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十四章写御风飞行,花了好大力气,写出了一点点代入感。 ――――――――――――――― ――因推荐票高兴的分割线―― 今天喜提推荐票,感谢 “流疯子至尊风潮”和“看完这章去喂猪只点赞不说话”两位读者,此刻,我写下去的信心被两位充满了电*^o^*,嗯,两位的网名令人印象深刻,前一位洒脱霸气,后一位低调奢华有内涵! 下面是今天作家助手里看到的一个很有趣的话题,写了一点儿,逗个乐! 话题:如何以“月老你的姻缘线是不是牵错了”为开头写故事? 三界之外,九天之上。 兜率宫无为殿。 “咳……咳咳……童儿,去把我的老花镜拿过来”,太上老君呼唤着金角童子。 自从机灵乖巧的银角童子,借着西游记攒下的名气,离家出走去玩直播,痴傻愚笨的大童子也起了这心思。 金角一直在起点写文的,可惜投了几百次稿,一直没签过约,平时靠啃老买了个高级手机,没事就炒炒股、点点赞、刷刷票。 太上老君的结义兄弟月老今天有事,害怕玉皇大帝查岗,托老君替个班。 其实月老他老人家也没啥正事,粉丝几十万,收益都花不完。 不过,有些事再懒也得忙活,有个铁粉过千年大寿,他巴巴地去送生日礼物了。 金角找了半天没找到,一拍脑门子才想起来老花镜在哪儿,连忙报告: “老君,您昨天去瑶池泡温泉,玉皇陈酿喝多了,把老花镜丢在澡堂子了。” 老君急了:“啊!那今天的姻缘红线怎么办,已经快过时辰了!误了时辰可是要挨批评的呀!” 没办法!老君一狠心,一跺脚,一撒手,口中念道:“走你……”。 正好没误点儿!在规定的时辰,把姻缘红线抛了出去…… 快写够五万字了,希望周一能签约。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网络小说,作为处男作(♡˙︶˙♡),不论签约的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写完的,不同的点就是:时间跨度会有区别。 初学写小说,深感自己对题材和掌控能力不足。 起初喝了心灵鸡汤后,百爪挠心,想写个几百万字的热门,这种浮夸的想法目前已经梦碎。 这小说删删改改很多次了,从最初写到哪里想到哪里,已经进化到开始学会构思和打框架了。 现在的状态一般,当然比之前写得好多了。 网上还能搜到一些小网站,有我以前写的流水账版本,那个属于满满的回忆了,谢谢他们记载了我的青春。 非常感谢你读这本普通的书!无论你从哪里读到它,我都倍感荣幸! 当然,如果百忙之中,在起点网加一下收藏,发一个评论,或者投一票,我将像火山一样快乐地爆发! 最后提前祝您新年快乐!幸福健康! 这本书是为你一个人写的,十六个收藏,除了你的,其他都是我的小号。 今天写满五万字,够整数才能申请签约。 我的心是忐忑的,希望不大,收藏不多,喜欢这书的可想而知! 现在的书我是看不懂了!看来适应潮流是大势所趋,不想被时代淘汰就得改变! 故事已经开头,我希望能有心情写下去,可惜观众太少,战斗力很软! 其实这故事在我脑子里很久了,最近打字写文的过程中,才慢慢搭起骨架,肌肤丰满起来。 本来写了一个大纲的,可是写着写着,故事里的角色就不同意我操控他们的命运了,我左右为难,制定的计划遇到强烈反抗,我屈服了! 我把大纲撕了,只能按照他们的选择来了。 刚开始我的设定是《哈姆雷特》那种的王子复仇记,伍栖霞表示不能那么写,否则太文青!太装了。 她给了我一个建议,说:你投女频吧,我能看到你的内心,那里有一个彷徨无助的小男孩,伍飞云帮不了你! 好吧!我接受了,当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最后!求一下收藏吧!给点阳光,让我灿烂三秒钟! 第一章 地宫 夜。 彗山西侧。 百里辰沟一眼看不到边际。 辰沟之南。 高高山崖间,巨大的青黑色石壁表面,刻满了各式各样的佛像。 石刻的雕像连缀成片,一层一层连绵不绝,足有十数里。 浮云缭绕的彗山峰顶,就是这些佛像的尽头。 一座气势宏伟的寺庙矗立在那里,名天慧寺。 天慧寺东南角。一间厢房。 房间不大,很干净,摆设不多,只有两张床榻和一条长凳。 普通香客上天慧寺拜佛还愿,如果遇到天色太晚,没办法下山的时候,都会留宿在这些偏殿的厢房。 伍栖霞和弟弟是这里的常客,替母亲上山进香已经很多次。 一白天的山路实在累人,姐弟俩一点也不拘束,简单洗漱,烧水泡脚。 躺在床上闲聊了几句,就都进入了梦乡。 暗夜寂寂。 朦胧间,伍栖霞恍惚看到一个女子,一袭红衣,妆容清爽,款款地来到她的近旁,魅影翩然似幻。 她微微抬起素白的手,轻飘飘拂过栖霞的面颊。 然后,在她身体上方,沿着周天任督二脉,全身十二大经络,用手掌依次顺序拂过。 随着红衣女子的动作,从栖霞的体内涌出一股紫色的烟气,形状漫漫洒洒,颜色却不浓厚。 伍栖霞的紫色碎花布裙,竟然散发出晶莹剔透的流光、 刚开始流光的轮廓模糊不清,后来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流光虽然四射着,但总是笼着一缕缕淡紫色的轻烟雾气。 慢慢的,流光越来越浓越来越盛,突然从中心腾出一道紫色光焰,迅猛至极,向红衣女子激射而去。 红衣女子见状并不慌乱,镇定地用左手掐了一个念诀,虚空一划,紫色光焰立刻又化作一团绸布形状的烟气,在屋内不停地荡漾起伏。 紫色烟气初时气势跋扈,左冲右撞,如同毒蛇吐信把身躯疯狂扭动着,像要撕咬红衣女子一般。 女子用左手继续调理那紫烟,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剑指。 她口中默念有词,之后,用剑指凌空劈向那团桀骜不驯的紫色烟气。 只闻“噗”的轻轻一声,紫色烟气随即分崩离析,很快化得无影无踪。 红衣女子这一系列繁琐诡异的流程,伍栖霞看得眼花缭乱,如痴如醉,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女子是谁?” “她何时进了这屋里?” “她对我在做什么?” 栖霞心里憋得难受,想问一下这个红衣女子,眼前这种闻所未闻的怪异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了张嘴,又把手指动了动,没有一点儿反应,栖霞的身体不能动弹了! 唯有无可奈何地沉默,她懵懂地看着红衣女子从容不迫地继续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女子终于收势,停止了奇怪的施法。 她双目微闭,丹田意守了片刻,然后一撩鬓发,斜瞥了栖霞一眼,说了整晚唯一的一句话: “从前你不如意,如今你这个样子,说多了也无益,我已把你的膻脘大脉打通,算是还你些情,此后大概还是要见面的吧!” 说完一转身,红色的身影倏然消失。 天慧寺黑漆漆的偏殿厢房,栖霞姐弟俩还在睡眠中。 正殿后院的几间贵宾客房,一片灯火通明。 正中的一间客房门外,站着两个手执长戟的武士。 客房内有五个人正聚在一起议事。 居中说话的是当朝国师天乙真人,旁边是皇子文桓风,下首是天乙真人的三个徒弟:开山道人刘大柱、玉篆道人尹玉和灵符道人谢宝吉。 “今晚的事,属于顶级皇家机密,三皇子由皇上委派,是这计划的主事人,小徒玉和,与我一同入宫领的皇命,一直替我潜心谋划这事,所以,这事儿的前前后后各样细节也都知晓。” 天乙道人顿了顿,在屋中几人的脸上扫了一眼,继续郑重其事地说道: “兹事体大,出京后不提前告知你们两个,并不是不信任你们,这些事关乎彗辰国运,有各种的忌讳,为师出于谨慎,少一个人知道,总是更保险一些,你二人不必心存芥蒂!” “师尊何必做这般细致的解释,弟子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事理都是明白的!” “就是,大师兄说得透彻,二师兄足智多谋,是徒弟们最聪明的,他帮师傅处理紧急事务,再合适不过,我谢宝吉唯师命是从。” “是啊!我们师兄弟三人,多年来一直受师傅教诲之恩,师傅之命,定当遵从。” 听过三个徒弟忠心耿耿的表态,天乙真人欣慰地畅怀大笑:“哈哈哈……好徒儿!” “天乙国师天纵英才,几位高徒也是赤胆忠心,实在是国家复兴的基石!皆是我文氏一族的股肱之臣啊!”。 文桓风代表皇家对这一屋子的忠臣大加称赞,虽然想把话说得粗犷豪壮一些,但实际效果依然显得细声细气。 三五句话寒暄过后,尹玉篆把这个皇家机密详细做了介绍,又按皇家制定的严密计划,将众人一一做了分工。 这个皇家计划明面上是为祈国运、兴国祚,来彗山祭天封禅,暗中真正的目的地,是天慧寺山脚下,深及千丈的百里辰沟。 据玉篆道人解释,皇家大内的御书房里,有一本论述符篆秘术的册子,册子原本是用域外天书所写,文字晦涩诡异难识! 经本派青云门师祖-迦叶道人历经三年潜心钻研,终于译成了人间的文字。 他在课上布道传授的时候,其中一个徒弟颇有心思,是前朝皇族的外裔,此人边听讲边做下一份秘录。 后来,文氏家族中一位博学大师,幸运地得到了这份秘录,就这样不断被翻译传抄了下来。 秘录大部分是讲授如何画符、制符、用符的道家手段,册中单开一章讲了辰沟下方的地宫。 地宫空间之大匪夷所思,几乎相当于彗辰国帝都安卢城的一半,而且只是地宫已知的部分。 沿着甬道向下探查,地宫之下还有幽深黑暗的所在。 各种照明的火烛和油松火把,到这儿都会熄灭,但人却可以呼吸。 没有人知道下面到底有多深,也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什么。 向上面探查,在地宫最西端,有一处光明的所在。 册中的名字记作殿房,那里也是个奇异的地方。 虽然殿房的空间明亮得很,用不着引火物照明,但这地方雾蒙蒙冷飕飕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即便如此,前朝的皇族轩辕氏,仍然每年都派家族中的内功高手,到这个殿房修炼。 据册中记载,在殿房练功,极易排除杂念,无需长久的打坐,就能达到天人合一的无我境界。 比如青云门的观心术,初学弟子倘若按平常修炼的进度,进阶第一级至少需要三年,而在殿房里面用心修炼,进阶只需要三日,这里就是这般神奇! 讲到殿房的好处,玉篆道人吞咽了一下艳羡的口水,但一丝都不觉得羞惭。 试问!如此练功的圣地,如何不叫每一个修行者垂涎三尺? 当然,这些都不是皇家计划中的目标,玉篆道人只是想通过这些,侧面印证目标物的价值。 本计划的目标物只有一个:那殿房中有尊巨型丹炉,名九凤朝阳炉,此丹炉中有一枚至宝,叫凤凰胆。 玉篆道人最后解释道:今晚子夜时分七星连珠,黄天将大显异象,乾坤闭合处将开裂出一条缝隙,生死两门也会有一瞬间的交错。 到时候,辰沟地宫的青铜殿门,会升到地面,而且机会只有短短半个时辰。 如果书册中的开启秘法奏效,运气足够好的话,地宫里无法估量的收获会非常惊人! 隐居幕院数十年的青云门大宗师,和宫中十多位智囊人物拟定的计划,已经考虑到多种复杂情况和方方面面的危险因素。 退一步讲,如果大家时运不顺,计划执行过程中遇到危险,队伍有国师天乙真人的法术护身,也能确保大家的安全。 议事妥当,天乙真人移步先出了院子,掐剑诀在空中画符,在众人惊羡的目光里,院子里几棵粗壮的翠柏,变作一艘宽敞的画舫浮在半空。 天乙与众人急忙上了画舫,三个身强力壮的道人做近卫,精选的十名宫内侍卫防范外围,全副武装地护卫着三皇子。 真人对空高喝一声“急急如律令”,浮空的画舫立刻遁入月明星稀的茫茫夜色中。 …… 子夜时分,苍蓝的天穹上月轮无比皎洁,昏暗的月光,如雾如幻,笼罩在熟睡着的姐弟身上。 九天之上,三十年一遇的七颗星辰,已经排列成一字,阴阳之气交汇涌动,茫茫生息下沉,霭霭晦气上浮。 辰沟的万丈深处,一座巨大的青铜宫殿,正在缓缓升起。 大殿四周的青铜墙壁和青铜护栏,与地层中的粗粝岩石不断地接触着,碰撞着,发出咔吱咔吱的摩擦声,高分贝的杂音能震破人类的耳鼓。 厚重的青铜栏杆在碰撞和摩擦中迸出点点火星,不时地划破夜空,照亮周边的山石和草木,四溅的火花没等落地,就湮没在无尽的幽暗里。 第二章 梦魇 子时过后,天慧寺的夜,依旧寂静。 厢房离正殿很远,贵宾房的响动没有惊扰熟睡的姐弟。 伍飞云睡眠一直不好。 许是白天太累了,时常扰他睡眠的梦魇又开始了。 此刻,白天大殿上见过的道人和少年,正在他的梦境中奔跑。 道人跑在前头开路,正使出浑身解数,把一柄仙剑舞得风雨不透。 剑气形成的光罩色彩斑斓,荡起一圈圈罡气涟漪。 锦衣少年紧捏一柄断剑,心神慌乱地紧随其后。 他华丽的衣衫上,还燃着星星点点的余火。 道人挥出的漫天剑气威力奇大,护住了二人的全身要害。 翻卷在半空中的黑褐色的毒烟,环绕四周的紫红色火焰,也被剑气隔在身体的一步开外。 在道人和少年背后紧紧追赶的,是一尊身形超大的黝黑色巨兽。 那兽头顶毛绒绒,长着一对招风耳。 它怒瞪双目,口中不停吐出腾腾的紫焰。 紫焰闪耀着炽烈的光芒,四周的空气也变的灼热无比。 不断舞动的仙剑,用罡气保住了两人的性命。 那道人很狼狈,紫髯青须已被烧焦,面颊上烟熏火燎的,整个头脸如同刚从灶坑中钻过一样。 道人身后的锦衣少年,情形更是惨不忍睹。 素白的锦丝官袍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烧焦的孔洞。 他的半边冠发已成黑焦焦的一团。 道人和少年且战且逃,运腿如风,在火焰和浓烟中忽左忽右,像蛇行一样走位。 二人狂奔着,拼尽全力想从兽口逃出生天。 但,凡人的体能都是很有限的! 道人挥舞着的剑气光圈,颜色变得越来越淡。 二人距离黑色怪兽,越来越近了。 紫色的火焰,疯狂地舔舐着剑气形成的屏障,一些遮护不到的身体部位屡屡受袭。 逃命者已在一步在生,一步必死的危急时刻。 巨大的黑色兽腿极其壮硕,奔跑的速度惊人。 四条兽腿裹挟着小如梅花,大如伞盖的紫色火苗。 环绕在前后的紫芒不停耀动,如同九天上的火神莅临。 凡是怪兽奔跑过的丛林和路面,都会接连爆燃起烈烈的紫火。 空中飘飞的灰烬和仍在燃烧翻腾的浓烟,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天际线。 视线所及,隐约可见一座黑石堆砌的断桥,深藏在重重云雾里。 恼怒至极的怪兽,眼盯着前面两个,像老鼠一样敏捷的奔逃者。 它早已失去耐心,此刻终于目眦尽裂,暴躁发狂。 只见它伏腿躬身,腹部紧贴在地面,昂起恐怖的头颅,用尽全部劲力发出一声嘶吼,“嗷……呜…………”。 震耳欲聋的啸声一经发出,四周的林木飒飒乱抖,平缓的坡道上,飞起的碎石和沙尘顿时溅成一片。 坡道上奔逃的两人,闻声都僵直不动了,几片碎石掠过他们头顶的光罩,弹向了别处。 他们的身体开始一摇三摆,随即,全都突然挺胸扬起脖,向空中先后吐出两道血雾。 然后,又在原地摇晃了几下身子,扑通一声,二人瘫倒在地上。 “唔……”,凶兽发出一声得意的短啸,然后稳健地移动巨腿,一步一步,缓缓接近了地上横躺着的“俘虏”。 大概是怒气消了,那凶兽周边的火苗和浓烟都不见了。 在地上昏迷蜷曲的两人,破烂不堪的衣服上还冒着几缕残烟。 那兽用一对铜铃巨眼左看右看,又抬起前足翻弄了几下两人的身子,来来回回打量着自己蹄下的猎物。 蓦地,似乎想到了二人刚才对它的冒犯,怪兽怒意瞬间涌起,眼底泛出赤红色。 它狠绝地抬起前足,向二人蜷卧着的颈项和身体踩了过去。 “啊…………”,受到惊吓的伍飞云,腾得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身来,险些跌下床去。 坐定身子,刚才梦中的最后一幕,仍在脑中盘旋着。 他因惊惧而发出的那声惊呼,黑色巨兽似乎听到了。 它忽得收住踩下的前足,转过头来看向他,凶气迫人的巨目里,蕴含着冷厉和不解的眼神,隐约还有些莫名的情绪。 “又是个怪梦!” 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飞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又按了按昏昏沉沉的额头,把过早起床的倦意渐渐压了下去。 这几日,已经接连三个夜晚,他的母亲伍氏被噩梦缠身,半夜被惊醒数次。 一些多年前逝去的故人,音容笑貌还像从前,让她梦里回到不堪的过往。 昨天夜里,梦醒后她再无法睡眠,早早起了床。 坐在床边,她满脸是泪,心底悲伤不止。 多年前的日子很美满!很幸福! 那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子,女儿天真烂漫,丈夫待他温柔体贴。 没有心烦的琐事干扰她的情绪,不用整天为过日子操心。 直到那个婴儿的到来,将所有平淡和恬静打破! 男人!她的男人离开,已经十多年了! 这个家,没有了男人的支撑和庇护,太艰难了,只给她剩下世事沧桑和颠沛流离。 无尽的思念和惶恐无从着落,她就在家供了观音,虔诚地吃斋信佛了。 心事难平,伍氏默默流了一会泪,看到天光见亮,就叫起女儿伍栖霞,嘱咐她早早开火烧饭。 早饭端上桌,栖霞去叫醒还赖床不起的飞云。 折腾了一阵弟弟,栖霞返回时,看到了悄悄抹泪的母亲。 “又在想爹爹了吧”,她静静地看着母亲,不再出声。 飞云今年十二岁! 十年了! 飞云来这个家的日子已经过去十年了! 离那段悲惨而痛苦的回忆,已经过去十年了。 虽然总是不愿意想起那一刻,但又如何能忘记那一年、那一天呢? 那一年,伍栖霞八岁。 那一年,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黑色记忆。 那一年,栖霞的名字还不姓伍,她本来的名字叫袁栖霞。 栖霞的家,原本在帝京的安卢城,是一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杂货铺。 父亲叫袁诚义,祖上两三代前就经营皮货和珍玩生意。 祖业的买卖做得很大,虽然没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豪富,在帝京的皮毛商贸界,袁家的买卖规模,也还排的上前十位。 祖上传下的基业,到了袁诚义这一代已经没落了很多。 因为彗辰帝国的建国前后,连年战乱,影响到农耕商贸和事关民生的各种行业,百业凋敝,一日不如一日的皮货行业也受到了波及。 大雪山红狐皮大氅、云梦泽水貂皮坎肩……,多种男款女款的奢侈皮毛衣饰,销量大幅度减少,就连各种普通皮毛衣品的出货量也日渐萎缩。 无奈之下的袁诚义,只得收缩各地的商行数量和规模,裁减冗余的人员,掌柜和伙计也只留了多年嫡系的老班底。 大批量变卖和处理资产之后,袁家的店铺只留了一大一小两间。 彗辰帝国的心脏-安卢城留了一间大店,彗山脚下的涉云镇留了一间小店。 大店依托帝京的繁华,客源量多而稳定,贵重皮货非常容易出手。 小店紧挨伍氏的娘家梧黎村,便于收购彗山附近猎户捕获的鸟兽皮毛,货源的品质数量得以有效保证。 父亲袁诚义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一家三口的生计买进卖出、奔波劳碌。 母亲整天精打细算,里里外外打点照应,忙东忙西。 栖霞打小不愁吃穿,家境殷实,过得是小家碧玉的小康生活。 父亲有一结拜兄弟,复姓尉迟,单名一个重字。 尉迟家族做金属铜器和铁器生意,两家的货品经常混搭在一起售卖。 本就是世家通好的关系,又多了这银钱上的交往,两家人更是你来我往,交情如水乳相融,以兄弟想处,亲如一家。 那一年正值初冬,接连三天大雪漫天飞舞,整个帝京白茫茫一片,房屋瓦舍、街道巷口就似银装素裹。 袁诚义和尉迟重商量妥当一件大事,袁家准备把帝京的皮货店铺以及全部货物,折算银钱转让给尉迟家。 前前后后盘算协议了大概一个多月,栖霞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父亲与尉迟伯伯,他俩经常窝在后院的厢房里,紧闭房门议事。 有一次栖霞想吃糖葫芦,就径直到后院和父亲讨要零钱。 栖霞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见父亲和尉迟伯伯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惊讶还有些怒意,不禁委屈得大哭起来。 门口急匆匆赶来的伍氏忙把她抱出去,买了两串糖葫芦给她,还比平时多给了零钱,才哄得她止住抽泣。 之后的三日,父亲连连讨好她,但她生了好大的气,不搭理父亲,直到父亲买了一大筐水蜜桃,才将她的怒气全消了。 大雪封城。 三天后就是栖霞一家离开帝京的日子。 店铺转让手续已经办妥,就差与尉迟家结算银钱。 因父母年迈,袁诚义举家还乡去尽孝道的消息,左邻右舍都已知晓,平时相处比较好的几户人家还送来了礼品。 袁诚义祖籍在北方的大雪山附近,乡里乡亲关心询问了多次,也记不住那个拗口且冗长的地名。 母亲伍氏将大大小小的包裹细软收拾妥帖,回程的双驾骡车也已备好,只等一大早出门的袁诚义回来就出发。 第三章 兼程 袁诚义未到寅时就骑着大白马离家,据母亲说,临近村镇还有几笔货款没有结算完。 早晨,上午,中午,午后…… 午睡醒来的栖霞一直没看到父亲回家,只看见母亲一会儿在院子里沉默,一会儿跑出大门外,来来回回,折腾了无数遍。 傍晚的时候,母亲沉不住气了,嘱咐栖霞拴好门,好好待在家里,然后伍氏急匆匆出门寻找袁诚义。 日暮,月出,星现,子夜…… 父亲没有回来! 伍氏终于回来了! 尉迟家的长子跟在后面。 他叫尉迟白,比栖霞大六岁。 伍氏不是空手而归。 她的怀里是一个襁褓,襁褓里是一个婴孩,婴孩还在沉睡,样子很可爱! 伍氏眼睛红肿,脸挂泪痕,衣衫裤脚凌乱,且混着泥土和雪水。 尉迟白沉默不语,身上亦是脏乱不堪,臂上缠着布条,布条上的几处血渍,看上去触目惊心。 栖霞连连急问父亲的去向,尉迟白回复说:袁诚义和他父亲尉迟重,讨账途中遇了山贼,两人杀伤数个贼人后寡不敌众,被擒后双双遇害,尸骨也没能找回来。 因为栖霞母女成了孤寡,家中没有男人无人庇佑,尉迟白奉了家族长辈之命,前来护送伍氏母女俩返乡。 伍栖霞茫然无措,不知如何面对! 头脑昏昏沉沉,木然地随着母亲上车。 母亲紧紧抱着那个襁褓里的婴儿。 尉迟白驾车,连夜驱驰离开帝京。 骡车车厢的保暖做得很好,隔绝了车外的冰天雪地。 车厢内空气温和,母亲表情呆滞无神,只有看着怀里的婴儿时,才微微泛出些活气。 车厢外寒气迫人,时断时续的雪霰纷纷扬扬,天空阴沉如铁。 栖霞一直浑然不觉,也一直没有哭泣,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梦里,父亲离家未归,静等中,只觉得心底冰冷彻骨。 寒夜漫漫,长路迢迢,冻雪纷飞,悲风怒号。 郡城之间的官道沿着京河北岸而修,碾压在大路上的车辙印一路向东延伸。 一行四人的骡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路途遥远,骡马按时按点需要歇鞍喂料,驾车的尉迟白过于劳累,需要及时暖脚和休息。 坐车的人一大两小,除了妇女就是婴儿,更受不了长途颠簸。 事出突然,伍栖霞时至今日仍想不明白,两地距离那么远,赶路程辛苦不说,还不安全! 为什么几个人非要乘坐骡车? 当时京河还没有结冰,骡车在沿河一线的大道上狂奔。 透过车窗,栖霞经常可以看到江面上,一条条客船乘风破浪,在水面上畅行无阻。 尉迟白驾车时一直沉默不语,做车夫很尽责,驾车的车技也很好,骡车行路非常平稳。 栖霞是家中独女,没有别的兄弟姊妹,与尉迟家的同龄孩子经常在一起嬉闹。 年龄略大的尉迟白总是事事遮护她,栖霞也一直将尉迟白视做大哥。 父亲猝然长逝,身为长子,尉迟白已经一肩挑起家族的千斤重担,同时也在支撑起伍栖霞的一半天空。 除了打尖住店,人歇马喂,车马行色匆忙,旅程中,四人不做任何多余的停留。 在官道上连续奔徙了半个月后,涉云镇已在眼前。 尉迟白安顿好母女,来时所乘的骡车留在家族的皮货店,乘船辞别而去不提。 伍氏领着大的抱着小的,匆匆吃了茶饭,稍作休息后,就雇了一辆牛车离开涉云镇,往梧黎村娘家而去。 就这样,这个不到两岁的婴儿,被母亲从外面带回家后,成了她的弟弟。 小婴儿的哄睡照料、吃喝拉撒、啼哭闹病,几乎全部让八岁的伍栖霞担负起来。 日月穿梭,她和母亲含辛茹苦地悉心养育着这个婴儿,日夜照料,陪伴玩耍。 婴儿开始能爬能走,能跑能跳,身形也越长越高,人也越来越聪明,一天天一年年地成长起来。 …… 栖霞停止了回忆,利索地盛了饭,放在沉默不语的伍氏面前。 伍氏打起精神,稍稍垫补了几口饭食,就随身带了些祭香、火烛、烧纸之类,急匆匆地去了村东的伍家族庙。 村东有一片梧桐和松柏参天而立,四周溪流环绕,旁边,就是伍家祭祀祖先的族庙。 族庙占地不大,但格局不小,庙院大门两侧,各立着两尊石头狻猊。 院墙东南边,矗立着一坊汉白玉石牌楼,是前朝羽夏国的官府所立,已历经上百年的风雨侵蚀。 石坊牌额顶部的空阔处,刻了四个大字--“春风和颐”。 每一道笔划,横平竖直,金钩银划,清晰可辨,宛如新刻上似的。 进得门来,庙院西侧,一尊半人高的佛龛下,表情恭敬的伍氏,跪伏下身子叩拜起来。 自从在家持斋,每遇到烦心事,伍氏都要到佛前静静心。 孩子幼年丈夫就早丧,她和两个儿女艰难地过着日子。 娘家生活还算富庶,地产很多,平日里很是怜惜女儿和外孙,投靠娘家后,一家三口的生活才慢慢安定下来。 梧黎村民风彪悍尚武,伍氏年轻时习过刀剑,腿脚功夫不俗,但自从伤病痊愈后,身体已今时不同往日。 她双手合十,在菩萨前许下心愿,心中思量着:“明天是丈夫的祭日,该让孩子们去天慧寺上柱香,拜托寺里的大和尚給亡夫诵诵经,求个好的转世,菩萨会好好护佑她一家的。” 翌日,卯时刚过,伍氏匆匆早起烧柴备饭,姐弟俩也将出行必备的随身衣裳、物什干粮收拾停当。 清晨的梧黎村,天色稍微有些亮光,东边的天际,还是乌蒙蒙一片。 炊烟袅然飘起,饭食的香味溢满整个小院。 房内烛火摇摆,伍飞云盘腿坐在炕桌旁,桌上摆着三大碗盛满的菜粥。 看了看面前的粥碗,但见橙黄而软糯的米粒间,漂着几片不知名的绿色野菜茎叶。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道:“菜粥,菜粥,又是菜粥……”。 还在地上忙乎的伍氏,回头瞥了一眼满脸愁容的儿子,扭回身继续忙碌着,没说话。 “天天都是这胡吞吞的菜粥,我这样一个大男人,再吃下去,脑子里也都变成菜粥了”,飞云继续嘟囔着。 炕桌另一头,伍栖霞咽下口里的粥,抬起头瞪着弟弟,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菜粥?菜粥也是阿娘和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你这么多话,厨房里又有面又有柴的,你自己去辛苦一些,做些大鱼大肉的饭菜,让我们也好好吃一顿!” 一肚子的牢骚话,瞬间被姐姐呛了回去,飞云在桌边顿时闷不做声,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喝起粥来。 看这“挑食鬼”此刻再也无话可说,伍氏也脱鞋上炕,三人闷闷地全都埋头喝粥。 飞云嚼了一块粥里的薯块,扫了一眼炕桌上的餐碟,用筷子夹起碟子里的咸菜,自言自语地说道: “野木薯啊,野木薯,你从前与野牛肉搭伴,味道何其鲜美!再看看如今的你,不求上进,天天只和粗盐野椒为伍,潦倒落魄到如此地步,害得我胃口全无……”。 栖霞闻言噗嗤一声,险些喷出粥来。 伍氏扭过头,慈爱地瞅了瞅作怪的儿子,抿着嘴微笑着。 栖霞接过话头,说道:“野木薯再怎么有上进心,结果还不是进了你的肚子,粗盐强筋壮骨,正好适合你这个大男人!哈哈哈……”。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轻笑连连。 “非也!非也!姐姐此言差矣!”,飞云摇头晃脑,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 “差矣?我的话有何不妥?”栖霞回道。 “姐,可莫欺少年穷啊!小弟我将来不敢奢谈高官厚禄,但这区区饭菜嘛……。“ 语气顿了顿,又看向屋外,饱含憧憬地说道: “等我有了钱,一定到涉云镇天字一号的聚仙楼吃一顿,让娘和姐姐把鸡鸭鱼肉尝个遍,嗯……再请个唱曲儿的,边吃边听,好好过一把逍遥自在的舒服日子!” “鸡鸭鱼肉就让你满足了?彗山上跑的香麋,云泽里游的鳜鱼,那么多山珍海味,你这大男人就不想全都尝一尝?”,栖霞挪揄道。 “那当然要全尝个鲜了,食不厌多脍不厌细嘛!到时候,餐馆的普通厨子做不好,姐姐你可得亲手给我做美食,好不好?” 飞云无视姐姐调侃的态度,托着腮帮子,眼神有些飘忽,沉浸到对美食的幻念中。 “不好!” 栖霞果断拒绝。 “为什么?” 飞云的心儿有些受伤。 “因为你还会挑三拣四,嘴里还会说些无聊奇怪的话!” 栖霞言之凿凿。 “我保证!保证不挑三拣四!” 飞云信誓旦旦。 “我信……信你才怪呢!” …… 看着两人不吃饭,斗嘴没个完,伍氏催促道:“你俩先消停一会儿,赶快吃饭,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哦……”,母亲的话音刚落,飞云就马上应了一声,低下头大吃快吃,狼吞虎咽的,转眼粥碗就见了底。 他撂下碗,瞅见伍栖霞还在慢条斯理地用饭,腾身下地穿起外衣,几步踱出门外,口中不断地催促: “姐,姐,俺的好亲姐,你倒是快点呀,磨磨蹭蹭的,蜗牛都比你快了好多!”。 伍氏和栖霞闻声抬起头,看向门外不停聒噪的伍飞云,四目相视,不禁莞尔。 栖霞连忙两三口吃完粥,朝屋外的飞云喊道: “好了好了,你这个急性子蜗牛,姐姐马上就来!” 第四章 天石 天慧寺周围,有很多像梧黎村这样的小山村,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方圆数十里的范围。 涉云镇是山下最近的镇子,也是彗辰国第三大城镇。 发源自上古大雪山滚滚逝去的辰河水,绕过涉云镇,自西北向东流入云泽。 辰河两岸,被河流多年冲刷,形成上下两个冲积平原。 上游河段叫彗谷,原上坦荡广阔,沃野千里,沿着水道灌溉了千万顷良田。 下游叫辰河原,这里水势轻缓,河道宽深,航运和渔业颇为兴盛。 沿河远眺,群峰叠嶂,舟楫纵横,商旅如过江之鲫,人口如天穹之星。 辰河偏东南就是彗山,辰沟在彗山西北,与辰河一水相连。 关于这一山一沟的来历,从祖祖辈辈口中流传下来,据说已有千年。 上古时候,一日天昏地暗,风雷滚滚,天空中突然坠下一颗赤红的星辰,炙热而硕大的星体头部,猛烈地冲撞在辰河岸边的平地上面,顿时天摇地动,风云变色。 流星巨大的冲击力如利刃般划开地面,割裂了长河的河道,地面巨型的裂缝快速延展开来,向西深陷入地底,湍急的河水倾泻而入,形成了辰沟,与辰河一气贯通后连在一起。 被巨力挤压过的坡地和山峦,在辰沟的裂缝边缘纠缠叠压,向东南竖直抬高,绵延数里,冲天而起形成彗山。 彗山巍峨陡峭,高耸入云,各种珍禽异兽隐匿出没,山上遍生奇花异草,四季繁茂,花香袭人。 彗山和辰河就如相爱的一对男女情侣,整日相依相伴,春夏与天水一色,秋冬共霜雪梅香,四季轮转,景色霏微。 当朝天乙国师身临彗山时,孤身一人登上峰顶,观看山脉和天象运势。 目睹群山苍翠如同锦绣图画,他大为感叹,下山后仍意犹未尽。 返京途中,天乙真人心有所感,就以游览彗山为题作了一首《观彗山》: 天石曾不让, 山壑可弛张, 或可通仙去, 神佑国势昌! …… 每逢天降雨雪,彗山上的溪流瀑水经百转千折后,全都汇入辰沟。 世间之事,本应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但不知为何,无论连天的暴雨还是消融的积雪,辰沟从来没有被注满过。 沟底的流水,永远只是半池清浅的样子。 树木非常茂密的辰沟深处,古老的石渠纵横交错,水声潺潺,石渠中游鱼快活地游动嬉戏。 一座座残破的小石桥,横跨在一些宽阔的石渠上面,连接着周边突兀嶙峋的岩石和险峻。 一个身着淡紫布裙的少女和一个蓝衣男孩,沿着石渠旁的小道相随而行。 很多石渠已经年久失修,水流淤积堵塞断开了彼此间的连通。 渠中水脉因为淤滞而变浅,蓄着水的区段,已满足不了游鱼的嬉戏和生长。 一些年轻的僧人,正从水量不足的渠中将鱼捞出来,放在水流深一些的水渠。 浅水处,他们就卷起裤管,手执网兜耐心淘弄。深水处,就乘着竹筏和小舟划来划去,虔诚地做着救生修行的功课。 少女正值妙龄,杏眼柳眉,红唇玉肤,身材窈窕,发髻间簪着旧式的银制昝钗,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裙,也难掩其出众的芳华,行路时身姿绰约,宛如出水芙蓉。 少年一身农家孩子打扮,墨蓝色的粗布衣衫,剑眉舒展,凤眼星眸,唇角带笑,右肩挎着一个碎花包袱。 二人驻足桥头,细看了片刻,想帮一帮那些僧人。 紫裙少女从桥栏杆探下身去,伸手去捉一尾锦鲤,水池稍有些宽阔,锦鲤有足够的腾挪余地,或左或右躲避着少女伸来的纤细手指。 见此情景,那蓝衣少年索性脱去鞋袜,利落地翻过桥栏,一跃而下。 他踏水走到中间,两捉三捉,很快就捕到了那条锦鲤,笑呵呵地双手将鱼捧起,放在另一处水面更为宽阔的渠中。 “飞云,快上来,别着凉了”,紫裙少女眉眼急切的催促着。 “哎……”蓝衣少年答应一声,一纵身又轻盈跃回小桥之上。 望着一泓鳞波荡漾的水池,两人对着池中游鱼指指点点,又怡兴盎然地谈笑了一阵。 挥手辞别放生的众僧,姐弟俩整理衣衫和包裹,收拾妥贴,穿过小桥继续赶路。 艳阳普照,山峦叠翠。 两人径直往东,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一路爬山涉水,离村落和人烟越来越远,终于走出了辰沟。 临近晌午,已远远可见天慧寺的轮廓,俩人立刻气力大增,拾阶而上,不知不觉已到天慧寺大门。 姐弟俩尚未接近寺院,一阵鼓乐喧天的笙管丝竹之声已经传来。 二人还是孩童的心性,听得热闹,急不可耐地迈步进入寺门,把院内的景象看在眼中。 只见寺院居中的大雄宝殿前,一大片开阔场地中,众多僧道各列两旁。 在这群僧道的外围,大队金甲武士横着画戟肃立,将喧闹的人群隔离在外。 场地中心,红毯铺地,鲜花环簇。一位虬髯白衣道人缓步昂首,沿阶步入大殿,身后紧跟着一位白面少年和一干人等。 那虬髯道人双眸如炬,鼻阔口方,气势迫人,那满脸虬髯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道人身后的白面少年官服被身,鼻若悬胆,眉如弯月,目含春风,头戴一顶金冠,巾帕绾发,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俊公子。 姐弟二人挤在人群外围看热闹,栖霞正疑惑场中人的身份,人群中知晓内情的一位中年人,与同伴的低声闲聊传到耳边。 “呶,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天乙真人,当朝国师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天乙国师的名头可响亮的紧。” “那官家少年,更了不得的身份,三皇子文桓风,寺庙门口贴了祭天封禅的诰文,上面都写着呢。” “梁叔,还是你有学问,不像我这目不识丁的大老粗。” “哪里哪里,老哥过谦了,在下只是略知一星半点,哪如你熊哥箭术超穷,名头更强!” 弃了二人的互相吹捧,栖霞又看向场中的热闹。 寺院正殿前的空地并不大,大殿宽阔的门廊没有遮拦,门宇敞开,围观的人群视线开阔,可以看到场中的一行人一直进到殿内。 天乙真人与三皇子,撩衣襟下跪于巨大的神像前,身后的人群也随之跪倒一片。 这座大雄宝殿虽然殿宇高大,但殿中建造的神像只有一座。 供奉的神像也很特别,既不是释迦牟尼佛,也不是道家日常供奉的三清道圣,而是青云门开山立派的迦叶道人,也是当朝国师天乙真人的师祖。 在街头巷尾的传说里,这迦叶道人是一位奇人,不仅道法神奇,还有一片慈悲心肠,出生来历也不寻常。 他自幼父母双亡,先是被一个荒僻的寺院收养,还未到成年,突然离开寺院开始游历江湖。 再出现在世人眼前时,他已经不知在何时何处,学得一身道家本领,更不知师从何人,源自何门何派。 习得好武艺,卖与帝王家。 一次机缘巧合,迦叶救援了羽夏国帝王轩辕弘后,深受信任和器重,被封为羽夏国的国师。 此刻,迦叶的身份已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幼年时养育他的老和尚已经仙逝,无处报恩的迦叶就在羽夏国境内,修缮各处的大寺,提高僧人的身份地位。 又大力推进佛儒释道各门各派相互融合,对待小门小派也不歧视不放弃。 全国僧人和道侣感念迦叶的恩情,把他尊为圣人,并在慧辰帝国的国庙天慧寺塑了他的金身,日日香火不断。歌功颂德,每年也会举办隆重仪式加以祭祀。 天慧寺的大殿上,天乙真人三叩九拜礼毕,回身扫视一遍大殿上的众人,然后朗声言道: “恭承皇恩,奉天祈福,天乙不才,行国师责,奉旨率青云宗弟子,护小王子禀天封禅,明日玄黄衔日,乃上上大吉,尔等需妥善筹备大典,各司其职,勿要坏了皇家的体面。一旦行差就错,就是掉了你们的脑袋,也难辞其咎!” 众弟子立即应声说“不敢”,然后四下里散开,分成几队,列于殿内各个角落待命。 等天乙真人与三皇子离开大殿,青云门的众徒弟,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周密布置筹备,封禅大典需要用到的仪仗车马,祭祀场合的各种器物,杂七杂八的事项,暂且按下不表。 姐弟俩看过大殿声势浩大的热闹之后,一前一后,穿长廊过小径,熟门熟路来到东侧偏殿,在观世音菩萨座前,焚香跪拜,依着母亲的嘱咐,默念祈告了一番。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沙弥,端了茶盘在一旁伺候左右,盘中两杯热茶腾着热气。 还愿完毕,伍栖霞从怀中取出一两纹银,小心翼翼递与小沙弥,小沙弥接过香油钱收好,双手合十谢礼,栖霞合手还礼。 手捧热茶正和小沙弥道别,栖霞回头一看,见伍飞云依然木木呆呆的,还半跪在佛像前的坐垫上,目光注视着慈眉善目的菩萨塑像。 “阿云,快起身,咱们该走了”。 “阿云……阿云……伍飞云……” “嗯……!?”栖霞连唤了三声,飞云才恍然回过神应了一声。 “阿云,你不舒服么?”,栖霞看了看他的面色关切道。 “哦,姐,我没事,咱们走吧。” 第五章 前朝 天慧寺偏殿厢房。 一抹金色的朝晖映在厢房破旧的柘木窗上,屋内零乱的家具物什上面,也染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泽。 看到对面床上姐姐还在熟睡,伍飞云轻手轻脚下了床,轻启门栓,出厢房来到院子里。 院中清新的空气如水洗过一样,飞云深吸一口气,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腰。 远山如眉黛,阴阳割昏晓,山寺的晨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世俗的烦恼全都一扫而空! 多年形成的晨练习惯,每天都是如此。 他定了定神,屏去各种私心杂念,意守丹田,而后灌气入体,起势挥拳一气呵成,操练起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的拳法。 这套拳法名为八劲拳,八劲拳曾是羽夏国的军中人人习练的武功。 拳法出拳刚猛,一拳击出有八种变化,或砸、或拐、或刚、或柔,或寸进,或横击,或直出,或拦隔,御敌于外围,伤敌于拳锋。 敌人抵挡不住这连绵不绝的劲力,便会体势大乱,弱点暴露无遗。 教这套拳法的是他小时候拜的师傅,叫伍昭。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伍氏不止一次心底下思量谋划。 她深知身在乱世,男孩儿要有好的前途,必须得习文也得练武,样样都会一点才好。 与族老和亲眷们多方打听,盘算物色了很久,最终,伍氏选中了村中的老猎户伍昭。 伍昭并不算猎户,他年轻时在前朝的羽夏国从军。 无数次横刀策马驰骋疆场,他从死人堆里活下来,搏命拼杀换来官至二品军尉,手底下带过几百名兵勇。 老来解甲归田后,他携家带口回梧黎村养老,空闲的时候经常上山捕猎,也就成了猎户。 刚开始,伍昭并不看好飞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童,如何教得了弓马?如何学得了刀枪? 若是伤着了细皮嫩肉,再严重点,甚至断腿断臂,岂不可惜!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对于练武之人,受伤都是平常事。 “难道我要将一个下凡的小文曲星,练成个舞枪弄棒的粗汉不成?”,伍昭心中郁闷,一时犹豫不决。 待到一教就会、一点就通的武学天才,闪亮展现在他眼前时,老伍昭不由得暗吸一口气,更加踌躇起来。 他的烦恼不为自己,而是担心自己武道不精,害怕误导了眼前这个璞玉之才的徒弟。 他将伍飞云的拜师礼金,硬性退还给了伍氏。 面对礼金被退回,伍氏开始的时候有些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儿子调皮捣蛋惹师傅生气?还是拜师费太少,让老人家不满意?或者是因为自己尊师重道的礼节没做到位? 伍氏一再恳求,哽咽到几乎不能出声。 伍昭见状连忙一边解释一边安慰道:“阿桐啊,不是我不收飞云这孩子,是我能力有限,武道传授上只能对他提点一二,会耽误了这孩子啊!” 伍氏依旧固执地请求下,伍昭只好答允,但把拜师礼金全部退还給伍氏,只留了些吃食和糕点。 从这一天开始,伍飞云练武的日程被安排得满满的。 伍昭谆谆教诲下,飞云每日里挥汗苦练。 梧黎村离彗山不远。 出村向南,彗山北坡下生长着一大片桃林,幽静的桃林里正好传授武艺。 梧黎村的村民,不用出村,一抬头就能看到山坡上的桃林。 每当东方未明,师徒二人就踏着晨风草露出村,到桃林习武。 这片桃林一到春暖花开的四月,桃花开的漫山遍野都是,白的、粉的、红的花朵,争相怒放,煞是好看! 到了七八月,桃花凋谢了,树上会结满各种红色、橙黄色的桃子,桃子粉嫩的外表诱人无比,香甜可口的桃肉汁水多而甜。 栖霞素来口味清淡,喜欢吃各种有浓汁的蔬菜水果,各种水果之中,她最喜爱的,就是这肉多汁美的蜜桃。 村里老人讲,很久以前,彗山上是没有桃林的,关于桃林的来历,还有一个老辈人口口相传的有趣传说。 很久以前,恰逢农历七月十八日,是天上的西王母娘娘,举办瑶池蟠桃宴的日子。 西王母的蟠桃园里,长着三千六百株桃树。 前面一千二百株,花果不大,三千年一成熟,人吃了可以成仙得道。 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才得一熟,人吃了可以羽升天界,长生不老。 后面的一千二百株,桃核是紫纹,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庚。 前来赴宴的仙尊和仙子非常多,瑶池仙宫里摩肩接踵,宾客坐满了席位,神仙们都在宴席上喝着仙酒,尝着仙果,欢声笑语不断。 有一个小仙女刚刚成仙得道,道术和资历太浅,没有王母娘娘的瑶池请柬,但她很机灵,偷偷混在一大群神仙中间,溜进了蟠桃园。 进了园子,小仙女把蟠桃园逛了个遍,把蟠桃也尝了个遍,临走的时候,在衣服里悄悄揣了一个桃子。 因为害怕被西王母的侍卫发现,她急匆匆地腾云驾雾赶路。 飞到临近彗山的上空时,她肚子饿了,一口气把蟠桃吃光,吃剩的桃核落在了彗山坡上。 落下的桃核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一年年过去,桃树在彗山上越长越多,最终变成了一大片桃林。 传说虽然虚无缥缈无法求证,但彗山上的蜜桃着实好吃。 每年彗山的桃林结满蟠桃的时候,栖霞每隔三五天,就会领着飞云去饱餐一顿,熟透了的桃子不经放,姐弟俩个总会吃得肚子鼓鼓的,才打道回府。 …… 八劲拳练罢,飞云收了招式回到厢房内,栖霞已经洗漱完毕。 二人用过寺内送过来的斋饭,从小沙弥口中得知,中午的封禅大典因故推迟了。 听说是因为三皇子偶感风寒,御医正在诊治调理。 热闹看不成了!姐弟俩有些怏怏不乐。 飞云没好气地说:“这个叫文桓风的三皇子,可真是个病秧子!” 皇子的病一天两天肯定好不了,这有趣的封禅大典注定是瞧不成了! 栖霞看着弟弟不开心的表情,宽慰道: “阿云,伍昭爷爷经常上彗山打猎,消息灵通得很,一旦举行大典,肯定瞒不过老爷子,到时候咱们早点儿起床,误不了!” “嗯,只能这样了,又没有别的办法,”飞云回应道,脸色渐渐好转。 “你常在伍昭爷爷身边学武,听没听过他讲前朝的事儿?”,闲着也是闲着,栖霞找了一个感兴趣的话题。 “讲过的,伍爷爷讲得特别有趣!和涉云镇上说书馆的先生一样好听!”,伍飞云回道。 “是吗?那你给姐讲一讲,你知道的,在家里,母亲不让说这些话。”对于各种趣闻轶事,栖霞一向热情满满。 “哦,好的,我讲可以,但你不许告诉母亲!“飞云提出了要求。 ”我又不傻,这事儿怎么会出卖你!”有故事可听当然满口应承,栖霞可不傻。 ”你不傻吗?一有点儿小事情,就向母亲告我的状。“飞云想起旧日的恩怨。 “好,好,我傻,你快点儿讲吧。”为了听故事,栖霞选择了委曲求全。 伍飞云饮了一口香茶,清了清喉咙,学着说书先生的口头禅,开讲了…… 古人云:国之大势,强弱纷争,兴衰两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虽说是兴亡更替,前朝已经败亡了的羽夏国,却和当今的彗辰国很有些渊源。 羽夏元和十一年春,夏惠帝最宠幸的兰妃诞下皇子,整个羽夏国普天同庆,天子下诏大赦天下。 一派盛宴欢歌之后,惠帝下旨开始论功行赏。兰妃寝宫里,内室和殿外的侍女侍卫都得到了赏赐。 其中最勤勉得力的四个侍卫长,被赏赐了很多财帛金银。 奖赏不止是财物,为了给新生儿讨个好的寓意,惠帝又把“文”、“智”、“武”、“尉”这四个字,赐名给四个侍卫长,希望他的皇子将来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成为一代明君。 皇恩浩荡,四大侍卫感动到含泪跪谢,干脆用这四字各自做了姓氏,将这天大的荣宠,炫耀了个足足实实,也成为帝都的一段官帷佳话。 皇子诞生的喜庆并不能冲淡此时国家面临的危机。 羽夏国已经连续三年大旱,受灾范围主要集中在北方,天灾为祸百姓,夏惠帝心忧如焚。 北部边疆的州府县郡骚乱不断,大雪山外的异族时不时地跨过边境滋扰内地的边民。 就在天气将近入秋的时候,紧挨北齐国的北方游牧之地,终于弹压不住,起兵的乱民到处袭扰,烽烟滚滚不得安宁。 惠帝不得不御驾亲征,挥师北伐。 羽夏大军思虑不足仓促作战,更有内奸通敌,导致惠帝深入险境被围困,孤军无援,最终兵败于大雪山南麓。 惠帝伤势严重没有很好地医治,所带的数百万兵马被敌军一触即溃,死的死,伤的伤,损兵折将超过半数还多。 待到退回国都安卢城,惠帝整日里唉声叹气、抑郁寡欢,之后更是长病不起,国力也从此一蹶不振。 第二年春,惠帝英年溘然早逝。 而他唯一的皇子出生不到一岁就生病夭折,结果就是帝位后继无人。 轩辕皇族里只要有些名望和实力的,都觊觎着皇位宝座,开始明里暗里你争我夺。 第六章 猴群 内斗和暗杀,消减着轩辕皇族的势力,羽夏国名存实亡。 多年悉心经营,文氏的族长文仲胸有韬略,文家暗暗收罗和丰满自己的羽翼。 家族的子弟,沾亲带故贴靠过来的,看好文家发展的各方势力如百川归海,充实了文家的方方面面。 文家一直韬光养晦,不张扬不跋扈,积蓄力量隐忍不发。 四大侍卫中,文氏家族的军政力量,已经稳稳控制着局面。 夏惠帝已薨,国不可一日为君,文仲选了个吉日,在羽夏皇族的旁系子侄中,物色了一个年幼的扶上帝位。 除了挟天子令诸侯,文仲又联合最为亲近的智氏家族结成同盟,两家合兵一处,多次征伐后,荡平境内的其他势力。 历经一年,文氏的军队控制了整个辰河流域。 此刻的文仲拔剑四顾,天下再没有可以抗衡和忤逆他的人。 旧历元和十三年秋,国师天乙真人,在安卢城中设坛作法,以九爻卜筮问天。 国师作法问卜三次,一问上天,二问幽冥,三问人和,火焰炙烤的三块龟甲,每一次的裂纹都出现了“文”字。 太祖文仲顺应天意,以九鼎祭天,登上九五之位,定都安卢城,国号彗辰,并昭告治下的万民,减免赋税徭役三年。 多年受尽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终于过上和平稳定的生活,士农工商所有的行业开始复苏,四海八荒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伍飞云绘声绘色地把前朝的皇室秘闻讲完,栖霞听得津津有味就忘掉了时间。 看了看日头眼看快到中午,二人连忙收拾行装。 考虑到回程路远,两人匆匆拜别老和尚和小沙弥,出了天彗寺,疾步如风踏上归程。 急着赶路,一口气走了一个多时辰,栖霞感觉有些累,喊停了大步流星的飞云,准备在路边稍稍歇一会儿。 “阿云你过来,喏,这些给你,快吃吧……”,栖霞从贴身包裹中,拿出水和干粮递过去。 伍飞云在山道上一边吃着喝着,一边驻足抬头远眺。 但见群山起伏,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一般。 “姐,这里的风景这么好看,咱们在路边随便逛一逛吧!”飞云看着不远的丛林处几只上蹿下跳的小猴子,恋恋不舍地央求道。 伍栖霞也留意到眼前的美景,同样有些不舍,稍作沉吟,也便欣然同意。 一经得到应允,飞云身影一闪,已经急不可耐地冲向那群猴子。 栖霞嘴里喊着“慢些……慢些跑”,也随后跟了去。 眼见生人靠近,猴群里的十几只猴子依旧自顾自地嬉戏,丝毫不见慌乱。 一只半大不小的猴子,还从旁边的果树枝头,摘下几个野果,使力向伍飞云接连抛过来。 看见伍飞云飞身一一接住,身手极是敏捷,抛野果的小猴看得高兴,不禁手舞足蹈,大声啸叫起来。 旁边众猴也用爪中的乱木和杂物,击打着树干狂欢尖啸。 忽然,“吱……”一声,端坐在树冠上的老猴打了一个呼哨,众猴闻声全都弃了爪上的物什,攀缘着林间丛生的枝杈,随猴王往丛林深处跃去。 两人觉得有趣,栖霞忙提了包裹,跟在已经蹿出去的飞云身后,追逐着猴群的背影冲进了密林。 猴群速度极快,飞云年纪小又有身手,丝毫不知疲倦,跟在猴子后面健步如飞。 栖霞则气喘吁吁,跑得渐渐浑身脱力。 她正欲唤住飞云,想要停下来歇一歇,却见前方突兀的山岩挡住了飞云的去路。 三面都是垂直的峭壁,正中间的飞云仰头看着石壁上跳跃攀爬的猴群渐渐远去,一副无奈而沮丧的神情。 栖霞走近石壁,但见飞云嘴巴微张,额头紧皱一条竖纹,双手环抱着胳臂,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他神情恍惚,身子一动不动,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弟弟的样子很好笑,她起初有些忍俊不住,但很快察觉到异样,随着他目光注视的方向,也看向石壁。 只是随意的一眼,她也像飞云一样呆住了。 居中的石壁宛如一面光滑又巨大的镜子,白色的石壁表面,浮雕着一幅幅气氛宏大的场景。 整个画面非常细腻,零星点缀的朱砂色和刻痕上的苔藓,把细节部分勾画得很生动。 浮雕近处有一群骑马的壮汉,被刻画得容颜须发细致,人的头脸和身体栩栩如生。 骑手和马群里居中的,大概是队伍中的首领,他手执一柄长剑,身体没在马背上,他是悬于半空中的。 此人长剑所指的远方,是一片黑压压、乱糟糟的,不成队形的士兵,像四处觅食的蚁群一样散乱在平原和山地间。 那些士兵身躯巨大,头颅毛发浓密,长耳垂肩,明显不似人类,像民间传说的那种可怕而嗜血的魔族。 不经意间,从石壁深处忽然泛起层层光晕,瞬间疾射出一道红光,将姐弟二人笼罩其中。 飞云的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清晰而陌生的场景: 骤雨的子夜。静肃的皇宫。 “唰…………嘎啦…………………嘎啦…………”,接连不断的闪电快速划破苍穹,紧接着,一个个轰然而鸣的惊雷或远或近,震撼着繁华的城市街巷和无垠的山河旷野。 倾盆大雨宣泄如注,丝毫没有止歇的样子,连天的雨幕将这都城的心脏遮蔽其中。 “哇……哇……哇”,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撕破黑夜,大雨随之逐渐轻缓,最后稀落下来。 “陛下,大喜啊……”,一个太监模样的老人,躬着身子,站在高悬“清心殿”巨大匾额的殿门外,一脸兴奋地高声奏报。 宏伟的宫殿内闪烁着烛火点点,里面传来“啊”的一声惊呼。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门厅里出现一位锦衣玉袍、外表华贵的中年男子,他气势不凡,眼神也饱含着浓郁的喜色。 听闻一声“免礼”之后,老年太监忙起身形,满脸都是笑意,高声回禀:“天佑我王,王妃诞下一胎龙嗣,王子长得天庭饱满,身体也很健壮……可爱的紧呢……”。 “是吗!哈……哈哈哈……先祖有灵……先祖有灵啊……哈哈哈……”朗声大笑随即传彻清心殿宇的亭台楼阁。 那华服中年男子的笑声和画面刚刚隐去,伍飞云的脑海立刻被投射进另一幕波澜壮阔的场景: 他的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千军万马,正在进行生死对决的战场。 敌对双方轮番鏖战。旌旗、烈马、厮杀、血雾四溅,刀剑砍折入骨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长空一轮轩日夺人双目,日轮的光影里,成千上万的铠甲勇士冲向敌阵,田野里血流成河。 半空中有装束迥异的两人,正在相互虎视眈眈地对视着。 其中一位白面玄衣,披发飞扬的苍老道人,将一柄青剑直指向天,剑身四射着丝丝缕缕的紫黑色光焰,刺目耀眼。 顷刻间,一团紫金的光轮在剑尖顶端汇聚而成,发出阵阵割裂长空的霹雳声,光轮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直至将道人和他手中的宝剑,全部包裹进光体里。 随即,光体绽放出一道又一道巨大波晕,向另一人卷去。 被袭那人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剑眉横锁,星目圆睁,齿白唇红,是一个容颜俊美又骨骼健壮,如战神一样的人物。 他将手中黑色长剑一挥,一团金黄色光雾荡出剑气,将袭来的紫光全数挡在外围。 双方久攻不下,各自暗暗催动内劲,紫光更盛,金光更炽,两团光体相互碰撞击打,爆出震耳欲聋的破烈声,空气中灼烧的味道愈来愈浓。 不久,实力差一些的紫色光轮开裂了,须发皆白的道人口中狂呕鲜血,自云中如掉线的风筝跌落下来。 几乎在同时,突然从天际传来震撼的霹雳声,一道银白的闪电击中了金甲人,金盔金甲裂出一道道缝隙…… 金甲人突遭袭击有些愕然,不待他醒悟过来,空中已经阴云密布,一道又一道百倍能量的闪电划破云层,噼里……噼里……将他笼罩在霹雳电光的圈子里。 电光中,金甲人明澈的目光透过虚空,向一旁静悄悄观战的伍飞云看了一眼。 忽有一道更加爆裂的闪电,从天而降,向伍飞云的身体劈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金甲人的周身,立即漾起一轮轮金光耀眼的一层层光环。 一部分光环隔住了空中后续的雷电,其余的光环都罩在吓呆了的伍飞云身前三尺。 “啊”的一声惊呼,不受控制的心神从惊险的幻象中随即挣脱出来。 望着面前静悄悄的石壁,伍飞云一阵茫然失措。 金甲人睥睨一切的气势,挺拔伟岸的身姿,还有看向自己的眼神,含着些亲切和留恋,他身边的那些金色光环仿佛还在眼前闪动。 那个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像母亲看向自己那种温柔溺爱的感觉,也不是姐姐那种细心看管遮护的感觉。 飘忽不定却近在咫尺,有心亲近却无从把握。 这峭崖上的石壁雕像有些不寻常! 这金甲人到底是致幻后脑海中的虚妄?还是真有此人? 那么,如果真有其人,他又是何方神圣? 第七章 名厨 他想得有些脑瓜子痛。 很快他就释然了,为啥要费这个劲? 幻象毕竟只是幻象! 很快,他就从茫然中摆脱出来,努力将乱七八糟的杂念赶出了脑外。 他转身斜瞥一眼,看到了旁边呆呆静立着的女子,就走上去轻轻推了推她。 栖霞感觉到身上的触碰,立刻回过神来。 她咂了咂嘴,看到是伍飞云,微笑了一下没做声。 转过头看了看四周围的情形,啥情况也没有,只有弟弟关切的目光。 “唉……”,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这叹气是什么意思?飞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栖霞又是一声幽幽地叹息,说道:“唉……,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飞云还是一脸懵。 “可惜树上那些又大又红的桃子了!” “树……?桃……?” “嗯,桃,很好吃的蜜桃”,栖霞又咂了咂嘴,吞进去即将暴露的可疑液体,怅然说道。 “蜜桃”,伍飞云似乎明白了一点,但又还是有点儿糊涂! 蜜桃,还是又大又红的,这倒是姐姐的风格。 可这里荒郊野外的,既没有桃林,也没有卖桃的水果摊,哪来的蜜桃? “姐,这儿啥也没有啊?”,他疑惑道。 “这石壁里刚才有的。”她的回答很含糊。 “哦,你也看到石壁里的幻象么?”飞云终于接近真相了。 伍栖霞应了一声,一边继续回味,一边回答: “嗯,我看到了。一个场面很大很大的宴席,人来人往的,宴席旁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桃林,树上结满一个个大桃子,那味道真是从来没吃到过!” 栖霞仰头看向石壁,还想找一点刚才的感觉。 “我好不容易爬上一棵桃树,正要摘那个最大最红的桃子,谁知道宴席中间,有一个老太太冲我大喝一声,我害怕得厉害,一骨碌从树上掉下来,然后就醒过来了”。 “哈……哈哈……”飞云捂着肚子,腰也笑弯了。 过了好久他才压住了笑意。 栖霞也没生气,开口问道:“阿云,你方才是不是也看到幻象?没看到桃子吗?” “果真是啥事也离不开桃子!”,飞云心中暗暗腹诽。 “没有……,没有宴席,也没有桃子!”他一字一顿地回应道。 “刚才,我看到一个金甲神人,就在那石壁里,他实在是超级超级厉害!”飞云一脸崇拜地补充道。 “哦!?金甲神?如何厉害法?”,栖霞奇道。 “是一位穿金甲的将军,一人能敌千军万马,唔……还能在天上飞,就是传说中御剑飞行那种。” “呵呵呵……,金甲神人,还天上飞……?哎!飞云,你说怎么咱俩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啊?”,栖霞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嗯……”,飞云也是搞不清头绪,低头沉默了。 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时,他的表情很坚决果断,对着栖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情形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嗯……男女有别,你是女的,我是男的,看到的大概就不一样。” 这个回答似是而非,但也没有更好的解释,栖霞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咕噜……咕噜……”,飞云的肚子里咕噜声响起,他朝栖霞可怜巴巴道:“姐,我饿了”。 “早饭时拼了命地催我,这会儿吃苦头了吧!”栖霞嫌弃地看了一眼。 嫌弃归嫌弃,弟弟这种“宝货”,她可舍不得让他挨饿。 栖霞拽着“嗷嗷待哺”的飞云,在石壁周围走走转转,想寻一个生火搭灶的地方。 那块雕满画面的石壁,神秘感让二人心有余悸,所以离开了石壁很远,才收住脚步。 这里是一个小山凹,夕阳直射到谷底,浓稠的白色云雾,正腾腾地飘在遥不可测的深处,近旁,一股清泉蒸发着团团雾气。 飞云从包袱里取出一口小锅,到泉水边盛得满满的,又用从小练熟的捕鱼技能,捕了三四尾银鳞小鱼和几只小虾串在一起。 飞云提着拾掇好的鱼虾回到搭好的石灶前,栖霞笑盈盈地接过“渔夫”手中的食材。 嘴里哼着好听的不知名小曲,栖霞从包裹里,寻了一些瓶瓶罐罐,又将自己刚刚采摘的木薯、野菜、香草洗涮干净,埋锅造饭,专心致志地开始烹制起美味的鱼汤和烧烤大餐。 栖霞的母亲患伤病多年,身体时好时差,日常只能做一些轻巧的家务。 她在安卢城生活了很多年,针线女红水平一般,很擅长煎炒烹炸的厨中手艺。 回到梧黎村后,厨艺不仅没撂下,反倒经常被村里主妇们招呼着去帮忙。 山村太偏僻,山里人需要用到的物品很匮乏,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男女老少都不怎么会烹饪。 梧黎村猎户很多,平时顿顿不缺肉食,村民们每猎到大个头的兽类,宰杀后只懂水煮火烤,其中略微懂得做饭的,也只会一些洗刷肠肚,撒撒粗盐的粗浅做法。 十年前,伍氏带着年幼的栖霞和飞云落户到村里。一家三口初来乍到,时常把自己精心烹煮的食物送给亲戚和邻居品尝,与村里乡亲的关系日渐亲近。 每当族里有人筹办婚丧嫁娶,伍氏便帮忙闷煮羹汤、烹炒美味。宴席上,村中的长辈小辈,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乐而忘返。 自从伍氏一家入住村里,梧黎村的美食文化得到全方位升级,伍氏高水准的厨艺碾压附近的各村各寨。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梧黎村方圆几十里,技压群芳的并不只是伍氏一人。 伍栖霞也同样有名气。 栖霞的容貌自然百里挑一,可是,她出名的原因不是因为美貌。 伍氏家教很严,栖霞从小就被母亲手把手教一些闺中女子的技艺,针线女红学得一般,厨艺却远远超过了伍氏。 有一次村里姜家办宴席,恰巧伍氏受了风寒身体不能大动,姜家人愁眉苦脸的时候,栖霞临危受命。 初临大阵仗,她一点也不怯场,将一叠叠锅碗瓢盆,耍得让人眼花缭乱。 刀勺叉铲,切削剁砍,她就像是战场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大将军。 参加宴席全体村民的注视下,栖霞在灶台旁如走马灯一样忙前忙后。 美少女一番大展身手,一碟碟一碗碗饭菜出锅、盛盘、上桌。 搽汗歇息的间隙,她探身往院内酒席上一瞧,只看到餐桌上的乡亲父老,吃得酣畅淋漓,桌上只剩下一堆堆空盘空碗。 飞云的师傅伍昭,自那次酒宴上饱餐一顿后,从此对栖霞赞不绝口,逢人便夸个没完,将栖霞“厨艺大师”的“威名“,赞到村里村外、角角落落。 后来,村里只要有红白喜丧、农事佳节,主家大办酒席,必请栖霞前来掌厨,宴席每次都被置办的丰盛而美味,宾客无不大呼过瘾。 家中有这两位技艺高超的“名厨”,伍飞云从小营养充足,身体长得结结实实。 不过,一日三餐,他嘴上挑剔的功夫,也随之一天比一天刁钻起来。 伍飞云无肉不欢,可大鱼大肉吃的次数多了也被他挑剔嫌弃。 有时候他会抱怨姐姐做饭调味太淡、瓜菜太少。 有时也会给母亲提出好多改良意见,比如“素油放多了没啥胃口、风干的野猪肉太难嚼……”此类的中肯意见。 不管两位主厨听与不听,飞云的意见从来就没有停过。 他非常享受这种与家人亲密无间,一边吐槽一边互动的快乐时光。 他负责互动地沟通厨艺,栖霞负责互动地教育弟弟。 提意见归提意见,每次姐姐捋袖子想揍他的时候,飞云都会立刻转换角色。 他先妥妥地把盘碗中的饭菜吃光,然后露出两颗虎牙,用从小熟练无比的讨好模式,使劲摇着姐姐的胳膊,死乞白赖地猛夸。 栖霞所做的家常饭菜,被夸得天上难寻地下难觅,色香味比得过天宫仙境里的珍馐美味。 …… 栖霞不光厨艺好,手脚更是麻利,不多时,飞云咕咕叫的肚子终于盼来了美味,他双手左右开工,大快朵颐。 栖霞一旁细嚼慢咽,眉眼含笑地看着贪吃的弟弟。 木薯甜香适口,木薯的外皮和碎屑,如落花般洒满飞云的靴子周围。 烤木薯的清香,引来一大队蚂蚁前来打劫,搬的搬运的运,将飞云脚下的薯皮薯屑劫掠一空,然后打着得胜锣,敲着得胜鼓,熙熙攘攘班师回朝。 蚁群刚走,另一个不速之客悄悄凑近了烧烤的火堆。 客人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狗,耳朵比普通的小狗大了很多,个头不高,眼睛很大,鼻翼宽阔,两侧的尖牙微微弯出嘴角,青灰色的卷毛覆盖着全身,把小鼻子小脸也遮住了,看上去活像一个小毛团。 这是个什么品种?飞云一边将吃剩的烤木薯拨到小狗旁边,一边继续打量着它。 小狗许是饿极了,三下两下就将多半截木薯吞咽入肚。然后,吃完眼前的又看着锅里的,还用萌萌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飞云,一会儿看看栖霞。 栖霞也被这小眼神萌化了,将最后几个烤木薯一股脑摊在小狗的面前,然后,姐弟二人微笑地看着它埋头大吃。 第八章 云屏 青色小萌狗终于酒足饭饱,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然后屁颠屁颠向着那块神秘的石壁跑去。 栖霞和飞云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在小狗身后。 小狗跑起来笨笨的,速度却很快,它来到石壁的一侧,躬身一跃,身形立刻没入一处杂草丛中。 飞云急步跟上前,拨开草丛,发现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没有丝毫的犹豫,俯下身探头进入洞中。 栖霞有些犹豫,却又担心飞云,随即也弯下身子钻入山洞。 洞中漆黑一团,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依着地势,跟着感觉往洞的深处挪着,小狗悉悉索索的声响指引着目标和方向。 “姐,你冷不冷?”,飞云牵着栖霞的手,感觉略略有些凉意。 弟弟年纪不大,他关心起人来却心细如发,这让栖霞的心头涌起浓浓的幸福感,暖意顿时流遍全身。 “还好!不冷的!咦?!……飞云你快看,前面好像有亮光了!”栖霞兴奋地说道。 世上凡是美好珍贵的东西,大多隐藏在幽深又人迹罕至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勇敢执着的探索者到来。 伍栖霞的视线刚刚从石洞的黑暗中恢复光明,就瞬间震憾于眼前绝美的景色。 洞外,天空低垂着淡金色的暮霭,丛林的枝桠浸染着夕阳,染金的地面,绮丽的霞光,一大片开阔地,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莜麦,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 山坡上千百株的桃树,迎风招展着枝叶,黄橙橙的桃子沉甸甸地缀满枝头。 长满桃林的山坡下,湖面上的薄雾正在消散,轻烟漫卷,岛屿隐现,一片水色山光。 湖中的鸥骛飞鹤,有的在荡波戏水,有的在岛上休憩。更远处的群峰轻纱薄披,白云缭绕。 姐弟俩只觉置身于仙境之间,不敢出声,生怕搅扰了这神秘唯美的极乐净土。 美景没有吸引伍飞云多久,等他适应了眼前的湖光山色后,就开始环顾四周,寻那只引他俩进洞的小萌狗。 但青色的小狗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又看向来时的石洞口,瞬间呆住了。 眼前赫然是一面莹白色的石壁,光洁似玉,细滑如镜,他俩刚刚艰难穿过的石洞竟杳然无踪。 白色石壁中间,刻着四个朱砂上色的梅花古篆“水境云屛”,字迹拙朴狂放,苍劲有力。 字的下方,一株虬枝疏叶的怪松,攀附在石壁上,根茎有的深入岩壁的细缝,有的紧贴石壁裸露在外。 山洞哪去了? 刚刚才走出的洞口啊! 发生了什么?! “姐,姐……,看!那个山洞……山洞没了!”,飞云带着哭腔着急地喊道。 栖霞毕竟年长飞云几岁,自有几分沉着冷静的气质。 只见她“嗷……”的一嗓子,撒腿就向来路飞奔过去,估摸着失踪洞口的大致方位,双手奋力地拍打着岩壁,“啪啪啪……啪啪啪……”。 飞云也疾跑过去,紧挨在姐姐身旁,看了看狂躁爆发、欲哭无泪的栖霞,俯身捡起一块石头,也学着姐姐开始敲击石壁,摸索着寻找那个山洞。 “咚咚咚”、“啪啪啪”的节奏,此起彼伏,回响在幽静的山谷之中。 急躁的情绪下,胡乱敲击更加耗费力气,不久,两人就满头大汗,瘫坐到白色石壁下方。 栖霞的手掌已经泛红,咬着牙,疼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飞云摊开握着石块的手,虎口附近已被震出一些细小的伤口,胳膊酸,肩膀困,心灰意冷地半躺在地上。 此时此刻,姐弟俩全都是霜打了一样,一副可怜无助的模样。 怎么办? 栖霞无力地看着飞云,飞云也看着姐姐,用眼神互相交流着无奈。 “小狗!那条小狗。”飞云忽然心头一亮,带他们进来的是小狗,那么他们出去的方法,只能着落在那条小狗身上。 “姐,别急!咱们去找那条小狗,一定会有办法的!”,推了推眼里无神的姐姐,飞云鼓起些信心言道。 栖霞心头也有了一丝希望:“好!现在就去找。” 说找就找,说话虽容易,但暮色苍茫,又到哪里去找呢?为今之计,只能先找一个过夜睡觉的地方,才可以捱过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 姐弟俩沿着湖边的小路相携前行。 一路费力折腾,二人都有些饥饿,而干粮和吃穿用度的包裹,都遗失在洞外了。 趁着天色还没有黑下来,两人快步前行,径直往果实累累的桃林深处而去。 桃树不是很高大,飞云身手敏捷,手脚并用攀爬上了桃树,骑在树杈上。 采摘了几个熟透的桃子,抛给栖霞几个。 栖霞接住桃子,在旁边的溪水里,洗刷掉脏污,接连吃掉两三个,桃汁沁出嘴角,味道甜酸适口,生津止渴。 树顶上的伍飞云,随手用衣襟摖了摖,右手把桃子送入口中,左手搭在眉间注目远望。 前方树木稀疏的地方,隐约有一间低小简陋的草棚,心中猜测大概是看管桃林之人住的地方。 两人又用桃子压了压腹中的饥渴,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儿,就强撑起身体,迈步向那处草棚走去。 草棚不远也不近,但姐弟俩的体力透支得厉害,道路崎岖不平,短短的路程,走了将近少半个时辰,消耗了更多的体力,才来到草棚边上。 一走出桃林,视野愈加开阔,眼前令他俩喜出望外,在草棚正北的小山坡下,竟有一处背阴向阳的院落。 二人勉强挤出残存的一丝气力,飞云扶着摇摇晃晃的栖霞,向小院蹒跚而去。 小院的大门紧闭,房中没有灯火,不知是否有人居住。 飞云上了台阶,轻拍门环,还未怎么用力,虚掩的门扇就向两边敞开了。 飞云当先进入小院,栖霞随在身后。 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简陋的偏房。 累到极限的姐弟,心里念道着运气不错,一前一后迈腿进了正屋。 正屋门也是虚掩的,推开门时,尘土簌簌落了一地。 “咳……咳……”,首先进门的飞云被呛了一头一脸,轻咳了几声。 顾不了那么多,心情变好,体力也似乎恢复了,两人里里外外把屋内的情形查看了一番。 屋子一里一外共有两间,外间略小,里间放置一大一小两张竹床和一个书榻。 书榻后面的木架上,层层叠叠,整齐得堆放着一排排竹简。 栖霞稍事休息后就开始打扫屋子,飞云则在屋内左翻翻右捡捡。 很快,他翻到两套兽皮鞣制的破旧斗篷,几件残破的蓑衣和衣物。 蓑衣是用林间不知名的蓬草所编,斗篷和蓑衣旧是旧了些,还能凑合用,看样子可以用来解决晚上睡觉的被褥问题。 一切收拾妥帖之后,劳累不堪的二人在简易被褥中和衣而卧。 苍蓝的天穹上月轮无比皎洁,月光如雾如幻,笼罩在熟睡着的姐弟身上。 伍飞云打着轻鼾,整个身心沉入睡眠,正做着一个很有意思的梦。 梦里,平时非常要好的几个小伙伴聚在他家,叽叽喳喳地约他到村外的黎溪去捕鱼。 有伍吉、伍炳兄弟俩,有姜家的小胖墩姜远,还有他的妹子姜柔。 个头高大的伍炳扛着自制的渔网,憨憨的伍吉紧跟在他哥身后,姜远提着满满一罐蚯蚓和不知名的饵料,小脸红扑扑的姜柔走在最后。 黎溪的岸上一派热火朝天,大家伙儿齐心合力地捕鱼,一网又一网,精巧结实的小渔网里,鱼虾接连不断地被收上来,网中翻腾着一条条银腹白鲢、黑背大鲤。 看着那一网网丰盛肥硕的鱼虾,五个人喜不自胜,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其中笑得最灿烂最好看的,自然是瓜子脸、丹凤眼的姜柔。 “咯咯咯……”,伍飞云从睡梦中不时发出得意的笑声。 阳光和煦,水流潺潺,小伙伴们在河岸上拾掇了一阵,熟门熟路地垒砌石块做灶,又捡了一大堆干柴,一条条鱼虾剖肠破肚后洗刷干净,石灶里的火焰在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反射出光影。 火苗舔舐着鲜美的烤鱼,烹饪的野味散溢着诱惑,几个人围拢在灶旁垂涎欲滴。 突然,幽静的河谷中轰得爆出一声巨响,溪水凌空四溅,一颗硕大的黝黑色脑袋,从水底忽得探出水面。 黑色的卷须,光秃秃的头顶,两只毛绒绒的招风耳,双眉横成一字,一对铜铃巨眼,一眨不眨地瞪着河岸上的五个少男少女! “哎呀!这个坏东西又来了!”伍飞云跺了跺脚,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从小时候开始记事起,他经常做一些怪梦。 梦里,他身体轻飘飘的,一气儿扶摇直上九万里,漫游在无边无际的天宇,璀璨闪耀的点点星辰环绕在身边。 有时候,会梦到自己身处崇山峻岭和溪谷湍流中,在古木参天的密林中与各种说不上名字的珍禽异兽追逐嬉戏。 梦境里,他一身飞天入地的本领,一念所及之处无所不能。 这些梦千奇百怪,结局却很相似,是那种起初高来高去,让全身每个毛孔都舒畅至极的妙境,临了却摔得灰头土脸,让他深深体验人生无常和各种悲催的结果。 这个梦也没有打破旧例! “跑……”,醒悟过来的飞云大喊一声,爬起来就逃。 反应敏捷的男孩女孩全都狂奔起来,渔网扔掉了,鱼篓撒手了,鞋袜跑丢了…… 又惊又惧,又累又急,飞云从梦境中渐渐苏醒过来。 第九章 梅阁 一阵啾啾鸟鸣,把飞云彻底唤醒,晨光熹微,自窗棂的间隙斜斜透射进来。 另一张竹床上,伍栖霞依然熟睡,初升的阳光照上了她的脸。 她脸上泪痕未干,脸颊上闪动着亮丽的光彩,看来就像是一朵带着露珠的圣洁白莲,在明媚的和风里,冉冉初放。 看了一眼窗外,和煦的阳光静谧又温和。 他一个侧跃从床铺翻身而下,怕惊醒熟睡的姐姐,动作轻盈似猫,收敛声息如鼠。 出了屋,院中晨风微凉,全身心沐浴着凉爽的雾气,飞云深吸入肺,顿觉沁人心脾,无比惬意! 越过低矮的院墙远望,连绵不断的山恋一直延伸到天际,东方天边的鱼肚白氤氲着一片柔和的浅紫色和玫瑰色。 他蓦得注意到,此时季节应该是晚春啊,怎么院中的野草都已经枯萎了? 野草虽枯,小院中间三棵梅树却结满一簇簇红妍妍的梅花,梅树长得非常茂盛。 浅棕色的树干,左右分枝,在阳光下舒枝展叶,显得格外高雅、冷傲。 梅树旁边,一棵苍老的冷松针叶灰绿相间,与周围一片枝叶刚劲的绿竹相映成趣。 那些竹子一根根都一样粗细,一般长短,恰如年龄相仿的小姊妹,修长、挺拔而又秀气可人。 竹林中间,有一张半人高的青石桌,石桌的四角分立着四个青石凳,石凳边的一株梅花旁,地上似乎有一块青黑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东?”,伍飞云有些好奇,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竹林,来到那株梅花旁边,只见一块青色小石碑竖在梅花从中。 石碑尺寸不大,方方正正的,碑的正面有字,涂了朱砂,低头细看,发现是一首古言短辞: 岁寒知冬晓, 松竹梅不凋, 晚来天欲雪, 窗明演易爻。 石碑右下方有九个字,是用尖锐的利器划刻而成,“松竹梅阁主甲子刻记”,刻痕深浅不一,字迹隽永入骨。 “真的是好词句”,飞云口中称赞一句,从字里行间思忖着这石碑的来历。 身处梅阁之间,松柏和翠竹环绕周围,绵绵不绝的冷香扑鼻而来。 伍飞云想不出这碑上诗词的来源,便弃了探究的心思,按照每日的生活作息,准备练一阵拳法。 气沉丹田,静心缓息,双掌开合,而后聚气入体后起势挥拳,依旧是每日必练的八劲拳。 八劲拳的招式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次第展开,拳风过处,院里的草木亦随着他的身影摆动起舞。 飞云的武姿飒爽,身手矫健,拳掌每每过处,梅花震颤摇摇摆摆;弹腿刚猛带风,片片竹叶沙沙作响。 练了有多半个时辰,收了招式后,一身大汗的伍飞云坐在青石凳上休息。 歇了一会儿,他瞅了一眼嫣红的梅花丛,眼神又落在旁边的那块青石碑上。 站起身,他再次来到石碑前,赏析碑上石刻,碑刻的笔势龙飞蛇舞,令伍飞云感悟良多。 看得久了,飞云绕过石碑正要回屋,忽然发现石碑的背面,也有一段镌刻的铭文。 碑上的刻痕轻浅,没涂染颜色,字迹不太明显,笔势依然是劲骨铁架,金钩银划。 飞云近前逐字逐句地细读起来。 碑文上写道: “余年幼遇道,从师百十载。悟道而不得,遂修武习剑,聊以卒岁。 忽蒙圣人垂怜,恩召近侍,寸半功劳,明主抬爱,衣食锦华,娇红夜寝,童稚携壶,松竹影月,庸身安于故俗,苟且荒至溃怠。 乃请命以残老之躯赴岐,归兮彗辰,维缮圣地。彗之惠,定一方水土;辰之臣,安一方蚩民。 一己之力,虽能惑众;天地之德,留此寸心。修百善身,行忠贞事,唯此尔尔! 吾有一书,星月被辉,匆促写来,无非修身治国之大道,剑宗武学之小道,圣人之言,习练要略,凡此种种。 另有一录,乃平生息怒、停瞋、清戒所悟,盖修习止观坐禅法要。 神识已历梵域,爻辞知乎善缘,来去洪荒此身。吾常徘徊梅竹,焚香盈酒,以待有缘之期。 此生多羁,陷诸俗务,感思既往,识海渺茫。弥留存字,嘱意此阁。” 碑刻全文一一读罢,伍飞云正体会碑上文字的意蕴,忽然发现石碑四周的腊梅枝干花茎乱颤,松竹伞叶无风自摆。 同时,感觉体内的血脉火热异常,突兀乱窜,汹涌澎湃的气息沿着督脉向头顶百汇直冲上去。 平时清醒稳健的头脑中,杂七杂八的思绪磅礴宛如翻江倒海,气息庞杂无序如野火狂飙。 伍飞云眼底隐约映出淡红色,心乱如麻之间,那石碑上的几百个刻字,竟然逐一变幻,一分为二,二变化作四,四分忽又五裂,转眼间,幻化成十万、百万个符字。 最后,无数符字汇聚翻滚成一条苍然的巨身虬龙,全身墨鳞银辉,亮闪闪耀人之双目,髯须烈烈裹挟着风雷,四爪轻拨云雾,阔口吞吐星辰。 天际间顿时狂风大作,乌云滚滚,炸雷一声声响过小屋上空,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划破黝黑的云层,天地间忽明忽暗,如同夜幕降临。 瓢泼大雨如天河崩塌一样,倾盆而下,雨雾弥漫了天地,席卷了混沌。 飞云全身早已经湿透,雨水中,古拙怪异的墨色符字,没有方向、毫无规律地环绕在伍飞云的身体周围,或明或暗,如繁星闪烁、如磷火漂行。 飞云又惊又骇,抬头望着那可怖的虬龙,已经不知如何应对。 墨龙腾空而起,满身银麟的龙身在苍黑色的云团中忽隐忽现,鳞片反射着雷电闪耀的光芒,墨龙一会儿将利爪探出云雾,一会儿把龙头晃来晃去,把漫天云雾和雨幕搅得四处弥散。 一道又一道闪电自天穹直劈而下,不断在小院的上空炸裂,不时将院内的竹林、花丛、石碑照得惨白,魅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正在此时,“咔……咔……咔嚓……”,那块石碑开裂了。 一道裂缝,从石碑顶端一直延伸至碑底基座下的泥土里,随即从那缝隙里,袅袅飘出一缕青白色烟雾。 青烟不急不缓,飘飘忽忽,直奔那墨字苍龙而去。 半天空的字形墨龙,感应到了石碑方向的异变。 墨龙没有双眼,无法准确定位,只是气急败坏地咆哮着,脚爪拨动着身边的风云雷电,似乎想把这些具有毁灭性的力量,全部引到飘起青烟的石碑。 云层越来越黑暗,雷电越来越急迫。 这时候,出自石碑的白烟不再是混沌一片,已经渐渐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而且正在飘动着接近那条无目巨龙。 任凭暴雨狂虐,闪电轰击,人形烟气仍然不紧不慢,既没有被风雨吹散形状,也没有在雷电暴击下化为无形。 烟气即将接近墨龙的时候,霎时从烟尘正中,飞腾起双臂形状的两股炽烈的紫焰。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两股紫色赤焰已经附着在墨色苍龙身上。 墨龙的身体陡然一沉,龙身就像焰火一样,喷射着彩色斑斓的炽焰,身形像被泰山压顶似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被赤焰困住的龙身,已没有逃跑的力气,在紫焰的烧灼下,墨龙身体的颜色渐渐变得清薄透明,硕大的体形也逐渐变弱,逐渐缩小。 当缩小版的符字墨龙,即将碰触到石碑的裂缝豁口时,最后用残余之力心有不甘地晃了晃龙头,“咻……”的一声,龙体化作一束暗青色的光芒,钻入了石碑间的裂缝之中。 刚刚还乌云蔽日的小院上空,瞬间风雷停歇,青烟散尽,云天上的萧杀之气为之席卷一空,清风拂面,曙光普照。 小院又恢复成静谧祥和的开始模样。 伍飞云目睹了一切,看着此刻安详幽然的梅园,孤独静立的石碑,觉得自己还在梦境里,也许从头到尾,自己就一直没醒过来。 他先是晃了晃仍然发昏的脑袋,然后揉了揉眉际和鬓角,一番操作下来,顺手在自己的大腿上又掐了一把。 “哎呦喂……嘶……”,用力过猛了! 竖起耳朵,听了听石碑处再无异响,看了看天空再无虬龙,伍飞云挺了挺心悸如鼓的怂模样,血勇灌满全身。 终于,他站起来了。 腿麻了! 蹲的时间太久了! 他缓了缓呼吸,大腿和肢体开始恢复控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那块石碑走去。 石碑的裂缝比起初开裂时更加宽阔,一眼即可见底。 黑黝黝的裂口深处,有一脉莹莹的青光闪烁着。 伍飞云俯下身,伸手向那青光的源头探去,稍一摸索,触到一块平平整整的物件。 那物触感光滑微凉,抓握在手,拿到眼前凝神一看,原来是一块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玉质腰佩。 玉佩温和润泽,疏淡均匀的云纹曲曲连系,脉络分明的鳞纹层层间隔,云鳞纹路或相交或连缀,在居中的位置,赫然联结成两个苍然古字——“水境”。 飞云看得眼睛一亮,反复摩挲来摩挲去,一刻也不愿释手。 第十章 水境 伍飞云正享受着玉佩温热和润的美妙触感,身边渐渐有风吹起,而且风声由小变大,风力也渐渐猛烈起来。 梅树摇枝落英满地,松竹摆晃残叶乱飞。 唯独紧贴飞云身前的寸步范围,只有微风习习吹面,衣衫和草木丝毫不乱。 伍飞云侧身子避开风头,继续里外端详着玉佩的边边角角。 玉佩的背面没有鳞纹,只有淡淡的云纹疏密相间,如丝萝草一般,缠绕汇聚于中心,玉佩的背面纹路最为密集,在正中组成一个简约的五瓣梅花。 风声渐渐停息了,飞云把玩着玉佩打算抬脚回屋。 侧目扫过石碑周围,只见竹林摇曳,孤松挺拔,那三丛梅花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见怪不怪,一大早,伍飞云目睹耳闻这么多说不清的事,心智早已被打磨得麻木无波了。 进了屋里,见伍栖霞早已洗漱完毕,收拾完床铺,正在洒扫房间的里外。 “姐,你看一看这个。”伍飞云把玉递到栖霞眼前。 “唔!玉佩啊!好漂亮的玉!”,栖霞接过一看,也是极为喜欢。 只是欢喜了一下,瞬间,栖霞转而脸色一沉,一双大眼瞪着伍飞云,大声斥责道: “这玉哪里来的?快快还回去!飞云,别人家的东西,可不能随随便便拿回来,而且这玉看模样还这般贵重!嗯……你怎么还是嬉皮笑脸的?伍飞云,你错得太离谱了!咱娘亲怎么教导你的?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哎!姐,我说姐……,你别急啊!怎么还生气了呀?我伍飞云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吗!” 伍飞云一看情形不对,连忙收了笑嘻嘻的模样,一脸正色地回应姐姐的责问。 “那你说,这玉佩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哪个有钱的官老爷,看你顺眼白送你的?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了?拿了玉不说,还学会撒谎了?枉娘亲和姐这么疼你!都白疼你了!” “唔……唔……”。栖霞越说越气,越说越伤心,兀自嘤嘤地哭起来。 “哎哟!不是的!怎么这样啊!姐,你别哭啊!你听我解释啊!” 伍飞云顿时手忙脚乱,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伍栖霞越哭越悲,越悲哭声越大,戚戚婉婉,凄凄惨惨。 深陷迷境的彷徨无助,衣食不全的困难境地,思念至极的娘亲,还有眼前这个走入歧途的弟弟,无一不触动她的泪腺,无一不搅动她的伤心。 彻天彻地的悲戚,变成痛哭流涕的倾盆大雨,变成哀婉痛心的电闪雷鸣……这无辜的风雨雷电轰得伍飞云外焦里嫩,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飞云已做不出一句解释,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呆立在伍栖霞旁边静静候着、候着… 约摸有一场阵雨的时间,栖霞止住了哭声,杏眼含雾,桃腮嫣红,抽抽搭搭似小溪潺潺流淌,轻耸柔肩如弱柳婀娜拂风。 “飞云……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栖霞依旧哽咽,理智似乎稍稍有些恢复。 “姐,你误会我了!那玉佩不是偷来的,也不是别人送的,真真的是我捡的!”。 “捡的?”栖霞的表情还带着怀疑。 面对怀疑,飞云深吸一口气,从观梅品竹、碑上古词说起,再到字符化龙、石碑开裂得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细节详细地娓娓道来。 “你如果不信,随我到院子里瞧一瞧”,为了彻底洗涮自己的不白之冤,飞云强把姐姐拽出屋子,两人来到竹林边上。 “喏!就是那边,那块裂开的石碑就在那里”,飞云抬手一指石碑方位,这铁证如山的事实,不由得姐姐不信。 “石碑?哪里有?”,伍栖霞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左看右看,只见一片残枝落叶的竹林,哪有什么石碑古词。 “那么明显!就在那里啊……”,飞云“啊”了一半,余音突然顿住了。 怪异的事情又一次发生,刻有松竹梅阁主的石碑,也如那几棵梅树一样消失了,没有一星半点的残留。 一天之内,飞云的心智已经成熟到基本熟透了,心态已不同往日,这种突然失踪的怪事,已很难干扰到他的思维和心绪。 他内心波澜不惊,大脑立刻开始高速运转,思考着更加重要,更为敏感,更趋紧迫的事情。 “我该怎么和姐姐解释这一档子事儿呀?这是活活地要逼死我吗!我到底惹了谁?谁又要害我?我该怎么办?”,此刻,伍飞云的心像云像雨又像风。 “飞云,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的石碑啊、龙啊、古词那些东西在哪儿呢?”,栖霞只要认真起来,说不出个所以然,是没办法脱身的! “唔……这个……那个……石碑啊……?”飞云嘴上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大脑运转可一丝儿都不敢停。 “对呀!石碑呢?别这个那个的,你倒是说出来呀!”,栖霞心头的火山已经隐约可见小火苗了。 “是啊,石碑呢?”,飞云脑中一片茫然。 “我在问你呢!快说……”,栖霞步步逼近。 “我一直在说啊,石碑就在这儿呀”,伍飞云的机智,终于在最紧要的关头到了位。 “啥?你说啥?!”,伍栖霞怒了,这个小弟,平时就总爱发呆胡说,做出这么离谱的错事,这会儿竟然还敢戏弄她! “姐,就是这块石碑,你真的看不到吗?”,飞云用手指着石碑消失的空地,睁大无辜的眼睛盯着伍栖霞。 “石碑?”,伍栖霞看着弟弟无比真诚的眼神,有些迷糊了。 “对,石碑,就是这个……”,伍飞云眼看胜利在望,继续趁热打铁。“姐,你听着,我给你念碑上的字”。 伍飞云过目不忘的天赋,此时此地派上了大用场。 碑上的古辞和刻字序文的篇幅并不长,飞云抑扬顿挫的念完四句古辞,又声情并茂地将碑后那篇文章一字不漏地读了一遍,读完后继续用无辜的眼神瞅着栖霞。 终于,栖霞的心放回肚子里,她仍旧看不到弟弟所指的那块石碑,但弟弟诚实可信的神态提醒她,弟弟是从不会说谎的。 再说,飞云从小就乖巧懂事,他又怎么会去偷窃?又怎么会骗她这个亲姐姐? 误会一旦解释清楚,微笑又重新浮上她的嘴角眉梢。 这两天,她已经多次领教此地的怪异,既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 无论是那个有影像活动的山岩石壁,还是眼前这个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刻字石碑,还有那个布满纹路的玉佩…… 突然,伍栖霞脑中灵光一闪,有关这个神秘地方,她似乎触摸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她口中开始念叨起来:“石壁上的字是水境云屏,你的玉佩叫水境,都是会动的石头,水境……水境……,哦!这块玉佩才是水境,那块石壁不是水境,而是云屏。” 飞云在旁边一直注视着姐姐的一举一动,起初是害怕自己指鹿为马的妙计被姐姐识破。 一直以来,时而聪慧过人、时而痴痴呆呆的姐姐,他总是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亲姐?哪一个是奇怪的幻影? 或者根本就是两个姐姐,一个聪明而美丽,另一个美丽又呆萌。 看来,今天是那个呆萌的! 当姐姐怒气全消,表情恢复如初,完全被他的表演蒙混过关时,他做出了初步判断。 紧接着,他听到了姐姐低声自言自语,说出石壁和玉佩之间的关联时,他也随之心头豁然开朗,这个很有道理啊! 那么,今天的这个姐姐,应该是聪明的那个喽! 进入智者状态的伍栖霞,越想越来精神,越想越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的尾巴。 如果这个水境玉佩,与那座云屏山相遇到一起,会不会发生一些巨大的变化? 比如:他俩进来的石洞重新露出来;或者发现一个藏宝洞,里面金银财宝、珍珠玛瑙数也数不清。 哪怕出现和上次幻象里一样的蟠桃林,那么多红艳艳的大桃子都变成真的,然后一口气吃掉三个,哦不,吃掉五个,也不好,每天吃掉五个好了,吃它一个月。 栖霞感觉嘴角有些湿润,连忙用手擦了一下,嘴角只留下了桃花一样甜蜜的微笑。 伍飞云看见姐姐笑得灿烂,有些疑惑,就出声问道:“姐,有什么高兴事儿啊?” “阿云,咱们可以从这里出去了!我想到了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办法!”,栖霞得意的笑绽放着。 “哦!有办法了?姐,你快说啥办法!” “好办法!这办法就着落在小弟你的身上”,栖霞满满一脸笑意。 “我的身上?那我需要怎么做?”,飞云有些惊诧。 “对!你的身上……”,伍栖霞压制了一下心头的得意,口气依然神秘兮兮的。 “阿云,你的那块玉佩是叫水境吧?”栖霞指了指伍飞云放玉佩的衣袋。 飞云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地认真听着。 栖霞眨了眨大眼睛,缓了缓气息,继续用略有浮夸的表情讲述她的脱身大计。 第十一章 解字 “咱俩进来时,那块有画面的石壁你还记得吧,对!就是那个画着很多人,还有很多马匹的石壁,进了石洞里面,石壁背面刻着四个字,叫水境云屏”。 伍栖霞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努力回忆着那块石壁的点点滴滴,生怕忽略掉最为关键的细节。 飞云听得非常专注,不敢打断姐姐的思路,安静得像一个宝宝。 “既然水境是你的这块玉,那么,那座山就只能是云屏了,这很明显,你也肯定会想到的”,栖霞抽丝剥茧地分析着。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那座山上偏偏刻着四个字?既然叫云屏山,那应该只刻云屏二字才符合常理吧?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吧?那好,姐继续给你说。” 栖霞说得神采飞扬,逻辑严密就像一个神探。 “你的玉佩上只有水境二字,说明这玉是主子,是领头的,是单独一块儿,不会再有什么水潭啊、水沟啊这些‘姑表兄弟’。” 栖霞的缜密判断,总是那么得角度刁钻和不同凡响。 “那山虽然叫云屏山,但它有亲戚朋友啊,这水境玉佩就是它的内亲,外亲肯定是不会刻上去的,所以山上的刻字就叫水境云屏这四个字,你听明白了没有?” 栖霞很严肃地解释了一个巨大、一个特小两块石头的血缘关系。 伍飞云初听觉得荒唐,但细细想来,感到似乎也有些道理,就提问道:“姐,既然这云屏山和玉佩是内亲,那么,它们是什么样的内亲呀?” “小弟,你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此时此刻,栖霞突然有种名师出高徒的成就感。 她的脸上桃花盛开般微笑,心态平和,语气放缓,答疑解惑的姿态也更有耐心了。 “是何内亲呢?这断断不可胡猜乱想!咱们先看这云屏山上四个字的顺序。水境二字在前,云屏二字在后,说明什么?只有三种可能:一是这水境也许是云屏的父母叔伯,肯定是长辈,长辈在前,晚辈在后,这绝对是合情合理的”。 “对、对、对……,真的好有道理!姐姐继续说”,飞云心中很是认同,连忙点头称是。 “这第二嘛,它们两个或许是从属关系,这水境玉佩是主人,那云屏山是仆人,主人名字当然在前,而仆人名字必须在后了,这个说法,也有道理吧?” 飞云继续连连点头,回应着栖霞老师的课间提问。 “这第三么,就有点意思了,你还小,待你长大成熟些,不再欺负咱村上姜家那个漂亮小丫头,那时候你就懂得了。” 栖霞脸上的笑意有些坏坏的感觉,被飞云敏锐地察觉到了。 “姐,你这些奇怪想法和跳跃度也太大了吧?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事儿,也能被你串联到咱们那个小村子!继续说正事吧,别小看我!我都听的懂!身边有你这种奇怪姐姐,整天古里古怪,不是想着大蜜桃,就是想着好姻缘,都说成这样了,我要是还不懂,那才是奇怪呢!” 伍飞云不忿地打断话头,大力把姐姐的神思维拽回现实。 “臭弟弟,怎么说你姐呢!胳膊肉和耳朵皮又痒痒了?”伍栖霞听到弟弟的讥讽,右手立刻伸出几个指头,变成揪耳神功第一式,这个用来沟通姐弟情谊最有效了! 姐姐这一招,伍飞云熟悉得很,没等栖霞的杀手锏探到他耳朵,就立刻投降: “姐……姐……我不敢了,刚才,我那是一时糊涂,全都是乱说的。姐说的事儿真好!又好听又解闷儿,又有道理,姐你继续说,我最爱听了!我保证不打岔了。” “哼……这才乖!嗯……姐说到哪了?”,栖霞的这个聪明的分身似乎有要离开的意思。 趁着呆萌的那个分身没来,飞云赶快做提示:“说到姜丹凤了,哦不……说到玉佩和云屏山的第三种关系了……” “好,我接着说。这第三种可能啊,是夫妻关系。这水境玉佩是男的,是丈夫,整天到处溜达来溜达去,总是一天啥事也不干,到处惹是生非。嗯……不是我乱说,咱们俩来这里被困住,我觉得啊,说不定就是它搞的鬼。哎!飞云,你皱着眉头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飞云连忙俯首认错,并用眼神示意,让他姐姐接着说下去。 “男人都是这样不靠谱的,别翻白眼儿,你也是!”,栖霞重点打击了一下伍飞云,继续说道:“这玉佩男虽说是吊儿郎当,但也是一家之主啊,所以水境二字在前,云屏二字呢在后,这可怜的云屏姑娘可真是命苦呢!” 伍栖霞分析“大石头家庭”两口子的感情婚姻和生活现状,思路不走寻常路线,推理细致,入情也入理,因为代入感太深,心情有些不顺,长长叹息了一阵,就不想说话了。 忽然,从小院外面,传来一阵阵林涛狂涌的声响,一声紧接一声,一浪高过一浪,声响中间,会暂时停顿一小会儿,就在这短暂静默的片刻,一丝晦暗声音在其中混合着,若隐若现,听上去,仿佛人的一声声叹息。 栖霞感觉有些不适,心神不宁,恍惚不已,体内的气血,无缘无故瞬间躁动不安起来。 院子不大,四周的情况一眼就能看过来,什么也没有发现,但她异样的感觉仍在,心慌不已。 “飞云,你快去院子外面,拾些柴取点水,我先做饭,吃过饭,咱们就重返云屏山。有了这水境玉佩,让它们石头一家子夫妻团聚,咱俩很快就能回家了!” 对于陌生环境的未知危险,女子通常都是敏感而多疑的,既然第六感探知到危险,那么,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尽快离开! 这个临时借宿的屋里没有什么食材,在院子附近搜找了很久,伍飞云只找到几个蘑菇。 食材太少,根本不够两人的饭食。 飞云走远了些,到附近的密林里选个合适地方,找了些竹条和长藤,简单设了几个绊脚套。 又到十几米外挖了一个小陷阱,用树枝扫掉脚印,又就地取了些泥土,均匀地撒在陷阱和套索周围,用来掩盖他留下的气息。 一切布置停当后,飞云埋伏在一颗粗大的古树后面。 等了许久,在飞云藏身前方,从树冠上面落下一只山鸡,鲜艳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飞得不高,滑翔似的落进一片草丛,不见了踪影。 一会儿,从草丛中传来“咯咯咯”的鸣叫声,紧接着,从树顶上又落下两只个头略小的,褐色或棕黄色的羽毛中,杂以黑斑,长得像麻鸡一样,是两只母山鸡。 最大的那只山鸡长长的尾羽,或红或绿,吸引了飞云的目光。 它象骄傲的公主一般,从这边踱到那头,还不时在地上啄食一下,然后警惕地看一下四周,最后气定神闲地领着另外两只母的,在套索陷阱附近溜达。 伍飞云躲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等着,直到听见“咯咯咯……”野鸡群慌乱挣扎的鸣叫声。 套索套到两只山鸡,一大一小,另外一只逃掉了。 栖霞也没闲着,屋后半山坡的野菜品种很多,有的茎叶可食,能做一些野菜团子,还挖到几个野芋头的块茎。 伍栖霞收拾野鸡,忙活做饭的时候,伍飞云在书架旁翻拣那些竹简。 竹简很多已经朽坏了,手指一碰就散开了,挑挑拣拣到最后,只寻到三卷完好的,《玉藻密粹》一册、《正阳心经》上下两卷。 大致翻看一下,《玉藻密粹》是一本精致的小册子,每个册页外层都涂抹了不知名的油脂防腐,封面封底以薄绢包边,用金箔装饰,全书记述了历代宫廷各种秘闻秘方秘事。 《正阳心经》装订有点简陋,唯一显得贵重的地方,是卷册挂扣上一枚玉钮。 打开扉页,正中有两行小字“日中之气,正阳显见。天地之正,六气之辩。”是一本练气和御气的法诀。 伍飞云见猎心喜,他从师伍昭,学了三年行兵阵法和刀马硬功,又学了两年练气。 说是练气,只是用来配合外功,粗浅得很,上阵杀敌倒还有用,至于修心养性、练气强筋,只涉及了皮毛。 飞云拉长凳坐下,在书架边聚精会神地研读起来。 “六气者,平旦朝霞,日午正阳,日入飞泉,夜半沆瀣,并天地二气为六气也。飡引六气而含朝霞、漱正阳、嘬飞泉、饮沆瀣、沐于天地,若夫经络通彻,则意游无穷者。” 这《正阳心经》以六气导引之法开篇,阐述早晨之气、正午之气、日暮之气、子夜之气各自的修炼法门,讲究的是阴阳平衡、天地和谐,真的是奥妙无穷! 姐姐烹制的鸡汤丸子和鸡肉野菜团已熟,清香扑鼻。 伍飞云鼻翼嗅嗅,马上食欲大开,抛开经卷,冲到桌旁,如风卷残云一般开吃,不是饕餮胜似饕餮。 栖霞有些劳累,稍稍吃了几口,就安静地看着弟弟狼吞虎咽地吃饭。 第十二章 心经 她瞅了一眼反扣在桌旁的《正阳心经》,刚才见弟弟读得津津有味,有些好奇,就捡起来翻看。 伍栖霞小时候家境很好,读了一阵书,做不到出口成章,但也能提笔写字。 她只拣那些热闹和有图的页面翻着看,各种御气导引图、制丹药材图、对战檄气图……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通读全书。 书里的图画很多,各种花花草草画得很漂亮,栖霞觉得很有意思。 她正想抬手去取下册,突然腹中肠鸣如鼓,而且频率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大。 虽然不痛不痒,身体也没有其他任何不适,但这声音响动实在是不合时宜。 幸亏身边只有弟弟!倘若有一个外人在场,还不羞惭到找个地缝去钻。 伍栖霞难掩尴尬之色,而飞云听得姐姐身体中的异响,看过来的眼神满是关切之色。 栖霞连忙宽慰道:“不碍事的!真的!腹中不疼痛也没有别的感觉。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大概是昨天夜里姐姐受了些风寒,我这就给你烧些热水去。” 飞云从懂事起就很贴心,除了帮着做家务,也经常照顾家里的两个女人,生活的细节上也很周到细致,毕竟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 没等到飞云把热水端过来,骤然而至的腹鸣又骤然停止了。 伍栖霞只觉得刚才腹中发出响声的地方,就如同一个火炉腾起了烈焰,从深处开始漫延到心肺肝脾,由里及外,烧灼着她的脏器肺腑。 她忙用手触摸那处,皮肤只是比平时略多了些温热,并没有心里所感受到的难耐灼热。 “难道真的受风寒了?这里缺医少药,若这病得不到医治,缠绵加重了,那该如何是好?”。 栖霞忧心忡忡的。飞云递过来凉冷的热开水,她端过碗一饮而尽,一股清凉自口而入,直接浇在那如同熊熊火焰燃烧的所在。 腹中的清凉感只存在了片刻,体内烈烈大火忽的又翻腾窜将起来,栖霞的心肝脾胃、五脏六腑,立刻全都蓄满了肆虐的内火。 这攻心的急火,直烧得她口干舌燥、遍体汗出如注。 随着身体各处大汗淋漓,肚腹中的烈焰灼烧之感逐渐变弱,充沛的热力沿着四肢五骸和周身脉络扩散开来,心胸渐觉开阔舒适。 本来昏昏欲睡的头脑,不知不觉间清清爽爽,顺畅通透起来。 此时一股热气已经窜至左臂,栖霞感觉异常酸麻不适,她抬起左边的胳膊,想活动活动筋骨。 她的手指松弛屈弯,形状恰好是一个女孩子常有的兰花指。 栖霞把手臂稍稍挥了几下,兰花指尖轻扫,空气中传来“嗤……嗤……”两声。 随之,房间里突然“咔嚓……咔嚓……”,响起两道开裂声,然后稀里哗啦一阵巨响,屋中一时烟蓬雾罩,尘土飞扬成一片…… 那墙角放满破破烂烂竹简的书架,竟然散架坍塌了…… 从金乌西坠一直到月桂高悬。 姐弟俩对坐书榻前,一起在看那两册《正阳心经》,一直到很晚才歇息。 二人身心沉浸其中,一会儿潜心精读和思考,一会儿推演身法招式,心无旁骛,一直研习到三更时分。 一晚的修炼,结果却大大得出乎意料。 伍飞云是有武功和练气底子的,对《正阳心经》的功法和图谱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但修炼效果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从不修炼吐纳功夫,也没啥武术基础的伍栖霞,这个只懂家务和烹饪的普通女孩子,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功法上的图谱,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已经有了《正阳心经》第一重功力。 《正阳心经》以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属性作根骨筑基,正好分成五经,依次是木经、火经、土经、金经、水经,每一经各有十重进阶。 木经是整部《心经》中的基础,作为入门的部分,文字非常详细,而且用了很多标注和图画,阐述养神蓄气、循环周天、气机变化的独家秘论。 整个木经共有十重气阶: 第一重,散木不材。第二重,木本之谊。 第三重,依草附木。第四重,风木之思。 第五重,草木知威。第六重,触石决木。 第七重,木公金母。第八重,铸木镂冰。 第九重,草木俱朽。第十重,木落归本。 修炼木经,如果一棵树木先要生根发芽,才能变得枝繁叶茂,春荣秋华,最后落叶归根。 修炼过程必须遵循由浅入深,由低往高,逐级修炼提升, 十重阶,讲究五阳五阴,五荣五收。前五重以提升修炼者丹阳之气为本,后五重则以运用木行属性,来强化攻伐之力。 且不说这木行属性,练至顶级十重如何强悍,这第一重散木不材的威力,二人昨日已经见识到了。 那个贴墙而立的书架,是用院外两人合抱的古木,削去枝稍,去掉树皮,伐干凿空,卯榫搭连而成。 支撑作用的四个粗大木架,和三层木架隔板,厚度有成年人的两指之厚,每个连接处的木楔子,足有手腕一样粗。 栖霞用指力无意间斜扫一击,所有支撑的粗木支架,节节寸断,笨重的木质隔板碎裂成小木片。 伍飞云的座位背朝书架,离木架不远,他的后背落了一层木渣碎屑。 当时异变突生,受惊吓的栖霞,已经吓得呆住。 飞云毕竟习武多年,处变不惊,急忙闪身避在一旁,堪堪躲过一根倾倒的重木支架。 五行相生,五行又相克。五行之中,木元素克制土元素。 自然界的花草树木、荆棘藤蔓,从土壤中攫取各种能量元素,予取予夺,将土中的营养尽数吸收劫掠。 肆意劫掠后,草木变得繁盛强壮,身下的土壤,如不能补充到新的养料,就算是肥田沃土,也会被一天天削弱。 土地一旦养分入不敷出,日夜不停地流失能量,慢慢会变成荒野戈壁,甚至变成不毛之地。 世人只听说荒滩戈壁不生草木,又有谁知道,曾经沃野千里的土地变成大漠,经历过木元素怎样野蛮的掠夺呢! 五行胜己斯为官,木克土,木生火,金木水火土中,土元素排在末位,木元素排名第二,可见木元素实在是霸道如斯。 木元素蓄火、蓄能,火元素蕴藏其中,远古的燧人氏神祇钻木取火,刀耕火种才有了人类文明的各种伟大创造和不朽奇迹。 第一重散木不材,不只发挥出木属性的霸道,也利用木生火的特性,催生出暴力的火元素,将其融入到攻击的力量,摧枯拉朽,无往而不利! 伍栖霞偶得如此神功,自是喜不自胜,起初是好奇心作怪,照猫画虎,模仿招式,到后来,随着修炼花费的时间越久,感悟也越来越多。 房内的空间实在是过于狭窄,刚刚领悟到的精妙功法和招数根本施展不开。 跃跃欲试的栖霞,急推门扇,风风火火冲出屋子,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屋窗前的竹林里,挥掌如风,开始摧残那些可怜的竹子。 一排排傲骨冷霜的竹林,被伍栖霞拳来掌往,辣手施威,再没有书画里那种“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潇洒模样。 竹性柔软,枝干非常坚韧,虽然在暴力摧残下枝叶乱颤,弯曲狂摆,残枝碎叶在尘埃里四处飞起,但掌力迟缓停顿以后,竹枝立刻弹回了原状,依然挺立如初。 飞云在旁边看得眼热,栖霞行云流水的招式,不像在修炼功夫,更像是在舞蹈,一种具有异域风情的曼妙舞蹈。 一个时辰之后,伍栖霞终于过足了练功的瘾,头顶和身上汗如雨下,脸蛋变得红扑扑的。 以前从没有过的飒爽风采,从她挺直的身姿气度里,被不经意地释放出来。 看到栖霞收了招式,飞云忙颠颠得上前去递上温水和汗巾,就像一个贴身小厮,脸上堆满笑意,服务态度十分妥帖周到。 “小弟,你看我这套功法招式练得如何?”,栖霞作豪气干云状,并依照《正阳心经》上的图谱,摆弄了一个最为炫酷帅气的姿势。 “不错!姐,真的相当得不错!”,飞云在一旁频频点头,大作欣赏状。 “嗯?……难道只是不错吗?”,栖霞略有不悦。 “哦,不……不只是不错……,姐姐你巾帼不让须眉,铁骨铮铮,身手不凡,小弟我自愧不如!”,飞云连忙改口,作痴迷崇拜、忠心不二状。 “哎!……算你识货!嗯,既然如此,来,小弟,陪老姐比划比划,姐让你心服口服!” 伍栖霞意犹未尽,竹木砖石这些死物不会反抗,打来打去甚是无趣,此刻,她物色到一个非常棒的练习目标。 “啊!……”,无事献殷勤,祸从天上来,伍飞云瞠目结舌,立刻愁眉紧锁。 栖霞瞅了瞅飞云,看来自己高超的武功,让弟弟有点儿害怕了。 看着飞云哭笑不得的模样,伍栖霞暗自偷笑,但表情还是一本正经的,同时又摆出一个最为得意的架势,有模有样,完全是一副快来受虐的恐怖样子。 逗弟弟哭闹,是她一直很喜欢做的游戏。 第十三章 陪练 姐弟俩朝夕相伴,感情自然很亲昵。 栖霞平常外出,在乡民家帮厨做饭,只要得些好吃好喝,飞云第一个跟着沾光享口福。 从小时候就形成惯例,栖霞的话相当于圣旨,凡是她拍板决定的事情,一点也不让飞云说三道四,更不用说反抗和拒绝了。 此时,不敢抗命的飞云心里怯怯的,不过还是迅速摆好姿势,准备迎接栖霞发功暴打。 晨雾初退,半露的红日,染遍天际间的朝霞,璀璨的金光斜照进小院。 竹林里的两个人一高一矮,院中空地上的倒影一长一短,两个倒影一会儿融合,一会儿分开,如蛟龙戏水一般。 伍栖霞早先对竹子已经练了很久,对力度的掌控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基本能收放自如。 当初伍昭收徒,教伍飞云习武时,栖霞常在旁边照应,给教拳的老人家端茶递水,给练武受伤的飞云包扎伤口,观看伍飞云扎马步、走木桩、练拳脚…… 久而久之,栖霞对这练武之道不再觉得神秘,也有了兴趣和领悟。 如今终于得着机会,自己在机缘巧合下,学会了超级厉害的功法,高兴之余,自然手痒难耐,和伍飞云一起操练,可比对着竹子好玩多了! “飞云,你准备好了吗?”,担心弟弟不愿意,伍栖霞试探着问道。 “嗯!姐姐,放马过来吧!”,飞云沉稳回应。 “那好!那你小心了!姐会手下留情,不会打哭你的”,话落掌到…… 伍飞云默不做声,急摆了个野马分鬃迎上。 两个人掌来拳往,战在一起,走了十几个回合。 伍栖霞只是掌握了基本的功法,武技值几乎为零,攻击势头虽然非常猛烈,但招式只有“三板斧”。 《正阳心经》的图示中,针对“散木不材”的功法要义,简单列举了三种攻击招数,这三招被伍栖霞从头到尾依次施展,又从尾到头再打一遍,循环往复,乐在其中。 飞云早已熟悉栖霞的招数,但不敢硬碰硬,既怕全力格挡伤着姐姐,又怕被姐姐“三板斧”的威力伤了自己。 使出满身洪荒之力,伍飞云东挪西闪,借力使力,八劲拳被他打成了“八软拳”。 一炷香后,飞云从起初的手忙脚乱,逐渐找到了与姐共武的感觉,开始从容不迫地陪练起来。 姐弟足足对练了一个时辰,栖霞意犹未尽,伍飞云顿了顿身形,退出三步开外。 “姐,你一点儿也不累么?”,飞云语带关切地问询。 “不累啊!怎么?难道你打累了不成?” “还好!姐姐的拳脚很厉害哦!”, 看着生龙活虎的栖霞,伍飞云既惊讶又佩服。不由心中暗想: 自己习武多年,体魄本来就强壮,姐姐一个弱女子,拳脚来来往往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和自己的体力半斤对八两,这个《正阳心经》功法果然了不得! 栖霞收了架势,将外放功力纳入丹田后言道:“真的一点也不累!不过,趁着时辰还早,咱们也该收拾一下了。” 二人回了屋子,洗漱休整妥当后,栖霞用草绳编了两个褡裢,分开装了竹简、干粮和琐碎衣物,然后俩人肩上各搭一个,披着蓑衣出了院门。 小院外远山重叠,小河逶迤,丛林茂密幽深,近旁几条小路蜿蜒崎岖地伸向远方。 伍栖霞实在记不清来路是那一条,飞云也只记得云屏山的模糊方位,观察了一下大致地形,姐弟二人就沿着桃林下方的山路,边走边判断方位。 走了少半个时辰,前路依然是绿树萦云,一眼望不到头。 “飞云,不会是你领错路了吧?我记得云屏山附近有一潭湖水的,怎么这里光是松树和草丛啊?”,栖霞沉不住气了,狐疑地问道。 “嗯,我也记得那一片湖水,湖面那么宽,不应该看不到啊?而且,越往前走,这山上的桃树越少,有些不对劲儿!”,飞云看了一眼山坡上绿意苍郁的树丛,也是一脑门子浆糊。 栖霞和飞云四目相对,都想从对方的目光里找到些希望,眼神碰撞又汇聚,汇聚又分开的时候,两人都沮丧地垂下了头。 飞云斜靠在一边的树干默默发呆,栖霞的眼眶又开始泛红,盈盈的珠光在眼角闪烁。 前路茫茫,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两人正陷入无助焦灼间,密林忽然深处传来一阵阵嘶吼,这叫声不是人间该有的声音,不管是人是兽,听到这声音,再难以稳住身体和心神,腿脚也会不由自主地打颤。 一时间,一群群鸟雀被惊飞,由林间直冲天空,猿啸兽鸣,成群的野兽夺路奔跑的蹄声、飞鸟扇动翅膀声、碰触树枝树叶的沙沙声,交杂混沌在一起。 随着这阵裂人心肝的怪声,一股股飞禽走兽的腥膻气味扑鼻而来。 丛林间影影绰绰,原本潜藏在茂盛草木中的百兽,全都不管不顾地从密林和灌木冲出来,完全不怕暴露行踪。 受到惊吓的各种鸟兽,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飞云一把拽过栖霞,迅速钻入一片栀子花丛中,匍匐在地上。 两人心脏突突地跳得厉害,身边浓浓的栀子花香也没有心思去闻。 山林静悄悄的,只有树叶随风摆动,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和煦的阳光穿过枝枝叉叉的间隙,照到两人身边的栀子花丛,阳光炙烤过的栀子花香更加浓郁。 一会儿,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朝着他俩藏身的栀子花方向慢慢接近。 伍栖霞怯怯的,两手紧抓着伍飞云的衣襟和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伍飞云屏住呼吸,生怕发出响动,生怕引得突然扑过来一只猛兽。 动物穿行草丛的声音听得越来越真切,与二人的距离也渐渐地缩小中。 那声音不大也不嘈杂,肯定不是一群,大概个头也不会太大。 伍飞云凭借从小锻炼的捕猎经验,很快做出了判断。 栖霞颤抖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伍飞云的身上。 飞云此时反而不害怕了,他伸出手掌,在姐姐哆嗦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安抚着她的情绪。 很快,悉索声停止了,一个青黑色的小身体出现在伍飞云的视野里,同时,两只毛绒绒的青色大耳朵,在草丛中支楞起来,似乎在用听觉判断方位。 “小毛团……!“,伍飞云脱口而出的同时,那个青色小毛团身体一滞,然后欢快地向栀子花丛跑了过来。 栖霞听到了飞云骤然喊出的熟悉名字,因为害怕一直紧闭的双眼睁开了,正好看到了迎面跑来的青色大耳朵。 “小青狗……!”,栖霞惊喜地喊道。 青黑色的小毛团听到了唤声,跑得更快了,转眼就来到两人身前。 栖霞欢喜地一把就将小青狗抱在怀中,伍飞云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两人早已把刚才的害怕丢在九霄云外。 两人轮番抱着小青狗,又是摸又是亲,快活的空气很快充满了林间。 正当姐弟俩与爱宠,亲密亲密无间难解难分的时候,不远处的树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袭青色的装束,青色的束发丝巾,上身是青色素净的短衫,下身一件淡青色齐踝长裙上,素雅别致地绣着两三朵五瓣梅花。 她气质雍容,容颜清秀,微眯着的双眼,透出些许桀骜的神光。 那小青狗看到来人,急忙从栖霞的怀里挣脱出来,欢脱地跑到那妇人身边,用身子蹭着妇人的裙角。 妇人低下头,看了一眼在她裙边欢腾跳跃的小青狗,微微一笑,眉眼间充满浓浓的慈爱之情。 只是一瞬,妇人把笑一收,表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她冲着身下承欢的小青狗,厉声斥责道:“你怎么又是这个样子?”,说完一脚踢向小青狗的屁股。 这一幕出乎意料,在伍栖霞和伍飞云一时愣怔地注视下,小青狗突然身子腾空,用一个诡异的角度躲开了这一脚。 栖霞先反应过来,正想上前质问那妇人,这宠物犬如此可爱,像个小精灵,就不能好好待它么?怎么还狠心踢它! 伍飞云觉得这事情不寻常,一把拉住了怒气上头的姐姐。 “还敢躲?”,青衣妇人一声斥呵,衣衫一抖,身形顿时快似鬼魅,如旋风一般,围着小青狗团团旋转。 此刻,已经看不清旋风中妇人的样子,只听得噗噗噗、啪啪啪、啊啊啊,腿脚连踢声,巴掌触体声,惨叫连连声,响做一团。 惨叫声中,断断续续传来一个男童的求饶声: “哎呦……啊……别打了,……哎呦……我的娘……哎呦……我不敢了……”。 男童的声音稚嫩得很,虽然带着哭腔和惨叫,但声音却极为好听! 哪来的小男孩儿? 栖霞和飞云的脑海里,几乎同时都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两人努力睁大眼睛,仍然没有能从那团旋风一样的身影中,看到任何有价值的情况。 青色的旋风并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男童的求饶声出现,击打重物的巨大声响瞬间消失了。 第十四章 母子 过了一会儿,再没有激烈的打斗声,已经升上半空的青色旋风,慢慢停了下来,然后缓缓落了地。 从旋风中走出来青衣妇人,她之前的怒容早已烟消云散,恢复了温婉贤淑的样子。 她略略整理一下因打斗而零乱的衣衫,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伍飞云。 青衣妇人上下打量着他,看得很细,眼神也很复杂。 目光中有审视,脸上挂着不温不火的笑意,像是探究他的身份,又有些不经意的热情。 她缓步向飞云走来,仪态端庄。 伍飞云谨慎地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有些迟疑,但还是慢移步子迎向青衣妇人。 他的感觉有些怪怪的,难道这个妇人以前见过他么? “哇……我的娘哎……可把我打惨了”,有男童的声音自青衣妇人背后传来,打破了暂时的宁静。 一个身着青色小褂,黑色短裤的小娃娃,从那妇人背后探出头来。 那顽童向伍飞云眨了眨眼睛,又扮了个鬼脸,然后纵身一跃,嗖的一声,腾起到半空中,足有两人多高。 空中停留的时间极短,又是嗵的一声,小男孩落在伍栖霞身前不远的地方,就像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砸在地面上一样,震得伍栖霞心惊肉跳。 没等栖霞回过神,小童自来熟地开口了: “小姐姐……小姐姐……,你看我刚才帅不帅?” 栖霞还在发呆,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小男孩。 “哎……小姐姐……你是被我帅呆了么?” 小男孩走到栖霞面前,用一对乌黑的大眼睛与伍栖霞四目相对。 “唔……”,栖霞终于长长呼了一口气出去,停转的脑子又恢复正常。 “小弟弟,你刚才……没事吧?”栖霞瞅了瞅小男孩的身上。 “没事啊,小姐姐,你真好看!和我家主人一样漂亮!” “你家主人?她是谁?你又是哪家的娃娃?”,栖霞心头想着,表情还是很淡定。 她细细看了看小孩子的脸上身上,没有巴掌印,也没有鞋印。 嗯,这母子二人都是练家子,而且不是一般人。 栖霞的担心放下了。 这小孩儿是个话痨,看见栖霞很关心他的样子,瞬间切换到萌宝宝模式。 “姐姐,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呀?” “哦?咱们见过么?在哪儿?”这小孩儿许是有点憨,栖霞初步判断。 “小姐姐你怎么这样啊?刚才我还找你玩呢?” “刚才?不会吧?”,栖霞心里有点儿可怜这孩子。 “是啊,就是刚才,你和那个小哥哥蹲在花丛里,那个哥哥刚才的样子有点傻,小姐姐你的样子很好,很帅!” 小男孩的话让栖霞更糊涂了. “可……是……这里只有你一个小男孩儿啊?“栖霞狠了狠心质疑道。 她实在是不想伤害这个小孩子的情绪,天真烂漫虽然也是一种傻,可傻得可爱啊! “啊……我明白了!哈……哈哈……”小男孩恍然大悟,然后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 栖霞被笑得有点懵。 “小姐姐,我的样子刚才不是现在这样,不过我不敢再变成那样了,我娘揍起人来可疼呢!”小孩子止住笑后开始解释。 “……“,栖霞继续懵,静听着小孩儿的后话。 “你是那个小笨狗!”,一旁的伍飞云惊讶地插话。 小男孩和姐姐喋喋不休的时候,青衣妇人和飞云早已立在他们身后了。 “嗯?小笨狗?什么小笨狗呀?”小男孩不解。 “就是你变得那个丑东西!”青衣妇人瞪了一眼男孩。 “哦!哥哥是说我的原身啊!可是,我的原身不笨也不丑啊!”看了一眼母亲,男孩委屈地说。 可怜巴巴的样子,惹得栖霞同情心泛滥,忙说;“不笨……不笨……,这个哥哥眼光不好!别搭理他。” “笨倒是不笨,还不丑?你还敢说不丑?刚才那一阵还没修理好你么?”青衣妇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脸色,斥责着男孩。 小男孩低着头不出声了,像霜打过的茄子。 人家母亲教育孩子,栖霞不好出声,瞅着发蔫儿的小孩儿有些心疼。 飞云有点儿尴尬,扭过头瞅着远处的密林。 青衣妇人注意到气氛有点儿不和谐,就不再教训孩子,缓了缓情绪,转过头看向栖霞微笑着说: “教子无方,让两位见笑了!” “没有……没有,这孩子又聪明又可爱!真的很好一个孩子!”栖霞忙连声回应。 飞云一旁也连连点头称是。 听到两人称赞自己的孩子,那妇人笑意更浓了。 待到两人的赞美声停了,妇人看了一眼伍飞云后说道: “两位是贵客,方才只顾教训那个逆子,有些怠慢了!” “没事的,您太过客气了!”栖霞马上说。 “就是就是!谈不上怠慢的!”飞云也很快回应。 “老身姓姬,本名姬迎,夫君叫姬伏,一家子都跟主家的姓。”妇人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她慈爱地看了看偎依在栖霞身边的孩子,继续说: “这顽劣小儿是我的独子,叫姬青罗,看来和两位贵客早就认识,这样说来,大家还是很有缘的。” 她看过来的目光极是和善,让栖霞很有亲近的感觉。 “老身的住所就在附近,贵客如果无事,不如到寒舍小坐片刻”,姬迎很有诚意的发出了邀请。 栖霞姐弟俩正愁找不着回去的法子,进来的路是这小男孩引得,算是有些交情,这妇人的这个邀请岂能推辞? 栖霞柔声说:“初次见面本来不该扰乱府上的清静,不过我二人有急事向姬夫人请教,就冒昧打扰了。” “姬夫人盛意难却,我们姐弟二人只好叨扰了!”飞云也礼貌致谢。 “好啊!好啊!小姐姐快跟我来,小哥哥你退后一些。”小男孩爱憎分明,一点也不加掩饰。 伍飞云尬笑一下直接无语。 妇人见状忙打圆场:“贵客别介意,我那小儿没说清楚。” “嗯,小哥哥我不是嫌弃你,我带小姐姐,你跟着我母亲。” 还说不是嫌弃?伍飞云继续尴尬着。 “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你这股呆劲儿,怎么全像了你爹那个傻子!” 姬夫人数落完儿子,看向身侧的伍飞云,又柔声说道: “贵客莫要惊慌,我那个院子地势深幽,路程还很远,你姐弟还没有办法去那里,需要我母子两个用法力带着两位才行”。 姬夫人说完就缓慢伸出一掌,抵在了伍飞云的后肩,口中大呼一声:“起……”。 姬夫人话音刚落,前方传来姬青罗欢快的打招呼声:“小姐姐别怕哦,咱们先走喽……”。 栖霞的身体周围突然青光大盛,一霎时形成一个闭合的青色光罩,正好将栖霞纳在光罩中。 这个光罩,轮廓明亮却不刺目,先是载着她慢慢爬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快速一跃腾空而起。 “啊……”,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这一声惊呼还留在原地,人已在百丈开外的高空。 高! 真的很高! 地上,山缩小了,一个个小如土堆。 人如蝼蚁,甚至比蝼蚁还小,形若微尘。 远处,河流变细了,都细如发丝! 快! 越来越快! 流云,一朵朵擦身而过,带着潮湿感觉的过客。 风声猎猎,一道道风阻被青色光罩撕开,穿过,抛在了身后。 御风狂飙的感觉实实爽得很! 栖霞很快就不害怕了! 适应了高速飞行以后,栖霞回过头,看到和她并排飞行的姬青罗。 姬青罗身上不停闪耀着青色光焰,一会儿变得明亮,一会儿暗淡下去,然后又很快重新明亮起来。 身后不远处,姬夫人也在空中,她脚踩浮云,云色乳白,云层浓厚。 伍飞云也在那云上。 姬夫人脚下的云朵很宽,伍飞云站在她的身旁,腿脚隐在浮云里,身上的蓝色布衫随风狂乱地摆动。 我这是在飞啊! 真的像鸟儿一样飞啊! 不,比鸟儿飞得更加恣意潇洒,不需要时刻煽动翅膀,也没有长途飞行消耗体能的限制。 我真的在飞哎! 这天、这地、这白云缭绕,太美了! 栖霞正享受着无翼高飞的震撼,突然觉得飞行速度突然变慢了。 没有任何征兆,就像越野飞奔的骏马,被猛地拉住了缰绳。 栖霞随之一摇三晃后,才终于稳住了身形。 她马上想到了姬青罗,她扭过头,想看看这小孩儿又要出啥幺蛾子? 姬青罗真的出事了!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本该光滑细腻的皮肤上,长出一层黑褐色的毛发。 他身体周围的青色光焰,也不再像开始那般明亮,就连栖霞外围的青光罩也变得极薄,似乎刮一阵小风也能吹破罩壁。 “喂……姬青罗,你……怎么了?”栖霞颤声问道。 “快……喊……我……母亲……”,小男孩很虚弱,嘴唇艰难地迸出这五个字。 栖霞强自镇静,她体外的青色光罩有些支撑不住了,摇摇欲坠。 “快喊……,我……没……力气……了”,姬青罗无力的催促着。 “姬夫人……姬……夫人”,栖霞喊的音量很高,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想哭,可哭不出来,只是身体不停打着颤。 载着她的青色光罩已经开始下坠,而且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真不是胆小!她是真的害怕了! 第十五章 半兽 (收藏推荐阅读求支持!) 姬夫人飞过来的时候,栖霞身外的青色光罩恰好破裂。 栖霞哇哇乱叫着掉了出来,被姬夫人宽大的袍袖接住了。 好险! 姬青罗昏迷了,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黑色的丝发已经覆满他的头部和手臂。 姬夫人随手把栖霞囫囵地放在伍飞云旁边,右手掌附在姬青罗后背的命门,快速地运转自身功力,将精气灌入儿子的体内。 救治的效果很好,黑色的丝发不再钻出皮肤,停止了生长。 精气仍然源源不断地输入姬青罗体内,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一缕缕化为飞烟飘散。 姬青罗光洁的脸颊显露出来,只是有些苍白。 姬夫人松了一口气,怀中抱着姬青罗,驱动脚下的积云向下降落。 终于临近地面,离地还有半人高的时候,栖霞姐弟急火火地跳了下去。 挤在嗓子眼里的小心脏终于安稳了,平安落地的感觉真好! 姬青罗苏醒了,他虚弱地张了张嘴,想和母亲说话。 姬夫人拭去眼角的泪珠,心疼地用眼神示意,制止了他的动作。 “孩儿,娘知道了,你好好地歇息,刚才发生的事情,你爹爹已经传音给我了,他很强!应对那些蝼蚁一般的道人,费不了多少力气!他不会有事的!” “嗯……”,姬青罗应了一声,舒服地躺在娘的怀里,幸福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闭住眼平静地睡了。 看到这一幕母子情深,栖霞的泪水又湿润了眼眶,她也有些思念娘亲。 出来已经两天了,这会儿,娘亲也在想着她和弟弟吧! “姬夫人,不知道……我,该不该问?“,看着她怀中睡熟的孩儿,伍栖霞嗫喏地问。 “哦……你说……”。 “刚才这情形,我和弟弟都看到了,幸亏吉人天相,青罗小弟幸而无事!” 栖霞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头的疑问: “您和青罗,大概不是凡人吧?” “是!我们一家都不是你所说的凡人,当然,也算不到神仙里头”,出乎意料,没有任何遮遮掩掩,回答很干脆! 姬夫人侧过脸,看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伍飞云,转回来继续说道: “我是修仙体,我的一家人都是,不过,我的夫君修行已经很久了,大概算半仙体了”。 听到姬夫人的话,栖霞惊讶地张大了嘴。 亲耳听到当事者说出事实,与自己心中胡乱地猜想,两种感受是不同的。 神仙和凡人,天上和地下,这是世俗对所在世界认知的两个极端。 前一种高高在上,可以随意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时空,只闻其事,不见其形。 后一种,就像她和弟弟,哦,还有母亲伍氏,还有梧黎村的每一户人家,每天辛辛苦苦地劳作生活,整天为柴米油盐绞尽了脑汁。 没有太多的奢望,不愁吃喝,有活干,有衣穿,有父母子女和兄弟姊妹的亲情,有相濡以沫的夫妻同心,就算是幸福到极致了! 相隔太远的阶层,想一想都觉得虚无缥缈的事情,更别提亲眼见到真身,亲耳听到声音了。 “这……是……真的……?”栖霞用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再次问了一遍。 “真的。而且你也不必担心,我们一家人只吃米粮蔬果,不吃人的!哈……哈……”,姬夫人偶尔皮一下也是很有效果的。 “哈……哈……哈……”,栖霞悦耳的笑声解开了有些压抑的气氛。 “哈……哈……哈……”,伍飞云的笑神经有点儿迟钝。 “姬夫人,那您一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看到姬夫人和善的笑容,伍飞云的好奇心上头,还想听一听下文。 “额……这个嘛!”姬夫人想了想,接着说道: “你们想多了解一些,老身也能理解,毕竟,这超出了你俩目前的所知。不过,有些事情不好讲,以你们现在的修为,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那……那您就说一说我们能知道的吧。”栖霞接了话头,继续饶有兴趣地提问。 “那好吧!你俩姐弟都是有缘的,说的少一些多一些,主君大概也不会怪罪老身的。” 姬夫人眼观鼻、鼻观心,沉吟了片刻说道: “我的夫君和孩子,还有他们的族人,都是神兽,也都是修仙的……” 思绪逐渐打开后,她就挑挑拣拣,把自己的族群琐事和神凡两界的诸多事项一一娓娓道来。 姬姓,是上古八大姓之一,是大陆人文始祖黄帝之姓,如若追溯源头几乎上达万年之久。 因长居姬水,始祖黄帝就以姬为姓。 神州后土的历朝历代,和烽烟四起的诸侯各国,姬姓又演化出多个分支姓氏,如周姓、吴姓、郑姓、王姓、鲁姓、曹姓、魏姓等。 这些分支的姓氏,经沧桑变幻生死繁衍,又新生出来的姓氏更是数不胜数。 姬姓可说是名副其实的“万姓之祖”,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姬迎一家人的主君,就属于姬姓的嫡系一脉,道号迎伏仙君。 姬迎的丈夫姬伏是上古神兽中的青玄兽。 他在一座荒僻的山中独居,朝饮坠露,夕餐兰菊,天天吸收天地间的日月精华,千年如一日勤奋地自我修炼。 有一次,迎伏仙君来到了他的山头,采摘山中的仙草仙果,收集各种杂七杂八、炼制仙丹的药材。 这座山处在蓬莱诸岛附近不易察觉的一个地眼,是天地两极,进行气机交汇的万千通道中的一个。 这座山灵气的浓郁程度,比世间那些名山大川强了何止百倍。 山中有一株千年前的兰花草,饱经风雨吹打,仍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这株兰花草散发出的阵阵香浓灵气,用不着施加功法探查,凭着凡人的第六感都可以感受到。 还是野生散养的姬伏,最喜欢这株香喷喷的兰花,日夜守护,生怕它被毛手毛脚的狼虫虎豹损毁了。 说来也奇!自从每日在千年兰花附近转悠,姬伏修行的状态是越来越好。 兽类血脉的优势在于精气充沛,没有七情六欲的干扰,但这种经脉有先天的缺憾。 炼气修行,本来是人族世界开源和发展起来的,经过无数人类的天才和大神去伪存真,整理归纳,才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系统。 修炼之路,对人类自身尚且不易,更何况跨物种的修炼。 非人类的物种,如果有心走上修行之路,要想完成洗精伐髓、锤炼筋骨的基础阶段,首先必须做到去除兽心兽性。 说的详细一点,那就是:它们需要把身体的每一块肉体骨头,每一寸肌肤脏器,每一条血脉,通过修行转化成类似于人类的骨骼身体和经脉。 这样的转变后,它们的身体与人类的修炼法术,才能一一匹配对应,才能一步一步踏上勤学苦练的修行路。 这个过程很难很痛苦也很危险,世上大多数试图修行的奇禽怪兽,都丧命于此。 有那早开神智的灵兽,从牺牲的同类身上看到了高风险,它们找到了一个非常聪明的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呢?投靠人类中的修仙强者,成为这些仙尊和仙子的坐骑,或者当看家护院的家宠,低调一点的,也有变成某些暗影权阀效力的“死士鹰犬”。 在人类世界待久了,它们的兽性会慢慢消失,在它们主人的帮助下,食用各种天然的、秘制的药草金丹,转化兽体的过程也安全了很多。 青玄兽没有这些烦恼,他身边无师无友,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没有别的人和灵兽,向他提前告知风险,他没有办法获得任何帮助。 但是,他有运气! 这株千年兰花帮了他。 兰花的香气虽浓郁但清新雅致,汇聚了山间无数的灵气,对于修行者是上佳的补品。 这株千年兰花旁边,有一块大白石,形状齐齐整整的,看上去很舒服的样子。 风和日丽或者星光满天的浪漫日子了,窝在这块大白石上胡思乱想,是青玄兽姬伏最喜欢做的事情。 就这样,青玄兽整天闲散洒脱、清心寡欲地过日子,其实,所谓的修行正是如此! 青玄兽在兰花的陪伴下,修行一天天进行着,兽性一天天被褪去,神兽弑杀的天性中,添了很多温馨而甜香的柔情。 千年兰花早已修炼出了神识,但凶残的上古神兽在身侧,稚弱的兰花神识,还是不敢太过靠近。 只有青玄兽在大白石上酣睡,凶性收敛的时候,兰花才会放出神识,在青玄兽的识海中逛一逛。 起初她是害怕的,不敢待得太久,等到已经见惯了识海中那些血腥残酷的场面,慢慢她就不怕了。 青玄兽的凶性,在这株兰花旁边时,是一丝儿也不显露的,除非他觉得饿了。 他不怎么会变身,日常生活和修炼一直用原身。 一次,他觉得肚子饿了,离开兰花百丈开外,兰花放大了神识感知范围,见到了他猎食的一幕。 他只是懒散地一声低吟,附近山林一刹那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密林中传来一阵野猪的狂啸,接着,灌木丛钻出两只肥大的野猪,已经吓破了胆,没等接近青玄兽就瘫在地上不敢动了。 野猪王很尽责,知道他胃口的咸淡。 他进餐很快,兰花没敢多看那个血淋淋的场面。 第十六章 疯仙 (收藏和推荐支持一下呗) 青玄兽自从沉迷修炼后经常犯懒,以前餐餐都离不开的新鲜肉食,现在也吃不出香味了。 野猪王很会做事,天天很殷勤地早请示晚请安,为了给兽王做好服务,每两天都会调整青玄兽的伙食,荤素搭配,营养全面。 青玄兽很喜欢这个猪界至尊,偶尔也会给它一点好处,比如:金鳞巨蟒的内丹、花腹蛇王的蛇胆……这类小玩意。 金鳞巨蟒是被青玄兽的裂天吼震死的,因为那天野猪王定的菜谱是蛇羹,野猪捕蛇不在行,所以他帮了一个小忙。 花腹蛇王是岛上的蛇界领袖,有一次不小心吞了野猪王的亲儿子,两家就结了仇。 野猪王在菜谱加了一道养生菜--香煎蝮蛇段。 这道菜,据说记载于《神农药食谱》,对灵兽修行后期的塑体大有裨益,三百年以上的效果最佳。 花腹蛇王最近刚庆贺完生辰,恰好三百零一岁。 青玄兽一门心思修炼,额外的任务就是当千年兰的护花王者。 他懒得操心不相干的杂事,就把一应事务都扔给了野猪王,每日里过得滋润而惬意。 一日,重任在肩的野猪王享用过新鲜的地瓜,正准备去给青玄兽王请安,忽然听到山脚下传来踏歌声: 戒,戒,戒, 虚妄万千, 戒,戒,戒, 浮云过眼, 山水相逢, 莫痴桃花面, 思兮盼兮, 鸳鸯也羡仙。 莫道修仙悠闲, 只知尘世苦艰。 山中一枕黄粱, 烦恼皆抛云天。 戒,戒,戒, 杀生酒肉, 戒,戒,戒, 乱心杂念, 我且逍遥修仙 …… 空气清新,林木茂密,这悠然飘渺的歌声,青玄兽和兰花的灵识也听到了。 “这山歌真是好听!”,兰花灵识喃喃自语,青玄兽也是听得入神。 歌声传来的地方有点远,青玄兽想去看个明白。 他双爪伏地,铜铃一般的双目微闭,匍匐下身形,微微摇动硕大的头颅,示意初变成人形的兰花灵识,骑坐在他的后背。 青玄兽后足弹地一跃,在空中舒展开身体,几次腾跃借力,载着千年兰花的人形灵识,直奔唱歌的方向而去。 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迎伏仙君一边唱歌一边采药。 这几日连着拜访了几个蓬莱道友,一同吟诗作对、投壶手谈,玩得很是尽兴。 在桃花舫把酒言欢时,宴席上被红玉仙姑硬劝了三杯仙果佳酿,酒意有些上头。 红玉劝酒时醉态恍惚,眼里噙着泪,把迎伏看成了她的同胞妹妹,喝了一杯仍不放过,连饮三杯才松开她。 红玉是有个胞妹的,名字叫紫玉,两人小时候父母双亡,被瀛洲的一对神仙道侣收了徒,姊妹俩一齐在岛上修行道家秘术。 后来,两人不知因何犯错被罚,紫玉被废了修行贬下凡间,红玉被逐出门墙,独自流落在蓬莱。 姐妹的修仙之路命运多舛,实在令她唏嘘! 驾云离开蓬莱诸岛,迎伏君有些迷糊,走错了方向,待她头脑彻底清醒了,正好处在这座荒岛的上空。 迎伏仙君拨开云雾一看,岛上长满奇花异草,名贵的药草更是漫山遍野。 她按下云头降落,选了一片草树繁茂的花海,一路采摘药草和花瓣,心情很是欢悦,就不禁在山林间放声高歌起来。 青玄兽极其不喜生人,仙人也是人,迎伏君如此聒噪,被青玄讨厌在所难免。 青玄兽隐匿在一块巨石后面,观察着唱歌的女仙。 “看不到她身上的灵力波动啊,小兰,你呢?能不能看到她的实力?”青玄一向谨慎,不打没有把握的架,自己摸不清状况,也许灵气浓郁的兰花可以。 “我也看不清,她的体外有结界,我的神识探不进去。”兰花用神识传递着敌情。 “这样啊,那我们不理她,她的药采够了,人疯够了就会走,回吧!”青玄就是这么精明,惹不起咱躲得起啊! 青玄载着兰花快速离开,他不想惹事儿,但事儿来了! 迎伏君早就发现了这只偷窥她的神兽,一直不动声色地专心采药。 一只青玄兽而已,她崇尚自自然然的风格,不喜欢穿戴皮毛服饰,这大个头神兽没啥用处。 可是,那株千年兰花太对她胃口了,这是千载难遇的珍宝啊!迎伏君心头激荡着强烈的贪婪,双手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用来炼丹?哦,不,太浪费!泡药酒?也不好,效力太弱也是浪费……”,迎伏君心里盘算着,货色太珍稀了,用什么办法整都有点儿可惜。 “笨啊!我怎么没想到?我可以把那兰草移种到我的花田啊!红玉的酒以后不能喝了,那酒有毛病,似我这等聪明的脑子都会被醉糊涂了!” 心里拿定主意,迎伏仙君悄悄跟在神兽的后面,一直追踪到大白石旁,千年兰花原身植株生长的地方。 青玄兽喜欢洁净,他把兰花周围的土地,收拾得很平整,又寻了一些软玉水晶、琥珀玛瑙,给兰花砌了一个很奢侈的花坛。 “这傻头傻脑的神兽有点意思!还是个爱花惜花的多情种呢!”,迎伏君有点儿忍不住想笑。 找到了目标,迎伏仙君默念心诀,把藏匿身形的法术收了,明晃晃地立在野兽和花朵面前。 青玄吓呆了! 兰花害怕归害怕,已经知道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反抗毫无意义,她舒展枝叶,坦坦荡荡地静立着,一副引颈就戮的表情。 青玄兽醒悟过来,挺身上前,弓腰龇牙,背靠着花坛,欲誓死护住身后心爱的兰花。 迎伏仙君信手一记掌风,将他拍晕在花坛旁边。 “哈……哈……哈……,你这小花儿倒是硬气!做这个虚头巴脑的样子,是看不起本仙君的手段么?” 迎伏君气极反笑,一朵兰花也敢和她千年的道行叫板,真是朽木脑袋不知死活! 气死我了! 我这暴脾气! “你这可笑的花精和小兽两小只,是想被我的雷霆之怒,灭成齑粉,肉身和灵体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吗?”,迎伏仙君怒道。 “不是……不是……,神君暂且息怒!”兰花的神识飘了出来,化成人形,先跪拜了狂怒的迎伏君,然后跪着说道: “仙君之威可以毁天灭地,移山填海,我两个如微尘一般的弱者,怎么能不怕?怎么可能敢激怒仙君呢? 我等法术低微,根本无力抗命,除了任仙君发落,又能如何呢?” 兰花的神识察言观色,发现仙君的怒容极大地缓解了,心中大定,又开始滔滔不绝地“灭火”: “小女子的这般神情,并不是不怕,只因为有知己知心的伴侣,陪在我的身边,即使灵体被毁,神识消散,有他伴我共同面对,余生已经无憾了!“ “……”,兰花女一席话过后,迎伏仙君沉默了。 “嗯,你很好!你们的小命保住了。“过了半晌,迎伏君开口了。 ”死罪已免,活罪难逃!扫了本仙君的面子,不付出一些代价,你们两个自己也过意不去吧!现在,你去收拾一下,以后这个岛就是我休闲度假的园子。 你快些收拾完,把你们的零七碎八都带上,回我府上做一些日常杂务苦工,用来赎抵你们冒犯本君的罪过。 知道会怎么惩罚你们吗?呵呵,你们不会想知道的!不过,如果侍候好了,本仙君也是有奖有罚的。 唔……不妨把奖励告诉你吧!你们两只一个是兽体,一个是木本,想不想变成人类的身体啊?对!这就是本仙君的奖励。” “多谢仙君慈悲……多谢仙君慈悲……”,兰花幻化成的女形,喜极而泣,不住地跪着给迎伏仙君叩头谢恩! 修仙界就是这么残酷!强者为尊,弱者就戮,没什么道理好讲,哭哭啼啼,撒泼打滚,根本没什么作用。 后来,做了迎伏仙君的贴身侍女,兰花才知道,这一次阴差阳错得到赦免,她夫妻真的是死里逃生。 兰花的运气真得很好! 兰花和青玄遇到迎伏仙君,严格来说应该算劫难,说死里逃生也一点也不夸大。 因为,还没来这个荒岛,在半年前一次仙家云集的酒会后,迎伏君已是疯了的! 那时候,仙君有了心魔,整天里癫狂发疯,怼天怼天怼空气。 她的心魔是个男子,叫青丘敏言。 那天,迎伏仙君参加瀛洲道友的聚会,长歌伴酒,以诗会友,在座的俱是仙风道骨,俊逸风流。 一个个道友,把自家精心酿制的一坛坛美酒,各自标注好暗记,然后打乱次序,整整齐齐排在宴席场中。 饮酒者觉得哪坛味道好,就在酒坛一侧的挂钩上,放一个随身的小物件,比如:灵兽内丹、养气秘药、修炼口诀……诸如此类的小赌注。 宴会到了尾声,瀛洲岛主命人清点每个酒坛上的投注,按投注多少排出前三家的位次后,邀各家派代表收取奖品,顺带将场中的名酒,依次品鉴和解说一二。 排在首位和次位的,一个是酒中仙,常居汾水边的武德道尊;另一个是洞庭边的世家申屠氏,两个酿酒大族各居南北,酒味一个清冽甘香,一个醇厚悠长,从口感上很难分出伯仲。 前两家派出了德高望重的老者,排在第三位的是一个年轻人。 他长得极是清隽,疏淡有致的剑眉下,一双凤眼星眸微微眯着,唇红齿白,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 他叫青丘敏言,是青丘家的第三子。 第十七章 贺寿 (在起点女频求收藏) 天有九部八纪,地有九州八柱。 东南神州、正南昂州、西南戎州、正西弇州、正中冀州、西北柱州、北方玄州、东北咸州、正东扬州共有九州。 青丘世家,并不是九州显赫的大家族,即使在青州,因为行事低调隐功,除了世家大族和修道方士有所了解,世俗中的普通人知道这个家族根底的并不多。 青州是新九州之一,新九州的由来与大禹治水有关。 远古时代,天下大洪水泛滥,一心扑在治水大业的大禹王,十三年里三过家门不入,疏导了九条大河,还开凿道路连通了九条山脉,采用疏导的方法彻底根治了洪水。 在治水的过程中,大禹熟悉了各地的部族、习俗、物产,然后按照南北风土人情的不同,将天下重新划分为新九州。 依次为:冀州,沇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 九州其实是一个巨大的“井”字形九宫格,黄河和长江就是井字的那两道长横线,整个九州被分成南北中三大块。 北方三大块。 上游:后来称凉州,甘陕。 中游:后来称并州,晋察冀。 下游:幽州,京津冀。 南方三大块。 上游:后称益州,川蜀。 中游:荆州,楚地。 下游:扬州,吴越。 黄河与长江之间的三大块。 上游:雍州,秦地。 下游:青州,泰山以东。 中游:豫州,又称中州。 豫地居于正中,无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在核心位置,故称中原。 王者居中,八方朝贡。 天下大定,各州除进贡了本地物产,还遵照王命上贡了大量青铜,用来铸九个大鼎。 铸鼎不是请客吃饭,是艺术外加技术的复杂工程。 都城的王命下达,先有一些人被派到各州,把名山大川、形胜奇景、神异之物画成了图册,然后又精选天下的能工巧匠将这些画,取其轮廓,抽象地铸刻在九鼎之上。 一个鼎代表一州,九个鼎代表了天下。 九鼎成了一统天下,至高王权的传国宝器,只有天命所归的君王才有资格代代相传;同样,有了九鼎的身份加持,天子之位坐得就更安稳更名正言顺。 代表青州的鼎叫青鼎,大鼎用青州进贡的青铜铸成,自带着天然的青蓝色,但这青鼎看上去,比其它鼎的颜色青意更浓。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高人方士里炼丹师的实操总结,形象描述了炼丹提炼过程的颜色变化。 掌握炼丹术的方士,大多潜修在青州范围的沿海地区,炼丹师对丹药成色的执著,壮大了炼丹术衍生出来的染料行业,使青州各地的染料作坊遍地开花。 作为青州隐秘的古老家族,印染和酿酒,一直是青丘家的主业。 青州,长洲府,青丘家书房。 “太爷爷,衡王要办祝寿大典了,城门口贴了告示,告示里直接写明,说谁给他的寿礼最值钱,就让谁坐首席首座。”青丘敏言脸带笑意,把这个奇葩的官府新闻说了出来。 “唔……衡王还有这等有趣的手段?”座上的老者须发洁白,饶有兴致地听着重孙儿的下文。 “我想去历练一下,太爷爷。” “历练?你这个小皮猴,倒是怎么个历练法?”老者投来宠溺的眼神。 “当然是孙儿独自去衡王府,赴这个祝寿宴了,嗯……肯定也是要送礼的,我要坐那个首席首座。”青丘家的“小皮猴”志气满满,话里话外相当有气势。 “首席首座么?”,敏言的眼神闪着自信的神采,老爷子看在心里,脸上随即露出欣慰的笑意。 自己的后辈一代比一代出色,老者心中大慰,笑着允了敏言的请求: “好吧!快去快回!不要惹事?” “好嘞!您就放一百个心,不会坠您名头的!”青丘敏言灿烂地笑着。 “我的名头?”老人有些诧异。 “是啊!赴宴的可是名震江湖的雪蓑道人呢!”敏言将食指和无名指微扣,暗暗念动了法诀。 话音未落,只见他衣衫只是微微一晃,书房里已经出现了两个老者,长相神情一模一样,只是其中一个穿着藏青色的长衫,是青年人的打扮。 “哈哈哈……我的乖孙儿,你这个小皮猴,快去快去!莫折了我青丘家的脸面……”,老人笑得一脸褶子都平顺了许多。 ‘’不过敏言哪,历练归历练,不可任着脾气强出头,遇事多思量思量,一定要行事稳妥些,自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老者语重心长的叮嘱着,还没唠叨完,房中的青衫微晃,人影在眼前飘忽了一下,已经杳然无踪。 …… 自从先祖护驾有功,受了册封,衡王世袭罔替,王府的贺寿宴一直保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格调。 寿宴的时间一定下来,青州的文武百官,豪绅贵族蜂拥而至。 有抬猪羊的,有献祥瑞的,那些个有钱有势的,纷纷准备厚礼,都想在人前争富比贵。 王府摆放寿礼的大厅,奇珍异宝摆了一屋子,金银财物更如同砂石瓦块,随意丢放在角落。 时近中午,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宴会厅里熙熙攘攘,四周坐满了一屋子达官显贵,宾客面前的矮桌上,一盘盘珍馐美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宴席中间的空阔处,几个舞姬正翩翩起舞,偶尔会搔首弄姿,媚眼乱抛,真个是风情万种。 席面上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唯独正中间的首席空空如也,没有一人敢坐上去。 所有人的眼神,时不时地扫过空着的首席首座,交头接耳,心中各自揣测着。 这时,宴会厅大门开了,进来一人,是一个鬓发花白,长须飘飘,衣衫破旧的穷道士。 穷道士虽然年迈,步履却非常有力,“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立即盖住了大厅里的喧嚣。 原先推杯换盏的酒也不喝了,脸带笑意谈天说地的也不笑了,场中的舞姬停止了舞蹈,一个个不知所措地呆立着。 宴会安静了下来,只有帷幔后面的丝竹之声继续悠扬地演奏着。 在一众土豪士绅惊愕的目光里,穷道士趿拉着的露出脚趾的鞋子,旁若无人,径直往首席首座的方向而去。 王府里的管家仆人醒过神的时候,穷道士已经在最显耀的位置坐下,自顾自地从面前的矮桌上取了瓜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大胆!”管家怒从心头起,大声对穷道士呵斥道。 “你是何人?怎么敢这样?来衡王府撒野,你是不想……”,管家收了口,及时收住了犯忌讳的言词。 “贫道,是衡王请来的,给千岁老寿星贺寿的,怎么?这寿宴不办了吗?那就可惜了。”道士嘴里嘟囔着,手还在矮桌上的吃食里挑挑拣拣。 “嗯?衡王请来的!”管家犹疑不定,马上换了友善的口气,继续问道: “哦……道长既是衡王请来的,可有衡王府的请柬?” “唔……这衡王府的瓜果很甜嘛!”道士还在忙着吃。 “道长……道长……您可有请柬?”管家耐着性子又问。 “唔……请柬啊……那个衡王没给我。”道士依然漫不经心。 “那道长可是有衡王的口谕?”管家继续小心翼翼地求证。 “口谕?没有没有,我是他发了公文请过来的。”道士放下手里的瓜果,不耐烦地回应着。 “公文?是什么公文?这事儿王爷没有吩咐小人啊!”管家谦恭的身子又矮了一分。 道士用袍袖擦了擦沾满瓜果汁液的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把他展开到管家面前,是一幅装裱了金色边衬的纸张,幅面很是壮观,又顺带着向四周围的众人方向亮了亮。 “你……你……你竟敢私自揭下……衡王的贺寿榜……”,管家又惊又怒,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下面的官员士绅也是一片愕然。 “噢,哪有这回事?误会误会”,道人看了看管家脸上扭成一团的表情,态度诚恳地做着解释: “贫道路过城门口,正巧狂风大作,把这个物什吹到了老夫怀里”。 看了看众人压根不信的眼神,道士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不信?呵呵!好吧!看来,你们都信不过老夫的人品,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道家的手段。” 道士侧过身,走到大厅侧面,对着一个白色大屏风扬起手臂,手掌一挥,口中大喝一声“疾”,一股轻烟过后,那个屏风就发出了晶莹的亮光。 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屏风上出现了长洲的城门,门楼巍峨,墙宇肃然,城门口,护城的守卫正在盘查入城的贩夫走卒,影像栩栩如生。 大厅里的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巴,这等奇事他们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眼珠子都不舍得眨一下。 上面的图像是动态的,不一会儿,屏风上就出现了穷道士的身影,只见他步履矫健,正从远方一步步走近。 突然,城门上空出现一团乌云,随之一阵大风嗖嗖地刮起来,城门一侧悬挂的贺寿黄榜,在风中猎猎飘扬着。 终于,黄榜挣脱了城墙的束缚,随风而起飞舞着,如断线的风筝翻卷着,不偏不斜,正好落在了走近城门的道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