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腊月死那晚 腊月死那晚下着雪,是冬天。 棉絮似的雪片,从破了个窟窿的茅草顶上卷着风呜呜的啸叫着吹进来,伴着惨亮的月光,在屋内积了一层白。 她躺在墙角的茅草里,盯着房顶破了的那块天,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不是宫缩的阵痛,她都不记得自己还活着。 没有力气喊疼,她努力想扶上肚子,可手颤抖着伸了半天又落在了茅草上。 她太饿了,饿的太久了。 从怀孕那天开始,腊月就被丢在这个地方,每天有一个馒头和一碗水的伙食。 正好够她不死。 宫缩越来越频繁,痛的腊月几度晕过去,再被灌着雪的风冻醒。 这孩子想来到这个世上看看的心真强烈,母亲就是这样毫无力气,小娃娃还是努力来到了人间。 皱巴巴的小小一团,浑身紫黑紫黑的,小小的手脚胡乱抓挠着。可是哭声却很响亮,黏湿的头发也很浓密,眉心有一颗艳红的米粒大的胭脂记。 腊月突然就哭了,咬断脐带,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孩子抱过来搂在怀里。 她想喝口水,可是碗里空空的。 孩子一直哭,听的腊月心里刀剜样的疼。 这可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自己身上的肉,他没罪啊! 她哭,咬破指尖放到孩子小小的嘴边,小家伙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指吮吸着。 天很冷很冷,雪越下越大,孩子的身上渐渐冰凉,紫黑的小身子就没缓过来过。 腊月抱着孩子僵冷的身体,瞳孔渐渐涣散。 血从她身上流啊流啊,顺着染红的茅草流到地上,和屋顶上那个窟窿里飘下来的那层雪汇在一处,雪就变红了。 第一章 重生 “月娘……月娘你醒醒……” 有人在腊月耳边轻轻喊着,摇着她的肩膀。 腊月睁开眼,头顶上牡丹百合的帐子上垂着的八宝流苏穗子鲜艳富丽。 之城正在推她,一脸焦急的伸手为她擦眼角的泪,“做噩梦了?哭成这样梦到什么了?” 他那担心是真的,能看得出来。 从没想过死而复生这种事会真的发生,那不都是说书的人为了哄人掏钱乱编的吗? 可如今这事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个儿身上了。 她更没想到面对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己竟然会如此淡然镇定。 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像连上辈子那死时的不甘也都一并叹了出来似的。 笑了笑,推开之城想要来拥抱的手,腊月起身,把那拔步床旁边的黑檀木红纱高灯剔亮,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 水是冷的,比她的指尖还冷,冰的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她坐在椅子里,环视一周。 桌子上有丈夫前世赶考前准备的箱笼,看来是回到了前世之城赶考前的几天,腊月苦笑一声,心想,怎么不干脆回到认识他之前呢。 “月娘?”之城又叫了一声。 腊月这才抬眼看着他,“做了个怪梦,梦到我生了个孩子。” 之城就笑了。 他一笑真的好看,和善的眉眼在红色的烛火下更添了一层温润。 他说,“月娘你这是日有所思,我知道你很想有个我们的孩子,我也想啊,可是这种事又急不来。”之城说着下床,取过他的外袍来披到妻子身上,“你放心,有没有孩子我都不会纳妾,我这辈子只要我的月娘。” 真会说情话。 前世听到这些,腊月会心跳加快,昏头胀脑的傻子似的一门心思在这个男人身上付出。 可如今,这些话让人恶心。 连身上的他这件团花暗纹的织锦袍子上散发的熏香味道,都让人恶心。 拉下身上的袍子,腊月回身去捡自己的衣服。 之城皱了皱眉头,“月娘,你怎么了?感觉你怪怪的,不舒服吗?这么早,才四更天你穿衣服去干嘛?” 腊月随口扯谎,“你不是要去赶考吗?我想起来还有件里衣直裰没缝好,想赶工去做完了。再说还有胭脂铺子里的事得我督促着。” 前世种种让她不得不怀疑之城接近自己的初衷,邢记胭脂的配方可是块不小的肉。 果然,听妻子说要去照看铺子,之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都不记得腊月说的前一句给他做衣服的话。 直接就不满道,“你如今是张家少奶奶了,还照看铺子那么辛劳做什么?我不许。娘不是说她找了家里老仆经管着吗?张家本来就有胭脂水粉的铺子,一并给他们打理了正好省心。” 腊月就觉得整个人都被冰水里泡了一遍似的。 前世是有多瞎,竟然会以为他们是疼爱自己,不忍自己操劳才帮忙看着铺子的。 一时心内悔恨交加,气的她双手抖着使劲绞住衣角,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之城下床来从背后抱她,怀里的人脊背不由的僵硬挺直。 感觉到了妻子的抗拒,之城口吻里不开心更甚,“月娘你这是干嘛,是不是……”他掰着腊月的肩膀,猛的把她翻转过来对着自己的脸,语气严肃,“月娘,你看着我!” 腊月努力的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恶心恨意,指甲使劲掐着掌心。 然后收拾出前世惯有的,见到他的时候那种痴痴深情的目光,目光里还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恶梦醒来后的难过和脆弱。 果然这种目光很管用,这时候这个男人还是喜爱着腊月的,除了那邢记胭脂的配方,这个男人心里总算还有着妻子的一点位置。 他审视的看了腊月半晌,一把将她拥住,“月娘,要么我晚些再走吧,你不是一直想要有个我们的孩子吗?” 想到了前世他也这么答应过自己,不过是自己求他的,可是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就被婆婆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腊月知道婆婆不会答应,但还是点点头,再煽风点火的说了句挑拨的话,“娘对我那么好,比亲娘都要亲,一定很想看到咱们家有后,之城明天提提这个事一定成。你都这么大了,娘也不能给你没脸。” 果然丈夫出糗了,婆婆指桑骂槐的点着儿子的额头骂他不争气,那字字诛心的刻薄言语却都是指向腊月的。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十年寒窗为的就是一朝高中,如今你才不过考了个秀才就一味不思进取醉在那女人身上不想前程……呸,没用的混账东西,狐狸精勾了魂了不成,任凭下作不要脸的东西拦着你的前程……” 呵呵,骂的真精彩。 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明媒正娶的夫人也要被骂成狐狸精了,为自己夫君留个后就成了阻拦他的前程了。 前世这时候腊月是羞红了脸,垂着头哭着受教的,最后还跪在婆婆面前求她别骂之城。 真贱! 这辈子可不会了,她就低着头默默坐着,想象自己是根木头,好奇自己不开口的情况下,婆婆怎么能把那滔滔不绝的辱骂引到儿媳身上来。 早晨的一束阳光正好透过窗格子照在静坐着不动的腊月的眼睛上,晃得她只好眯起眼睛。就听见之城不服气的顶了句嘴,“娘,我就是说一说,您干嘛骂的这么难听?都是我的主意,您骂她做什么?” “砰!” 是婆婆拍桌子的声音,她的权威在这个家中是不容挑战的,儿子竟然敢顶嘴,这简直就是犯了天条。 “娶妻娶贤,你看看你娶的是个什么东西?成日勾引着你不离床头……” 砰砰砰,婆婆拍着桌子,一叠声的咬牙切齿着怒骂,见儿媳不还嘴,越发骂的难听。 有东西一下跳到腊月的脸上,打在眼角,隔着眼皮,打的她眼珠子疼的黑了一黑。 这一下子还真是前世今生都躲不掉。 前世是跪着被打到的。 直到死,眼角都有绿豆大一块疤,就是今天被婆婆这么拍桌子的时候溅起的勺子柄戳的。 不过前世可没晕倒。 第二章 恶婆婆懦夫婿 眼角热乎乎的有东西流下来,腊月趁机用手抹了一把,把那血抹开,弄得满脸都是更吓人,然后直直的向后倒去。 呵呵,倒要看看自己流血晕倒了,那一对母子会怎么做。 之城一下子扑过来抱起妻子,一连声喊着“月娘“。 腊月悠悠醒转,哭着紧紧揪住丈夫胸前的衣襟,声泪俱下的哀求:“之城,你别怪娘,别因为这点伤和娘吵,都是我不好,我坐的不是地方。不过是流点血又死不了,要是娘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快去给娘赔不是。” 之城有点尴尬,腊月当然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因为自己受伤和婆婆顶半句嘴。 之城喜欢腊月,但他的喜欢吧,从来都是在重要时刻,先保住自己不被殃及才会分出来给她的。 腊月很乐于看到之城的这种又红又白的羞惭脸色。 然后她又开口,捂着额头嘶嘶有声,眼睛转向婆婆,“娘,您要怪罪就怪媳妇吧,我替之城受着,别气坏了您的身子,之城都要去赶考了,心里存着不痛快,万一路上有个好歹比不得在咱们家里。” 这顿饭是彻底废了,谁还吃的下东西。 婆婆听完儿媳这番话,那眼珠子肉眼可见的越瞪越大,险些要掉出来,胸脯起伏着,跟那狂风掀起的巨浪似的。 “啪!”她一巴掌甩在腊月脸上,倒让腊月想到了前世被捉奸在床的时候。 那怒骂紧随而至:“你这下作的东西,挑拨我们母子,张家家门不幸娶了你这么个搅家星,商人家的女儿果然要不得……” 腊月柔弱的倒在之城怀里,见他只是干愤怒着,一句话都不替妻子说,腊月就在婆婆骂到“……有脸就该自己一头撞死……”这句话的时候,泪眼模糊楚楚可怜的对之城说了句,“之城哥,月娘来世再陪你,如今只有月娘一死才能消了娘的气。” 然后起身,一头撞向廊柱,额头尚未触及柱子就被之城一把扯进怀里搂住。 这个男人双目赤红的终于冲破了他那懦弱的天性,最大的爆发出他的男子气概,冲婆婆吼了一句:“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月娘!” 然后是婆婆哭天抢地的嚎叫声。 一出好戏,腊月该退场了。 她哭的气噎,抓着之城的手实时晕了过去。 这家就该这么热闹着才有意思。 她装晕着,任凭之城抱她回房,然后亲手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擦到眼角的时候,她还闭着眼睛皱眉,有气无力的呼痛,摩挲过她脸上的巴掌印的时候,她连忙躲闪低泣。 之城气冲冲的摔下湿手巾,一跺脚冲丫头喊了句“好好照顾少奶奶!”然后转头出去了。 连脚步声里都是愤怒。 知道他是去找他娘理论了,想为妻子讨个公道,更知道他那气概,进他娘大门的时候大约就如同那扎了洞的猪尿泡,一下子就萎了。 不过这已经够了。 重新来过,既然还是和他搅合在一起,那就要好好活着,不能像前世那么傻傻的,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 堂堂邢记胭脂家的继承人,活的比那粗使的奴才还下贱,死的比那菜场被斩首的犯人还凄惨。 都对不起她死去的爹! 腊月“晕”了一天,晚上才醒。 一醒来就看到昏黄的纱灯投射的婆娑竹影里,之城满脸愧疚,吞吞吐吐的,手里窝着个纸包。 见妻子醒来连忙殷勤的打开。 很温柔的说:“月娘你看,你最爱的蜜枣果子。” 房间里可真冷,连那烛灯都像极了前世临死时,那间破了个窟窿的草屋顶里漏进来的月光。 腊月指指自己肿着的脸,五条鼓起的指印还在。 努力挤出个贤惠的笑容,她说,“之城,我现在吃不下这东西,嘴里痛,不敢张嘴。” 就是不让你躲着这个话题。 之城略皱了皱眉,似乎对妻子竟然还提这件事,不为自己男人着想很不满意。 那不开心的表情又不重,刚好够妻子看出来并且心里生出自责,然后不忍心再问,此事就此揭过。 可那是以前的腊月,如今…… 她不想长这个眼色。 委屈求不来全,再爱也不能没有底线,更何况如今她对他早就没有爱了。 “之城,要么你休了我吧。”这句话是腊月重生后最真的一句真心话。 丢人也没关系,她真的想离开这个家。 重活一次,并不想把大好的人生消磨在这后宅大院里,天天和婆婆小姑,以及将来的,不知道几房的姨娘斗心眼子。 更何况之城赶考回来后可是带着丞相的女儿一起荣归的,且那女人还大着肚子,到时候自己将置于何地? 若能现在离开,她就不报仇。 此时,她只想躲开这个家,躲开他们过自己的日子,她想要自由。 之城一惊,眼睛里有痛,一阵风隔着窗户吹进来,烛光晃了晃。 他脸上那点本来微末的不满,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这阵微风吹散了,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可怜兮兮的握住腊月的手,温柔中带着深情,还带点撒娇。 他说:“月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知道你委屈,可是那是娘,”他发狠的抬高了点声音,“你放心,今儿中午我都去找娘理论过了,娘以后都不会再这么对你了。” 他颤着声音,疼惜的把腊月的手放到他脸颊蹭着,“月娘你如今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休了你你要怎么活着?我怎么舍得?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不然我赶考路上也不能心安。” 说完,似乎生怕再听到妻子说什么。 竟然一跺脚,撩起长衫的衣摆气呼呼的出去了。 早料到不会这么痛快,腊月长叹一口气,心想,要是这时候给了他们邢记胭脂的配方不知道是不是能离开的爽快点。 呵呵,幼稚了。 罢了,还是想想怎么做能让自己不被动吧。 婆婆的性格她太了解了,再不有点行动,这打就白挨了,还要落下个没道理的泼妇名声。 都能想到婆婆会怎么做。 为了挽回早饭时候那一场凶悍恶婆婆形象,那必然是要亲自登门道歉来折辱儿媳一番的。 说不定还会故意哭着给腊月下跪——那老太婆做得出来。 第三章 这家就是个火坑 要等婆婆上门受了她这一跪,光四邻八舍的手指头都能戳断腊月的脊梁骨,口水都能把她淹没,估计真的就离死不远了。 腊月挣扎着起床,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脸上不施脂粉,头发简单梳好。 镜子里她这身装扮既不失礼,挑不出毛病来,又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了她的楚楚可怜,脸颊上那肿胀的指头印可真是锦上添花。 她才刚扶着丫头走出房门,就和婆婆在门口相遇了。 幸好自己棋早一着。 怕婆婆先下跪开哭,凭哭占理。 腊月连忙扑通跪倒在地,鹅卵石砌的石径又硬又冷,她跪的实实在在足见诚心,骨头都撞的疼到心脏一抽。 她哭着开口,“娘,儿媳不孝,惹了娘生气,求娘惩罚。”声泪俱下的跪行几步,腊月拉着婆婆的裙角苦苦哀求,“娘,您就别怪之城了,他今天回房心事重重的,儿媳看的心疼啊娘。” 这句话不是平白无故说的,是她眼角瞄到门口之城的袍角临时加上的。光说话谁不会?又不用花钱。 婆婆那脸色精彩的,白白红红了一阵子最后转黑,那张涂着她邢记家胭脂的嘴哆哆嗦嗦的咬紧,最后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手来扶腊月。 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狠毒和不可思议,明显儿媳这和以往行事大为迥异的作风惊到她了。 她没放话出来,腊月怎么可能被她扶起来,岂不是白跪了。 腊月倔强的不起来,抽答答的哭,“娘,儿媳自请受罚,愿祖宗祠堂里跪上一天一夜,悔改自省,求娘成全。” “我的娘,这孩子真叫人看着心疼,”和婆婆一起进来一个穿着夸张的夫人,攥着个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有点埋怨的看着婆婆,“我说张夫人,这孩子犯了啥天大的错啊,这么可怜见的赔礼道歉,你就软个心饶过了吧,这脸上打的,你家儿子,那也不像能下手打人的啊。” 这是城西的柳媒婆,来给小姑子张晚晴说媒来的。 婆婆青白着脸,气的浑身发抖,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咬着牙根尽量和蔼的说道:“快起来,娘怎么会罚你,本来就是来看看你好些了没。” 不提这巴掌印的事吗? 腊月就着婆婆的手这才起身,踉跄着晕了一晕,说,“原是儿媳该打,娘就是再打几下也是为了儿媳好,娘不开心了,这巴掌儿媳不挨着,难道去打妹妹?还是打之城?也只好打我才是最妥当的,再说也没有太疼。” 柳媒婆撇了撇嘴,斜了一眼旁边的人,站开两步远。 腊月才行了个礼说道,“之城赶考的衣裳用度我再去检查看看,怕有遗漏,就不扰娘游园了。” 张晚晴这桩婚事够呛能成了,虽然前世本来也没成。 婆婆一门心思光想着巴结人,女孩子家求着媒婆去说州府老爷家的儿子,那可不是自找没趣么,门不当户不对的。 前世腊月就劝过,“之城文章做的好,大考未必没有出息。不如等之城回来再提晚晴的亲事,到时候,就是平时咱们觉得高攀了的人家,说不定都是他们高攀着咱们了。” 可惜小姑子和婆婆都听不进去,急着定了个不咸不淡的卖灯笼的人家,就因为他们家京城也有铺子,家底颇丰厚。 到后来之城攀上了丞相家女儿又觉得卖灯笼的和自己家不般配,想尽了办法退婚,闹得满城风雨丢人现眼。 次日一大早之城就要启程,真是万分感谢这几天身上天癸正来,不用恶心的和他周旋。 忍着不适,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那城门外扬起的一溜黄土烟尘里,腊月又洒了几滴依依不舍的夫妻分离泪。 总算清净了。 回到家,隔着轿子看着门口那对蹲着着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她长长叹了口气,那件事明天就要来了。 这石狮子前,明天天刚擦黑会晕倒着那个乞丐。 明天会下雨,雨里夹着黄豆大的冰雹,还刮着风。 这笼子,想离开还得徐徐图之。 下了轿子,腊月裹了裹披风的衣领,摸着那青石狮子卷曲的鬃毛纹理,前世的记忆纷至杳来。 明天,那碗红豆羹…… 她恨的只想一脚踢散这狮子,一把抓烂这狮子。 身后传来一声脆凌凌的喊声,“嫂子!” 腊月回头看她,眼里的恨怒一时没收住,吓了小姑子一跳。 张晚晴一脸的亲热瞬间凝住,刹住脚步疑惑的看着腊月,“嫂子?你咋了?” “没事,铺子里的事,掌柜差了帐折了银子。” 她抬脚噔噔噔快走几步跨进门里,连仪态也顾不得守了。 她怕,怕再看张晚晴一眼会忍不住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扼死。 小姑子还在身后热情的喊着。 腊月只边走边说了句“风吹了脑袋,头疼,就不陪你玩了。” 然后回房。 明天得出门,得想办法在婆婆之前救下那个乞丐,然后让他走,让他离开。 不能两次栽在这种事上头。 怕待会婆婆派人来问,又得假惺惺的敷衍,于是腊月吩咐丫头,“就说我头疼的难受,今天不吃饭早点睡了。” 那丫头叫春红,是婚后婆婆派给她的。见腊月要关门,仗着自己身份不一般,以前少夫人又是百般委屈求全的窝囊性子,就总蹬鼻子上脸的明里暗里拿捏欺负她。 如今见少夫人这么早就睡,便撇了撇嘴给腊月讲起规矩来:“少夫人,这晨昏定省可是咱们这样大户人家必守的规矩。” “莫说您如今只是略吹了点风,小小的头疼,就是那城里莫家那样人家,少奶奶可是省城李进士掌上明珠,比您还娇贵着些吧?” “人家上个月不小心摔断了腿,都还挣着去给婆母请安呢。如今咱才进门没几天,又不是什么诗礼大家的女儿,这公子才刚走您就眼里没了长辈,连问安也不肯去了,传出去不是要被人笑话吗?” “人家谁管你是不是头疼吹了风,只当你是眼里没长辈,轻浮粗鄙不懂事呢,那丢的可不是您自个儿的脸。” 好一个牙尖嘴利伶牙俐齿的丫头! 第四章 下人 前世竟然任由这种眼里没有主子的东西欺压了那么久。 死的当真不冤。 腊月忍着满腔怒火,在桌子旁坐下,然后冷着脸让春红进来给自己捶腿。 她想把这院子里清扫下,正好这奴才撞上来了。 春红明显被少夫人与以往窝囊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气势震惊到了。 不可思议的盯着腊月,直愣愣瞪着眼,似乎受到了天大的屈辱。 腊月冷笑一声,抿了一口茶,目光讥诮的看着那神色不服的丫头:“怎么?春红这是觉得少奶奶使唤你,是践踏了你这身份了?伺候我憋屈了?” 她这话其实并不合她的身份。但这世上哪有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好事,想拿人做筏,必然要丢下些脸面。 春红立刻扑通跪倒在地,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辩解自己没有这么想。 那小模样儿倒好像少夫人打了她几十板子夺了她清白似的。 且,到底最后她也没有过去捶腿。 腊月不耐烦听她呜妈喊舅的,这么做不就是想坐实少夫人苛待的名吗? 那就给你看看什么叫真的苛待下人。 她一拍桌子,佯装大怒,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外面的奴才都死了不成?由着这东西在这里嚎丧,少爷才刚赶考出门,好好的人家哭什么哭!还不快拖下去掌嘴!” 门外的奴才窸窸窣窣了半天竟然没人进来。 果然是,身边没有一个人是实心在她这边的。 她豪无形象的一脚踹开春红,冷冷的道:“你再哭一声,我就把你的舌头剪下来。” 她的声音很冷,脸色也毫无戏谑的意思,一定看着很凶。 起码春红被吓住了,哭声戛然而止。 腊月盘算着怎么把事情闹的更大点,好能借故气病,躲过明天那场灾。 春红抖着肩膀看着与往日差别极大神色凶狠的少夫人,等着发落,但她根本不信少夫人真敢把自己怎么样,难道她连婆婆的人也敢动? 腊月想到了厨房的常嬷嬷,前世只有她曾在自己被冤枉的时候,偷偷去送过衣裳和吃的。 于是她直接把常嬷嬷叫了来,让她帮着把方才的奴才名字全部登记了,退给管家再行安排。 然后看了看春红,腊月对常嬷嬷道:“春红年龄大了,心也大了,我使唤不动,也不敢委屈了她,你回头禀了老太太把这丫头送回去吧。” 春红一听,哭天抢地的来拽腊月裙角,被常嬷嬷一脚踢开拦住,“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和少夫人拉扯!” 腊月满意的给常嬷嬷使个眼色,然后捂着心口晕倒在桌子上。 常嬷嬷惊天动地的喊声立刻响起,“来人啊!少夫人晕倒了!来人啊,春红把少夫人气的晕倒了!” 干得好! 门外不过片刻便奔过来一群人,管家的声音严肃的响起,然后常嬷嬷哭诉着讲了经过,还加上一句:“少爷离家赶考,少夫人心里挂念,连个饭都没吃一口,又被这眼里没主子心高气傲的丫头一顿不尊重的,气的晕过去了。” 屋子里闹嚷嚷的吵了很久终于安静下来了。 腊月慢慢睁开眼,看着胳膊和心口扎的针默默流出了眼泪,强装晕倒,被人折腾着连扎带掐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很烦这样的日子,想了许久,她觉得还是得想办法让他们家休了自己才能有自由,在此之前得先把铺子弄妥当,安排好后路再谋划休书的事。 常嬷嬷推门进来,端着一份饭菜。腊月慢慢吃着,听她说着春红是怎么回到婆婆面前哭诉,又在常嬷嬷说了实情后,春红一不小心说漏嘴“都是老太太的吩咐。”然后老太太紫涨着脸命人堵上嘴,回头找人卖了。 腊月伸手止住。 她真不想听这种事了,她在心里发誓,只要离开了这个地方,一定不会再踏进这样的高门大户人家,哪怕一个人独孤终老也比这样活着舒服。 她说:“常嬷嬷,我困了,去娘那边回了话,就说少爷赶考不在家,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奴才伺候,外头用的人不用再派给我,以后这院里有你就够了。” 常嬷嬷答应着出去。 她随便擦了把脸,上床拉开被子呼呼大睡。 第二天果然一大早就开始下雨,还刮着大风,那窗户上摇曳着的柳树影子跟鬼似的,衬的房内更加阴森。 腊月感染风寒了,但不重。 她故意的,城里今年开春因为受风寒感染死了好几个人了,婆婆惜命,听说儿媳染了风寒就吩咐常嬷嬷好好伺候,病好之前就不用辛劳来请安了。 上辈子饿习惯了,此时面对常嬷嬷一天三顿不拉的伺候饭菜,腊月反倒不习惯起来。 真是个贱命。 午饭只吃了两口,便吩咐常嬷嬷去备车,她要出门去铺子里。 让常嬷嬷去回了老太太,就说铺子里胭脂出了纠纷折了几百两银子,不去看看只怕铺子都没了。 婆婆最贪财,听说这个事必定会放她出门。 果不其然,她和常嬷嬷很容易就被放出了府。 邢记胭脂的铺子很大,生意红火的不知道被多少同行妒忌。 要想动手脚只能徐徐图之,眼下得力可信的人手太少,这事只能缓一缓。 腊月转悠了半天,听着掌柜汇报店内的事,仔细翻看了一遍账本。 高掌柜是爹爹当初一手调理出来的人,绝对可信,几十年在账上从没有出过错。 她绝对信得过此人,但每此还是会一丝不苟的翻看账目。 爹说过,不要给老实人有可钻空子的机会,那不是信任,那是在毁了他。 腊月深以为然。 在铺子里磨蹭了半天,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她这才命常嬷嬷取出封好的五两银子推给高掌柜,道了声辛苦,让他带着伙计们吃酒,然后回府。 刚到府门口就下起了冰雹,常嬷嬷笑着为腊月取下隔雨布的斗篷。 说道:“少奶奶真是好算计,这冰雹下的,再晚一盏茶功夫都要挨砸。” 腊月笑笑,在门口驻足。 心里焦急的斜睨着大门外的青石狮子——怎么还没出现? 常嬷嬷见主子不走了,站在门口不动,有点不解。 腊月不动声色道:“嬷嬷,我爹当初是农户庄稼人出身,当姑娘的时候啊,每年都送我回老家体验农忙之事,说农户家女儿万不能丢了本分。” 常嬷嬷不知我说这话何意,但还是笑着附和:“邢老太爷真是个会教孩子的人,富也不骄,这才养出少夫人这么知礼持家的好女儿来。” 她笑着点头:“你看这如今正好是杏子,苹果挂果的时候,这一场冰雹打落不知道多少果农的银子钱呢,今年,只怕邺城的水果要大涨价了。” 常嬷嬷听完这话面色一变,担忧道:“老奴姐姐家里就是果农,这……她全家都指望着那几亩果园过日子呢,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了。”她笑着扶着常嬷嬷的手,看那黄豆般大的冰雹毫无停歇之意的越下越热闹,淡淡的低声道:“嬷嬷,我信你才帮你出个主意的。” 她不曾转头,若无其事的盯着大门外清冷冷的街道。 常嬷嬷看着少夫人一脸疑惑。 腊月继续道:“明天你去邢记胭脂铺子里取一千两银子,让你那姐姐到魏县下定钱,定下他们那里的梨和苹果,多了也不要,一千两的就行,咱们就只做这邺城的生意就够了。” 她笑着侧首瞧着嬷嬷,“庄稼人不容易。嬷嬷是个明白人,一定听懂我的意思了吧。” 第五章 救下乞丐 常嬷嬷当初卖身到府中为奴前有自己小生意,只不过家里男人得了肺痨。 这病费钱的很,自己的生意都赔了进去也没够用,她也是实在没钱了才卖身进来的。 她是个有才干,有魄力的女人。 响鼓不用重锤敲。腊月稍微话头一点,常嬷嬷已经明白了少夫人的意思。 当下她极轻的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少夫人您放心吧,今日您把老奴当个贴心人信任,又救了老奴姐姐一家的命,老奴不是个知恩不图报的人的。” 腊月顿了顿,“嬷嬷,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说了半截的话一下卡住,她无奈笑了笑,“话多了,没事,赏会雨再回。” 能说什么呢?毕竟重生的只有她而已,说太多嬷嬷也不会懂,只好日久见人心吧。 望着清冷的街道,腊月的思绪飘忽忽的回到了前世那天。 “嫂子嫂子,你快喝喝看,看熬的好不好?” 之城赶考走后第二天一大早,小姑子张晚晴来找她尝红豆羹。 腊月熬的红豆羹出名的好。 她是之城的妹妹,自然不能拒绝她。 腊月笑着勺了一勺。 “好喝吗?再来一勺,嫂子我熬的也不错吧?” 这碗羹,她只喝了两口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后,腊月赤身裸体的和一个男人躺在一起,浑身酸软的感觉让她心里一凉。 来不及想别的,脑子里只反复绕着一个念头:清白毁了。 她愤怒绝望的去看那个罪魁祸首,他睡的死死的,脸趴在枕头里,头发乱哄哄。 腊月去抓他的头发,可是手软的根本没有气力,连骂他的声音都糯糯的,听着像勾引。 然后房门被人“咣”的一脚踹开,冲进来一群人。 婆婆首当其冲,后面是惊叫一声捂着眼睛跑出去的小姑子。 腊月被人扯着头发从那新婚的大拔步床上拖下来,大红的丝被散在地上,露出两具不要脸的赤条条身子来。 她的头磕在床边雕刻的合和二仙的云纹边上。 破了,流了一脸的血。 地上厚厚的毡毯都不能让她感觉到一点温暖。 腊月趴在那毯子上,身上冷的不住的抖,嗓子疼的发不出声,嘴唇干抖着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周围的人男男女女的都有,刚才拉她下来的是个家丁,腊月慌乱间一眼扫到了那个男人手指间的一缕长发。 “真没想到少夫人这么风流啊。”围观甲的语气饱含讽刺。 “啧啧,竟然连个乞丐都勾搭,还真不挑。”围观乙的口气透着嫌恶。 腊月捂着脑袋,哭着摇头,试图去抓住什么掩盖下羞耻,好像身上有点东西,就能连周围人的指指戳戳也隔开似的。 可是身上软的根本什么都拿不起来,于是她只好徒劳的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团。 唾沫混着婆婆的愤怒喷在腊月的脸上,最后是劈脸的耳光。 然后腊月昏了过去。 自始至终,那个为非作歹,毁了腊月的男人都没有动上一动。 哪怕丝被滑落,露出他一样光着的罪恶,也没能让他翻个身。 他像死了一样。 天色暗了下来,石狮子前跌跌撞撞的倒下一个浑身破烂的乞丐。 来了!这个人是自己前世生命终结的祸首,是自己前世孩子的爹! 腊月心中激动不已,急促的呼吸着,脸色都白了,骨节泛青的狠狠抓紧常嬷嬷的手。 她失态了。 常嬷嬷轻声道:“少夫人,您沉着点气。” 她点点头,指着那个乞丐,尽量放缓语气,“嬷嬷,那人可怜见的,我们救他一救吧。” 嬷嬷连忙回头喊着耳房里打牌的家丁出来帮忙,把乞丐搬到了他们当值的房里。 常嬷嬷端了姜汤过来喂给那乞丐。 腊月这才有机会看清楚这张脸——这张上一世害惨了她的脸。 虽然头发蓬乱衣不蔽体,满脸脏污脸颊凹陷,但是那双眼睛却闪闪晶亮,透着凌厉和坚定。 看这双眼睛,应该会是个挺有志气的人。并不似那城墙根下平日里坐着的满眼无光,得过且过的懒惰乞儿。 腊月努力平缓心情,努力忘却前世的伤害,说服自己他也是被人害的。 然后送了乞丐二十两银子的盘缠,说道:“我看你倒像个一时不得志的壮士,男子汉大丈夫因穷受困,妾亦不忍,今逢我相公赶考出门,我发誓要行善百日为他祈福,你正好赶上了。” 这番说辞传到婆婆耳朵里,也不能给她按什么莫须有的恶心罪名。 乞丐感激的接过银子,抬头直视腊月。 那目光里不见得有多深的感激之意,不但没有感激之意,甚至还带着一丝疑惑。 他就这么直直的盯着腊月半晌,似乎在确定自己想法,然后很突兀的问出来,“为什么恨我?为什么恨我还要送我钱?” “呃……”腊月一呆,竟然被这衣衫褴褛的乞丐突然的逼问压得有些胸闷,“我没有恨你,我与你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恨你……你看错了……” 她回答的语气越来越慌乱,越来越语无伦次,努力想解释什么。 一下子就想到了前世自己那苦命的孩子,眉间一粒胭脂记,哭声洪亮……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垂眸,轻咳一声,给常嬷嬷递了个眼色。 常嬷嬷连忙遮到腊月跟前,挡住了乞丐无礼的注视,说道,“你这乞丐太无礼,这是我们少夫人,好心救济你,你不知感恩,还出口伤人。” 乞丐连一丝眼角余光都不曾分给常嬷嬷,那目光依然直直的盯向躲在常嬷嬷身后的人。 直到盯的腊月有些慌乱,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人也是重生的,几乎要忍不住跳出来大喊大骂。 乞丐这才冲腊月抱抱拳,揣起银子转身出门去了。 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 “嗳,这人……”常嬷嬷不满的看着门外乞丐离开的地方,“还没见过当个乞丐当的这么牛气哄哄的人,真是个糙人,连个谢都不会说。” 腊月紧走几步离开门房,那步子杂沓,似乎随时都能摔倒,常嬷嬷连忙跟上一把扶住。 “少夫人,您怎么了?在生这乞丐的气?这可不值当,您别气坏了身子。” “嬷嬷……”腊月猛地顿住脚步,苍白的脸色和含着眼泪的目光吓了常嬷嬷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少夫人?” 怎么了? 腊月想哭,又想笑。 终于把这个人送走了,前世就是这个人毁了自己,那被捉奸在床的一幕就如发生在昨天。 那被人抓着头发扯下床围观的羞辱,婆婆混着唾沫星子的辱骂和耳光…… 不会发生了!她终于踏出了改变人生的第一步! 第六章 红豆羹之祸 腊月怎么也没想到即使她抢先一步救了乞丐,还是没能躲过那碗红豆羹。 和前世一模一样,张晚晴一大早就端着碗红豆羹来找她。 一样的语气,一脸天真的娇俏少女,心底却藏了一条毒蛇。 不过这次,腊月早有准备。 “嫂子,你快尝尝我做的好不好,还有哪里不够的?”张晚晴讨好的摇着腊月的胳膊撒娇。 腊月笑着喊了常嬷嬷一声,接过外面常嬷嬷递来的红豆羹,笑道,“妹妹你怎么来这么巧,正好早上我才也熬了一碗,咱们俩换着喝,互相指教。” 桌子上两碗红豆羹都冒着丝丝热气,张晚晴雀跃的欢呼一声就要去端桌子上的碗,腊月伸脚轻轻踩住她的裙角,小姑子一下摔倒在地。 迅速把桌上的红豆羹交换了位置,腊月连忙俯身把小姑子拉起,满脸关切的揉着她的膝盖,“摔到哪了?要不要叫大夫来?” 张晚晴撅着嘴,不满的起身,本来要发作的,一听叫大夫,生怕误了母亲的交代,眼珠子一转,脸色立刻晴转多云,笑着摇摇头,”不用不用,一点没摔着。” “真不用吗?我看还是叫大夫看看吧。”腊月作势就要喊常嬷嬷。 张晚晴连忙蹦跳两下,一脸天真的笑,“你看,我真的没事,别管这个了,咱们快喝红豆羹吧。” 她说着端起面前的碗,一脸期待的看着腊月,“嫂子您先喝。” “好。”腊月勺起一勺粥,心底冷笑着抿了一口。 “您再喝一口看看。”张晚晴目光殷切的盯着腊月的反应。 腊月把碗往桌上一放,发髻间的垂珠步摇点在额间来回晃动,她温和却坚持的道,“不行,我喝了一口了,妹妹也要尝一口我的才行。” “呃,”张晚晴愣了一愣,大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水灵灵的煞是可人。听嫂子这么说,她豪爽的端起面前的碗,“嫂子熬的红豆羹那么好,我都不耐烦用勺子,您看我来个一口闷。” 她的确一口闷了,闷完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便一头栽倒在地。 腊月轻笑两声,低声喊守在门外的常嬷嬷进来,两人把小姑子头发拆开打散抬到床上,又把床帐放下。 一切布置妥当,腊月换了一身出门衣裳,这才回首低声道,“嬷嬷,您确定今日家里请了男客?” 常嬷嬷简直都快佩服死少夫人的料事如神了,怎么掐的这么准,就知道张小姐今日会来送粥呢。 “确定,老奴特特一大早去老夫人那边看了的,请了城东王老仙儿,说是看家里风水。” 腊月恨的暗骂一声。这一世没有乞丐了,就找了个穷算命来毁她吗?那王老仙儿四五十岁,皱皮鼠眼,一脸奸相,比那乞丐还要令人作呕。 忍着心头的恶心,腊月道,“咱们此时不能在家,嬷嬷我们待会赶紧离开,就说铺子里胭脂出了问题,客人上门闹呢。” “少夫人您放心,那边都安排好了,昨傍晚高掌柜还特地又来找老奴确认了一遍。” 腊月翻着妆匣内的镯子,最后取过一支麻花拧丝金镯子戴上,轻笑,“高掌柜估摸是觉得我疯了,竟然花钱请人来毁铺子名声,还一闹就是三天。” “可不是咋地,老奴也不明白,不过少夫人心内有算计就行,咱们都听着就是。” “嗯。”她起身,接过常嬷嬷递过来的手绢,“对了,许多天没有去拜访李少夫人了,她上次说喜欢我自己用的胭脂,正好去约她来取。” 两人边说边离了府。 腊月本来打算约李少夫人过府来“看戏”的,谁知天公作美,邺城首富石家小姐石小云竟然也在,一听腊月是邢记胭脂的老板娘,也吵着非要跟着过来讨胭脂。 腊月也和这丫头投缘的紧,爽快的答应送她们一人两盒自己留用的独门胭脂,只把两人开心的一刻也不愿多等,闹着腊月一起往张府而来。 他们回来的正是时候,还没进院门呢就听到婆婆哭天抢地的嚎叫,门口站了二三十个垂首不语的仆人。 腊月心里暗爽,面上故作惊讶的,拉着两个刚认识的好朋友快跑几步奔进房内。 一切和前世一模一样,只不过此时那赤条条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换成了王老仙儿,地上抖着哭不出声音的换成了张晚晴。 婆婆搂着女儿哭天骂地。 “娘……这……这怎么回事?”腊月惊在当地,石小云大呼一声连忙转过头,羞怒大骂,“这是什么混账人!” 李少夫人一看不对,这是撞到人家家丑了,连忙拉了小云退到门外。 谁知两人才刚抬脚,原本坐在地上哭嚎的婆婆突然疯了似的蹭的站起身,照着腊月的脸就是一顿耳光,边打边骂,“你个贱东西,毁了晚晴的清白,你个贱东西啊……” 腊月不敢还手不敢躲闪,跪在地上生生受着,一边哭一边问,“到底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娘,您小心手疼,您打儿媳不打紧,别气坏了身子,您先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张老太太疯了似的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股脑的捶打着腊月。 石小云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抓住张老太太的手,怒道,“你这个恶老太,怎么这么不讲理,你家女儿不要脸,你就来打儿媳妇,亏你家还是望族大户,真丢人!” 张老夫人认得石家这位骄纵跋扈的大小姐,石家她可惹不起,再看看旁边冷着脸的李家少夫人。 张老太太憋了半晌,不甘的收敛起一脸凶狠,然后硬着口气道,“两位贵客,今日张府不方便留外客,您二位请回吧。” 李少夫人同情的看了脸颊肿胀的腊月一眼,想了想,柔声对腊月道,“腊月,那我们就先走了,明日可别失约,你可答应了咱们,要参加小云的赏花会。” 石小云一愣,刚要嚷嚷我什么时候要办赏花会了,被李少夫人使劲掐了一把,这才回过神,连忙不迭的点头,还半威胁的瞪了张老太太一眼,说道,“腊月,你答应了要敢不来,我就让我哥把你们张家的生意都搅黄了。” 然后冲着张老太一仰下巴哼了一声,“不信,你就试试!” 说完和李少夫人一起离开。 看着他们气焰嚣张的背影,张老太太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她也不让腊月起来,命人把女儿抬到自己房内,然后着家丁捆了还在昏迷的王老仙儿等着发落。 这才一把抓住腊月的头发恶狠狠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七章 撕破脸 人都走了,腊月也不用再做戏。 她一把挥开婆婆的手,腕上的麻花银丝镯子互相撞击着叮然脆响。 腊月冷笑一声,“娘说什么呢?早上妹妹来求我尝她的红豆羹,我恰好也熬了一碗,互相换着喝。只不过嘛……我不小心拿了自己熬的那一碗,妹妹喝了她自己熬的,您都不知道妹妹有多豪气,一口就闷了。”看着婆婆怒瞪的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腊月起身拍拍膝盖,慢悠悠的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谁让你站起来的!给我跪下!今晚都不许起来!”婆婆拍着椅子暴喝,黄花梨的圈椅那么硬,不知道她手疼不疼。 妆奁里取过桃心木梳子,打开被婆婆扯乱的发髻,一下下轻梳着,腊月慢条斯理的瞧了婆婆一眼,温和一笑,“那可不行。罚跪总要有个理由吧,我犯了什么错你要我跪?没喝那碗红豆羹?还是没把昏倒的妹妹给您送回去?” “你这个贱东西!”婆婆怒气汹汹的挥手来打,腊月抬胳膊挡住,手里的梳子震落在地。 “你敢挡?你这个贱女人,你怎么对得起张家!你竟然害自己的小姑子!” 一句话惹恼了腊月,怎么有脸?这个恶人她怎么有脸说自己害了她女儿!前世的遭遇突然又浮现,腊月再也忍不下去,一把将婆婆推到椅子上。 “谁害谁?”恨,加上无边的怒,腊月眼睛里似乎迸射出刀子来,“那碗红豆羹我喝了就如了你的意?毁了我清白好让你那听话的儿子死心?怎么?给你儿子找好正室了?我占了别人的位置了?这么看我不顺眼,怎么当时之城要娶我的时候你不力阻!” 腊月情绪激动,声音抬高,泪水忍不住的滚落,“为什么那时候要同意他娶我!你看我不顺眼,休了我不行吗?为什么要用这么恶毒的方法来害我!” 夕阳的余光从窗格里照进来打在腊月的脸上,透着一层明昧不定的凶狠,婆婆被眼前性格大变的女人吓了一跳。 这还是那个唯唯喏喏任她拿捏的女人吗?这女人对儿子的痴迷呢?那为了讨儿子开心的忍辱偷生呢?此刻的女人眼睛里只有恨,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从她未梳好披散的发间盯着人看的时候,像十八层地狱放出来的恶鬼,令人心底打颤。 “胡说什么……谁要害你……”婆婆的声音明显软了气势。 “老夫人不好了,小姐自缢了!”门外仆人惊慌喊着冲进来,婆婆来不及再理会腊月的事,眼前一晕,哭着“我苦命的女儿”冲了出去。 “常嬷嬷,咱们也跟过去看看。” 腊月过去的时候张晚晴已经被救了下来,屋内婆婆搂着女儿直掉泪,一圈仆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的。 见腊月进来,小姑子啊啊啊的叫着,惊恐的往婆婆怀里钻。 这药就是这么强势,想起前世自己就喝了两口都过了一整天才能说话,小姑子那一大碗闷的,估计没有三五天只怕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你来干什么?还嫌害你妹妹不够吗?”婆婆语气凶狠的恨不得咬她两口肉。 腊月神色如常,眼睛一挤掉出两行泪来,“娘,若媳妇知道那碗粥里有药,怎么也要阻止妹妹去喝,都怪媳妇当时粗心,还以为妹妹只是困倒了,就让她躺下睡会。可谁曾想,那混账王老仙儿竟然连少夫人的院子都敢闯。” 腊月抬头,泪水涟涟的,“如今,总要先把给妹妹粥里下药的混账东西和那竟敢放王老仙儿进我院子的奴才查出来给妹妹报仇才是,时间再长只怕就不好寻证据了。” 怎么可能让找出证据来?婆婆和小姑子这次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害人不成反害己。 但腊月这番话又入情入理的,让人无法反驳。 就见婆婆那脸色跟生吞了个鸟蛋似的青了黑,黑了青的,半晌才装模做样骂身边的下人赶紧去查这事。 “儿媳还有件事要和娘说,是关于妹妹的。”腊月看了眼屋子里剩下的仆人。 婆婆挥挥手把人都清退,然后神色不善的道,“人都退下了,不用装了,你到底还有什么要说的?” 腊月冷笑一声,在旁边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定,抽出桌子上梅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随意把玩着,“娘打算怎么处置妹妹的事?还有那柴房里关着的王老仙儿,您老人家要怎么办?” 婆婆面露警惕之色。 “您别怕,我是真心为妹妹着想的。虽然你们算计我不成害了自己,但是我毕竟还顶着张家少夫人的名头,自然也不希望咱们家被人指戳。”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不以为。”腊月一笑,“娘肯定自有打算,不过媳妇好心给娘提个醒,王大仙儿名声再不好,他也不是咱们家声的奴才,要是给咱们看了个风水就突然‘暴毙’了什么的,保不准他那徒弟们会怎么拿着告官来讹诈。如今妹妹清白被毁,也只有跟了这人才能过了这事。” 张晚晴听的这话,吓得一阵发抖,泪眼模糊的大摇其头,婆婆连忙搂住一连声的安慰,“晚晴莫怕,娘不会把你给了那种东西的。” “妹妹身上不好呢,儿媳就不耽搁了。”腊月起身,把鸡毛掸子插回瓶子里,作势要离开。 婆婆轻声喝住她,“你到底想要什么?”不等腊月回答又道,“别说什么为了我们好!” 腊月笑着手搭在门闩上,头也未回,“我要我在这家里的安全,没人来找我生事,没人来找我的麻烦。” 她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自己就是婆婆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只要几个月,给她几个月的时间就行,等自己归置好铺子,等之城回来给了休书就能离开了。 “应了你。”婆婆答的干脆,反正她一个女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邢记胭脂的方子,等儿子回来软语哄几句必然到手。 腊月惊喜回头,“一言为定。” 说完拉开门。 “你还没说有什么方法救晚晴!” 第八章 不肯消停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腊月回头,冷笑一声,“娘既有那红豆羹里的狠药,想必也不缺让人吃了变傻的方子。” 说完抬脚离开,那风里的背影依然单薄,脊背却挺的笔直。 方法说给你了,至于要不要用,那就看你对自己女儿宝贝到什么份上了。 出了婆婆院子的门,腊月扶着常嬷嬷的手,一边走一边交代,“嬷嬷,你找铺子里高掌柜,让他打听着王大仙儿那些徒弟里最难缠又穷的人,暗地里注意着他们的动向,花点闲银子不时施舍着,千万别让他们出事。” 常嬷嬷不解,“少夫人这是为何?”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张家少夫人院子门口清冷冷的挂着两盏灯笼。 待过了垂花门,回到自己的地盘,腊月才低声道,“我留着自然是防娘说话不作数,真有那天,这两人就是能救我命,帮我辖制娘的人。” 两人说着已经回到房内,常嬷嬷伺候着腊月洗漱更衣,拧着眉头思考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少夫人,您这行事,老奴本不该问,但实在透着不明白。” 腊月刚擦完脸,脸上今天被婆婆扇的肿胀,火辣辣的疼,她揭开瓷盒,取过玉签子点了些膏药对着镜子涂抹。 抹完了,这才合上镜奁,长长叹了口气,“嬷嬷,这家是会吃人的,今日的事,若不是我提前料知,您说如今我是个什么处境?” “这……,老奴明白,老奴只是想知道少夫人有什么打算,心里明白您要怎么走接下来的路,老奴就知道这脚再抬起来该往哪儿搁了,您要觉得不便,老奴就不问了。” “依嬷嬷这几日所见腊月行事,你觉得我是想做什么呢?”腊月取出桌子上紫檀妆盒里的胭脂,小心的分成四份,装在四个粉彩扁盒内,收在两个木匣里。 常嬷嬷琢磨半天,这才低声道,“老奴实在猜不到,您找人毁自己铺子生意,又和老夫人撕破了脸,这怎么看都对您不利。将来少爷回来,只怕您这日子越发的难了。” 竟然连想都没想过自己想要的是一纸休书,能离开这个火坑吗?罢了,这普天之下主动求着夫家休妻的女人,一个都没见过,见都没见过的事情常嬷嬷自然是想不到的。 “我想要一纸休书,我想求个余生安稳。”腊月语气平淡的说出,常嬷嬷听的好似被雷劈到。 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腊月,“少夫人,您您您……您这要是被休了可怎么活?您这么做名声可就彻底毁了,休了的女人可要怎么过啊?” “最差也就是一死,”腊月苦笑一声,“嬷嬷觉得活着和名声比起来哪个更重要,依婆婆对我下这手段,您觉得我不离开能有活路吗?” 常嬷嬷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少夫人您想好路怎么走了就行,老奴认准您了。” “等我把铺子折成钱了,拿到了休书,咱们就离开邺城,到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胭脂铺子过活,凭着邢记胭脂的质量,太平之年里吃喝不愁的安享余生不是什么问题。” 次日一大早,腊月才刚起床,就收到了一封烫金的帖子,是石家赏花会的帖子。 难为这丫头有心了,竟然为了救自己真的就弄了个花会。 也幸好是他们石家,财力雄厚家大业大,一夜之间就安排布置出个花会来,要搁到一般人家,怎么都要提前五六天就准备才够。 想了想,还是没亲自去婆婆那处请示,那娘俩如今只怕看自己一眼恨不得咬下自己两条子肉来,又何必去自找不痛快。 于是命常嬷嬷去回了老夫人,说石家小姐下帖子来请赏花会去呢,看看今日家中可有别的要事,若没有,就去玩一天再回。 婆婆那边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异议。 毕竟,邺城首富的门槛子可不是谁想巴结就能巴结上的,再说女儿如今清白有损,若是儿媳妇能高攀个石家,将来无论去哪里议亲的时候好歹能借一点势。 但心里到底不甘,对儿媳如今的转变,婆婆简直是气恨又妒忌到了极点。怎么这个女人,竟然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那石家小姐瞎了不成?竟然和她交好。 常嬷嬷回来禀告的时候,手里端着个红漆木盘,上面摆着一套暖红云锦绣芙蓉秋霜图案的衣裙来,旁边的木盒里还搁了一套头面首饰,也都是金银珠翠闪烁华美的,十分亮眼。 常嬷嬷叹了口气,低声道,“老夫人说石家是邺城首富,怕少夫人您见识少不会打扮,丢了张家的脸面,特特赏的衣服头面来。” 腊月冷笑一声,指甲掐着那光滑的缎子衣裳,嘴角轻撇,“嬷嬷,您说晚晴出了这么大的事,娘她怎么还有这心思来针对我呢?她怎么就不肯安生片刻,消停几日呢。” 她从首饰里挑了一枚样式简单錾刻着并蒂石榴花的金疙瘩扁簪,又从把那衣服抓起来抖了两下在手里揉了两揉放回盘子里。 “我从前难道就那么像不懂礼的女人吗?连这种小事也要来给我下个绊子。我若是穿了这璀璨华丽的衣裳去石家赏花,估摸着要不了明日,今天下午全邺城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张家少夫人商贾之女,果然俗艳,就知道一味的金银绫罗的往身上裹。不知道丈夫出远门,打扮的花枝招展是想干什么?难道连这忌讳都不懂?”腊月挑起眼皮看了眼常嬷嬷,“嬷嬷您说是也不是。” 常嬷嬷语气神色略有不满,说道,“老奴也不懂老夫人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儿子夫妻和美反倒……”她自觉失言,顿了顿,把衣服重新叠好收起,“这些东西反正少夫人也取了件首饰戴了,也算是收了赏赐,不算不敬,老奴这就着外头丫头送回去吧。” 腊月点头,由着常嬷嬷挑出一套素净的衣裙来给自己换上,发髻上只簪了方才选出的那支簪子,这才出府去了。 一出门方才上了车子,常嬷嬷便悄声回铺子里的事,“高掌柜那边说少夫人交待的事办妥了,王大仙儿有俩混账徒弟叫做癞六、癞八的平时无所事事的,偷鸡摸狗,招摇撞骗的没个正经事干,高掌柜暗地里使人给了他们俩一个活计,各处收集民间的草头胭脂水粉方子,不论真假都给他们月付一吊钱。” 第九章 榴花公子 腊月颌首微笑,“高掌柜有心,我还是去年和他说过这件事,难为他还记得,这会倒是找了两个好长工。” “可不咋的。还有您说的王大仙儿那边的事,也都盯着呢,一有信儿就回给您……对了还有,高掌柜说少夫人您今日先别去铺子里,买的人闹事,第一天他先撑着压一压,明日就说实在压不住了再来请您。” “高掌柜人虽然不在张府,心思却极为通透啊,”腊月感叹道,“这样做,一来能让这事更真,邢记胭脂看来的确出事了,二来,也能为我多争取了一天出门的日子。”腊月回头看常嬷嬷,“高掌柜如何知道我如今在府内境遇不好,只怕嬷嬷没少辛劳点拨。” 常嬷嬷额头瞬间惊出一层汗来,马车里连忙跪倒,“老奴多嘴了,少夫人恕罪。” 腊月扶她起来,“嬷嬷也是为我好的,我怎么会怪罪。我年轻,看人不准,高掌柜这人,我心里知道能当个心腹,可是毕竟不敢太靠的实在,可是嬷嬷阅人比我多,既然您信他,那必然是没错的。” 腊月不再言语,拉开窗帘看着马车外的邺城街头,一大早就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着实配的起“小仙京”的称号。 “嬷嬷,前面的布店就是石家的吧?” 常嬷嬷顺着腊月的目光看向窗外那家门面气派的布店,大门口用各色名贵织染的布头扎成的手工花朵一簇簇的盛开,分外惹眼。 “正是呢。少夫人您看他们家的那布扎的花朵,颜色是不是格外的好看?” 腊月闻言略诧异,又仔细看了几眼,马车已经缓缓错开了这家铺面。 “委实没看出来。平时对这织染之类的事不大上心,嬷嬷你也知道,我除了胭脂之外,别的首饰衣裳之类向来也不大在意,莫非石家的织染竟然也是有秘方的吗?” “也是。少夫人您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不知道这些,石家大公子您知道吧?” 腊月摇摇头。 常嬷嬷一脸遗憾的,“竟然不知道这位人称榴花公子的石大公子,少夫人您可真是一心满眼都在少爷身上呢。这石家的榴花色可是独具一格,那颜色除了他们家谁也染不出来的。” 腊月来了兴趣,“那位石家大公子既然人称榴花公子,莫非这项染布的技术竟然是出自他手?” 常嬷嬷笑的眉眼如花,“正是正是,当时这位公子也不过才十一二岁,从他外祖家归来,说‘会稽那边流行一种石榴花色极为鲜艳,只是颜色中少了些鲜活,过于发沉了,若能改进下,必然能令天下闺阁女子娇媚再增,实为善事一桩。’后来就一头钻在自家染坊埋头研究了半年染布的配方,这才染出了如今满邺城流行的这种轻透鲜艳的石榴红,石家的布店也因此声名鹊起,据说连冀州和晋地都来下订他们家的石榴染呢。这位公子从此就得了榴花公子这么个雅号。” 腊月轻笑出声,摇头道,“这位公子莫非是个纨绔好色之徒?倒是为自己的好色轻浮冠了个风雅理由。天下闺阁女子娇媚增不增竟劳他这么挂心。”顿了顿,垂头思索一阵,又自嘲晒笑道,“或许,你我皆信错了。想来,他们家既然是商人,必定是这位石大公子看到了这染布中的商机,研究出这么一门技艺后……” 常嬷嬷正听的兴起,见少夫人不说了,连忙询问,“少夫人怎么不讲了?” 腊月笑道,“嬷嬷,若是你得了这么一门技艺,要怎么才能最短的时间内让这布风靡起来?” 常嬷嬷想了想,试探的回道,“染出许多来,先投放到青楼?一般的流行衣着头面不都是青楼里先流行出来的么?” 腊月惊讶中带着赞许的审视着常嬷嬷,“嬷嬷果然是商户出身,心思就是比常人要来的灵又快。”她话锋一转,“只是,邺城青楼层次略低,并不出名妓,若是全靠他们来出名气,也还做不到流传外地,也玷污了他榴花公子的雅名。” 常嬷嬷听的一头雾水,“那依少夫人之见?” “榴花公子应该是个颇有文采,声明在外的风流名士吧?” 常嬷嬷点头,“据说他在会稽最好结交名人雅士,曾在名士们举办的春柳诗会上一炷香做出十余首诗来。” “果然,若是这样,他哪里还需要什么青楼来为织染传名声,只消研究出这门手艺后,为这工艺加上个美丽的故事,或者名士的几句点评词赋,再加上质量又的确不可替代,那定然是火爆的一塌糊涂。你看那句‘必然能令天下闺阁女子娇媚再增,实为善事一桩’多会揣摩人心,哪个女人听了能不喜欢?再看看东西也的确好,还能不乖乖掏钱?” 常嬷嬷眼睛一亮,“正是这样。这石榴染,还有个故事在里面呢。少夫人您竟然连这都能料到!老奴实在佩服的紧。” 腊月苦笑垂头闭目,不再言语。 不过是重活一世而已,不过是活的更加谨慎,凡事都学会了脑子里转个十圈八圈而已,不过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车轮碾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有节奏的轧轧轻响着,常嬷嬷看看闭目养神的腊月,轻叹一声放下了窗帘。 约盏茶功夫后,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 常嬷嬷刚要喊醒腊月,腊月已经睁开了眼,撩起一丝窗帘向外望去。 “到了,咱们前面停着一辆马车,不知是谁家的,少夫人您稍待,等他们下了咱们再下车。” 腊月嗯了一声,看着那车面前左右排开八个仆人,一卷红毯铺到车前,两名妖美艳婢手撩开车帘。 这是哪家贵人这么大的排场?腊月正疑惑间,那马车铺着软缎的踏凳上落下一只白色锦靴来,紧接着一位长瘦高大的公子步履稳健的踏上了红毯。 竟然是男的?今日小云的花会竟然还请了男客?怎么帖子里没说这事呢? 那公子方才刚踏上红毯,石家大门内蹦蹦跳跳的卷出一阵风来。 “表哥!你回来了!” 第十章 传说 红毯上的公子抬手挡住那风一般的女孩。 “表哥,你干嘛啊?”少女不满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改扑为抱的一把裹住公子的胳膊撒娇,“表哥今天赶的巧,云姐姐正巧办了个花会呢。” 那公子十分好脾气的听少女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看身边仆人们把马车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了,这才问了句,“云儿呢?怎么就你出来接我?” “可别提云姐姐了,”少女撅着嘴,耳朵上两粒小小的珍珠坠子俏皮的晃动着,“云姐姐和李家少夫人说今天有个要好姐妹来,这会儿还在照那位贵客的喜好布置呢。” 公子同少女说笑着入内,身后仆人搬着许多箱子跟了进去。 腊月这才回身问常嬷嬷,“这位莫非就是那位榴花公子?” 常嬷嬷打起车帘扶着腊月下车,边回道,“正是,邺城人都说榴花公子如明珠美玉,可惜方才不曾看到他转身,不然少夫人可有眼福了。” 腊月袖内取出帖子递给常嬷嬷,并未答言。 心想,人是衣装马靠鞍,富贵人家公子小姐好衣服一打扮,再有家教束缚规矩着,举止有度,哪有丑的。石家邺城首富,孩子穿着气度必然又是更上一层,若褪去那一层华贵装扮,也未必就比寻常小康人家好到哪里。 石家一打扮颇为体面的嬷嬷正好接了帖子无比热心来引他们前去。 腊月跟随在后,冷不妨脚下一咯,差点摔倒,低头一看,捡起一只极为小巧的元宝结红绳。结口处坠着个十分精美的石榴花镂雕银花团,那花团内中空置一颗小小纱囊,不知装着什么香料,十分沁人心脾。 腊月因家中生意之故,素来对香料之类极为留心,见这件饰物香味奇特,不由的凑到鼻端闻了闻,默默辨识里头所配香料种类。 辨认了半天,直到小云和李少夫人迎了过来,也没弄清楚这奇特香味的配方,于是只好拿着去问小云,“小云,方才在路上捡到这么个物件,不知是什么饰物,里面香料配方好奇特,我辨认了半天竟然辨不出来配料。” 小云拿着那绳结咯咯笑的弯了腰,“这是哥哥的东西啊,虽然我也没见过这饰品,不知道是用在哪里的,但这银石榴花的坠子一看就是我哥爱的式样,待会拿着去问他便知。” 腊月笑着把带给他们俩的胭脂递过去,笑道,“你们俩每人两份的,用完了再问我要。” 两人笑着收下,小云拉着他神神秘秘道,“今日赶得巧,本来只是想把你约出来躲躲你那恶婆婆散散心的,谁知道竟然赶上哥哥回来,还带了个贵客回来,叫什么金指大师。” 花会规模不大,但是却很精致,小小的园子里摆了几十盆牡丹芍药,开的热热闹闹。三人一边赏玩一边说话。 李少夫人笑道,“人常说牡丹里最属魏紫姚朱珍贵,想不到小云这小园子里竟然都有。” 石小云骄傲的一笑,“那是,这都是我哥花房里养的呢。” 腊月忽道,“你哥哥不是最爱石榴花吗?怎么对牡丹也这么上心?” “哈哈哈,这个啊,是我哥哥打赌输给凤凰寺住持老和尚的。来年要让凤凰寺三亩花园都开遍牡丹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赏。” “莫非……”腊月了然一笑,“莫非金指大师就是为此而来?欧家碧蓝牡丹只是听说过,却是从未得见,你哥哥倒是对这赌约输的用心。” 李少夫人诧异,“腊月竟然也知道欧家碧?邺城可没几人知道这个,若不是我家相公去岁正好去过洛阳见了一次回来讲给我们,我也是不知的。” 腊月晒然而笑,三人在花亭里坐了,吃着茶一起听腊月讲这欧家碧牡丹的来历。 “这我可就要卖弄了,”她清清嗓子,狡黠一笑,“我家胭脂里有一味配方是要用到牡丹和芍药的,这欧家碧就是当初爹爹进香料时讲给我听的。” “说是除了魏紫姚朱外,另有巧匠新培育出了一种蓝牡丹,开的跟那大海蓝天似的,蓝盈盈的十分妖艳惑人。” 小云插嘴道,“蓝色的牡丹,闻所未闻。” 腊月一脸敬仰的道,“小云你不知道,你方才提到的这位金指大师,可是个比蓝牡丹更传奇的人物呢。” 李少夫人被勾的好奇心起,也凑过来,“怎么个传奇法呢?” 腊月咬唇一笑道,“这传说我也不知道真假,幸好大师不在,我们姐妹讲着玩,我且讲之,你们且听之,听完一笑就过,可别传到大师耳朵里亵渎了世外修行人。“ “省得省得,你就放心吧。” 腊月这才讲了起来,“那时候我才十三四岁,听过我爹讲说洛阳出了个金指大师,那个大师三次得蒙仙人点化都一直脱不开俗像不能得道。最后一次仙人说‘我与你前世有宿分,今日最后一次点化于你,成败在此一举。’金指大师就问‘不知仙师此次要如何点化?’” “仙人问他‘何为垢,何为净?’金指思索半晌所答皆不能令仙人满意,最后仙人摇头叹道‘你俗根太重,开悟太难,或许下猛药能奏效’,仙人说完手中就化出一个刚满月的孩童,孩童在地上拉出一滩童子粪便,仙人指着粪便道,‘你若能跃入其中如沐香汤,就可得道’,金指强忍着恶心,半天才蹲下,伸出中指在那粪便里搅合了几下,却终是做不到用这东西沐浴。” 小云恶心的扔下手里的茶糕,吐吐舌头,“这谁能做得到,想想就恶心死了。” “正是呢,”腊月附和道,“谁知道神仙怎么想的,咱们俗人也悟不透这个,反正金指最后失败了,仙人说他此生若还想悟道,在寺院内就是修行千年也没用,倒不如红尘中历练一番,或者还能得着几分机缘。后来金指大师那枚曾经搅动童子粪的中指就变成了纯金的,再后来这位金指大师用白马寺内的白牡丹做花本,研究出了蓝牡丹这支品种来。” 李少夫人问,“一定要白牡丹才能培育成蓝牡丹吗?” 腊月点头,“反正是这么传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小云促狭的坏笑,“说不定就是人家那枚黄金手指头粪肥足,才能养出这蓝牡丹来,换作咱们还未必成呢。” 三人哈哈哈的笑闹成一团。 忽闻亭外假山旁传来一把清越的声音,“金指你看,我小小邺城内竟然也有你的美传呢!从此你可别小看邺城妇女没见识,总说没有江南女子知书懂礼,温婉聪慧了。” 第十一章 香囊换胭脂 “哥!”小云惊喊一声跑了过去。 腊月抬眼望去,面前并排而来一僧一俗。 僧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凤目长眉,十分俊美,只是那双目中抱负满满,无论如何也不像个出家人。 倒是他旁边的榴花公子石云清,一脸脱尘超然气度,容貌俊雅,双目温润多情,多情中却又有着几分淡淡的高门士族的那种高不可攀的孤傲疏离。 一身月白衣衫,宽袍大袖,风流倜傥,果真如明珠美玉,极为耀目,举手抬足间都透漏着一股子世外隐士悠然高洁之姿。 饶是腊月也忍不住暗暗赞了一句:这人好风姿。 若论容貌,她那丈夫张之成绝不在石云清之下,只是气度却比之有云泥之别。 小云热心的为他们介绍两位新朋友。 石云清微诧,温声道,“这位就是邢记胭脂的那位夫人?久闻大名,邢记胭脂名声传的极广,我和金指在会稽还见到了你们家的胭脂被炒到极高的价格,也曾买了你家一个类别的胭脂来研究,却始终不得要领。” 腊月没想到这位榴花公子竟然也研究胭脂,更没想到自己家的胭脂竟然传到了会稽。 当下心里欢喜,言语间不由带上了几分骄傲,“铺子里胭脂都是掌柜管着,我竟不知道连会稽都有我家的名头,这可是个惊喜,回头要好好犒赏掌柜。” 小云献宝似的怀中掏出腊月送她的胭脂,在哥哥面前晃了晃,“哥,你买的是邢记铺子里的胭脂,比我这个腊月亲手做的自用的可差远了呢。” 石云清笑着端起面前的茶啜了一口,似漫不经心的悠然道,“小云和香儿上次问我要的会稽红玉绣坊的云绣时兴布镯子,我就弄到一条,该给谁呢?” 腊月轻笑出声。 小云撅着嘴不满道,“人家就这两盒……噫,香儿妹妹呢?她竟没粘着你?真少见。” “香儿被姑母派人接回去了,说是要给她说亲,哭哭啼啼的闹得人头疼,听说你这里有个花会,我就和金指来凑凑热闹。”他唇角噙笑,声音温和里含着宠溺逗趣,“云儿别打岔,你把这胭脂送我一盒,我把那条布镯子给你如何?你若不换我回头就给了香儿去。” 小云为难的皱眉咬唇,看看腊月,腊月含笑低头不语。 心想,你别看我,不是我小气,你哥哥明显就是逗你玩的,那什么布镯子若是真的要给别人,早就给了,这会就是逗小妹妹玩罢了,我怎么能坏人兴致。 “哎呀,对了!”小云忽然一拍手,掏出那枚腊月捡到的银石榴坠子绳结来,得意的在哥哥面前闪了下,“哥,你想不想要这个东西呢?嘿嘿,我拿这个和你换如何?” 石云清微讶,“云儿何处得来的?这是我跟着会稽的仇银匠亲手做的香囊球。是戴在手腕上的,这世上唯此一件,今天翻遍了也没找到,我还遗憾了半天,原来被你拣去了。” “嘿嘿,这可不是我捡到的,是腊月捡的,她闻了半天都没辨认出你这香囊里放的什么香料,还来问我呢。”小云灵机一动,“巧了!哥,你把这香囊的配方给腊月,腊月你把这胭脂的制作告诉我哥,你们俩一方换一方不是正好?” 腊月哭笑不得摇摇头,感觉这少女实在可爱天真。 石云清已经抬手点开妹妹脑袋道,“云儿胡闹,邢记胭脂的方子乃是家中秘传,岂是我屈屈一个随手调制的香料方子能配交换的。” 这话说的…… 腊月抬眸看他一眼,连忙道,“这个胭脂不是,我自用的这种制作起来很是麻烦,所用材料又极为新奇低产,不适合批量生产售卖,若是能用石公子那香囊球里的配方来换,我倒是觉得赚到了。” “哦?”石云清亲手为腊月斟了一杯茶,温和的望着她笑道,“这我可算赚到了,不过这香料方子有金指一半的功劳,金指,你意下如何?” 旁边如木头泥塑似的,从进来宣了一声佛号就再没说过话,只顾着品茶的金指大师闻言,连忙起身合掌道,“云清说笑,金指不过略通牡丹习性,稍作改良此方而已,谈不上功劳,送人或是售卖,云清自便就是。” 腊月一心想结交榴花公子,将来自己被休出门,少不得需要一二有身份的朋友助力。 于是,诚恳道,“自然是当真的,只是这胭脂制作起来颇费功夫,极为麻烦,等我回去后细细誊出一份制作过程再交给给石公子如何?” “甚好。”石云清抓起那根银榴花球香囊推到腊月面前,“久闻胭脂夫人邢家独女自小天赋异禀,闻香知其方,想不到竟然被我这小香囊球给难住了,我拿这东西换你一盒小云那种胭脂如何?” 腊月不解的看着他,“既然都要交换方子了,便能自制,为何还要成品交换呢?”不等石云清回答,略一顿已然明白其中缘由,于是自嘲一笑,“是了,要有个成品参照对比的,不然如何知道自己做的成功不成功,我犯傻了,竟没想到这层。” 腊月说着收起石榴花香囊,旁边李少夫人推了他一把,趁人不注意凑过去低声道,“腊月,你家婆婆那种人,恨不得抓你错呢,香囊乃贴身之物,合适吗?别再被拿捏了。” 腊月暗道失策,只顾着想结交此人了,却没想到这么多,于是握着那银球,手里团了个圈又推了回去,歉意道,“石公子厚赠本不该拒。然,香囊乃随身之物,腊月收下不妥……” 未等她说完呢,小云已经一把抓过在手腕子上戴了一戴又撸下来塞进腊月手里,翻着白眼道,“喏,现在不是我哥送你的了,我送的总不能说什么吧?你那死婆婆再敢打你……” 腊月轻咳一声打断她的声,告个罪收下了香囊。 石云清看小云一眼,又看看垂首不语的腊月,想到邺城关于的张家的一些传言,略皱了皱眉。 腊月一时尴尬,生怕他们再说起家里的那些破事,于是没话找话的道,“小云今天这花会真是用心,尤其牡丹花,如今不是时令,竟然弄到开的这么好的牡丹。” 小云自知方才语失,连忙搭茬,“这还要多谢我哥,对了方才腊月讲的金指大师的传说是真的吗?” 第十二章 蓝牡丹禅机 金指和尚低眉垂眸,目不斜视,只是脸颊迅速爬上一层浅红。 石云清极力忍着笑,轻斥妹妹一声,“小云修要顽皮,”他看了金指一眼,终是没忍住笑出声,“金指乃是世外高人,岂容你这小丫头来取笑。” 小云眨巴着眼睛,丝毫不惧这毫无震慑力的呵斥,看着金指和尚俊美的脸上迅速羞红,更好奇了,“大师世外高人也会害羞吗?哎呀对了,怎么没看到您的金手指呢?快让我瞧瞧纯金的手指头啥样的?” 金指和尚额头起了一层汗,歪了歪身子躲开小云来抓他袖子的手,求救的瞥石云清一眼。 石云清只管微笑着低头喝茶,不去看金指的脸色。 腊月看的暗自发笑,又想到方才那传说是自己说出来的,连忙起身拉住小云坐下,又向金指大师赔礼道,“大师恕罪,腊月方才所言也是父亲旧时别处听来的,污了大师清名,还望大师宽恕。” 金指大师这才迅速抬眼瞄她一下又垂了眼眸,这番赔礼道歉似乎反而令他更羞囧了,那脸红的如同滴血。 石云清看看腊月,对她眨眨眼。腊月没看明白,只好讪讪坐下,疑惑的看着这位唯恐天下不乱,正含笑不语望着金指大师的榴花公子。 李少夫人见情况不对,也来解围。 “方才听闻大师擅育‘欧家碧’蓝牡丹,不知可否为我等解惑讲解一二。” 金指大师这才轻吁一口气,终于抓到个缓解尴尬的话题,“方才邢施主所言极是,蓝牡丹并无天生蓝色的花种,皆是以白牡丹做底用特殊手法培育而成,然也只能开一年蓝色,次年便恢复成白牡丹了。” “那是什么手法?能教教我吗?”小云突然来了兴趣,这个和尚动不动就羞红了脸实在有趣。 “这……”金指和尚为难道,“这技艺当初也是机缘巧合得来的,当时那位……那位施主曾言绝不可将此技艺外传,小僧也重誓应了他,还望云施主见谅。” 小云一脸失望的只好作罢,闷闷的靠着腊月。 腊月突然道,“我记得爹爹说许多年前,咱们邺城辖下的凤凰山上有个凤凰寺,那寺内有一株天然生成的蓝牡丹,不知真假。” 金指忽地抬眼直视腊月,目光锐利如剑,倒把腊月吓了一跳。 “女施主也知道那株蓝牡丹?”金指突然问道,“你可曾去过那座寺院?如今还有没有了?” 方才他那一眼如同刀剑穿来,吓得腊月呼吸一窒,突然就想到了那个乞丐,当时赠他银两的时候也是这种凌厉的眸光。 于是她拍拍胸脯,摇摇头,“没去过。就连这传说都不知真假,想来天下哪有什么天然生成的蓝牡丹,违天理生成之物非妖既怪,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别说未必真有过这么一株蓝牡丹,就是有,只怕也不会久存于世。” 金指沉默不语。 石云清忽道,“邢夫人觉得这株牡丹不见容于天地?与众不同就是它的错?倘若这株牡丹真的存在,邢夫人是否觉得此物堪杀。” 腊月微一沉吟,这才回道,“并非如此。牡丹乃是花中之魁,美艳无能出其右者,那天生蓝色的牡丹就如同倾城倾国的红颜美人,如同满腹才华的仕子骚客。” “此话怎讲?” 见她突然停住,石云清好奇相询。 腊月一笑,“腊月愚见以为,若这牡丹生于这山中小庙,就如倾城美人生于乱世,满腹才华的文人骚客生于贫家,一个因美貌终生也难有个安定,一个因没有深厚的家世背景不得一展志气。实在无论对他们自己来说,还是对拥有过他们的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红颜薄命,才子扼腕,才华和容貌若无深厚的依托,反成了他们的灾难。”石云清轻笑慨叹,“邢夫人可是这个意思?” “正是正是,石公子总结的极是。”腊月有意无意看了若有所思的金指一眼,继续道,“那寺庙我虽然不曾去过,也没有见过那株天生奇异的蓝牡丹,但,凤凰寺是个极小的寺庙,里面也就一个主持几个小沙弥而已,我若是那和尚,为了寺庙和周围百姓安全,也绝不会留下这等祸根。” 见金指和尚眼皮微动,腊月趁机再下重语,“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云挠挠脑袋,扭头问李少夫人道,“清姐姐,你听懂腊月的话了吗?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发疯呢?” 李少夫人心知腊月必然是知道什么,这一番高论明显意有所指,于是识趣的摇摇头,并不言语。 石云清却突然长叹一声,状若无意乜了眼金指和尚,长身而起道,“今日还有他事在身,就不扰你们赏花雅兴了。” 说完与金指飘然而去。 两人走出十来步远,金指突然回头,看着腊月道,“邢夫人一席话禅机满满,金指多谢夫人苦心。” 腊月一笑,“大师世外之人,最善从寻常谈话里识出机锋,我不过唠叨了一篇妇人废话拙见而已,若能万幸解大师眼下困顿,那也是一场机缘。来日腊月若有迈不过的坎,解不开的结,说不定还要求大师点化。” 石云清认真端详着腊月良久,直看的腊月心内忐忑,不安的绞动着衣角,这才移开目光。 金指宣一声佛号,拜别离去。 小云有点不好意思的拉着腊月的手解释,“腊月你别介意,我哥哥他向来随性惯了,不管有多少人在,也不管是家人还是贵客,他总是这样,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一点不顾别人的脸面。” 腊月笑着拍拍小云的手,“你哥是真名士,不拘世俗繁礼,若是以世俗规矩来约束他,已然落了下乘,便是污了今天这一番清雅花会促心长谈了。” “你倒是懂我哥,”小云笑嘻嘻的道,“要不是你已经嫁张家少爷了,我定然逼着哥哥把你娶进门。” 腊月一怔,“虽是笑话,然如此清风明月神仙一般的人物,做朋友才是上佳,夫妻本是前世仇家。”腊月轻笑,晃着手里的榴花银球香囊,“胭脂榴花清远高谊,岂不远胜柴米夫妻索然一生。” 李少夫人嗔道,“小云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说起来,被你那婆婆听见,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什么柴米夫妻索然一生,女人嫁人就是跳火坑,难道你还能蹦到天外边,不和你那相公索然一生不成?” 第十三章 薛姓姐弟 李少夫人本是一句半真半假的劝说玩笑,谁知腊月竟肃了神情,叹口气,望着那满园锦绣,风中摇摆的花儿,轻声道,“李清,小云,我是真的想要摆脱这样的日子,我想要自由,一个人有什么不好的呢?” 李少夫人听腊月这话,眉头微蹙,总觉腊月和以前相比变化太大,生怕她行差踏错引来祸端,正要再解劝一番。 门外常嬷嬷突然急声低唤着闯了进来,脸色仓皇,强自镇定着才没有失了礼数。 “怎么了?”腊月连忙问她。 常嬷嬷吞吞吐吐了半天,看看石家小姐和李家少夫人,委婉道,“少夫人,您到铺子里看看吧,铺子里来人说高掌柜方才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腊月一惊,连忙辞别小云他们,随常嬷嬷赶往铺子里。 慌忙忙的才出了石家大门,一上马车腊月便低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常嬷嬷这才道,“高掌柜摔得不重,方才老奴当着外人没敢细说,铺子里花钱找的来闹事的人真的出事了。” “怎么会这样?是哪里出了差错了?你别急,慢慢说。” “就是高掌柜请的人都是他亲自看过的,本都是牢靠人,也没出啥差错,昨天那一场闹事的还好,都是按着说好的来的,可谁知今天突然混进来两个生面孔,还是俩半大孩子,趁着起哄瞎闹,高掌柜出来理论,被一把推倒崴了腿脚。” “严重吗?有没有请大夫?”腊月拧起眉毛。高掌柜可是邢记胭脂如今最得力的人,他要是出事,一时间还真不好找接手的。 “不严重,高掌柜意思让您看看那俩人,万一是谁趁机买进来闹事的。” 腊月一怔,随即醒悟,“你的意思是娘那边?” “也未必就一定是她,邺城胭脂都还有谁家?三四家巴巴瞅着咱们,就等着出事呢,眼下看着有机会趁机踩一脚也不是没可能。” 腊月闻言低头沉思不语。 高掌柜伤的果然不重,其实听大夫那意思,可能也没有真的崴伤脚。只是他躺在床上哼哼呼痛的厉害,眼角却瞟着站在床角衣衫褴褛的一男一女两个十来岁孩子。 腊月只一眼已明白了高掌柜的意思。 嘱咐高掌柜安心养伤,带着两个孩子到客厅里去询问了。 她抿口茶,一言不发的也不正视两人。 晒了他们有一炷香的功夫,那个子稍矮,眉目灵动的男孩子握着拳头先开口了,“你这夫人,到底什么意思?为何一群人都给了银子,偏偏就挑出来我们姐弟俩欺负,不给银子还威胁要抓我们报官。” 这孩子好胆色,倒是个不怯场的。 听这意思竟然是姐弟俩,姐姐连忙护着弟弟去拉他袖子。 腊月观察半晌才道,“这么说,你们是看到有人在我铺子里闹事得了银子,也凑着想来讹点钱?” 男孩一下语塞,这才想到方才那句话说错,被眼前的夫人抓到了破绽。 女孩子一看事情不对,拽着弟弟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求夫人饶了我们吧,我们实在是太饿了。” 腊月也不理会,任凭女孩子磕了半天头,仔细观察着神态举动的确不像作伪,这才又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为何来的邺城?” 她一笑,“实话实说,我给你们饭吃,敢说一句谎话,我也不用说别的,就是我店内掌柜一把年纪被你们推的瘫在床上屎尿失禁,送到衙门里也够你们住个十年八年的了。” 女孩子明显一瑟缩,男孩子关注点却在那句给他们饭吃上。 “你真的肯给我们饭吃?” 腊月挺喜欢这个临危不惧的男孩子,神色柔和了几分,指指旁边梨木小几上的几盘糕点茶果,“不说谎,这些说完就给你们。” “好,我说!”男孩子咽了口口水,“我们是鲁地安德人,那边大旱了三年了,今年过年大年初一,又有杨顺军挨村的抢人抢东西,我爹就被他们抓走了,我娘拼了性命挡住人,我和姐姐才逃了出来,一路讨饭来到的邺城。昨日就看到有几人聚在一处不知道说什么,我就偷偷跟着,发现他们来这家铺子闹事,掌柜就会给他们钱,于是就和姐姐混进来也想碰个运气。” 倒是听不出什么破绽来,也口齿伶俐说话条理分明。 腊月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心想:回头再找人打听下鲁地安德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场灾就知道真假了。 “为什么要推高掌柜?” “他说赔偿那些人,轮到我们俩欺负我们年纪小,就哄我们走,我姐姐照着前面人说的,也说用了胭脂脸上疼又痒的,可是那个老头竟然说我姐姐又脏又穷,哪里像是用得起邢记胭脂的,我姐姐哭了,我气不过就……推了他。” 腊月低头不语,指了指那几盘糕点,点了点头。 姐弟俩开心的端过来就吃,腊月又赏了他们一壶茶水。 看他们吃的正欢的时候,腊月猛不防的问了一句,“谁让你们来闹事的?” 两姐弟同时一愣,“啥?” 腊月笑了,这俩孩子没撒谎。 “没事,”她道。正好身边缺可信的人手,略一沉思,已经有了计较。 “你们俩可愿跟着我?我给你们吃给你们穿,还给你们找事做,每个月给你们开工钱。” 俩孩子一听,也顾不得吃了,惊喜的眼睛瞪得溜圆。 “真的……真的吗?”姐姐显然有点不信。 弟弟推了姐姐一把,“肯定是真的,你没看这位夫人方才对那位她身边的老嬷嬷多和善吗?姐姐,这个夫人虽然脸冷,绝对是个好人。” 腊月眉头一挑,赞许的看着这个孩子,点头道,“是个机灵孩子,你以后就跟着高掌柜学本事吧,做的好将来长大了肯定出息。” “那我姐姐呢?” 姐姐看来防备心较重,头脑似乎也不如弟弟灵活,且神情畏缩,想来一路上没少被人欺负。 “我身边少个贴身跟着的丫头,你方才说的那位嬷嬷是我身边唯一的人,我嫌她太累,想收你在我身边伺候,你可愿意?” 两姐弟千恩万谢的又要磕头,腊月抬手止住,“先跟我说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薛小喜,十三岁,弟弟叫薛航,十一岁了。” 腊月一怔,这名字可不像普通农户家人起的。 薛航见腊月怔住不言语了,生怕姐姐说话惹面前的夫人不高兴,错过这家。于是连忙接口道,“那都是旧名字了,如今跟了夫人,还请夫人赐名。” 腊月回神,看着俩孩子格外懂事,温言道,“不用,又不是卖给我了,就还叫你们的名字就行。我和高掌柜打个招呼,薛航你留下,小喜……” 想到家中那两位一心想抓自己错处的婆婆小姑,怕小喜跟自己回去受连累,于是腊月略一踌躇道,“小喜你也先留在铺子里跟着学学规矩,等过段时间我再带你回去。” 第十四章 一步一营 安置好两个孩子后,天色不早了,腊月又去探视高掌柜,顺便交代几句,闹事的明天最后一天,到时候趁机削减胭脂的质量。 高掌柜言语间还是多有不满,腊月权当看不见。 她留下五两银子,让给两个孩子置办些衣裳,别从铺子里账上支。 然后随口问道,“咱们铺子对面错了三四个门面的那家原来卖炒货的,我看见挂着出售的牌子。” “少夫人您想买下来?”高掌柜劝道,“咱们家胭脂规模大,若是开分铺子,不适合离得这么近。” “不是,这个铺子别挂在我名上,眼下我手里除了你和常嬷嬷也没有可信的人。”腊月手指敲着桌面,想了半晌也想不到可靠的人,“高掌柜你还记得上个月常嬷嬷从你这里支取的一千两银子不?” “记得记得,说是到魏县下的梨的定钱。” “嗯,那间铺子我想找两个可靠嘴严的生脸孔卖水果,方才在前头问了铺子里伙计,最近邺城的确多了不少鲁地来的逃难的,可见那俩孩子没有撒谎,邺城今年水果受那场冰雹的灾,必定价格大涨,弄个水果铺子也是一项收入。” 高掌柜眼睛一亮,捻须乐道,“少夫人,眼下不是正好有两个可用的陌生人吗?” 腊月疑惑的看着他。 “那俩孩子啊。”高掌柜开心的披衣坐起,“那个店面也不大,小小一间,小兄妹俩守着正好,您方才也说那个小子聪明伶俐,我些许调理几个月,到时候果子成熟了,这孩子也正好得用了。” 腊月有点心动,却还是轻笑摇摇头,“只怕太小了,又是外地人做买卖,容易被人欺负。” 高掌柜也作难起来。 “不过,还有好几个月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说不定正好就有法子了,如今且先把那间铺子买下来放着,正好趁着这几天闹事,就说铺子赔偿亏空的多,把银子换个地方。” 高掌柜点头,又叹一声,“其实昨天老夫人还派了张家胭脂的掌柜过来询问,埋怨了许多话,听那意思想接过去……总之少夫人您回去小心着些,咱们邢记的胭脂若是挂成张家名头,邢老爷地下有知也不能安生。” “放心吧,我爹的心血,就是毁了,也断不会给了他们家。”腊月咬牙切齿的攥紧手里的帕子,“高掌柜,以前我傻,累你们辛苦,以后可绝不会了。” 高掌柜叹口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嫁给张家小子,那时候谁也劝不来您。”见腊月神色间悲愤又悔恨,高掌柜也不好再说什么,转了个话题道,“铺子买了挂谁的名头上?那家铺子虽小,位置却好,我怕晚了被人抢先。” 腊月思索半天也想不到谁。 “不然,”她犹豫片刻,“你就先挂到石家大公子名下吧。” 高掌柜一惊,“咱们与他家素无往来,这万一被他知道了,岂不是平白送了间店给他们?” 腊月一笑,“你放心,我今日和这位榴花公子接触了半晌,看着人还不错,再说他那样身份财力,也不屑吞咱们这点小钱。尽量瞒着别让他知道,等我自由了再想法子改到我名下。”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就是哪天他真知道了,还有我呢,我亲自告罪,说明难处,想来他也不会十分责怪我。” 腊月刚乘车离开,邢记胭脂远处的巷子里便转出两道身影来。 日色向晚,夕阳橙红。 晚霞映在两人身上更衬得二人若梦如仙,不似凡人。 “云清对这位胭脂夫人如此小心,莫非她有什么复杂的背景?”金指淡然问道。 “云儿太单纯,这夫人心计满满,存心结交你我之意太过明显,”石云清手指蹭着下颌,沉吟片刻,“什么情况下,一个生活富足的少夫人会这么苦心孤诣的要这样去急着抓机会结交人,所图能为什么呢?” “嗯?她不是明显,她根本就是坦荡荡毫不掩饰明示着想和我们攀关系。” 石云清默然半晌,才道,“我打听过这位胭脂夫人,据说自从嫁入张家就几乎全权放手了邢记胭脂的生意,人温婉懦弱的甚至有些蠢,前几日听小云说起她在家中。似乎被婆婆刁难的日子极不好过。” “这,今日以半日相谈之见,小僧觉得此女似乎并非懦弱愚蠢之辈。” 石云清唇角一挑,“还有,邢记胭脂竟然会有人闹事?还是因为胭脂出了质量问题,昨日据说三倍银子赔偿的,”他一手背在身后,自信的道,“金指,我打赌,明日这邢记胭脂还会有人来闹事。” 金指不曾接他的话茬,片刻后道,“我今日便去凤凰寺挂单吧?” “这么急?都弄妥当了?” “嗯,本来今日听她这位邢夫人说起凤凰寺的事,还担心这位邢夫人去过凤凰寺,既然她没去过,那便无妨了。” 石云清挥挥手,迎着夕阳大步离开,“那你自己小心,有事随时联系我。” “等等,”金指叫住他。石云清停步,并未回头,声音却突然冷峻,“金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知道你要问他,云清除这一言并无其他话给你。” 金指神色黯然,如泥塑般静立许久,而后对着那浓浓夜色叹口气离开了。 腊月刚回到家就有守在门口的仆人等候多时了,说是老夫人有请。 她心下疑惑,这时候婆婆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张晚晴的事还不够她闹心么?看见自己不烦? 疑疑惑惑的到了婆婆处。 如今她看开了,没外人在,连虚礼也懒得守,直接便问有什么事? 并没看到张晚晴在,想是躲在里间呢。 婆婆竟少见的没有挑她不行礼的错,只是眼皮翻她一眼,阴沉着脸说,“晚晴的亲事。如今出了这件事,趁外头风声还没大传开,总得赶紧定下来。” “亲事?娘有了目标了?想说谁家的?小云和李少夫人那头您放心,还肯给媳妇这点脸,答应了不会说出去。” “那是你应该做的,”婆婆左看右看都越来越看不惯这个这些天嚣张极了的儿媳妇,甚至暗恨以前没有趁她好拿捏时候狠狠磋磨她,把那方子里最后的手艺哄到手。 “你妹妹名声不好,你出去了脸上也没光。” 这倒是真的,腊月不欲与她做这无用辩论,“所以,娘叫我来是?” 第十五章上门讨方 “听说石家四公子是庶出的,年纪和晚晴差不多大,还未曾说亲。”婆婆斜她一眼,颐指气使的,“你和他们家小姐交好,这几日找机会多走动走动试试他们家口风。” 腊月一下子愣住,整个人都不好了,许久后才能思考。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几乎以为方才幻听了。 婆婆这脑子是被门挤了不成?石家是什么人家?就是晚晴没有这桩事,清清白白的,那也是够不上人家门槛子的。 如今她女儿清白被毁,还是人家家里的小姐亲眼看见的,她怎么就敢,怎么就那么大脸,好意思去提亲呢? “怎么?不乐意?不过是问问,能费你多少神。” 腊月可不想被人家打出来,和小云也不过是才刚建立起友谊,何况还想将来多仰仗那位榴花公子呢,这要是去提提这桩亲事,保管化友为仇,甚至可能被人家一顿骂给轰出来。 她努力压住心头的火气,说道,“娘,这事,石家那样人家,眼都是长在脑袋顶上的,咱们家终是还差了点,”她知婆婆脾气,为免争吵,连忙道,“晚晴自然是好的,若单论人不看家族,他们家四公子哪里配的上晚晴?依媳妇之间,不如等之城回来再说,之城书念的好,这次必然能考出个功名来,得个一官半职的,到时候再去提也硬气几分不是?” 婆婆有些意动,显然被腊月这番话取悦到了,声音也和软了几分,“你说的也是,只是如今晚晴这名声,就怕万一……” 腊月连忙保证,“您就放心吧,只要管好咱们家里那天看到的下人,其他的儿媳敢保证不会有事。” 婆婆脸色变好,指了指椅子令她坐下,带着点不满的,“其实,那位石家四公子是个妾出,亲娘是个府里的洗衣裳粗使丫头,趁老太爷醉酒伺候了一回就怀上了。这四公子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又文不成武不就的愚笨的很,晚晴也不是配不上。” 腊月简直无语,那你还把自己亲女儿往这人手里推?妾出的儿子本就低人一等,还没啥能耐又愚笨,那样人家里连有点身份的奴才都能踩一脚的,把女儿嫁过去受气?真不知这老太太怎么想的。 又劝了婆婆几句,定了她的心,又答应下这些天多去走动,得机会探探他们家意思,腊月这才告退。 刚回到自己院子,常嬷嬷便凑上来说,“王大仙儿傻了,话都不会说了,在城南乞丐堆里混日子呢。” 腊月嘱咐还是要盯紧着。然后和常嬷嬷说了婆婆的意思,笑道,“倒是省得我为出门找理由了,如今正好正大光明的弄铺子里的事。” 次日,腊月掐着点,赶在铺子里闹事的时间过去。 吵吵闹闹的铺子前一大早就围了一群人。 冷眼扫过去,高掌柜对她点点头,见铺子里并未出现那俩孩子,腊月满意的站在人群里旁观。 看着高掌柜陪着笑回收了问题胭脂,再三倍赔偿了那些人。 然后是其他围观的人。 “邢记胭脂怎么会出问题了呢?” “谁知道?你没看这几天天天有来退货的?有的脸上都烂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啧啧,怕不是配方里有啥见不得人的毒药?老人不常说毒药能让胭脂颜色好更鲜艳吗?” “不能吧?邢记胭脂都上百年了,你听说过出问题?那可是旧唐宫里传出来的方子。” “就是就是,我也相信他们家东西品质,八成是这批货原材料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制作顺序哪里出错了,过了这阵反正我还是要用他们家胭脂的。” 见人散的差不多了,腊月才踏进铺子。 一边翻看柜台里退回来的那堆脂粉,一边听高掌柜耷拉着脸说起最近亏的银子,正要宽慰几句。 店里突然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榴花公子石云清,容貌皎皎如明月美玉的邺城首富大公子,正挂着个令周围的女客人们满眼冒星星的笑,看着腊月。 人群一阵骚动。 腊月连忙上前招呼,“石公子,您怎么来了?买胭脂吗?让您见笑了,最近铺子里的胭脂出了点问题。” “出了问题?”石云清似笑非笑的定定瞧着腊月,那目光看的腊月一阵心虚,“云清看那闹事的人才是有问题,要不要我帮忙给你查查那些人?” 腊月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唰的起了一层汗,难道被他看穿了? “多谢石公子美意,”腊月不慌不忙的,“小生意不敢劳动您辛苦。” 她牵强的笑了笑,生恐石云清在这件事上太过热心,真去查证,到时候自己可就出糗了。 于是l连忙错了个话头问道,“不知石公子是想为谁买胭脂的?” 一看腊月这反应,石云清已知自己所料非差,这胭脂铺子的闹剧,只怕是这位夫人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只是花钱雇人坏自己的生意却是为何?这位夫人行事透着古怪,真让人捉摸不透。 但他与腊月素无过节,并不打算拆穿她。见腊月问起,这才低低的笑出声,半玩笑的道,“邢夫人好记性,昨天才说好了的,研制换香囊,怎么……”他笑着,眼底里却有些许促狭和丝丝缕缕的似乎能直窥人心底的锋锐,“小云转个手先把香囊付了,夫人莫非就把胭脂给忘了吗?” 腊月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了的要把胭脂样品给人家一份的。 有些羞惭的连忙赔礼。 石云清袖内取出一纸云母笺来,递给腊月,“这是那香囊内香料的配方。” 腊月小心接过,略扫了一遍,先暗赞了一遍这一篇好字体,然后拧眉指着几处原料询问是什么东西,自己闻所未闻。 石云清凑过去看她指着的地方,挨得近了,正好看到她手腕间系着那枚银球香囊,于是略一思索道,“这几样香料来自西域,一时我也说不太清楚什么的样子。”他回头吩咐了跟来的仆人几句,这才回头道,“约莫要一两个时辰取过来,这点东西我也忘了放在哪个箱子里了,耐心等等他找来。” 见他特地令仆人回家去取,腊月有些过意不去,“其实不取来也无妨,白白耽搁石公子的时间。” “不耽搁,我今日本就是来取胭脂的,不知何时能给我?” 腊月闻言暗忖,石公子给的这张配方十分详尽,上面连要注意的事项都写的明明白白,毫不藏私,果真是个真君子。可自己那胭脂的制作过程,就是写的再仔细,只怕他也不能做成功。 第十六章 捣花泥 略一斟酌已拿定主意,于是试探问道,“石公子,今日正好我出门来也没别的事,铺子后院有我一间专门研究胭脂的工房,不如公子亲看我制作一遍吧?那制作过程若只是写在纸上的,以公子聪明虽然做出来肯定不是难事,只是未免要走些弯路,再说腊月文采有限,也怕写的不明白,平白误了公子的时间。” 面前的妇人极会说话,很会为他人着想,只是不知为何她这么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讨好的结交,反而令石云清有些不舒服。 她想到了会稽名妓紫月姑娘说过的话,“嫁了错的男人,女人会懂事的让人心疼。” 虽然自己没有心疼,紫月也未必说的对,可是面前这女人却很符合这句话。 似乎从认识她到现在,就没见她真的从心里笑过,举止有度的过了头带着十成的谨慎和小心翼翼,那双明亮聪慧的眼睛里总带着些疲累和厚重的防备心。 “我今日正好也得闲,那就麻烦邢夫人了。”石云清又回头交代身边仆人几句,这才随腊月去后院了。 几个伙计把里面收拾了下,腊月问高掌柜取了各色花朵、蚕丝片、细纱布等材料,回头指着案头的笔墨笑道,“石公子不如自己看着写吧,您看的哪里不明白的就问我。” 石云清笑答“好。”看着这女人忙碌着,一边口中不停的讲述着,“我自用的那一种胭脂里面加了栀子花,胭脂花,还有白牡丹和白芍药的花蕊,一般都不放白色的花,只是我爱白牡丹这种花的暗香,所以自己琢磨着加了点,纯是个人喜欢,其实认真说起来,加了白牡丹芍药并不好,胭脂定要颜色上好的红色花朵才能出鲜艳的色泽,白色加进去,颜色就浅淡了,石公子到时候自己斟酌着增减就是。” 石云清提笔写着,看她挽起袖子扎束了头发,发间竟然簪着一支自己首饰铺子里的石榴花金扁簪,正把各色花朵投进青石对臼里轻轻捣着。突然道,“若是取香,白茉莉应该味道更浓郁,况且茉莉本身就能消目肿痛,用着岂不是更好?还有,邢夫人的簪子真不错。” “这个啊,是婆婆送我的。”腊月摸了摸簪子也没在意,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主要是喜欢白牡丹才加了些进来,反正自己用的,只图个自个儿高兴,公子这么一说,我觉得有道理,只是这次是做给你的样品,明天我再来放着茉莉试试做一批出来。” “不用,现在就放好了,说不定我们能一起研究出来一种新品种来。” “这……”腊月有些心动,她本就是个爱尝试的人,尤其又是自己最爱研究的胭脂这项,“这好吗?万一做坏了,要耽搁你时间。” 石云清一挑眉,“我这人,闲还是忙,到还能做得自己的主,一日做不出来,那就两日,若是十日八日还不够用,那石某就这辈子研究这东西也使得。” 听他玩笑,腊月也轻笑出声,一边唤人端些新鲜茉莉花进来,摘去花梗添了些进去一起舂捣。 见她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石云清忽道,“方才我看院子里有那种大对臼,还是吊着绳子木杆的,用起来更省力省时,怎么不用那个?” “这个呀,”腊月看了看对臼里的花泥,头也不曾抬的,“我试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捣出来总不如小对臼做出来的味道好,”她自嘲一笑,“也说不定是我想的多了。” 石云清听完在纸上迅速记下,看她捣了三四竹匾的花,才出了一小瓯花泥,伸手抓起旁边架子上的巾帕递给她,忍不住叹道,“这才第一道工序已经如此累人,果然什么行当想要做好都不容易啊。” 腊月道个谢接过蘸了蘸额头,累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却越发明亮,“石公子这话说的有理,一般这捣花泥都是男伙计们做的,可真是个体力活,而且一次的分量一定要一口气做完,若是停的久了,做出的胭脂就颜色发暗,”她说着又抓一把栀子花放进去,“不过幸好我从小就被我爹扔自家农庄里养大的,皮糙肉厚的有几分憨力,这才能撑着呀自己干这个活。” 这个女人,此时的模样才是个正常二十来岁的女人该有的样子,说着她最爱的胭脂,那眼底的防备就卸去了几分,石云清仿佛透过此时的她,看到了当初这邢记胭脂铺子里尚未婚配的女孩子开朗真诚的笑脸,一定能赢得不少回头客来。 “石公子,石公子?”腊月见他发呆,喊了好几声才喊的人回过神来。 “怎么?”他看到腊月黑白分明的的眼眸里露出几分担心? “您怎么不写了呢?累了?要不你先喝口茶休息下?我这里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弄完这一道工序,反正也和前面的一样,你可以先喝口茶歇歇。” 一点阳光从菱花窗格里透进来,打在腊月的脸上,粉嫩绯红的脸颊上的汗珠都在发着光,石云清突然想到了那句诗“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有仆人端了茶进来放在旁边的老船木茶台上。 “我自己来。”他止住仆人要来伺候茶水的动作,“我喜欢自斟自饮,更有乐趣。” 仆人退下,腊月继续忙活。 面前的茶台颇为考究,茶台六君子摆放有度,一看主人也是个极好此道的。 “邢夫人平时喝什么茶?” 他掀开段泥供春壶的盖子,里面放的竟是极品蒙顶石花。 他笑,“邢夫人爱喝这个茶?上次花会上,云儿招待的月光白味道杂了。” 腊月把最后一竹匾花倒进对臼里,这才回头笑道,“嗯,不过这茶性寒,我也不多喝,平时喝荔枝正山茶多些。”两人闲话间已经麻利的捣完了最后一点花,把花泥倒进瓷瓯里收拾好,这才手轻轻扇着风笑道,“那天花会的月光白,小云大概是把茶和脂粉放在一处了,茶最爱吸附味道,因此才味道杂了。” 石云清笑着把烧开的水晾着,“夫人请坐,看石某冲泡手艺如何。许久没品过这么极品蒙顶石花了,今日石某有口福,有这好茶逗引着,以后只怕要天天来蹭茶。” “哈哈,石公子说笑,您是什么人家的,这茶虽然贵重,也还不是多稀罕的东西,”她从旁边的紫檀博古架上取下两个德化白瓷茗杯放在茶台上,提起水壶烫了下,笑道,“可惜了,我没有好水来冲泡,邺城水质发硬,若能得那扬子江心水来冲泡,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第十七章 羊犀草龙涎石 “俗话说人是地行仙,邢夫人年岁尚轻,听说张公子也曾游历过许多地方,想来等你夫君归来,携夫人游山戏水,到那江南之地品一道茶倒是美事一桩。” 他这一句试探的话果然印证了心中疑惑,腊月脸上的笑瞬间凝住、消失。垂下眼睛的一霎那甚至有浓郁的仇恨散溢而出。 怎么会这样?石云清心内更疑惑了,听闻张家少爷和妻子乃是两情相悦,看来这传言有失偏颇? “水好了,”腊月伸手探了探壶温度,挤出个不自然的笑来,“这水凉的够了,温度再低些就差了滋味了,要么我来冲泡?” “还是我来吧。”石云清执壶冲茶。 他茶艺甚佳,德化白瓷的茗杯里一盏香茶,汤色明丽,清香袅袅,品来口舌生津,实是人生一大享受,可两人却都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石云清打破了沉默,他怀疑自己若是不主动说话,这女人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一天出不来。 “下一步要做什么呢?”他问。 “绞汁,”腊月明显的心情欠佳,但还是认真回答石云清的问题,“其实这一步就是我说的比较麻烦的步骤,平常的胭脂来回用细纱布淘澄四五遍就好了,我这个要淘澄二三十遍,淘澄过程中还要放点东西进去,然后将那淘过的水静置半晌,倒去上面浮水,再加别的琼脂类。” 石云清认真思考下,说道,“我记得夫人说你这胭脂不能大批量产出,是因为其中有几味料太过稀有,可听你所言,虽然耗费材料多,出的胭脂少,但这目前所用材料似乎也不是多么稀有之物。” “石公子问的好,您等我淘澄好了,下午晾好再加料的时候就知道了,不知您听过一种叫做羊犀草的香料没有?” 石云清走南游北见识极广,可却的确没听过这么一种香料,一下好奇心起,虚心求教起来。 “这个草是产自太行山内深山中一处叫做砚花水的山村里,那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村口有一棵十来人才能合抱的老槐树,也不知道多少年月了,每年六月份背时令开花,树下有一汪半亩地大的水塘,逢每年这树开花的时候,水边就会生出这种羊犀草来,这草遇水变红,散发着香气,连老槐树映在水里的影子都是红的。” 石云清听的入神,“有这等奇事?石某将来必要去拜会一次。” “那您可要小心了,这羊犀草是剧毒的东西,若是不小心误食了一棵半棵的,就会浑身麻痹,双目失明躺个三四天才能恢复,若是用的量超过三棵可就丢了命了。” “哦?这么说邢夫人这胭脂,用起来竟然要冒着丢命的危险咯?” 腊月见他又开玩笑,心情明快许多,也玩笑道,“那可不是,不然这几天能被人堵着门的退货么?”她这一笑真实了许多,轻声道,“当初我爹曾去过那里,发现了这种草,他惊叹这种能令水颜色变得鲜艳如血且自带异香的草,于是住在那里半年多,生生研究出了能去除毒性的方法。” 石云清哑然而笑,“这处理的方法想来是不传之秘了,云清也不敢过问,到时候想用这羊犀草了,就来问夫人买如何?” 腊月摇头而笑,“不是什么秘密,当地村里的人都会,我爹特地教了他们的,他们学会了制作,每年六月的时候直接去村里收购就好了。其实简单的很,就是把这种草用开水煮半个时辰后放入冷水中浸泡半天,然后再放入开水中煮,反复五遍后取出晾干就去除毒性了。” 说着起身从身后架子上的一个陶瓮里取出一株来递给石云清,“就是这个,这么一株就够用了。” 石云清才刚接过,门外他的仆人已经送来了榴花香囊的材料。 香椿木的十几个原木盒子一字摆开。 石云清笑道,“方才听得邢夫人说的羊犀草极为罕见,石某香囊里的几位配料虽不如那东西珍稀,却也是不可多得的东西。” 他掀开一个盒子,取出核桃大的一块类松香色的东西递给腊月,“你闻闻。” 腊月接过凑近鼻子深深嗅了一下,然后一皱眉一低头干呕起来。 石云清哈哈大笑,伸手为她轻拍脊背,两人心内坦荡,聊的投机,石云清向来不拘俗礼,腊月呕的难受顾不上别的,一时竟然谁没想到什么授受不亲之类的事。 腊月呕的眼泪都出来了,良久才掩鼻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奇怪的味道。” “这是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叫做‘龙涎石’别看这么一小块,等量的黄金都买不来,我手中也不过就这么些而已,你手上那个香囊里只不过剔了一点粉末掺进去就已经奇香扑鼻。” 腊月擦着眼泪,痛饮了两杯茶,这才缓和了些,她看着这奇异的东西,说道,“以前常听我爹说,善之极便是恶,香之极便是臭,如今算是真切体会到了,这种东西算是香之精华了,必定不能多用。” 石云清笑着怀中取出一柄温润的雕榴花骨刀来,将那块龙涎石切下一半交给腊月,“这东西不好买到,邺城并无来往西域的商人,送你一半留着配香。” 腊月知他家富贵,也不假意推脱,爽快的收下放在白木盒子里,然后笑道,“石公子厚赠,那我就送石公子一坛子羊犀草吧,大约够做一年的胭脂了。” 石云清亦是大方收下。又将那香囊的其它材料一一给腊月看了,把比例和注意事项说与她,等弄完这些,胭脂也晾好了。 腊月取出一大块蚕丝片,小心剪成一块块长方形,倒出一半的胭脂花汁浸了进去。 “这蚕丝片看着似乎与寻常名贵胭脂的不同。”石云清看她熟练的用竹夹把十几片蚕丝片泡进花汁里,说道,“我记得在紫月那里见到的蚕丝片似乎不是这种质感。” 方才听石公子提到过一次这位紫月姑娘了,是个青楼女子,又是会稽的,那必然用的都是极好的胭脂,竟然也没有这种的,腊月心里一阵得意。 第十八章 邢记榴花红 笑道,“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寻常蚕丝吸附性差些,胭脂不够水润,我这这蚕丝片里其实加了两分的棉花捶打成片的。” 石云清眼睛一亮,“高明,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嗯,”腊月把弄好的蚕丝胭脂扣好盖子放到个木盒里,“十四五岁的时候,天天看爹爹研究这东西,我自己跟着也想了几个点子,就是那时候想到的这个。” 说着话,手下却不曾停歇,架子上取过两个玉白银内胆胭脂瓷盒来,取出些白露凝脂配进剩下的花汁里搁着滤网倒进瓷盒里,正好倒了两盒。 “既然有这个创意,那为什么不用到你们的胭脂里呢?这又不似羊犀草是个珍稀物。“ 腊月把两盒胭脂的盖子拧紧,连同方才蚕丝片的一起归拢好,然后递给石云清,这才道,“寻常胭脂用了这种蚕丝片反而吸润过分,本来能用一个月的量,就只能用二十天了,且颜色也没变化,其实弊端更大,所以就没用它。” “您闻闻。”她似乎十分满意这次的成品,“方才我做的时候就闻着有股子细细的茉莉花香,果然比先前的更好,石公子今天这个创意倒是帮我改进了配方了。” 她一脸自豪的淡淡的笑,看着就比以前老成持重的样子灵动了不少。 石云清抽下头上一根白玉簪,拧开那瓶凝脂胭脂挑了芝麻大的一点在手心里。 腊月见他要试,连忙取过架子上一瓶牡丹露来倒在他掌心。 “我先试试看,若是好,回头送紫月一瓶。”石云清说着匀开手里的牡丹露将那粒胭脂细细化开,入手滑腻油润,掌心的颜色饱满艳丽却又因加了白牡丹和白茉莉的缘故并不是妖媚的那种红,是带着些清丽的石榴红色。 他眉头一扬,极为舒心满意的唇角挑起,“石榴红色,薄而透亮,想不到竟然能做出石榴红色!” 腊月就着他手心看着那抹鲜艳润红的颜色双目几乎放出光来,自己可能无意间配出了一种新颜色出来呢!这种颜色若是推出好的系列,绝对大火大卖。 “你这眼里有响声。”石云清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似笑非笑的瞧着腊月。 腊月神情一呆,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她唇角有一滴方才制作胭脂不小心溅到的红渍,点在唇边十分有趣可爱,这个模样神态,让石云清想起了书房里案头上的景德镇小痴娃摆件憨态可掬的样子。 石云清心下微动,带着些捉弄的忍着笑,“我真的听见响声了,钱的响声,从你眼睛里掉到地上哐啷哐啷的响。” “啊?”腊月怔了须臾才醒悟过来这人打趣自己呢,看着面前忍笑忍的快憋死的人,她也忍不住伏案大笑出声,“石公子真个好亮眼睛,我一个商人,眼睛里不掉银子块儿,难道掉馍馍块儿不成?” 门外常嬷嬷大半天已经往这里来了五六回了,每次都看到工房内两人相谈甚欢,不好意思打扰退下了。 这不眼看着都过了午饭点了,少夫人还没出来呢,本来以前都是直接送吃的进去的,少夫人做这个胭脂的时候除非她喊,是没人敢去打扰的。 可是这次时间也太久了,常嬷嬷担心,端着些点心来想先让他们垫垫肚子,就是少夫人自己不饿,那也不能怠慢了客人啊。 谁知一脚刚踏进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两人爽朗的笑声,少夫人何时这么笑过?老夫人规矩严,要是被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说教。 再一抬头,隔着窗格子看到里面正拿着帕子蘸了水为少夫人擦拭唇边胭脂渍的公子那温和的笑容的时候,她心里一惊,生怕屋内两人发觉,站在当地动也不敢动,打算待会趁他们不注意赶紧退下。 谁知屋内两人倒是彼此似乎都没觉得这动作过于亲密。都是一脸坦荡的,这石公子倒也罢了,本就是个风流名声的人物,怎么少夫人也不自重起来了,别是被迷了神魂吧? 常嬷嬷屋外看的心内焦急。 屋内两人却才不过刚开始。 就见那位石公子极为自然的又蘸了点牡丹露再把手里的刚化开的胭脂颜色又调轻了些,说道,“你还是觉得用在脸上的颜色有些重吗?我看着倒是挺好了,若是紫月,肯定喜欢这个色。这样,你右边的别洗,我再把这个更轻些颜色的拍在你左边脸颊,对比着看看。” 腊月笑着点点头,“可。只是这款胭脂名字确定要用我邢记命名吗?明明是石公子改进的配方才令它色香俱美。” 石云清轻轻在她脸颊拍散胭脂,又用指肚匀开边缘,声音轻缓如水,“我就是改进也要有个基本在,”他手一顿,笑道,“若是邢夫人实在心里过意不去,那不如这款胭脂就叫做邢记榴花红如何?” 常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生怕自己主子把持不住,别再做出什么让人浸猪笼的事来,于是拼着一身剐,斗胆咳嗽两声闯了进去。 只是头也不敢抬的,捧着盘子的手连同声音都是抖的,“少夫人,眼看着晌午都过了,您就是平时这么忙着惯了不吃饭,可石公子是贵客,初次来不能就让人饿着肚子,老奴弄了些点心先送来,您看要吃些什么老奴再去厨房里吩咐。” 石云清哪里还吃得下饭,意味深长的看了腊月一眼,拿起桌上的胭脂盒子告辞离去。 腊月叹口气,看着额头紧张的都出汗了的常嬷嬷,坐下捻了块糕点就着茶水吃了,这才道,“嬷嬷,你多心了。” 她冷笑一声,“腊月如今像是个还会被情情爱爱的冲昏头的人吗?” “那方才?”常嬷嬷大着胆子抬头,“您既然没那意思,为何还……还……” 她说不下去了。 “还和他那么亲密?就不怕被人知道闲话?是不是这个意思?”腊月接他话说出来,不等嬷嬷回答,又道,“嬷嬷,榴花公子是什么人物想必你比我听的更多,他这样不拘小节的名士,言行举止皆发乎本心,我若是寻常忸怩着相待,反而令两人难堪不自在。” “若是以前的我,自然是不屑结交什么名士不名士的,可是如今我想跳出那个火坑,而榴花公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依仗……邢记胭脂他日东山再起,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物助力,无论是生意合作,抑或是私下相交。嬷嬷您懂我的意思了吗?” 第十九章 是你 常嬷嬷额头冷汗盈盈而下,深感汗颜,“可是,毕竟对少夫人声名有损。” “嬷嬷还不明白吗?”腊月有些不耐的略高了声音,“腊月自从决定走这步棋开始,声明必然会有损,有得就要有失去,这自由的代价,我准备好担了!” 常嬷嬷惭愧无比,少夫人都和自己说过她的计划和打算了,自己怎么就没沉住气,坏了她的事呢? “少夫人,那……得罪了石公子,该怎么办?老奴愿意请罪去。” “嬷嬷是怎么了?突然糊涂了呢?”腊月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语气有些失望的道,“遇事不能慌啊嬷嬷……罢了,那俩孩子呢?今日不曾看到他们。” “少夫人您没认出来?” 腊月听这话蹊跷,垂头回想了下,这才笑道,“是了,上午进店来,我发现两个小伙计眼生,还以为是高掌柜新招的人,原来竟是他们两个?”想到那俩孩子的样貌,小喜被描粗的眉毛,还有那涂得像码头工人似的黑黑的皮肤,只要不说话,还真就是个乡下小伙子。 再想到薛航脸颊那一颗豆粒大的黑痣,以及那顶大的遮住半个脸的帽子。 只怕就是他们亲娘来了,冷眼一看也认不出来。 “是高掌柜给孩子打扮的?”腊月十分满意的,声音里都是赞赏,“嬷嬷,您平时在家里的多,怎么就把早当初自己做小生意时候的冷静给丢了呢?以后多和高掌柜学着点,可不能再这么不过脑子的冲动了,我年轻,还指望着您平时多提点呢。” 这番话让常嬷嬷羞愧的红了老脸,从此后更加行事小心,再没出过差错,多次帮腊月化险为夷,解那燃眉之急,这都是后话。 腊月今日做那三盒胭脂,捣花泥久了胳膊本就有些劳累,又在铺子里和高掌柜一起算了下这几天亏空的银子和转移的银钱,最后两人商量定,明日开始慢慢把胭脂质量降到和别人的一样的水平,能保持收支平衡,养的住铺子就行,省的将来离开张家的时候被他们觊觎着这份产业节外生枝。 高掌柜又把对面那间新铺子的房契给腊月看了,署名那里石云清三个字格外惹眼。 “您收着就行,铺子里我就放心了,今日乏累,我先回了。”腊月说完和常嬷嬷离开。 走到街角的时候,腊月突然嘴馋街角那家的红豆泥的精巧点心果子,命嬷嬷去买点,自己慢慢信步走着。 她垂头想事情想得认真,却没注意到身后胡同里一个少女恶毒的眼神,少女咬着唇对旁边的黑衣人使个眼色。 等腊月感觉到危险,还没来得及呼救,脑后一疼眼前一黑,已失去了知觉。 买好糕点的常嬷嬷回来只看到那地上腊月的手帕子。 醒来后的腊月眼前一片漆黑,手脚被紧紧绑住,口里塞着散发着令人恶心味道的布团。 身体摇摇晃晃的,马蹄子得得得奔跑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石板路?除了城里哪里还会有石板路?莫非自己还在邺城? 绑了自己的到底是谁?谋财?腊月使劲晃着身体. 下一刻,臀上便被人使劲拍了一巴掌,又揉了两下,淫邪的奸笑声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小娘子醒了?你就老实点吧,等到了地方咱们自然会放你离开的。” 腊月唔唔唔的使劲挣扎着表达着自己的意思:让我说话。 “哟,我说小美人儿,你不用费劲了,咱们不是图财的,要不是主子交待了不让碰,爷马上上就要了你了,这小嫩皮儿细腰儿翘起摸的真特娘带劲。” 腊月恶心的扭动躲避着那人的咸猪手,心里却是一凉,不是图财,那就是早有预谋专门针对自己的。 能是谁?婆婆?总觉得以她那个贪财的心思,再加上如今因为张晚晴的亲事,暂时有求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做。 可还能是谁呢?自己也没得罪什么人啊,难道是生意上的对手?不可能,邢记胭脂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眼看生意一落千丈,哪里还用费这心思来针对。 该怎么办?怎么才能留个记号等人来救?老天爷保佑,常嬷嬷可别又关键时候紧张犯傻回去张家求婆婆救命,那可是给婆婆手里递把柄呢,自己就是离开张家,也绝不能是这么离开的。 腊月不懈的挣扎着,偷偷触到了手腕上榴花银球香囊的机括,又使劲抠破了里面的香囊纱袋,只希望这香料能顺着车缝漏下去,更希望常嬷嬷能找对人来救自己。 终于她不停的扭动身体挣扎惹恼了那人。 臀啪的挨了一巴掌,“奶奶的,小娘皮还是个辣货!真麻烦!”然后鼻子被人捂住,一阵刺鼻的味道后,腊月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后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床极为华丽,水红色的薄纱床帐上坠着各种含着催情香味的荷包绣囊和鲜艳的流苏坠子,头上的布袋子已经被除去,嘴里却依然勒着布条,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没有被绑着,只是却浑身软的一点力气没有。 身体被人摆了个头朝床里的姿势,腊月目光极力向下瞄着,一看身上那件令人喷血的比那床帐还要薄透的纱衣,心沉到了底。 这是被人给弄到青楼里来了。 邺城的青楼吗?可是算算自己在那辆马车里的时间,就是光醒着的那段车程也足够离开邺城了,更何况再加上昏迷的时长,能到的地方,必然已经不是邺城了。 不是邺城。 她一瞬间心如死灰,难道好不容易的重生,竟然要以这样的方式再结束吗?老天爷何其无情,竟要这么戏耍自己! 正胡乱思想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咔!”房门关上的声音。 接着,脚步声朝着床这边而来。 腊月努力想动一动,可是除了眼睛里大颗涌下的泪水,她就连手指头都无法抬一下。 门外响起一阵骚动声,伴随着惊慌的呼喊声,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一阵眩晕后身子一轻被人腾空抱起,披在肩头的纱衣滑落在地,腊月**着上身,满眼泪水的望着面前的男人。 前世那不堪的回忆刺痛的涌入脑中,又是这样的结局,又是这样被人夺去了清白。 “是你!”面前抱着她的人突然惊呼出声。 第二十章肌肤之亲 下一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笃笃响起。 “里面的是王公子吗?”鸨儿陪着小心的谄媚声音隔着门扇传来。 男人迅速抱起腊月钻入被中,拆散两人的发,再一把将自己的上衣扯到腰间,然后做出个暧昧的姿势,极为不满的朝着门口怒声道,“什么事?想死吗?坏爷的好事!” 门外又是一阵骚动,鸨儿声音都在发抖,但还是壮着胆子道,“王公子啊,您别生气,方才咱们这里进刺客了,李大人都被刺伤了,这如今非要挨个查看找那歹人呢,您看……我们就进去看一眼就走……走个过场。” 男人不耐的“啧”了一声,然后粗声粗气的道,“进来吧,门没插。” 说完垂下头,嘴唇俯首贴在腊月脸颊上。 进来的人只看到这位传闻中色急攻心的王公子正披头散发的赤果着膀子搂着面前的美人满脸啃着,不知两人方才是有多激烈,身上的锦被都滑落了一半。 身下的美人被她严严的抱着,只能看到那露在被子外的一段雪白腕子,腕子上红绳系着一枚银球榴花香囊。 “哟,王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呐!听说这位小美人可是今儿才到的小辣椒,竟然被您给拿下了?”一个官差闪动着色迷迷的小眼睛,说着就往床边凑。 “滚!”床上的男人停止动作,喘息着发出一声怒吼。 吓得鸨儿一下坐倒在地,抹了一把汗,媚笑着把那两位差爷哄出了房。 又一脸巴结的对床上的王公子笑道,“王公子您可不亏是个有手段的,这女孩子可就交给您调教着做人了。” “滚!!”比方才更高的一声怒吼震得门板一阵抖动,直接把鸨儿吓得合上房门,身下一股骚味传来,她竟然尿了。 “这王公子什么时候脾气这么暴躁了,难道新来这个美人这么厉害?真是捡了个宝贝!” 门外声音渐渐走远,男人看着愤怒绝望满脸泪水的腊月,抓起锦被裹住她,然后低声道,“别叫,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说着挑开了腊月嘴里的布条。 嘴刚得自由的腊月愤怒的一口咬在面前还未来得及穿上衣服的男人肩膀上,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毁了她的那天。 回到了临死时那个梦里。 梦里的乞丐,和面前的脸重合起来,她记得前世梦里咬住仇人的脖子使劲的撕下一块肉来。 咬牙切齿的问他问什么害我。 那种牙齿切进肉里的感觉是那么真实,热热的,咸腥的血味充斥着口腔。 乞丐一动也不动的,任凭腊月撕下他一块肉也不反抗。 只是在腊月耳边低低的叹息着说了句,“你醒醒吧,从头醒醒,重新来过的时候一定要多思量思量。” 然后她就醒了,嘴里衔着自己咬破的胳膊,深深的牙齿切出两排血淋淋的窟窿。 重生后,她无数次心情复杂的想起这个男人,这个毁她清白,却又在自己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候到自己梦里来点醒自己的人。 恨他,又恨中带着些许的感激,两种矛盾复杂的情绪折磨的腊月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不由的失态。 嘴里的铁腥味顺着牙齿溢到唇角,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着。 为什么又是这个人,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再看到他! “咬够了吗?”面前的男人声音质感冷而峭,加上他那张斧凿刀削棱角分明的五官和过于凌厉的眸光,给人一种极为强大的压迫感。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直视腊月,任凭她发泄着,血流了一胸膛也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见她咬的力气放松了,才低声问出这么一句。 腊月浑身依然软着,伏在他肩头哭的悲切,虽没有放声嚎啕,可是那整个人散发出的仇恨让乞丐更加确定面前的女人恨他,是那种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恨。 于是他等女人哭了很久,哭的双目红肿,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了,这才捏着腊月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又问出了当初初见的时候问过的那句话,“为什么恨我?” 腊月垂着睫毛不看他,哑着声音说,“我没有恨你。” 乞丐根本不信,继续问他的话,“既然恨我,当初为什么救我?“ “我真的没有恨你,”腊月鼻音浓重,说着又掉下泪来,“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怎么会恨你。” 乞丐感觉再问下去,面前精神绷紧的女人只怕会突然发疯。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将女人放回自己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谁把你弄到这里来的?” “我不知道。”腊月哽咽出声,伏在他颈窝里摇着脑袋,“我从铺子里出来不知怎么的就被人打晕,醒来就在这里了。” 她的发丝蹭着乞丐的脖子和那处被他咬伤的肩膀,又痛又痒。 “要我带你离开吗?”乞丐声音平静无波,眼底却碎开了一丝柔和。 腊月使劲点着头,温热的眼泪从他的脖子间混着血流下来。 “对不起。”腊月看着他一片狼藉的胸膛,想到方才那阵咬的牙齿都失去知觉了的狠劲,终于从前世的梦魇里回魂。 面前的人此生什么都没做,他没有害了自己,更在今天救了自己。前世他们都是受害者,自己不能再沉浸在过去了。 “我叫戴雪。”乞丐扶起她的肩膀,和她对视,“今天的事我会对你负责。” 腊月才刚从前世的梦魇里回了几分神,眼下又被他这一句话给震的呆住。 “你不用怀疑,我说了我会对你负责。” “对我负责?”腊月笑的比哭还难听,眼泪又开始滚下,“对我负责?哈哈哈哈,你知道我嫁人了吗?” “废话!”乞丐冷厉的盯着他,“我被张家少夫人救济的,我当然知道,那个男人我去查过了,他不配你。”戴雪有些烦躁的挥手打断腊月的分辨,“你要是担心不自由,那种男人我一刀砍了就好了。或者你不舍得砍他,就再等我几个月,最多到今年年底,我就能占领邺城,到时候我让那个男人和你和离。” 第二十一章单方面定亲 腊月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被他的高论震的一时间不会思考,不会说话,就这么愣愣的瞪着他。 戴雪抱着她想了想,突然从腰间抽出断剑,白光闪过,手上已多了两缕乌发。 他伸手扯下床帐上的荷包,把里面的香粉倒出来,将自己的那缕头发塞进去,然后挂在腊月脖子上,又把腊月的头发贴身收好了。 然后很自然的道,“头发也交换了,算是结发了,先订了终身再说。” 门外突然又传来一阵骚动。 “不好了大人!王公子死了!秀琴姑娘的床底下发现了他们俩的尸体,那刺客还在!” 戴雪脱下自己外面的衣袍为腊月披上,低声道,“我带你离开。”然后一把抱起她,推开窗子足尖一点窗边蓝砖,纵身腾起一丈多高,稳稳落在屋脊上。 看看院内骚动的人群,戴雪冷哼一声,抱紧腊月几下兔起鹄落,转眼消失不见。 腊月药力还未曾散去,浑身依然软软的,但四肢已经能稍微动弹下,她惊恐的看着自己被男人抱着在房檐树梢间飞快掠过,手不由的紧紧攀住男人的脖子。 白如清霜的月色下,就看到戴雪的唇角微微掀起,笑了。 腊月没来由的面上一红,却不敢松手。直过了有半个时辰,他们停在郊外一处树林里,两人才刚落定,林内已经陆陆续续现出二三十个黑衣人。 一起上前对戴雪恭恭敬敬的行礼跪下。 内中一人生的虎背熊腰,黑巾蒙面,声音粗噶,低声问道,“将军,这是什么人?莫非是那李知府的姬妾?” 戴雪轩眉一拧,眸光如剑,声冷如刀,“她是我的女人,我将来要明媒正娶的女人!”不理会呆成一片的众人,他又低声吩咐,“牵一匹马来,你们先回,我送内人回去就来。” 这一声内人令腊月混不自在,待要出声反驳,才说出个“我不……” “是”字尚未出口,身后北方夜色里突然火光冲天而起,戴雪抱着他,唇角的笑冷且残忍,“大壮手脚倒是快,我留记号也就才一顿饭功夫,他就行动上了。” 望着那冲天火光,腊月恍然大悟道,“那里是……是那家青楼?” “正是,绑了我内人下药羞辱,就叫他们一楼子都热闹热闹。”说着眼睛忽地直视向腊月,吓的腊月瑟缩了下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 她是害怕这人浑身那股子气势加上半夜露重有些冷,可戴雪显然会错了意,十分满意腊月的反应,低声在她耳边道,“不许说不是我内人,不然我就现在砍了你,省的你朝三暮四。” 腊月震惊的看着他,又要砍人?他怎么动不动就爱说砍人砍人的?自己到底救了个什么人?他根本就是个土匪,是个强盗! 可不得不承认,这种最直白的威胁极为有用,腊月到底没有再分辩,心想:回到家两人再不相见,等自由了就离开邺城,他上哪里还能寻到自己。 黑衣人牵出一匹马来,戴雪正要抱着她上马,一道黑影夜色里狂奔而来,到他面前扑通拜倒,急声道,“将军,属下烧了那红香楼后,不慎被官兵发现了行踪,眼下他们正往这边追赶而来,属下办事不力,求将军责罚。” 戴雪一脚踢开他,骂了声,“蠢东西!” 然后当机立断下令道,“你们先走,我送回内人,到凤凰寺后山母猪峰和你们会和。” 手下人得令正要退走,东边又远远的有一队几十人的车马急急而来,领头的车上一面白底黑字旗子,旗子上的灯笼下大大的一个石字和一朵石榴花图案异常醒目。 “是邺城榴花公子石云清!”叫大壮的那人惊呼一声,焦急道,“将军,您现在可不能让他知道您的行踪啊,咱们先撤吧?” 腊月一看已知道这必定是来寻自己的人马,再一听戴雪手下的谈话,判断出他和石云清乃是对立的两方。 “你们撤,不用管我。”戴雪望着那北和东渐渐逼近的两队人马,丝毫不慌,眼神里透出一股狠戾来,把腊月抱的更紧。 腊月急了,一时也没想太多,脱口而出道,“你别和石公子冲突,他是来救我的。” “救你?”戴雪声音里有着浓浓的血腥味。 腊月只觉抱着自己的手倏然收紧,腰间一痛,皱眉轻呼出声。 见戴雪用那想吃人的神情盯着她,腊月连忙急口解释道,“你别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和我是朋友,只是朋友,一定是常嬷嬷去找了他来救命的。” 解释完才惊觉不对,自己干嘛要解释?他一厢情愿的就宣布了自己是他内人,何曾问过自己是否同意? 可她还是从心底怵着面前这个喜怒无常残忍凶狠的人。 腰间的手终于一松,戴雪道,“你想我送你,还是他带你回去?” 这句话真是……腊月心底无语。 两个方向的人马越来越逼近,这人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问这种问题。 可是戴雪那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的样子让腊月清晰的认知到:不回答他,他有可能真的刀架脖子上也不会离开的。 情急之下,腊月心思急转,“你若是送我回去,那多危险?不是说将来还会到邺城来吗?也不急在这一时,若你受伤,那还能有什么将来?你快离开,我跟着石公子回去这样行吗?” 唇突然被人吻住,腊月惊的脑子一空,未等她呼出声,戴雪已然嘴唇错到她的耳边,扬唇一笑,低声道,“为我的安危担心,果然心里有我,那我便暂且离开,你自己小心。” “嗯嗯,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腊月,”戴雪突然用与他极不相称的温柔声音喊出腊月的名字,只听的腊月心头一颤,不敢抬头望他。 “叫我一声。”戴雪声音依然温柔,但这温柔里却带着三分红果果的威胁。 北边追来的官兵叫骂的吆喝声顺风传来,东边石公子的马车似乎速度更快,隐约都能看到那队伍最前的白马上明珠美玉般的榴花公子的眉眼了。 戴雪毫无危机意识,坚定的看着腊月,等着她的回应。 实在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人,腊月无奈,怕他当真和石云清起冲突,只得声如蚊蚋的轻轻叫了声,“戴雪。” 戴雪满意的轻笑出声,俯身在她唇角又印下一吻,然后将身体依然绵软的腊月轻轻放在树下,又把自己的行军毯盖在她身上,这才翻身上马回头对腊月道,“下次我要听到比戴雪更好的称呼。” 说完一甩马鞭,随众人驶向树林深处。 第二十二章车内女裳 火把团团围着腊月,石云清翻身下马上前,手一挥身后跟着的大夫立刻打开药箱上前诊治。 “石公子……”腊月喊了一声,却一时无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说话,先让大夫帮你看看。”方才一眼看到地上的女人头发散乱双目红肿,被一张行军毯盖着瘫在树下,如同被遗弃的饿殍。 叫人忍不住心酸。 握着她另一边的手,石云清蹙眉不语,安静的看着大夫,心内在想如果她不幸被人……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待大夫诊治完脉说道,“只是中了些迷药,身体瘫软,不用喂服解药,稍待个把时辰就解了,其他并无碍。” 石云清心下一安,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看来她并不曾被人羞辱,大夫是他自己家的,他了解这个大夫说话的方式。 他去掀腊月身上那间行军毯,想把她抱进车内。 “别。”腊月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身上的毯子,双目哀求的看着他。自己身上还穿着戴雪的外袍,外袍下那一身纱衣更是无法见人。 石云清何等聪明人物,一听这话,已然大致明白,当下将那毯子裹紧了她一把抱起上了马车,回头对下人吩咐道,“今日歇在我邺城外的别院里。” 马车内布置的极为豪华,厚实的羊毛毡毯,长榻上锦被玉枕一应俱全。 窗边檀木小几上摆着茶具糕点。 石云清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倒了一杯水亲自来喂她。 腊月挣扎着想要自己来,被石云清躲开,“你药力未散,还是我来吧。” “你……”腊月心内极乱,方才脑子里转了好多遍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措辞来圆今夜自己的遭遇,正在想石云清问起来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将茶杯凑到她嘴边看着她又喝了口水,说道,“我是被常嬷嬷叫来的。” “常嬷嬷呢?”腊月咬着唇,声音都是绝望的,这下只怕回去后婆婆不会轻饶了自己。 “你放心,常嬷嬷如今在你铺子里正伺候‘突然晕倒的少夫人呢’,”他把腊月头发拢在一侧,继续道,“少夫人今日制一种新胭脂不小心出了错,人昏迷着不宜挪动,常嬷嬷只好留在铺子里伺候着,你婆婆那边也着人去说了,放心吧。” 腊月心里一松,感激之极低声道谢不断。 石云清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杯子,又将她身上毯子揭下,看到她身上那件黑色的男人衣袍,眼睛微一收缩,然后若无其事的又要去拉下这件衣服。 “不要!”腊月伸手抓紧衣领,身下那身羞耻的薄纱,实在不想让石云清看到。 石云清语重心长的淡淡道,“我那别院颇有些仆人,你难道想待会下车后穿着这件衣服从他们面前走过吗?” 他略一顿,从身后暗格里取出一套石榴红的女装来放到腊月身旁,“你换上这件吧。” 腊月不动,手指抚过那质地极为上乘的衣料,这衣服颜色款式绝不是小云那样女孩子穿的。 既然是放在他马车上的,那想必是石公子那位红颜知己的,还是那种……那种关系的红颜知己,这衣服……她想到这里有些轻微的嫌恶,那种女人的衣服她不想穿。 “怎么?”石云清不解望她,而后了然道,“我先下车,你换好了再喊我。” “不是,”腊月嗫喏的低头道,“这衣服,我看着不像小云的。” 石云清诧了一诧才明白她意思,然后他长叹一声,伸手又从暗格里拉出好几套样式各异的女人衣服来,语重心长道,“邢夫人莫非以为石某这马车里……日日莺莺燕燕环绕?这些不过是石某寻来的时下各州城最流行的衣服款式,研究着怎么配色染色而已,却都是新衣。石某虽风流,也还不曾留下过哪个女人的衣服在身边,给你这件是会稽的流行款式,是答应为紫月设计的,你放心穿就是。” 腊月才知错怪了他,有些羞赧的拉起衣服,就见车帘一晃,石云清已经坐到了帘外车夫身边。 片刻后,腊月轻咳一声,道,“好了。” 石云清这才搴帘而入,见腊月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连脖子都捂住,身边地上放着那套薄的不像话的纱衣。他神色一沉,不动声色的将衣服收起,然后才低声道,“那人是谁?” “啊?” 石云清见她装傻充愣,于是道,“我循着那枚榴花香囊的香料沫子先到的那家青楼,然后才知道你被人……带走了,老鸨说那人冒充了王公子将新来的女孩子初夜夺了去还不算,竟然连人都掳走。” 他说的平平淡淡,腊月脸上腾的烧红,连忙辩解道,“我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 石云清轻叹一声,道,“所以那人是谁?你认识吗?我查了他带走你的房间,那窗台上的足印,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腊月心下砰跳如鼓,石云清竟然仅凭足迹就认出了戴雪? 她面不改色的撒谎,“我不认识,当时我心内慌乱,浑身无力,被人一把蒙住脑袋夹在腋下,然后到了这树林里,不知怎么回事那人就把我扔下走了。” 好一篇不走心的谎话,石云清却也没有拆穿她。只是顿了片刻略皱眉头道,“这人本事好生了得,我方才派了身边轻功最好的护卫去追他行踪,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回消息,以我对他的了解,不该有这么快的速度。” 腊月心里一紧张,担心道,“那他能打的过你的护卫吗?”一言出口已知语失,她羞愧的低下头,小声道,“只是……随口问问。” “那人极善用兵,”石云清只说了这么一句,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才又道,“方才那些官兵是李知府得力手下,可是我费了许多口舌,又应了回头亲自上门谢罪,才换得他不再追究的。” 腊月明白他是为了自己好。 若是被李大人抓到自己,必然要问戴雪下落,更有可能会把自己下到狱中拷打,到时候自己曾在青楼待了一夜还和男人有染的事必定会传扬出去,更知道石云清虽不曾说,但是和官府打交道,每个字那都是拿银子钱说话的。 第二十三章你这样谢我吧 而他思虑周全,这么做都是为了保全自己,腊月心内感激,榻上起身俯首一拜,“今日之恩,腊月无以为报,来日若有需要腊月的地方,腊月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石云清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而后放下,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却不曾说话。 车内一时沉默。 良久,石云清撩起车窗帘,指指外面夜色里一片灯火娓娓道来,“那处是磁州城,离邺城有百里之遥,你便是被人卖到了磁州城的红香楼。” 腊月手指攥紧,恨恨道,“不知打晕我的歹人到底是谁,我素来不曾和谁结仇,且那人志不在财,本就是冲着毁了我来的。” 石云清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没接这话,继续道,“你被人带走后,常嬷嬷到石府去寻小云,说少夫人今日说给石公子的胭脂方子有两处要紧的地方不对,一定要今夜就改过,不然就白白浪费了一批好材料。” 腊月安心一笑,常嬷嬷只要冷静下来,办事还是很周到的。 “石某不得不赞一句你这老仆,极会办事,晓得撒这么个高明的谎,但我碰巧不在府中,在城郊的别院内研究从夫人处所获的材料方子。”他淡然一笑,杯中茶水被他一饮而尽,“我听了你那老仆所述,便自作主张让她照顾‘生病的主子’再仔细调查了……”他一顿,然后从鼻子里轻叹一声,“总之,幸亏你留了香料沫子,我才能找到你。” 腊月总觉得石云清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可是想到他这样人物身份不凡,有些不便别人知道的秘密也是正常,于是也没做多想。 当下又起身屈膝一福道谢,“多谢石公子为腊月谋虑的如此周全,大半夜的不但不辞辛苦来救腊月性命,更是顾全了腊月的名声,腊月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 “你这样谢我吧,”石云清举着茶杯的手停住,翘起食指指了指腊月手腕间那空了的榴花银球香囊,“帮我一起研制出一款新香料来,我今日回去后想了许久,想出好多配方来,但石某并无闻香识材的本事,试香调香步骤极为辛苦,就想找夫人商议共谋这件事,不知夫夫人可愿意帮我?” 腊月有些不明所以,解下腕上的香囊来,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奇道,“石公子要改进的难道是这个方子?不是已经很完美了吗?奇香淡淡沁人,还要如何改进?” 车窗外有仆人突然禀道,“公子,您要的冰奶和敷片好了。” 石云清手探出车帘接进来一个银托盘,盘内雪白的丝缎裹着扁扁的一条物事,旁边放着两片中药贴。 他拿起那条丝缎握了握,对腊月道,“躺下,闭上眼睛。” “……?” “这是冰牛奶,方才上车的时候让人搁在冰里凉着的,你这眼睛肿的实在不像话。” 好一个细心体贴的人,腊月心内不由的多想,可是石云清那张云淡风轻高洁儒雅的脸上又实在看不出一丝其他念头来。 许是自己想多,他乃当世名士,不拘俗礼,行事向来自由随意,自己也万不可心生龌龊污了这段交情。 于是她听话的躺下闭上眼睛。 裹着冰奶的丝缎凉凉的贴上眼睛极为舒服,石云清的手指若有若无掠过她的皮肤,低声道,“幸好不曾发烧,等会再把这消肿的中药贴贴上,明天一早就恢复了。” “嗯。”腊月不想再说什么谢谢这种苍白的话,想了想低声道,“我帮你试香,调香。” “这算是谢我?”石云清声音里带着半分调笑,“不过其实我还有个别的想法,不会让邢夫人吃亏。” “别动,”他摁住腊月想坐起的身子,说道,“我其实想在会稽开香料铺子,当然,我不做胭脂抢你生意,这个你放心。” 腊月一笑,贝齿灿然,白缎捂住的眼睛下一管瑶鼻两瓣红唇格外漂亮。 “石公子想多了,”她说,“邢记胭脂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就是公子真的想做胭脂,要邢记胭脂里的胭脂方子,那也没什么,这救命之恩大过天,更何况,你那铺子是开在会稽的,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去那里,也就守着邺城自给自足赚点家用罢了。” “哦?”石云清有心逗她,笑道,“你不怕我得了你的方子,在邺城开家石记胭脂抢你们生意吗?” 腊月又一笑,石云清只觉她的唇实在很美,比紫月还美。平时也不觉得,此时蒙了眼睛的她,两片红唇就格外的显眼,饱满而红润,如同那六月里开的正好的石榴花,红艳艳的诱人采撷。 “我不怕。”腊月抬手挠了挠被白缎的边缘划过痒痒的脸颊,挠出一条红痕来。 石云清不再看她,捡起桌上的那条榴花银球香囊,抓过腊月的手,腊月轻轻缩了一下。 他轻声道,“把这个香囊给你系上,里面空了,回去你自己照着方子再把香料填进去……或者等我们回去了,在我那里弄好。” 系好香囊,他似乎忘了放开腊月的手,就这么拉着她继续道,“我开这个香料铺子,需要你来为我调配香料,然后算我们合开的如何?你只需为我出配方,铺子收益算你两成,如何?” 这可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才口渴就有人送来茶水,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啊! 腊月开心的一下坐起,脸上的白缎掉落在腿上,整个人都精神了,“当真?”她现在可太需要这么个秘密的收入来源了。 石云清有些意外她的表现,“自然是真的,怎么……张家如今十分艰难吗?” “不是不是,”腊月讪讪的咬唇低眉,挠着眼角,“是我自己贪财,我可是商人,那个……能求石公子一件事吗?” “你说。”石云清很喜欢看她突然活泼起来的样子,取过茶几上的眼贴递过去,半路又收了回来,“还是等回去,你睡觉了再贴吧,省的又被你弄掉。” 腊月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我和你合开这香料铺子的事,和这个收益能不能保密,除了你我二人不让别人知道。” 第二十四章原谅 这女人……石云清心思急转,却也想不出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存私房钱?也不大像。 “那收益怎么给你呢?”他问。 这倒是把腊月难住了。 她泄气的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法子。 “不然,我替你收着?存在我那里?” 腊月惊喜,又要起身行礼,被石云清伸手拦住,然后微一沉吟,还是说了出来,“谢我就不用了,只是想请你原谅一人,看我薄面上,能不与她一般计较。” “什么?”腊月从榻上起来想坐到茶几对面,谁知马车一个颠簸,她一个不稳向前扑去,正好倒在石云清怀里。 待要起来,谁知身上药力虽然散了,可是毕竟还没完全恢复,软软的撑着胳膊起来有半尺高,车子一晃又跌了下去。 而且跌的位置十分不巧,石云清“嘶”了一声,脸色一白…… 腊月一囧,连忙不住口的道歉。 石云清扶额无奈道,“你别动,你让我缓缓……我缓缓然后扶你……” 面红耳赤的腊月果然伏在他腿间一动不动,只是却敏锐的感觉到了身下微妙的变化,一瞬间脸烧的通红。 片刻后,石云清扶她在对面坐下,然后轻咳一声,空气里就都是尴尬,两人一时无言。 “你方才说的……让我原谅一人,是谁……”腊月端起桌子上半杯茶水喝了一口,平缓下心情,先打破了这让人难堪的安静。 “是打晕你的人。”石云清淡淡说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毫不意外的看到腊月一霎那仇恨的目光迸射而出。 “是谁?”她的脸孔有一瞬间的扭曲,握着茶杯的手指骨头泛白,声音激动的从喉间压抑着怒问而出。 石云清有片刻的犹豫和后悔,面前的女人相处的这些天了解下来,绝不是自己打听到那个柔软可欺的张家少夫人。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出口就是泼出去的水。 他只好叹口气,继续说道,“是我姑母的独女马香儿。” 腊月闻言一怔,皱眉细想许久也想不起见过这么一号人物,“我认识她吗?为什么要害我?” “这事,”石云清又叹口气,“其实一点和你无关,她与你素不相识,也不曾有过过节。” “呵呵,”腊月冷笑,“所以是单纯看我不顺眼?看我好欺负?今夜若不是我运气好些,被戴……被那人误打误撞救了,石公子可曾想过我会是什么下场?”她眼泪一瞬间又滚落,“石公子知道失去清白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吗!知道会毁了我吗!知道若是我婆婆知道了会怎么对我吗?” 前世死时的那个雪夜的记忆又翻涌而来,那种滋味那种痛,那种恨,让她就算重活一世也无法忘怀。 “原谅她?”腊月越说越激动,“凭什么原谅她?凭她是你表妹?好啊,让我也这么把她送到青楼里一次我就原谅她,如何?” “她误会了我们,”石云清并不理会腊月的激动,神色淡然,沉静的看不出一丝情绪,“香儿从小就对我存着些想法,她见我和你走的颇近,在你那里研究胭脂一天才回,正好被她知晓。” 想了想,他说道,“这个事都是她的错,我说了看我薄面,若邢夫人不肯给这个薄面,我也无话可说,你尽可报复你的便是。” 腊月不懂了,石公子这番态度,到底是在乎她那个表妹还是不在乎。脑内突然浮现出花会那天门口见到的那个一阵风似的女孩,脆生生的喊着表哥去抱石云清胳膊的人。 又是一阵压抑的安静。两人各怀心事,谁也不再说话,车轮轧在路面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燥人。 “公子,我们到了。”车外传来仆人的禀告声。 石云清扶腊月下马车,低声道,“你放心,这别院内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闲话,眼下半夜你回去才是真的说不清,明早我再派人送你。” 腊月低声应了,下得马车来就看到一卷红毯铺到车前,十几个仆人挑着灯笼排列两侧,两个娇媚艳婢来为扶他们。 她任由石云清前方带路跟着走进那看似简朴却一几一凳都极为考究的别院内,石云清将她送进房间,嘱咐她早些休息便要离去,旁边侍候的婢抬来沐桶。 腊月突然对着到门口的石云清冷声道,“我原谅她这一次。”这句话说的隐忍而咬牙切齿,“腊月曾发誓,绝不再受人一丝一毫的欺辱,人欺我一分,我必十分报还,这是唯一一次。” 正要离去的石云清低叹一声飘然离去。 腊月烦躁的赶走两个侍候的婢女,这才宽衣沐浴,方才一路上总感觉腰间有些痛,解衣细视才发现腰间被戴雪生生给勒出五个指头印来。 想到当时他听自己说榴花公子来救自己的那个可怖的样子,腊月恨恨的低声骂了句,“神经病,下手这么狠。” 再看到脖子里挂的那个装着他头发的香囊,腊月心里更烦了,那个男人霸道而残忍,不讲半分道理,以后摆脱他只怕要很花几分心思才行。 扔了吗?她攥着那香囊犹豫许久想到他动不动就砍人的凶狠模样,还是没敢扔掉。罢了,且先留着。 想到他说的什么最多年底占领邺城,腊月脑子又开始思考起来。 邺城难道要乱?鲁地最近来了许多逃难要饭的,薛家姐弟就是,她拧眉细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好像隐约听见铺子里客人说过晋地如今的商队被劫了好多次,前世自己到年底才死的,当时好像并没听见什么邺城大乱的事。 戴雪明明是个乞丐,怎么会被人称为将军,那些黑衣人又是什么来历?石云清为什么说和他是故人?敌对的故人?他们怎么结的仇?何时结的仇?因为什么结的仇? 难道,戴雪成为乞丐,竟然也是拜石云清所赐?若是这样,石云清他的身份可绝不简单,起码,绝不是那看上去云淡风轻,不问世事,世外隐士似的方外之人。 戴雪也绝不简单,这么一个误落平阳的猛虎,前世竟然被婆婆那等吠犬误打误撞的给毁了,若是当时那乞丐没被婆婆弄死,戴雪后来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们家呢。 腊月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开始做起最坏的打算,实在是,去年邺城五月份收麦子的时节阴雨连绵一个月,导致粮食全发霉烂坏,粮食一下子涨价涨的粒米如金,今年春那一场冰雹除了打坏果子,可也把农民给坑了,田地里苗秧被打坏,连补种都来不及。 百姓没了吃了,得不到救济,生事非是必然的。 若是邺城真的乱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就这么思来想去的,渐渐困睡过去。 第二十五章早起 次日天亮,腊月突然一下惊醒。 昨夜青楼一劫,身心俱疲,明明累的只想躺在床上就此死过去,可是辗转半夜思虑不歇,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没考虑周全。 以至于睡梦中都不踏实,终于凌晨被她想到哪里不对劲了——婆婆那里。 新婚不久后,曾经有过自己去观音庙求子,风雪阻路一夜未归的先例。那还是跟着一堆丫头婆子的,结果第二天天才亮婆婆就带着人去寻她了,说是担心她在外头睡不好,素来性格柔和,怕下人们伺候的不经心。 当时腊月还狠狠的感激了一把,如今想想,只怕婆婆当时指不定事有什么阴谋,去看自己有没有踩套儿。 身边的婢女见这位夫人这么急匆匆的起床,连忙起来伺候,谁知这夫人极为麻利,等她们端了洗漱巾帕之物进来的时候,腊月已经穿戴整齐了。 两人吓得慌忙跪下请罪,以为是腊月嫌他们不经心才不用伺候着穿衣起来的。他们公子虽然为人温和,向来对下人和颜悦色,但若是怠慢了贵客,却是会极为严格惩戒的。 腊月一看两人白着脸跪在地上,略一思忖已明白其中缘由,当下让他们起来道,“不是你们伺候不经心,是我素来自己这么着习惯了,如今我突然想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找石公子商议,不知你们家公子每日都是几时起床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石云清的声音淡淡传来,“方才听的护卫禀报夫人起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石公子您进来说话,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非要现在回去不可。” 石云清推门而入,两个侍女正在为腊月梳头,净手上妆。 腊月不便回头,镜子里看着站在身后的石云清,皱眉道,“我突然想到件事,以我婆婆那个性格,必定会一大早到铺子里去查看我病情,到时候一看床上的人不是我,岂不露馅了?”她说着一阵惊慌,前世的遭遇,那破草屋里冷风雪雨…… “石公子,我得赶紧回去替换了那个假腊月。” 石云清从未见她这么慌乱过,就是昨晚救她的时候,她虽然整个人都透着股子绝望和愤怒,却还是冷静的,这张家老夫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让腊月这么个如此坚强的女人惧怕如斯。 “你别急,马车随时都有,我陪你一起回去,”他想了想,突然对两个侍女道,“去拿一套我护卫的衣服来为夫人换上。” 两个侍女应声儿去。 腊月呆呆望着他不明所以。 石云清坐在妆奁旁,捡起盆里的巾帕拧干,示意腊月转过脸来,亲自为他擦拭才刚画好的眉毛,声音温和如清风,“你既说了你婆婆会突然前去查看,我怕来不及万一正好走个碰面。若是将你扮作我的护卫,说不定还能混进去见机行事。” 腊月仔细一想,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感激的千恩万谢的。石云清亲手为她将眉毛画粗,看她换了护卫的衣服,戴上帽子,乍一看根本辨不出本来面目,这才带她往邢记胭脂铺子赶去。 石云清的担心并非多余,他的马车才到铺子前,腊月隔着车帘就看到婆婆跟前的钱嬷嬷正在砸门,大声嚷嚷着开门。 门内伙计睡眼惺忪的揉眼嘟哝着来开门。 腊月一阵紧张,脸色一瞬间苍白,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石云清牵住她手,低声道,“冷静,别漏了破绽,你跟在我护卫里,听我命令行事。” “会不会被发现?”腊月无助的盯着石云清,都快哭了,“万一被发现了,我会被沉塘吧?” 身体一歪,下一刻落入一个淡淡的檀香味的怀抱,石云清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会,我保证,就算真的被发现了,我也会保你平安,绝不许谁伤你半分,你可能安心下来了吗?” 胸口突然有些温热的湿,腊月闷闷的“嗯”出一声。 片刻后推开他的怀抱,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勇敢的掀开车帘,先一步跳下了车,学着那些护卫的模样守在车旁。 张老太太正在训斥店里的伙计没个尊卑,态度倨傲,眼里没有长辈,“可见我那媳妇的不懂礼就是门风的根……”她正教训的起劲,冷不防被一溜十几个护卫的阵仗吓了一跳。 再一细看,竟然是那位名满天下的邺城首富长子榴花公子石云清,当即张大了嘴,把那呵斥的话咽在了喉间,瞪着眼傻在当地。 石云清却没什么好脸色,权当看不见这个老太太的冷冷对那看店的伙计道,“昨日石某蒙你们夫人亲手制作胭脂赠送,本不该嗔怪,”他话锋一转,神色一凛,口气不善道,“但邢记胭脂也不该如此爱小,石某的犀牛骨刀遗忘在此间,竟然也不肯着人送回,石某只好亲自来取了。” 张老太太听的一头雾水,小伙计听的愤怒不已,想不到这位昨天还对夫人和颜悦色的公子,一大早就来店内寻麻烦,话里话外还诬赖夫人是个贼? 他正要理论,却被张老太太一脚踩在足间,痛的龇牙咧嘴的。 “石公子,老身是腊月婆婆,您的东西当真被我那不成器的媳妇给窃去了?哎,这都是她家风……” 石云清生气的看着这个老太太,不耐烦的抬手打断她的絮叨,对身边腊月扮成的侍卫道,“你们几个去给我搜,那骨刀是我亲手制作,要送给紫月的,若是别的东西倒也算了,这件乃是石某贴身爱物。” 张老夫人被人截了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暗恨这石公子没家教,不懂得尊老,但此人实在是个很难能见到的人,女儿的事也不知腊月提过没,如今是个难得的极会,自己少不得舍了老脸亲自来巴结巴结。 见石云清的护卫就要往后院里去,老夫人眼珠一转,满脸堆笑的上前道,“石公子,这好歹是我们张家的铺子,我那媳妇就是再错,那也不能就这么闯进去,她平时就爱懒床,这会还没起来呢,您这冒失进去……总不大好。” 第二十六章婆婆的心思 石云清冷笑一声,斜她一眼,“哦?你的意思,张家少夫人放着好好的张府不回,竟然是睡在铺子里的?” 张老夫人没想到石云清竟然不知道媳妇昨天病倒的事,那可是因为给他做胭脂才出的事。 想到此处,她计上心来,陪笑道,“您竟不知道?我那媳妇向来隐忍,昨天她身边老仆回去禀报我才知道她竟然做胭脂累倒了。”生怕石云清不肯承这份情,她连忙道,“我这媳妇平时在家里可也是娇贵的很,哪里这么为人辛苦过,听说她病倒了,我和我那女儿都牵挂的不行,这不,一大早就被女儿逼着来看望她嫂子来了。” 石云清冷眼瞧见身旁腊月扮成的护卫气的微微发抖,于是厌恶的看一眼这难缠的张老太太,略一沉吟,声音缓和几分,对张老太太道,“张老夫人,若是邢夫人果真歇在此处,那石某就更要来个突袭了,实在是那骨刀乃是石某做给极为重要的红颜知己的礼物,不容有失。”他低声对身后侍候的婢女道,“你们随他们几个一同进去,既然邢夫人歇在此处,那你们可要小心仔细些别失了礼数吓到了人。” 看腊月他们进去了,这才伸手拦住想上前的张夫人道,“方才听的您说邢夫人为人,竟是如此?可否麻烦老夫人再多与石某说上些她的脾性,我好叫我那妹妹防备着些。” 张老夫人本来想跟进去的,生怕石云清弄什么鬼,她内心直觉,总感觉媳妇昨晚病的不对劲,那床上的影子脸朝床里,也没看见面目。 可是如今好不容易得这位石公子有兴趣听自己说话,再看看那气势汹汹进去的护卫婢女也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只好暂且歇了进去的心,回头添油加醋的开始数落起媳妇的不贤惠起来。 按她说的,腊月当初当姑娘的时候就不本分,根本就是勾搭的张少爷用了诡计进的他们张家府门,甚至听那意思竟然暗暗有先用计失身给张少爷,赖着进了他们家的意思。 石云清越听越气,简直不能想象腊月在他们家过的日子,怪不得小云想尽了办法总要把腊月约出来玩。 他心内虽气,脸上却不动分毫,张老夫人说的兴起,看石大公子神色温和,就开始蹬鼻子上脸,略带了点不满道,“石公子,不是我做长辈的说你,这邢夫人的称呼是万万不能再叫的,她既已进了我张家的门,那便是张少夫人了……” 正在这时,护卫们从后院回来,两个婢女上前禀道,“公子,邢夫人才刚起来,那骨刀装在锦匣内好好放在桌子上,夫人说本想天明了再派人送回的,不想竟是对公子如此重要之物,说来日要亲备薄礼赔罪。” 石云清面色一霁,笑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失了气度,骨刀既已寻回,那便不叨扰邢夫人了,石某告辞。” 他故意把邢夫人三个字咬的极重,接过婢女手中锦盒,当着张老太太的面打开细细观看一遍收入怀中,转头离开。 “石公子!石……”张老太太见他这就要离去,焦急的上前就要去拖石云清衣袖,却被一身形高大的护卫拦开,怒声呵斥道,“你这老货,竟敢拉扯我家公子!还不退下!” 老太太气的怔在当地,许久后店内的伙计憋笑的声音传进耳内,她才羞愤醒悟,自己这遭多半是被这个石公子耍了。 气的火冒三丈的闯入后院就要责难腊月,腊月却已经穿戴利整出了来,看到她后连忙笑着迎上来,抢先道,“娘,方才媳妇试探着提了妹妹的事,您猜石大公子怎么说?” 婆婆一腔怒斥噎在肚里,硬生生沉着脸,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用自以为很和蔼的声音问道,“怎么说的?” “咱们先回,我路上和您说。”腊月生怕婆婆在这里待的久了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于是笑着扶着婆婆的胳膊与她出门而去。 “石公子说,他们家的四少爷的事由他自己作主,他是不管这些的,家中父母也都开明,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将来择偶任凭自己做主。” 这倒不是撒谎,是听小云说过的,当时她还很是敬仰赞叹了石家这对老夫妇一把。 婆婆听了这话面色一喜,紧接着说了句让腊月惊掉下巴的话。 她说,“竟然是这样?那晚晴何必非要扯着那什么石家四公子?方才我看那大公子就很好,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晚晴配他不是更好?” 腊月呆在当地,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见她神情,婆婆两腮一坠,垂下脸来,“怎么的?你觉得我说的错了?晚晴配不上那石家大公子?晚晴若是嫁得好了,难道咱们不趁机得些帮衬?” 一阵风吹过来,四月末的邺城晨光暖阳里,腊月愣是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不是,娘说的自然是对的,”满大街都是正在开门营业的铺子,大街上挑胆子叫卖着豆腐脑和油炸圈的小贩从他们面前经过。 腊月人前自然也晓得表现,连忙买了一大碗豆腐脑和一串子油炸圈,笑道,“娘您说的是这么回事,可是那石大公子您也看到了,脾气古怪不太好相与,这要怎么让晚晴接触着呢?” 婆婆不理会腊月的殷勤,拿眼角剜她一眼,撇嘴阴阳怪气道,“你少给我弄鬼儿,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石大公子和你关系可不简单。哼,就算他真和你关系一般,你不是还和那石家小姐相好呢吗?以后只要去他们家玩就带着晚晴,凭着晚晴那等姿色,只要这石大公子见一面必定会往心里去,到时候还愁他不来找咱们?” “是,您说的是。”腊月额头都是冷汗,一想到将来若是小云邀请自己去玩就要带着张晚晴,这心里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婆婆忽然一停,不满的看着她道,“怎么的?身子还没好?为个外人做个胭脂也这么尽心尽力的,怎么就不见你为之城这么上心过?” 腊月一气,脸色也不好看了,但是看着满大街的人还是忍了忍没有和她争辩。 这女人当真是狼心狗肺,自己当初为之城有多用心她难道是瞎子不成?大半夜的说要吃甜点,自己就起来亲手为他做,他贴身的衣服鞋袜,哪一件不是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第二十七章马香儿 且说这石云清回到府中后,小云和香儿正陪着母亲在抹骨牌,另有父亲的小妾秀姨娘作陪。 马香儿只要看到石云清,那两只眼睛里都是开着鲜花放着光的。 “表哥!”她惊喜的喊着就要冲过去。 小云不满的白她一眼,“要么你让开,让我哥来玩。” 石老夫人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儿子。 她这儿子虽然向来任性,不修规矩,但是在母亲面前却是个极为守礼的,此时在她玩牌的时候闯进来,必然有什么要紧的事。 果然,儿子上前请了安,说找香儿有事说,扰了母亲的兴致,回头送上一副暖玉骨牌赔罪。 老夫人何等睿智的人物,自己这个外甥女的心思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打冷眼旁观着儿子并无此意,因此无数次明里暗里回绝了小姑子的结亲意图。 此时见儿子竟然主动找香儿,不由的目光里带了几分疑问和关切。 儿子却不看她,只是一旁安静候着,这是不让她操心的意思了。 老太太又看了看香儿,那双眼睛都长在了儿子脸上,听说表哥专门找自己的,脸颊都红了。 小姑子好歹也是石家出去的姑娘,最是知书达理,怎么把个女儿教养的这么不堪,轻浮无知的很。 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香儿的轻浮模样,但是旁边有姨娘丫头们在,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笑了笑说坐的后背酸,今天不玩了,回去躺一躺去,就散了局一旁小暖阁里栽歪着休息。 香儿蹦蹦跳跳的随着石云清往石家花园的湖心亭而去。 想到平日听来的评书里一般都是表白心意的时候才会寻这等僻静的场所,她心里越发的甜蜜。平时总是喜欢抱着石云清的胳膊叽叽喳喳说许多话,此刻却突然娇羞起来。 石云清却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在考虑着要怎么说才会对香儿有用,姑母三个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实在不想香儿这种脾气将来做出后悔都来不及的事情。 湖心亭凉风徐徐,白色纱帘被风吹起,檐角的铜铃铛叮当脆响。 石云清沉默良久也不说话,香儿心跳加快,偷偷看着表哥完美的侧颜,垂着脑袋红着脸,最后忍不住先问了出来,“表哥,你找香儿……有什么事吗?” 真讨厌,这种事不都是该男的先开口的吗? 表哥他一定也是害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吧。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怎么还这么见外呢? “香儿。”石云清唤她名字。声音冷肃,并没有香儿想象中的柔情缱绻。 香儿低低嗯了一声,忸忸怩怩的抓着亭子垂下的纱帘揉搓着。 石云清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腊月,以香儿脾气,提了腊月只会让她更憎恨腊月,反而容易做出更偏激的事情。 “香儿,姑母上次让你回去说亲怎么样了?” 他问的冷冰冰,香儿听在耳朵里却全然变了味,表哥这是在乎这件事呢! 香儿甜甜娇羞一笑,“没成呢,那磁州城李大人的儿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敢来提亲,我才不喜欢他,长得丑猪一般。” 石云清眉头一皱,“李大人虽然不堪,但李少廷公子却是个君子,虽然不是什么潘安宋玉之貌,却也是谦谦君子中上之姿,你怎能如此背后辱人。” 香儿脸一红,不知表哥何意,怎么向着外人说话?于是讷讷了半天没说出半个字来。 “香儿我是想告诉你件事,希望你能为表哥保密。”石云清决定委婉的让香儿对他死心。 “什么事?香儿一定为表哥保密。” “其实我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了,云儿也知道,”石云清回头直视她,认真道,“我在会稽早就赎了紫月的身养在别院内。”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香儿脸色瞬间唰白,“她不是……青楼的妓女吗?表哥要纳妾?” “不是纳妾,”石云清斩钉截铁道,“你不小了,做为哥哥,我不想看你一直错,香儿,我一直把你当妹妹来看。” 见香儿不可置信的使劲摇着脑袋,石云清索性下了狠药,“你若再因为妒忌之心伤害别人,我不会二次救你,你该懂我的意思,有些人你最好别去招惹,不然到时后悔已无回头路。” 香儿呵呵狂笑,“谁?那个卖胭脂的?表哥既然都知道了,那就该知道香儿的心思,香儿除了表哥谁都不要!谁敢抢我的表哥我就让她死!” 她说完捂着脸哭着跑开。 石云清皱眉叹气:终究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阿七,”他低声轻唤,湖对岸的浓荫垂柳里飞出一条人影,轻点湖水落在他身边。 “公子有何吩咐?” “你即刻开始寸步不离守在香儿身边,保护她的安全和监视她的动向,若是她想做什么伤害别人的事,你要暗地里都一一拦下,绝不能让她再做错事。” 阿七领命而去,石云清这才满腹心事的回到母亲那里,本想着借机再安慰香儿几句的,谁知她竟然没在。 见石云清问香儿下落,老夫人和小云都是一愣。 小云眨巴着眼张着嘴,夸张的做个鬼脸,“大哥你把人领出去的反倒来问我们?香儿呢?” 她调皮的反问回去,“莫非大哥你把香儿骂了?” 老夫人皱眉看着身边的婆子,婆子出去后片刻回来道,“表小姐方才哭着出去了,有人跟着的,老夫人您看要不要派人跟过去看看?” “不用了,”老夫人挥挥手,女儿和婆子丫头们都退了出去。 她这才细问儿子原因。 石云清无奈,便将香儿如何打晕了邢记胭脂的老板娘卖到青楼,自己方才又是如何与她说话的都一一回了母亲。 老夫人听完半晌不语,直直盯着自己儿子。 许久后才慢慢道,“你平时素来会管事理家,就是外面也有治世之才的名声,怎么这儿女私情上却这么不会处理呢?香儿那事那么处理岂不是适得其反?这事你不用管了,我帮你料理妥当了就是。” 石云清连忙恭敬受教,一言不发。 就在他以为老母亲没什么事了,打算告退的时候,母亲冷不丁的突然问了一句,“你当真喜欢邢记胭脂的那丫头?” 第二十八章只是对她好奇 石云清一怔,“母亲从何处听来这事的?” 老太太不耐的抬手打断他的解释,“你只说是不是喜欢那丫头就是,不用说什么她是张家少夫人之类的废话,我还没糊涂到不知这个的份上。” “云儿和您说的?”石云清能想到的也只有小云这个妹妹了。 老太太见他答非所问,心里已经明镜似的了。叹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清儿,下个月六月十一是你焦母亲的冥诞,到时候让云儿把她那个好姐妹请来家里玩吧,听云儿这孩子说的那也是个可怜丫头,被婆婆辖制的日子不好过,带她来咱们家散散心玩。” 石云清哭笑不得的,“母亲,您误会了,儿子与她乃是志趣相投的朋友,并无其他。再说了,焦母亲的冥诞,向来都是只有咱们家里人拜了牌位自己过的,今年突然请了个外人,只怕父亲心里不开心,焦母亲泉下有知万一怪罪。” “这事你不用管,”老太太撇他一眼,垂着眼皮取下手腕上的小叶紫檀数珠缓缓拨动着,“你爹那里我去说,是我想见见这个孩子,云儿不离嘴的夸的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我也心下好奇的紧,不干你事。” 自己这儿子啊,和他老子当年一个样子,明明才华出众,官场商场都是长袖善舞游刃有余,却独独感情上漫不经心,要没个人旁边点拨着,等他们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见母亲这么说,石云清也没放在心上,一笑离开。 对于腊月,花会初见,这位张家少夫人,邢记胭脂的老板娘,存心结交之意过于急切,心机满满令人不得不多虑,后来铺子前见此人花钱坏自己生意心生好奇,再后来数次试探间发现她对她那位丈夫竟然充满仇恨,细细打听之下,张之城并未对她做过什么过分到令她生恨的事,也就是为人懦弱,无主见还有些自私。 这样的情况下,腊月就会提起张少爷满眼里都是抑不住的仇恨吗? 那种恨意,他只在一种人眼里看到过,邢司里提起或者见到仇人的时候的重罪犯人。 心内对这个妇人越发好奇起来,是自己对她了解不深?以最近他们相处下来所见,腊月虽是个睚眦必报的妇人,但又绝不像是个会因为夫君性子懦弱就对他恨的想要食其肉,寝其皮的人。 那晚常嬷嬷来求他去救少夫人,石云清其实是带着施恩之心的,当然也是为了自己的表妹香儿。 可是当他看到那个躺在树下的妇人坚毅的眼眸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个被掳到青楼里失了身又被遗弃在此的女人。 一般的女人这种情况下不都是会失去冷静,甚至发疯吗?平时动作言语间的试探,这位腊月夫人也绝不是对贞洁不看重的人,可是她竟然在遭遇了这些后能这么冷静如常。 一切一定和戴雪有关,不知短短的几个时辰,腊月和戴雪之间发生了什么。而且,石云清敢肯定,腊月和戴雪此前绝对是认识的。 娘竟然以为自己喜欢她,怎么可能,他可是榴花公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榴花公子石云清,怎么可能会真的对哪个女人上心喜欢呢? 石云清怔怔的缓步而行着,身边护卫突然道,“公子,凤凰寺有密信。” 信是用只有他和金指才懂的暗语写成,石云清匆匆看过后,眉头蹙成一团,低声对身边空气道,“阿六阿八随我去凤凰寺,其他人留下待命,阿三暂代我处理邺城事务。” 身后并不见人影,却齐齐传来几声应答,而后后身旁树叶沙沙摇动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石云清急急出门乘车而去,车上又写了几封信,其中一个朱漆首饰匣和一个放着时下最流行的衣服的包裹被他郑而重之的交给护卫,“这个亲手交到紫月手上,告诉她八月十五紫月楼上明月雾,榴花公子定不失约。” 护卫深知自家公子对紫月姑娘极为珍视,当下不敢怠慢,得了令连忙快马往会稽而去。 石云清这才悠闲的撩起车帘欣赏外面的风光。 邺城啊,小仙京。 他嘴角挂着个云淡风轻的笑,渐渐驶出了城。 张府内,晚晴如今似乎恢复的不错,至少敢出来见人了,虽然还是垂着脑袋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但是面对腊月的时候总算敢搭话了。 婆婆听完腊月的一番话后皱着眉头满脸不满的道,“你这是说了一堆废话!这就是你这几天做的事?也就打听出来这些全邺城都知道的事情而已,那石家四公子算个什么?如今既然有了石家大公子这快肥肉,你还罗嗦提那个妾生的东西干什么?我要你再去他们家的时候带着晚晴,给她制造机会认识石家大公子!” 晚晴抬眼不满的看了腊月一眼,在母亲的逼视下,只好壮着胆子道,“嫂子若是能带我去,等我嫁进他们家,您也跟着有光沾,还求嫂子怜惜晚晴几分。” 这对母女……花厅里摆着那么多盆馥郁流香的茉莉金香都盖不住他们满嘴的臭味。 “那是自然的,”腊月笑着道,“我又没个妹妹什么的,这个事当然要想着晚晴,但是那石公子……”她顿了顿,“我看不是个能对哪个女人用心的主儿,又名声极为风流,听说最好狎妓。晚晴啊,你真的有把握能勾住他的心?就是真的用计得逞,他不得不娶了你过门,那成日在外花天酒地的男人……你可想好了。” 婆婆白她一眼不满插嘴,“你没手段!那男人勾住心是日后的事,勾住人还不简单?他们那样大户人家若是生米……” 见不小心说漏了嘴,婆婆连忙脸色一寒改口道,“要说男人狎妓,那是男人天性,这算什么短处。” 腊月心里冷笑数声,竟然敢用这种招数对付石云清? 该说她蠢,还是勇呢?那是个好惹的人吗? 她突然心情大好,倒真的迫切希望看到这一天到来,很想知道石云清会怎么弄死他们。 再看看那母女连一脸志在必得的神态,她垂头撇嘴讥笑。 人啊,贵在自知之明。 第二十九章想你了 石云清是什么样的人物?且不说那聪明睿智经天纬地之才的名气了。就是单看外表,人家就像那天上的明月姣姣生辉,画中的仙人风彩卓然。 再看看张婉晴,人蠢心毒得了她亲娘真传,从小家里请了西席为她讲学,秉着培养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望门娇女来养的,谁知偏偏她笨的大字不认得几个,气自华没有养出来,倒是养出个眼高于顶,目无人大的性格来。 样貌倒是生的娇俏动人,但也不过中上之姿,放在那明珠美玉般的石公子身旁就是个鱼眼睛罢了,还是个蒸熟了的死鱼眼睛。 腊月懒得和这对母女多废话,挑着他们爱听的讲了半天,表了自己一定要把妹妹送到石云清手上,为他们创造无数机遇的决心后,总算得以脱身了。 回到自己院子,常嬷嬷正在垂花门前等她,一脸焦急的翘首张望,看到腊月回来了,拍着胸口松口气,“少夫人您没事吧?可把老奴吓死了,还以为又要怎么折磨您呢?” 腊月凉凉一笑,“能怎么折磨?我不出错,她顶多就是罚我跪个祠堂罢了,更何况如今他们两心里存了高攀的心思,还指望着巴结我去给张晚晴说亲呢,就是再看我不顺眼,也不会太为难我。” 看着家里换了薄门帘和浅色窗纱,腊月扶着院内的一株无花果叹道,“都五月了,嬷嬷,时间过的还真快,胭脂铺子那头规划咱们才不过开了个头而已。” 常嬷嬷端出一张花梨木官帽椅来放在廊檐下,“少夫人您这里坐着赏景,您说的话老奴可不同意呢,胭脂铺子那头高掌柜动作可快,您那晚后也没空查账当然不知道,高掌柜说再有三天时间就妥当了,到时候啊任凭他们是要接手铺子还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这么快!”腊月一阵惊喜,警惕的看看周围,还是忍住没仔细问。虽说是在自己院子里,但是俗话说隔墙有耳草里有人,这里也还是张府,谨慎些不会错。 常嬷嬷笑着把屋里的被褥熏上香,又伺候她卸了簪环钗钏,换了睡觉的衣裳,低声道,“嗯,少夫人您就放心吧。” 见腊月打了个呵欠,常嬷嬷低声道,“夫人您今日劳神费劲的,要么就不沐浴了吧?早日歇着?” “还是洗洗吧,娘那处熏的香里味道杂的很,也不知道她何处弄来的香,每次闻得都让人浑身像土堆里滚了一滚似的不舒服,你把木桶抬进来就去休息吧,我自己泡会就睡觉去。” 常嬷嬷素知腊月不怎么爱让人伺候,闻言着人把沐桶太近房内,将沐浴之物端进房内然后退了出去。 腊月褪了衣裳坐在沐桶内,舒服的长舒一口气,低声道,“这人间最舒服的事情,莫过于泡澡啊。” 一句话没叹完呢,桶旁的红纱高灯里的火苗突然晃了一晃。 腊月不满嘟哝道,“嬷嬷出去竟忘了关窗子吗?沐浴被风吹了着凉怎么了得,看来得再找个仆人了,嬷嬷一个人伺候着太劳累了些。” 她说着哗啦起身去拿架子上的衣裳,想去关窗户。 谁知屋内淡淡的一声“呵呵”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腊月一瞬间面如白纸,额头冷汗如雨,抖着坐回桶内,哑着嗓子问出声,“谁?” “胆子怎么这么小?”一声冷冷含着暗喜的声音传来。 腊月眸色一暗,沉下脸来。 戴雪一身黑衣自屋角走近她浴桶旁,看着使劲往水里沉,沉的只露出了脑袋的腊月,皱眉道,“你再往下缩,我便将你提出来直接抗走。” 腊月就一动不敢动了。 她心里暗暗恼怒自己,怎么偏偏就这么怕这个男人呢?难道是上辈子被他伤害的原因? 才不是,她摇着头自我否决。 是因为这人根本不讲理,他就是个强盗,强盗能硬刚吗?只能顺着他来,以防他突然暴起,吃亏的还是自己。 “想我不想?”戴雪见她果然不动了,心情大好的问出声,端起木桶旁的花瓣篮子轻轻玩着里面的花瓣往水里撒着。 腊月无语,我想你永远别让我看见! “嗯?”戴雪带着些警告意味的嗯了一声。 腊月忙挤出个笑,低声道,“想……想了的。” “我也觉得你是想我的,人不是都说有情人之间心意互通,我就是感觉到你在想我,所以才来看你。” 戴雪说着竟然扶上了她的肩膀。 被他摸过的地方肉眼可见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腊月装作甩头发避开他的手,问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大晚上的。” 戴雪有点不耐,“你这个女人听不懂人话吗?我都说了想你了。” “我们才不见三天而已。” “三天就不想了吗?我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军中劳累了三天,眼都不曾合的几百里奔波来看你,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 好听的?腊月抬眸望着他,戴雪看上去果然憔悴了不少,眼窝子凹陷,黑眼圈重重的,下巴上青青的一层胡茬。 她想了想,戴雪想听的好听的话能是什么?关心的? “你没事吧?劳累了就休息一天再来看我也是一样的。” 嗯,这句话够好听了吧。 “我担心你。”戴雪突然俯身自她身后拥住腊月的脖颈。 腊月一下子脊背僵直,心脏咚咚咚的跳着,眼珠子向下瞄着那双交叠在自己脖子下的手,生怕他往下一滑,摸到不该摸的地方。 “我怕石云清不能保护你周全,被你那恶婆婆为难了,不亲自过来看一眼,我不放心。” 腊月心内一软,竟然有点想落泪,这个乞丐他,真的喜欢着自己吗?也不过才见过两面而已,都不熟悉不了解的。 下一刻,戴雪已经解答了她心中的疑问,“腊月,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 “啊?”腊月哭笑不得,“那时候可没看出来。” 想起来初见他的时候,那目光活像个白眼狼,得了救济不见丝毫感激之情,连个谢谢都不说。 第三十章 震惊 “真的。”戴雪声音里竟然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虽然是第一次看见你,但我前世认识你。” 腊月浑身一冷,唇都开始抖,难道他也是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吗? “为……为什么……这么说?”她艰涩的问出口。 “因为熟悉,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总是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住在个破草屋里,房顶都是破的,被她夫婿和婆婆一起设计陷害囚禁起来了。” 洗澡水好冷,腊月牙齿开始格格作响。 “你冷?”戴雪探了探水温,“水挺热的啊。发烧了?我抱你上床。” “没!”腊月呼出声,然后轻笑,又笑,“方才打了个冷颤,你去把窗给我关上就好了。” 戴雪拍自己脑袋一下,“该死,忘了关窗了。”说着去关了窗子,回来继续抱住腊月的肩膀。 “你继续说你的梦。”腊月装作浑不在意的,“听着怪有意思的。” 戴雪嗯了一声,“总之就是那样了,梦里看不清脸,最后一回梦到她的时候我在梦里和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就咬我,咬住我的脖子撕下一条肉来,可是很奇怪,我不恨她,心里还很疼,梦里好像这个女人对我很重要,好像怀着我的孩子……” 戴雪皱着眉头,“那回是我最后一次梦到她,她后来抱着孩子死了,死的时候下着雪,我闯到那个屋子里的时候,只看到她和孩子冰冷的尸体,我还抱着那母子的尸体哭了很久。”戴雪一叹,“后来我就被石云清打败,逃到了邺城被你救了,我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好像是梦里那个女人。” 戴雪突然扳过她的肩,一脸期待的道,“腊月,你是不是她?” 腊月的脸色白的可怕,旁边红纱的灯笼印在她脸上,不添艳丽,反而更趁的她脸色差的像鬼似的。 戴雪惊呼一声,不顾她的挣扎,一把将她从水里抱起,放到床上用锦被严严裹住,自己脱了靴子上去抱住她,“你这是怎么回是?好好的突然脸色这么差?我去喊醒你那个老仆叫大夫来?” “我没事,戴雪你别……别惊动常嬷嬷,别让人知道你在这里。” 腊月巨大的震惊之下顾不得羞耻,顾不得别的,只是像抓住个救命稻草的似的紧紧锁在戴雪的怀里咬着唇浑身抖着。 如果,如果戴雪梦到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前世自己被他玷污后,婆婆说的那个乞丐被乱棍打死的话就是假的?后来戴雪他竟然寻到了张家? 若是当初自己再多撑几个时辰,那夜没有冻死,是不是第二天就能见到他,就能得救了…… 老天啊,你怎么能这么捉弄人? 腊月紧紧揪着戴雪的衣襟哭起来,低低的压抑的啜泣着,为自己前世那悲惨的命运,为和他的隔世之逢,更为自己前世那可怜的孩儿,那冻死在风雪中的,浑身紫黑紫黑的,生下来吮着母亲手指尖血的孩子…… 戴雪不知何故腊月突然哭成这样,只好紧紧抱着怀里的女人,轻轻拍着,听她哭声渐弱,渐弱,慢慢睡去。 他不能久留,见腊月睡熟,正要离去。 谁知才刚动了下手臂,腊月便蹙着眉头往他怀里贴了贴。 算了,就等天亮她醒了再走吧。大不了被他们发现,这条命反正是枪林箭雨里过惯了的。 腊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然会睡的如此酣沉,记忆里似乎只有新婚的头三天在之城怀里这么放松过,后来就是各种提心吊胆,怕误了时辰给婆婆请安。 她有些羞囧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戴雪的脸,那长长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刷子,睡着的他没有了那股子凌厉迫人的气势,看着反添了些娇憨可爱。 腊月试探着挪开他的胳膊。 自己这算什么?如今还是张家少奶奶呢?就算不是了,难道前世还没受够当媳妇的气吗?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不是早就在重生那天就想好了的,要自立。只要得了自由,这辈子都不再嫁给别人,要一个人好好活着过完这辈子的吗? 不能对别人再动心,绝不能再陷入和任何男人的情爱纠缠里。 要抓住一切极会壮大自己的力量,让谁都不敢再随便欺压自己,邢腊月,你要记住了。 她这么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后,神色渐渐坚定,目光里那点心动慢慢清冷下来。 她挪了才半尺远的距离不到,一下子又被搂了回去。 戴雪眸光含怒的望着她,“昨夜我要走,你紧紧抱着我不放,怎么,天一亮就想赖账不成?” 腊月脸一红,“昨夜,谢谢你了。” “谢什么!夫妻间不准说这个字!谢和抱歉都不许说,我也不会对你说,记住了吗?”戴雪又恢复了他那股蛮横的样子。 腊月微不可闻的从鼻子里叹出口气,自暴自弃的低声道,“记住了,”看了看自己紧紧被锦被裹着的身子,脸突然一红,这才想到昨夜被戴雪抱上床的时候,内里可是光着的,轻咳一声,她道,“天快亮了,你别被人发现了。” 这是在赶他走了,但腊月说的委婉,听起来就像是担心他安危似的。 戴雪浑身打量她一遍已然明白她这话的意图,好笑的歪起嘴角,故意道,“你这女人,心眼子真多,不想让我看你穿衣裳直接说就行了,哪来这许多弯弯绕的心思,以后不许这样知道吗?和我在一起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 直接说吗?遥想当年自己云英未嫁时,也是个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侃天实地的直爽女孩子,是个爱说爱笑,喜怒悲乐毫不掩饰的女孩子。 “怎么又发呆了?”戴雪不满的皱了眉头,“昨夜你突然身体不好我就想问你了,是不是你那恶婆婆欺负你的?要不要我去一刀剁了她?” “没有,你别,不是她的原因。”腊月生怕他真的去杀了婆婆,那到时候自己都不用想都得吃官司。 “我就是昨天太累了,自己又胃总不好,常嬷嬷帮我调理着呢,过些天就好了。” 第三十一章戴郎 门外传来常嬷嬷低声指使人扫院子小声些的声音。 腊月担心戴雪被发现,焦急道,“你快些离开吧,若是此时被发现了……”她舌头一卷,把那句“我就说不清了”,临时改为,“被他们抓住,我将来要怎么办?” 这句话果然取悦了戴雪,他翻身起来,在腊月唇上点水一亲,然后道,“上次我说过,下次再见的时候我要听到更好的称呼。” 一阵脚步声后。 “少夫人,奴才方才听到您房内说话呢,要伺候洗漱吗?”门外传来常嬷嬷的声音。 腊月脸色一白,连推带扯的搡着戴雪,身上的锦被不小心一下滑落,吓得她惊呼一声蹲下赶紧抓被子,气呼呼的咬着唇盯着面前的男人,咧嘴瞪眼的威胁他赶紧走。 “少夫人!”门外常嬷嬷听见房内腊月的一声惊呼,吓得急促的敲起门来,“少夫人您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腊月求爷爷告奶奶的狂使眼色苦苦哀求戴雪赶紧离开,然后高声对门外道,“没事,方才起来没看清,腿磕在床角牙子上了,先等我起来再端洗漱东西进来吧。” 常嬷嬷应着离开了。 戴雪唇角噙着笑,看着腊月挤眉瞪眼的发怒生气,只觉得比先前见她暗沉沉垂暮老人似的神态可爱多了,忍不住又将她紧紧拥住,一点也不担心走的太晚了,天大亮真的可能会被发现。 “你又做什么死?当真不要命了?”腊月气的在他腰间使劲掐着拧了一把,谁知戴雪竟然眉头一皱脸色一白,咬紧牙关呼吸都滞了一滞。 腊月吓了一跳,他这么个武功在身的人,怎么倒怕自己这一掐? “你怎么了?”她有些愧疚,也带着些担心。 “没事,我得走了。”戴雪生怕她发现什么,几步窜到窗边,手扶着窗棂,不甘的回身又罗嗦了一遍,“我想听更好的称呼。” 这人真是…… 门外常嬷嬷的脚步声走近,腊月气的又狠狠剜他一眼,低声喊了声,“戴郎。”说完脸一红,羞的抬手去捂脸,戴雪已经笑着跃出了窗外。 手指间感觉黏黏的,腊月展开手,手心里一把的血污。 血!戴雪身上的?他的腰? 他说自己是三日未曾合眼,从军中过来的,难道他腰间有伤! 有伤也不说!还这么陪着自己一夜,这个人……这个人…… 腊月发狠的对着那窗口暗骂一声,“这个神经病,流血流死你算了!” 常嬷嬷推门进来,放下手里的水盆,听少夫人一大早就骂人神经病去死,吓得连忙道,“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骂起人来了?” 面前的少夫人一点也没有了平时端庄持重的样子,倒好像回到了当姑娘管铺子那时候的模样。 腊月惊觉失态,连忙不动声色将手缩进袖子里,起身问着过早吃什么,掩饰自己的失仪。 “早上老奴熬的小米粥,放了些许的绿豆,还有鸡蛋西葫芦馅的包子,少夫人您看可使得?” 常嬷嬷有些奇怪少夫人竟然会问吃什么。 印象里少夫人对吃的向来不上心,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也从不曾听她说过什么事物格外好吃或者难吃,似乎少夫人对吃饭的要求就是能能饱就好。 也就有几种点心她偶尔会念叨着买来吃,但也是吃个一两块就不要了。 “使得,就这样挺好,过早还是清淡些的是。”腊月绞湿帕子,回头道,“嬷嬷,沐桶抬出去吧,我自己洗漱就是。” 过早后,腊月去给婆婆请安,席间婆婆又提起了晚晴的婚事,傲慢的看着腊月,用命令的语气道,“今日城南史媒婆要来咱们家,你待会也在旁边听着点,看看合适不合适。” 腊月一顿,“不是说要让我带着妹妹多接近石家吗?” “没脑子,”婆婆撇嘴讥讽的翻她一眼,“一家姑娘百家提。那石家自然是第一选择,可万一要是运气不好,成不了呢?姑娘家到了说亲的年纪,有人登门给说亲越多才越好,说明咱们家姑娘出挑,看上的人家多,又不是来说亲就要应了的,且先回着半个月后回话给他们不就得了。” 腊月连忙笑着称是,心想:好歹这个史媒婆说的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吧,最好能被他们母女一眼相中了。 旁边张晚晴今日打扮的格外娇艳,嫩柳色百褶裙子,淡蓝色春衫外罩同色绣金合欢花比甲,发间乌压压花楼髻上插了两支步摇,红唇黛眉,两腮芬嫩,趁的人色如娇花,眉目娇丽。 小姑子其实挺会打扮自己,光看这相貌,再加上张家的身世,其实真不差个好人家,若不是婆婆聪明太过,一心光想着往上巴结,好好给女儿寻个门当户对的安生人家,和和美美一辈子不好吗。 张晚晴似乎对那件事彻底放下了,上前来喊了一声嫂子,又腼腆的笑着问自己唇上的胭脂色可妥当。 只听的看的腊月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姑子人生的比较壮些,古架大,又活泼爱笑。 乍一看,她的美里自带北方女孩子的豪爽洒脱,可是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婆婆暗地里说教了她,硬生生的忸怩出这么个温婉小女儿的模样,就好像张飞拿针,李逵绣花,怎么看都不舒服。 到底还是没忍住,腊月说道,“妹妹这性子大变,要我觉得还是以前更真实些。” 张晚晴面上一红,怨毒的看腊月一眼,婆婆已经抢先开口教训腊月,“可见你这商人家女儿就是不知咱们这种高门望族的规矩。”她耷拉着腮帮子肉,漱了口茶,说道,“若想着进石家的大门,晚晴先前那种性格哪里能行,你见过哪家大户人家的正房当家夫人们是叽叽喳喳的性子的。” 她正说的兴起,婆子禀报说史媒婆来了。 婆婆不满的又斜了腊月一眼,只好止住话头,命花厅里摆茶,又回头命腊月和晚晴在隔扇后的套间里偷偷相看着,自己迎接那位名满邺城的史媒婆去了。 第三十二章吕立新 腊月带着晚晴刚进花厅隔扇的套间里,史媒婆就和婆婆说说笑笑的进来了,身后跟着个一身月白长袍的公子,可能是为了能让人相看的清楚些,这公子浑身并未有太多的装饰,只是腰间系了个玉坠子,但那坠子一看就是极好的羊脂玉,彰显着家中的富裕。 “妹妹你看这公子怎么样?”腊月低声问。 她个人觉得这个公子举止有度,言行有礼,相貌虽不是多么的美,但很舒服。面目柔和却又自有一股不亢不卑的气度,私心觉得配晚晴是晚晴高攀了。 但晚晴却一撅嘴,埋怨道,“这是哪里的穷酸人家也带来咱们家,白费了我一个多时辰精心的装扮了。” 腊月嗤笑一声,却不曾言语。 就听史媒婆笑容可掬的介绍起来,“这是城南吕家的大公子吕立新吕秀才,今年十九了。” 吕公子连忙行礼,婆婆一脸傲慢的皱了皱眉,“就是那个专做粗瓷的城南吕家?” 史媒婆脸色一僵,没想到这张家老太太这么不给人脸的,想到自己的老姐妹说的“你给他们家姑娘做媒?可小心点吧,他们家老夫人难办的很,不看自己几斤几两,天天做美梦上天,我都被人家拿话怼了好几回了。” “老姐妹您可别小看他们家的瓷窑,虽然都是做粗瓷的,可是架不住产量高啊,那都有邓州燕地的人来定他们家的瓷呢。” 见张老夫人神色间不为所动,史媒婆突然一拍脑门,笑呵呵的道,“我给忘了,这孩子其实还和你们家之城是同窗呢!” 显然,史媒婆这句拉近乎的话并没起到亲近作用。 腊月就看到婆婆下撇的嘴角和眼角不屑的余光打量了那位吕公子一眼,说道,“若论读书,我们家之城到还是有些天分的,平时听他常说起的几个同窗念书好的,也没记得有这么个人。” 史媒婆脸色一变,旁边一直端坐不语的吕公子此时突然起身,对两位长辈长揖一礼,温声道,“晚辈来时父亲叮嘱不要耽搁太久,窑工们这批画胎的都是新手,生恐他们做坏了,请恕晚辈不恭先行告退了。” 张老夫人和史媒婆一个一脸怒容,一脸一脸愧疚的,刚要开口说话,谁知隔扇后的张晚晴已经气的快疯了。 见这个穷酸公子竟然敢如此无礼,一跺脚跑了出来,指着吕公子的鼻子就开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家提亲!如今不过是相看着,谁就看上你了不成?你竟然敢先退!”她说着就去抓旁边椅子里的靠枕来砸。 只把众人惊的说不出话来,腊月更是人都傻了,愣一愣才回过神,慌忙跑出来一把拉住小姑子,死活夺下了她手里的靠枕,拉扯间脸上手上被她挠破好几处,总算才把她劝住了,又拖着她出去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生怕婆婆那边再出不妥,腊月着人盯着小姑子后,急匆匆的就赶回了花厅这里。 一片寂静,婆婆脸色铁青,史媒婆神色带怒,那位吕公子满脸鄙夷,却强自按捺着,极为礼貌的两处劝说着,不亢不卑的赔着不是。 “张老夫人您误会晚辈了,立新是家中独子,父亲身体不好,去年就已经渐渐把窑里的事务都渐渐挪到了晚辈肩上,方才实非言语推脱,是真的画工们都是新手,需要看着随时指正他们。” 史媒婆也语气不善的道,“我今日也算是涨了见识了,张夫人家女儿好泼辣性子,老奴活了六十年,头一回见到这么‘真性情’的望族小姐。” 腊月心内好笑,脸上哪敢露出半分,笑着就进去先安慰史媒婆。 端过一杯茶来奉上,史媒婆本不想接,可是想到柳媒婆说过的这个媳妇也是个可怜的,心里生同情,于是便叹了口气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缓和了语气对张老夫人道,“今日日子不好,好好的就生了这么一出事,老姐妹咱们哪说哪了,就此揭过了,立新这孩子想必您也看不上,咱就别耽搁时间了,我带了他回去,旁的回头再说吧。” 婆婆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给腊月使个眼色,说道,“我身上不大舒服,腊月你去送送人。” 腊月一边赔着不是,送他们两人离开,走的离婆婆住处远了些,史媒婆才牵住腊月的手,看着她手背上和脸上的指甲道子说道,“上次听柳媒婆说的你这孩子可怜见的,我还不大信,毕竟张家也是……”惊觉这话不妥,她叹口气,又回头对老老实实一声不吭跟在身后的吕公子道歉,“这回是你史姨的不好,没曾想是这么个名不副实的人家,回去跟你娘说史姨这回走了眼,这个月非给你说个好人家的好孩子定了亲不行。” 吕公子连道不敢,“吕姨向来和母亲要好,自然是为着侄儿着想的,今日这小姐……”他看腊月一眼,委婉道,“也不过是真性情而已,倒也没有史姨说的那么不堪,原是吕家配不上,倒是累您挨了骂,回头侄儿亲自做两个瓷凉枕子给您送去,只求史姨别气坏了身子。” 腊月心里对这位吕公子称赞不已,好个会说话,有眼色的公子,张晚晴没福气啊。 “其实,晚晴她平素也不是这样,今日许是早上被娘骂了几句有些心气儿不顺,回头我让她给您赔不是去。” 史媒婆,看她一眼,意味深长的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怕做不来他们的主,他们的礼我可不敢收,”史媒婆一笑,突然道,“不过啊,你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要是不嫌我,就送我两个胭脂吧,我好给立新他娘送过去,为你们家说几句好话,别再弄的说个媒不成还落下个仇家来。” 腊月干脆的应了。 旁边一眼不发的吕公子却突然问了句,“少夫人您家铺子里有一款香墨的画眉水露,小生在别处从未见过,想从你们那处要几百两银子的货,不知能不能量产?” 生怕腊月拒绝,他连忙道,“小生全部原价购进。” 第三十三章水香墨 腊月略一迟疑,问道,“倒是使得,但不知吕公子想拿来做什么的?要几百两银子的墨。” 她心内有个计较,若是这吕家是想用邢记的香墨拿去别处冠了他们自己名字也做胭脂水粉生意的话,那就要与他好好聊聊了。 同为生意人,都是九窍心思的精明人。吕公子一听便明白了腊月的意思,笑道,“少夫人您误会了,吕家专一只做瓷器生意,要你家这款香墨只因最近小生创新了画坯的工艺,可原先的颜料勾兑总不太理想,无意间看到我娘用的画眉香墨,极为新奇,拿来试着掺和颜料画了一窑坯子,竟然极为完美,所以才想着哪天去你们铺子里请教,谁知邢记胭脂最近事多,也不得见您,就连店内大掌柜也崴了腿脚养伤不见人。” 原来如此,腊月一听笑了。陪他们二人边走边讲给他们听,“吕公子您这可是找对地方了,这画眉水香墨不是我夸口,可算得上是天上地下只此一家了,比我们家胭脂还要稀罕呢。” 史媒婆一听也来了兴趣,不由开口询问。 腊月想到从小到大,每次问起爹爹这款水香墨的来历,爹爹总是淡淡笑着说是年少时一个意外机缘得到的,却绝不肯提在什么地方得了什么机缘而来的。 爹爹年少未成家前最喜欢世界各处的游历,很有些传奇的经历,腊月不管问起什么都能讲出一大篇故事来,那羊犀草就是爹爹年轻时游历所发现。 可是每每问起这水香墨的时候,爹爹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眼神里有点点的怀念和忧伤。那时小不太懂,如今想起来,只怕这水香墨背后,必然有爹爹的一段不甚美好的过往。 腊月一笑,说道,“这水香墨其实我也不知道来历,我爹只说这个墨用料不贵,画出的颜色却比上好的螺子钿也不差,正好让普通人家也用得起,还特地交代无论将来过多少辈,就是邢记胭脂铺子没了,这个东西也绝不能涨价。” 又对吕公子道,“你要是每个月要一百两的还成,多了可就做不出来了,还得给邺城的姑娘媳妇们留着用呢。” 吕公子笑着与她口头定下了这事。 史媒婆却叹口气道,“其实本来立新就是奔着少夫人的名头才来相亲的。” 腊月愕然。 史媒婆道,“这孩子的爹不是身体不好吗?算命的说让立新赶紧说个亲娶了新人过门冲冲喜就好了,又正好你家婆婆求我给你小姑子找个好人家。”她不满的道,“立新家里做的虽是粗瓷,可是那富贵比你们张府更甚,再说立新也是个读过书的,要不是为了他爹弃文从商,那文采难道就比不上你们家之城?” 话一出口才惊觉这句伤了腊月的面子,连忙笑道,“你别做意,我没说你们之城不好的意思。总之啊,立新就是因为听说是邢记胭脂老板娘的小姑子,这才愿意过来相看相看的,不然这孩子可也挑的很呢。” 这还真是……腊月语失,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干笑陪着。 说着已到了门口,亲眼招呼着史媒婆上车。吕公子翻身上马,上马后他突然回头对腊月道,“邢记胭脂最近闹得凶,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立新愿代为奔忙。” 这如何使得,那可是自己一手谋划的。但遇到这么个诚心诚意愿意帮自己的人,这份好心她记下了。 腊月笑着应了,又在门口怔了片刻,这才回府。 心知婆婆必然不会轻饶了她,有一肚子火气要对着自己撒呢,于是长叹一声,无奈的去见她们母女。 两母女倒是没有说她今天有什么错,一进门婆婆就阴沉着个脸斥问,“听说你那胭脂铺子闹得事情大的到现在也没解决?” “是,儿媳忙的焦头烂额的也查不出哪里出了错,停了最近大部分的胭脂,只卖以前的存货。” “这么说,那生意是一落千丈了?”婆婆声音里带着些急切,“你这么经营着,迟早把你爹的心血给搭进去,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忍看邢记胭脂倒了。” 来了,婆婆这狼子野心终于暴漏了。 腊月一声不吭的垂着眼皮,不做任何回应。 见腊月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的,婆婆有些生气,提高声音斩钉截铁的,带着不容反驳的干脆道,“你把铺子交给咱们张家胭脂铺子里的掌柜吧,帮你经营着盈利了,你再接手回去。” 花厅内围着一圈仆人呢,腊月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这口气,不管不顾的猛然抬眼,森森看了婆婆一眼,道,“娘,您想要什么都行,唯独邢记胭脂的铺子,儿媳曾在爹爹临死前答应过一天都不能给别人管,若是娘觉得儿媳因此不孝惹您生气了,娘要打要骂要罚,儿媳绝无二言。” 她这番话说的音调虽不激烈,却不亢不卑的透着股决绝,一时趁的倒好像婆婆想抢她邢记胭脂的铺子似的。 虽然的确有这个心思。 然,张老夫人毕竟还不是一点脸面不要的人,被她这篇话撅的有点下不来台,于是左右来回看了看,见并无人脸上露出轻蔑之态,这才干咳两声,又干笑两声的,“不过是怕你太操劳了又没经验,把你爹辛苦经营的生意给葬送了,你这么激烈是做什么。” 她说完一摔手里的帕子,起身带着晚晴离开了,经过腊月身边时,冷声道,“你最近对长辈的态度越发嚣张无礼了,越来越不懂规矩,这么着岂不是令咱们家蒙羞,今夜就在这里跪一晚上好好反省下,煞煞你那性子吧。” 周围立刻围过来四个婆子看着腊月。 这花厅里的雕花石砖又硬又冷,如今才刚立夏,穿的衣衫都是夹的,这么跪一晚上,膝盖还不得废了。 腊月低叹一声,知道自己如今行事步步小心,婆婆捏不住自己的错了,就随便找个由头给自己出耙岔呢。 但这种却是最无奈的,抬出要给媳妇立规矩的大帽子来,就是说到衙门里也是没理的。 还好片刻后腊月好说歹说连求带哄的。 终于,四个婆子由她拿了个夹薄丝绵的绣花缎子圈椅坐垫来垫在了膝盖下。 可巧这晚天气突变,竟然下起了雨,腊月跪到后半夜直觉膝盖火燎针扎似的麻木又刺痛,晃了两晃眼前一竟然一下晕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病来如山倒 谁知腊月身体素来极好,一年难得生一次病的人。 这一回晕倒竟然来势汹汹病的极为严重,真正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初时也只是发烧,请了大夫熬药诊治着不但不见轻,到后来竟然连带着添了咳嗽,咽喉肿痛的溃脓,到后来迷糊的连意识都不清晰了。 常嬷嬷急得抹眼掉泪的,家中老太太那边只是例行的找了她自己素常诊平安脉的大夫来看,也并不怎么上心。还是石家小姐和李少夫人帮着请了几个大夫来给诊脉,却也都是摇摇头让另请高明。 最后就连高掌柜都做好了准备,若是腊月真的没了,就把铺子里的财产都变卖了给伙计门分了,然后余的钱都用来给腊月修墓。 薛家姐弟哭啼啼的非要来见恩人最后一面,高掌柜洒泪叹道,“若是少夫人真的不好了,出殡的时候你们执儿女礼为她送个行,权当谢活命之恩。” 俩孩子这才哭着作罢。 但令高掌柜没想到的是,那城南的吕家瓷器的吕大公子竟然也会来访,且还送来一条救命之策。 当时吕公子看样子似乎是为别的什么事而来,但听高掌柜说了少夫人的病后,略一思忖给指了条路,“我家上个月底才给漳水边太行山里的凤凰寺送了一批瓷器过去,正好看到有山民抬着濒死的妇人求主持救治,当时家中事急,不曾打听细致,只是无意间听那些山民说禅师已经救过许多人的命了,高掌柜不妨前去求医或许能救张夫人一命。” 高掌柜一听愁云顿散,就要跪地行磕头行大礼,被吕公子一把拦住,“高掌柜您不用谢我,况且我只是知道那寺里有这么个禅师,是不是主持也不清楚……或者,我现在立刻派人去请那位法师?” 高掌柜心想既然知道了地方,再麻烦人家也不合适,本就没什么交情的,于是笑着拒绝了吕公子一片好心,就要亲自去凤凰山一趟请那位高僧来救人性命。 不曾想才刚赶到张府门口,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华丽马车,常嬷嬷抹着眼泪看着仆人们把昏迷不醒的少夫人抬进了车里。 旁边还守着石家小姐和李家少夫人,也都是满脸眼泪的。那门口的张老夫人和张晚晴小姐也假惺惺的抹着眼睛,只是就是个猫哭耗子假慈悲,眼底的幸灾乐祸和狠毒藏也藏不住。 高掌柜急忙上前拦住,“这是要把少夫人送到哪里去?我方才得了个人指点,太行山凤凰寺有个高僧禅师医术高明,少夫人若能送去说不定还能有救。” 石家小姐正在低声和张老夫人争论着什么。 常嬷嬷听高掌柜一说,双手合十直呼阿弥陀佛,擦了擦眼角的泪才说道,“少夫人正是要送去凤凰寺呢,多亏了石家小姐,前些天给石公子写了信问她哥游历多广,可曾听说有什么名医能救人活命的,又把咱们少夫人的症状说了,石公子便让咱们赶紧把人送到凤凰寺去。” 高掌柜一听这才放下一颗心,说道,“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两番人都荐凤凰寺,想来是命里注定要在那里除灾。” 说话间石小姐已经马车里探头催促,常嬷嬷连忙也上了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扬长而去。 张府门口石狮子前,李少夫人看着那马车没了影子,正要离开,张老夫人却陪笑谦让着请府里喝杯茶。 “你这孩子热心肠,腊月得个病把你和石家姑娘辛苦的人都瘦了,回头定要设宴款待你们。” 李少夫人看他们母女一眼,想到自己公婆和他们家向来也有些来往,她自己又不似小云那么说话耿直的,于是便委婉道,“交好一场,原是应该的,倒是张老夫人毕竟经的事多,儿媳妇都病的命都要没了,您还这么拿的住事,冷静如常,不见慌乱的,叫晚辈佩服的紧。” 这番话说的软棉花里藏着钉子的,可叹那张家母女竟然都没听出个好赖来,都以为这是在夸赞。 于是笑着一张脸就要再来搭讪,李少夫人无语的看他们一眼,叹口气推脱着家里还有事便告辞了。 高掌柜旁边看的清楚,心内感激便自作主张,将铺子里少夫人新研究出的邢记榴花红胭脂取出两套偷偷借着少夫人的名义给石家姑娘和李少夫人送了去。 腊月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体一会浸在冰里,一会烤在火上似的,难受的如同在十八层地狱受刑。 恍惚间,正被人抓着胳膊沉塘呢,猪笼的水淹过头顶,冰冷的直朝五脏六腑里头灌,鼻子口腔里辛辣异常,脑子里似乎被堵进了一百斤铁,又重又沉的,那濒死的感觉真实的让她忍不住哼哼出声。 耳边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 猪笼被人在水下劈开,一条人影割断她身上的绳子抱着她游上了水面。 那人苍白着面孔,满目悲伤,一脸愤恨,竟然是戴雪。 “戴雪,你快走!”她惊呼出声,哭道,“我因为咱们俩才被浸了猪笼,你怎么还敢来,难道死我一个还不够吗?还要再搭进来你的命。” 河边突然围上来凶神恶煞的村民们,围着两人又骂又打,戴雪将腊月紧紧护在身下,腊月哭的撕心裂肺的试图去推那些人。 戴雪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身边一个男人狠狠拉开了扑在戴雪身上的腊月。 “月娘,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之城一身淡蓝衣袍,干干净净的立在她面前,满眼里都是责备和嫌恶,似乎腊月是什么恶心的垃圾。 “之城,求你了,求你救救戴雪,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腊月哭的撕心裂肺的抓着之城的衣摆苦苦哀求。 “戴雪?一个乞丐你竟然还知道他名字。还说你们没什么,月娘,你太让我失望了。” “呸!”一口浓痰吐在腊月脸上。 婆婆一耳光扇的她爬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不要脸的下作娼妇,我不过就带晚晴去相了个亲,就离开一个时辰而已,你就和这腌臜的东西勾搭在一处了。” “再沉塘!”张晚晴恶狠狠的踹她一脚,“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连自己小姑子的男人都要勾引,你真不要脸!” 第三十五章噩梦 腊月被人揪着头发抬头去看,搂着张晚晴柔声安慰的男人儒雅高洁,如明珠美玉般熠熠生辉风采过人。 “石云清!”她惊呼出声,艰难往他们身边爬去,带着一丝希望的哭求,“石公子,你快救救我,你和他们说,你和他们说!” “云清云清,”张晚晴哭的梨花带雨,抓着石云清的衣襟气噎着抽泣,“你看她还不死心。” 石云清揽着她低声哄着,一脚踢开腊月来抱他靴子的手,眉头一皱冷声道,“我敬你是晚晴嫂子,对你向来礼遇有加,尊敬有度,为什么你要来害晚晴,竟敢拿那种药来毁她清白,你良心何安?” 腊月惊的如被雷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口中不住喃喃着,“石公子,石公子……” 手被人一把攥紧,耳边低声却温柔的声音听来令人心中安宁,“我在,别怕,我在呢,一直都在。” 是石云清的声音,腊月眼泪瞬间奔涌而出,紧闭着眼睛低声啜泣着,“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 石云清皱眉不语,看着脸上和身上扎满银针的腊月哭的反而越来越悲伤,忍不住担心问金指,“她这是怎么回事?方才送来是并不见如此激烈情绪。” 金指把药包敷在她额头上,又在她迎**上捻入两根银针,这才叹道,“邢夫人平时行事小心,思虑过度,所积心事太重,生命垂危之际不免都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乃是再正常不过。” “这么说,她梦内所唤之人,都是平素心里牵挂的人?” 金指知他意思,说道,“未必就一定是喜欢的人,心中所恨、所恼、所怒的人也一样会在此时发作出来。” 石云清眉尾一挑,“金指意有所指,云清岂会不知。不说这个了,她这病有几分把握?” “三成。”金指干脆回答。 “才三成?”石云清脸色一沉,“来时人已经进的气儿少出的气儿多,眼看不行了,你还说有四成把握,如今能哭能闹,怎么反倒把握更小了?” 金指掀开腊月膝盖处,将一把小小金刀在烛火上烤过,指着那血肉模糊的两处溃脓的伤口道,“那时候我只当她也就受了个皮外伤,感染了创口,方才查探之下才知道并非如此。” “此话怎讲?” “回去好好查查这两天给她用药的大夫吧。”金指抬手压住腊月膝盖,命令石云清道,“抱紧她别让她动,如今她体内的毒和麻醉相斥,只能硬生生割掉腐肉,你千万抱牢她别让她挣扎。” 石云清点头,将腊月抱在怀内,用衣袖为她擦干净狼狈不堪汗泪混杂的脸孔,怀中的女人还在不停的唤着他的名字,只是那呼唤里带着浓重的绝望和不置信,还有凄凉。 直唤的他心内也跟着难过起来,只好在她耳边不停的低声安慰,“不哭了,我在,一直都陪着你。” 金指望着面前的好友,长叹一声,看向外面那凤凰寺后高高的山峰,一个蓝衫羽冠的身影恍恍惚惚转身对他一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情之一字,最是无常。 “金指……” 石云清见他发呆,不满的出言提醒,“别分心。” 金指点头,摁住腊月膝盖划开那处血肉模糊的地方,腊月啊的惊呼出声,任凭石云清如何安慰也不能再起到一点作用。 双手紧紧抓着石云清的手身体使劲向上拱起,满头大汗的一会喊着“你快跑……”一会又喊着,“石云清,石云清你怎么能……” 脸上神色痛苦万分,牙齿咯咯的似乎要被咬碎了般,看那样子倒好像梦里想把什么人嚼烂了生吞似的。 生怕她咬掉舌头,石云清略一犹豫,将空出的一只手的手掌伸进了她嘴里。 钻心的疼痛从指间传来,金指低声道,“还有两刀,再挺一挺。” 两刀很快便割完,可是腊月却还死死紧咬着石云清的手指不肯松开,血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那眼泪擦了又流的就没有干过。 金指叹息一声,在她耳边牙腮穴轻轻一端,腊月才不得不松了口。 石云清手指间齿痕深几乎及骨头。 金指为腊月敷上药膏,包扎好纱布,这才又为石云清包扎。 “这齿痕,咬的太深,去不尽了。”他说。 “无妨。” “她是邢夫人,但,更是张夫人。” 石云清嘴角一冷,“所以呢?” “阿弥陀佛。”金指宣一声佛号出门而去。 门口常嬷嬷推门而入,对石云清感恩作揖的又谢了一遍,说道,“石公子,您去休息吧,这里交给老奴来伺候着。” 想到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石公子冲过来抱着少夫人急急让金指救人的样子,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少夫人说了对石公子并无别的情谊,可是方才要为她医治的时候,一圈人,金指大师石小姐都在呢。 少夫人紧紧抓着石公子的手一连声的唤着人家的名字,最后没办法石公子只好陪在她身边。 这事……可无论怎么都说不清了。 石云清点点头就要离开,谁知才动了动,还未起身,腊月紧抓着他的手又开始啜泣着低唤他的名字,间或着说上句,“求石公子不要为难他,腊月愿以命相抵。”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但石公子显然是走不成了。 “今夜我守着她吧。”石云清声音淡淡,却温和中有股子压人的深沉。 常嬷嬷一肚子的话就一句也不敢说了,想了半晌,到了门口突然道,“石公子,老奴求您件事,少夫人在这里求医发生的事,嘴里说的胡话,还请石公子帮着保密,家里老夫人规矩严……“ 石云清点头,“嗯,我都知道,金指是我至交,云儿我嘱咐过了,你放心就好。” 半弯月,满窗清辉。 石云清望着床上胡话不断的女人不时出言安慰几句,想到金指说的若是明早退烧就能有五成把握救她。 心内慨然,低叹一声。 床上的女人突然浑身发抖的低声说着冷,唇色脸色苍白如纸。 想了想,石云清脱靴上床和衣将腊月连人带被子搂紧,听着面前的女人冷的牙齿打颤的声音渐渐变成平稳的呼吸,想到母亲说的什么喜欢她话,他自嘲一笑,渐渐的也困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作死的表妹 次日晨,雄鸡唱日,虫鸣鸟啼,是个极好的天气。 常嬷嬷一大早在腊月卧房门口搓手逡巡着,不敢进去也不敢喊一声。 门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 她这心里就是总觉得少夫人和是石云清会出事,任凭少夫人怎么说不会再对情爱之事动心,可她就是放不下这心来。若是少夫人如今单身倒还好,可她还是张家媳妇呢,这要是出点啥事,那浸猪笼是必然的。 正热锅上蚂蚁似的焦急呢,就见石家小姐和金指大师往这边来。 “常嬷嬷这是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小云不满的道。 常嬷嬷尴尬的诺诺,“就是想看看少夫人退烧了没,可是又怕万一扰了……扰了少夫人。” 金指抬手轻叩房门。 小云不满的瞪了常嬷嬷一眼,“腊月最看重你,怎么你这心里头此时不想着你主子的伤好了没,人从鬼门关回来没,倒天天操心这些个有的没的,对得起她对你这份好吗?” 常嬷嬷惭愧低头。 自己平时对少夫人名节看的极重,生怕家里老太太借故磋磨她,却没想到被石家小姐误会不担心少夫人身体,要不担心,那能一夜不睡的往这里跑几遍吗。 门内石云清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三人推门而入,石云清衣衫褶皱,面容憔悴。再看床上的腊月,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一只手却还紧紧的攥着石云清,只要他动一动就蹙起眉头咕咕哝哝的。 金指为她诊了个脉,神色严肃。 石云清小云和常嬷嬷三人同时焦急问出声。 金指摇头示意他们噤声,又掀开腊月膝盖看了看,低声道,“膝盖见好,只是如今她体内那个毒奇怪的很,我从没见过,和迷药相克也就罢了,竟然不服任何解毒之物,但是确也不见加重,似乎这东西就是让她昏迷不醒而已,所幸烧已经退了,眼下就等她醒来再说。” 常嬷嬷留下伺候换班,石云清需要休息下,一晚上其实他都没怎么睡,腊月胡话不断又哭又闹的,临晨时分竟然还梦里喊起爹爹来。 可见心里平时心里压着多少事,石云清只能好言哄劝,只把他累的心力交瘁眼下发青,比行军布阵还要苦三分。 石云清离去后,小云叮嘱了几句,也去找金指大师了,她发现这个金指大师特别有趣,每次问他关于那根金指头的事情,他都会羞得红脸,他越脸红,小云越想知道,于是搞得金指躲贼似的躲着他。 石云清回房刚要休息,前去查探张府为腊月医治大夫的阿九已经回来了。 带来的消息可说是令石云清火冒三丈,差点气的吐血。 阿九神色也有些犹豫,“这次大夫是张府请的,但是为少夫人熬的药里却有一味公子想不到的东西。就是当初邢夫人送您的那一坛子羊犀草,那个大夫说是这药熬的时候最看火候,需要自己熬才行……” 石云清突然想到腊月当初说的,羊犀草一棵半棵就能令人全身麻痹双目失明,两三天才能康复,三棵足能要命。 他脸色一白,声音有些紧张,“少了……多少?” “一棵。”阿九不敢隐瞒,“属下查出来表小姐说是上次把自己的玉镯子忘在您房中了,进去后片刻出来的。” “阿七呢?”石云清声音里已然有了愠怒,“不是交代他要寸步不离跟着香儿吗?” 阿九不敢为阿七求情,老实回禀道,“表小姐不知怎么发觉了阿七暗中监视,竟然故意支走下人跳下花园湖中,阿七救她的时候被……”阿九想到阿七说的,自己都面上一红,“被表小姐故意作势敞开衣襟,骂他轻……轻薄,阿七一分神就被表小姐拿迷药帕子捂晕了。” 好丢脸。他们十人可都是一等一的护卫,竟然就这么轻易着了道,阿九都不好意思说,真不知道阿七是怎么回事。 “回去让他自己去领罚,再有下次让他到会稽去当巡逻兵吧。” 阿九身子一颤,偷偷瞄了眼公子,见石云清扶额皱眉心情极为不喜,不敢再为阿七求情,悄悄退出去了。 石云清哪里还睡得着觉,自己这个表妹还真是屡教不改,是要生生气死他才肯罢休啊。 眼下金指说的那个奇怪的毒药,不用说就是羊犀草了,如今绝不能让腊月发觉这件事,少不得又要卖金指个人情,求他让为腊月行个针法,让她再多昏睡一天,这羊犀草最多三日后麻痹和目盲的症状便会消失,到时候再让腊月醒来,就人不知鬼不觉将这件事瞒了过去。 心内突然烦躁,香儿这个妹妹真的是……若不是当初姑母为了救他伤了身体,以至香儿早产,从此姑母再没了生育能力,若不是欠姑母这份救命恩情,香儿此番作为他早就甩手不管了。 反正睡不着,干脆出门走走。 他先去腊月那里看了眼,隔着窗子看到她睡得安稳,也没进去打扰,信步往庙后而去。 那里有一小片牡丹花园,一片花海中金指正被小云步步紧逼的问东问西。 “大师大师,你的手给我看看嘛,我真的很好奇金指头。” 金指声音里有着淡淡的疲惫,“并无金指,小僧手指也是肉长成,那都是讹传。” “哦?那你给我看看呗,干嘛遮遮掩掩的?” 金指无奈的躲着小云蹦跳着来拉扯袖子的动作,“云施主请自重。” 石云清看的暗暗发笑,低声斥责妹妹几句,说与大师有要事相谈。小云这才撅着嘴退下了,临走还对金指做了个灿烂的鬼脸,不死心的一句话把金指吓得脸色一白。 “大师,我晚上去你那里再找你玩哦!” 金指求救的看着石云清,石云清哈哈大笑,“金指,我看我妹妹八成是对你有些喜欢了,这可如何是好。” 石云清是一句玩笑,金指却脸色一变,有些恼羞成怒的看了他一眼,袖中右手紧紧攥着。 “云清莫要开这等玩笑,”他声音已然带恼,眼里有羞怒,“金指岂会想那些?你不用暗戳戳的讽刺我!” 第三十七章听人墙角 石云清哑然,这才想到那件事戳到人痛处了于是连忙道歉,只是那道歉极为没有诚意,更惹得金指羞红了脸。 两人乃是至交好友,平时也都玩笑惯了的。 金指知道嘴上说不过他,索性学那庙里的泥胎,闭了嘴一声不吭。 他不吭声了,石云清却忽然正了脸色,低声道,“前番和戴雪交手结果如何?” 金指见他说起正事,这才低声回道,“在洺州设计他入了埋伏,围住三日已然如瓮中之鳖,谁知这人实在剽悍,竟然硬是一人一骑一双铁锤硬碰硬的打开个缺口逃了出去搬了救兵。” 石云清道,“当日琅琊一战他伤势颇重,阿四阿十一路追杀他到邺城,一场冰雹失了他的踪迹,竟然在邺城被人救了去,真是怪哉。” 金指一笑,“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救去,还没查出来是谁救的,榴花公子,这是你一大耻辱。” “不知被谁所救?”石云清淡淡一笑,竟然将那满园牡丹的艳色都压了下去,“我大约知道是谁所救。” 金指一怔,“谁?竟然和我们作对?邺城内还有这样人物?” “她是无心救下的,”石云清神色突然柔和,声音里有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柔和,“罢了,这事过去了。不过洺州之困,你千人困他十人,竟然被人毫发无伤冲出重围,这可比我还要耻辱。” 金指脸一红,分辩道,“并非毫发无伤,他被我金翼刀伤了腰肋。” 石云清神色一震,“你那金翼刀割伤人,好像是一百天都不能完全康复吧?那下次再与他交锋,岂不是稳占上风?” 金指叹气,“此人悍勇非常,越是困境中反而越见勇武,实在棘手的紧。” 石云清不置可否,两人沉默。 半晌后,金指道,“邺城如今越发不像话了,这如今的伏朝风雨飘摇,各处能人义士,闲兵散汉,乃至朝中……都在结党营私,暗暗屯积力量,只差一粒引头的火星子便是一场燎原大火。” 石云清没理会他这句话,半晌后突然问,“潘大人那边最近可有什么打算?” 金指摇头,“并无任何交代,如今正是好时机,小僧也曾暗暗询问大人意思,只是大人为人过分谨慎,生恐那等起事伤了元气,被窦军趁机占便宜。” 石云清叹息,“我也几次写信给潘大人,可是大人似乎对我……”他郁郁打住,“算了,我既投奔了大人门下,唯有誓死效忠。” 金指伸手在一株白牡丹上摸索良久摘下把玩,握着牡丹的右手中指渐渐变成金黄色。 犹豫许久才道,“若你被大人猜忌了,有一天他要你亡,你待如何?” 石云清不满看他一眼,“云清虽不才,然也绝不效吕温侯做那三姓家奴,大丈夫终有一死,只求死得其所,死无所憾。” 金指宣一声佛号,愧声谢罪。 两人默立半晌,石云清突然提到让腊月再多睡一天的事,金指不解出口询问。 石云清微一思忖,觉得羊犀草的事还是不要说给他的好,于是便谎称想让她多休息休息,然后离去。 金指为腊月行针令她又昏睡了一天,当夜依然是常嬷嬷伺候,只因连着伺候了两天,常嬷嬷又年老体衰,一时困倦的熬不住,加上金指大师说少夫人如今已无大碍,明日一早醒来便可回去修养。 于是嬷嬷为腊月擦洗了手脸后,便在窗边摆了个地铺睡着了。 羊犀草药性厉害,但腊月常年与这味草为伍,些许有些抗药性,金指为她行针时看她睡得深沉也没太针的深,到了后半夜丑时,腊月竟然悠悠醒转了。 房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周围的桌椅床帐都是清一色的素灰白,北面墙上有个佛龛,垂着水蓝宝相花纱帘,里面供着观世音菩萨,下面供桌上鲜花宝烛,水果点心摆了好几盘。 窗外月色清冷,窗格子却是回字纹的,这地方陌生的很,腊月想到自己先前病了的事,暗忖:大约是救治我的地方,只是眼生的很,不像邺城哪出医馆,倒好像是个佛寺似的。 小腹发涨,腊月想方便,可是看看常嬷嬷在地上睡的正熟,那头发凌乱脸色憔悴的,想来自己这场病她照顾的也挺累的。 算了,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去吧。 腊月轻轻掀开被子,看到膝盖上被包好的伤口,伸手摸了摸,试探着下床。 虽然痛,倒是不影响行动。她站起来,膝盖位置好像打进去一把针似的,疼的额头起了一层汗,咬牙挺着,她扶着家具扶着墙慢慢的走到了门边,抓起门口顶门的棍子当拐杖拄着出了门。 门外院子里一个大石香炉,香炉内插着许多香,果然是个寺院。 腊月暗暗奇怪,怎么跑到寺院里了,顺着西厢房慢慢的摸索着到了后院,就见那后院一大片牡丹花园夜色里浓香馥郁,织锦绣彩的分外好看。 茅厕就在花园尽头,腊月慢慢的方便完事,尚未起身,就听到墙外有人声。 这大半夜的,她怕是夜里来小解的小沙弥,万一撞到了多难堪,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要咳嗽一声。 谁知墙外突然嘻嘻一声轻笑,“金指,可有想我?” 这一把陌生的声音琅琅如玉,很是悦耳,应该是个少年姑娘,只是这一声金指叫的,让人心生遐思,那口气怎么都听着有点不太对劲。 无心听人墙角,然而如今这情况,显然已经不适合再出声,金指是个出家人,此处看来是凤凰寺,凤凰寺内大半夜的,金指大师夜会佳人…… 腊月缩了缩身子靠在在茅厕墙角里,被迫听着人家俩人的谈话。 “怎么不说话?”衣料沙沙的声音后,是金指有些窘迫的声音,“蓝姑娘自重。” 一阵嘻嘻嘻的笑声后,那位蓝姑娘不知做了什么,就听金指低声惊呼一声,带着些急怒,“蓝姑娘,金指乃是出家之人,你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什么?腊月听的心痒痒的猫爪子挠似的,恨不得墙上能挠出个窟窿来偷瞧一瞧。 “我怎么不能?金指难道对我无心?连邺城都有凤凰寺蓝牡丹的传说,更有你金指那枚指头的故事,嘻嘻,上次在我浴桶内连我全身都看过了,此时倒和我生分?” 第三十八章蓝姑娘 金指恼羞成怒的大喘粗气,“蓝姑娘修要再提那事,当时事出紧急,小僧也是不得已,况且蓝姑娘答应了小僧绝不……绝不追究。” 哎呀妈呀,腊月这越听心底的好奇之火越盛。 金指大师竟然还有这么一段香艳的经历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是答应了的,那不是看你当时都快急得哭了,看那小模样随时能咬舌自尽似的,这没办法才那么说的啊,”那位蓝姑娘言语声音间有一股冷静大气,即使开这等玩笑也丝毫不见下流猥琐,腊月心里有些倾慕此人,暗暗描摹着这么个姑娘的样貌该是如何的。 就听那姑娘继续道,“若是按照你们中原的规矩,我被你看了身子,是要嫁给你才成的对不对?” 金指低低宣着佛号,腊月都能想到他脸红的样子,“小僧乃是出家人,若是蓝姑娘实在放不下那件事……小僧愿以死谢罪。” 蓝姑娘闻言冷冷一哼,“我若是舍得你死,何必大半夜跑来相会?”这姑娘脾气古怪,喜怒无常,方才还言笑晏晏调戏金指,如今这转瞬之间就变了颜色,口气不喜声音森冷的道,“罢了,今夜美景凉月硬生生被你坏了兴致,我走了。” 金指低声道,“小僧恭送蓝姑娘。” 不知是不是错觉,腊月听金指大师这句长出了一口气的话里似乎待着淡淡的不舍。 然后是衣袂脚步之声,走了约有十来步,那脚步声突然停住,带着几分关切问道,“洺州和戴雪一战,你可有受伤?” 听她提到戴雪,腊月心里一紧,耳朵紧紧贴在了墙上,上次戴雪腰间的血让她记忆犹深,竟然是和金指大师交手被伤的吗? 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曾,蓝姑娘不用担心。” “嗯,那就好,我的人只能我伤我戏,别人伤你可不成。”蓝姑娘言语间又渐涉狎昵,“等你哪天想通了,我把那戴雪抓过来当着你的面扒他皮给你做鼓玩。” 听她嘻笑间言语残忍的说出这等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隔着一堵墙的腊月都觉得浑身发冷,心内对这位姑娘的一点好奇好感之心已荡然无存。 金指也不是什么好人,出家人和人家大姑娘暗地里勾搭,半夜私会也就罢了,竟然还……还伤人,果然自己初次看到他的感觉没错,那双眼睛里野心满满的,哪里像个出家人。 已经不想再听这俩人的事,腊月拄着棍子慢慢走出茅厕,贴着墙往回溜。 谁知光顾着偷眼瞄墙,怕被他们发现,一不小心脚下被碎石头硌了一下,向前扑倒,她惊呼一声,闭眼等着和大地亲密接触呢。 嘴突然被人捂住,腰间被人一搂一带,下一刻已经落入一个奇香味道的怀抱。 这个香味她熟悉,是那个银球榴花香囊里的香味。 “嘘,别说话。”石云清在她耳边低低的道。 腊月轻轻点头,石云清丢掉她手中那根木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带她火速回了房间。 石云清用脚蹬开房门并未放低声音,常嬷嬷被惊醒,揉着眼睛看到淡淡的月光里,少夫人正被石公子抱着从外面进来,嘴瞬时长的有鸡蛋大,“你们……你们……” 腊月连忙解释,“我们方才遇到的,石公子送我回来。” 石云清低声道,“点灯。” 常嬷嬷这才手忙脚乱的点起蜡烛,看着石公子把少夫人放在床上,又伸手去解她膝盖纱布。 腊月羞的伸手去拦,石云清淡淡一笑,挑眉道,“邢夫人这几日病着,这膝盖可一直是我为你换药的,不信你问常嬷嬷。” 这……腊月一窘。忙乱的谢过,却没好意思再拦。 纱布上渗出了点点血迹,石云清一层层剥开纱布,常嬷嬷在旁边伺候着取来药膏,看着忍不住埋怨,“少夫人您说您这腿是不想要了吗?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就往外跑?” “我就是醒了上个茅厕,见嬷嬷睡得熟没肯打扰,不必惊慌。” 石云清抓着棉布将那些血迹拭去,柔声道,“你腿上的腐肉割去好多,最深的地方可露筋骨,金指大师为你行手术的时候,说是不好好养着,轻举妄动将来就变成瘸子了。”他说着将药膏轻轻为腊月涂抹上,又取来新棉纱为她缠敷上,口气温柔,却都是责备之意的,“你就是不为你自己想,也为我们想想,三个日夜你烧的昏迷不醒,为了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我和金指还有小云几人都累的半死,常嬷嬷在佛前跪着为你念经祈福,小云从不信鬼神的人,都为你认真仔细的抄了三卷经书。” 腊月面露愧色,听他提起自己发烧迷糊,突然想到了梦中经历,再看石云清时神色便有些微妙。 这么个温柔儒雅智慧出众的男人当真会喜欢上张晚晴吗? 想到婆婆说的那些让女儿怎么怎么拿住男人的心的话,她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怎么?”石云清见她不吱声,说道,“理亏了?知道错了?你这腿想保住,以后半个月都不能下地活动,可听明白了?” 他这话里有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溺爱和轻哄之意,只因这几日腊月发烧时总抓着他的手不放,石云清便温言细哄,慢慢的已经习以为常,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腊月却不知这些,听的红了脸垂头不敢接话,心想石公子怎么突然的就说话这么个不见外来。 常嬷嬷看看窗户发明,眼看寅时末了,于是出门伺候着做早饭去了。 腊月低了一回头,看石云清将自己双膝包扎好后为她放下裤腿,再盖上被子,伺候的无微不至的,心里有些吃不准他这是性格天生如此细心体贴,还是对自己是不是有些别的念头。 戴雪那边她是不得已,那人就是个强盗,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自己为了保住性命,每次才不得不与他周旋。 可是石云清谦谦君子,若是…… 呸!她脸突然一红,心里啐自己一口。 想什么呢?自己一个嫁人的妇人,也自恋的过头了些,以为自己是嫦娥西施呢,真真好笑。 “石公子,”她笑着问道,“您见过我家小姑子吗?” 第三十九章 惊心早餐 石云清不解她为何问出这个来,将手擦拭过后,在腊月床边对面圈椅里坐下,道“不曾见过,毫无印象,邢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腊月心里犹豫半天,试探着拐了个弯旁敲侧击道,“常听石公子提起一位紫月姑娘,不知是何等倾城风采的女子?” 石云清嘴角一挑,颇为意外,心情看着也突然大好似的,“邢夫人怎么突然问起紫月来了?” 腊月是心有试探之意,石云清却曲解了,以为腊月心仪于他,心内有醋,才问出口的。 不等腊月回答呢,常嬷嬷端着早餐进来了,后面跟着金指大师。 腊月突然想到了夜里听到的那些,脸色不大自然的不敢去看金指,心里总控制不住想象着这个大师和那位女子的调情画面。 金指过来为她诊过脉,又查看了膝盖伤势后,叮嘱她半个月内不要行走,便翩然离开。 腊月心里过意不去,唤常嬷嬷添二百两的香油钱来,常嬷嬷趁机道,“少夫人,凤凰寺内有祈福香油灯,一年也是二百两银子的,您不如添一盏来,岂不比直接送人银钱更好看些?” 腊月笑斥道,“嬷嬷莫要乱谈,寺内向来都有香客们捐香油钱的,怎么就不好看了?” 石云清却突然插嘴,“我倒觉得常嬷嬷这次说的对。” 腊月不解望他。 常嬷嬷铺摆开碗筷,扶腊月坐下,石云清也在她对面坐下,亲手为她盛了一晚米粥,又为她夹过去一只包子,倒弄的常嬷嬷无事可做,只好默默退到一边。 为她布好了餐,石云清这才接着道,“金指初来凤凰寺不久,寺内大海灯,没有一个是他记名添香油的,若是邢夫人能在这里指明金指大师饲弄添个灯,可是大大照顾他的声望了。” 腊月总觉不对,要真是这样,凭石云清的本事,就是添一百个海灯也有的,她咬着个筷子低头暗自思量这句话的真实意图。 石云清却紧接着又颇为自然的道,“听闻邢夫人在张公子赶考后发誓要为你家相公行善百日?此灯油为张公子祈福,可比你那只行过一次善的行善更显诚心。” 腊月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包子掉在粥碗里,弄湿了衣襟,常嬷嬷连忙上前伺候着要为她换衣裳,腊月忐忑不安强自镇定的低声让常嬷嬷先出去,有几句话想和石公子私下说。 见常嬷嬷答应着出去。 腊月这才认真审视着石云清半晌,说发誓行善百日这句话是当初救戴雪那天为了不让婆婆抓把柄随口说的,石云清为什么会知道? 自己一直说不认识戴雪的,可是现在看来只怕石云清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石云清是个谦谦君子,戴雪是个强盗土匪,腊月该更怕戴雪才是。 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更怕石云清,戴雪就人虽然脾气暴烈,可是什么都在脸上的,是个外向人。 而石云清此人就如同隔着层雾挡着重纱似的叫人看不分明,她其实只想和他做朋友,那种对彼此有价值的互相合作的生意关系的朋友。 石云清金指都和戴雪是敌人,自己一直隐瞒认识戴雪是不想扯进他们的纷争中,但这么做其实很不厚道,与石公子朋友相称,还大大小小多次蒙他救场救命的,属实有些对不住人。 见腊月瞬间脸变了颜色,石云清长叹一声,将她那碗粥挪到一旁,新盛了一晚推到她面前,语重心长的道,“你多虑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点了这海灯后回去了在你婆婆面前让她无从挑错、拿捏你。” 腊月接过石云清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勉强一笑,想了想决定还是坦白的好。于是她轻咳一声,说道,“其实那日救下戴雪后,我并不知道他名字,只以为是救了个乞丐而已。” 石云清点头,又为她夹过去一个包子,“吃东西。” 腊月勺了一口粥,继续说道,“青楼那夜蒙他搭救,留了姓名,后来石公子问我的时候我撒谎说不认识此人,并非刻意隐瞒,实在是不想你们两人打起来,你们两人都对我有恩,又偏偏敌对……”她声音渐消,垂首不语。 “你没做错。”石云清低声叹息,“我也不想你卷入这些事中来,”他自己夹了一颗盐焗花生,满意的眼睛一亮,说道,“昨夜你听到的无论有多少,千万别让金指知道,天地你我知道便好。他与我行事风格性格皆不同,又不似我与夫人这般有交情。” 腊月低低嗯了一声,只管垂着头。 面前突然探过来一枚锦绣香囊。石云清声音温和中透着一丝丝的冰寒之气,淡淡道,“昨夜抱你回来捡到的。” 腊月手里筷子第二次哐啷坠地,衣襟又溅到一片粥渍。 她一把接过香囊,慌忙解释道,“今日手有些不服使唤,真是失仪,叫石公子见笑了。” “无妨,”石云清依然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想必是夫人病中未康复,影响到了手。” “对了,”他勺了一口粥,状似无意的道,“那是张公子的头发吗?看着发质硬而黑,不似夫人的青丝柔顺细软。” 腊月霎时觉得如坐针毡,“嗯……啊……啊是啊。” “你们夫妻还真是恩爱,那这海灯就更要点了,本来我私心只是为的让你在你婆婆面前好过些,如今看来倒是误打误撞做了件入夫人心的事情。” 为他点灯祈福?腊月就是光想想就恨的心口发疼,他也配? “我为这天下太平点一盏灯吧,”腊月咬了一口包子,“之城他向来福大运高不用这灯也罢,为天下百姓点这么一盏灯,岂不是更好。” “邢夫人傻了么?”石云清哭笑不得的看她,“这幸好夫人乃是深宅后院一妇人,若是我这样的出仕男儿点了这么一盏灯,那可是为灭门埋下了祸根了,天下百姓平安是我们能、我们配祈福的吗?” 腊月额头一阵冷汗,这才深觉失言,连忙谢罪,然后思忖半晌说道,“我为我爹点一盏吧。” 石云清倒是没想到,腊月竟然宁可点亡灵灯,也不肯为她夫君祈福,这鬼神之事说到底不过是哄活人眼目的东西而已,真信的又有几人? 然,就是这样,腊月竟然也不肯为张公子做,到底他们夫妻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第四十章牡丹亭煮粥 腊月在凤凰寺就这么住了下来,半月内得小云兄妹和金指大师精心照料诊治,腿上的创口愈合的很快。 这日阴雨绵绵的,金指大师和石云清说是有要事去办,不在寺内。石小云一大早也被哥哥强拎到马车上送回家去了。 寺内一时就剩了常嬷嬷和腊月两人,饭后腊月说想赏后园的牡丹,常嬷嬷便在那后院牡丹亭下摆了茶水点心陪腊月赏那雨中的牡丹。 “嬷嬷,牡丹每年也就是三月盛开,最多开到四月后半月就没了,可是这凤凰寺内的牡丹竟然六月份了还开的这么朵大如斗娇艳芬芳的,真是奇事。” 常嬷嬷笑着为她腿上盖了一条毯子,坐在一旁笑道,“少夫人您这就不知道了,这凤凰寺据说早几百年出过个牡丹仙子,也有的说是没成仙是个妖,反正就是因为这么个牡丹后来这凤凰寺内的牡丹就这么奇特。” 腊月呵呵一笑,“这传说估摸着全邺城没几个不知道的。”停了停,腊月突然道,“嬷嬷,我总觉得这次我病倒事有蹊跷。” 常嬷嬷一听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少夫人这么说可是想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吗?” “我身子向来强健,不似那闺中寻常女孩子娇弱,你是知道的。”她手里捂着一杯热茶,慢慢啜了一口,说道,“那晚跪的一晚加上天气不好,感染了风寒本来没什么不对,可是以前我也不是没有被这么罚过,就是更狠的也有过。” 常嬷嬷想到了刚过门不久后的少夫人因为人前和少爷在后花园亲热搂抱被罚挨了家法,又头顶戒尺跪了一夜的事,那时候的确少夫人隔日膝盖也破了,不过休息了三四天也就好了,这次竟然差点把命都交代了,这的确不对劲。 “少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动了手脚?” 腊月不语,垂头沉思半晌后低声道,“我不知道,问过金指大师,他说我似乎服了一种很奇特药,导致的伤寒加重,最主要的就是和膝盖上的伤极为相冲,导致恶化。” “你想想金指大师的医术,他都辨不出的药草,该是多稀缺的东西。”腊月神色凝重,目中泛出仇恨来,“什么人能为了害死我要这么隐秘的来给我下这么稀缺的药?” 常嬷嬷听的吓出一头汗来,少夫人病中的药可都是自己亲自伺候的,那位大夫熬药的时候她可是寸步不离的,而且就连请大夫也是她去请的。 她吓得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少夫人,老奴……老奴发誓,老奴真的不知道,都是亲眼看着的,没看到大夫往里面加什么别的草药啊。” 腊月连忙去扶她,“嬷嬷,你快起来,我这腿还不方便下地,我要是怀疑你,哪里还会找你来商议?你快起来,如今咱们先一起回想下细节,找出这个害我的人来才是。” 常嬷嬷擦着眼泪起身,哭道,“老奴疏忽的错,都是老奴的错,如今该怎么办?” “嬷嬷你先镇定,细细想想我病倒后请医到问药的细节,一点都不要放过。”见常嬷嬷一脸自责的,腊月心下不忍,安慰道,“嬷嬷放心,我已经让小云回去后帮我查查那个给我煎药治病的大夫了,幸好当时就他一人为我医治的,倒是好找。” 常嬷嬷拍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她说道,“少夫人,其实这事一想就知道是谁了,您昏倒后,老夫人和小姐还在一旁偷摸撇嘴乐呢,这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腊月气的脸色发白,“嬷嬷你说的极是,除了他们谁还会这么一心想弄死我。”又说了半天话,腊月想到昨晚吃饭时石云清说起这里六月六的人都爱吃菜角,想到金指和石云清的恩情无从酬谢,腊月便令常嬷嬷去借用厨房做些菜角出来。 常嬷嬷领命刚要去,腊月又喊住她,轻声道,“嬷嬷把那寺里的小泥炉子带些炭给我搬过来,再拿些冰糖香草绿豆来,我想给石公子和金指大师熬点绿豆汤消暑。” 常嬷嬷片刻后为她送来东西后便离开。 腊月点燃炭火,亲自盯着紫砂小锅里的绿豆汤翻滚着,抿了口茶,看着那绵绵雨丝下了这么半天还是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那雨中的牡丹花倒越发的娇艳了似的。 突发奇想的,她咬唇一笑,试探着轻轻下地,慢慢蹭着到亭子边,伸手去够那离自己最近的一棵白牡丹的花,她怕沾湿了衣服,影响到自己的伤,极为小心的探着半截身子。 好不容易一把折下那棵牡丹的时候,整个人却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她啊的惊呼一声,身体却反而向后倒去,而后落入一个暖暖的怀抱。 “怎么这么不小心?”戴雪的声音含着些儿雨天里的湿润气息在腊月耳垂边轻轻拂过,成功激起她一串战栗。 腊月心内一惊,人几乎都傻了,猛的转头,“你怎么来了!” 这里可是凤凰寺!是他的死对头的地盘! 戴雪抱着她坐在亭子里的椅子上,腊月脸一下子羞红,这个姿势,跟抱个孩童似的将自己箍在他怀里,也太暧昧了。 戴雪摘下头上的斗笠放在一旁,衣服上的潮气过到腊月身上,腊月打了个寒战。 “大夏天的怎么会病倒了的?我去邺城找你才知道你病的差点死了。”戴雪搂紧她,下巴上竟然有青青的胡茬,蹭的腊月额头痒痒疼疼的。 “就是犯了错,跪了一夜,身体一时受不住,就病倒了。”腊月生怕他又要说什么砍了婆婆之类的话,极为委婉的说道。 怕他再追究,腊月忙又问他,“这里是金指大师的寺庙,你怎么敢来?还是大白天的,你快回去吧?” “哦?腊月这意思不是大白天就可以来?”戴雪坏坏一笑,深邃的眼底眸光闪动,那思念和直白的爱意就这么毫不遮掩的赤果果的表露无遗。 腊月见他还有心在这里胡说,有些急的在他怀里一翻,谁知膝盖磕到了椅子上,疼的脸一白,瞬间冷汗如雨。 第四十一章绿豆汤 戴雪连忙撩开她裤腿,看着那双膝上渗出的点点血迹,眉头一皱,气道,“我要砍了那老恶婆,你死活不肯,这伤是要取你性命呢,真不知你是假仁义,还是真愚蠢。” 听着这话,腊月不知怎么的眼里就落下泪来,闷闷的放下裤腿,赌气道,“要你管么?疼的是我又不是你,谁要你狗拿耗子。” 她这番作态竟有些小女儿撒娇的意为,戴雪又心疼又欢喜——这个女人似乎如今慢慢有些接受自己了。 他重又把腊月抱在怀内,看着那炉火上的绿豆汤,痞痞一笑,“这是给狗熬的还是给耗子熬的?” 腊月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说的是方才自己说他那句狗拿耗子。 一时气的都笑了,白他一眼,伸手取过桌边的勺子搅了下汤,说道,“认真的,你别玩笑,我知道你和他们是敌人呢,不过他们对我倒是挺好,我这腿多亏金指大师救治才没废了,你们在外头怎么打杀的我不管,如今在这寺院里你别对大师不敬,你来看我的,如今也看到了,我没事,他们出去不知作何公干去了,不定啥时候就回来呢,万一你们正好碰到可怎么办?你快些走吧。” “我不走,”戴雪取过桌子上的青花瓷汤碗伸过去,示意她给自己盛一碗,“他们出去就是对付我的,也是石云清这个卑鄙小人和金指这个秃驴派人去我处放的风,说你生命垂危,我心内担心日夜不停赶到邺城,谁知竟然中了他们的埋伏,幸好我福大命大,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想到你在此处也不知到底好了没,不来看一眼我怎能放心?再说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想一百想也不会想到我竟然敢潜入凤凰寺来。” 腊月听的心里一沉,石云清竟然利用戴雪对自己的在乎引他入计,他什么时候知道戴雪对自己有情的? 想到自己把他当个朋友,竟然被他如此利用了,心里极不是滋味,又听到戴雪说的中了埋伏逃出来的,想到上次他来找自己那腰间也是受了伤的。 于是忍不住心头一暖,看着戴雪那发青的胡茬,声音就有了两分心疼,“伤到没?上次腰里受了伤也不说,害我没轻没重的掐了你。” 见她竟然不给自己盛汤,戴雪不满的敲了敲碗,“汤,我要喝媳妇熬的绿豆汤。” 腊月一拍他手,嗔道,“还没好呢,没看绿豆都还没有破开花呢么?熬绿豆汤要慢火细炖一个时辰才好喝,不然有豆腥气冲鼻子。” 戴雪一喜,掰过腊月脸颊吧唧亲了一口,“我家媳妇真好!” 腊月轻斥,“不许瞎叫!去把那朵白牡丹花给我拿来。” 戴雪乖乖的取过来,看着腊月就着廊檐下的雨水将花瓣又清洗了一遍,然后一片片把花瓣撕下来。 “这是要做什么?”戴雪看的不明所以,“你不是要拿来插瓶的吗?” “不是,”腊月把撕好的花瓣倒进绿豆汤里,笑道,“方才雨中赏花,突然想到的,白牡丹花香味淡淡的放进汤里不知道好喝不,就突发奇想来试试。” 戴雪眼睛一亮,“这么说,我是第一个喝这汤的人?” “噗,”见他还挺自豪的,腊月忍不住笑出声,“你到还挺得意呢,就不怕万一有毒,药死你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雨中煮粥的香气隔着丝丝细雨飘出去好远。 “哇!太好喝了!”戴雪尝了一口惊呼出声,“唇齿都是香的,从不曾喝到过这么好喝的绿豆汤,腊月你从何处学来的这么好手艺?” 看他喝的两眼放光,一脸满足的样子,腊月突然就想到了之城,当初之城第一次喝到自己的红豆羹,也是这般惊喜的连连夸赞,一口气喝了三四碗,撑的肚子疼。 可是那个男人最后却负了心,那么狠心的对待自己。 她垂下眼睫,心情突然失落,低声道,“天生的吧。” 戴雪一把抱住她,揉着她的脑袋,“是因为用了心思。别想那个人,想我,他不配。” 这个男人……他一副大咧咧粗鲁的样子,可是却总能一眼看到腊月心底去,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他面前,腊月虽然也会害怕他的喜怒无常,但却总能卸下心底的防备,安心的和他相处。 “戴雪,”腊月闷闷的试探着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你真的喜欢我是吗?” 戴雪不满的抬起她的下颌,有些生气的拧起眉头,“难道你怀疑?那我发誓……“ 腊月伸手堵住他的唇,叹口气道,“我信,只是你能不能别这么强横,就算你喜欢我,那也要两相情悦才行对不对?” 戴雪恼了,“你难道不喜欢我?”他发狠的一把勒紧腊月的腰,“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不要什么两相情悦,我喜欢就是我的,谁有本事抢去你就来抢,戴雪死都不会把自己婆娘让给别人。” 腊月扶额翻个白眼,和这人说不清。 两人正说话呢,突然听到前院常嬷嬷说笑的声音传来,“石公子您回来了,少夫人在后面花园里熬绿豆汤呢,这都熬了两个时辰了,真真费了好大功夫。” 腊月一听惊的魂飞魄散,死命的挣扎开戴雪的怀抱,“你快走快走,别被他们发现了。” 戴雪不满的撅着嘴,“此处凤凰山并无兵马把守,单论武功我又不输金指,石云清那厮根本不会功夫,你怕什么?” 腊月急得都快掉泪了,“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是佛门重地,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再说了,你就是为的来看我,如今看到我没事了也能放心了。” 两人拉扯间就听常嬷嬷声音越来越近,“石公子你可要好好尝尝咱们少夫人的手艺,这可是她一大早特地为您熬的呢。” 戴雪闻言眉毛怒竖,“你竟然特意为他熬绿豆汤?竟然是为他熬的!” “我没有!”腊月心里佩服死这个祖宗了,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被人发现的,“我发誓我不是特地为他煮的绿豆汤。“ “要我走行,你喊我一声好听的,我要听你喊阿雪。”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以前连相公都喊过了,一声阿雪有什么难的,腊月一连声喊了好几句阿雪阿雪。 戴雪这才吻她唇一下,依依不舍的跃上墙头离开,临走回头用一点都不压低的声音喊了句,“腊月,我喜欢你!” “好香的味道!”戴雪人影刚消失,身后石云清一声赞叹吓的腊月呼吸一窒,差点背过气去。 第四十二章凤凰寺图 “多谢腊月为我们熬的绿豆粥。”石云清说着挺自然去取桌上的瓷碗,然后手就顿在了半空。 石桌上一只用过的瓷碗旁边竟然放着一个斗笠,那斗笠上面还湿着,而且这款斗笠一看就是男子所用款式。 腊月先是听石云清喊了一声自己名字已经吓了一跳,平时都是喊邢夫人的,怎么这会突然改口喊名字? 紧接着看到石公子动作一顿,再一看石桌上的斗笠和用过的汤碗,吓得一阵咳嗽差点直接过去。 常嬷嬷连忙上前为她捶背,腊月喘了半天才扶着常嬷嬷的手道,“常公子这突然变了称呼,给我惊到了,”又指着桌上的斗笠和空碗道,“嬷嬷,方才来送碗怎么还把斗笠给落下了,淋了雨病了怎么好?快拿走这个,再给我送三个空碗来。” 常嬷嬷一听这话已经知道方才这段时间少夫人必有奇遇。也不愧是个老江湖了,听少夫人撒谎,当下脸色不变的取过桌上斗笠道,“老奴该死,方才走的慌,就给忘了这事了,我去给您拿碗来,再把那菜角端一盘子大家尝尝,可也是少夫人亲自指点着调的馅料呢。” 金指默然不语的坐下,一副木雕泥塑的样子。石云清看他们主仆一对一答的撒谎,也不曾拆穿,只是心里暗暗佩服这戴雪有勇有谋,竟然能想到来此处避险。 片刻后常嬷嬷送上来新碗和一盘子菜角。 腊月正要亲手为他们盛汤,被石云清拦住,故意用十分亲昵的语气道,“腊月你是病人,怎好劳烦你动手,还是我来。” 被他这一声声的腊月喊得浑身不自在的腊月尴尬的笑笑,不敢作声。心想:是不是方才戴雪被他们发现了,不然石云清怎么会突然这么喊自己的,想到此人一向善谋略,腊月心里转了几个心思后乍然明了,这是在激戴雪?以为他并没有远走? 心内暗叹一声,此人心机深沉,步步为营,实在是个劲敌,戴雪将来必定不是他对手。 却听石云清盛好了三碗汤却并不急着喝,笑问腊月道,“腊月,这绿豆汤什么滋味的?都放了何种调料,怎么如此淡香诱人的?” 腊月想到他利用自己设计令戴雪入了圈套,方才又一言三试探的,心内不快,但是听到这令人激灵灵起鸡皮疙瘩的称呼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的道,“石公子怎么好好的变了称呼了,听的不大习惯,还是邢夫人不好吗?这汤方才我喝的甚好,里头放了些许的白牡丹花瓣熬煮的。” 她说着把菜角分夹给金指和石云清两人,“再尝尝这个,小时候在庄户里长大,夏天都爱吃菜角喝绿豆汤,消暑又抗饿的,就是不知道公子和大师贵人胃吃不吃的惯。” 见几番试探都没有回应,石云清便知道这戴雪是真的离开了,不然以他脾气必不能忍受自己如此和腊月暧昧。 他咬了一口菜角,就着喝了一口绿豆汤,满足的称赞道,“若是将来腊月不做胭脂了,完全可以去开饭店了。” 见他并不理会自己依然还称呼腊月,腊月无奈的也只好随他去了,心想反正不过是个称呼而已,铺子里也经常有人直呼自己名字的客人,不算个什么。 饭后雨依然不停歇的下着,金指便邀请腊月到许愿灯前去挑选为亡父要点的灯,石云清欣然同往。 听从金指的建议,腊月选了个一年一百两银子的中等海灯,将父亲的生亡时辰一一书写了,看着金指贴在灯座里,跟着念了一卷地藏经,心里默默祈祷爹爹保佑自己早日脱离张家这个火坑。 令她没想到的是,石云清竟然也有供灯,就在腊月的旁边,且是和腊月一模一样的是给亡者祈福的灯,灯座的名字封在里面也看不到了。 腊月心下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听见谁说过石家死过什么人,难道是为他的什么红颜知己点的灯?可是若是年轻人哪里受得起这种规格的灯? 想了半天也不明白,金指又邀请到方丈里吃茶,腊月就放下这回事,由石云清半搀半揽着过去。 一进门腊月和石云清同时被墙上一幅画吸引,腊月瞬时泪眼模糊,如丧考妣般心内悲痛不已,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而石云清也是整个人一愣,竟然呆呆的丢了魂似的望着那幅画一手揽着腊月肩头,一手伸手去碰那画,保持着这个姿势入定了般一动不动。 金指长叹一声,敲击桌上的木鱼,念了许久的经咒,两人才渐渐苏醒过来。 腊月和石云清都惊奇不已,异口同声问出来,“这是什么图?” 石云清皱眉不悦,“金指何处得来这幅图,昨日还不曾看到。” 金指念一句阿弥陀佛道,“这是寺院内原本就有,今晨才拿出来张挂的,昔年老方丈曾说这图若遇有缘人便会生出感应来,到时一定要求有缘人赠诗留念。” 金指说完铺开纸笔,双手合十求赠诗,“两位请背过身,切忌交流,只写你们心中所想诗句便可,小僧回头再解释给你们听缘故。” 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各自执笔转身。 腊月其实并不曾学过什么诗词,只是方才那阵子似乎进到了画里一般,耳边模糊似乎听到有人念诵诗词,于是便提笔写了下来。 石云清与腊月几乎同时搁笔的,金指观看两人所写。 长叹一声为他们细说缘故。 他们先赏石云清的那首: 《岁末亡丐图》 旧年腊月老梅前, 山庙依墙烂醉眠。 阖目之前花正灿, 醒来白雪葬黄泉。 再赏腊月的那首: 《岁首山寺睡翁图》 山庙杏花老树前, 白须乞丐抱肩眠。 睡前满目春光灿, 梦醒纷纷花似泉。 金指道,“你二人并未互通,可是却同时做出同韵同字的两首诗来,就连名字都大同小异,”他又一叹,“只是两首诗看去相似,却偏偏时令人生背道而驰,一个看到的是岁首,一个看到的是岁末,一个见到的是冻亡,一个见到的是春睡,所见所喻尽皆不同。” “云清眼中所见乃是葬在雪中的老丐,邢夫人眼中所见却是眠于杏花树下的随性老翁,皆是你们二人将来人生写照,望两位好自为之。” 第四十三章争称呼 金指言尽于此,无论腊月再怎么问都不肯多说一言。石云清虽不曾问,只是却沉思了好久,待腊月离开才细问金指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金指点头,“这件事却是真的,”他微一犹豫还是说了出来,“若是果真这图预兆了你的将来,那云清是否考虑逆天一争?” 石云清眉头微皱,“金指数次有此疑问,可是想要另谋高就?去找蓝梦?她乃异族之人,你可要想好了。” “我没有,”金指连忙辩解,脸都红了,“我与她什么都没有,金指只是觉得潘大人行事前怕狼后怕虎的太过于小心了,如此怎堪大任?” “金指!”石云清冷冷看着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你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若是再有下次咱们便恩义两断从此路人!” 说完拂袖而去。 三日后,腊月已经能慢慢在院内行走,可以回去了,石云清亲自送她回邺城。 路上马车内石云清取出一封信交给腊月,说道,“小云给你的信,昨日才到。” 腊月忙拆开观看,信的内容却让她瞬间四体冰凉:为她诊治的那位大夫在腊月来凤凰寺医治的第二天就被人灭口了,妻子是个傻子,儿子才刚三岁,什么问不出来。 若说之前腊月还怀疑自己的病是婆婆从中做了手脚想害死自己,如今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她了,这个大夫以前一直都是婆婆最信任每到换季的时候为她诊平安脉的人。 见腊月看过信后咬牙切齿怒容满面的样子,石云清出口询问,“腊月,信中说了什么?” “无事。”腊月声音冷冷的,透着股子狠戾决绝,忽然话锋一转,说道,“石公子当腊月是你什么人?” 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次一问,石云清眉头微挑,“当你是邢记胭脂的主人,当你是不错的潜在合伙人,当你是……朋友。” 腊月冷哼一声,“若是真当腊月是朋友,那还请石公子别再把朋友当诱饵去设计别人,腊月感激不尽。还有,请还称呼我邢夫人。” 石云清眸中明昧不定,嘴角依然噙着笑,却令人莫名压抑。 他突然道,“腊月这个称呼只有他可以喊?你喜欢戴雪?” 腊月一噎,脸竟然一下通红,“我没有,腊月乃有妇之夫,请石公子慎言,莫要坏了腊月清名。” 石云清突然伸手将她拉进怀中,食指在她脖子里一挑,握住那枚香囊,“腊月,这枚香囊你随身带着,可是被他威胁了要取你性命?” 腊月心里一惊,石云清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一时咽中干燥,困难的吞两口唾沫,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没有的话来。 石云清更不废话,将那香囊为她塞回衣服里,又握住她的手,摩梭着她腕上那枚榴花银球香囊道,“腊月,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若是非要性命要挟才有用,那这枚银球香囊我要看到它随时都在你身上,若是哪日不见了,”石云清温和一笑,腊月直觉车内空气突然被冰冻,就是阎王老子大约也就是这么个笑法了。 阎王爷笑着道,“若是我任何时候见到这香囊不在你身上,我也会做极为不友好的事情,比如你那胭脂铺子的掌柜有可能突然暴病身亡,再比如车外你那位嬷嬷,谁知道会不会突然遭遇盗贼丢了性命呢?” 腊月万分后悔方才对石云清发脾气,自己怎么就忘了呢,就被他这张温文尔雅的皮给骗了呢,这人实在是个比戴雪更可怕的人啊。 自己的冷静呢?自己的谋划呢?将来还要有求于人家呢。 罢了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于是她深呼吸几下,低声道歉,诚恳道,“方才腊月心内急躁说话难听了些,还请石公子见谅,腊月也是把石公子当朋友来看的,那种可以为之两肋插刀的朋友,但腊月生平最厌被人利用,还望石公子以后能诚心相待珍惜咱们的友情,莫再把腊月当饵。” 石云清见她低声下气来说话,心内有些懊悔方才的态度,又把她吓到了。 长叹一声,他道,“邺城放出你生病的消息虽是我的计策,然,当时便被我否定了,是金指暗自作主那么做的。前几日牡丹园内戴雪与你私会,我和金指都看到了,金指即刻派人去追杀他,也是我暗中派人拦了一拦金指的人,戴雪才能安全离开。” 腊月闻言吃惊的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与他对立,竟然肯帮他?你不怕金指知道吗?” 石云清神色一黯,“那是我们的事了。云清难过的是,在腊月心里竟然是这么个形象,石云清心内当腊月也是极为重要的人,也曾三番五次救夫人与水火,怎么在你心里反不及戴雪呢?” 腊月垂头不语。 平心而论,石云清其实并不曾对自己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背友欺心的事,只是自己心存偏见,总对他疑东疑西。 想及此处,腊月一脸羞愧的道,“是腊月不对,还请石公子原谅,以后腊月一定不会再怀疑石公子。” “嗯,那还是两肋插刀的朋友吗?” 她神色羞愧,“嗯,是。石公子对腊月有救命之恩,自然是的。” “我不想听石公子这个称呼了,以后我叫你腊月,你叫我云清。” 腊月咬着唇,疑疑惑惑了半晌,还是厚着脸皮问道,“石公子……” 石云清打断她,很坚定的道,“叫云清。” 腊月无奈,只好改口,“云清为什么要让我改称呼,你和戴雪又不一样,他就是个强盗,动不动杀啊砍的威胁我,我不想丢命才暂且屈从的,你我二人乃是真朋友,何必非要计较这个呢?” “戴雪为什么要你这么称呼他,我也是那个原因,若是腊月非要强权之下才肯屈从,那云清也不在乎偶然用用强权。” 石云清这番话似真非真,似笑非笑,却让腊月摸不准他话里的真假。 长叹一声,她说道,“石……你真的也喜欢我?” 石云清未曾答她,只是笑笑看向了窗外,说道,“六月十一是我家中焦母亲冥诞,到时候小云会去亲自请你,可一定要来啊。” 第四十四章父母之事 “冥诞!”腊月一惊,突然想到了凤凰寺内那盏点给亡者长辈的海灯,“莫非你母亲……” “你……这个称呼不行哦,我要听你叫云清。” 见自己这点小把戏被拆穿,腊月脸一红,掩饰的去捉桌子上的茶杯,咕咚咕咚饮了一气。 石云清手指抵着眉心苦笑道,“腊月,那是我喝剩下的半杯茶。” 腊月一怔,然后囧的无地自容,脑子里糊成一团,一连声的倒着歉。 石云清突然捉住她不停在桌子上挠抓的手,无奈道,“你先安静下来,我又不是鬼。” 腊月低头,突然有点想哭,忍不住鼻子发酸,“腊月一个有夫之妇,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来招惹我呢,就不能好好的做朋友吗?” 石云清不知可否的看着她,“你何必如此呢?如今我和戴雪都明明白白的知道你和你那夫婿有问题,将来如何还未可知,你大可淡然处之就好。罢了,你不是想听我母亲的事吗?我就说与你听吧。” 她递过一条丝帕,腊月轻轻擦着眼睛。 颠簸的马车内就听石云清略一思索,简单概括了焦母亲的事,“焦母亲是我父亲结发的妻子,也是我母亲同母异父的姐姐,两人关系比一奶同胞的姐妹都还要亲,当初焦母亲婚后一年便怀着孩子暴毙,我母亲怀疑焦母亲死的别有原因,便刻意接近我父亲。” “母亲的聪明才干令父亲心折……总之母亲成功嫁给了父亲,接替了焦母亲的主母位置,最后查出来焦母亲的确是暴毙而亡的,心内愧疚,便向坦白了自己接近的目的。我父亲早就知道母亲这点小心思,说焦母亲是他生平第一次心动的女人,绝不可能让她受委屈,但是看到爱妻娘家只有母亲这么为亡姐奔劳费心的,心里感动,便由着母亲的做法。” 石云清摇头一笑,“你猜我父亲为什么娶我母亲的?” “因为你母亲是爱妻的妹妹?” “连你也这么以为,也难怪我母亲那时候心内不平了。我母亲婚后一直觉得父亲心内喜欢的始终都是焦母亲,母亲性子刚烈,当时已经怀了我了,可是依然要逼着父亲和离,说自己一生宁可找个田间地头的农夫嫁了,也断不和对自己没有感情的男人过一辈子。” 腊月赞叹,“你母亲行事让人钦佩,实是腊月心中楷模榜样。” 石云清微微一笑,心想:她与母亲倒是英雄惜英雄,互相欣赏。 “可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非要和我父亲和离吗?” “为何?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你母亲只想找个两相情悦的真心人,想来当初接近你父亲就是抱着不纯的目的,如今真相明了,你母亲不愿如此了然一生。” “这是其一,”石云清叹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母亲当初嫁与父亲前其实和会稽王家才刚新婚不到半年,为了查明姐姐死因她才故意用计逼着王家休了她的。” 腊月听完这一惊非同小可:石家主母竟是个如此果断的人,好个仗义小姐!好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少年夫人! 见腊月目露惊讶和向往神色,石云清略一思忖已然明白母亲为何如此欣赏腊月——想来母亲多方打探,必然早就知道了腊月一举一动的目的,也是为了离开她那个夫家,佩服她所作所为吧。 他继续道,“总之母亲提出和离,以死相逼,父亲也是气坏了,发誓赌咒自己对母亲是真心喜欢才肯娶她的,母亲不信,父亲也是狠的下手的,见百般央告软硬兼施都不能让母亲回心转意,便留下一封遗信,说是将来石家全靠她支撑了,只可惜未能留后,将来可宗族中抱养一个孩儿云云,然后悬梁自尽了。” “天!”腊月吓得惊呼出声,“石老爷也太莽撞了,这如何开得玩笑!” “是吧。”石云清笑,目光里却都是欣赏,“我父亲性格极为随意,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计较名声啊得失之类,仔细想来我虽然被人传的什么清风明月榴花公子,其实哪里极的上我父亲一星半点。” 他言语中颇为自豪,继续道,“父亲那次赌气十分决绝,谁都没告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等救过来后,母亲这才信了父亲的心意,然后两人才和好了。” 腊月哭笑不得的道,“你父母年轻时的爱情赶上一本戏了,真真说一句惊天动地也不为过。” “哈哈,会稽倒是的确有这么一出戏,就是以我父母为原型创作的,那人姓关名关九卿,是我父亲好友。” 腊月瞬间来了兴趣,“那戏邺城附近就没有么?听的人向往之极。” “语言不通,剧种不同,”石云清见她眼睛发光,略一想道,“将来若是腊月得偿所愿,自由了后,我带你去听这出戏,还有当初你提过的扬子江心水泡茶,如何?” 腊月笑着随口应了,心想此生若是自由了,第一件事是就是远走他乡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活过,哪里还会能和此间旧人有联系。 就听车外突然人声嘈杂似乎在争吵什么。 两人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却发现已经来到了邺城城门处。 前面的一个中年汉子赶着一辆驴车,车上装着满满的红薯,用粗麻布蒙着,一个官兵正掀开麻布骂骂咧咧的。 仔细一听,汉子怒声道,“我又不曾犯了王法,为何要罚钱?一下罚五十两银子,我这车红薯连同这驴也值不了这些钱,还有没有王法了!” 官兵推他一把,吊着眼角嚷嚷道,“吵什么!规定的就是用做拉农作物的驴马牛车只能拉农作物,你这麻布是农作物吗?不是违规是什么?” “老天爷!这还有没有王法!”汉子气的跳脚,“谁家农作物不用东西盖着,这天阴晴不定,若是下雨淋了或是风吹的皱皮了要怎么办?不用麻布盖您说用什么盖?” “我管你用什么盖?王法就是规王法,你赶紧给老子掏钱,五十两银子掏了赶紧滚,别在这里耽搁大家进城。” 汉子还要理论,被后面两个官兵冲上来作势就要锁起来,身后众人也都是敢怒不敢言,汉子气的直哭,“不行我不要这一车红薯了,都给你们吧,我哪有五十两银子?” 第四十五章花样罚钱 官兵推推搡搡的,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谁要你的红薯破车,不拿钱就坐牢,你们这帮刁民,就是欠打!” 周围人这时摇头叹息之余,无奈劝那汉子道,“你就掏了这钱吧,只当破财免灾了,不好过吃牢饭吗?” 汉子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哭着说,“家中世代都是老农,哪里能来的五十两银子,就是十两我也没有。” 腊月看的心下不忍,命常嬷嬷取了五十两银子过去救这人一命。 石云清旁边看着,叹一声道,“你不该帮他。” 见腊月不解,他道,“如今这明显就是官兵在故意找茬乱收钱,你救了他,难道能救得许多人吗?这城门口积着几十号人,你每个都要帮,就是卖了你也帮不了。且,就算你真的都帮了,明日呢?后日呢?除非这城门从此无人来往。” “总不能眼看着那人被打死,见死不救吧?”腊月不服气。 “不是说不救,只是这方法不对。俗语云,法不责众。若是大家齐心协力都不出这个钱,也还能抗争下。如今这个情况,你让后面的人怎么办?” 腊月一听觉得有理,就要喊常嬷嬷把钱要回来,被石云清一把拉住,扶额无奈道,“你给都给出去了,岂有再要回来的理?不是害那汉子被打死么?” “那要怎么办?”腊月这一慌乱也失了冷静,脑子竟然转不过弯来。 石云清微一顿,低声命将马车驶到一旁偏僻处,对腊月道,“静观其变。” 后面的人有拿麻布蒙着农作物的连忙把麻布掀掉扔到一边,生怕再被罚。 第二个是个挑着空粪筐的的老人。 官兵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说道,“两个粪筐不一样大,罚钱二十文。” 老农一听,浑浊的眼珠子瞪大,“两对粪筐一个坏了一只,难道都扔了?我这一直都这么用的啊,以前都没有事……” 官兵不耐烦的一掏耳朵,“四十文!” 前车之鉴在呢,若不掏钱只怕最后还要挨打,钱也要多拿。万般无奈之下,老农在身上搜了半天也只得十几个铜钱,哆哆嗦嗦的双手捧上去,被官兵一把夺过放了进去。 再后面是个卖瓦罐的商贩,商贩蒙瓦罐的麻布棉布都已经扔掉了,看了又看,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不妥,这才忐忑的上前。 官兵上下仔细打量了他半天,三角眼一掀,尖声道,“你是做什么买卖的?” 那商贩连忙掏出自己贩卖瓦罐的证明文书,文书底下偷偷塞了一锭银子,笑道,“小的卖瓦罐的,这是文书。” 官兵接过文书顺便将银子顺过去,冷笑两声,说道,“你这文书写的是瓦罐生意,又没写绳子的生意,车上的绳子违了律法,罚款十两银子。” 那人万万没想到方才偷偷送了银子还要被罚,官兵却已经嘿嘿一笑道,“这是看你懂事,不然就是第一个那人的下场,懂吗?” 卖瓦罐的想了想十两银子实在不是个小数目,他小本生意哪来那么多钱,于是陪着笑说道,“官爷,您看这瓦罐不都得用绳子编扎到一起才能牢靠吗?不然马车一动就都碎了……” “少废话,别给脸不要脸!” 腊月看的吃惊,转身问石云清,“邺城这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些名目的罚款的?这岂不是要人命呢?如此巧立名目的胡乱敛财,就不怕犯了众怒吗?” 所以才会有那么势力暗中蠢蠢欲动,单等着大伏朝有一点火星子就起燎原之势呢。 但这些也不好和腊月一个妇人说,于是石云清便只就目前朝廷的形势分析给她听,“伏朝去年大旱,前年是雪灾,今年树挂果苗抽穗的时候又来了一场冰雹,已经米贵如珠。朝廷赋税不降反赠,四处征不上来税只好想这些有的没的名目来罚钱。” “朝廷就不管吗?”腊月听的难过,想到了薛家姐弟,说不定鲁地比他们这里还要更难挨,百姓已经提前遭难流离失所了。 “石公……云清,你在外面走的多,全国是不是很多地方百姓都已经流离失所了?”腊月情绪有些低落,“先前我看邺城突然多了许多乞丐,就是戴雪也是和那些人一起流亡过来的。” 石云清嗯了一声,“邺城如今算是大伏朝繁盛数的进前三的太平城邦了。” 数的进前三的繁盛如今都是这个样子了,别的地方可想而知有多难过。 车内一时沉默,车外喧嚣依然。 不知谁喊了一声,“那第一个拉红薯的不是有人帮着付了五十两吗?怎么多的都帮了反倒不帮我们?我们去找那人去!行善断没有只行一个人的。” 这变故是腊月始料未及的,吃惊的望着那外面四处寻找常嬷嬷的人,连忙将常嬷嬷喊上车来。 石云清放出石家的标志,然后驱车直接往城门前而去,守门的卫兵一看那车上的石榴花标记,连忙一脸谄媚的大开了城门放他们过去。 腊月惊慌未定的道,“以前常听爹爹说,君子行善,善之有方。我今日才真真的信了。” 石云清回头对她道,“最近邺城只怕进出就不太平,腊月若有什么需要进出城办的事,提我就行,或者出示我那枚榴花银球香囊也可以。” 腊月本来还在犯愁自己那批魏县定下的苹果梨要怎么运回来,石云清这算是又为自己解了燃眉之急了。 马车进城后先到了张府门口,石云清亲自送她下车,然后想了想说道,“我若是亲自送你回去,只怕你那婆婆又要为难你,你自己回吧,今日已经六月初九,后天我焦母亲的冥诞小云会亲自来接你。” 张府门前一个人都没有,看门的嫌热都在门房内避暑,有人叫门才会出来迎。 腊月也不知会他们,任由常嬷嬷扶着回去,然后回房换了件衣服,到婆婆处请安。 这一进婆婆门,腊月看到那母女俩正在听小戏,那容光焕发一脸开心的样子,看的腊月恨入骨髓:想到他们竟趁自己腿伤的时候买通大夫下药想谋害自己性命,她就恨不得亲手掐死他们。 第四十六章 质问 这真是十分尴尬的场面。 腊月在凤凰寺医治这段时间,家里婆婆连个面子上的问候都不曾有,如今媳妇康复回来了,他们竟然也没有得着个消息,不然再怎么也不会这么热闹的家里唱戏取乐。 一时间婆媳俩僵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都神色不善的盯着对方。 真是好兴致,腊月越想越气,怔在当地也不行礼。 还是婆婆率先回过神来,抬手挥退了那帮小戏。 拿着个银簪子剔着牙,笑的比乌鸦叫的还难听的,怪声怪气的就先抓理,“腊月回来了,这怎么好了也不提前往家里送个信?害家里人担心的什么似的,怎么病了一场倒把礼数都忘了?这才出去几天?也就半个来月,怎么就不认识自家人了?见了长辈也不问安,这不是叫外人看笑话,说咱们家不会调教媳妇,没规矩不懂事吗?” 她说完还故意对旁边也在听戏一个华服妇人致歉,“我儿子娶的个商人女儿,不怎么懂礼数,叫乔大嫂见笑了。” 那位乔大嫂尴尬的笑笑,心里一百个骂——我就过来听个戏,这怎么又是让我帮着给你儿子说亲,又是拿我当炮筒子呢?哪有儿子正经的媳妇还在呢,就找着人给说亲的。再说了你们婆媳不和,拿我个外人当什么挡枪的,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正要起身告辞。 就见腊月扶着常嬷嬷的手倏的掀起自己的裤腿来,露出缠着厚厚纱布的双膝。 冷声的,几乎是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嚼烂了啐出来的说道,“娘是老了记性不好了吗?媳妇走的时候命都要没了,在凤凰寺救治的头三天都是人事不省的。凤凰寺的金指大师说的儿媳是跪的伤口溃脓感染了导致的。儿媳在外头治病的这半个月,娘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是铁定了我就死外头回不来了是吗?如今我福大命大活着回来了,一进门娘不问儿媳病好利索没?上来就是一顿责怪,又说我是什么商人的女儿不懂礼数。敢问!” 她神色冷厉,口气阴冷,“当初之城娶我去提亲的时候不知道我是商人的女儿吗!” 话即已出口,腊月心头压抑的恨就再也刹不住,她扶着常嬷嬷浑身颤抖,厉声道,“之城走后,娘屡次三番的害我就算了,这次罚儿媳跪了一夜,竟然在药里动手!欲害我性命!这又是哪家的礼数!娘说给我听听!” “哐啷!”银盆落地的声音。 张晚晴一下子撞翻旁边的银果盘,水果瓜子滚落一地。 “嫂……嫂子……您别发火……娘她……娘她没有给您下药……您不能信口雌黄栽赃娘啊!” 她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婆婆才如梦方醒似的,一下子跌坐在地,哭的惊天动地的嚎叫起来。那嚎的内容无非就是儿媳不孝,不想活了之类。 旁边的乔大嫂脸色青白不定的,恨死自己贪张老太太那点说媒钱,来听什么戏,撞到这么难堪的事。竟然还有什么趁病下药的丑事,这要将来事大了闹到官司里,说不定连自己都要受牵连。 她刚要上前劝张老太太,就见腊月冷笑数声,说道,“别的过往的事也就算了,我都能嚼巴嚼巴咽了不追究,可是给我下毒这事,”腊月笑得阴森森的,“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们一起,您要不怕妹妹的事被揭穿,您就继续在这里嚎您的,媳妇不奉陪了!” 腊月说完扶着常嬷嬷转头离开。 乔大嫂越听越心惊,这张家看来事情不小啊,还捎带着他们家女儿什么事?她神色不定的盯着面前的母女俩,感觉再待下去绝对还会听到更难听的话来,她可不想知道太多。 于是匆忙丢下一句“老姐姐,我还有事,回头见。”就拦也拦不住的急脚离开了。 没人在场了,张晚晴母女也不哭了,两人回想起腊月走的时候那充满恨意的阴毒的眼神不寒而栗。 婆婆突然抓住女儿的手疾言厉色呵斥道,“那贱人说的下药,什么下药?你跟娘说,是不是你做的?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是要吃官司丢脑袋的事啊!你怎么就敢!” “我没有啊娘,”张晚晴吓得拼命摇头否认,“我哪敢做这种事!真没有做。” 两母女互相说了半天,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既然不是他们俩下的药,那能是谁?难道腊月还得罪了别的人想要害她的命? 可是这是栽赃啊,幸好她命大没死,这要是死了,他们母女岂不是要吃官司,进大牢?是说都说不清的,辩都无从辩起的死罪啊。 张晚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摇着母亲的手慌乱道,“娘,这事得赶紧和嫂子解释清楚,您看嫂子走的时候那个眼神儿,能把人吃了的,吓得我都出汗了。”她连忙扶母亲起来,悄声道,“再说还有我的亲事呢,石大公子那边还得指望着嫂子带我去走动,再说还有红豆羹……别再急得她狗急跳墙不管不顾的瞎说。” “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张老夫人沉思半晌道,“你看这个贱人,自从你哥走后整个人都性情大变了,那胭脂配方不要也罢。” 张晚晴一惊,“不要了?当初娘同意哥娶她进门不就是因为他们邢记胭脂的方子吗?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啊!” 许久的沉默。 张晚晴看着母亲的脸阴晴不定的半天,那神情甚至有些狰狞,似乎陷在什么极为仇恨屈辱的回忆里似的。 半天才听的母亲幽幽的道,“邢记胭脂……红叶子……我叫你们死都不能安生!” 张晚晴有些被吓住了,从没见过母亲这副形容的样子,红叶子又是谁? 她害怕的伸手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娘,您怎么了?到底咱们要怎么做啊?那配方真的不要了吗?” 张老夫人一脚踢开面前的的烂桃子,不理会女儿的问话,拖起她的手就走,“晚晴,娘告诉你,大丈夫能屈能伸,给人赔个礼不是丢人的事,有求于人放低身段,这都没什么,那古人还卧薪尝胆呢。将来等你真的成了石夫人,多少屈辱不能讨回来的,懂了吗?” 第四十七章道歉 母女俩整理好仪容,带了些糕点,由张晚晴亲自捧着来看望腊月。 进门看到腊月在换纱布,旁边常嬷嬷沾着药膏轻轻涂抹着已经结痂的伤口。 那伤口结痂的黑紫色干巴皱皮和掉了的痂皮处白色的皮肉相间,有点恶心。张晚晴看的胃里直翻腾,但还是皱着眉强自忍住了那股呕吐的冲动。 就听腊月说,“嬷嬷,这敢情是要好了?膝盖这里的肉痒痒的,直想挠挠才好。” “可不是么?您看今天又掉了两块血疤块子,里头的嫩肉愈合钻的肉痒痒,您可千万别挠。” “嫂子。”张晚晴脆生生的喊了一声,母女俩一起进门。 腊月脸色一沉,停住正在涂抹药膏的动作,“妹妹和娘有事?”语气神色都很不善,带着玉碎瓦不全的决绝。 她以为这娘俩是来和自己谈筹码的,可是却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来赔罪的,虽然都是张晚晴在说着道歉的话,可是婆婆能陪同前来,自然也是带了这个意思的,只不过作为长辈不好亲自说出口而已。 “嫂子,您别生气了,原是我的不对。”张晚晴捧着糕点凑过去放在旁边的小桌几上,一脸陪笑的,“我来给嫂子赔礼道歉来了,这是我亲自盯着人做的茶糕,红豆沙馅,您最爱吃的。”她说着拿手帕子拈起一小块亲热的递过去,“嫂子您尝尝。” 腊月冷笑着看着张晚晴手里的糕点,“经了妹妹手的红豆做的东西,我还敢再吃?红豆羹前车之鉴不远,我还没忘了教训。”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呢。腊月这句话可谓是戳着痛处揭着伤疤说出来的。 张晚晴脸一下涨红,紧紧咬着嘴唇,苍白着脸,一脸怒气就要发作。 婆婆咳嗽了一声,“晚晴你到旁边坐着,” 张晚晴看了看母亲,不甘的退到一旁坐下了。 “常嬷嬷,你退下,我和腊月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常嬷嬷笑着回,“太夫人,少夫人这个药抹上了得不错眼睛的盯着,等吸收的差不多了再抹一遍,总共涂抹三遭才能包纱布呢,老奴能不能……” “退下!”婆婆见这老货竟然敢违逆自己的命令,气的呵斥一声怒道,“她自己难道没有长眼睛?再说还有晚晴呢,待会晚晴伺候着给她抹药膏。” 腊月点点头,常嬷嬷退下了。 “到底什么事?下人出去了,你们也不用做戏了,直说吧。”腊月头也不抬的一手支腮靠在桌角上说。 婆婆想了想,面对这个女人还是做不到笑脸相对,屈尊来看望已经是她最大限度的妥协了。 她硬着口气说道,“你说的病中下药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了晚晴,她没有做,我也没有。” 腊月哼了一声,这才肯舍眼瞧了婆婆一眼,“这意思,是那大夫和我有仇?我连认识都不认识,那大夫可是娘的平安脉老大夫了吧?” 这是明显的不信了。 “我们真的没有做。”婆婆有些气恼,整个人都急躁起来,“腊月,我和晚晴或许敢给你下那种药坏你清名好借机为难整治你,可是这种直接杀人取命的勾当那是要吃官司下大狱的,难道我们为了害你就把自己搭进去?我们还没那么坏!” 腊月嗤笑一声。 婆婆脸上有些挂不住,“好,就算我们有那么坏,那也还没那么大胆子。你自己想想,突然死了人,但凡你铺子里有人去衙门里告官,仵作一下子就能验出来,到时候我们能有好?我们就是再傻也不可能做出这种” 腊月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上染的金凤仙的颜色,不耐烦的听婆婆说了这一篇话,“娘说了这么多,是怕我将来不带着晚晴去石家吧?还是说怕我说出去她和王老仙儿的事呢?” 婆婆的脸色难看的如同酸菜水里泡了两天似的,张晚晴气的捏着桌角蹭的站起来,“嫂子,别欺人太甚!我名声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咱们家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啊。”腊月一笑,灿然生花,“可是我命都差点没了,还在乎你那点名声?还在乎什么张家的名声?你们给我下药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名声不好呢?” “你要我怎么说才行?我们真的没有做!” 腊月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们,低头看自己腿上的药膏吸收完了,又打开瓷盒看了婆婆一眼道,“方才常嬷嬷伺候我涂药,娘不是说有晚晴伺候着么?” 张晚晴脸瞬间紫成猪肝色,羞愤不甘的看着自己母亲。 婆婆牙齿咬得格格响,怎么都想不到这个贱女人竟然真的敢让自己的女儿去伺候她。 但,此一时彼一时。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谁叫这个女人手里抓着女儿的把柄呢,谁叫自己有求于人呢? “晚晴!”她声音里藏着巨大的愤怒,高声喝道,“还不去给你嫂子上药!” “娘!”张晚晴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 “快去!” 不甘!不甘!不甘! “是,女儿知道了。”她一步三蹭的挪到了腊月身边,半蹲下拿起玉签子挑了一块白色的药膏,看着那恶心人的丑陋的伤疤,抖着手慢慢涂了上去,然后轻轻用玉签另一头的圆头缓缓推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再也无法压制住。 才刚涂了两下,张晚晴捂着嘴便跑出了门外,扶着廊檐下的柱子狂吐起来。 吐的房内的腊月皱着眉头也跟着犯起了恶心,心想:真的有这么恶心吗?难道是自己身上的伤口自己不嫌弃? 她取过玉签子自己推着药膏,“算了,我自己弄吧。” “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们没有下药?”婆婆问。 “娘这话说的有趣,您那么多的手段,当初儿媳刚进门的时候,您不是逼着腊月以我我死去的爹立了毒誓舍弃掉以前的什么不正经习气吗?” 她放下玉签子,手轻轻扇着刚涂抹好的药膏,“儿媳当时可害怕了,想来这个法子倒是可取。” “你要我立誓!”婆婆简直不敢相信。 腊月叹口气,悠悠纠正道,“是立毒誓。” 婆婆眼睛危险的眯起,双手撕扯着手里的帕子,脸色狰狞如鬼。 房内一时安静的可怕。 过了半晌,她终于咬着牙,竖起右手三个手指,一字一顿的道,“我张尤氏对着皇天后土,以我历代祖宗的安宁立誓,若是我在邢腊月发烧的那段时间,在她的药里下过毒害她,要我爹娘地下不得安宁,自己老来无依无靠,儿女不养不奉,死后曝尸荒野!” 第四十八章下药的人 婆媳关系就这么暂时表面上化解了。 腊月却心内却不安起来:看那母女俩的样子的确是没有给自己下药。且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他们虽坏,但是却也惜命,绝不肯做那种伤人还要搭进去自己的事,难道下药害自己的果真不是他们? 可是那个大夫明明就是婆婆的老大夫。 她把心内的疑惑和常嬷嬷讲了,让她帮着分析,常嬷嬷也觉得这母女俩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再说了,”常嬷嬷扶着腊月在院子里走动锻炼着,“都立了那么毒的誓,老奴看不该是假的。” “可是,除了他们我也没得罪谁啊?”腊月走的出了一头的汗,搭着常嬷嬷的手在廊檐下自己常坐的花梨木圈椅里坐下,“这一看就是对我有深仇大恨,是抱着整死我来的,我又没杀人父母刨谁祖坟,犯得着要这么来害我吗?” 常嬷嬷闻言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没敢说出来。 腊月道,“嬷嬷,您想问什么就问,这是做什么呢?吞吞吐吐的看的人难受的慌,咱们主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吗?” “少夫人,”常嬷嬷想了想低声道,“那日下雨凤凰寺后花园桌子上您让老奴拿走的斗笠是谁的?” 腊月脸一下羞红,想到了戴雪雨中冒险去私会自己的事,心里竟然咚咚咚的敲起了鼓。 常嬷嬷一看心内已经明了,她低声道,“少夫人您别误会,老奴不是想打听少夫人私事,就是觉得您看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不可能。”腊月斩钉切铁的道,“嬷嬷别问那人了,等回头我再和你讲他,也都是纯属偶然的事。” “少夫人您别说的这么绝对。”常嬷嬷给她沏了一壶茶,伺候着冰镇过的西瓜吃了两块,说道,“您忘了上次被人劫走一夜才归的事了?多亏了石公子……” “啪!” 西瓜掉在地上。 腊月呆住,常嬷嬷吓了一跳,“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嬷嬷,你说的对,亏得你提醒,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腊月神色变幻不定,气的眼前发黑,“的确还有个人恨不得我死,我怎么就把她给忘了呢?” “谁?谁啊?少夫人什么时候得罪了别人的?” 腊月没回答她,只是呆呆的想着那天石云清和自己说的,以半夜相救之恩换取自己原谅表妹的鲁莽冲动之错。 “嬷嬷,”腊月突然道,“明天石公子府内小云会派人来接我过去玩,你去和娘说一声……”她一顿,“别提让晚晴同去的话,只说小云想我了约我过去玩,要是娘问起石公子在不在……您就说不清楚,前日凤凰寺送咱们回来还在的。就说这么多。” 常嬷嬷应着就要去,腊月又叫住道,“若是娘说让晚晴和我一起去,你就替我应了,说我本来就要带她一同前往的。” 六月份的邺城,很热,但是腊月想到那个女孩,那个当初石府门口看到的红毯上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抱着石云清胳膊撒娇的女孩。 生生的起了一层冷汗。 马香儿! 她嘴里喃喃着这个名字,这个素不相识却已经两次差点害了自己性命的女孩,何其大的本事!竟然能说动那大夫不顾自身性命的来害自己。 明天倒要好好会会这位对手了! 次日一早,腊月早早的洗漱打扮了,一身素色衣裳,头上插了一根简单的银簪子,首饰挂件清一色的都是素色。 张晚晴也来的挺早,腊月才刚收拾好,她已经来了。 腊月故意没说过石府去要赴的会是石云清亡母的冥诞。果然,张晚晴打扮的像个花孔雀似的,珠翠满头,上粉下红的一身襦裙,连耳坠子和步摇簪都是珊瑚珠子的成套饰品。 嘴唇涂的艳红欲滴,倒是越发趁的她姿色妖媚,勾人的很。 呵呵,腊月心里冷笑一声,今天我看你出丑,虽说冥诞也带了个诞字,有庆祝的意思,但就算未出阁的小姑娘家,顶多也就是一两件有颜色的首饰而已,她打扮成这样不被人指戳才怪。 “嫂子,您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你哥不在家,我照规矩就该这么着才对,哪比得你们小姑娘家,怎么娇媚怎么来的。” 这话说的她爱听,含羞一笑,“那也不用这么素净啊,连发簪都是银的,倒好像……”她自知说错话,拍了自己嘴一下,“没事,晚晴失言。对了嫂子,您知道他们今天这是个什么聚会吗?花会?还是别的什么?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呢?” 腊月故意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呢,到了咱们就知道了,我也半个多月没见着小云了,想必就是个寻常的小聚会吧?” 两人一同出府,婆婆在门口送她们,看着女儿的打扮娇丽却不俗艳,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就凭晚晴这个姿色,就不信那石家大公子丝毫不动心。 再看看儿媳妇,她鄙视的一撇嘴,这虽说丈夫不在家不能打扮的太鲜艳,可也不用穿的像个吊孝的吧?胭脂也不用,那嘴苍白的像快死了似的。 不过她乐得看儿媳妇出丑,才不会出言提醒。 石府派来的马车很华丽,小云没来,但是来接他们的人却不得了,竟然是石老夫人身边贴身的大嬷嬷。 腊月并不知情,只是觉得这个下人气度很是不凡,言语有度,举止大气,竟比一般寻常人家的当家主母还更有风范。 那人慈爱的笑着审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腊月,满意的点点头亲手把腊月扶上了马车,再一看紧跟着就要上来的张晚晴,老嬷嬷皱起眉头挡在了车门前。 腊月忙道,“这是我小姑子,名叫张晚晴,今日想随我一同前去,未曾提前和小云说,还请嬷嬷见谅。” 那嬷嬷连忙笑着回头道,“既是邢夫人的小姑子,那自然也是贵客,老奴唐突了,恕罪恕罪。” 她说着挪开身体,虽然说着恕罪的话,可是行动落落大方,不亢不卑丝毫没有奴仆下人的卑微之态。 张晚晴有心讨好石府的人,于是袖子内取出一锭银子来递过去,就要也搭着老嬷嬷的手学嫂子那般待遇上车。 谁知老嬷嬷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有意的,竟然一转头理也不理往后面的马车上去了。 第四十九章存心搭讪 腊月没想到在门口迎接的人竟然会有石云清,小云和李清在也就罢了,这么久不见了担心自己好利索没,这不奇怪。 可是身为石家长子的石云清,今天可是他焦母亲的冥诞,竟然也来迎接,她怎么配得上? 更何况腊月下车后,石云清那一声亲热毫不避嫌,似乎他们有十几年交情的“腊月”喊得自己直冒冷汗。 身旁小姑子眼神不善的扫视过来,腊月心虚的连忙草草打了个招呼。 石云清却一挑眉笑的温和的道,“腊月怎么又喊石公子?不是说好了的以后你我名字相称吗?” 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腊月头都不敢抬的胡乱答应着,道歉着。 然后被小云和李清一左一右的拉着进去了。 张晚晴从下车就开始对着这位榴花公子搔首弄姿的,可却没想到这人一个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她一下,满眼里就只有自己嫂子一人。 那神情,那目光,加上嫂子的反应…… 晚晴十分敢肯定,这个男人喜欢嫂子,而且嫂子和他只怕也不清白。 哼!她心里又妒又恨,这个女人凭什么!而且她怎么敢?哥哥对她那么好,她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 没人理会她,嫂子被那两人说说笑笑的拉进去后,好像把她给忘了似的。 身边自己的丫头怯懦的低声道,“小姐,这怎么办?我们还进去吗?” “进去!为什么不进去!去把马车上我带的礼物拿来。” 那位石公子对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什么就要转身回府。 张晚晴连忙娇滴滴的出声喊住,“石公子,石公子留步。” 石云清诧异回头。 他倒不是存心忽略此人,是真的没注意到她。 张晚晴含羞上前一福身,“妾身张晚晴,嫂子是邢腊月,只因嫂子腿伤还没大好,家母担心,所以特命晚晴今日陪同随喜而来,晚晴不请自到,唐突了公子,还请恕罪。” “你就是腊月那位小姑子?”石云清心下暗笑,这是个什么粗鄙女人?初见就自报闺阁姓名,也太不自重。 再想到凤凰寺内那天腊月醒来曾经问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是否见过她小姑子。 突然心里有点生气,腊月当他石云清是什么人,岂会看上这种蠢笨粗鄙的货色?榴花公子风流但是可不好色。 “正是。”张晚晴听石云清竟然知道自己,不由喜形于色,看来自己艳名远播,竟然连石云清都知道自己。 “即是随你嫂子来的,那快进去吧。”石云清对身边一个下人道,“带张小姐去大小姐处,他们多半在小云那里呢。” 见石云清就这样要离开,张晚晴极不甘心的正要再上前搭讪,谁知石云清已经不动声色向后一步退开转头离开了。 张晚晴气的一跺脚一撅嘴,心想,只要你今日在家我就不信抓不到机会。 到了石小云处,果然他们三人在这里呢,正在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张晚晴故意拿出个娇嗔的模样来,上前撒娇道,“嫂子也不等等晚晴,害晚晴都迷路了,多亏了石公子找人领着才找到地方。” 不等腊月开口,小云已经语气不善的怼了回去,“腊月被我们俩架进来的,她又做不得主,你怪她做什么?要怪不是该怪我这主人没招呼到吗?” 气氛一下僵住。 张晚晴怎么可能敢怪罪石小云,尴尬的站着巴巴望着腊月,希望嫂子能给自己解个围,谁知腊月竟然和旁边李清交头接耳的低语的热闹,只装作听不见看不到。 “我没那个意思。”张晚晴只好厚着脸皮给自己找台阶下,“不过是嫂子腿还没大好,母亲不放心令我照顾嫂子来的。” “呵呵,”石小云冷笑一声,“你嫂子那腿怎么伤的你们母女心里没数?还有脸说这种话。” 见张晚晴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去看腊月,她嫌恶的一摆手,“行了,这里都是女人,你别惺惺作态弄出那个模样来叫人恶心。” 张晚晴听的面皮紫涨如猪肝。 谁知石小云更难堪的话紧接着又冒出来,“还有,你嫂子在我家就不用你照顾了,我和清姐姐照顾着就够了。石府大得很,你要想四处看,叫我的丫头带着你去就行了,我们姐妹三个说会体己话,你别碍着我们烦人。” 石小云向来爱憎分明,喜欢讨厌都在脸上明白搁着呢。 可是张晚晴何时受过这种难堪,还是当着一堆丫头下人的面。 就连腊月都有点受不住这种难堪,想了想,她还是开口了,“晚晴,石家的园林可是石公子糅合了金陵那边的园林妙处糅杂设计的,邺城内只此一家,你去赏玩赏玩也好,我这腿脚不便就不陪你了。” 这话说的就和软多了,多少算是给了她脸面。张晚晴借坡下驴的被小云身边的一个三等丫头引着出去了。 小云不满的瞪了腊月一眼,“我给你出气呢,你还向着她,我成了个坏人了。” 腊月连忙道歉,笑道,“你就是直心眼子,可是今天还是你焦母亲的冥诞呢,好歹她跟着来了,也是个客人,你是为我出气嘴痛快了,回头她回去四处瞎说,说你们石家这么样人家,大小姐粗糙不懂礼什么的,我不就成了个祸首了。” “那倒是不用怕,我们家就是这样的,我大哥,我三个姨娘出的弟弟哥哥们也都是这样的性子。”小云得意的一仰脑袋,“我爹说了,大丈夫不拘俗礼,真性情才是真雅士。” 李清笑着插嘴道,“腊月,我方才瞧着你这小姑子说起石大公子,那模样……可像是个存了别的心思的。” “还是李清心思细腻,”腊月叹口气,“我那婆婆和小姑子啊。”她哭笑不得的把那母女俩的心思说了。 只把个小云听的气的七窍生烟,连声大骂他们不要脸,“什么样的东西也敢动大哥的心思,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猪一样的丑脸。” 三人这边聊的开心,张晚晴那头却开始作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