什么蛋? “你这变脸本领不去唱戏倒是屈才。”男人慢条斯理,“这银子给你可以——” “仔细一看,大人还真是耐看,越看越俊朗。大人你只管吩咐,让小的做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就是她了。 这毫不掩饰的贪婪小模样,倒是博他一笑。 “本官要在青州待上几天,这几日你陪着我,等我离开,这二十两就是你的。” 婵夏退后两步,防备地看着他,义正言辞。 “大人,小的虽然是仵作出身,但小的可不能做那种事!” 卖技术,不卖那啥啊! 第23章也不接受别的 区区二十两,就想买她...?! 怎么可能! 婵夏用唾弃的眼神看着他,宛若他要再敢叨叨一句,她就抽刀子跟他玩命。 黑衣人额头青筋跳了跳,抽出腰牌扔给她。 “你是宫里来的...不是厂卫?那你之前的厂卫腰牌?” “是我随从的。” 他之前在厂卫任职,后来调入宫中。 毛番拓是他昔日部下,也是他家里派给他的。 婵夏接过这银质腰牌,看一眼,提神醒脑。 银牌上有云纹,正面就三个大字:都知监 背后有编号。 旁人见这令牌,必然毛骨悚然,这意味着令牌主人来自宫廷,是位掌事公公。 但婵夏看到这牌子,第一反应却是同情。 她倒不是歧视阉人,毕竟她偶像督主也...咳咳。 都知监虽为十二监之一,却是最没有地位的,随驾前导警跸,说白了就是御前清理道的,非常没有前途,进去后,几乎就没有升职可能。 仵作行在世人眼里是个下作行当,都知监在阉人眼里,便是个下作地方,一点油水都没有的清水破地儿。 “这下你放心了?”他把腰牌展示给她,就是要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对她有非分之想的。 殊不知,婵夏的表情更古怪了,上一眼下一眼的看他,看得黑衣人莫名其妙。 “这位官...公公,我也不接受...其他的...” 她吞吞吐吐,他更加疑惑,用眼神询问她。 “就工具...也不行。” ... 须臾,他面红耳赤,看着眼前这大言不惭的女人,好半天才吐出俩字: “无耻!” 若非亲眼所见,真难以相信,这般虎狼之词,竟然是从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咦,难道公公您不是那种人?”婵夏看他耳根都泛红了,这场景似曾相识? 根据她前世对宦官的了解,这些人虽然身体残缺,但那些花花心思可一点不少。 前世督主送了她一套据说根据他家乡的刀具,那套刀具非常特别,与大燕仵作用的有很大区别,他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那一晚,俩人在屋顶看着月亮,督主目视远方,表情凝重的说,家在天涯,他再也回不去了。 婵夏作为厂卫第一狗腿,自然不能放过深刻剖析上司心思的机会。 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督主一定是话里有话,他看着的方向,不正是教坊司吗? 那一句,“回不去了”表达了一个男人,对不能拥有子嗣的苦痛与愁闷? 语重心长的那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更是昭然若揭啊! 利其器! 婵夏马上领悟督主心思。 为投其所好,她特意命司珍局打造了一套玉石,奢华的...总之,就是很奢华的,送给督主。 督主收到她奢华心意后,反应跟眼前这位公公一模一样!!! 同样的面红耳赤耳根泛红,同样的沉默许久,甚至连无耻那俩字的咬牙切齿,都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这家伙漏在外面的眼没有督主好看,声音也跟督主不一样,她差点以为这家伙就是督主啊! “当我没说。”他受够了这小丫头,转身就往外走。 婵夏眼里流出怀念的光,对对对,这种收回赏赐转身就走的画面也是一模一样。 督主骂完她后,也是收回了送她的那套刀具,转身就走。 婵夏追着他赞美了快半个月,才把刀具重新要了回来。 “哎哎哎,别走,好说好商量啊!这位公公我看你谈吐不凡,骨骼清奇,一看就是福泽深厚的,不是那种贪图我美貌的下贱坯子。” 黑衣人脚步踉跄了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今儿算是开眼了。 “我刚那都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你来说说,这银子怎么个赚法。” 二十两对她现在来说可谓是天文数字,有了这笔钱,就算后续有掌控不了的情况,她也能带着阿爹跑路,只要凑够盘缠上京,找到督主还愁没靠山么。 她现在巴结的可不是公公,是命啊! “我在青州的这些日子,你给我做助手,配合我查案,这样便——”刚想说可,闻到那扑鼻香气,又顿住,加了句,“我用膳时,你跟着。” “还要陪吃?我可是有原则的女子,若传出去,如何嫁人?” ...她当街扒男尸衣服时,可没考虑过嫁人的事吧...男人嘴角轻抽。 “再加十两。” “包您满意!公公要不您再加十两,我给您煮饭都行。” “不必。” 婵夏在心里盘算。 这买卖,她只赚不亏。 只要陪着他查案用膳,便有三十两进账,进可攻退可守,天赐良机啊。 只是她还没被钱财冲昏头脑,保持了一丝冷静。 “据我所知,都知监并不负责查案,你为何要插手青州案件?” 婵夏对宫中宦官腰牌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都知监的头,也就是掌印太监是四品太监,手下还有佥书、掌司等。 他这编号肯定不是掌印太监,很可能是五品的佥书,最次也是六品的掌司。 这种品阶的宦官,在宫里大小也是个人物,都知监是差了点,但也不至于跑到地方查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婵夏跟他有过接触,知道此人深谙邢狱之事,还以为他是厂卫或是三法司,想不到竟然是宫里的宦官,这并不符合逻辑。 “多嘴,扣一两,不该问的不要问。” “!!!!”只剩下二十九两了! 婵夏肉疼,小心翼翼问道:“我若真诚赞美你一番,你能把一两还我吗?” “不能。” “...”婵夏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 “查案是知府的事,你这样插手不合规矩吧——我可是为了你着想啊,处处为你思量,这不能扣钱的。” “扣一两,理由是...”他口罩下的嘴泛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能看出他心情不错,“不信任雇主。” “!!!!”婵夏突然就明白赵义当初被她糊弄钱是怎样的心情了。 “怎么,你心有不甘?不愿当我助手?”他挑眉。 “没、有!”看在二十八两的份上,婵夏从牙缝里挤出俩字。 “很好。退到一旁做记录。”他抽出一副手套戴上,看这架势,是要亲自验尸。 婵夏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人。 大燕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肯亲手碰触尸体的,都是像同知那般,指挥仵作,她还以为他雇自己,也是想借着她的手验尸,避免脏了他的手。 可这位...撸袖子自己上了?! 第24章这是案中案 任何带品的官员,都不会亲手触碰亡者。 至多是站在仵作边上,指挥仵作来查。 能看上几眼自行分析的,已经是顶好的官了。 同知那种靠着想象胡编乱造的也大有人在。 这位花了高价雇了仵作,结果竟只是要她记录? 婵夏脑中突然浮现督主昔日经典名言:屠龙刀砍西瓜?! 有心想说两句,对上他黑眸,瞬间想到被扣银钱支配的恐惧。 算了,愿意查就让他查去吧,她倒要看看这家伙几斤几两。 不过当他真上手查验,婵夏等看热闹的表情瞬间不同。 手法专业,一点不比她差! “你查验的没有问题,死者的确是死于机械性窒息,从颈部痕迹可以断定,凶手与受害者体型相差悬殊,单手将其扼杀。” “可是我没有找到指甲痕迹呢...”婵夏有些心虚,她感觉自己遇到高人了。 他颔首,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 “通常被扼杀都会留有指甲痕迹,就是新月形,没有就说明他采取了措施,比如戴了手套。” 婵夏更为困惑了。 “这得是什么材质的手套?” 大燕常见手套都是冬日御寒,比较厚重,手部不会很灵活,多少也能看出些痕迹。 这个全然无痕,若不是她前世经验丰富,也很难辨别这是扼死的。 “这个,就很方便。”男人手一开一合,展示他手上戴的这幅羊肠做的。 婵夏把头摇晃成拨浪鼓。 “绝不可能,这是我师门独创的!” 护具都是根据督主所传制作的,除了她还没人用过呢,等会—— “你该不会怀疑我吧?!” 如果是这样羞辱她,那二十八两肯定不够,要加钱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轻蔑一瞥。 “身高不够。” 暴击! 婵夏自尊心受伤了,她很矮小吗? 好吧,跟眼前这家伙比,还是差一些。但她以后还会长个的! “来摸这里。”男人指着死者喉结,“感觉到了吗?” “碎了。” 甲状软骨骨折,这种术语婵夏是不敢说的,目前为止她只发现督主这么说过,万一此人是督主政敌,说出去会添麻烦。 “单手把成年男子扼喉而死,可见真凶力气惊人,等下我会测量痕迹,以此推测对方身高体重,你仔细记下。” 这感觉,真像是回到了当初,督主带着她一起查案。 她当时并不想做仵作,学起来也是三心二意,总是记错,每每她走神溜号书写错误,督主都会突然点到她,答错就扣她鸡腿... 多么甜酸的一段往事。 “...你有记吗?我刚说的话,重复一遍。” “啥?”婵夏从回忆里跳出来。 “扣一两。” “...”突然觉得督主人还不错,毕竟一两银子能买好多鸡腿! 婵夏不敢分心,专注记录。 “腹部伤,你看像是什么造成的?”他问。 被扣钱多了,婵夏也变得精神起来,马上回道:“创口窄且深,还是呈直线的,头是尖头...我有想过是簪子,但似乎过细了些?” 婵夏脑中浮现三伯母那张胖脸,上次见她时,三伯母头上戴了个钗... “单股钗?”婵夏灵光一现。 “为何是单股?”男人问。 女子发钗都是两股。 “青州这一代有个风俗,女子若与心上人分开,便取下发钗,一分为二,一半增给对方一半自留,待到重逢日便合在一起。” 俩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兴奋的光芒。 就是这个! “眼部创口与腹部不同,是为不同工具造成,眼部创口为两头锐的匕首所致,腹部是单头直钗所致,同一人带两种凶器的可能比较小,所以——” 婵夏俩眼放亮,神采飞扬:“有人在他死后,路过在他肚子上补了一下,这人极有可能是个女子!” “哦?为何不是男子?” “创口深度,若是男子,创口应该会更深一些才是,但我不明白,什么女子发现死尸后不惊慌失措,还能过来补一下?动机是什么?” 婵夏突然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 “这赖子周,生前该不会戏弄过什么良家女子吧?” 只有这种可能,否则女子见到这种情况,怎可能不跑回家而是抽出发钗补一下泄愤? “出去,买些吃食回来。”男人吩咐,“剩下的我来。” 男人见她站着不动,从兜里掏出碎银,婵夏拿了钱这才出去。 人是出去了,可并不急着走,她很好奇男人支开她要做什么。 只见黑衣人脱下死者裤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刀来,婵夏倒吸一口气,把人家那啥给切了!!! “不想扣银子就快点走,这不是你能看的。” 略带警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早就猜到这丫头会偷窥。 婵夏撇嘴。 不就是切个那啥吗? 至于这么小气的不让她看么? 话说,切那啥这种奇特的验尸术,督主也做过,其实婵夏也很想试试,但是每次有这种情况,督主都会撵她出来不让看。 解剖男子那个位置,可以断定死者生前有无同房,婵夏明白原理却苦无实践。 抠门,看一眼又不会如何,这是怕她学了去,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她就是个被师父耽误发展的小神童啊,哎。 婵夏摇摇头,这才认命的跑腿去了。 义庄内的黑衣人确认她真的离开了,这才低头解剖。 这丫头还没及笄,又没有亲娘跟着,对男女有别还不太明白,若真让她看了去,传出去对她不利... 虽然他严重怀疑,这丫头彪悍的性子就算不看这些,也嫁不出去。 想到婵夏验尸时老练的状态,男人叹息。 可惜生错了年代,这丫头倒是做法医的料子。 婵夏健步如飞,以最快的速度买齐,就想快点回来,万一能看一眼呢。 结果回来时,黑衣人已经查验完,缝合完毕了。 “你的猜测没错,他在死前的确有同房。” 听到这个消息后,婵夏先是呆滞片刻,然后冲到赖子周尸体面前仔细查看。 看到他手上的一处咬痕之后,婵夏的表情一点点冷凝。 这处伤她一开始便注意到了,也有做过记录,她想过各种情况,唯独没想到... 这案子竟然是个案中案! 第25章身残志坚 在胡同里验尸时,赌坊的打手说赖子周离开有俩时辰了,婵夏见到他时,他尸僵刚形成。 按着这时间推算,赖子周从赌场里出来,便与女子发生了关系,完事后又遇到真凶被害。 而那与他有过关系的女子,又在他被害后返回来,给他肚子来了一下。 活该。 “以赖子周的窘迫状况,他去不起花街柳巷,这附近又没有暗门子,只有一种可能,他强迫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情急之下咬了他的手,对他恨之入骨,发现他被害之后,用发钗戳了他泄愤。” 他说出婵夏心中所想,却见婵夏用一种很复杂的神色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 婵夏其实很想问——您身为公公,为何对青州的花街柳巷暗门子分布情况如此熟悉? 不过考虑到这家伙动不动就扣钱,这番猜测只能憋在心里。 “我是觉得,您可真是...”身残志坚? 看在那二十七两的份上,婵夏保持保持了沉默。 看她这小表情,也知心里没揣好坏,男人也不与她计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案,你觉得还有必要查下去吗?” 婵夏思索片刻,摇头。 “同知已经结案。我想不想查都没人会在乎。可你若真想听我的意见,我便告诉你,要查的。” “就算死者是恶人,你也要查下去吗?用恶人的死亡真相,去换一个良家女子的生死,你觉得值吗?” “赖子周残害良家女子,他死有余辜。但害死赖子周的人,是否出于正义还有待查证,若此人并非替天行道只是乱起杀心,不把真凶查出来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若查出真凶后,被赖子周糟蹋的女子寻了短见,又该如何?”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先查下去,总有办法保护受害女子又不让真凶逍遥法外。” “如果没有你,我想查也不能查,同知结案我想翻案得罪了人,不仅找不出真凶,我自己也得死,但你在,我就要查。” “我师父说过,与人为善不可过自己能力之所及,我活着,才有机会救更多人,我死了世间冤魂就又多了一个。” “你师父何在?”就是那个叫于铁蛋的,他记得。 “他此刻应该...” 婵夏有心想跟他打听宫中情况,看看督主在哪儿当差。 又不清楚眼前这位爷的底细,贸然问怕有风险。 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变成了她那位铁蛋师父已经仙逝。 “节哀。” “你若把扣我的那三两银子补上,我或许会好过一些...我师父他含辛茹苦传道受业,他若看到你这般克扣我,必是痛心疾首的。” 婵夏说得情真意切,偷摸抬眼皮看他,见这家伙面无表情,缓缓转身。 眼见着他摘了手套拎着食盒朝外走,婵夏不得不接受沉重现实。 这家伙,一丁点同理心都没有。 “还不跟上,你想扣钱?”他停在门口催促。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停尸厅,在井边洗了手。 婵夏找了个借口,跑出去躲到没人角落,把揣在身上的清汁凝露拿出来仔细消毒。 这已经是多年习惯了,碰触尸身后必须要消。 并非是她舍不得给那黑衣人用,实在是督主家乡这些用品以及专有名词太过独特,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说,就是不想给他添一丁点麻烦。 “拖拖拉拉,女人就是麻烦。”于瑾等了半天不见婵夏回来,坐在院子中望天。 这院子位于义庄后身,远离停尸厅,没有那些怪异的味道,只有青草混合花香,若不是知道前面就是义庄,倒也不失为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虽然他刚刚还没验巨人观那具,但那种味道冲得应该全厅都是,就算是开着窗通气,身上衣物难免沾染味道,难以去除。 脱下罩衣后,竟然全然无味。 看来他之前推断的没错,那丫头身上自带的香气能中和尸体的氨、硫化氢等强刺激味道。 具体是什么原理暂不得而知,但对于仵作行来说,真可谓是天赋异禀。 食盒里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明明已经饿了,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明知道自己应该吃一些摄取能量,可见着饭就是不想吃。 于瑾顺手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凝露,缓缓擦着手,皱着眉头看着食盒,宛若上刑一般。 看到婵夏回来,他将瓶子收好,示意婵夏坐下。 草地上铺了个席子,俩人席地而坐。 公公她见得多了,大多都很阴柔,讨论起皮肤保养香脂水粉头头是道,少数不那么阴柔的也缺乏男子雄壮之气,眼前这位却不同,他若不说自己是公公,没人会信。 婵夏还是头回看到他摘下口罩和帽子的模样,怎么形容他这长相呢... 其貌不扬,太过普通,扔人堆里都认不出那种长相,也就左眼上的疤还有点辨识度。 但就是这么个再普通不过的长相,却自带一股威严之气,尤其是那一双利眼,里面满是正气。 婵夏前世也看过不少达官显贵,朝堂上那些大臣见到她都要巴结着,跟眼前的这位公公比,倒是逊色许多。 她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就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俩人配合验尸也是默契得很,她和阿爹出门,都没有跟他的这般默契。 但这张平凡的脸,的确是没有任何印象...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更有种后背毛毛的感觉。 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表情,考她一些乱七八糟的尸检题,答不出来就扣她一个鸡腿。 这家伙明明跟督主一点也不像,督主比他俊一百倍,为何总会在他身上看到督主的影子呢? “花无百样红,人狗不相同...”婵夏默念几句。 压下那诡异的感觉,看在银子的份上,殷切的打开食盒。 “这是我们青州最有名的炙鸭,皮酥肉美,卷着薄饼和葱丝最是美味不过,大人尝尝看,还有这个!这个必须隆重介绍!炸烧骨!青州特产,还有这...” 一道道在他看来十分油腻的菜,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成了珍馐佳肴,一双笑眼盯着菜,一脸馋相。 于瑾本不喜欢这些肉食,可听她介绍的那么认真,竟觉得这小丫头还挺下饭的,两天未进食,突然就有了想吃东西的渴望。 第26章女孩不要吃那么多肉 为了报复被扣的三两巨款,以及之前亏的那三十文血汗钱,婵夏一点都没客气。 照着他给的钱买,一文钱都没给他剩下,买的全都是她喜欢吃且吃不起的。 本以为这阴阳怪气的家伙会想方设法折腾她,不给她饭吃,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大方,邀她一起坐下跟他一起吃。 婵夏忙活这么久,肚子早就饿了,毫不客气地坐下,借着给人家介绍地方特产的机会一通狂吃。 于瑾厌食症由来已久,如果不是身体承受不住,他是不会吃东西的,却被婵夏这股对食物异常狂热的挚爱所牵动,跟着也吃了一些。 婵夏一口气吃了好几个饼,转头一看,于瑾手里还握着刚那个饼,细嚼慢咽,比她还像个女子。 “怎么不说了?”他抬头。 太监说话素来是阴阳怪气,婵夏难以断定此人的脾气秉性,不知他这话背后是否有陷阱,稍停顿才说道。 “食不言...怕耽误你用膳。” “嗯,继续。” “...”跟阴阳怪气的人相处好难啊,到底是让她继续说呢,还是继续不说呢? 婵夏感觉自己跟这家伙相处,宛若在被扣银子的边缘徘徊,着实不易。 察觉他又在用那种“答不对问题就扣钱”的眼神看她,婵夏清清嗓子,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我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官拜何职呢?” “王堇,都知监右少监。” 右少监!!!婵夏嘴里的卷饼差点掉了。 好家伙,这厮来路竟比她想的还要厉害。 她以为他最厉害也不过是五品佥书,想不到他竟然是从四品的少监,都知监里除了掌印太监,就属他说得算。 “很惊讶?” 她不吃了,他便停下,觉得有些饱了。 “不...” 婵夏头脑短暂空白后,迅速做出判断。 知府也分等级,青州知府属于下府知府,官拜从四品,跟眼前这位阴阳怪气的少监是同级,但熟识官场的人都懂,宦官权势决不能以品级来论。 同样的从四品,知府等狗官见了宦官必须要毕恭毕敬,见了面也是要点头哈腰。 哪怕这位爷只是十二监里最寒碜的那个部门,可毕竟是御前行走得罪不起,知府也要给他个面子。 这不就是意味着... 抱大腿,这三个字跳跃在婵夏脑中。 她家马上就要大难临头,有这等金光灿灿的腿摆在面前,不抱上岂不是辜负她昔日厂卫第一狗腿的尊严?! “你对宦官是否有何偏见?”她呆滞时间有些过长,让于瑾的神色渐冷。 世人皆对宦官从来都是表面恭敬背地里咒骂,如果她也这般想,便也没有继续相处的必要了。 “都是人,能有什么偏见?一样是爹生娘养的,就像我,出生在仵作世家便常让人白眼,尽管我什么都没做,依然有人瞧不起我,那又如何?” 她还能因别人看不起她,就自暴自弃,觉得过得低人一等? “我看你也不是拘于身份的人,我便壮着胆跟你说上几句——” “你这胆子...还用壮?”他扫了眼食盒。 三分之二都进了她的腹中,吃东西时一点没见外。 “不要在意细节,我只说我自己。我家隔壁院是做吹手的,你知道吹手是什么吧?就是红白喜事吹拉弹唱的,那家姑娘,与我自**好,我们一起长大的。” 吹手与仵作一样,同为下九流,地位也不比仵作高到哪儿去。 俩女孩一起长大,平日里有什么心事都在一起说,两家大人也常有往来,素来交好。 “俩月前,她要出阁,我为了给她做一罐百花膏,爬到树上取刺槐花摔了下来。” 就是那一摔,让她重生了。 百花膏做好了送了出去,闺中密友嫁人了,却一杯喜酒都没请她阿爹喝。 两家自此断了往来,前几日在路上见到,她老远就绕开婵夏,摆明了话都不想说。 “她嫁了户好人家,脱离了下九流,就不能再与我家来往,我送她的香膏,怕是也被扔了吧。” “你不气?” “昨日的我感谢她与我走过的四时,今夕我虽与她虽是路人,却依然希望她过得更好,昨日与今夕终究是两段不同的人生,做人不能只朝后看。” “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 “他没那么说过,但他是那么做的。” 婵夏一直觉得,督主对做太监这事是意难平的,要不他怎么会疯狂暗示自己...利其器? 切都切了,只能是勇敢面对新生了,多励志。 婵夏以为眼前的这位王公公跟督主似的,又在纠结出身问题,现身说法后眼巴巴的看着他,看在她这般真诚的份上,扣她的银钱是不是该涨涨了? 却见他只慢条斯理地擦手,那双眼也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赏银无望了...白煽情了! “请公公赎罪,小的光顾着敬仰你那过人的能力,竟忘记公公您尊贵的身份,还望赎罪。” 婵夏吞下最后一口肉,十分恭敬道。 “你刚刚吃的欢实的时候,倒是没看出要赎罪的样子。”他好笑的扫她一眼,吃完了才想起身份差距,真是颇有诚意呢。 “小的也是揣测公公心思,一会公公怕是还要验李家香铺小公子吧?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帮着您搬运。” 说的是义正言辞,一股浩然之气,说得于瑾啼笑皆非。 “我还要感谢你能吃?” “都是小的应该做的!”她笃定眼前这厮不会跟她计较。 这般厚脸皮,倒着实是下饭,于瑾眉目舒缓。 他在这个世界见过很多人,从没有一个跟她这般对他,比他身份低的怕他,视他为洪水猛兽,比他身份尊贵的唾弃他宦官的身份,只有她,敢跟他抢吃食,满嘴恭敬,眼神却清明。 “既然公公您胃口不佳,这最后一块烧骨——”婵夏喜笑颜开,准备以浩然正气大义凛然地吃了这最后一块烧骨。 “女孩子不要吃那么多肉。”他拍掉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在她痛心疾首的眼神中,慢条斯理的吃下最后一块。 食物瞬间席卷味蕾,许是她那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太过下饭,于瑾头一回感受到吃饭也不是那么痛苦。 “不算很好吃,炸的有些老。”他撂筷。 “...”咋不噎死你,婵夏忿忿。 第27章被发现了 “这就是你说的,对我满满的敬意?” 停尸厅内,于瑾挑眉。 吃了他的饭,拒不干活? 棺材盖都是他亲自掀的。 “我觉得大人单手掀棺材盖的姿势风姿潇洒,不忍错过这等仰望大人的机会。” 真诚赞美那是张口就来。 于瑾哼了声,懒得拆穿她。 李家小公子的尸身经过半宿的停放,腐败更为严重。 开馆那冲鼻子的味儿霎时布满全厅,就连婵夏这行走的人形香炉都不能将这个味道全部中和掉。 浑身上下全都是腐败绿斑,整个人膨胀了一圈,口鼻还有泡沫状的血水,肠子散在外面。 意识到婵夏过于沉默,于瑾开口道:“害怕就出去。” 正常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必然会感到不适,他只觉得她天赋异禀,却忘了,她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私心想着等验完尸给她测试下心理状况,如果丫头怕了,便将她催眠了... “倒不是恐惧。我认得他的...” 婵夏看着尸体佩戴的玉佩,悲痛感骤然袭来。 原来他就是李家小公子... 她刚重生回来时,跟着阿爹去河边验尸,口渴难耐想讨口水喝,附近商户都嫌弃她,觉得仵作不详,只有这位面冠如玉的小公子亲手送来一碗凉茶,当时他身上就戴着这块玉佩。 她只知他是附近商户,却不知他就是李家小公子。 “他是你的心上人?出去,我来查。” 于瑾意识到这总欢蹦乱跳的小丫头过于沉静,误会了她与死者的关系。 做这行,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 查验的死者与自己相识,冲击感会加倍,悲伤也是加倍。 “他当时没有嫌弃我是仵作,我现在也不会嫌弃他...” 婵夏看着眼球突出模样骇人的死者,脑中浮现出他活着时的模样。 那么温和的小公子,竟成了这般模样,想到害他的人还在逍遥法外,压下心底的难过。 “我亲自来,不劳大人动手。” 刚还偷奸耍滑,连棺材盖都懒得揭的女人正色起来。 巨人观几乎是每个仵作噩梦般的存在,隔着两层手套都能感受到那滑溜溜的手感,连于瑾这般的老手都十分头疼。 身材娇小的女孩就站在这样一具尸体面前,冷静查验。 清澈的眼神与周围晦暗的环境成为鲜明对比,专注,认真。 这般明亮又干净的眼眸,他只在几岁的孩童身上见过。 按着命相角度看,若人成年后还能保持这样清澈的眼神,内心便是比较纯粹难能可贵,对生活永保童心。 这丫头无论做任何事,都是这般纯粹,认真查验,认真用膳,就连坑钱与偷懒时,都是那么认真... 于瑾莫名嫉妒,嫉妒复杂的土壤里,竟长出这么颗纯粹的小苗。 但他更是好奇。 好奇她长大后,见过繁华似锦,是否还能保留这样一颗纯粹的心? 也好奇,那个叫于铁蛋的人,究竟是用怎样的方法,才能教出这样一位特别又纯粹的孩子... “人已经腐败变色了,死因不太好找。除了腹部炸开的,我暂时没找到致命伤。” 死者是在河沟被人发现的,又是盛夏,加速了尸体腐败速度,只凭肉眼,很难找出死者的致死原因。 “可若是落水,他生前必然奋力挣扎,指甲里会有泥沙,死者指甲干净,绝不可能是死于意外。” 婵夏担心衙门找不到真凶按着落水意外身亡处理,故意试探。 “此事有我在,没人敢胡乱结案。”听出她言下之意,他给了她笃定的回答。 婵夏犹如吃了定心丸,转头对他认真道:“多谢。” 她对他说过那么多长串赞美,加在一起也抵不上这俩字来的真心。 他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死者跟赖子周都是被人扼喉窒息而死,手指发绀,这里,有蛆,”婵夏比了下死者颈部。 那里有一处细小伤口,与赖子周被扼住的位置相同。 盛夏仅四个时辰苍蝇便可产卵孵化,蝇类喜欢潮湿的环境,除了口鼻和炸开的腹部,脖子上竟也有。 脖子上有一处细小创口,婵夏夹出里面的虫,放在托盘上,又从腹部炸开的口那取了一条,长度是不一样的。 “夏日,蛆虫每日长不到一分,颈部取出来的已有两分半长,腹部却刚孵化,因为死者是在水里被发现的,要算上水流和翻动情况,由此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在四天左右。” 婵夏算了下时间,也就是在她去长平县缝合尸体的前一天,有人扼死了李家小公子,将他抛在水中。 “我想知道,死者与赖子周案是否为同一人所致,唯一的办法就是...剖尸。” 她要剖开死者颈部,查看出血点,再与赖子周的对比,从而算出受力点,若一样,便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假设真凶是同一人,他在残害李公子时准备尚不充分,徒手便把人扼死,几天后有了经验,再寻赖子周做目标,便知道要带手套,以免指甲掐到肉里留下痕迹。 此时已经是下午,剖解死者尸体必须要征得死者家人同意,李家香铺距离义庄有一段距离,只能等明天继续查验。 婵夏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两起案件的联系。 赖子周是无业混混,以赌为生,生前还可能害过一位良家女子。 李公子为人温和,不与人结怨,在周围口风也颇为不错。 这俩人有什么交叉点,会引来凶手对他们下手呢? 婵夏心中有事,走路也不看着,差点撞到树上,于瑾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婵夏扭头对他道谢。 这一幕,正落在陈四眼里。 陈四把肠子都要倒空了,好容易才止泻。 等不到女儿归家便一路找了过来,离着老远便看到女儿跟一高壮男子走在一起。 陈四的眼里迸射出万道金光,三步并两步,蹭地窜了过来,怒吼一声: “你是谁?!为何与我女儿在一起?!” 一双眼上下打量,着重在于瑾的腰身多停留了片刻,好,很好。 这腰凭他多年看死人的经验,孔武有力,一看便像是能耕二十亩地的。 第28章不行不可能不同意 锦衣娘子无衣卷第28章不行不可能不同意“阿爹,他是——” “我问你了吗?” 于瑾默默掏出他的腰牌,陈四定睛一看。 “都知监来的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当眼前这位壮汉是哪个衙门的捕头。 等他反应过来这三字意味什么,霎时一股凉气从头到脚,再看于瑾,眼中满是惊恐以及...惋惜。 人高马大的...竟然是位公公? 二十亩地是没有希望了。 婵夏看阿爹那眼神,便知道阿爹又想着推销自己,好在这位王公公虽然阴阳怪气脾气古怪,却是个不计较身份的,要不阿爹这么用眼神冒犯人家,一颗脑袋都不够人家砍的。 “这是都知监的左少监王公公。” “左少监...监?!”陈四的眼睛瞬间大了一倍。 半辈子都没全睁开的三角眼都瞪圆了,退后两步,倒吸一口气,噗通跪倒在地。 陈四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俩腿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满脑子就一行大字:十二监的公公为何会来青州?还跟自己女儿到了一起? 陈四越发心事重重,看婵夏也多了几丝她暂且不懂的焦虑。 婵夏情绪到是稳定,王公公虽然阴阳怪气脾气古怪,却不是个仗势欺人的,阿爹那么失礼他也没计较。 这种平和的心情,却在见到自家院乱七八糟的景象时破灭了。 “家里招贼了?” 院内被翻了个乱七八糟。 婵夏冲到井边,痛心疾首的发现,她出门前冰镇的几个瓜没了! 早晨炖好的肉也不翼而飞。 这是哪里来的毛贼,专门朝着人家吃食下手?! “你三伯父来过...我倒是没问你,让你给送去的银子哪儿去了?” 陈四出门找闺女前,陈三来过,在他这大闹一场。 “没了,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他到底是长辈,你这样下他面子,以后如何往来?” 婵夏看着乱糟糟的院子,想着两天后阿爹的生辰,心情沉重了起来。 “阿爹,倘若有天,我们离开青州...你可会不适?” “离开?你怎会问这个?” “就随口一问。” “陈家的根就在青州,衙门那边也不可能放我们离开,想都不要想——如果是因为你三伯父的事儿,你且宽心,他过几日便忘了。” 陈四以为女儿是因为陈三来家闹的事儿才这么说。 殊不知,婵夏此刻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距离阿爹生辰,只剩两天。 距离前世真相,也只有一步之遥。 来自十二监的王公公,神秘的连环案真凶,狗急跳墙的三伯父...一切都与前世的轨迹不同。 她竭尽全力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如果还不能改变前世结局,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 带着阿爹远走高飞... “阿爹跟你说个好事儿。” “啥?” “我把你八字给巧娘她相公看了,你猜怎么着?他说你是百年不遇的旺夫益子相啊!” 巧娘就是婵夏一起长大的隔壁丫头,嫁了人都躲着婵夏一家的。 “...那巧娘她相公看的还真不准,我有些担心巧娘以后没饭吃了,这半吊子手艺,还敢出来给人卜卦?” 前世国师倒是给她卜过一卦,说她命格不凡,若非嫁人中之龙,寻常命格的男子镇不住她的,便是注定当天煞孤星,还蛮准的。 “我那不是给了他一两银子么...咳!”陈四不小心说走嘴了。 婵夏一口气好悬没上来。 一两银子!钱多烧手吗? “阿爹你是多想把我嫁出去?” 怪不得她买肉时屠户对她笑得那般诡异,原来是阿爹背后鼓捣的。 买通巧娘相公,对外散播她旺夫益子,为的就是快些把她推销出去! “不趁着现在,难道等你留成老姑娘?还好你跟巧娘自幼便好,有她鼎力相助,你一定能顺利嫁出去。” 陈四觉得自己太机智了,这么好的主意都想得到。 “她若真跟我好,也不会收银子了...一两...” 婵夏心疼银子,陈四却是十分得意。 只有女儿能嫁人,多少钱都使得。 这一晚,陈四做梦都是女儿嫁了屠户,家里二十亩地有人更,女儿有吃不完的肉,甚好。 转天陈四起了个大早,刻意挑着人多的茶馆溜达,想知道自己那一两银子花的有没有效果。 兴致勃勃的出门,怒气冲冲的回来。 “太过分了!”陈四一脚踹在木门上。 婵夏正在烙饼,距离她跟王公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点,她得把阿爹一天的吃食做出来。 “怎么了?” “外面竟然传你当街扒男尸衣服,说你不守妇德,还说你从小就是——可气死我了!” 陈四想到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从小?”婵夏饶有兴致,“都说什么了?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简直是不堪入耳,竟然说你从小就对陌生男子流口水,说你为了多看些男人才做了仵作!” 一两银子白花了。 他好不容易才帮女儿营造了个好名声,这下全完了。 “你这以后可如何嫁人?都说不让你插手这些,你非不听,现在惹出了祸端,如何是好...” 陈四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同知故意刁难,闺女服个软也不会闹成这样。 现在全青州的人都知道了,也不知这消息怎会传的这么快。 “嫁人有什么好的?天下男子多薄幸,你看三伯父那种歪瓜裂枣,人穷志短还喝花酒呢,嫁这种人还不如当姑子去。” “呸!你这么说对得起你死去的阿娘吗?点娘啊,我对不住你啊,女儿离经叛道,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于瑾站在院外,听着里面父女斗嘴,正想着这一家人可是够热闹的,就听里面传来婵夏清脆的声音。 “如果让我选啊,嫁给三伯父那种没担当的废物,还不如找个靠谱的公公相伴一生呢。”就比如督主啊,督主就很好。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除了少点零件...不重要。 陈四僵了片刻,突然发出让院外的于瑾石化的咆哮: “昨天那个公公是不是诱拐你了?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第29章豁然开朗 “莫说他就是个从四品的少监,就是来日成了四品太监,那也是不行的!” 陈四劈头盖脸一通训。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咱们出身不好,也没指望你能招个上门女婿回来,可你也不能自甘堕落,这种话都说出来!” 自家这条件,嫁个正常人是不可能了。 但下九流里,也有些不错的行当啊,比如屠户就不错,有吃不完的肉。 “嫁给公公怎么就是自甘堕落了?公公就没好人了?” “你你你,我要被你气死了,正常男人怎么会进宫——进宫好啊...”陈四差点咬到舌头。 门口那黑影是? 陈四把眼睛看成斗鸡状,也没能把于瑾看消失了。 俩眼一翻,陈四晕过去了。 晕前想的是,完了,这下全都完了。 没有什么比吐槽宦官,宦官从天而降更令人绝望的事儿了。 婵夏也没想到他会过来,俩人约好在义庄见面的,这家伙竟然摸着她家找过来了? “那,那啥,我阿爹他没有恶意,不针对你...”她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场面极度尴尬。 他就站在那,用黑漆漆的双眸看着她,看得婵夏也有学阿爹晕过去的冲动。 度过了漫长的等待,他幽幽开口道:“你在烙饼?” “...”??? “很香。” 婵夏下意识端起盘子:“要吃吗?” ... 陈四心悸难平,脑子一片混沌,宛若做了个什么可怕的噩梦。 醒来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就见着那吃饼男女。 噩梦里的公公跑出来了,站在他家院子里吃饼... 陈四俩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等他再醒过来,院子里已经没人了,枕边留有一张纸条,是婵夏留给他的。 阿爹,我跟王公公去义庄了,饼在锅里,晚上回来,不用找我了,底下还有她画的鬼脸。 陈四反反复复把纸条看了好几遍。 确定公公不会迁怒,这才放宽心长舒一口气。 可静下心来一琢磨,女儿那番惊世骇俗的“找个公公过日子”的言论,坐卧不宁。 “让婵儿跟个公公在一起,这不等于羊入虎口么...” 有心想去义庄守着,可一想到王公公那深不见底的黑眸,大热天的后背吓得直冒白毛汗。 “让你嫁人,可没想过嫁给这种...哎,那王公公也是,长得人高马大一看就是耕二十亩地不费劲的...好端端的进什么宫啊!” 一声喟叹,哎。 婵夏此时正带着于瑾去了李家香铺。 李家香铺这两天家有丧事,铺面关着,大门紧闭,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 婵夏扣门,李家的小丫鬟开门,听说是仵作来了,忙进去叫人。 没一会,李家主母在俩丫鬟的搀扶下出来了,李母鬓角都白了些,眼睛肿成核桃。 听婵夏要解剖儿子,李母有些踌躇,边上的李家大公子劝了一会,李母这才同意。 婵夏又问了关于李小公子生前最后一天的事儿,李家众人一一作答。 李家几代人都在青州,主营香料生意,生意做得不大不小,平时从不与人结怨,不存在仇家。 李家大公子与弟弟平时感情也很不错,弟弟出事后,官府把事情推到酒后落水,李家大公子百般不信。 他弟弟平时性格温和,很少饮酒,怎么可能喝到神志不清掉水里淹死? 婵夏请李大公子带她去死者故居看看,想从中看看有无线索。 看了一圈,依然没有收获。 李小公子生活很简单,如果一定要找个与众不同的,便是他十分喜欢制香。 有一整个房间都装满了他的香料,他死后李家人伤心,房间命人保持原样,桌上还留着一瓶香料。 随意地放在那,仿佛制香的人随时会回来一般。 婵夏开瓶轻嗅,忍不住赞道:“好香。” 这不是放香炉里点燃的熏香,是一种香丸,放在香薰球内可随身佩戴。 “我从没闻过这般特别的香,有海洋的清新,凉凉的,夏日佩戴真是再好不过。”婵夏前世也是吃过见过的。 只是督主好像不喜欢人工合成的香味,不让她用香,但宫廷的香师她也见的多了去了,还没有一个能调出这般清新好闻的香味。 这李小公子太过可惜了,如果他不死,凭他在调香方面的造诣,出头也是早晚的。 于瑾站在她边上,闻了一下,皱眉。 什么乱七八糟的味儿,比不上她身上半点好闻。 婵夏把盖子扣上,于瑾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你若喜欢,这瓶便送你,这是我弟弟死前调配的最后一种香,本想着用它参加京城的制香大会...哎,造化弄人。” 查案多了,悲欢离合看的也多了,李家大公子真情实感让婵夏十分感动,把这瓶香仔细的收好。 李家大公子本想跟着婵夏于瑾一起去义庄,婵夏拦着不让他看。 亲人那般惨烈,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不看最好。 从李家出来,这一路婵夏都沉默。 “你对死人比对活人冷静多了。”于瑾打破沉寂。 “嗯...因为死人的苦他说不出来,活人的痛我看得到。”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做仵作?” “我做仵作一开始并不是因为爱好,就是为了活下去。” 当时她跟个小可怜似的,无依无靠,督主带她从教坊司出来,也不管她是否喜欢验尸,就把她带在身边,她为了活下去,也只能跟着学。 “在这个时代,女子想要活下去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听你阿爹的,嫁人也可以生存下去。” “嗯,好赖都可以活...我要是没遇到那个人,我也这么想,好死不如赖活着,混呗,可是不一样呢。” 婵夏抬头,认真的看着他:“你有没有很想保护的东西?我有。” 阿爹,督主,她都想守护着。 “我太渺小了,能做的事真的很少,但如果我把我唯一能做的做好,能让我离我要保护的人更近一些,那就做吧,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一次走一小步,总有一天,她能挪到自己想去地方。 “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他重复。 他一直很迷茫。 从一个光明的世界突然穿越到这一团糟的古代,眼看着朝纲混乱,礼崩乐坏,却又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从厂卫到都知监,都是令人绝望的存在。 正是迷茫之际,这个对他来说还是个孩子的丫头给了他这样一份清新的回答,豁然开朗。 第30章打脸来得太快 “王公公,我看你比我年长几岁,我厚着脸皮跟你套个近乎,叫你一声王大哥。” “嗯。” “虽然我不知你来青州所为何事,但我看出你有心事。” “怎话怎解?” “对查冤验尸有兴趣的,一定是心存正气的人,这是我师父于铁蛋说过的,你身居高位,还能静下心跟我一起查案,足可见你不一般,可你越是这样,在宫中便会越迷茫。” 身边一群狗官,就这么一个出淤泥不染的,不痛苦才怪呢。 “但是做人总是要有希望的,你怎知未来不会有一道光出现,照亮黑暗?” 就比如她的偶像,督主大人! 这时间正是大燕最乱的阶段。 皇帝听信宦官谗言,御驾亲征。 宦官把持朝政,各地官员都想着搂金敛财,宫里宦官也分了几派争斗不休,也正是因为有此混乱的局面,她阿爹才会死的不明不白。 但是两年后,督主便要上台了。 届时会有大手笔改制,力挽狂澜,而她前世,正是陪着他一起见证了改革的艰难。 虽然最后督主遭到了狗皇帝的猜忌,但他与她联手建立的制度却留了下来。 就算她和督主都不在了,只要狗皇帝脑袋不进水,不去改督主留下来的那套合理制度,朝廷也不会像之前那般混乱。 “你看李家小公子还有赖子周,他们就算是想看看明夕的改变,也没了机会,你若好好活着,未来一定会救更多人。” 这番话她不能说一点私心没有,阿爹那未知的大难即将临头,她也盼着家中有个可以依靠的靠山。 但更多的却是真情实感。 说完,她眼巴巴的看着,等着他给点表示。 “王大哥,天高云淡,你看天边那朵云,像不像你扣我的三两银子?” 她这般声情并茂,怎么也得值三两吧? “不像,我决定再扣你一两,理由是,啰嗦。” “!!!!!” 婵夏大受打击,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铁石心肠,怜香惜玉懂不懂啊?我这小可怜的银钱你都忍心扣,你也太...” 婵夏捂着头,怒视这个狠心的家伙。 “喂,义庄的方向不是那边啊,你去哪儿?”她看他走的方向不对,忙跟上他追着问。 “接下来我不陪你查了,你自己完成。” “你要去哪?” “回宫。”如她所愿,救更多的人。 “哦...哎,你把饼拿着,路上吃。”婵夏解下随身带的包递给他。 俩人素未平生,也只剩这点朴实情感了。 他接过包。 干干巴巴的告了别,婵夏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小伤感。 跟他相处时间不多。 她能感觉到他的嗓音不是本身的声音,具体是吃药还是生病才变成那样也不得而知。 就是这么个陌生的人,却处处透着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他走了以后,觉得少点什么... 带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义庄,一阵小风吹过,婵夏一激灵。 二十七两... 就算最后他嘴贱扣了自己一两,那还剩下二十六两! 她的钱! 婵夏悔不当初,早知自己那番励志的彩虹屁把人熏走了,她就保留点功力啊。 这下好了,半天白忙了,他还吃了自己那么多饼...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给督主积德了...” 婵夏正叨咕着,陈四跑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包裹。 “我路上遇到了王公公,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婵夏看包裹不大,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个钱袋! 婵夏瞬间精神,拿起钱袋倒出来,喜笑颜开。 “这王公公很是讲究啊,哈哈哈哈!” 二十六两,一文不少。 陈四看到这么多钱都傻了。 第一反应是—— “死丫头,你背着我做了什么?!我是不会同意你跟他在一起的!” 婵夏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人家看得上我吗?” 除了钱袋,包裹里还有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盒果子,散发着奢华精致的气息,绝非是她那俩饼能比的。 “这难道不是定情物?”陈四越看越可疑。 那王公公若不是图谋不轨,干嘛又是送银钱又是送点心的? “谁家定情物送这玩意啊,又不是什么贵重的——咦?!” 果匣分两层,上层装满了果子,下层只有一块牌子。 牌子不大,只有婵夏半个巴掌大。 婵夏心跳骤然加速,这,这是? 这牌子银鎏金,正面就一个大字:通 背面写着牌子出处,这是厂卫颁发的。 陈四从没见过这等宝物,抻着脖子仔细看,唯恐看到什么情情爱爱的。 看了半天只有个通字...啥玩意啊? 婵夏激动不已,拿着牌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厂卫的特通令啊,见牌如见人。” “啥意思?”陈四这等底层草民,根本不懂这东西的妙用。 婵夏正想跟他解释一下,突见远处来了一伙人,马蹄扬起地上尘土,黄蒙蒙一片。 同知领着一队人马,奔着义庄过来了。 陈四夸道: “同知大人这是过来复验的吧?他平时最讨厌这些不洁之物,今儿倒是勤快...” 太阳这是打哪儿出来了?难得啊。 同知带着人将婵夏父女围在其中,婵夏一看这架势就不对。 “来啊!把这对贼人给我拿下!”同知指着陈四父女喊道。 陈四左顾右盼,贼人在哪儿呢? “慢着!大人,你凭什么抓我们?”婵夏朗声问。 “本官接到密报,青州团头陈四,与流寇相勾结,收受财物,故意将流寇害死的赖子周、李檀两位死者重新查验,现奉命将你二人拿下!” 陈四这才明白,同知过来不是查案的,是抓自己和女儿的?! 吓得噗通跪在地上,嘴里喊着冤枉。 婵夏站得笔直,眼里清明一片。 原来前世阿爹就是这么死的... 什么得罪大人物全都是借口托词。 真正的死因,就藏在同知的这句话里,接到密报.... 阿爹被人算计了,根本没有什么大人物。 “大人,你说我阿爹与流寇勾结,可有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你站在这义庄,不就是证据?本官已经结案说明了这是流寇闹事,你非得查,你自己查还则罢了,你还带着人一起查,可有人亲眼所有!不是与流寇勾结是什么?你举个破牌作甚,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咦?” 第31章能说人话否 鎏金的牌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婵夏唯恐他看不清,又把背面反过来,让他看仔细。 缉事厂 这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同知大脑一片空白,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又仔细查看了下面那行小字。 这是由厂卫掌刑千户发的通行令。 掌刑千户虽然只是五品,权势却大的惊人。 不用三法司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 这块令牌赋予使用者随意稽查的权限。 莫说是民间狱事,就是婵夏拿着这牌子查知府府内,也是没问题的。 同知比知府还小一级,看到这牌子,怎能不肝颤。 “你是从哪弄到的这块通行令的?” “昨日与我一同验尸的那位大人——哦,就是你怀疑是流寇的那个,他给我的。” “是,当时小民是在茶馆附近收的,有很多人都看到了。”陈四出来作证。 同知脸煞白。 “我何时怀疑大人了?咳咳,不要乱说话!” “大人咳得如此厉害,哪是偶感风寒?” “呃,是...”不是也得说是。 婵夏顺手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满脸真诚:“我这有治疗风寒的药,只要二两银子,童叟无欺价格合理。” 同知使了个眼色,跟着他的随从忙把银子递过去,婵夏笑呵呵收好银子,把手里的瓷瓶递过去,拱手失礼。 “多谢大人照顾我这童叟无欺的小买卖。这案件您放心,包在我身上,定能查得水落石出。” “厂卫那边——”同知含蓄地看着她,意思是说,你钱也收了... “大人收了我的药,只管安心养病便是,案件水落石出,厂卫那边自然会记大人的功劳。” 俩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同知一挥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配合查案?以后你们几个,就听她差遣了,她让做什么做就是了。” 主要是忌惮她手里那块令牌,得罪不起。 婵夏比了下边上,示意同知借一步说话。 俩人站在边上说了几句,陈四经过这么大的刺激,整个人都是木呆呆的。 同知的脸色由警惕紧张变得和缓自然,陈四猜女儿打消了他的猜忌。 可陈四却无法从婵夏脸上读到她此刻的心情。 这说明...女儿比同知心里还有底气,游刃有余啊。陈四感觉有点不认识这个孩子了。 等同知走了,陈四把女儿拽到一边询问。 “你到底跟大人说了什么?还有,你那瓶药丸,前几天我还看你十几文卖给春满楼的翠儿,你竟敢跟大人开价二两?” 从来只有同知搜刮别人的份,女儿今儿这是老虎头上拔毛啊。 “药装在瓶子里,决定它价值的不是药材的成本,而是买它的人。” “...”能说两句听得懂的人话否? “春满楼的翠儿手里紧,十几文对她来说也不算少了。同知富得流油,二两以下说出去,岂不是丢了他老人家的身份?” 陈四勉强明白了,这不就是...宰肥羊? “你这么算计他,不怕他日后找我们麻烦?” “他不敢,也不会。我若分文不取,他才真要睡不着觉,届时我们在青州,反倒是不安全。” 这些官场上的道道,陈四不懂,忐忑地看女儿发横财。 “你这孩子,怎么胆子越来越大,我只看你最近做的这些事,心里总是不安。” 一桩桩一件件,感觉女儿越来越大胆。 “你胆子倒是小,不还是被人惦记上了?阿爹,你刚才听得真切,同知无缘无故怎会找到我们?” 婵夏这一说,陈四才想起来,对啊... “有人告密?谁?” 他在青州是出了名的好人,无论是衙门内外,还是街坊四邻,谁能跟他过不去? “难道...是之前我查验得罪了人?不对啊...让我查出来的恶人都伏法了啊。”越想越迷茫。 “是三伯父。”婵夏不忍看老爹费脑力,直接公布了答案。 陈四愣住。 “三伯父找到了同知,告发我与流寇勾结。” 婵夏刚跟同知说的便是这个。 这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她从重生那一刻,便不断地查找前世阿爹死的真相。 一开始的查找方向便是“阿爹得罪的大人物”。 经历了几次重大案情后,逐渐过滤。 排除了假的厂卫,跟真的厂卫公公又相处了半天。 万万没想到,阿爹死因竟是这个。 兄弟。 不仅婵夏惊讶,陈四也傻了。 好半天愣在那,双目茫然,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 “弄错了吧...你三伯父为啥跟咱们过不去...不可能的...” 他三哥一开始做的不是仵作,实在是做啥啥不行,没了别的活路才过来当仵作的。 陈四自认从没做过对不起哥哥的事,甚至利用职务之便,安排给哥哥的都是简单不容易出错的。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告发婵夏,不就等同告发自己吗? 亲兄弟手足情深,怎会无缘无故就做这种害人的事? “原因有很多,他对你必然早就有所不满,积怨颇深,这次赏银事件催生了矛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伯父就没打算让你我活着。” “除了这次告密,还有关于我当街验尸的事,怎会那么快传遍?” “我们是亲兄弟,你还在襁褓时,你三伯母还抱着你...不行,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陈四情绪激动往外走。 “这会三伯父应该已经被提到衙门了,你直接去衙门,拿着这块通行证跟大人求情,让他少打几杖。” 陈四接过通行证,马不停蹄地朝着衙门跑。 殊不知,婵夏刚刚早就跟同知串通一气了。 陈三谎报,差点牵累到同知,按着同知的意思,是要打八十棍,跟前世的陈四一样。 婵夏料到打八十棍人非死即残,便跟同知商量好,先不要打。 等陈四过去了,让陈四求情,打三十棍。 这样陈三才会记得弟弟的好,以后也不敢放肆,这等恩威并施的手段,陈四永远也学不来。 “真正的恶人远比不上反目的兄弟杀伤力更大...阿爹你学不会不要紧。” 她懂,她会,这就够了。 那块令牌,留给她的不仅是一份活下去的底气,还告诉她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第32章只争来早与来迟 婵夏一直觉得,这个王公公身上有很多谜团。 他来自十二监,身为从四品的少监,本可以在宫里享着清闲,却跑到青州看她验尸。 他对刑狱了如指掌,甚至有更胜她一筹的验尸技巧。 答案都在他留给她的那块通行令上。 他说过,他是由厂卫调入都知监的,所以手里有通行令牌。 这位公公,之前在厂卫必是掌管刑狱方面的,手里握有实权,却在权力争斗中成了牺牲品,被调入了十二监。 从五品,变成了从四品。 看似升官,手里却已经没有实权了。 明升暗降。 所以他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却在听了她那番高谈阔论后,重新燃起了斗志,匆忙离去。 他选择长平县,不是偶然,是有极强的目的。 他是被长平县孙秀才案件吸引过来的。 婵夏想到,之前在长平县,师爷曾经对知县说过一嘴,孙秀才的父亲孙义在活着的时候,曾经救过厂卫的一个掌事公公。 想必王堇就是被孙义父亲救下的公公。 就为了偿还这份恩情,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长平县。 听起来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真有人做。 “回头一定要好好跟阿爹讲讲这个事儿,谁说宦官都是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 婵夏从王堇留给她的点心盒里捏起一块果子,入口即化,甜入心扉。 这是她重生以来最痛快的一天。 不只是因为查到了害死阿爹的凶手,更是因为她从这个王公公身上看到了一种极好的象征。 “这是不是就是督主说过的...能量守恒定律?世间万物,善恶其实是有循环的。” 督主说的很多话,她都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都仔细记在心里,遇到合适的机缘自然懂了,就比如此刻。 孙义帮助过王堇,这才引得王堇过来替他伸张正义,而机缘巧合,她从王堇手里拿到了通行令牌。 有了这块牌子,她不仅能保住阿爹,也能救更多人。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婵夏吞下最后一块果子,走进义庄。 李小公子解剖结果跟婵夏预想的一样。 虽然尸身胀得面目全非,但皮下出血点还是能查到的,通过比对,确认了与赖子周脖子上的扼痕一样。 凶手是同一人所为。 凶手先是将李小公子残害,又把目标对准赖子周,俩人死亡时间间隔了五天。 这俩死者一个在沟里被发现,一个在罕见人烟的胡同,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俩人生前也没交集。 唯一的线索,便是赖子周生前祸害的那个女子,她很有可能目睹了凶手残害赖子周,找到那个女子案件便能告破。 从义庄出来,就看见一道人影站在树下,一袭青衫,风吹过便有香味飘过来。 “李公子?”婵夏认出来了,这是李家大公子。 他身上的香味与婵夏收到的那瓶香一样,想必是思念亡弟,特意佩在身上。 “夏姑娘,可有发现?” 婵夏摇头,李钰眼里满是浓浓的失望。 “不过我该查的都查完了,你们可以准备李小公子的后事了。” 与李钰道别后,婵夏回到家。 陈四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抱着一坛酒狂饮。 “真的是他...他怎么能这样...” 婵夏见他双目赤红,舌头也有些大,看来是醉了。 “三伯父害咱们的动机是什么啊?” 动机说来也是荒诞。 陈三跟春满楼的翠儿好上了,正赶上翠儿年纪大了,想找人赎身,绕了一圈相中陈三了,陈三也被她迷住了。 翠儿这种大龄庸脂俗粉,无才无貌,赎身也要二十两。 这对陈三这种底层贱役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原本陈三盘算着得到官府赏银10两,再来软磨硬泡陈四,凑钱过去,不成想出了差池。 赏银没拿到,又有婵夏拦着不让陈四贴补他,两家结怨。 本着他过不好陈四也别想舒坦的缺德加冒烟精神,他跑到同知那告密。 目的就是要打陈四几十板子,以此出心头恶气。 陈四断断续续把事情经过说完,抓起酒坛子狠狠灌了两口。 “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害我,害我也罢了,还想害我闺女...若婵夏有事,我以后如何面对点娘在天之灵...” 陈四趴在石桌上睡了,婵夏搀扶他进屋。 想着他醒来宿醉难受,家里又没醒酒药材,她便去了百草坊抓药。 顺便打探了下陈三那边的情况,打了三十板子,人抬回去了,命是保住了,不过怕是要卧床休息很久了,仵作这差事也丢了,以后一家人的生计都是问题。 活该。 婵夏一点也不同情陈三。 前世的情况,她大概也推断出来了。 前世是阿爹去的长平县,陈三留在衙门陪着知府验李家小公子。 就陈三那半吊子水平,肯定想不到提醒知府巨人观有可能炸,李小公子炸了以后,知府迁怒于陈三,扣了他的赏银。 陈三满腹怨恨,把责任推到陈四身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告密,害得陈四被打丧命。 陈四死后,陈三不仅没有半点愧疚,趁机吞并了陈四的家产,卖了陈四的家产赎了翠儿,连陈四的后事都不办。 陈三虽一开始并不想让弟弟死,但他后续做的每一步,都是罪大恶极,这种恶人,婵夏以为留他一条命已经是行善积德,又怎会出手帮他。 抓了醒酒药,回程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婵夏回头,只见一年轻小妇人站在她身后,满面憔悴,婵夏差点没认出来。 “巧娘?” 这便是她儿时的那位闺中密友,嫁给算命的巧娘,陈四找她男人谎称婵夏八字旺夫,她男人收了陈四一两银子。 婵夏现在看巧娘,脸上仿佛印着俩大字:一两 “阿夏,你近日...可还好?”巧娘吞吞吐吐。 “好啊,你呢?”婵夏见四下无人,心里好笑。 巧娘怕是跟了她好久,一直到没人的地方才敢跟她搭话。也是,人家现在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跟她这仵作说话,是要保持点距离。 “我也还好,我来是想跟你说...”巧娘欲言又止,满脸难色。 婵夏一眼就明白了,嘴角挂着敷衍的笑,眼却一点点冷下来,一开口,便是让巧娘不寒而栗。 第33章走着走着就散了 “你我自幼一起长大,看在这份交情的份上,你散播我对着男子流口水的事,我不与你计较。” 这一句说的是语调和缓,在这闷热的酷夏,硬是说出了巧娘一身冷汗。 “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巧娘眼神游弋,强撑着辩驳。 “我儿时对着卖糖葫芦的流口水,这件事只有你经常拿来取笑我,下次再想搞一个人,记得聪明些,别用只有你知我知的事。” 婵夏很平静地说出真相。 阿爹怒气冲冲的说这件事时,她就已经猜到了是谁在背后搞鬼。 “陈三被打,我阿爹拿了通行令出来,这件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怕我有权后找你麻烦,故意来我跟前探听虚实——没必要的。” 巧娘被她这三两句说的挂不住脸,脸一会青一会白。 “我不是存心害你的,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哪成想被紫雀听了去,她满世界嚷嚷,这才...阿夏,你我自幼相识,看在这个情分上——” “哎,那不是柳师爷吗?”婵夏冲着她身后喊。 巧娘马上退后好几步,保持着跟婵夏的距离,宛若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回头发现没有人,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自幼相识,情分?”婵夏似笑非笑,笑不达眼底。 巧娘惭愧低头,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造了个大红脸。 等她抬起头,再想与婵夏说什么,却见婵夏已经转身走了。 “阿夏——” “这一次饶了你,是因为看在你我自幼相识的情分上,但若有下次...”婵夏转身,那犀利的双眸让巧娘畏惧地退后两步。 “顺便说一句,用诽谤我的方式融入新的环境,这是最差的一种手段。抹不掉你的出身,还只能吸引到紫雀那样人品的朋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品德高尚的妇人见巧娘这般诋毁儿时故友,嘴上不会说什么,却会自发保持距离。 也只有紫雀那种爱嚼舌头的才能被吸引了去。 “今日你们聚在一起拿我说笑,来日她就能跟他人取笑你。别等到被坑了才发现自己交友不慎,好自为之。” 巧娘这个朋友,她算是彻底失去了。 前世婵夏为了巧娘的疏离难过了很久。 今生却是大不相同。 走出闺阁,她看到了更广袤的天地,心境大不相同。 缘分天注定,有的人只能陪着自己走一段路,过了这段便是陌路人。 这世上无时不刻都有人在承受死别的痛苦,与那些痛失所爱的人比,这些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人,错过便错过,不要过多的难过。 巧娘心有余悸,脑子里总是浮现婵夏那双犀利的眼,浑浑噩噩朝着家的方向走。 有人拍了她肩头一下,巧娘吓了一大跳。 “想什么呢?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都没发现。” 看到身后站着的是紫雀,巧娘这才松了口气。 “打探到了吗?她可有发现什么?”紫雀压低声音问。 “她早就知道是你我传出去的...只是不予计较罢了。” 巧娘把刚刚见到婵夏的事儿讲给紫雀听。 “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以后不要在背地里说她的闲话了...她手里有厂卫的牌子,若真要追究,你我都不会有好日子。” 紫雀嗤笑,不以为然: “身份有什么不一样的?就算有那牌子,她也不过是个贱役家的孩子,就没听过厂卫有女番子。” “总之...不要再说她了,她自从树上摔下来,性子就不大一样了,我也害怕得狠。” 巧娘做贼心虚四处张望。 总觉得身后有人似的,婵夏那一眼给了她极大的阴影。 “你就是胆小,还怕她能吃了咱们——你去过李家香铺?” 紫雀鼻翼煽动,敏锐地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巧娘摇头: “我家官人今日吃了酒,我一整日没敢出门,见阿夏还是趁着官人睡着了,就怕醒来又要斥责我...” 她也只敢在婵夏面前装得婚后美满,实则一肚子苦水。 她嫁的这位一吃酒便要耍酒疯,拿她撒气,动辄打骂。 巧娘跟紫雀告别,刚进院,院内便响起了打骂声,不一会便传来巧娘的哭声。 “还真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紫雀幸灾乐祸地站在墙外听着巧娘的哭声。 “蠢货说她没去过李家香铺,那便是陈婵夏去过,她竟还有脸去李家香铺...” 紫雀咬牙,眼里隐有凶光,满是仇恨。 转过天陈四果真如婵夏所料那般,宿醉未散,抱着头哼唧难受。 好在衙门今天无事,刚好在家修养一天。 婵夏故意把醒酒汤弄得十分苦,就该让阿爹长些教训,动不动便借酒消愁,本就不硬朗的小身子骨都熬坏了。 婵夏在院子里搓药丸子,眼尖的看着福子过来了,拎着扫帚就冲出院子,不等他开口便是一通狂揍。 “我要见四叔!”福子是受了他爹娘的嘱托过来找陈四赔不是的。 陈三挨了打又丢了差事,一家人捉襟见肘,三伯母只能厚着脸皮让儿子过来。 福子被婵夏用扫帚抽了两下,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 可想着爹娘说的,四叔不原谅便要一直跪在门口,只能硬着头皮,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四叔!我来给您赔不是了!” 婵夏眉头一挑,这一家子死皮不要脸的。 差点把她和阿爹坑死,一转头跑过来惺惺作态,让街坊四邻看着,倒像是她家不容人似的。 “打断骨头连着筋,我阿爹也不是有心的,还望四叔见谅!”福子扯着嗓子嗷嗷喊。 婵夏左顾右盼,眼见着邻居家的大黄狗溜达过来,眼睛一亮。 “大黄,咬他!” 这狗跟婵夏处的还不错,听到婵夏口令,汪汪着奔着福子冲了过去。 福子来时想过各种情况,唯独不包括眼前这种,吓得嗷一嗓子蹦起来多高。 人在前面跑,狗在后面追,一道黄烟永相随。 婵夏啧啧两声,福子那俩小短腿,跑起来还挺快呢。 “什么声音?”陈四扶着额头出来,他在屋内只听一阵嚷嚷。 “过来个疯子,让狗咬走了。” 婵夏把陈四打发进屋,心里却生出一计。 第34章好一个孝顺女儿 阿爹的脾气,婵夏最是了解。 耳根子软,又过于重视手足之情。 哪怕是陈三那种烂到流脓多出来的六指手足,阿爹也是割舍不掉的。 这次她撵走福子,下次呢? 若是陈三能下床了,拖着颤颤巍巍的病体,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哀嚎,假惺惺地落几滴眼泪,阿爹准会原谅他。 身边有这等小人作祟,未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婵夏本就有意带着陈四离开青州赶赴京城。 之前是为了筹盘缠,现在她从王公公手里拿到了二十六两,又从同知那坑了二两,省些花,到京城也是够用的。 她做事不喜半途而废,只等着把赖子周和李小公子的案子查完再上路。 正愁不知如何劝阿爹离开故土,陈三一家刚好可以成为契机。 婵夏勾起嘴角,计上心头。 借口说买针线出了门,出门直奔赌坊。 赌虽然不是正经行当,却衍生了许多相关的职业。 就在赌坊不远,有一处阴凉地,支了个破草棚。 几个衣衫褴褛眼神凶狠的混混歪七扭八地躺在棚子外,用贪婪的眼神盯着赌坊的方向。 一阵香风袭来,为首的那个混混抬头。 就见面前站了个俊俏姑娘,容貌出众,那一双笑眼不说话也是笑眯眯的模样,好看又讨喜。 混混头眯起眼,这丫头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他身后的几个混混开始起哄,一股脑地围了上来。 寻常家的姑娘,遇到这么多混混,早就吓得捂着脸跑了。 眼前这位却是不同,到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巍然不动,对这些满脸轻薄的混混视若不见。 “敢问可是张局头?”来人正是婵夏,抱拳拱手,对混混头使了个标准江湖见面礼。 看的混混头一愣,随即嘲讽:“好久没人这么唤我了...你倒是胆儿大。” 这混混头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些功夫傍身,之前在赌坊里当局头,后来得了种怪病,被赌坊辞了出来。 索性做起了倒地的营生,领着一伙混混守在赌坊外,见有肥羊,便冲到赌坊倒地不起,任凭打手打骂皆不还口,不给钱绝对不起来。 这位混混头,时不时拿刀剪一块自己腿上的肉做押宝赌资,遇到这种不要命的主儿,赌徒们也只能乖乖往外拿银子,是个狠人。 “跟张局头谈一笔买卖。” 其他混混发出荤笑声,不堪入耳的话讲个不停,混混张抬手,声音瞬间消了下去。 “就冲你叫我一声张局头,看得起张某人,请!”混混张比了下草棚。 婵夏跟着他进了棚,不急着谈事,先掏出一瓶药,递在混混张面前。 “这是刀口药,可止血生肌,张局头腿上的伤用这个能好的快些。” 混混张刚跟人赌了一局,割了腿上的肉正隐隐作痛,见药也不客气,抓过来便洒,龇牙咧嘴疼了一阵,低头再看,血竟止住了,患处也没那么痛了。 “果真是好药,说罢,你找我何事?” “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事情办妥后,我给你这个。”婵夏又掏出个小瓶。 “区区一瓶刀口药,竟要收买我?”混混张嗤之以鼻,心里却对婵夏刮目相看。 这女子来到这种险地竟面不改色,全然不见一丝恐惧,不愧是团头之女,胆识过人。 “这瓶不是刀口药,是...治疗你旧疾的。张局头昔日也是青州出了名的英雄好汉,难道你就不想找回昔日的威风,重新做回局头?” 混混张瞬间坐直:“你能医得了我的旧疾?!” 他这旧疾平时右下腹隐隐作痛,发病时疼痛难耐,甚至腰也会疼的直不起来。 吃了很多汤药不起效果,就是因为疾病拖累才混到今日这步惨景,听婵夏能治,自然是不胜欣喜。 “这药只是缓解你的不适,真想去根,还要做个简单的小手术。” “售书是何物?” 就是把你肚子剖开一小段,切除发炎的阑尾,自然痊愈。 别问阑尾是啥,问了就是督主教的,她也是死记硬背...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说出来会吓死人的。 “总之,我可以医你,你信我便跟我合作,不信只当我没来过。” “我信,你要我做什么?”混混张被疾病困扰许久,听到有转机,毫不犹豫就答应婵夏。 “很简单,我要你...带着人,堵我阿爹,吓唬他,但不要动手,见一回吓一回,吓到我说可以为止。” 这就是婵夏想出来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虽然这听起来是个馊主意,却是可以让阿爹挪地方唯一的办法。 她离开青州,必然不可能把自家天真傻老头独自丢下。 就阿爹这脑力,她若不在早晚让陈三等人坑死。 她若以后跟督主干大事儿,阿爹就是她唯一的软肋,让别有用心的人控制了阿爹,后患无穷。 带着身边,不仅能尽一份孝心,也是护阿爹的命。 婵夏自导自演这么一出,刚好推到陈三一家头上。 混混张听完后沉默良久,看婵夏好半天,神色复杂。 “陈团头...好似也没多少家产吧?” 这是误以为婵夏要把陈四气死,谋得财产。 “也不对啊...你父亲还有兄弟,你害死你爹,也无法拿到全部家产...” 混混张倒吸一口气:“难道那你除了谋害亲爹,还想连你三伯父一起——” 比了个咔嚓的手势,看婵夏的表情都变成了怒其不争,卿本佳人,怎可如此心狠! “张局头以后若不想做这行,去给江湖小报写话本,也是极好的。” 混混张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也不用这样夸赞我,我会不好意思的。不是,我要说啥来着?” “...”这想象力,不去写江湖小报是屈才了。 婵夏花了一点时间,好容易才把混混张从那些惊天脑洞中拽回来。 “...所以,你只要吓唬你阿爹,不要伤害他本人?”混混张听得一阵晕眩,这图啥嘞? “具体原因你不需要知道,只要按着我说的做就可以。” “所以你只是找我吓唬你阿爹...那之前那个给了银子,让我打你和你阿爹的,又是谁?我有点乱啊...” 嗯?! 婵夏瞬间精神,有人比她先一步找到了混混张,要对她和阿爹下手? 第35章报恩还是报仇 “夏姑娘,做我们这行的,最是讲诚信,我与那人有约在先,本不该泄露他的信息...只是...” 混混张满脸为难。 若婵夏是用钱收买他,他还能抗住不说,可婵夏用治疗顽疾做交换... 这谁能扛得住啊! “之前,有人先你一步找到我,给了我这个,让我带兄弟们找你和你阿爹的麻烦,把你们撵出青州。” 混混张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 这纸不大,看似是从整张纸上裁下来的。 上面的字迹很是一般,甚至有些难看。 打陈四和陈馋夏。 婵字还写错了... “可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 “他带着一顶长至腰间的帷帽。也不曾开口说话,只给我这一张纸。”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这人出了多少钱?” “800文。” “张局头,这就是你不对了。” 混混张惭愧低头,他原也不想接这种事,实在是囊中羞涩急着筹药钱,小声解释道: “我想着下手轻点,做做样子...” “我和我阿爹加在一起,就只值800文?这是羞辱谁呢?!” “呃...”混混张迷茫,这反应属实是让人猝不及防啊! “依夏姑娘的意思——?” “那女人还会再找你,等她再上门时,你将她扣住。”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人?” 婵夏把纸条放在鼻尖轻嗅:“香味。” 巧的很。 这纸条上的香味,跟她从李大公子那拿到的,一模一样。 这种香更适合女人。 李大公子身上虽然也有,但他身上的香是为了怀念弟弟,寻常男人是不会用这种味道的香的。 这种香还未上市,能拿到此香,说明写着纸条要让她和阿爹倒霉的那人,与死去的李小公子关系匪浅。 说不定,这就是此案的突破口。 婵夏跟混混张约定好了,等她阿爹一出门,混混张便围着阿爹恐吓。 婵夏自以为她这个局做得天衣无缝,不成想,出岔子了。 陈四在家萎靡了半上午,下午衙门来信要他去一趟。 婵夏捉摸着混混张怕是要行动了,便在家门口等着。 如果阿爹受到了惊吓,她正好趁机提出搬家进京。 傍晚,陈四回来了,可不是一个人。 “赵义?你怎么来了?!” 跟陈四一起回来,还有赵义,就是冒充厂卫找婵夏缝合尸体那个二愣子。 “我是专程过来感谢夏兄弟的——咦,夏兄弟,你怎么穿着女装?” 赵义看着女装打扮的婵夏,大吃一惊。 “我本就是女子,那日是为了方便。” 赵义原是准备了一肚子感谢的话。 没想到恩人竟然是个女人,还是漂亮女人,瞬间不自在了,低着头,一张黑脸红扑扑的,满是赧然。 “多亏了赵把总,若不是他,我这次可是惨了。” 陈四回忆起刚刚的事,心有余悸。 他刚从衙门出来没一会,就被一群蒙着面的混混围住。 扬言要让他在青州混不下去。 千钧一发,赵义及时路过,打跑了混混。 “赵把总可真是及时雨——咦,阿夏你怎么了?” 陈四见女儿捂着额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关切地问。 婵夏心里的小人山呼海啸。 这个赵义! 到底是报恩来了还是报仇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挑着混混张下手的时候来。 她全盘计划都被这个莽撞人打乱了! “你还不谢谢人家?”陈四催女儿。 “我、谢、谢、你!”婵夏咬牙,“赵把总你这次来待不了多久吧?” 最好马上就走,省的留在这碍事! “本是待不了多久的。” 婵夏大喜,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赶紧走吧。 “不过,陈团头似乎得罪了人,我多留几天,把人找出来再走也不迟,你们孤儿寡父的,容易让人欺负了。” “...”孤儿寡父是什么破形容? 婵夏恨不得仰天长啸,这个赵义是专门跟她过不去的么。 “阿爹,你来下。”婵夏把陈四叫到一旁,取出几角碎银塞给他。 “赵把总难得来一趟,你带他去酒楼好生款待。” 陈四接过银子,思想渐渐不受控制。 女儿素来把银钱看得紧,如此大方...这怕不是对赵义有好感吧? 婵夏没空揣测陈四的心思,打发走这俩碍事的,直奔混混张的草棚。 混混张被赵义揍了一通,婵夏来时他正在面对着草棚,双目呆滞。 “夏姑娘,你说我是否不适合做个恶人?”混混张胖头肿脸地说道。 配合一阵穿堂风,颇有几分沧桑的味道。 此情此景很是凄凉,但婵夏莫名有点想笑。 赵义这是下手多狠,把混混张打得怀疑人生,面壁思考未来呢。 “善与恶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张局头也是生活所迫,算不上恶人。只是依我愚见,你这倒地营生并非长久之计。” 混混张沉重点头: “经此一战,我也有金盆洗手的打算,等帮你做完这件事后,我就找个地方种田安家,再也不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儿了。” 婵夏暗自感慨,督主说的没错。 以暴制暴虽然会带来损害,在某种特定环境下却是防止更大损失的保障,让人觉悟的不是道德约束,而是更硬的拳头。 “我来便是要对你说这个,关于你我约定,暂时不要行动。” 赵义在青州一天,张局头就不能出现。 张局头面露尬色,欲言又止。 婵夏明白他要说什么。 “张局头是想问你旧疾的事?” 张局头惭愧低头。 被赵义揍过后,他有些上火,旧疾隐有发作的迹象,肚子丝丝拉拉的痛。 只是没给夏姑娘把事儿办明白,又不好直接开口。 “明日丑时,你避开人来义庄找我,寅时四刻,让你兄弟过来俩人接你,必须要避开人,且不可与外人提及此事。” “义庄?!”张局头后背发凉,大半夜的去义庄,多吓人。 “怎么,不敢?” 给活人开膛剖腹截取阑尾,必须要挑着没人的地方,张局头连个固定居所都没有,婵夏也只能想到义庄。 “好,义庄就义庄!”张局头为了去除顽疾,只能咬牙同意。 俩人正在说着话,进来个小弟。 “老大,那个带帷帽的人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婵夏为之一振,来了! 那个让张局头打她和她阿爹的神秘人竟然自投罗网了! 第36章成也是香败也是香 婵夏命混混张不要声张,等那人靠近便将其拿下。 她倒要看看,谁这么坏的心,想要置她和阿爹于死地。 草棚虽有帘子阻隔,却是四面透风,婵夏把缝隙扒开一些,刚好可以看到外面。 此时天近黄昏,四周泛起了烟气,那道黑影踩着烟气缓缓而来。 身高六尺五寸,身材中等,一身黑衣带着帷帽,黑底布靴,雌雄难辨。 来人行至混混张十米处,突然停下。 左顾右盼,黑色的帷帽垂下的皂纱泛起涟漪,转身就跑。 混混张愣了下,拔腿追。 不一会,混混张灰头土脸地回来,对婵夏愧疚道: “夏姑娘,前方有官轿过市,我们不能冲撞,只看她朝着北边跑了...这家伙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抓她?” 莫非那人未卜先知? “这件事不怪你,是对手太狡猾,我低估她了——明日义庄见,从现在起不要进食,水也不要喝。” 婵夏匆忙丢下句,朝着神秘人离开的方向前进。 刚走到路口,便见一顶四人抬的官轿,声势浩大招摇过市。 百姓们纷纷避让。 “轿中不知是哪位大人?怎么这个时辰还出来?” “知府大人的庶子吴勇,平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出来。” “这是去哪儿啊?” “出门抢姑娘呗......”人群中有个半大孩子回了句,被他阿爹踹了一脚捂着嘴拖走。 孩子快言快语说出了大家不敢说的。 婵夏听着百姓们的对话,心知这轿中必是纨绔。 官轿使用有严格的规定,仅限于官员本人和其妻子、母亲使用。 一个庶子敢用官轿,且搞得满城皆知,足可见其嚣张程度。 这么一耽搁,想原路追黑衣人是不可能的了。 北边胡同通往北城区,那有大片民居,可主路只有一条。 抄近路,从酒肆后院翻墙过去,说不定可以追上。 酒肆里,陈四使劲灌赵义酒,看喝得差不多了,切入正题: “你别看我家阿夏出身低了些,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真可谓是贤良淑德旺夫益子——” 陈四推销闺女口干舌燥,突然鼻翼煽动,这香味?! 陈四暗道不妙,转过身,正看着婵夏拎着裙子踩着酒肆后院的酱缸爬墙。 小二追在她后面嚷嚷:“这位姑娘,你可不能这样啊!” “陈团头,你口中的贤良淑德...可是那位?”赵义闻声看过去,比了比婵夏。 婵夏对他挥挥手:“吃好喝好啊!” “姑娘,你踩坏了我们的萝卜,你不能就这么走!”小二使劲嚷嚷。 婵夏骑在墙头指向陈四:“我阿爹在那——阿爹,给钱!” 翻身落地,完美。 赵义竖起大拇指夸道:“陈团头,我记得夏姑娘说她一顿能吃三张饼来着?夏姑娘这饭真不白吃呢。” 这么高的墙,说翻就翻了,寻常女子可做不到。 陈四快晕过去了,并不想要这种“赞美”! 婵夏翻墙后一路狂奔,跑到主路,正遇到一路小跑过来的黑衣人,时间刚刚好。 四目相对,黑衣人撒丫子就跑,婵夏紧追不舍。 你追我赶进了小巷。 这一片屋舍密集,住了不少人家。 黑衣人窜入一片大树后,踪迹不见。 大树后有几户人家,婵夏记得巧娘嫁的那户人家也在这片。 此时天已彻底黑下来了,婵夏不方便继续查,只能先撤退。 回到家,婵夏拿出黑衣人写给混混张的纸条反复查看。 这纸条她一开始看便觉得不是普通纸,今天那黑衣人引她去巧娘家,她便已经猜到那人的身份了。 只是现在还有个谜团等待她解开,那黑衣人是怎么知道她在草棚内的? “陈婵夏!你个死丫头!” 陈四骂骂咧咧地进来。 “赵把总不在意你出身贱役,还说能找人帮你把贱籍抹去,这分明是对你有意思,我正跟他夸你贤良淑德,你偏就这时候跑去翻墙!” “他那是欠了我六两银子,想用这个抵账,六两银子换个假身份,怎么想也是咱们亏...” 她要对赵义有意思,前世就在一起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前世俩人朝夕相处多年都没半点火花出来。 “赵把总父母双亡你嫁过去不用侍奉婆母,还不嫌弃你体带异香,这你都不嫁,你想嫁神仙?” “阿爹,你之前还嫌弃他鼻子不好使?” 陈四干咳两声,以此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上次那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么、 赵把总自投罗网送上门,看在那二十亩良田的份上,一切缺点都不叫事。 嫁给莽撞人赵义,也比那个少零件的王公公强啊。 提及女儿身上的异香,陈四想起个事儿来。 “你不要戴李家小公子做的那个香了,死人的东西戴在身上不吉利,你自身体香遇到那个香后混合成的香气过于浓郁,就连赵把总这鼻子失灵的也闻到了。” 婵夏走后,赵义还问他可有闻到什么香气。 “我自己闻不到啊。”婵夏把挂在腰间的香薰球取下来,凑到鼻子前才能嗅到一丝芳香。 “味道大的很,顺着风就能闻到,如果不是这个香味,我也不会发现你在翻墙!” 婵夏一拍头,怪不得呢! 她还纳闷那黑衣人是怎么发现她的,一定是她身上的香味过于明显。 “既然是我的香气破坏了计划,那就用香气引她上钩吧...”婵夏小声嘀咕。 “你在那念叨什么呢?”陈四问。 “没什么——阿爹,我给你熬解酒茶吧?” “你若是能保持这般贤惠便好了,安心嫁人相夫教子,不要总往外跑,到底是个姑娘家,总这样胡闹没人娶你可如何是好?” 婵夏背对着陈四,听着那充满父爱的叨念,从怀里摸出药包,均匀地洒在解酒茶内。 片刻后,婵夏对着昏睡过去的陈四,愧疚道: “阿爹,女儿又要让你失望了。” 贤良淑德的女子是不会给亲爹屡次下药的。 转身没入月色中,眼里满是决然。 谁敢动她在乎的人,她就灭了谁,这是她重生后就立下的毒誓。 若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她要这贤良淑德有何用? 是时候解决掉那个企图害阿爹的女人了。 第37章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 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 大燕实行宵禁,过了二更天,除了集中赌坊和花街的里坊不受控制,其他一律禁止夜间行动。 到了五更天,鼓报响了城门开启,才可恢复出行。 婵夏到达白天黑衣人消失的那片民居时,刚好二更天。 街上黑压压一片。 过了二更在街上随便乱晃,被巡夜的更夫抓到至少打三十板子。 更夫拎着写着“更”字的灯笼,灯笼上挂着铜锣边敲边喊:“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更夫走远,婵夏跳下来,翻身跳进了巧娘家后院。 这翻墙技术已经不止一次被督主嘲笑造型难看,但对婵夏来说,能在她需要时起到作用就是有价值的。 巧娘家的灯熄灭了,屋内还有声响,两口子俩正在说话。 准确的说,正在吵架。 “贱妇!是不是你偷了家里的银钱?钱怎么都没了?”算卦先生醉醺醺的声音伴随着巴掌声,在夜晚听来格外明显。 紧接着是巧娘的哭声。 “官人你都拿去喝酒了,我真的没拿!” “饭菜做得猪食一般,娶你何用!” 婵夏在外听得直皱眉。 这被巧娘家视为大好良缘,改变出身的婚姻,听起来并不美满。 算卦的喜好喝大酒,喝醉了就找茬打巧娘。 婵夏想到上次见巧娘时,她脸上无伤,可神态却是憔悴的,想必这杀才动手时避开了脸,挑着看不见的地方下手。 真是个渣滓。 婵夏本想等他们入睡后再下手,巧娘一声比一声惨的哭声让她改变了主意。 从怀里取出几根香,戳破窗户纸点燃戳进去,没一会屋里便没了声音。 婵夏把香取出来熄灭,提前服下解药带上口罩,用刀片拨开门栓,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 断的案多了,这些毛贼手段她都会。 这家只有夫妻二人,全被婵夏用迷香撂倒。 巧娘躺在地上,露出来的胳膊没有一块是好地方,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算卦的栽在床上,手里还握着根手臂粗的木棍,如果婵夏不及时把人放倒,他必然打得更凶。 “渣滓。”婵夏对着算卦的骂了句。 再怎么说,巧娘也是跟她一起长大。 若不是查案要紧,婵夏真想收拾这挨打女人的渣滓。 婵夏点了灯,屋里屋外仔细查看,最后在后院的树枝上找到了一点线索。 在婵夏跳进来的位置,有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线头。 想必是黑衣人翻进来躲婵夏时,被树枝刮到了衣服。 这是故意要把婵夏的思路引到巧娘身上。 婵夏找到证据后,再次回到屋内,巧娘夫妻还沉睡着,婵夏看着地上遍体鳞伤的巧娘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苦...” 如果不是急着改变出身,巧娘怎么会嫁到这样的人家。 为了跟过去的卑微划清界限,巧娘连婵夏这个儿时朋友都能当垫脚石,本想着踩着婵夏就能融入新生活。 不成想,巧娘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人家的垫脚石。 那黑衣人就是故意引婵夏过来的,想把一切推到巧娘身上。 婵夏从巧娘身上翻出一方帕子,将帕子在她随身佩戴的熏香球上来回摩擦,确定沾染了这个味道后,悄无声息地放回去。 那黑衣人凭着婵夏的香味逃跑,婵夏要用香味扳回一局。 虽然她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根据阿爹所说,她佩戴了李家小公子做的熏香球,香气更浓,留香持久,只是过于香,反倒是不如她原来的体香耐闻。 突然,婵夏的视线落在了床头放置的针线盒里。 这里面装着巧娘的针线,还有她缝了一半的女红,婵夏伸手去摸,摸出个小盒子。 百花膏,盒底还有婵夏亲手写的百年好合几个字。 这是婵夏送巧娘的出嫁礼物,就是为了做这个从树上摔下来,她才有机会重生。 本以为巧娘把这个扔了,没想到被她藏在了针线盒里,木盒已经被磨的发亮,里面的香膏却没少。 或许在无数个挨打后的夜里,巧娘就是坐在桌前,看着酩酊大醉猪一样的男人,摸着木盒,回想着她出嫁前的生活。 过了垂泪的夜晚,咽泪装欢。 “阿夏,我对不起你...” 巧娘呓语,婵夏放下木盒。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俩小姑娘坐在一起,歪七扭八地绣着花,想着以后的人生。 “喜欢打女人是吗...”婵夏抽出银针,对着算卦的某处露出贼笑。 戳爆它~~~ 脑中,督主那浩然正气的脸突然浮现,仿佛对她说,不可。 婵夏收针,有点遗憾。 “不让我戳蛋,那来点补药,总没毛病了吧?” 找到酒坛子,从怀里掏出随身的药包,翻来找去,有了~ 这种药调理女人最是好,无论多狂躁的女子,服了这个以后都能缓和情绪。 婵夏把一整瓶药均匀地撒在酒坛子里,微微一笑。 “要按疗程服用哦。” 喝不出个性格和顺的“公公”,算她白跟督主混这么多年! 出来,正待翻墙,却听到外面有小小声的谈话。 俩更夫巡夜遇到了,正在院外歇脚聊天。 俩更夫声音压得很低。 婵夏只隔了一堵墙,勉强能听到一些,声音太小了。 “我梦到了赖子周了,空着俩没眼珠的黑洞瞅着我,给我吓醒了,哥,你说赖子周是不是埋怨咱们不帮他鸣冤?听说厂卫大人相好的正查这案,要不咱们找她说说?” 厂卫...相好的?!该不会说她吧? 她手里有令牌的事儿,已经传成这么邪乎了吗? “嘘,你不要命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厂卫的再厉害也是天高皇帝远,还能大得过二公子?你敢乱说,咱就得跟赖子周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明天给赖子周烧些纸钱念叨念叨,不是不帮他,二公子咱也得罪不起啊...眼看就三更了,别说这个怪渗人的。” 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出没。 俩更夫同时觉得背后一凉,不敢再提这茬。 等更夫走了,婵夏翻了出来,若有所思。 更夫巡夜,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却不敢说出来。 婵夏本来是布局抓黑衣人的,这个是意外收获。 正琢磨着该如何找更夫打听二公子的事儿,突然肩膀一沉。 有人按住了她的肩。 第38章没那么简单 婵夏手快速翻转,系在手腕上的袖箭嗖地发射。 身后的人侧身闪过,婵夏准备再补一发。 “是我。” 赵义看着入木三分的铁钉心有余悸。 他要是反应慢点,这会应该已经倒在地上了。 “赵把总你这玩笑开得有些大,差点被你吓死。” “...谁吓谁啊?!”赵义看着被戳了个洞的树,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受惊的人呢。 “都是为了查案。”没这些傍身她也不会独自出门。 “用迷香查案?”赵义还从没见过这么胡来查案的。 恕他直言,江洋大盗出来作案,家伙式儿也没这么全。 “不要在意细节——赵把总宵禁后出行,又是为何?” 婵夏把话题转到赵义身上。 “我追贼一路过来的,贼没追到,倒是看到了你翻人家院子...” 赵义不习惯青州闷热的天气,睡不着,躲过巡夜的,到河边想洗个澡。 刚到河边,就见俩黑衣壮汉,扛着个布袋子飞奔而过,他一路追过来,到这一片人就没了。 “我看那俩黑衣人身手矫捷是练家子,说不定是流寇。” 都传青州一代流寇作乱,赵义只恨自己没及时把贼追上,为民除害。 却见婵夏捡起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这是从河边到这代的地形。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婵夏用树枝在地上戳了几个点。 “这几条街都有更夫来回巡逻,这一代住的大多是普通百姓,家里不见得有多少钱财,你若是流寇,会选择在这样的地带犯事儿?钱少风险大,傻子才来。” “依夏姑娘之见,不是流寇是什么呢?” “问更夫,他们会知道。” “更夫遇到坏人,为何不敲锣?!”赵义觉得婵夏在异想天开。 “若是遇到你般无权无势无来路的,更夫自然要敲,遇到旁的就说不准了。平日里两个更夫就算是偶遇,也只会在路口短暂交汇,刚那俩却是坐那聊了好半天,懂?” 婵夏听赵义说完前因后果,心里便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赵义懵懵懂懂,跟着婵夏走。 走出去十多米,赵义一拍脑袋。 “你是说,其中一个更夫所辖区域有问题,他故意避开让黑衣人通过,跑到这里了?” “嗯,这反应速度——” “夏姑娘这般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赵义挠挠头。 婵夏叹息。 为啥有人明明这么普通,却如此自信呢? “我是说,你这反应速度再慢点,我都快追到了。” 俩人说话间,已经距离其中一个更夫不远了,隐隐能看到更夫手里的灯火摇曳。 “夏姑娘,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更夫遇到坏人故意躲开,怕是那俩坏人来路不一般,如果我们这么过去,他必然不会跟我们说实情。” 赵义本想证明下自己也不是婵夏想的那般迟钝,却见婵夏用打量大牲口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视他。 看得赵义心里一阵发毛。 “我记得,你还欠我六两银子?给你个还利银的好机会,一会你按我说的做...”婵夏压低声音,如此这般的交代。 更夫跟同伴分开后,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 他频繁回头望,心里嘀咕一定要给赖子周烧点纸,怪渗人的。 黑漆漆的夜,突然响起男人凄惨的声音: “我死的好惨啊...” “谁!”更夫手里的锣落在地上,吓得一蹦多高。 心里正是有鬼,整这么一下谁受得了。 落在地上的灯笼突然熄灭。 更夫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爬两步,就见树上“飘”着一道身影。 没了灯光,今晚又没有月亮,看不太清,只看是个男子的身形,头发披散在脸上。 “我是赖子周啊,你为何不救我...” “赖子周,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是二公子,你找他索命,不要找我啊!我没办法啊——啊!” 更夫眼见着那鬼影飘下来,落在他面前,伸着手朝着他走来。 更夫腿软得挪不动地方,尿都吓出来了。 “我要你给我偿命!” “我只是个打更的,二公子可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我若替你伸冤我自己也会没命,求你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嗯,那我就放过你了。”婵夏从树后走出。 更夫知道自己上当了,转身想跑,鬼影挡在他面前,将遮着脸的头发拂开,正是赵义。 “你们到底是谁?装神弄鬼作甚?” 婵夏戴着口罩,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容颜,只有那双黑眸在黑暗中泛着寒光: “我是谁不重要,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我绕你一命,否则,就送你见真鬼去!” 更夫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我说,我都说!” 在婵夏的威逼利诱下,更夫和盘托出。 这事要从俩月前,青州一桩离奇案件说起。 卖花张老汉有个刚及笄的闺女,生得如花似玉,模样很好,被知府家的二公子吴勇看上了。 吴勇强抢民女,姑娘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张老汉告状无门被打发回来,一气之下收拾行囊上京告状。 人一去不归,一个月前尸身在山上被发现,被啃的只剩个头了。 “众人只当张老汉上京翻山遇到了猛兽,直到几天前,赖子周跟我们几个喝多了说走嘴了。” 赖子周这等赌徒,经常夜间行走,跟更夫关系都不错,偶尔聚在一起吃酒吹牛。 癞子周喝多了对更夫说走嘴了,说那张老汉是被他推下悬崖摔死后才被野兽啃的,而指使赖子周做这丧尽天良事儿的,正是吴勇。 “知道这件事的就我们几个喝酒的,赖子周死的那般惨,我们哥几个也总觉得良心不安,大侠饶命啊,不是我们不想管,实在是二公子只手遮天,我们说了也没用。” 人家爹就是青州最大的官儿,告谁去啊。 “今晚的俩黑衣人,你为何要放走?”婵夏接着问。 “那是二公子的护院,打更人都认得的,平日里二公子看上谁家姑娘就捆回去,受害姑娘们也不敢声张...我们巡夜看到二公子的护院,都是绕开走,以免惹火上身。” “竟然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人?!” 不等婵夏说话,赵义火冒三丈了。 这简直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太猖獗了! 婵夏垂眸,听起来赖子周的死是跟二公子有关。 但从她与王公公尸检赖子周和李小公子的结果看,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第39章伤害不大 “目无王法,实在可恶!” 放走更夫,赵义一拳锤向树干。 “你把树锤断了也无济于事,浪费体力。” 赵义怒道: “难道你听着不生气?亏我把你当兄弟,以为你虽然贪财市侩,却是个心有大义的人,想不到你也这般冷漠,见死不救!” “只当我赵义不认识你这冷血之人!” 赵义猛地抬头,婵夏已经走很远了,那方向不是回家的。 “罗里吧嗦的,等你喊完了,那混账早就把事儿办成了。” 婵夏的声音穿透黑暗。 赵义忙追上婵夏,堆笑道:“就知道夏姑娘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 “不,我是个贪财又市侩的人,我决定多收你些利银。” 赵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突然,他疑惑地抬起头问婵夏: “夏姑娘,我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呢,就好像我们很久以前就这样相处过。” 婵夏笑而不语。 今生她是没有跟赵义共事过。 但前世这种事儿,她、赵义还有彩凝没少做。 赵义前世得督主赏识,以护卫首领的身份跟在督主身边,不过督主那谪仙一般的存在,也不需要别人保护,赵义更多时间是跟着婵夏。 彩凝是督主派到婵夏身边的女护卫。 京城里的纨绔势力错综复杂,有的一时半刻没那么快绳之以法,婵夏就领着赵义和彩凝出去打闷棍。 倒是勾起她的回忆来了。 “夏姑娘,咱们到哪儿找人去?”赵义问。 “那混账不可能把人带回知府府邸,他在这附近一定有外宅。” 青州南城区有几处深宅大院,都是富贵人家。 婵夏猜吴勇的外宅就在那边,否则护院不会挑着这条路走。 “话虽如此,那么多院落等咱们一间间找过去,怕是来不及了...” “自然是不用咱们找他。”婵夏抬起手,赵义大吃一惊。 “你什么时候把更夫的锣给顺来了?” 这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查案的。 爬墙、溜门撬锁、打闷棍、顺手牵羊、狮子大开口...她一人能抵半个贼窝的战斗力! “哪来那么多废话?一会到了地方,你就这样...”婵夏嘀嘀咕咕,赵义面带难色。 “在下大小也是个把总,你让我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这纵火会不会太过了?” “不救人了?” 婵夏一句就把赵义噎回去了。 须臾,黑烟缭绕,赵义气沉丹田,婵夏一通狂敲锣。 “走水了!” 俩人弄了堆柴火点燃,火势不大,烟却鼓捣出不少,配合这惊悚的锣声,硬是鼓捣出了声势浩大的场面来。 黑漆漆的长街,灯火一盏盏亮了起来。 婵夏边跑边敲,势必要把整条街都敲起来。 不一会,便有家丁拎着水桶跑了出来。 几家同时出来人,只见长街浓烟滚滚,家丁们奔跑寻找着火点,婵夏和赵义混在人群中观望。 突然,赵义指着其中一个人:“是他!” 街角,一个黑衣壮汉正探头探脑,没有灭火的意思,只是打探情况。 一条街都被婵夏敲了起来,那黑衣壮汉也没留意自己被人盯上了,确认火势不大,急于跟自己主子汇报,并没留意婵夏和赵义一路跟了过来。 “二公子并无大碍,只是一点小火情。”黑衣人隔着门汇报。 对屋内传来女子呜咽声只当听不到。 屋内,吴勇敞着衣衫,一步步走向被捆的女子。 “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吴勇舔舔嘴角,笑得十分无耻。 刚那一声走水十分扫兴,好在火势不大,他还可以继续。 女子眼看着这恶人一步步靠近,睁大的眼里满是恐惧。 就在吴勇身上的衣服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吴勇也倒在了地上。 被捆的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门开了,进来俩人,可当她想看清来人是什么样,眼皮却一点点沉了起来。 “先救人。”婵夏指挥赵义把晕过去的女子扛起来。 外面的护院被赵义搞定了,吴勇被婵夏用迷香撂倒。 “他怎么办?” 赵义踹了地上的吴勇一脚。 “就这么放过他,实在不甘。” “年轻人肝火不要那么旺盛,凡事都要平常心。” 婵夏边说边掏火折子,眼角的余光瞥了地上的二公子:“你看,他那么小,依然顽强地活着呢。”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咦?你说什么?” “不重要,重要的是...”婵夏把灯油泼在桌子上,先是点燃了二公子的衣服,再去点桌子。 火光映衬下,婵夏露出个菩萨般地笑。 “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二公子的顽强啊!还愣着干嘛?就给他这样架出去捆院子里,连同他那俩护院——护院的衣服也扒了。” “为何?”赵义被她这神奇的操作惊到不知说什么。 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出不了这样一位奇女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正常人衬托二公子的顽强,等他们醒来后,感情一定会更好的。”才怪。 赵义以为,他要是二公子,受了这般奇耻大辱,怕是没脸活下去了。 火彻底烧起来还要一点时间,刚好够赵义捆人。 婵夏退后两步看看,摇头。 少了一抹灵魂。 从包里掏出纸笔,刷刷几笔,分别贴在吴勇和他俩护院身上。 “大、中、小?”赵义读了出来。 婵夏觉得不妥,提笔,在把那个小划掉。 重新写上俩字:特小 赵义对婵夏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一阵锣声过后,行侠仗义二人组带着被救下来的女子从后院撤退。 至于救火的人们是如何闯进来,看到丑态百出的二公子又是作何反应,赵义不得而知。 吴勇的脸是彻底丢尽了,短时间内能不能人道都不一定。 但对婵夏来说,眼下的这点惩戒远远不够。 若更夫所说都是真的,这个吴勇就该绳之以法,斩首示众。 只是赖子周和李小公子的案件还未破,暂时还要留着吴勇这条狗命。 把那受害女子送回去,叮嘱她早些搬家,以免被吴勇报复,折腾这么一圈,也快到了五更天。 “夏姑娘真是让在下佩服,今日之事,你做得太漂亮了。”赵义想到那行侠仗义的过程便热血沸腾。 “赵把总,我这还有个让你偿还六两欠债的机会。” 第40章捉到黑衣人 陈四起床只觉得头晕沉沉的。 再一看,竟已是晌午了,脑袋嗡一下炸了。 他就算再贪杯,也不至于睡到这时辰才起来,难道—— 桌前,茶杯底下压着气死爹不偿命的纸条: 阿爹,我又给你下药了,晚上见~ 陈四气结,这丫头也太胡来了! 上次药他,跑出去缝尸块。 这次又药他! 也不知这丫头干什么去了,真是胡闹。 好在今日无案。 陈四想着出门找闺女,路过客栈时,正好看到赵义行色匆匆。 “赵把总!” 赵义听到他的声音,脸色变得古怪,蹭地钻进客栈,唯恐慢点陈四就会追上来。 陈四莫名:“赵把总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还想约他晚上继续喝两杯呢。” 赵义看不到陈四追上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呼,还好躲过去了~ 要不陈团头跟他打听起夏姑娘的事儿,他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呢。 抬手敲了敲门,压低声音:“夏姑娘,是我。” 门打开一条缝,赵义闪身进门,被婵夏的打扮吓了一跳。 “夏姑娘,你这是...?” 婵夏穿着白色罩衣,头上戴着同色布巾,身上还沾了红色的血渍,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手上沾血的刀子。 赵义被她吓得脸色煞白,视线挪到床铺上躺着的那人身上。 颤抖着手指向婵夏: “夏姑娘,在下虽然欠了你银钱,可大小也是个把总,你让我带人回来我照做了,可你竟将他残忍杀害,你这也太...太...” 俩人搞定了吴勇之后,婵夏让他去赌坊外把混混张打晕扛回来。 赵义已经习惯了她这不走寻常路的查案方式,没多想就把人带回来了。 人带回来了,婵夏又把他支到巧娘家门前盯着,直到晌午目标出现,赵义才回来。 回来就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婵夏伸了个懒腰,越过傻眼的赵义,来到了床前。 混混张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腰腹缠着白色的布带子。 赵义追过来,低头一看,盆子里那红呼呼的一截...!!! “你竟然还把他肠子切了?!”何其残忍! “这不是肠子,是阑尾。”婵夏把切下的阑尾用刀戳起来,凑到赵义面前让他看仔细。 “正常的阑尾会比较细,这个有水肿是生病的表现,不切的话,人会活活痛死。” 赵义哪里听得进去,急得在屋内来回转悠。 “你闯大祸了,投案也难逃一死...我帮你把人扛来,也是同犯,我也跑不掉,可我义弟的仇还没报,我不能死啊...” 婵夏把沾了血的罩衣脱下,手术工具全部整理好,顺口说道: “把我交给官府,将功赎罪?” “我赵义拿你当兄弟,怎可做出背叛兄弟之事?”咬牙,“你走,我来扛下这一切,左右我的命是你救下的,夏姑娘只要清明时到我和我义弟的坟头,烧些纸钱送些酒便可!” “哎呦...”混混张哼唧。 “咦?你没死?”赵义冲过去看,的确是喘气的,还活着! “我这是在哪儿...夏姑娘?”混混张的麻沸散劲儿还没过,脑袋有些迟缓。 “计划有变,我提前给你医治,你的旧疾已去,不过要卧床几日,这间房我包下来给你静养,按时吃药,恢复一段时日便可与常人无异。” 混混张想起身跪下,被婵夏拦住。 “仔细抻着刀口。” “姑娘大恩大德,再下无以回报——”混混张感激涕零。 “六两。治病按你我约定不收费,客栈和药费以后还我。” “呃...张某囊中羞涩...” 赵义在边上差点说出真相:客栈一天二百文,药是婵夏开的方子,他抓回来的,一副不过几十文... 六两可谓是天价了。 “我与人最是公道,童叟无欺,支持分期还钱,利银合理。” 赵义感觉这一幕是如此熟悉! 夏姑娘只要一说“童叟无欺”准没好事! 这不就是当初忽悠他那一套么!还是这套说辞,没变! “病好后找个正经营生,一年半载便能还上了,你是有债在身的人,好好活着,别回赌场混吃等死了,我可不想你没还完钱人就死了。” 混混张晕过去了。 不知是感动的,还是因背负巨额债务吓的。 “夏姑娘,您这是怕他再走老路不学好吗?” 赵义总算明白过来了,只觉得婵夏身上泛着莹莹圣洁光辉,晃眼。 “我只是个贪财又市侩的仵作。”婵夏皮笑肉不笑。 赵义不敢说话了,夏姑娘可真是...记仇啊。 他与她争辩时说了她一句,她记到现在! “让你盯着的事,如何了?”婵夏问。 “我照着你说的,一步步设局,果然在巧娘家门前,看到了你说的那个姑娘去找她。” 很好,鱼上钩了。婵夏心满意足。 接下来,就等到天黑过去收网了。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让我装富商找巧娘的丈夫,还骗他说,有高价看风水?” “还有,你是如何猜到,巧娘丈夫今日会找木匠的?” “还有——” 赵义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婵夏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事情的结果,也跟婵夏预料的一模一样。 但他想不明白,这都是为什么。 “一个问题,二两。”婵夏笑呵呵地伸手。 赵义嘴角抽了又抽,婵夏不逗他了。 “你帮我做事都没收我钱,我回答几个问题又怎好要你银子?这些疑惑,等晚上我捉到人后,再一一给你解答,都是兄弟。” 赵义大受感动。 夏姑娘拿他当兄弟呢! 婵夏看他这一脸憨憨样,有点于心不忍。 这傻大个莽撞人就没发现,自己又抓他当免费壮丁吗? 晚上,婵夏打算捉黑衣人,赵义跟着她能省点力气。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婵夏选了青州最好的酒楼,宴请赵义。 俩人饱餐一通后暂时分开,约好了二更后巧娘家门前老树汇合。 到了二更天,婵夏先到了地方,藏在树后等着赵义。 时间一点点过去。 赵义还没到。 婵夏正琢磨这是个什么情况,突然看到正前方,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过来了。 那黑影来到巧娘家正门前,左顾右盼,看四下无人,掏出火折子,正准备点火烧巧娘家,就觉得肩膀一沉。 “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人家放火,你这是要烤山药呢,还是...想灭口?神秘的黑衣人,不,我应该叫你,紫雀姑娘?” 第41章真相大白 跑到巧娘家门前纵火的,不是别人,正是紫雀。 她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婵夏就在她身后。 “你,你——”紫雀差点被突然出现的婵夏吓掉了魂儿。 “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是吗?那是因为,我心中有个疑惑一直解不开,紫雀姑娘,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让混混张打我?” 紫雀奋力挣扎,却被婵夏牢牢按住。 婵夏生来一副笑面,无论做任何事看着都像是笑,可她明明嘴角是上扬的,眼神却是冰冷,让紫雀不寒而栗。 “我陈婵夏行走江湖,自认童叟无欺,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阿爹陈四更是从不与人结仇,你为何要赶尽杀绝,让我们父女在青州待不下去?” 紫雀原本还是双唇紧闭,一副不想配合的状态,可听到婵夏说“童叟无欺与人为善”,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你与人为善?呸!你分明是为虎作伥!你与狗官勾结,草菅人命,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眼里除了钱,还有别的吗?” “哦?看来姑娘是话里有话了,不妨说来听听,我所查哪个案子,让姑娘不满,觉得我父女俩收了不干净的钱?”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你若没有收黑钱,为何有银钱收买巧娘一家?若不是你收买了巧娘,从她嘴里问出了我,你怎可能守在这?” “你看到巧娘一家突然变得阔绰,以为巧娘一家必然收了我的银钱,正因收了我的钱才会出卖你,所以你深夜来到巧娘家纵火,报复。” 紫雀仇视着婵夏,她以为婵夏说得,便是事情的真相。 婵夏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怎么跟个小傻子似的?我挖个陷阱,你就朴实地跳进来了,你可知,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设置好的圈套?巧娘根本没有出卖你,我也没有给她一文钱。” 从来只有她赚别人银钱的份,别人想从她这挖点钱出去,那可真是难于上青天——想到这,婵夏分心痛苦了下。 赵义这个吃了她饭却无故罢工的混账,说好的俩人一起抓人呢? 这种解释事件来龙去脉的活儿,难道不该是赵义来做吗? “她身上有你的香味,你们在一起必然是彻夜长谈,否则怎会她沾染了你的气息?而且长谈过后,她家里就有钱了,难道不是她出卖我换来的?”紫雀以为婵夏在狡辩。 “她什么都没说。香味是我故意蹭上去的,巧娘家有钱的消息,也是我刻意放出去的。” 白天,婵夏让赵义冒充富商家的管家,找了巧娘相公,骗他富商要迁祖坟,给他口头承诺了一笔不菲的酬劳。 接着,婵夏让赵义提前一步来到木匠家,与木匠等人散播巧娘相公发了笔横财的消息。 她潜入巧娘家时,看到桌上有本《宅经》,摊开的那页刚好与木柜有关,而刚好摆放的木柜空出来了。 婵夏猜巧娘相公是想添木柜换风水,便让赵义先一步到木匠家。 果然,巧娘相公来了。 人都有先入为主的特点,提前散布消息的好处就是,哪怕巧娘相公并没有给木匠付定金,木匠也会先入为主的认为他已经发财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紫雀耳朵里。 紫雀这会本就是做贼心虚,有点风吹草动都警惕的很,马上跑到巧娘这求证。 她进巧娘家,也被赵义暗中观察到了。 紫雀找巧娘,原也不完全相信巧娘会出卖她,也想问巧娘是否是有别的来钱路子。 可靠近巧娘就闻到巧娘身上那独特的气味——不就是陈婵夏身上的味道吗? 各种细节,环环相扣。 紫雀自以为她是明察秋毫,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所有的“细节”,都是婵夏算计出来的。 “我不信,你骗我,根本就是你狡辩...” 紫雀听完来龙去脉后,整个人都疯癫了。 关于陈婵夏,紫雀也打听了许多。 知道她出身仵作世家,近一段时间开始接手她阿爹的衣钵,做了仵作。 她手握厂卫通行令,可出入任何案发现场,有人说,她可能跟厂卫的某位大人好上了。 但关于婵夏,更多的还是她食量惊人的传闻。 据说她一顿饭能吃好几张饼。 在紫雀的心里,婵夏无疑是个饭桶草包。 与那些狗官别无二致,除了能吃。 此时的婵夏,稳如山,目光深邃,哪里见得半点饭桶的模样。 紫雀只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才明白,自己遇到了高人。 “若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把你扭送官府,但我深夜单独见你,便是要问个仔细,你为何要这样害我?”婵夏问。 “你活该!赖子周是不是你查验的?李家小公子是不是你查验的?你若没有跟官府勾结,你怎会胡乱结案?让好人死的不瞑目,还给坏人撑腰,你该死!” 紫雀说完,趁着婵夏不注意,一口咬在婵夏手上,转身就跑。 婵夏抓起脖子上的吹箭,对准紫雀的方向。 她浑身上下都是机关,都是凭着前世记忆做出来的。 前世,她经常陪着督主查大案,死里逃生的次数多了,督主便给她做了这些防身用品,以此保证她的安全。 但同时也对她有过训诫,这些装备仅用来查案自保以及捉坏人,不可惹是生非。 紫雀雇佣混混张,意图谋害她和阿爹在先。 狗急跳墙,企图纵火烧巧娘一家在后。 这两点随便拿出来一条,都够得上“坏人”的标准。 可就在婵夏吹箭对准紫雀,准备吹下撂倒她时,婵夏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咬痕。 这是...? 婵夏盯着咬痕分心的功夫,紫雀已经跑远,但婵夏并非不能捉她。 除了吹箭,她还有射程更远的袖箭,足够撂倒紫雀。 但那个威力过大,发出去就算避开要害,也会重创。 婵夏并不想用袖箭伤紫雀。 就是因为,她手上这枚咬痕。 “怪不得你那么恨赖子周,怪不得你迁怒于我,原来,你就是那个被赖子周祸害的女子...紫雀。” 婵夏看着紫雀的背影低语。 案件到了这一步,近乎要真相大白了。 第42章又是这个大混球 紫雀已经跑远了。 婵夏掏出随身带的小本,这是她查案纪录用的。 这里面纪录了赖子周和李小公子详细的验尸结果,其中有一页,便是手绘的齿痕。 那是赖子周手上的齿痕。 天热,就算未结案,也不会让尸体在义庄停留很久。 为了方便后续查案,每一个细节,都被婵夏纪录在册。 赖子周的尸身是她和王公公一起查验的。 解剖后证实赖子周死前曾与女子同房,根据地点以及他手上的齿痕,俩人推断出,那女子并非自愿。 赖子周刚强迫完那女子,真凶便出现,将其锁喉,挖去双目。 女子在赖子周死后返回,又在他肚子上用单钗补了一下。 赖子周手上的齿痕,与婵夏此刻手上的齿痕,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紫雀,就是被赖子周祸害的那名女子。 婵夏在短短的时间内,想到了很多细节。 比如,她给赖子周验尸时,紫雀在人群中表现出了激动的情绪,带头骂她。 又比如,婵夏在药房遇到紫雀,她在抓受惊药,她自称看了开坛做法杀狗宰鸡见血害怕。 但这是谎言。 一个敢深夜独自出来纵火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杀只鸡就吓出病来? 真正的原因,就是紫雀因为赖子周的事情,受到了惊吓。 紫雀一定是看到了真凶的模样。 如果能撬开她的嘴,真凶便会浮出水面了。 严刑拷打,固然能撬开紫雀的嘴,但紫雀经过这么一折腾,能不能有脸活下去都不一定。 她可是在督主面前发过誓的。 她师承与别人不同,不磕头不奉茶,但要对着她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银子宣誓。 无论任何情况下,都要以维护大局促进公平公正、保障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 紫雀纵然有错,但罪不至死。 这可不是她心慈手软不想对紫雀下手。 实在是督主当初拿出一叠银票,让她对着钱宣誓,若她违背誓言,她将贫穷到死,与心爱的小钱钱说再见。 “看来还是要换个方法,哎...” 案件查到这个程度,种种证据都指向了二公子。 就算连环案与二公子无关,他手里也有好几条枉死的无辜人的性命。 只是要查这个二公子,绝非易事。 转过天,婵夏一起床,便看到她阿爹虎着脸坐在院中。 “早啊~阿爹!” “陈婵夏你这逆女,竟屡次给我下药!”陈四昨天找女儿都要疯了。 这丫头早出晚归,一整天没堵到她。 为了怕她今日又像昨日那般跑的没影,陈四一早堵着门,就连房后都拴着从邻居家借来的狗。 天罗地网,让这丫头插翅难飞。 “别气了,我做鱼圆给你吃?”婵夏笑嘻嘻。 “你不要每次闯祸都拿鱼圆来搪塞我——现在刚清晨,你去哪儿钓鱼?”陈四本想冷酷到底的。 只是想到阿夏的好厨艺,忍不住吞口水。 “我晚上给你做嘛。”婵夏看他不太满意,又加了句,“我现在买豆花给你吃,就买你最喜欢的豆腐西施?” 又是好大一声吞口水的声音。 陈四为了保持做爹的尊严,转过身装作自己还很生气的样子。 婵夏闷笑。 “外面都传我贪吃,像阿爹你吧?” “胡说,我何时贪吃了?再说你又不是——”陈四及时止住,表情一下黯然下来。 “我不是什么啊?”婵夏绕到他跟前问。 “没什么——死丫头!我什么时候喜欢豆腐西施来着?!我只是喜欢她家的豆花!”陈四反应过来了。 婵夏耸肩:“承认贪吃了?” 小狐狸崽子!陈四语凝。 “好吧,阿爹不喜欢豆腐西施,阿爹只是对教纺司甄教习...特别欣赏。哎,我上次留给你的那瓶压惊的药,甄教习吃的可还好?” 陈四老脸一红,转过身不去看她。 “好啦,我这就去给阿爹买一碗热乎乎的豆花回来。” 城东豆腐西施家的豆花实在是美味。 王二做得一手好豆腐,又娶了个勤快又漂亮的娘子,小夫妻的生意红火,远近闻名。 陈四最喜欢吃他家的豆花,婵夏惹恼他就买豆花哄他,特别好使。 婵夏正往外走,赵捕头形色匆忙地进来。 “陈团头,要劳烦你走一趟了。” “何事?” “城东王二家出了命案,豆腐西施谋害亲夫,悬梁自尽了。” 陈四父女大吃一惊,尤其是婵夏。 “这怎可能?豆腐西施跟她相公素来恩爱,这城中百姓无人不晓,赵捕头你也经常光顾,应该知道的。” 查案必要查明动机。 豆腐西施没有谋害亲夫的动机。 “这...夏姑娘,此案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妙,让陈团头走一趟结案便是。” 赵捕头吞吞吐吐的态度让婵夏觉得可疑。 “赵捕头,难道你知道些什么内幕?” 赵捕头眼神闪躲,只挑着他想说的讲给婵夏。 今晨过了时辰还不见王二夫妻出来,食客们便去了后院。 发现王二倒在井边,豆腐西施衣衫不整地悬梁。 “案件是大人亲查的,大人说结案,陈团头只过去画个押便是了。”赵捕头催促。 陈四跟他合作多年,见赵捕头这样,心里便已经猜到几分。 心里默念了句造孽啊,这才跟着赵捕头离开。 “想瞒着我啊...”婵夏撇嘴,不带她去,她就自己去喽。 豆腐坊外围满了围观的乡亲。 知府破天荒早早来到了现场,只等陈四来。 陈四来了,师爷把笔递过来,示意陈四签字画押。 明明陈四没有查验,上面却已经写好了案情,陈四心里念着造孽,提笔就要写。 “且慢。” 陈四听到这一声,头皮嗡一下。 转头,就见他内个不省心的逆女迈着四方步进来了,心头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死丫头从哪儿冒出来的? 婵夏投给陈四一个顽皮的眼神,她抄小路过来,比阿爹速度快。 在等待阿爹的过程中,她还顺势问了几个邻居,了解了下案情。 怪不得知府急着结案,邻居们昨晚有人看到二公子带人去了豆腐西施家,转过天豆腐西施夫妻俩便惨死。 说跟二公子没关系,鬼才信。 知府看到婵夏,心头飘过三个大字:啖狗粪! 她怎么来了? “大人,我奉厂卫的命过来监督我阿爹,大人不会有意见吧?” 婵夏掏出王公公留给她的万能令牌,笑容可掬。 知府盯着婵夏头顶的房梁,若这玩意掉下来砸死她便好了。 “大人小心!” 似乎感应到了知府内心独白,知府脑袋一热。 一坨鸟粪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知府的脸上。 第43章婵夏拽上天 知府心里诅咒婵夏被房梁砸死。 没召唤出个房梁,弄来只鸟。 不偏不倚在他头顶来那么一泼。 两旁人捉鸟的捉鸟,给大人擦拭的擦拭。 婵夏不顾陈四疯狂暗示的眼眸,踱步来到死者面前。 地上已经躺着两具尸体了。 男的那个正是王二,女的盖着布,应是衣衫不整,以此避嫌。 婵夏每天都会路过这小夫妻俩的摊子。 前日还活蹦乱跳的人,今儿就这般冰冷地躺着。 婵夏带上手套,跨过还燃着的火盆,蹲下查验。 “你来干什么,赶紧回去!”陈四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吴勇造的孽,陈四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来。 见婵夏搅和进来了,陈四满心焦虑。 一旦女儿推翻了大人查验,父女二人必将惹祸上身。 婵夏手里握有令牌也无济于事。 在人家地盘,出个“意外”弄死俩人,并非多困难的事。 陈四相信凭闺女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懂个中利害,签字画押赶紧走人才是明哲保身的最好选择。 “死者王二,男,二十二岁,身长五尺二寸,眼角鼻孔有黑色淤血——” 婵夏话还没说完,陈四便抢道:“身无明显外伤,可见是中毒所致。” 背对着知府,陈四的眼睛都要眨抽筋了,只盼闺女能看懂自己暗示,别继续说下去了。 “非也。生前中毒者,肤色多为青黑,有的身体可见小疱,两耳肿大,肚腹膨胀十指漆黑,可王二指甲并非漆黑,身体更为青白色,与生前中毒者有天壤之别。” 陈四绝望的闭眼。 这个忤逆女! 她说的这些家传之书上都有记载,他怎会不知? 现在重点不是王二是否被豆腐西施毒死,而是大人想说他怎么死,他就得怎么死! “大人,陈团头,也就是我爹,他年事已高老眼昏花,查案不仔细,我看应该取消他团头之位,换有才之人当。” “死丫头,你!”陈四憋不住站起来,刚想骂,就见婵夏掏出令牌,在他面前比。 一个通行令,硬是让她用出了虎符的效果。 厂卫的权势就是这般大。 陈四当然知道闺女这牌子怎么来的,却不能拆穿她。 好悬没晕过去。 做了十几年的仵作,熬死了俩团头,好容易升到这个位置,被忤逆女一句话搞没了! 知府皮笑肉不笑道:“依夏姑娘的意思,王二死因为何?若不是中毒,怎会全身上下无半点伤痕?” “人死后身体会变成青白色,不好查验伤痕,但仵作就是要让那死人开口。大人稍等。” 婵夏从包里掏出葱白,扔给陈四。 “劳烦阿爹帮忙。” 陈四正在气头上哀悼自己那丢掉的团头之位,听这忤逆女竟敢命令他,赌气转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前任团头,这是你将功赎罪的好机会。”婵夏先装模作样来一句。 凑过去,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阿爹,这是救你命,照做,回去我给你三倍的鱼圆。” 救命?! 陈四脸色煞白,有心想问又不方便说话,只能配合婵夏。 葱白拍碎涂在王二身上,以醋蘸着纸覆盖其上。 婵夏看阿爹熟练操作,心里满是得意。 要的就是这效果。 狗官想把责任推给阿爹,然后找机会灭口。 她当众使唤阿爹,便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她阿爹并非不能查验,只是没有查验的机会,受狗官要挟。 陈四看时间差不多了,取下纸,周围一片惊呼。 王二身上出现了多出痕迹,婵夏指着伤处说道:“大人请看,王二是遭人活活打死,那豆腐西施身材瘦小,怎会有这般力气将丈夫活活锤至筋脉断裂而亡?” 知府嘴角含笑,眼里却带着杀气。 “夏姑娘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还有何发现?” 婵夏就当没看到知府眼底的杀气,又走到豆腐西施前,把布掀开看了眼,眉头霎时皱起。 看了眼豆腐西施的后颈,又走进案发的房间,四处打量。 脑中马上模拟出昨晚的场景。 吴勇带着人闯进来,先是命手下按着王二,当着王二的面××了豆腐西施,又将夫妻二人分别弄死。 一个伪装成被妻下毒,另一个伪装成畏罪自尽。 吴勇这个王八羔子,就活该天打雷劈。 “大人,豆腐西施并非自缢,她是被人活活勒死后,再悬挂在房梁上的,凶手手段之残忍,行为之恶劣,简直是闻所未闻。” 陈四俩眼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完了,全完了。他父女二人怕是无法活着出青州了。 “哦?夏姑娘只看一眼,便可知豆腐西施并非自缢?你可有凭证?若口说无凭,胡言乱语,即便你是厂卫下派青州的,本官也不能放任你胡说八道。” 俩人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婵夏不慌不忙:“适才我进房间,见房梁上悬挂绳子未撤,地上却无板凳,大人,这豆腐西施难道是蹦着把头套在绳子上?” “啊,我想起来了,是衙役把椅子搬到了一边。”书吏上前打圆场。 婵夏冷笑:“且不说豆腐西施家所有桌椅我皆看过,没有一把是豆腐西施站在上面能高过悬空处的,就说她脖子上的索痕,也与自缢不同,前任团头,你来说!” 又被女儿点到名的陈四心一横,左右已经得罪了大人,那就得罪到底吧。 他这满腔才华,终究是藏不住了! “豆腐西施颈后有两道索痕,一道黑,一道白,正常自缢只有一道索痕交于左右耳后。” 婵夏故作惊讶,“看来前任团头卸任后,这头脑马上清醒起来,也不知为何?” 在场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陈团头并非查不出来,只是不能说,至于为什么不能说,大家心知肚明。 “大人明见,伪装上吊者,颈部必有两道索痕,底下那道为黑,是以致死所致,上面那道为白,人死血液停止流动,挂在房梁上就会呈现白色。大人,这并非夫妻矛盾导致的命案,这是一起见色起意灭口大案!” 婵夏停顿片刻,勾起嘴角,直视着知府。 “众人皆是爹生娘养,是什么样的恶毒之人,养出了这样天打五雷轰的混账王八羔子?!这王八羔子的父亲,莫不是个天打雷劈杀千刀的老王八?” 第44章流寇又来背黑锅 婵夏这番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知府纵然是官场老油条,听到这毫不掩饰的挑衅,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边上的师爷等人噤若寒蝉。 “看来,夏姑娘是要彻查此案了?”知府沉默片刻,开口道。 “大人见谅,不是小的要查,实则是厂卫公公有令,命小的在青州地界查明一切,若小的不奉命行事,只怕公公怪罪。” “不知赐令牌给你的,是厂卫哪位大人?”这问题不仅知府好奇,在座所有人都好奇。 只知陈婵夏手里有块通行令,却不知颁令牌给她的到底是哪一位。 按常理,知府早就该过问,只是一直没见着婵夏,今儿婵夏跟他杠起来,摆明了要针对他,自然要彻查到底。 “自然是掌刑千户魏公公。”婵夏早就做过功课。 她知道,给她令牌的王堇已经进了十二监,离开了厂卫,她早就料到有人会问起,故意打听了厂卫几个掌事的名字。 掌刑千户不一定是公公,只是这个魏公公刚好是净过身的。 知府眼带困惑,魏公公...? 不应该啊。 他打点关系时,也没少给魏公公上礼。 不至于弄个相好的为难自己。 知府坚信婵夏就是厂卫相好的,眼下的案情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婵夏坚持要查,便是要跟他作对。 “本官有些疲惫,这里就劳烦夏姑娘了。” 知府匆忙回府,当务之急,他要查明魏公公那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派婵夏为难他,备上一份厚礼,总有转圜余地。 等知府走了,婵夏命人把王二夫妻的尸体拉回义庄,陈四忙把她拽到没人的地方。 “死丫头!你把天捅破了!你可知——” “我知道,凶手就是二公子吴勇,有多名百姓可作证,昨日见到吴勇带人闯入豆腐西施家。” 人证物证都在,吴勇是无法逃脱的。 陈四急得直跺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就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又如何?知府会用尽一切办法保他,我们父女二人性命难保,不如现在收拾细软早些离开,还来得及!” “现在走,我们父女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若留下来查明冤案,还有一线生机,阿爹,你想的太简单了。” 婵夏把事情分析给陈四听。 虽然知府查案素来混账,查不清的案子多了去了,之前几次都是阿爹稀里糊涂画押了事。 可这一次不同。 涉及到吴勇,若有天东窗事发,知府必然会把阿爹推出去当替罪羊。 甚至不用等到东窗事发,这案子结了以后,随便制造个“意外”,阿爹也活不下去。 “令牌的来路,你知我知,狗官不知,我们现在走,就等同告诉他,我们心虚。他必然派兵追杀我们。” 婵夏的分析让陈四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明白,原来闺女看似鲁莽的行为,却是夹缝中求生存,是唯一的生路。 “可这件事若查到吴勇身上,知府必然不能坐以待毙,届时你我二人该如何自保?” “如果我没猜错,知府着急回去,必然是要与魏公公通气,信鸽来往需要一天时间,只要我们在一天之内,查明案情,我自有办法带着证据脱身。”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一天了。 陈四虽心慌,却也只能听婵夏的,走一步算一步。 父女俩到了这步田地,已是命悬一线,再无后路了。 “哎,怪只怪仵作命贱言轻,若我们不是仵作,只做个寻常百姓,种田耕地,有怎会如此艰难?”陈四满心凄凉。 “三百六十五行,有些职业总是要有人去做的。都贪生怕死,这世界真理何在?” 俩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义庄。 王二夫妻的死因已经确定,接下来就是查找细节。 功夫不负有心人,婵夏在豆腐西施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皮屑,这就说明她生前曾奋力反抗,抓伤了吴勇。 “走,找吴勇去。”婵夏心里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突发情况出现了。 吴勇死了。 知府的人仓皇过来报告,让婵夏父女快些赶赴教纺司河畔。 到现场时,就见知府家的小娘哭成了泪人,知府在边上暴跳如雷。 不仅婵夏父女,连陈三等仵作也到了现场。 “夏姑娘,你总算来了,快进去看看吧!”赵捕头迎上来。 这等大案,其他仵作加一起都不如婵夏父女。 婵夏分人群进去,就见吴勇的尸身横在地上,双目被挖,竟与赖子周当初一模一样。 连环案的真凶又出现了! 婵夏正准备查吴勇,他竟就这么死了... 跟着吴勇的俩护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陈述情况。 吴勇今日在教纺司听曲,觉得屋内过于沉闷,便出来溜达。 到河边说是内急,俩护院就守在树林外,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出来。 等他们进来,就看到吴勇已经死了。 双目被剜,发现时尸身还没凉透。 “我们二人在外隔着也不远,里面真一点响声都没有,也不知公子为何突然就被害...” “昨晚你们俩在哪儿?”婵夏问。 俩护院嘎一下,硬是把哭泣声噎了回去。 这跟二公子被害...有关系吗? “手伸出来,我看看。”婵夏命令。 知府凑过来,面色严峻:“你怀疑,是他们杀害了勇儿?” 婵夏做了个嘘的手势。 知府勃然大怒。 “你们俩,还不快点!” 俩护院把手伸出来,婵夏看了几眼。 右边的正常。 左边的护院又高又壮,拳头也比寻常人大,右拳小拇指和无名指中间肿了起来。 婵夏的眼眸冷了几分。 “打人打到软组织挫伤,你可以的。” 这个护院,就是活活锤死王二的真凶。 知府不知道婵夏查的是这个,听到这句马上命人把护院拖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护院叫声传入云霄。 “依夏姑娘之见,加害我儿的,就是这狂徒?”知府问。 婵夏这才把视线挪到吴勇身上,勾起一抹冷笑。 “是流寇。” “什么?” “令公子与之前赖子周死相一模一样,按着同知大人的结论,这是流寇所为,大人现在就可以结案了。” 抬头看苍天,“流寇”可曾绕过谁! 第45章干饭人干饭魂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案子不可能是流寇做的。 婵夏就这么说,知府也拿她没办法。 婵夏不配合,知府只能命陈三等仵作过来查验。 这些人水平加一起都比不上陈四父女的一半,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关键来。 吴勇的亲娘宋姨娘哭得死去活来。 婵夏就在边上冷眼看着。 她亲临无数案发现场,见识过无数死者家属悲痛的哭声,唯有眼前这个,让她半点同情都没有。 能养出吴勇这般穷凶极恶之人,宋姨娘难辞其咎。 还有知府。 若在吴勇行为出现偏差时,俩人及时制止纠正,也许吴勇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 卖花父女的惨死、豆腐西施夫妻的冤屈,都是吴勇一手造成的。 如今吴勇也成了受害者,死无全尸,婵夏只觉这是活该。 宋姨娘趴在儿子身上哭了半天,跪着爬到知府脚边苦苦哀求。 知府被她哭得实在没辙,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婵夏父女身上。 “陈四!本官限你们一日内破案,如不能破案,本官就让陈三吃不了兜着走!来啊,先把陈三拿下!” 知府不敢动婵夏,只能拿陈三威胁陈四,都知道陈四最重兄弟情。 陈三被带下去,一路鬼哭狼嚎。 婵夏内心毫无波动,陈四紧张个半死。 “阿夏,这可如何是好?眼下一点眉目都没有,就一天时间,找不到真凶你三伯父可就完了。” 到哪儿变个真凶出来啊? 赖子周的案子查了这么久,毫无头绪,现在又来个吴勇二公子,真让人头大。 “查不出来就说是流寇呗,赖子周是贱人,吴勇也是贱人,凭什么赖子周那个贱人就是流寇所害,吴勇就要单独找真凶?难道贱和贱之间,还要分出个最贱?” 陈四急得长叹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耍嘴皮子?” 婵夏看阿爹是真动肝火了,怕他急出病来,从兜里掏出瓶疏肝解郁的药丸扔给陈四。 “阿爹就剩这么一个兄弟了,纵然有千万不好那也是一奶同胞,你若袖手旁观,我就自己来!” “行了,我又没说不帮你,你先吃点药消消火。” 婵夏终究是舍不得阿爹,跟着陈四在案发现场仔细查验起来。 这真凶出手十分利索,现场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除了河边半个鞋印,就只有地上点点血迹了。 “这就奇了怪了,这么大个活人,又是被锁喉又是被剜眼,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唔!”陈四正说着,就觉得身后一阵风。 婵夏站在陈四的身后,左手捂着陈四的嘴,右手绕过来掐住陈四的脖子。 “看,就是这么做的。我比你矮,这个动作做得不太顺畅,根据吴勇的身高,我可以推算出凶手大概的高度。” 婵夏松开手,陈四连咳好几声,差点没被这丫头吓死。 吴勇在河畔小树林方便,裤带还没提好,便遭遇了真凶从后捂嘴锁喉。 “身材魁梧六尺八寸朝上,这里虽不是闹市区,却也算不得多僻静,让衙役贴告示悬赏,总有看到的。” 这种身高实在很少见,说不定会有人看到。 “只怕是看到了也没人愿意说...说不定城内百姓正吃顺心面条庆祝...” 陈四比较悲观。 吴勇这等恶人死有余辜,城内百姓无不对其咬牙切齿,这货死了,大家庆祝还来不及。 尤其是那些家有女儿的,吴勇活着时人人自危。 危害一方的大恶人就这么死了,百姓们只怕是要把那真凶当成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看到也不会说。 “这真凶倒是有点意思,除了头一个死的李小公子,剩下俩被害者都是无恶不作的坏人,难道这真凶在替天行道,把自己当英雄了?” 婵夏自言自语。 如果没有李小公子,只看赖子周和吴勇,这俩都是死了都不无辜的坏人。 婵夏确信这三人是被同一凶手所害,三人全都是因被锁喉窒息而死,但不同之处就在于,后面那俩恶人的眼睛被剜走了。 但李小公子的眼睛却还在。 “阿夏,你说为什么这真凶要把吴勇的眼珠子挖走?”陈四问。 “猎手喜欢在屋内悬挂猎物的首级,这类连环案的真凶也是如此,在制造案件的间隙,会带走一些‘战利品’,这些‘战利品’会给他提供持续的享受。” 督主后期办学,所授课程就有一课单独讲这些连环案件凶手。 “最常见的战利品是死者的衣物和头发。但也有头颅、脚、眼睛,甚至是人皮,上次查赖子周我已经怀疑真凶就是这类,这次吴勇的死相证实了我的猜测。” 陈四被这重口味的普及刺激的倒吸一口气,狐疑道:“咱家家传密集里,可有记载你说的?” “没有,我也是听公公说的。” 正如陈四预料的那般,告示贴出去,却没有百姓过来提供线索。 甭管有没有人看到,吴勇死了全城都在鸟悄庆祝,婵夏和陈四查这个案子,反倒是被人诟病。 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毫无收获。 中午婵夏饿了,本想买几个饼充饥,饼摊老伯看到是她,虎着脸不卖,顺势转身喊了一嗓子: “陈团头领着他闺女过来了!” 原本热闹的一条街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卖吃的店家有默契的关门。 一个拎着菜篮子路过的老头,在经过婵夏身边时,对着地上呸了一口。 婵夏哭笑不得。 看来这个吴勇真是不招人待见,谁查他的案,百姓就恨谁。 这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但这肚子,也是真饿。 “夏姑娘,你怎么在这?”赵义从酒馆里出来,看着婵夏热情挥手。 “别提了——快,给我来一斤酱牛肉四张大饼。”婵夏看到他眼睛一亮。 饭有着落了。 “我喝酒的功夫,整个酒馆都在议论你...夏姑娘,大家骂得可难听了,要不你别查了——” 赵义还想跟她说几句。 婵夏把他踢进酒馆,天塌下来也得等她干完饭再说。 等了好半天,赵义拎着食盒出来了,婵夏眼睛一亮,正准备伸手接。 “找到了,夏姑娘快点跟我回衙门,真凶找到了!”赵捕头带着人跑过来,他是专程过来找婵夏的。 “夏姑娘,你应该很开心吧?都没用一天就破案了!” 不!她不开心!她的酱牛肉还有四张大饼! 婵夏眼巴巴的看着赵义手里的食盒。阿爹闹心没有胃口,但她有啊! 第46章小心眼的婵夏 婵夏这一路都在想着,牛肉卷大饼,那该是如何的美味。 “夏姑娘,你对李家大公子是连环案凶手的事,有何高见?” 赵捕头见她一路都在沉思,以为她在想案情。 “我更正你一下,在案情没有查清之前,他至多是个嫌疑人,真凶到底是谁还不一定呢。” 婵夏把心从大饼卷牛肉上收回来。 赵捕头嘴里的“真凶”,指的是李家香铺的大公子李钰。 李钰是第一个受害者的亲兄弟,婵夏见过他。 这次赵捕头带来的消息,便是有百姓举报,说是在案发时看到了李家大公子在河边行走。 就在案发不远的地方,有人捡到了李家大公子遗失的香囊。 婵夏查验现场时之所以没发现,是因为有人提前捡走了。 这是耐不住知府破案的压力,才交了出来。 “真凶必然是他啊,如果不是他,他为何看到我们过去时,转头就跑?分明是做贼心虚,我问他案发时在哪儿,他也吞吞吐吐说不清。” 赵捕头坚信,李钰就是真凶。 “这会人已经在审问了,想必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也算是告慰三位亡者在天之灵了。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谋害亲弟弟呢?” 赵捕头自言自语,认定了李钰就是真凶。 婵夏把头又转向道路两旁的炙鸭店。 刚出炉的炙鸭香气四溢,皮酥流油。 赵捕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也跟着飞到炙鸭上。 其实在找婵夏的路上,他定了一只鸭,只等着结案后,回家时再拿。 片成薄片,卷饼,再来壶烧刀子,美得很。 “赵捕头,你可听过尸身蜡化?尸身长时间在水分充足的土壤或是密封较好的地方,停止腐化,形成尸蜡的部位,有白色或黄色的脂蜡物,有油腻感——哦,有些像炙鸭。” 婵夏说得轻描淡写,硬是把赵捕头恶心到了。 晚上这顿炙鸭他是没胃口吃了。 准确的说,以后看到炙鸭,心里都有阴影了。 快到衙门,赵捕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夏姑娘这是...跟自己生气了? 她怎会无缘无故说这个恶心自己呢? 婵夏的确是故意的。 她已经提醒赵捕头两次了,在没有结案前,不要轻易说出真凶二字。 屡教不改,是要吃些苦头的,她就是这么的小心眼。 堂上,李家大公子已经受了一回刑了。 本是玉树临风的公子,披头散发不成人形,跪都跪不稳,只能匍匐在堂上。 “李钰,你还不把残害我儿的事从实招来?!” 知府把惊堂木一拍,李钰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知府为儿子报仇心切,情急下抓起签筒,抽出里面的红头签便要扔。 一共有三个签筒,每个筒里签头都是不一样的颜色。 白色签每签一板子,黑头五板子,红头十板子,为最重。 眼看知府抽出四支红头签,扬手就要扔,这四十大板若真打了,不死也要残。 “手下留人!”婵夏及时赶到。 见李钰趴在那,气若游丝,心道不好,忙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俩小丸子塞李钰口中。 李钰哼唧了一声,幽幽转醒,醒来就看婵夏正关切的看着他。 “夏姑娘...劳烦你跟我爹娘转告一声,就说儿子不孝,不能给父母颐养天年...” 李钰话里已经透出了求死的心思了。 落在知府这狗官手里,各种酷刑来一圈,还不如死了痛快。 “李公子,死很容易,难得却是活下去,你爹娘已经没了个儿子,你若也去了,二老怕是也活不长。” 李钰闻言痛哭流涕,如今这般田地,他就算想活又如何,狗官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他,上来就是一通打。 吃了婵夏的药,李钰感觉有些力气了,直起腰,张嘴对着知府就要骂:“你这狗——唔!” 婵夏又给他塞了个药丸,压低声音:“想活就闭嘴。” 若骂人就能解决问题,她能站在知府家房顶上骂个三天三夜。 她能真诚赞美,也能真诚怼人,一颗真心,纯粹到底。 李钰听她话里似乎有转圜之地,眼里迸出生的希望,跪在那不说话了。 婵夏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大胆陈婵夏,你竟然阻挠本官查案?” “大人,板子打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严刑拷打必有冤狱,若真把人打死了,令公子的案子只怕永远都要石沉大海了。” “你的意思是,李钰不是本案真凶?” 婵夏视线扫了一圈,对准一个衙役,挥手示意衙役过来。 “大人,这衙役的身形与令公子相仿,让李钰站起来一试便知。” 李钰缓了一会,勉强站起来,婵夏扶着他,让他站在衙役身后。 “大人且看,李钰的身高根本无法做到从后锁喉。” 从后捂嘴锁喉这个动作,需要有一定身高差,李钰不具备这个条件。 “也许是他垫着脚!”知府觉得李钰有推脱不开的干系。 婵夏摇头。 “本案真凶对锁喉有着近乎狂热的痴迷,三名死者无一例外都是被锁喉致死,若李钰真是凶手,为了达成目的,他宁愿绕到死者面前实施锁喉,也不会垫脚发力。” 婵夏举起李钰的手,展示出他干净污垢的手。 “我查验过吴勇的尸体,脖子上有明显的指甲掐过得痕迹,若真是李公子所为,他指甲缝里必将留有痕迹,当然,你可以说他清洗过,但是比对指甲痕迹,就会发现不是一人所为。” 知府沉默片刻,把婵夏所说一一琢磨一遍,最后得出个结论,他可能...打错人了。 “纵然不是李钰所为,他在那出没形迹可疑,也许他与那凶手是一伙的,来啊,先把李钰收监,陈婵夏,你已经浪费了两个时辰了,还剩十个时辰,你查不出本官依然不会放过陈三。” 婵夏心里翻了个大大白眼,陈三那祸害,就算被打死了她都不心疼。 李钰下狱,婵夏支开狱卒跟他单独聊了几句。 李钰感恩婵夏救他一命,婵夏问他什么,他便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实是我梦到亡弟心悸难平,就到亡弟出事的河畔散步,我带了他生前最后研发的香,想放在河边祭奠他,谁知刚到河边就觉得不对劲...” 第47章有反转哦 李钰把他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因弟弟托梦心悸难平,独自来到弟弟出事的那条河畔,走了一半,就觉得身后一阵阴凉。 “我总觉得身后有人,几次回头,却不见人影,就在我疑惑自己是否撞了邪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敲晕了我。” “等我再醒来,发现吴勇已经死了,就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我起初以为他睡着了...不成想他已经断气了。” 李钰回想这一段时,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婵夏把他的反应观察在眼里。 被剜眼的尸身正常人看了会恐惧,这是正常的反应。 “你见他时,他的尸身可还柔软?” “还是软的,我试探他鼻息时摸了下。” “可还记得是什么时辰?” “我出来是巳时五刻,醒来发现吴勇死了,跑回家刚好是午时。” 婵夏算了下时间,李钰关于这部分的陈述,是没有问题的。 人死后,尸僵会在半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之间形成。 他是第一个发现吴勇尸体的人,因害怕承担责任先行跑回家。 等跟着吴勇的护院发现吴勇时,李钰已经溜走不见。 这中间有个时间差,很是奇特。 “从你出门到再次回家,中间隔了三刻,扣除路上花费的一刻左右,你至少晕厥超过两刻时间。” 婵夏整理出清晰的时间线,这里的疑点还是有不少。 “李公子,你没有对我说实话。现在能帮你脱险,以及帮你弟弟查明真凶的,只有我,你若对我藏着掖着,对你没好处。” 李钰脸变得僵硬起来,手握成拳,随即又松开,看婵夏的眼神充满复杂。 有惊讶,有惊恐,还有一丝丝欣赏。 婵夏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子。 “李公子,我与你接触不多,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成年男子有这般清澈眼神的,并不多。” 婵夏的一番话,让李钰惭愧低头。 “如你所言的话,你晕过去至少两刻,这两刻时间内,为何吴勇的护院不过来查看?非要等到你走后,护院们才发现吴勇的尸身,这很反常,不是吗?” 那俩护院常年跟着吴勇。 吴勇在树林里单独待了那么久,他们怎可能不进去查看一下? “夏姑娘,你真是...哎,既然你已经猜到,我便不瞒你了。” 李钰见瞒不过婵夏,便想说出事情。 婵夏却是抬起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李钰正是不解,却听婵夏说道: “所以,你想毛遂自荐,卖二公子一些特殊的香料?就是让女子主动投怀的那种香。” “啥...?!”李钰疑惑。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他怎可能助纣为虐,卖那种坑人的东西? “你知道二公子四处收罗女人,而你家刚好研制‘香料’,你想卖香给二公子,对吗?” 婵夏故意把“香料”俩字咬得极重。 李钰心一紧,听明白婵夏是在暗示他。 “你的那种香,能够将人迷晕,方便二公子抢女人,但这种事说出去,你家的生意便没法做下去了,所以大人审问你时,你才死活不说是么?” “这...”并不是! 婵夏对他挤眼睛,李钰明白了。 隔墙有耳。 心里霎时充满对婵夏的感恩。 夏姑娘真是聪慧过人,她看穿了一切,却不拆穿他。 一语双关,查案的同时,顺手救了他一命。 聪慧过人的婵夏,让李钰肃然起敬。 “你只要告诉我,是‘香料’,对不对?”婵夏再次强调香料二字。 李钰点头。 果然,跟她猜的一样。婵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还有个疑惑,你的香囊是何时不见的,你可还有印象?”婵夏问。 “这个说来我也觉得奇怪,我那香囊昨日就掉落不见了,可却在今日被人在河边发现,我也奇怪...” 在河岸附近发现的香囊,也是知府判定李钰有罪的依据。 “你且放宽心,最多半日,我便能让你出去。”婵夏想走。 李钰叫住了她。 “夏姑娘!若我能平安出去,你,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啥?!”婵夏心头一个大雷劈过。 她是很认真的帮他保命,这家伙竟存着这般心思? “愿意愿意!我们是一万个愿意的!”陈四激动地窜了进来,双手握着李钰的手。 一双老眼饱含激动的泪。 “李公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是听到了——赵把总,你也听到了吧?” 如果不是此地场景不对,陈四真想大吼两声。 呦呵~ 他家阿夏遇到好姻缘了~~ “是,我也听到了。”跟着陈四一起来的赵义点头。 婵夏满头黑线,对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阿爹说道:“阿爹,你想的也太多了,我和他怎么可能?” “你闭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得到你说话吗?李公子你放心,我们婵夏一定有本事让你出来。” 陈四笑成一朵花。 虽然他之前看好赵把总,但姻缘么,总是要比对一番。 赵义是个兵鲁子,李公子可是正经人家,家底殷实,选女婿的话,自然是李公子啊! 告别李钰,婵夏等人往外走,果不其然看到知府的人一闪而过。 她就知道知府一定会派人偷听,所以才引导着李钰说话谨慎,想必这番谈话过后,知府对李钰的顾虑会打消一些。 婵夏所有的心思都在案情上,陈四的心思都在嫁女儿上。 只差哼个小曲儿庆祝一番了。 “我说我眼皮子怎么总跳呢,原来是家有喜事,哈哈哈。”陈四高兴道。 “陈团头,你前几日还有心将阿夏许配给我呢?”赵义打趣道。 婵夏皱眉。 陈四摆手:“哎,赵把总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家阿夏云英未嫁,你这玩笑开不得,再说李公子又是个儒雅的,阿夏嫁过去定能夫妻和睦。” 最主要的是,李家家底殷实,不怕阿夏的好胃口吃垮他们家啊。 “阿爹,李钰是个君子,但绝不是你想的那般儒雅。”婵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陈四。 “怎么可能?城中谁人不知,李家大公子兄友弟恭,待人最是宽厚?” “那你可知这个宽厚的李钰,为何来到河畔?”婵夏看四处无人,这才说出真相。 “他想杀吴勇,虽然未遂,还倒霉的被人当成替死鬼,但确确实实起了杀心,是他用特殊的香料把吴勇的俩护院撂倒,如果不是真凶把他打晕,那么杀吴勇的人,就是他了。” “啥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