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判天下乱 这看着别人身穿黄袍做龙椅的滋味如何呢?昨天,南恭靖去“殇齐天牢”看他,就给他留了这么一句话,便走了。现如今仰视着阅检台皇座上的南恭靖,他所能感受到的,只能有悲恨二字。 难受,太难受了。“天神西元云汗”对自己不公啊!才做了多长时间的龙椅?八天?不,八天都没有,七天半!凭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怎么不见那同为叛乱起家的老祖宗南恭晋出这种事?哦,就到自己这出问题?这好运,全被先人用光了吗? 南恭礼有多么的委屈,多么的不甘,多么的悔恨,看他的表情就能知道了,真是五味杂陈……不过他也算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抓到了机会,当上了整个大鼎皇朝的圣人,这个自己八辈子都遇不到的机会,达不到的位置。偏偏!偏偏让自己最信任的亲弟弟给拱下台。 他跪在斩首台上,冲下瞄了一眼脖子上的木枷,再抬头看向自己这状况的始作俑者。 “一个娘生,一个娘养的。南恭靖,我也待你不薄。无论是什么事情,不管是朝堂还是别的,我都给足了你面子。你呢,你也给了我面子。但你给的,确是让我在天下最大的监狱待着,最隆重的斩首台上跪着,被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蔑视着,被全天下的人嘲笑着。真是给面儿啊,呵呵……可你就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怜悯吗?” 那座子上的中年男人左臂支在龙椅扶手上托着头,一脸轻松的笑意,听到了南恭礼抛给他的这段话,他止不住地笑着,边笑,边指着南恭礼,这些言论在他这里,简直……愚不可及。 “哈哈,兄长啊兄长,朕可不曾想过,这种话也会从你的嘴里蹦出来!十一天!十一天前,就在你这个位置,当然,你当时在朕这个位置,而朕则在你一旁,随你同判三王兄和四王兄叛国罪,并判以死刑,你还杀了两位嫂嫂和犹子,他们当年对你怎么样?不用朕多说吧?” 南恭礼愣住了,这抛回来的话,他真的……不知怎得回答。但如果此时他还坐在皇位上,他一定能把话顶回去,他一定还会说那四个字…… “还记得三王兄在这斩首台上,他质问你,你说了什么吗?四个字,成王败寇!一个爹生,一个爹养,他们待你也不薄,你如今怎配来质问朕?” 那当然不同!一个爹生算什么?自己和他可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南恭礼想,这和一个爹生可是两回事,又怎么能放在他们二人之间?借口!他已经没有人性了!自己这脑袋,他是非要不可了!娘!在天有灵!就算保不住自己,也要保住妻女性命! “你杀我,可以!无妨!看在娘的份上,但求你,放过你嫂嫂和侄女。” 南恭靖又是大笑一番,伸出右手,手心向上,略带些敬意对着南恭礼。 “哈哈哈,兄长错怪朕了,朕怎得会杀你?” “不杀我?”南恭礼愣了,一旁的侩子手也愣了,群臣皆露出惊异的眼光。 “陛下若是此时手软,则后患无穷!”北丞相王柏千急忙站出身来,对着南恭靖示意,南恭礼需必杀之。一个娘生的又如何?满腹仁善,怎能做得了皇帝。 “北相误会了。”南恭靖缓缓站起,靠在阅检台的护栏上。 “朕怎得会杀你呢?朕怎得会只杀你呢?”这一波三折的回答,使南恭礼彻底丧失了希望。本以为有一丝光亮,看来,自己真的是愚不可及。权力这东西,真的就把他弄得如此六亲不认?自己之前倒还什么事想着他,真没有什么亏欠他的,可他却! “哈哈!兄长这番表情,真是有趣啊!哈哈哈!”南恭礼再次大笑了起来,就连陪同的一些大臣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他真的能做个明君?这还是臣子们心中的未知数。但升官发财,是已知的。 “宣朕旨意!南恭礼弑君弑兄,目无法度礼度,皇家颜面尽失,怎配得苟且于世?废其南恭姓氏,于此‘荒邪台’处死。其妻女,充入边疆南安军随军慰安营。其余党三十八人五族男丁充为南安军随军劳奴,所有劳奴妻女充入随军慰安营。” “南恭靖!你!” “兄长!还是那句话!成王败寇!” 无论他再怎么大放厥词,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圣旨已下,侩子手的刀在阳光下变得无比明耀刺眼。十一天前,他还在指挥自己在这里杀别人,今天,他却落得被自己杀的下场。当过皇帝又怎么样?是皇室又怎么样?还不是熬不过我一个侩子手吗?同样是贱命一条,你也一样,我也一样。但我活下来了,我过的很舒服。你却死了,生前也没有什么安稳日子。尤其是这二十天以来,担惊受怕,你到底活出来个什么?看看啊,现在到底是谁剁谁? 午时三刻,人头落地。这不仅仅是标志着南恭礼的死亡,他的短短七天半皇帝生涯和四天半的囚徒人生终结。这也标志着一场为期二十天的皇城政变结束,一场为期五十年的浩劫开始…… 浩劫二字,往往代表着灾难、毁灭、死亡、剧变。如今的鼎朝,虽说只经历了短短二十天的内斗,可这二十天里,他们换了三个皇帝,而且前两个皇帝都一口气下达了很多政令。官员大换血,五族充奴,闹的是人心惶惶。再加上鼎朝上一位位正常登基的皇帝,也就是南恭礼等人的父亲,南恭齐。在位时酗酒无度,好色享乐,胡下政令。鼎朝立国时间不达百年,国体便已是极度不稳,未盛先衰。整个局势不容乐观,这惹得一些势力开始蠢蠢欲动。他们一明一暗,明的,就是离鼎朝最近的苍洲北朝。北朝当下圣人南蓉拓,“拓”字,有开辟扩充之意,也是云洲和苍洲的土地计量单位。名如其人,他正是一位好勇的征服者。在位以来,他统一苍洲,同时侵略了烟洲大同国,鹰洲,孟洲隔海相望的岛屿。并侵略了云洲以南的南云大量土地,再加上云洲北部云北的旌国与宣国,使得鼎朝始终达不到一统云洲。暗的,是被鼎朝所灭的南朝端木皇室最后一位男性,端木生。旧势一直存在,云洲西部西云地区一直都是他们的据点。此次变故,使这两个势力,看到了机会。 南蓉拓把议部奏折合上,臣子们对于现云洲的分析很透彻,劝谏意图也很明显。他靠近一旁一位很是清瘦的,身着青色“上一景”官级服饰的青年男人,“云欢兄,可知朕所思?” “南云一粒粟米,怎能填饱圣人之饥肠?时候……到了。” 南蓉拓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回到苍狼悬阳椅上,翘起个二郎腿来。 “哈哈,云欢啊,下面有人议论说,那个刘掌勋,圣人撅个屁股拉什么屎他都知道,你可真是名不虚传啊。你这么懂我,要不直接入宫,当我的领事太监?” 刘掌勋,字云欢,乃北朝当朝北丞相,虽与南蓉拓有一定的年龄差距,却深得其心。 刘掌勋听罢轻笑,一双黯锐双凤眼微弯,透出一息魅惑微隐之感。 “臣还望能有个子嗣,到那时,无论圣人要使我做太监也好,做男宠也罢,臣……” 南蓉拓被吊起了些胃口,这小子莫不是以为朕有龙阳之好?还是他有? “臣也誓死不应。” 南蓉拓笑起摇了摇头,“唉呀,属实无趣。朕还以为你……哈哈。” “但陛下,陛下若取臣之法,以‘帝王术’学派韩庸之《罚杰术》为治国之策,便也不会出现这般多嘴之人了。” 《罚杰术》,帝王术的弱民之法,一直以民愚易治著称,是刘掌勋一贯的主张,但南蓉拓却十分厌恶这个学派。 “用过帝王术学派的那些皇帝,确实是能很好的控制人,但却无一能长久的。粤朝樱朝宣扬卿家学派,仁德良法,一个国祚八百零一年,一个国祚八百九十六年。后面用过帝王术的朝代,都比不上这两朝。最短命的陆朝,七十三年就亡国了。陆朝君主独孤承,可是最喜欢韩庸的学说了。就连端木狗贼的南朝,用着改良的卿家学说,汉明学,都国祚八百九十七年,成为了至今最久的朝代。故,此事不必再讲。” 刘掌勋应下,脸色显出些许愁闷。 “传朕旨意,令苍北四十万南蓉铁骑前往云洲,令云洲守军张维九为我南蓉铁骑开云元帅,统领全军,即刻进攻!北相刘掌勋为全权军后务总领事。” 南蓉拓看了看刘掌勋依然不动,摆出一副很坦然的表情。 “云欢,你知朕,朕想什么来什么,不商量。” 刘掌勋微微作揖,“喏。(rě)”唱喏唱罢,便起身归位侯旨,一旁太监则拟诏。 终于要开始了,南蓉铁骑重掌云洲的时候到了。虽没有亲灭南朝端木狗贼,三百年前的耻辱没能亲自洗刷。十三年积攒,今三十岁,终得归路。思着,将佩剑拔出,其锋如滑冰无痕,其脊纹青蓝游丝,其锷如银漠侧沙风坡,其从如天作雪坡。其茎状六边,其格雪丝嵌,其箍纹青狼,其缑纹爪尖,其镡形四边。 苍洲显苍狼,色冬清,上成陆,下沧海,瞬须臾,倚圣王。此剑乃兵器谱第一,沧海剑,为南蓉拓祖父南蓉羽传至其手。“我南蓉拓定不负先人所望。” 云西阴米县中,端木生带着众人对着端木皇族牌位三叩首,“列祖列宗,我端木生定不负先人所望,今鼎贼祸民,天下人心惶惶。亏得父皇智明,令我等于此暗生,现今云西天灾不断,贪官遍地,孩儿亦积攒十三年之久,今,正是时候。”说罢,对着父亲端木泽又是三拜。对着祖父端木亦又是三拜。 一番誓言后,端木生领众人商讨起义事议。 “陛下,恕臣多嘴。今陛下膝下无子,仅有一公主,若陛下此去等有何不测,该当何如?” 端木生点了点头,他何尝没想过此事?自己不愿意添房,可妻子北宫融一直身体弱,多年不曾有孕,后来终是有嗣,却是女孩。生下公主端木庆后,她便去世了。后来,他心中便一直抗拒再娶。 “这事怪我,是我没有以大局为重。想当年,我南朝国祚八百九十七载,也不是没有过女皇帝,先人端木清逸,便是个明治的女圣人。” 端木生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已明晓。可那端木清逸,以及后来的端木颜儿都是与世俗礼仪对抗,没有好下场。按照常理,也应皇族男子继位。可现如今,只剩下端木生一个男丁,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若我有不测,小庆……便交付与尔等了,尤其是刘几前辈……” 一位中年男子听后一怔,“陛下,莫以前辈相称,臣,惶恐。” “不,你是这里最有学识者,小庆交予你,我放心。” 第二章 阴米举义 端木生明白他们此举意味着什么,当然,他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起事不成,起码根基还在。这房间里有一小部分人是要留下的,他们要保住这火种,以免不测。刘几,便是他在这留下的一部分人里,认为最重要的一个。若自己身殂,则由女儿端木庆继承此业,而刘几,正是他为女儿所预设的老师。刘几精通汉明学和军家兵法,以及朝纲各制,忠心善智,是他最后的底牌。 “陛下也莫要少了凯旋而归的信心,这些个老臣及我朝臣民遗孤都已酿志多年。四周贪官遍布,民怨四起,天灾祸生。我等皆预备全面,人手充足,天时地利人和,何愁不胜?” 端木生看了看老臣金楚,自然明晓他所言之理。他也并不乏信心,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来面对今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我一直不以‘朕’来称自己,就算没有闲人和你们在一起时也一样。正是为了铭记亡国之恨,复国之业。连正经的登基都不曾有过,我又怎能称自己为‘朕’?我活到现在,也就是向着此目的前行。为了终有一天,我可以以‘朕’自称,你们可以不必隐藏自己的身份,以大南朝国民自称。这都没办到,我怎会死呢?” 话至此处,众人倍感激励,纷纷向他们的圣人作揖,后皆向端木生以叩首。临近起义,他们共同有着一个念头:这位贤德之人,定能带领他们走向曙光。无论如何,大南朝终将在这位明主手上,重新燃起南国圣火。端木生不会死,因为有自己和众臣子所守护。在这偌大的天下能得此明主,于此拜叩,心如此安,志如此明,足矣。 “臣等定会护陛下周全,光复我南国江山!” 端木生站起,来到门前。回忆起南朝时代的往事,他不禁感叹。阴阳颠倒,本为优势,何得劣势。南朝如此辽阔的疆土是如何轻敌丢失,自己的祖父是如何乱改政令,将天下搅乱。他想,鼎贼本为我端木所封之鼎王,北贼本为我端木最信任的军家。双双造反,我们伐鼎伐北,本将一个削弱的不成气候,将另一个充奴流放苍洲驻地。可最后,我们反而败了,他们反而得势。天神西元云汗对我们如此安排,便是给了我们发觉错事的机会。我们又怎的负了西元云汗。 “各位!明日丑时起事!我等准备万全,便是等此良机!就是这两日的时间,依北朝南蓉狗贼的性子,如此形势,他们必定会发兵。到那时,天下更乱,更有助我等!” 端木生说着,向众人作揖,“各位,拜托了!我大南朝能否光复,全在我等之举!” “喏!”众人皆喝出此声,这也标志着南朝遗民们即将开始他们十三年来所备之事的最后一程。 几时已至月高悬,雁如乌镞掠光间。无形春风抚暗柳,摇曳响徘空居前。 端木生的住所并不见人影,临近起义时刻,此时的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于是乎,他来到了王幼的房前。 这些时日以来,女儿端木庆一直由遗臣王九之子王幼,其妻粤常所抚养。她有奶可以喂饱端木庆,且因此,王幼夫妇也成为了那部分留下的人,不用跟着起义拼命。 他进了屋,抱起了还未睡的襁褓中的女儿,身旁是王幼夫妻二人相伴。那闺女刚能睁眼不久,不知怎得,见端木生来了,忽地一个劲儿掉起了眼泪,却又不闻哭声。端木生见此幕很是动容,也掉下来眼泪。 “孩儿莫哭,阿爷我去去便来。”说罢吻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将其交予粤常,径直出了屋门,欲与其他人会和。 “陛下!陛下!待陛下凯旋时!臣!要如曾往一般,与陛下饮百杯!共醉!” 不曾想,那王幼在端木生走出一小段距离后,也出了门,跪在地上冲端木生喊道。 “孟亦兄,等我!”端木生笑着说罢,转头离去。 王幼仰望苍天,落泪。愿西元云汗眷顾我大南朝……眷顾我圣人。 正是“板荡夜吻生泪儿,阿爷之爱宏聚含。挥手一往义士起,愿天不使守心寒。” 端木生已走远,王幼站在屋外,迟迟未归。他向四处张望,这夜看起来如此静,若是要寻个原因,便要知道,这上百间房内早已无人。 那么人,都去了何处? 丑时,官衙起火,县令辛签被活活烧死。那阴米县驻军军营中的王谦陆也领众人叛乱,响应起事。阴米县在几时之间,天翻地覆……省内各县纷纷响应。午时,北朝南云驻军南蓉铁骑大举进犯,鼎军大将张洪叛变投敌,鼎皇大怒…… “都干什么吃的!干什么吃的?一帮子农民和遗民能给西云祸害成这样?还有张洪!朕令他顶替萧青做了西云对北大将,他却……”说着,南恭靖将手中军部奏折用力向前扔去,“这样对朕!枉费朕的心意,他就不觉得惭愧吗!” 北丞相王柏千走到文武大臣中央,双手执笏,对南恭靖说道:“陛下,请听臣一言。” 南恭靖搓了一下脸,看着王柏千,道:“北相,你说。” “南朝旧势起事造反,北朝来攻,在时间上近乎可以说是同时。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这是因我鼎朝皇室二十天的争斗以及频繁更换政令,再加上先帝在位时,整日酗酒无度,胡乱判政。是我大鼎朝先衰弱,才导致旧势与北朝共击。” 自文官中,身着与王柏千相同的,纹有青丝鹰图腾的上一景官服,只不过并非王柏千那样的红服,而是紫色官服。他站出身来,双手执笏,对向南恭靖。 “陛下,王柏千此言有损先帝之圣誉,触犯大忌,请陛下将其逐出朝堂。” “马晴!现今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灾祸至,你怎得如此不识大体!”王千柏回击道。 “你说出来这些话,便是对皇室不忠,是陷圣人于不孝!大体?这便是大体!” 马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趁此,还可以压一压王柏千。他一直与自己对着来,圣人却更偏向他,那自己更要给他挑毛病,终有一天,他要下去,被自己亲手打下去。 王柏千有些苍老的面容听到马晴这话,拧成了一团。 “马晴!你这般,是要害死圣人!害死所有人!若不归根溯源,这江山,怕是会易主!” 马晴听到这话,乐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双眼眼旁的褶子随他的心情而显现,他微笑着,带着一抹轻蔑,道:“这话你也敢说?你那心思,这下全露出来了吧你!” 南恭靖最烦的,就是好些个人在下面一直吵吵,相互挑刺,诋毁。但这一次,他也并不是个糊涂人。 “够了!”仅一声,朝堂便重回寂静。 “南相马晴,身为一朝南丞相,胆敢肆放愚词误国。国家正危,需人才,而非迂人。需以儆效尤,革去南丞相一职,下殇齐天牢。北相王柏千兼任南相一职。” 南恭靖看着有些惊讶的北相王柏千,道:“朕之一言,如这江山一般沉重,这是朕登基后,北相常对朕说的,朕记着呢。” 马晴心里咯噔一声,他也确实咯噔一声跪在了地上。 “圣人!圣人!臣知罪,臣不识得大体!臣知错!臣……臣同北相一样,臣附议啊,确实是我大鼎朝衰弱,才导致旧势与北朝共击!臣……” 马晴再怎么一口一个圣人,一口一个臣地叫着,都无济于事。而且南恭靖嫌他太烦,又改变了主意。他拿起来身后的金龙圣弓,取出一支金箭。一瞬之间,马晴不做声了,他的颈被那箭完全贯穿了。 王柏千也没想到南恭靖会这么做,他有些惊恐地看着南恭靖,手上的笏都拿歪了。众臣更是惶恐,不敢作声。南恭靖招呼了一下,两个禁军便将尸体拖了出去,并示意王柏千继续说。 “这……这些都是旁事,听由陛下发落,但如今解决国难才是最重要的。西云地区近日天灾缺粮,应再加派军队携带粮食前去镇压,并抬高西云省地粮食价格。” 南恭靖一愣,为何缺粮却要提高粮食价格? “陛下听臣解释,抬高粮食价格,众商人见此地物价飞升,岂不大量涌入?西云并非一个贫困之地,只是缺粮,饿。” 他不禁赞叹,王柏千此言着实有理。如此易懂的道理,自己却不曾想过。 “再说南朝遗民,臣以为,要善待。先皇从最开始便错了,那时天下大乱,旌、宣、北三国参与灭南战争。这导致各地松散,先皇还要对端木皇室赶尽杀绝。那端木泽,光是皇子,便有三十七个,且被封至各处,还有数位未登记在册的皇子。那端木亦是被杀了,但继任皇帝端木泽没杀死,子嗣也没杀绝。倒不如善待,并严加监视。现如今不知闹事的有多少个端木皇室和大臣的子嗣,也不知天下还有多少个。他们反,皆是因为被赶尽杀绝。若是善待,陛下倒会被称为仁义之君。如此,人民有粮食,便不造反。南朝遗民们又有哪个喜欢继续流亡,而不享受安稳富贵?且应加强地方监管,打击贪官,明立法度,重启监察官制度。” 说罢,南恭靖直点头,“就按北相说的办,拟旨吧。”说罢,看了看地上的血渍,“北相……啊不,丞相。丞相留下,其他人散了吧,哎赶紧的,把血擦了。”说罢,退朝,并与王柏千继续商量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 “你们晓不晓得,前面开战嘞,打了有一会儿了,咱是出师不利呀。北朝是吃嘞什么蚂蚁屎,才安分几年?” “啊?这消息传递公事真是差。” “开战?那咱们这不是马上到地儿了,那岂不是过去送死?” “唉,老坎儿,你可莫要瞎说,咱们去运送劳奴和慰安女,又不是去当炮灰,送完就回家了,还送死……” “说嘞我这个心慌……” 押送南恭礼妻女及其余党三十八人五族男丁妻女的牢车已然入了南云省晓程县,还有三个县,便到达前线。 “娘,小雨渴……”车上牢笼中,一位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女人双手握着木栏杆,对外面的士兵说道:“大哥,我女儿渴了,水袋里的喝光了。” 那士兵看起里四十岁出头,浓眉大眼国字脸,看起来很是憨厚。他斜眼看了一眼女人,和一旁的同伴招呼了一声。对方扔来一袋水,那士兵将水递给了女人。 “多谢。”她将水递给一旁看起来只有八岁左右大的女孩。这女孩长着柳叶眉,桃花眼,顺长浓睫,眼中充满着一路行来都没能令其消逝的光亮。很是水灵,从现在来看,将来绝不输递给她水的母亲所拥有的美貌。 “我说,这南恭礼……”一个士兵话还没说完,其他同伴便投来异样的眼光。他才想起来,南恭礼被除去了皇姓。 “啊不,我是说,这罪人礼,他命挺好啊,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妻。”说罢,看向方才要水的那个女人。 “娶个美人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让圣人给砍了。” “他女儿长得也不错哎,是个美人胚子。” “那又怎样?还不是得让那帮安南军给糟蹋了?而且她是个孩子,就得……” “没,慰安营也是有点人性的,十四岁以下的女孩全部都去打杂,是不用做那种事的。” 第三章 忠心天鉴 “图宰,你咋子知道嘞?”听到那个国字脸的士兵说起慰安营的明细,那位被叫做老坎儿的士兵便向他问起。 “这仅有边疆地区南安军才配置的慰安营,也就只有南安军士兵才知道情况,你莫不是去边疆当过兵?”最先提起话题的那个士兵也问道。 “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本是秦北的兵,被编入了支援前线的南安军。因我家十代单传,我阿爷怕我死在战场上,托了个关系,钻了军籍档案简易疏忽的空子,将我抹了南安军军籍,我便逃回了秦北当兵。” 那老坎儿听罢,露出一脸奸笑,将左臂搭在他肩上。 “图宰,你就这么信任哥儿几个,不怕我们把你这事抖出去?” 图宰一脸轻松,身上无一处不透出他憨厚老实的性子。 “信啊,咱在一起都多少年了。再者说,就是查我,也什么都查不到了。” 老坎儿也笑着点了点头,忽地拍了一下图宰,眼中满是惊奇。 “你当过南安军,那必然进过慰安营。给我们说说,啥子样嘛,是不是跟窑子差不多?” 其他人听罢,边走边凑近了二人,想听个新鲜,解解闷。 图宰听后,看着众人好奇的神情,脑中突然闪过几个画面。那是……是他一辈子都不愿再想起,也是使得他能后悔一辈子的事情……逛窑子?自己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我不去……”青年时期的图宰和如今相差并不是很大,就是眼后少了些褶子,以及额头上也没有那么深的纹迹。此时的他身穿银色南安军甲胄,头戴黑色头巾,看上去要比现在清瘦许多。 “唉,老图,别害羞嘛。和北朝军队打了这么长时间,去趟慰安营,那不正常?你也别憋着,这种事情谁都会有。你就当逛窑子,还是不要钱的,你说你都不去。” 图宰坐在地上,抬头看了看那个与他讲话的高个士兵。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表哥硬带着自己逛过窑子。自己现今在军队里,又从未娶过妻,要是说没这个想法,那是骗人的。 “别墨迹了,哥们儿知道你也想去看看,走吧~” 那士兵硬将图宰拽了起来,图宰的腿就好像不听使唤一样,随着那士兵向慰安营的方向走去。他宽慰自己,毕竟不就是逛个窑子一样的事,也没什么可顾及的。 慰安营中,领自己一同前来的那个士兵就如其他人一样,挑准一个慰安女,如猛兽般扑了上去。和所谓的窑子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那里的云雨魅惑,嘻声笑语,只有止不住的惨叫声…… 他愣在了那里,但看着其他士兵的动作,在军中压抑多年的火终是燃了起来。他自己的手脚开始止不住的动了起来,扑到了面前那慰安女身上。 那女人嘴角还留有血迹,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四肢青一块紫一块。图宰刚要下手,他与那女人对视了一眼……那女人的眼球却一动不动和他对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女人。此时的她……有股说不出的异样。透过这女人的眼中,他看不见喜怒哀乐,或任何起伏。但图宰很清楚,那不是所谓的平静,而是……一种死寂。这女人不同于其他慰安女,她没有挣扎,没有惨叫,没有任何动作,什么都没有……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唇无色。若不是她时不时眨一下眼,图宰甚至不能确定她还活着。 图宰忽地冷静了下来,自己,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呢?周围的叫声越发凄惨,时不时还会听到士兵的辱骂声。 他踉跄地站了起来,突然奔着门跑去,中途又摔了一跤,又是踉跄地站了起来,冲出了慰安营。 “和窑子完全是两回事,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图宰面无表情,对老坎儿说道。 “咋子个说法?”老坎儿问道,他虽已听出图宰为难的语气,却想追根问底。 “唉,你就别……” 语未尽,只听一声拔刀刹响,老坎儿的腹部突然顺出一刃军刀。那军刀拔出,老坎儿抽搐了几下,吭叽了几声,便没了生息。 “弟兄们!保护皇后公主!”一个士兵大叫着,又有两三个士兵拔刀造反,众人因没有反应过来,被一个接一个的杀。 图宰出鞘一刃,抹了杀死老坎儿那人的脖子,接着,大喊招呼众人拔刀战斗。他们的队统领王澈,也被乱中捅杀身亡。 只见两个士兵将牢笼之锁打开,忽地,笼中的人们疯了一样出笼逃押。 “陈佳!快!随阿爷走!你阿娘带着你妹妹分开走!”身着囚服的旧臣陈蔼对着一个同着囚服的,看起来八九岁那么大的女孩喊道。那女孩牵着陈蔼的手,向西面林子跑去。女孩边跑边扭头看着母亲郑允和襁褓中的妹妹陈安,叫喊着。郑允则抱着女儿向东面的树林跑去。 “保护皇后,保护公主!”一位叛军大喊,和另外三人挡在方才要水喝的那对母女身前,又过来两位士兵伴随这对母女向北跑。 “我去你个活娘嘞!一个都别想跑!”士兵刘显喊道,和图宰以及其他四人一齐去和挡路的四人拼刀。 图宰和对方对了几刀,一脚踹在对方裆部,又一划刀刃,划在了对方双眼上。对方惨叫着倒在地上,图宰并未补刀,而是去追那妇女。他明白,南恭礼的妻女,才是本次押运中最重要的两人。就算这帮人全丢了,死了,这对妻女也要安全运至前线。 图宰将便携十字弩自腰带上取下,将弩弓张开,拉上弦,将弩箭放上弩臂。弩箭对准了其中一位叛军的头部,那两名士兵也都上了弩箭。图宰先发,因在疾跑,故手臂有些许颤抖。弩箭射出的一刹,他便知,这一箭不会射到头上。不过好在虽有瑕疵,但却未射偏此人。那士兵的喉结处被不偏不倚地射中,身体一怔,倒地不动。 另一个叛军对着图宰头部,扣动弩机,发出一箭,未中。图宰便又换上一箭,箭出,直中那叛军胸口。图宰见其倒地未亡,又换上一箭,直入颅顶,将那叛军了结。 南恭礼的妻女哪里跑得过图宰,被其追上,押回牢车。此时所有叛军基本全净,死了几名死囚,又逃了几名,正在被士兵追拿。这么一闹,士兵死了过半。 图宰坐在地上,对一旁的刘显说道:“他们也有点脑子,咱们是顺着城市走。路上,仅有此地最偏僻。那南恭礼也是够格,人都死了,还有这么些个手下为其做事。” 刘显拿手擦了一下脸上粘稠的血迹,他并没有去纠正图宰称其“南恭礼”一名,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这些小事了。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有这种不要命的狗腿子。主子都倒了,还这么……”刘显叹道。 自西面林子中现出几名士兵,他们押着一个小女孩,以及几名女人。他们将这几人重新押回了牢车中,并上锁,来到了图宰等人的身旁。 “有几个反抗,被哥儿几个抹了。还有,就那丫头……”说着,指向刚被送上牢车的陈佳,并伸直左臂让众人看。 “瞧这大牙印子,紫黑紫黑的了,没给我咬掉喽。” 图宰看了看陈佳,说道:“她是南恭礼最为信任的手下陈蔼的女儿,陈蔼呢?” “你说她爹?那应该是她爹吧。会些拳脚功夫,还让我们损失了赵昭,被我杀了,死球了。”还是刚才那个被咬的士兵说道。 “唉,你整死她爹,挨一口也实属正常。”刘显拍了拍那被咬的人的肩膀,说道。 不一会儿,自东边林子里又出来几个士兵,押着近十五个人,都关进了牢车。图宰数了数牢车上的人,又数了数尸体,不齐……但幸亏没少太多。 “刚才有一对不知道是母女还是母子,不知道逃哪去了,我找了大半天没找着人。但那女人被我射了一箭,她孩子也还是个襁褓里的娃娃,应该活不成了。”其中一位去东边林子的士兵说道。 “你说的大概是陈蔼的妻女,因为这次带着那么小的小孩的,只有南恭礼的妻子江九,以及陈蔼的妻子正妍熙。”图宰说道。 牢车里的陈佳听到这话后,本是亡父的伤痛更是加上一痛。她两眼无神地盯着牢笼的底部,心中的希望全然抹灭。自富裕人家直落罪囚,自罪囚而落家破。这位八岁的孩童所经历的,是同龄平常人家不曾想的。人家还在玩耍嬉戏,而同为此龄的陈佳,却落得如此…… 正是:春日生燃活气集,何处寒袭绿沉靡。怎得反板逆时意,却言晓程爹娘寂。 “走吧,这尸体……先搁这儿吧,咱可没地方放。”刘显说道。 图宰也觉得有道理,便骑上原先前面一名士兵骑的马,准备起身。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些尸体,想从中找到老坎儿,但一眼瞟过去,却没能找到。队伍出发了,他也便回头,行他的路了。 不过,真如前文所说的,陈蔼之妻正妍熙带着女儿陈安,共赴黄泉了吗? 回到士兵往西边林子追捕众囚犯的时候,正妍熙背部被弩箭射中,却未停止奔跑。她发现,前面浅沟下有个冲着东面开的泥洞口。她钻了进去,里面有着不小的空间。那士兵越过浅沟,并未发现正妍熙,回来时跨过浅沟的地方离正妍熙比较远。正妍熙怀中的陈安很是安静,没有哭闹,这也使得她们母女顺利逃过一劫。 待那士兵彻底没了影子,正妍熙方才抱着陈安出来。她一直向东跑,耗尽了力气,加上背上箭伤,她便亡于一棵垂柳之下。陈安大声哭叫,不懂世事的她,却也能感受到亡母之痛吗? 没过多长时间,一对农民夫妇走过,发现了陈安。他们将正妍熙未瞑的双眼合上,带走了陈安…… 南云晓程县的事便先告一段落了,说回西云阴米县端木生率众起义之事。根据王千柏给南恭靖的建议,西云抬高了粮食价格,引来大量粮商,并且调来了十二万携带救济粮的军士。根据皇令,归顺者一概不究,并且承诺打击贪腐。西云的众多百姓便停止了闹事。但阴米县以及阴米县周边地区依然闹得厉害,甚至于阴米县整个都被起义者攻陷,比较固执不顺的起义者有十九万人之多。见此状况,南恭靖令十二万士兵对其进行镇压,并从各地抽调援军二十万向西云赶去。十八天后,端木生于阴米县尚阳居中被刺客何先暗杀。霎时间,起义军群龙无首,再加上三十二万大军眼看就要全部会师。端木生之臣孙莲语率众发起最后的攻势,并让金楚和部分中心人员以及所有没参与起义的后备人士趁乱离开西云,去往王幼之妻粤常,其兄长-商人粤贺的居住地-赤良。粤贺也是一位心向南朝之人,收容了所有人。孙莲语等人战败,如王柏千所说那样,他们受到善待,但又遭到严密监视。他们之中没有一人供出端木庆的存在,端木庆的存在,只有中心人员明晓。而这些人,无疑都是些硬骨头……而来到赤良的南朝遗民们,则开始就地发展…… 第四章 辗转赤良 “这么一说,一直以来带领你们这帮遗民的,只有端木生一个人?他也从来没有过子嗣?” “端木生的妻子北宫融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后来终是有孕。但也是因为身子太弱,难产死了,孩子便也跟着她一块儿走了。” “他为何没有再娶?” “这……我便不知了。不过,听说他很重情,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审讯过后,王盛居走入监司府刻有“总司”牌匾的室中,将口供扔在了西云审官总司何诺的桌子上。何诺拿起口供,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批口供……全审了个遍,都大相径庭。尤其是南朝皇室上,统一口吻。至少这里的端木皇族,只剩下端木生一个人。我估摸着啊,也差不多是实话。给一帮国家的叛徒如此优待,若是供出来的越多,待遇越好,他们不可能不动心。”王盛居对何诺说道。 “唉~干咱们这行的,可不能掉以轻心。万一端木生憋了蔫屁,偷猫找谁生了一个,再留了一些南朝遗民照料那孩子,也不无可能。”何诺边看着口供,边回应王盛居的话。 “关键是啊,咱们现在的档案实在太杂太乱,有的甚至没了。这南朝遗民还剩多少个,我们倒底抓了多少真正的遗民,有没有假冒的,咱都不知道。唉,这户籍登记也都乱七八糟,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啊……” 王盛居一腔松懒地说道。何诺斜了一眼他,希望他能明白他刚才话中的不妥。 “你斜楞我干什么,难道不是?而且啊,我看北朝这架势,哪一天啪嗒一下,打到西云,咱们可就要换个主子。我估摸着唉,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何诺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其实还是觉得王盛居所言有理的。这鼎朝形势十分不妙,南云战况又不好……这西云一闹,也是人心不稳,且朝廷也有着很大损失,被十九万起义者杀伤近八万人。不过有一点倒是不错,这里的贪官无需朝廷自己再费事收拾了。但其他地区也十分不容乐观,官官相护,改革不一定能很好进行下去。而且北朝军队如此善战,鼎朝的军械马匹在质量上也略逊一筹。这架势,确实…… “咱们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何诺说罢,将手里的口供放下,继续道:“最大的问题啊,还是在端木皇族剩余数量上。这次如若不是端木皇族搞鬼,西云不可能出这么大事。他们有计策,有人,可能还有钱,也许还留了后手,都说不准啊……” “各位,这是拙荆韩绾,这是小女粤靖如。”东部与西云一省相隔的赤良省汤轩县,粤宅旁的附属大院中,一位青年男人正向南朝遗民金楚等人介绍家内人员。他指向一旁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女人,又指向她怀里约有四岁大的女童说道。 “之前总从粤常口中听到您,不曾想粤贺先生您如此年轻。”南朝遗民中,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对那青年男人恭道。 “舍妹近比在下小三岁,我们在年纪上差的不多。”粤贺说道。他看着粤常抱着的女孩,忽地想起来粤常那个早夭的孩子。还记得当时粤常的女儿去世后,给粤贺的信上都是泪痕。刚才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那孩子没死,正安然地被阿娘抱着。 “这位,想必就是……”粤贺看着端木庆,说道。在与妹妹粤常通信时,他得知了端木家最后的子嗣端木庆的存在,也知道粤贺在喂养端木庆。且早在多年前,他就知道,端木皇族仅剩下端木生一人。南朝旧臣们为了使同仁们有归属之感,早在多年前端木生之父端木泽去世时,就与端木生定下了规矩。未正式登基,但依然以圣人相称。他们依然是臣,端木家也依然是皇帝。到了端木庆这里,就沿袭了曾经的做法。这一点,粤贺也是知晓的。所以,这位婴儿,便是如今大南国的圣人。 由于粤贺将这院子里所有的仆从全部遣走,所以有些话和动作,他也能较安心地说出来,做出来。 “圣人!”他跪在了地上,身后的妻女也跪在了地上。 金楚见此,有些许惊讶。不过,有这个举动是个好事。这也让他对从未谋面的粤贺的信任度更深一分。自己才能和同伴们更好地,更安心地忙活复国大业。 “家父自幼便对我与小妹训忠心之道,今国家正待光复,粤贺也愿奉出自己的全部,与诸位同仁共进。”粤贺肃面道。 “先生之意,先皇早已明晓。早在最初我们于阴米县困难之际,先生也曾使人以财力资助过我等。先生对我南国之忠心,日月可鉴。”刘几说道。 粤贺听罢,起身作揖。粤贺妻女也站起身来,同作揖。金楚等人也随之作揖,互相敬之。 “阿爷,为何我们的圣人是个小崽崽?曾经听阿爷说的时候,圣人不该是这样的啊。”粤靖如忽然小声地说道。 “各位,在下没来得及向小女解释清楚,莫要见怪。”粤贺一脸慈爱地看着粤靖如,柔声说道:“曾经阿爷与你说的,是先帝。可不久前,先帝驾崩,大任便落在了当今圣人端木庆的身上,也就是你眼前的这位。” 粤靖如点了点头,她还是十分好奇这位小圣人,他那么小,还在襁褓里面,就成为了圣人?大业要交付与他?他那么小一个,都不会说话吧,又要怎么帮助大家呢? “各位同仁,为了避免他人起疑,在下可为各位安上几个我商下职务,各位平日里可用此身份行事。至于住处,我并不认为越偏越好,那样反而会更显眼。正好配合上给各位安排的职务,可住在我雇工租房中。且间间相邻,好行事。”粤贺道。 “那就多谢先生了……”刘几等人纷纷谢过。 “先生,还有一事,圣人当住在何处?先帝托付我,要我作为圣人的老师。”刘几道。 “这样啊……”粤贺思索了一番,道:“我们这样来,舍妹与我小舅子王九住在我家,让圣人表面以舍妹之女的身份生活。正好舍妹孩子夭折之事,仅我一人知晓。而你,可以当作她的老师以来往。” “令尊令堂也不知夭折一事?”刘几道。 “我爹娘去世了,故,无妨。” 刘几这才放心,他又看了看粤常,不知此事对粤常有何影响……毕竟,她的孩子夭折,让她表面上认圣人为那已故的孩子,这事也不是十分妥当。 “我可以的,我也无妨,这也是我的荣幸。”粤常见刘几看自己的眼神,便出一语,望使刘几宽心。 “放心吧,别看舍妹平日里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态,她可块硬骨头,坚强的很。” 刘几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端木庆,心中暗道:陛下,所有人都在为光复我南朝而奋斗。你也要快些长大,带领我们灭鼎贼,伐北朝,复兴南室…… 日子一天天过去,端木庆在粤常与刘几的看照哺育下长大,粤靖如也时常来找她的小圣人玩耍。不过粤靖如最初还以为端木庆个男娃,后开才知道……是个女娃。之后还有过一个蛮有趣的小插曲,由于粤靖如总是教端木庆说话,而且在一起的时日太长,身为圣人的端木庆会说的第一字竟是“姐”,第二个字才是“国”。后来等端木庆会说话后,她带着端木庆一起在外面散步,边散步,粤靖如还会分享她自己编的绕口令,但此时的端木庆只能听的一脸懵。到后来,傍晚时,她会教端木庆踢毽子。毕竟,踢毽子上,已经长到七岁的粤靖如可算是个大能。可端木庆太小,被年龄限制住,她没有办法很好的学习踢毽子的技术。她们越发亲密,近乎时时刻刻在一起待着,刘几见状,便想,就让粤靖如当个“御前伴读”吧,就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教。粤靖如在书法上略有天赋,八岁那年,她琢磨出来一种新的字体。其字笔画两头蚕顿,中间最细,向两端愈粗,十分脱俗俊气,她称其为‘靖体’。端木庆见那字好看,便天天疯狂练习靖体。她很珍惜与粤靖如在一起的每一刻,也希望和粤靖如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出此之外,她更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五年,一转而过…… “四年前,北朝与烟洲大同国开战,其中,好像还抓了不少北来族人当战奴。以及苍海的鱼人族威胁,南蓉拓将南云的守军调走了很多。北朝降低了对鼎朝的攻势,自非正面进攻演变成了小规模战役以及更小的摩擦。如今大同国战败,北朝与其停战,同时和苍海地区的鱼人签了协定。现如今正在恢复实力,估计在为对鼎的下一次战争做准备。而且最近南云那边的摩擦也越来越激烈,时间问题罢了。”刘几说道。 屋内,有包括金楚、刘几、王九、粤贺、端木庆、粤靖如等三十九人。对于最近的情况,他们开始总结,讨论出对策。至于为什么让粤靖如贺端木庆也一起听,是想让她们尽早融入光复事宜,哪怕听一下也好。 “如今,鼎国朝廷对地方治理,下放各种政令来弥补曾经的错误,但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许多。南面汕云省竟有官员反抗朝廷监察使监察的,可见他们松散到了什么地步?还有的两县县大统领相互进行结盟的,一起反抗监察使,且官官相护。而且他们的大部分军队全调到北部与旌宣二国的边境,以及南部的南安军那里,南恭靖就是想一下子用军队把问题全摆平,也不太现实。以及,他们的政策效率也实在太差,加上他们朝廷缺人。人才上也很少有人拥有王柏千那样的魄力,不怕死地进谏。还有就是天灾,不仅仅是西云,西让省和东俭省也出现了天灾,到处闹饥荒。尤其是西让,这是我们的邻省,如今已有我们不少的线人。不过听线人说,他们有人要带头闹事,咱们汤轩县是离西让最近的县,肯定会波及到我们。”王颖成说道。 “能不能……与要起事的人建交?嗯……咱们现在有多少人来着?”拓跋林说道。 “所有能拼命的,三百人。”刘几道。 “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一下。”金楚道。 “尝试是可以,但我觉得时机不够成熟。咱们要的是厚积薄发,但他们这帮人是饿,要的是迅速起义,吃上饭。但如果是这样,万一失败,咱们又得重来。”王颖成说道。 “但如果让他们吃上了饭呢,我们给他们饭吃。” 这一语清灵而出,所有人看向了年仅九岁的粤靖如。面对粤靖如突然冒出的这句,刘几等人感到有些吃惊。 “靖如说的不错,要粮食,我有。”粤贺说道。 “如若能以粮食为媒介,将他们收归我们这里,那还愁什么不能厚积薄发?”他继续道。 刘几点了点头,这正是扩充人力的好时机。如果一个百姓,你平白无故过去让他起义,就算朝廷黑暗,他极可能拒绝。但若是一个快饿死的人呢?就不一样了。 “那我们得快,如果鼎国朝廷东拼西凑,发了救济粮,那就不好了。”刘几道。 “我估计够呛,他们的务农政策虽然进行了改革,但这才多长时间,弥补不了那么大的空洞。”金楚说道。 第五章 家门不幸 “故,要做便趁早,决定了的话最好现在就去做,抢在鼎贼的前面。”粤贺道。 一旁仅有五岁的端木庆半懂不懂地听着,她看向自己右边比自己年长一些的粤靖如正认真地听,方才还出了惊人之语。而自己身为南国圣人,却只能一知半解,甚至有些还不太懂,不能帮上什么。她垂下头,一股负重感在内心升起。 粤靖如转头看向端木庆,见她稚嫩俊静的小脸上一丝愁绪挂容,两叶小巧的泪烟细眉微蹙。一双静幽的眸子中游着忧意,给本便已离俗清秀的容貌更加上一分怜人。 曾有人云其容貌:未染俗尘清拒邪,未得年成已得仙。 靖如见她如此,便也愁起,她见不了小庆这个样子。她开始猜,端木庆为何如此,何事使她忧愁。可恨现如今大家都在讨论着正事,自己不能立马问出她的心事,为她承担,让她恢复喜颜,只得在这空着急。 若要一云此景,便是:愁意一抹无瑕面,教人融陷忧之间。何能不令清童愁,为了此愿可赴炎。百般讨喜怎谓事,只愿小庆离愁间。 待议事停止那一刻,粤靖如俯下身来,摸着端木庆的小脑袋,小声问道:“怎么了?看你不太开心。” “姐姐,我……我帮不上你们忙,我现在……不晓得如何是好了。” 粤靖如伸手抚摸她白皙软嫩的脸颊,一眼怜情地看着她。 “小庆如今还小,自然会有听不懂的事。但没关系,你可以去请教刘先生,刘先生会细心为你解释。”说着,轻轻捏了下端木庆的脸,笑道:“你是南国圣人,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嘛。先生不是常说,‘积则实,越则虚。’” 端木庆与粤靖如对视着,也用小手捏了捏粤靖如的脸。 “‘积则实,越则虚。’我明白。只是,有些着急……” 众者看着这二人,都很是欣慰。两人共进,这便是应有的模样。身为圣人的端木庆,会因为帮不上忙而着急。而粤靖如,也会帮她排忧解难。 “陛下,若有问题,便都可以问臣。臣的使命,便是如此。”刘几说道,带着一脸慈爱地看着端木庆。这五年来,自端木庆会说话始,便一直受他的教育。在刘几眼中,她不仅仅是圣人,虽说有些不敬,但她更似自己的女儿般。自己一生未娶,未生子。现在的端木庆,便如他的孩子。 “不过啊,靖如,你这习惯还是要板一板。圣人便是圣人,哪里有你那样和圣人说话的?”粤贺说道。 “粤先生,无妨的,我喜欢这样与姐姐说话。”端木庆一嗓软糯稚嫩的声音,对粤贺回道。 粤贺也很是无奈,只得微微作揖,唱喏应下。 “各位,既是说定了,便差西让的线人迅速行动起来。不是说那要起事的人就在离我们最近的何洛县吗,这也方便了我们行事。”金楚说道。 各位应下,又杂谈一番,交代好各自的事,便都回去了。 夜间,住同一屋的王颖成与金楚正在睡前闲谈。 “这些年来,到处是贪官,收成也都不是很景气,穷人也多。那么多商户都倒了,粤贺先生的生意依然这么好……”王颖成道。 “你是说,他有事瞒着我们?” “我认为,只有一种可能,他能办到现在这个地步……”王颖成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他必然和这里的官有某种勾当。” “那又如何?他就算是个大黑商又能怎样?只要他是我们的人,帮我们复国就好。到时候,以我们的能力,肯定也能把好现在云洲的乱子摆平。” “那可不一定。现在云洲一直乱下去,也不一定就好。北面有旌宣二国,南面有北朝。如若我们成功了,这一切真的能被摆平吗?尤其是南安军,他们最为重要。他们要是知道朝廷都没了了,就不会乱吗?他们一乱,我们要是没有办法立马让他们归顺,或者平军心,北朝的军队可就打过来了。”王颖成道。 金楚皱着眉,盯着王颖成。这一番话,引起了金楚的深思。 “若要成大事,我们必须有一个全面的策略。到时候,我们新的朝廷上台,也必须有一个全面的方法来平乱。现在确实有利于我们起义,但也有弊于起义后的事宜。”王颖成继续说着。 看来若想复国,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嗯,你说的对。那我们便起草一部《南廷光复略》,来将以后能想到的可能性,以及解决策略全写上。还有各种新朝廷的制度,我们可以将我们这几年编写的《廷治略》收编其中,进行再整理。”金楚说道。 “好,如此甚好。” 二人又是聊了几句,辗转反侧一会儿,便睡去。 “都听好,我再重申一边,明日按计划来办。刘拭带着的人,会继续跟着我们进城。到那里之后,我们会去探清楚对方的虚实,待我们摸透对方之后,见到他们首脑,就把他们全干掉。刘拭等人会随动静响应我们,并和我们一起战斗。然后,杀完他们的领头人,即刻撤退。申时,纪哥会领人在何洛起义,到时候整个西让省的人都会相应。而他们这帮赤良的的白痴就会成为我们立功的机会。等纪哥当上圣人后,为纪哥扫平障碍的我们,定会做官发大财!” 金楚等人并不知道,一场灾祸正在逐渐逼近。这个夜,比以往更加寂静…… 第二日,依照线人所联系到的起义人士所言,他们的首领带领一些人前来与金楚等人会面。至未时,人便到了城内。大概有二十号人,这便由王颖成将他们带至粤家后面的附属大院中。 大院内,刘几、粤贺、金楚、王颖成等十几号人和他们进行交涉。而粤靖如以及端木庆,则在屋子里看着外面的情况。 “在下王可,是这次预备起义的领头人,不知你们的首领是哪位?”一位面貌文静,长得却十分壮实的青年男人抱拳,对刘几等人说道。 “是在下。”金楚说道。他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屋子,便继续对那王可道:“兄弟,大致的情况,我的线人应该已经与你说了。包括方才引你们进来的人,他刚才和你也边走边说了说。如今见到本人,我想问一句,壮士是否铁了心要起义造反?” “正是!我们来这里路上的粮食,都是大家伙凑出来的。”王可说道。 “好!既是如此,壮士是否也愿意归于我等,一齐起义?”金楚道。 “这正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金楚点了点头,向屋子里示意了一下,屋子内的粤靖如便走出来。 那王可一愣,不知所为何意。金楚手掌朝上,敬指到粤靖如的身上,对其说道:“壮士可知,我们并不只是一群想要造反的商人。你可知,这是何人?” 王可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粤靖如,看起来不过就是个长得俊气些的女孩,更不知金楚所言何意。 “此人,乃是南朝最后的皇室遗孤,端木生之女,端木庆。”金楚道。 王可一愣,继续打量着粤靖如,又看了看金楚。心中开始琢磨,可不可能是骗人的?但听纪哥曾说过,端木皇室可能没有死绝…… “我等,都是南朝臣子,或是其后代。我们欲复兴南室,将天下重归太平。不知壮士,可愿意随我等复兴南室?” 金楚此举,是今日上午定下的。如果这帮起义人士真的要加入他们,那他们便打算坦白这些事情。他们相信,如果有着南朝这个名号,再彰显出他们的理政头脑,会更加有凝聚力,也会比商人看起来靠谱的多。他们本想让端木庆现身,但粤靖如却为他们出了个“暂代圣人”的点子。这样,一位八岁的孩子要比五岁的孩子看起来要好很多,也能保证端木庆的安全。但粤贺却认为,这个法子差到极点,并且强烈劝阻众人。他认为,还是要隐藏南朝遗民一事,要保证皇室安全。于是金楚又出一计,在屋内埋伏二十人,在外埋伏二十人,随时听着动静,以便衣形式游走,这样可以避免万一。且,他们所有人配刀,可以更直接,近距离防止问题发生。并且当时和这帮起义之人说的也是只来二十人,那就留住来的二十人,让他们在此地待一阵子,毕竟都已经归顺了金楚等人。有什么事情,全让自己人往西让省向其他起义人士那里报,再相继让更多归顺者过来。毕竟,他们的首领被留在这里,也好办事。 “哦~南朝的遗民……”王可摆出一个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的同伴,便将手伸入衣服中。 短刀自王可等人的的衣服最内层拿出,刀出鞘,并大声喊叫,示意外面的人进来。王可直向金楚而去,其他的人,各向众人冲去。金楚拔刀与王可碰刃,王可又是一挥,刀刃划到了金楚的额头。金楚提刃到额头上防卫,但反应过慢,此招已过时金楚才发觉,并上挡,这给了王可很大的机会。王可趁机一脚踹中金楚裆部,金楚紧眉惨叫一声,弯身而下。又是一刀,此刀剜入金楚头顶,金楚瞬是翻了白眼,一番浓血溢出,金楚颅痛神乱,头向地倒。王可蹬了一下金楚的头,跃出半米,拎住粤靖如的衣服,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直接拽在了从屋中出来的一名南朝遗民士兵身上。那士兵倒下,王可又是几跃,拎起粤靖如,向墙奔去。粤贺见况,大喊粤靖如的名字,却只能被对手耗住,刀术相拼,脱不开身。 端木庆出现,喊叫着挡在了王可身前,粤靖如一惊,吼道:“不是不让你出来吗!边儿去!”王可先是被端木庆的容貌惊了一下,然后一脚将其踢飞,端木庆吐了口血,昏了过去。另外两名兵士挡在他身前,他又将粤靖如拽飞,拽在二人身上。粤靖如被撞痛大叫,又被王可拎起,王可两脚蹬在二人裆部,二人凄惨地叫着,王可又是一跃,跃至墙上。他见墙外的两拨人厮杀了起来,伸手将粤靖如击晕,吹了一声哨,表示撤离。并大声喊叫:“刘拭你个龟孙儿!快撤!”后又一步跃下,与众人向城门逃去。 院内,王可带来的人被杀了个干净。除了金楚之外,一位叫蒋于的中心人员也死了。端木庆被踢昏了过去,其他人只是轻微的外伤。 “那个人收着力道,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竟然将脚力完全分散,这才使圣人未伤筋骨。有点内伤,但无大碍,调养些日子就好。”懂些筋骨之术的南朝遗民江焉说道。他看了看那边死去的金楚和蒋于,叹息道:“当时没有听粤先生劝,现如今……唉!” “圣人……圣人无事就好。”粤贺双目呆滞,说道。 “靖如……”刘几有些疲惫地坐在了地上,轻声道。 “我们粤家,是南国的人。她替圣人被抓去,不冤。”粤贺说道。 “这里……是待不下去了,即刻动身,换个地方。”刘几缓道。 “去离恭省吧,我在那里也有生意。”粤贺说道。 刘几有些诧异看着他,他真的就放下粤靖如,不管了? “如果是觉得靖如的事情,我处理不当,那大可不必。我们还要复国,不能耽搁呀。” 粤贺整个人显得无比落魄的样子,他虽然这么说了,但,那毕竟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