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相 红粉海棠的深院,夜雨初收,游廊的石阶上苔藓斑驳,游廊外,残花败叶落了一地。 卧榻上的莘娘看着不由一怔,她只是病了些时日,海棠院竟变得如此萧条了。 清瘦病弱的大奶奶失神地望着窗外,昔日美丽的面容略显苍白,双颊微微凹陷,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小丫鬟看着如鲜花般日渐凋零的大奶奶,心中也跟着悲戚起来。 莘娘慢慢转头,看着目露担忧的小丫鬟,声音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小丫鬟看了看外间案上的沙漏,忙回道:“已经辰时了。” 莘娘这会有了些精神,道:“扶我起来。” 小丫鬟忙扶起清瘦得已经毫无重量的大奶奶,小心搀扶着坐到了窗边的玫瑰椅上。 那椅子本就不宽,大奶奶坐在上面竟还余出半截,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府里的人全然没有将这位大奶奶放在心上,都这个时辰了大奶奶的早膳还没有送到。 小丫鬟不忍,不自觉的将声音放轻了许多,“今日大厨房正忙着宴请,也许是有急事才耽搁了。” 莘娘听了怔怔地看向小丫鬟,“宴请谁?” 她已经病了多日,又不曾主持过中馈,身边也没什么可用的人,府中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都无从知晓。 小丫鬟想到今日府中的热闹,笑着脆生生回道:“是尊贵的瑞王爷和瑞王妃!” 她们府上虽是伯府,可伯爷却是最后一代爵位,大爷不能在请封世子,只能另谋出路。 瑞王与当今圣上一样,是太后娘娘亲生,是最得宠的王爷! 如今尊贵的瑞王带着瑞王妃来府上做客,就证明她们府上并不曾败落。 小丫鬟的语气中有着难掩的骄傲。 莘娘听了却蹙了蹙眉。 主仆俩没等来大厨房的人却等来了多日不见的大爷。 章坤板着脸撩帘进了内室,看到窗边神色木讷的姚氏,深深皱起了浓眉。 莘娘抬头望去,见是大爷不由愣了愣。 她的夫君无事从不踏足她的院落,有事也不会与她商量,她嫁入伯府这么多年已经养成了万事不管的性格。 大爷是个俊逸的男人,一身锦衣华服,高挑挺拔。而立之年,风华正茂。 自己却已变得憔悴不堪。莘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庞。 章坤撩起锦缎衣摆,紧抿着薄唇坐到了上首的太师椅上。 小丫鬟怯生生地上前屈膝行礼。 章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小丫鬟乖乖退到外间,在大爷看不到的地方偷偷住了脚,躲在褪了色的彩绣帷幔旁。 她的位置看不到太师椅上坐着的大爷,却能看到窗边的大奶奶。 大奶奶身子不好,她要时刻留意着。 迎着日光能清晰地看到大奶奶纤细瓷白的脖颈上凸出的青色脉络。 没想到才多久的光景,大奶奶竟瘦成了这样!大爷好似全然不见,只顾发泄着自己不满的情绪,声音扬的更高了:“瑞王妃来了也不知出去见个礼,若不是你懦弱无能,母亲何至于如此操劳!爷至于到今日还没有子嗣?你如今装病给谁看?” 他的几位妾室姨娘每日花样百出的讨他欢心,个个千娇百媚,他心里是十分满意的,最不满的就是这个姚氏,她不懂得主持中馈,也不会管制偏房小妾,除了给母亲请安,终日只知道待在海棠院。 姚氏没有父兄,不仅仕途上不能给他帮助,就连嫁妆也花光了,简直就是个累赘。 这丧母长女果然娶不得!这样无用的主母留之何用! 章坤眼中露出凶光。 莘娘看着夫君眼中的厌恶和凶狠,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难道她做的还不够多吗?他还要她怎么样! 他觉得她的乳母常妈妈不好,对下人太过严厉,影响伯府的仁善之名。她拿出一部分嫁妆送常妈妈回乡养老。 伯夫人邹氏和夫君都怪她不该在一个老奴身上浪费金银,将她手中的嫁妆悉数抬走了,要代她保管。 如今只怕已经花用了七七八八,她就是想要也要不回来了。那些都是生母留给她的,莘娘心里十分伤心,却也温顺的忍了下来。 这么多年他们母子让他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让她做什么她就不做什么,一句话也没有反驳过。 莘娘坐在那里默默垂泪。 大爷每次来都是这样,小丫鬟已经习惯了,她只是有些不放心大奶奶。 她不由探头望去。 大奶奶立领内粉润的南珠耳环连连颤动,可见正抖的厉害,这是被大爷气得狠了。 小丫鬟面露忧色,却不敢进去打断大爷。 这时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高贵妇人,扶着宫人的手,由伯夫人亲自陪着走了进来。 小丫鬟面露愕然,没想到瑞王妃会来海棠院,她想到自己卑微的身份慌忙下跪。 姚茵对小丫鬟的表现很是满意,她款移莲步,越过小丫鬟径直进了内室。 莘娘木木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姚茵浅笑道:“姐姐这礼仪未免也太差了,姐夫坐了这么久,竟连一碗茶水也没有讨到。” 邹氏狠狠瞪了莘娘一眼,莘娘无措的垂了头。 章坤看到瑞王妃忙躬身陪笑道:“王妃请上座。” 姚茵微微颔首,坐到主位上打量起屋中简陋的陈设,半晌笑道:“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也不想着来找我,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瑞王妃身边的宫人放肆地打量着莘娘,不屑地撇了撇嘴。 章坤脸色难看至极,瞪着莘娘的眼神里有着明晃晃的厌恶和愤怒。 邹氏冷冷吩咐莘娘:“没看到瑞王妃来了,还不快过来见礼!”说着过来大力拉扯莘娘。 莘娘被扯得踉踉跄跄,狼狈地站在那里,直直盯着邹氏发髻上那根做工精致的点翠飞凤簪。 邹氏被莘娘看的浑身不自在,她心中着恼,对莘娘越发没了好脸色。 姚茵冷眼看着已经病得不成人形的莘娘,想到自己今时今日高不可攀的地位,心中得意不已。 一个即将落魄的丰城伯府,有什么能力让她屈尊降贵。 她劝王爷陪她来,无非是想看看她这位嫡长姐的下场究竟有多悲惨,如果还不够悲惨她会让这位好长姐更痛苦。 姚茵见她不语,上前居高临下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道:“那是你生母最喜欢的簪子吧!母亲为你定下的这门婚事,你可还满意?” 始终闭口不言的莘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小丫鬟端茶进来时,瑞王妃已掩唇娇笑着离开。 莘娘红着眼看着继妹高傲的背影,突然就想到了十多年前继母对她的那些温和关怀,总是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夸赞章坤,让她心里对章坤留下了深刻印象,不顾舅舅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嫁了进来。 如果丰城伯府真的好,继母怎么会不将茵娘嫁进来。 莘娘想到自己这些年过的日子,整个人难受的像虚脱了一样。 自打瑞王来过丰城伯府,章坤那些朋友纷纷请客,拉他去吃酒作乐,殷勤敬重,章坤的内心得到了前有未有的满足,日日出门应酬。 这日二更天章坤吃酒回府,他到小妾门前忽然停住了。章坤想了想径直去了海棠院。 这个时辰莘娘已经歇下了。 小丫鬟硬着头皮进来通报。 这几日莘娘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心中充满了恨意,她挣扎着起身穿衣,仍柔声道:“请他进来!” 章坤酒带半酣,进屋径直倚在了榻上,抬起眼皮冷眼睨着莘娘。 这个女人最是软弱无能,连他的那些妾室姨娘都压服不住,只会一味的温顺听话,他和母亲让她做什么她就会乖乖做什么。 章坤抹了把脸,口齿不清道:“既然是嫡亲的姊妹,你去求她,定能替为夫谋个一官半职。” 莘娘听了章坤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嫡亲姊妹? 若真是嫡亲姊妹,又怎么会只想着害她! 给了他一点毫无实质性的好处,不过是茵娘逼着她低头罢了。 章坤吩咐再三,莘娘始终咬牙不肯。 章坤恼恨姚氏无能,竟破口大骂起来。 莘娘慢慢垂了头。 这就是她的夫君。 成婚十余载,章坤从未想过关心她,连了解都懒得。 男人仕途不顺,全是女人没有作为,她没能为他谋来官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也许这就是丰城伯府一贯的做派,只是她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章坤骂累了,倚在榻上,饧着眼依旧絮叨不停。 莘娘闻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混杂着刺鼻的脂粉味,难闻的紧。莘娘此刻却毫不在意,她打发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去煮醒酒汤,再找两个值夜的婆子扶醉酒的大爷回房。 小丫鬟忙应诺向外跑。 莘娘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那张面红耳赤的脸,哪里还有半分人前的风度翩翩。 莘娘每每想到这全是她那个好继母给她安排的路,她就一刻也过不下去。只可惜她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时间慢慢谋划了。 莘娘盯了胡言乱语的章坤片刻,举起身边的大迎枕,用尽所有力气死死按住了那张对着她时永远充满厌恶和恶意的脸。 章坤胡乱挣扎,几次推倒莘娘,莘娘死死抓着迎枕又扑回来按的更紧了,章坤醉得迷迷糊糊始终没能挣开莘娘。 莘娘喘息着,冷眼看着章坤慢慢垂了手,依旧没有松开,直到他彻底没了呼吸。 莘娘扯过被子胡乱蒙住章坤,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手脚发软。她爬起身取出柜子里准备多时的白绫,抖着手甩上梁柱,勉强系了个死结,踩着凳子吊了上去。 她看向窗外无尽的黑夜,带着浓浓的不甘,轻轻踢开了杌凳。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大奶奶……” “大爷……” 第二章 归来 京里的永安侯府有几世的从龙之功,祠堂里供奉着祖传的丹书铁券,这一代的永安侯已四十不惑之年,膝下仅有已故的先妻留下的嫡长女和继妻生下的嫡次女,尚无继承香火之子。 可喜继室春日里诊出了喜脉。过了四个月,永安侯府便宴请了一次盛大的赏花宴,继夫人陈氏出尽了风头。那位丧母长女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不然怎么会及笈了,还没有说人家。 京里的贵妇都等着瞧热闹,谁知那永安侯府自赏花宴后竟一直风平浪静,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来。 宫里正为瑞王爷选妃的太后与郭太妃道:“你说可是那陈氏精明贤淑?” 若是真贤淑太后又怎会加上精明二字。 郭太妃摇头笑了笑。 太后想到郭太妃不是说长道短的人,转而说起与瑞王爷年纪相当的几位京中贵女,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瞧着对此事并不上心的郭太妃回去却吩咐心腹陆嬷嬷多关注关注永安侯府的那位嫡长女。 陆嬷嬷想到永安侯贤良淑德的先夫人樊氏,忙郑重应下。 永安侯府。 继夫人陈氏近日有些身体不适,已经称病卧床两日了。 大小姐莘娘一如往常来请安问候。 如今正是盛夏,走这一路,虽有游廊遮挡,身上也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梧桐院大门紧闭。 莘娘略待片刻,见继母没有见她的打算,与出来传话的周嬷嬷笑了笑,方才离去。 周嬷嬷想着大小姐温婉的面容,不知不觉地赞叹道:“咱们家这位大小姐当真是礼数周全,关起门来过日子,深宅大院的谁能瞧见?” 陈氏淡淡道:“她那是暂避锋芒,心里指不定在想什么。”陈氏不放心,叮嘱丫鬟们:“你们把吃食都看好了。” 周嬷嬷想着大小姐文静知礼,心里不是十分赞同。一家人过日子何必闹得太僵。 周嬷嬷看着夫人沉重的面色,凝结的眉宇,不由劝解道:“您如今可矜贵着呢,大小姐若是敢轻举妄动,侯爷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了她。” 丫鬟秋檀也觉得夫人太过小心了,与其防着大小姐,不如夫人自己放宽心好好养身。 陈氏觉得周嬷嬷她们是被莘娘表面的假象给迷惑了,她不曾有孕时也没见莘娘这么殷勤懂礼,温温吞吞的一个人,谁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开了窍。 晚间永安侯回来,陈氏说起要单独开自己院里小厨房的事。 永安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陈氏这才露出笑容。 三更天,各院陆陆续续息了灯。 莘娘一如往日,命人点了蜡烛,坐到案前抄写金刚经。她下笔却有些生疏,写废了两张才渐入佳境。 一旁的常妈妈看着十分心酸。 侯夫人治家严厉,不喜欢有人提起先夫人,府里的下人都很小心。 大小姐只能深夜里坐在灯下替先夫人抄写佛经。 常妈妈背过身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莘娘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笑着让她早些去歇息。 常妈妈也希望自己能有个好身体,也好长长久久的留在大小姐身边尽心打点。她不放心地反复叮嘱了红桔一番,这才带着服侍她的小丫鬟回了自己的屋子。 红桔陪着在一旁做针线,这一陪直陪到四更天才服侍大小姐睡下。 莘娘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她总是能想起面目狰狞的章坤,仿似阴魂不散。可如今年轻的章坤还活得好好的。 莘娘翻来覆去很晚也没有睡熟,以至于清早起来精神不佳。 丫鬟下了外层的纸窗,只余里层的纱屉子,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枝干密叶。 莘娘梳洗过,坐到临窗的美人榻上,看着外面斑驳的光影和顺着纱窗涌进的徐徐微风,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常妈妈见了,笑着感叹道:“仲夏时节,天气热的厉害,我们院里多亏了那两棵百年的古树,遮挡了许多酷暑,多了几分阴凉。” 红桔笑着将花园里新撷的月季花插到胆瓶里。金桔看了低喃道:“庭院里少了些花草也好,也少了许多恼人的蚊虫。” 莘娘笑了笑,没有言语。她不是不喜欢莳花弄草,她只是不想改变清漪院的现状。清漪院原本是她母亲最喜欢夏季避暑的院子,也是她目前唯一能保住的院子。 莘娘坐了没多久,大厨房送了早膳来。 今日早膳炖的南瓜盅,里面放了香菇、火腿、竹笋,汤汁浓稠鲜亮。另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鸡丝粥,还有一碟虾仁馅的包子。红桔见没有素菜,忙去取来常妈妈亲手腌制的嫩黄瓜。 莘娘只就着嫩黄瓜喝了几口白粥,就放了箸。 红桔见了暗道,大厨房做的菜,选用的是好食材,味道也可以,就是咸淡过于重了。 常妈妈看着叹了口气。 自打陈氏掌家以来,大厨房替大小姐准备的都是万金油的菜谱,不会过于丰盛,也不会显得简朴,让人挑不出错来,可翻来覆去就没有一道大小姐合口的饭菜。 莘娘倒没有这么想,能按时用膳已经比在丰城伯府好太多了,她只是没有胃口罢了。 莘娘换了身衣裳去梧桐院给陈氏请安。 梧桐院里,陈氏刚送走侯爷就有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丰城伯夫人来了!” 陈氏听了丫鬟的禀报,皱了皱眉。 邹氏不过是破落户出身,丰城伯已经是最后一代爵位了,邹氏的长子章坤到现在还没有个正经的差事。 她们两家一向不大走动。 她来做什么! 陈氏暗暗警惕起来。 周嬷嬷笑着向清漪院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道:“多半是奔着咱们府上的大小姐来的!丰城伯府的大爷今年已经十九了……” 陈氏本不耐烦招待邹氏,如今听了周嬷嬷的话,转瞬间露出一抹心领神会的笑意。她忙坐直身子,吩咐周嬷嬷:“快请进来。” 邹氏看着梧桐院富丽高雅的陈设,心里既羡慕又嫉妒。 永安侯的继妻陈氏只是个五品官的女儿,在京城根本不够看,没想到却是个有福的。 进门就当家做主不说,上没有婆婆管制,也没有妯娌牵制,更没有原配嫡子来争抢家业。听说又有了身孕,这胎若是再生个儿子…… 即便是婚事不成她也不愿意得罪了陈氏。 邹氏想到这里,笑容更热切了几分。 陈氏看的分明,心里不自觉的生出几分高人一等的傲然,转念想到莘娘,陈氏的目光不由冷了冷。 她客气地与邹氏寒暄。 来请安的姚茵远远就看到了莘娘,她不由顿住脚,细细打量着莘娘的眉眼,她总觉得今日的莘娘有了明显的不同,又说不上是哪里的变化。 姚茵随了她母亲的长相,姿容艳丽。听说莘娘面相温婉也是随了她的生母。 姚茵见莘娘走得近了,上前两步笑着唤道:“长姐!” 莘娘听到这声久违的亲昵称呼,不觉有片刻的恍惚,她睁大眼睛看向来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一袭藕荷色百蝶长裙,鸦青的秀发挽着堕马髻,鬓边簪着垂珠花簪,白皙光洁的额头上贴着胭脂花钿,樱桃般娇嫩粉润的小嘴,身形日渐玲珑。 不得不说茵娘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娇艳明媚。 姚茵青葱般的面容与十多年后的高贵妇人渐渐重叠。莘娘攥紧了手心。 姚茵亲热地挽住了莘娘的手臂,笑道:“我们快进去吧,长姐走了这么远想来热坏了。” 莘娘强忍着不适,随着茵娘进了梧桐院。 第三章 旧人 进了梧桐院的院门,莘娘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不理会茵娘错愕的表情,扶着红桔的手,走出穿堂,迎面是梧桐院五间轩昂壮丽的正房大院。 茵娘看着腰背挺直的长姐,不悦的蹙眉。 在梧桐院还敢这么对她,莘娘是疯了吗? 说到底莘娘是长姐,长幼有序,茵娘心中羞恼,又没有好的理由发作。她胸脯起伏了片刻,方强笑着跟了上去。 若是往常梧桐院的丫鬟见了二小姐会一窝蜂地笑着迎上前屈膝行礼,争着打起帘笼,有意无意的反将大小姐落在后面。 可今日的大小姐,身上多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让她们不敢再轻易怠慢。 站在石阶上的丫鬟们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恭敬地向两位小姐屈膝行礼。 周嬷嬷听到动静笑着迎两位小姐进去。 东次间,陈氏坐在凉榻上,与邹氏话家常,身旁有丫鬟摇着芭蕉扇子。 莘娘看到继母和邹氏在一起,心情复杂。 陈氏肚子已经微微显怀,穿着宽松的月白盘扣纱衫,密合色纱挑线缕金裙,面容慈和的像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 莘娘不禁冷笑。只可惜她日防夜防,珍惜无比的孩子,生出来根本不是男丁,那时的陈氏痛苦的发疯,让父亲身边的林姨娘得意了好久。莘娘想想就觉得痛快。 陈氏笑着招了招手,向两姊妹介绍身旁的邹氏:“这位是丰城伯夫人,你们快过来见礼!” 见到她,继母笑容温和,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喜。 莘娘努力控制着自己翻腾的心绪和茵娘上前行福礼。 邹氏见了侯府两位漂亮姑娘,喜得眉开眼笑。她一手携了茵娘,定定看向莘娘。 姚大小姐衣着清丽,丧母的姑娘打扮得没有姚二小姐那么明艳,又不会让人觉得失礼。邹氏不由暗暗点头。 莘娘也在看着邹氏,这个时候的邹氏眼角还没有皱纹,容长脸,眉梢高挑,穿着大袖纱衫,大红焦布比甲,密合色折枝纹综裙,头上戴着点翠头面,老样式,却很新,一看就是平常不舍得戴,有事出门才会拿出来戴。 原来丰城伯府这个时候就已经捉襟见肘。 邹氏笑着褪下一个黄玉镯子,笑着向陈氏解释:“没想到会看到两位小姐,不曾准备表礼,长幼有序,这个镯子先给大小姐,二小姐的我回去准备个好的,再补上。” 又是长幼有序!茵娘听了心中十分不喜。 黄玉镯子不贵重,也不轻贱,很合时宜。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不然也不会专挑别人家子女请安的时辰上门做客。 陈氏更加确认了周妈妈的猜测。 莘娘看到那个黄玉镯子,只觉得讽刺。 邹氏常说见她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她,要定她做儿媳妇。当时害羞的莘娘听了比蜜甜,信以为真,当个宝贝,日日戴着。 后来才无意中知道邹氏给茵娘补的是一个翠汪汪的绿玉镯子,是下了本钱的,不然继母也不会看上眼。 一个不值钱的黄玉镯子成了她的定亲信物,别人家的姑娘小定都比这矜贵,自己当初就像个笑话还不自知,一直沾沾自喜。 陈氏见莘娘没动,提点道:“既然是伯母的心意,你就收着吧。” 邹氏见侯夫人没有推拒,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莘娘点了点头,并不去接。红桔见了忙上前双手接过,用帕子包了,退回到大小姐身边。 邹氏见了有些不满。随即想到女孩家矜持些也没错,这才重新露出笑意。她笑着与陈氏道:“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教养的好。” 陈氏微微的笑。转头对着莘娘笑道:“你用过早膳没有?”语气温和慈善。 莘娘笑着应是。 “都坐吧!”陈氏吩咐秋檀:“去将湃在缸里的果子给两位小姐端来,解解暑。” 莘娘端坐到了一旁的绣墩上。茵娘笑着依偎到陈氏身旁。 丫鬟们重新上了茶果。 陈氏替茵娘理了理鬓角,低声问她:“一早晨都在做什么?” 茵娘红了脸,浅浅的笑。 陈氏笑着抱怨:“你这孩子跟母亲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容儿笑着代自家小姐回道:“二小姐一直在房里练琴,已经练了一早晨了。” 侧耳倾听的邹氏笑着向陈氏夸赞道:“这孩子也太用功了,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陈氏道:“这不算什么,都是女孩子家应该学的。”陈氏嘴里说着谦逊的话,眉宇间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邹氏看向默不作声的莘娘,语气温和地问她:“你母舅是哪里人?” 莘娘道:“舅舅是清州府渝城人。” 提起舅舅,莘娘垂眸,心里满满的愧疚。 舅舅为人正直却又十分精明。在父亲继娶前就想办法抬走了母亲的嫁妆,父亲家底深厚并不在意这些,这件事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在她出嫁时舅舅将母亲的嫁妆如数归还给了她,还另外给了她五千两银票傍身。他的父亲也不过给了她两千两傍身银。 舅舅是做牙行生意的,是官牙,商人的货到了码头,价格高低悉听舅舅裁断,十分操劳,家里也并不十分富裕,几乎拿出了家里一半的积蓄,更何况舅舅家还有一位表姐一位表弟。 大抵是怒其不争,舅舅曾多次告诫她不要太软弱也不要太倔强,她都没能听进去,从前舅舅只怕对她失望透了! 陈氏不喜樊家人,因此没有言语。 邹氏最想知道姚大小姐的母舅现在在做什么?有什么家当?只可惜这个姚大小姐问一句答一句,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肯说。头一次见面,她又不能一直盯着问。 不过这个小姑娘语气轻缓,神态柔和,应该是个好拿捏的。 邹氏心里有了几分满意。 她无话找话,与陈氏说起京中近日的趣闻。 陈氏见邹氏没有要走的意思,想必还有话说。打发她们姊妹回房。 莘娘出了梧桐院对着茵娘淡淡点了点头,带着红桔上了抄手游廊。 茵娘一向被人捧在手心,哪里受过这样的冷待,心里恼恨的不行。 容儿看着二小姐阴晴不定的面色,回首望向走远的大小姐,暗自纳罕,大小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了。 莘娘回了清漪院,就见常妈妈满面笑容地迎出来,急急道:“刚有人送信来,诚少爷已经进了京城,侯爷已经派了人去接。” 表弟来了! 莘娘听了十分欣喜。 说起表弟,她想起一桩陈年旧事。 舅舅自己没能考中进士,心里总有一份执念,一直逼着表弟进书院读书,期望他考中进士光宗耀祖。表弟却只想着投身军营,父子俩常常闹得不欢而散。 这次应该是舅舅让他来京城进学的。只可惜从前的莘娘眼里只有章坤,对旁的事没怎么上心过,并不知道表弟后来如何了。 莘娘立刻托常妈妈去打听好的书院。 常妈妈笑盈盈应下,还说回来给诚少爷带他最爱吃的酱肘子。 主仆俩正说的热闹,红桔捧着帕子低声问莘娘:“大小姐,这镯子怎么办?” 莘娘敛了笑,淡淡道:“放去西屋的箱子里。” 红桔听了却傻了眼,那箱子里装的都是市井淘来的玩物,随时要扔的。 红桔想再确认一遍,以免自己领会错了,可大小姐已经拉着常妈妈走了。红桔无法只好将那镯子连同帕子一起丢到了箱子里。 第四章 表弟 莘娘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吩咐丫鬟婆子擦抹凉榻,搬到院中阴凉处,放上榻几,摆了新鲜瓜果和现做的点心。 莘娘摇着团扇坐在树下纳凉,红桔和金桔在一旁陪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等来樊诚。 莘娘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提了酱肘子回来的常妈妈笑道:“大小姐别急,诚少爷已经到了,是侯爷叫了诚少爷去书房说话,过会就能进内院了。” 莘娘想到自己还未曾见到父亲,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心酸,心里不免有几分帐然,她打起精神问常妈妈:“妈妈打听的怎么样了?” 常妈妈走得满脸通红。红桔忙倒了盏茶给常妈妈,金桔端了杌子来。 常妈妈一口气喝了,坐下道:“奴婢问了高升客栈的文掌柜,文掌柜说城外的白鹿书院最好,其次是更远的秋郦书院,白鹿书院还算方便些,秋郦书院只怕要住在那里。” 高升客栈有三层,是京城最大的客栈,装饰典雅,古色古香,很受文人墨客的青睐。 莘娘听了沉吟片刻,道:“文掌柜常与学子们打交道,想来不会错。这件事等表弟来了再细说。” 常妈妈点了点头。 莘娘让她先去歇息一会。 书房外,一身绉纱长褂的张管家捻着胡须与守在书房外的侄子张忠低声絮叨,“这位樊家表少爷只带了一个婆子,一个小厮,和一包换洗衣裳,小厮挑着担子,据说是渝城的特产,谁也没看到是什么,大摇大摆就进了侯府。” 张忠抱臂面无表情地立在檐下,看了张管家一眼,什么也没说。 侯爷既然吩咐张管家亲自招待,即便不满也不该在人前说出来。 张管家并没有意识到张忠的反感,他啧啧两声,背着手板脸道:“那表少爷竟然把自己当成了侯府的正经亲戚走动,乡下来的穷小子能见过什么世面。”语气十分不屑。 张忠皱了皱眉。想的跟张管家说的并不一样,他认为一定是二叔得了侯夫人的授意,想摆谱没摆成,才会满脸的不高兴。 张管家见侄子皱眉不语,以为他也是对表少爷不喜,唉声叹气了一回,走去书房外浅听。 书房槅扇紧闭,什么也听不到,张管家摇头走了。 张忠见了暗暗叹气,二叔年轻时也是个极精明的人,不然也做不到大管家的位置,如今竟围着内宅妇人马首是瞻,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以舅老爷的周到,怎么会不提前跟侯爷打招呼就让儿子冒然上门。 久居京城富贵窝的二叔不知道,一直跟在侯爷身边的他却知道一些。侯爷当年镇守清洲的时候,是看着这位表少爷长大的,多少都会有些感情,还是不要把人得罪狠了的好。 樊诚走出书房,将顺来的长剑挂到腰间,无趣地掸了掸垂下的穗子。想到姑父交待他不要乱跑,不要闯祸,想要什么就跟他说,交待来交待去没有一句有用的。连问问他学问的耐心都没有,显然是不想插手管他的事。 若不是父亲母亲担心表姐,这没有人情味的永安侯府请他他都不来。 樊诚对着廊檐外刺目的阳光耸了耸鼻子,默默感叹了一句,“人走茶凉”,随便喊了个丫鬟带他去表姐的院子。 莘娘看到瘦瘦高高生龙活虎的表弟,模糊了视线,她泪眼朦胧地笑着迎上前。 樊诚暗暗观察着温柔又安静的表姐,见她不胖不瘦,皮肤红润,身边的人也都好好的,不曾更换,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他扯了莘娘的袖子将脸凑过来,打趣道:“表姐,我是不是又英俊了不少?”莘娘见他脸上没有风尘,显然是在外院梳洗过了,忍着泪意,笑着点了点头。 樊诚见表姐夸的不诚心,反手将灰布包袱塞给莘娘,“有两件袍子破了,表姐让人给我缝一缝。” 母亲故去后的那三年她一直待在舅舅家,除了服才回京,时隔多年,表弟的语气亲近又自然,好像他们姐弟只是几日没见一样。 莘娘笑着流出泪来。 常妈妈亲自端来香茶和一品楼的酱肘子热情招待表少爷,与樊诚问了舅老爷舅太太的好,带着小厮小山和卫婆子下去安顿。 两姐弟坐到凉榻上叙旧,樊诚笑着说起一路的见闻。 他还是小时候跟着姑母来过一次京城,想起故去的姑母,樊诚不由感叹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红桔坐在一旁的杌子上低头做针线,不曾多说什么。金桔忍不住撅嘴道:“诚少爷还是小心些的好,侯夫人不让提起先夫人。” 樊诚随手抓起一个脆甜的梨子,咔吧咬了一口,随口道:“是么!” 樊诚走过去,一声惊叫,“你这丫鬟针线活也太差了!”他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还没我缝的好。” 莘娘掩袖轻笑。 舅母一直认为女孩要娇养,男孩子要糙养,经常抓表弟干活,除了不让他进厨房,其余的事都让他自己动手。 表弟虽是个男孩子,却什么都会。 红桔羞红了脸。 金桔也很不好意思。她的针线活更差,只会粗糙的缝缝补补,根本帮不上忙。常妈妈针线好,眼神却不好,大小姐身边的针线活只能靠红桔。 不一时,周妈妈来清漪院请表少爷,她盯着樊诚瞧了好几眼,这才笑道:“侯爷和夫人请表少爷和大小姐去梧桐院。” 莘娘想到多年不见的父亲,心里不由变得紧张起来。 两人整理了衣着,随着周妈妈去了梧桐院。 永安侯身形高大,戎马半生,一进屋有明显的压迫感。 莘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上前给父亲行礼。 永安侯对着温顺的长女点了点头,看向为他捧茶的次女:“听说你在学琴,学的如何了?” 茵娘轻声回道:“能熟练的弹一些有难度的曲子了。” 永安侯点了点头,道:“女红也不能落下。” 茵娘笑着应是。 陈氏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笑。 明明两个都是亲生的女儿,明显差别待遇啊。 樊诚在一旁看的直皱眉,他扭头悄悄问莘娘:“表姐你也学那无趣的东西了?” 莘娘摇了摇头。 离两人较近的茵娘听到,瞬间沉了脸,扭身瞪了樊诚一眼,不情不愿地屈了屈膝。 樊诚一脸的无所谓,等侯爷说完了话,上前给陈氏见礼。 陈氏这才细看向樊诚。 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青绡直缀,凉鞋净袜,若不是身形高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厮。 陈氏见樊诚穿着一般,相貌也不出奇,比她的侄儿差远了。陈氏心里舒坦了许多,她笑着夸赞了两句,让人取来笔墨纸砚做表礼。 樊诚接了,嘻笑着立到永安侯身旁,道:“姑父!您书房挂的那把剑也给我吧!” 永安侯睨了他一眼,问他:“要那么多剑干什么?你喜欢舞剑?” 樊诚根本不会,但他没说,笑着连连点头,又道:“姑父!您把我安排在您书房附近吧!” 永安侯看了他半晌,道:“可以。” 姑父…… …… 一向笑脸迎人的陈氏也不禁变得脸色难看。 趁人不注意,周妈妈悄悄向陈氏禀报:“侯爷好像很喜欢这位妻侄,不仅亲自叫去书房问话,还送了他一把长剑,听说还是把名剑,很珍贵的。” 陈氏听了坐卧不安,尤其听到樊诚张口闭口姑父姑父的叫,心里极不舒服。 这些小事陈氏又不能处处计较,总不能让侯爷以为她容不得人! 陈氏抚了抚微隆的小腹,想到以后要日日看樊诚在眼前晃,简直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第五章 绣艺 午后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 姐弟俩从梧桐院回来出了一身薄汗,各自梳洗过,坐到西次间的窗前下棋。 红桔端来缸里湃凉的果子,和金桔摇着蒲扇为两人解暑。 莘娘将书院的事跟表弟说了,并问了表弟的意见。 樊诚对京城并不了解,一想到要去书院读书他就有些烦躁,可想到父亲的叮嘱,又有些无可奈何,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实地去看一看。 表弟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莘娘决定陪表弟一起去,晚间去请安时说起这件事。 陈氏巴不得侯爷不管,她笑着看向侯爷,什么也没说。 永安侯想了想,吩咐张忠给了他们二百两银票,让莘娘这两日带着表弟逛逛京城,买点樊诚自己喜欢的小物件。 变向的同意了,什么叮嘱的话也没说。 樊诚无可无不可,莘娘却心中泛冷,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晚膳过后,林姨娘来正房请安。 林姨娘是祖母在世时做主纳进门的良家女子,三旬年纪,姿容秀美,穿着素面通袖衫,青缎裙,耳边坠着丁香坠子,显得有些朴素。裙下绿缎绣花鞋,一双小脚裹的尖又翘。 她给侯爷和夫人请了安,客气地与樊家少爷寒喧了几句,笑着取出两条崭新的汗巾,道:“婢妾为二小姐做了一条汗巾。”回头看了莘娘一眼,道:“也为大小姐做了一条。” 茵娘接过来看了一眼,柔滑细腻的桔色缎子,中间绣着大朵繁复艳丽的牡丹花,很合她的喜好。茵娘随手递给容儿,淡淡道:“姨娘的手艺不错!” 莘娘看着手中粉缎汗巾上绣着的玉兰飞蝶,笑着客气道:“多谢姨娘。”一旁的红桔不免多看了几眼,汗巾上彩绣飞舞的蝴蝶扑在金灿灿的花蕊上,栩栩如生,如活了一般。她忍不住心中赞叹,林姨娘绣的真好。 林姨娘悄悄瞄了上首的侯爷一眼,上前笑道:“两位小姐若是喜欢,婢妾再多绣两条,两位小姐可以换着用。” 一旁的樊诚突然接口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姨娘不如教我表姐屋里的红桔绣,她绣艺出众,不会浪费姨娘多少功夫。” 红桔听了有些愣怔回不过神来,她绣艺出众?表少爷的夸赞让她纳罕不已,却聪明的没有站出来澄清。 樊诚瞪着黑黝黝的大眼睛紧盯着林姨娘,一副认真等你回话的模样。 林姨娘睁圆了眼睛,又不好拒绝。大小姐没了亲娘,她理应尽心照顾,就是换做夫人也没办法一口回绝。 樊诚趁机给红桔使了个眼色。 红桔想到大小姐屋里针线活艰难,想到林姨娘非凡的绣艺,她鼓足勇气,笑着上前屈膝道:“婢子还请姨娘不要藏私,也让婢子为大小姐尽份心意,也免得总是劳累姨娘。” 樊诚立到姑父身旁,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暗自嘀咕:“这么好的绣艺掖着藏着多浪费。” 茵娘觉得樊诚像个市井泼皮,暗觉好笑,坐在那里看热闹。 林姨娘身形一僵,面露为难,抬头望去。 侯爷正看着她。 这下林姨娘想拒绝也不能了,还被逼着倾囊相授!若是传授给二小姐身边的丫鬟也就算了,还能在夫人面前买个好。偏偏是大小姐……林姨娘心疼的心都在滴血,第一次后悔在人前显露了自己的绣艺。 莘娘从前无人教导,又自持嫡长女的身份,从不曾向人索要过什么。她看着漫不经心的表弟,不禁翘了翘嘴角。 她想起午后樊诚翻她的玩物箱子翻出的那只黄玉镯子,嘴角的笑意更深。 樊诚认得红桔的绣艺,细细问了那镯子的来历,脸色很不好看,随手将那镯子打赏给了卫婆子。 红桔支支吾吾禀报了莘娘。 莘娘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樊诚见了,咧了嘴嘿嘿笑,还吩咐卫婆子:“走到哪戴到哪,干粗活也不准摘。”若不是碍着屋里都是小姑娘,他都要嘱咐那婆子戴着去刷夜桶了。 卫婆子笑着应是,当即就将镯子套在了干枯却粗壮的手腕上,还将袖子挽了两挽,想让人看不见都难。 金桔抿了嘴笑,对卫婆子好感倍增。 过了几日,消息传到陈氏耳中,她亲眼看到卫婆子带着的黄玉镯子,不禁脸色微变,暗骂那对姐弟不识抬举。 那边的林姨娘这几日也很苦闷。 是谁说红桔聪明,一学就会的。这丫头明明一点悟性也没有,一种针法要翻来覆去的教,没片刻又忘了,还要重头教,根本不是这块料!这么辛苦又没半点好处,林姨娘恨的直咬牙。 莘娘并不曾理会那些,让舟车劳顿的樊诚歇了两日,这日准备带着表弟出府转转。 两个涉事未深的少年人能懂得什么,轻了被拒之门外,重了只怕要上当受骗。常妈妈不放心,要跟着去。 莘娘不想让常妈妈担心,带了常妈妈和金桔去,将红桔留在了清漪院。 樊诚看着外面燥热的天气,不同意去城外,怕表姐中了暑气,他压根也没想着让尚未出阁的表姐替他操劳,他打算找个机会自己带了小厮去。 不过有机会带表姐出府散散心也是好的,坐上马车樊诚笑着提议道:“不是说高升客栈聚了许多有学问的人,我们不如先去那里见识见识,听说那里有软羊、龟背、大小骨……每一样都是京城一绝,就是一品楼也比不过。那里饮酒的碗用的都是银盂。”樊诚越说越兴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一旁的金桔看得抿嘴直乐。 高升客栈虽主营住宿,副营膳食,可高升客栈的厨子厨艺了得,比以此为生的大酒楼也不逞多让。将客栈经营的这么红火,真不知道高升客栈的东家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能想到起这么引人注意的名字想来很有经商头脑。 樊诚的双眼亮的惊人。 既然表弟感兴趣,莘娘自然同意,她也一直想去,奈何身为女子出门不易,从前一直闻名遐迩却从未去过。两人商量了一番,直奔高升客栈。 第六章 出府 晃动的马车上,樊诚看着面容恬静的表姐,一脸郑重道:“表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正顺着帘缝看向车外的莘娘转过脸来,大方笑道:“顺其自然!” 她的婚事,父亲不曾催促,继母当然不会急,如今又有了身孕,可以名正言顺的搪塞推诿。继母一旦给她定了不合心意的人家,她就想法设法搅黄了,她下面还有茵娘,继母不是想着要给茵娘说门贵亲么,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坏了侯府名声,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嫁不出去丢人的又不只是她,她有什么好急的。 樊诚见表姐不骄不躁,不由放下心来。 莘娘问表弟:“你有什么打算?当真顺着舅舅的意愿去考进士?”舅舅的想法没错,可莘娘不希望表弟失了本真,走上一条自己不喜欢的路,那样即便再辉煌,心中难免会留下遗憾。 樊诚一脸无奈,“先应付眼前再说。”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并没有打算真的去考进士。 姐弟俩不由相视一笑。 马车很快驶入正安街,高升客栈在正安街的正中央,门脸宽大,雕梁画栋,来往之人皆是青袍襴衫的文人雅士。 马车停在了路边,常妈妈带着小山先去订位置。片刻后,回来告知已经没了雅间。 姐弟俩正踌躇间,车帘唰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掀开。 来人是个活泼的少女,穿着茜红绢纱湘裙,小巧的耳垂上戴着喜庆的红灯笼坠子,巴掌大的小脸红润粉嫩,让人很想轻轻捏一捏。 莘娘笑道:“程妹妹!” 程小姐满脸惊喜道:“看到常妈妈我就猜到是姚大姐姐!” 樊诚见是个娇娇俏俏的姑娘家,急忙闪身避向一旁,猝不及防间发出“咣当”一声。樊诚退到了车壁边,这才发现已经无处可避,再避就要顺窗户翻出马车了,以他的身形根本翻不出去,只怕要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樊诚无奈,不得不放弃了避出车外的想法。 程小姐听到动静,踮起脚,探进头来瞧。 樊诚瞪大眼睛已经避无可避。看到面露惶恐的少年郎,程小姐不禁哈哈大笑:“我还会吃人不成!” 方妈妈满脸尴尬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程小姐扭头看向四周驻足观望的人群,不好意思地放下车帘,收敛了一些。 莘娘不禁摇头失笑。 程小姐的父亲是老御史独子,老夫妇俩怕儿子娶个弱的不好生养,断了香火。就定了身强力壮的庞老将军女儿。程小姐的母亲十分争气进门就怀了身孕,生了个大胖小子,隔年就怀了程小姐,过没几年又生了她的弟弟。 老御史夫妇俩喜得合不拢嘴,对程小姐的母亲很是满意。因此哥哥学武,程小姐也跟着学,御史府没人拦着她,只有她父亲反对,用她父亲的话说“强身健体就够用了,不用非要身强力壮。” 程小姐答应的好好的,依旧我行我素。他父亲没办法,索性也不管了,只将府里一个规矩好的老妈妈放到了女儿身边。 方妈妈不由捂了脸,很多人不认识她家小姐却认识她,让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莘娘没想到会遇见程小姐,当即扶着金桔的手下了车。樊诚只得磨磨蹭蹭地跟着下了马车。 金桔还是头一次看到生龙活虎的表少爷垂头丧气的模样,顿觉稀奇! 程莹好奇地打量了樊诚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没再多看。她跑过去亲切地挽住莘娘,道:“我是和魏二姐姐一起来的。魏二姐姐见到哥哥,害羞的走了。” 莘娘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沉思起来。 魏国公府的二小姐魏妍与程小姐的长兄程乾曾定过亲,这件事她听说过,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两家闹翻了,反目成仇亲事自然也不成了,这个时候两家应该还不曾伤了和气。 程乾送走了魏府的马车,大步走过来,看了程莹一眼,程莹不禁缩了缩脖子。程乾与莘娘作揖见礼,莘娘侧过身回了礼。 这时的高升客栈门前已经陆陆续续聚齐了一群少年人,为首的是魏国公的世子魏曻。程乾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都好奇的向这边张望,程乾皱了皱眉,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程乾与樊诚点了点头,走过去压低了声音与妹妹道:“你怎么来了,还拉了你姚家大姐姐,真是胡闹!” 程莹不满地嘟了嘴,小声解释:“魏二姐姐是我故意请来的,谁让你出门不带着我,姚大姐姐真的是巧遇,我没胡闹。” 正与方妈妈寒喧的常妈妈听了,忙笑着上前解围,并趁机介绍樊诚:“请程公子安,这是我们府上的表少爷。”又向城少爷介绍程公子。 程乾与樊诚互相作揖见礼,“方才不知公子身份,多有怠慢。” 樊诚见程乾温和有礼,对程乾很有好感,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碍事。” 程乾细细交待妹妹:“你与你姚大姐姐去逛金楼,逛布庄,买了什么算我帐上。” 程莹乖乖听着,四处张望的大眼睛却表露了她的心不在焉。 程乾叮嘱完妹妹,与樊诚拱手客气道:“在下还有约,先失陪了。” 程莹见长兄要走,忙伸手拽住他的衣摆,低声道:“大哥,高升客栈没有位置了,我不想逛金楼,就想吃石髓羹、蜀祷炙了,怎么办?” 程乾面露难色。 今日魏曻宴请,作为未来的姐夫,程乾自然要捧场,否则这样的场合他是不会来的。 姑娘家大堂不能坐,雅间已经没位置了,总不能去三楼开间客房吧!若让父亲知道了,他们兄妹都别想回府了。 今日不是他做东,若是他,让给她们也就是了,他再去别的地方请客。世子请的人都到了,总不能由着他做主撵了人家的客人走! 人群中的章坤紧盯着魏国公府走远的马车,看着马车四角摇坠的珠翠,眼睛眨也不眨。 外面的人不清楚,他们常来的人却知道,高升客栈的规矩重,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即银近百两,何况大鱼大肉。 不愧为魏太后的娘家人,也就是魏国公世子魏曻,大手笔的在这里宴请,他是请不起的。 想到刚刚看到的魏二小姐那身磐金绣的华贵衣裙,佩戴的东珠,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不由直了眼。再看向眼前衣着素淡的姚大小姐,心中不愉。 母亲选谁不好,偏偏选一个早早丧母的木头美人,一看就是个无趣的。 莘娘早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章坤,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怎么想的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原来章坤第一次看到她就很不喜,并不是慢慢由冷淡变为厌恶的,即便是这样还殷勤的娶了她。 莘娘紧握的双手慢慢松开,心里的怨恨骤然归于平淡。这样势力的人只怪自己瞎了眼,没什么好怨的,他不配。 章坤尚不自知,还在想着母亲的话。母亲说永安侯府是开国元勋,地位稳固,深得永安侯喜爱的二小姐将来至少是一品夫人,甚至是王妃,入了皇宫做了皇帝的妃子也不是不可能,前途不可限量。以他们家的条件能说上大小姐就不错了,何况那位大小姐还是个好拿捏的,永安侯府替他谋个官职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以后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纳进门来就是了,当务之急是掌控住姚大小姐,别让她定给别人家。 他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让姚大小姐对他死心塌地还不简单。 章坤想到这里,笑着上前作揖。 让他没想到的是,樊诚和程乾同时挡在了他的面前。 第七章 关照 早在莘娘樊诚他们下马车的时候,文掌柜就注意到了,忙上楼来请示。 三楼一间位置极佳的客房内,六皇子看着楼下的热闹,疑惑道:“永安侯府的表少爷替他表姐出头不难理解,没想到程乾也会替她出头。” 文掌柜笑着解释道:“六皇子有所不知,若不是永安侯先夫人早逝,程大公子要定的恐怕就是这位姚大小姐了,两人的母亲是手帕交,极为要好。很早就有过这样的想法,直到樊氏故去,御史府也没有反悔的意思,庞氏直等到姚大小姐及笄,却是那永安侯始终不曾提及,这才定下了魏二小姐。” 这件事极隐晦,若不是常年替淳王爷打探消息的他,旁人很难知晓。 如此看来这桩婚事只怕姚大小姐自己都不曾听闻,许是府里无人告诉过她,否则她面对程大公子不会这么坦然。 还有一件事文掌柜没说。 现任皇后是继后,并不得宠,很晚才生下自己的长子,六皇子刚会骑马射箭,魏贵妃生的三皇子已经开始帮着他父皇处理政务。 太后的侄女魏贵妃最得皇帝宠爱,真正意义上的六宫之主,继后只是虚有其名罢了。太后不能在选娘家的侄女做瑞王的王妃,免得埋下萧蔷,日后祸乱,这才由着魏国公将魏二小姐许给了程家的小子。 六皇子垂了眼睑,淡淡道:“哦,是这样啊!” 看到姚大小姐,六皇子忽然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他想到父皇对他的冷淡,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他身边没有可用的人,这里六皇子只是挂个名,全是淳王叔的人在帮他打理。 淳王叔的身份在皇室中极为敏感,即便这样淳王叔还愿意不遗余力的帮他,他的父皇竟对他不闻不问。 他不由大着胆子,第一次越过淳王叔吩咐文掌柜:“既然那位表少爷是文掌柜的故人之子,那文掌柜就给他们行个方便好了。” 文掌柜听了,看向淳王爷。 大案后的淳王爷不知何时停了笔,青竹白玉般的指尖捏着笔管,未曾放下。淳王淡淡问六皇子:“你的骑射学的如何了?” 六皇子忙恭敬应答。 文掌柜略待半刻,见淳王爷并没有反对,方躬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轻轻掩了门。 外面日光灼热,火力壮的少年不禁滴下汗来。 高升客栈的伙计越过众位富家子弟,径直停在了正僵持中的几人面前,十分客气有礼道:“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姐请随小的来,我们家掌柜有请。” 莘娘任由追上来的金桔戴上帷帽,看也没看章坤一眼,越过他,径直随着伙计走了。 樊诚与程乾拱了拱手,丢下章坤,不曾理会。 程莹冲着章坤仰头“哼”了一声,追上去,与樊诚同仇敌忾道:“那个人真讨厌老是缠着姚大姐姐!” 身后的章坤听到,气得直瞪眼,却不好反驳,因为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樊诚听了,怎么看程小姐怎么顺眼,立刻大方道:“别理他,伙计来喊我们,想来已经有位置了,我们进去多点些好吃的!去去晦气。” 程莹听了笑眯眯,如小鸡啄米,连连点头。 二人一拍即和。 程乾看着三人的背影露出笑意,明知妹妹性格豪放,却没有上前阻拦,有姚大小姐看顾妹妹,莫名的让他安心。 章坤气得脸色涨红,自觉在兄弟面前失了面子,心中恼怒,却不敢对着留下来的程乾发作,将这笔账算在了樊诚头上,对莘娘更加不喜。 樊诚看到柜台后面的文掌柜,十分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文叔,他忙上前作揖见礼,亲切地称呼一声:“文叔!” 文掌柜抚须笑道:“永安侯府的妈妈来打听书院,我就想到是樊少爷到了。” 旧人之子,他父亲又特意给他递了信,他岂有不照看之礼。 文掌柜道:“樊少爷初来京城,理应接风,位置嘛……自然有。” 樊诚不禁笑起来,他就说这么大的三层楼怎么可能说没位置就没位置,若是来了推不掉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该如何处理?果然留有后手。 程小姐喜出望外,忙跑过去冒着星星眼看着樊诚,仰头道:“樊公子你真厉害!”樊诚听了不由挺了挺胸膛,腰背都挺直了不少。 方妈妈、常妈妈和小山留在马车上等,只留了金桔和程小姐的丫鬟雀儿跟去服侍。 伙计带着她们几人去了二楼一间极为隐蔽的雅间,平时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只见里面波斯地毯,蜀锦帷幔,装饰的富丽堂皇,重重帷幔内摆了三张席案,一张上首主人位,东西两张客位,每张席案左右都摆了两尊冰鉴,一进来顿觉凉爽舒适。 樊诚暗叹京城的富贵,莘娘也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姐弟俩并不知道这间雅间的特殊,与旁的古色古香别有不同。程莹来的次数也不多,以为每个雅间各有特色,没有放在心上。 两个丫鬟立在了帷幔旁,莘娘与程莹对坐在东席,樊诚单独在西,几人按照这里的惯例点了膳食,樊诚点了软羊、龟背、大小骨每样各一份,程莹点了自己爱吃的石髓羹、蜀祷炙和水晶脍,莘娘因与程莹一席只多点了一份果木翘羹。鲜果上的鹅梨和石榴。 这时有伙计叩门进来,问樊诚是否要点歌舞或是叫两个唱曲的来助兴。 樊诚不耐烦那些,挥了挥手。程莹却叫住了伙计,“唱曲的就不必了,咿咿呀呀的太吵,我又听不懂。来段琵琶舞就成了。” 伙计笑着应是,合上门去了。 樊诚不禁眯了眼盯着喜滋滋的程莹瞧,仿佛她是天外来客。 程莹被看的红了脸,高声辩解道:“来这里就是为了享受的,不然在府里吃好不好。” 她们府里有自己密不外传的私房菜,并不比外面的酒楼差。想来永安侯府也是如此。 莘娘知道程小姐爱热闹,笑着替她解围,“听说这里的琵琶舞很受欢迎,表弟也观赏一番,看看与渝城有何不同。” 程莹想到自己的放纵,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顿算我请,记在我哥哥的账上好了。” 记在别人的账上,也算她请?这位大小姐当真是……理直气壮。 这位程小姐的大胆已经够让他涨见识了,没想到接下来更是语出惊人,樊诚不禁喷出一口茶水。 雀儿忙随着金桔姐姐进来擦拭几案。 程莹见姚大姐姐不介意,直接无视了反应激烈的樊诚,索性点了一小坛梨花白助兴。 雀儿面无表情地随着金桔退去了帷幔旁。她们家小姐在家都敢跟着老太爷一起吃酒,在外面还有什么不敢的,雀儿已经见怪不怪。 莘娘羡慕程小姐的肆意洒脱,并没有出言阻止,大不了她劝着些就是了,不会让她多饮。 程小姐见了不由抿了嘴笑,心里想着若姚大姐姐是她的嫂嫂就好了,魏二姐姐也很好,就是太重礼数了,不免显得有些刻板。 樊诚翻了翻白眼,这位程小姐乃女中豪杰也,他当真是自叹弗如,还好他表姐不这样,不然他真是要去撞墙了。 第八章 发现 章坤借口上茅房,出了雅间,拐角处一直盯着的小厮立刻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大爷,就是那间,奴才一直盯着呢,不会错的。” 这时正有捧着酒盏的伙计上门,还有六七个漂亮的舞姬紧随其后进了雅间。 章坤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刚要吩咐小厮想办法宣扬出去,就感觉身后一暗。 程乾怕他找樊诚的麻烦,跟出来看看,果然见他不怀好意地站在楼梯口。 程乾并没有揭穿,上前笑道:“听说淳王爷和六皇子今日也在,世子去请安行礼了,片刻就回来,章兄还是不要让世子久等的好。” 想到面容冷峻的淳王爷,章坤不禁三伏天脊背发凉。 他怎么忘了这是六皇子的产业,更是淳王爷的地盘。想到老太傅的长孙因明目张胆地得罪淳王爷,被老太傅丢去西北军营里受苦,至今都回不来。那可是皇帝的恩师,何况旁人。 他可不想因为这些小恩小怨断送了自己的前程。章坤找借口打发了小厮,暗暗擦了擦冷汗,顺着台阶跟着程乾回了雅间。 屋里的人并不知道门外发生的事。 樊诚看着面前的碧碗银盂赞叹不已,碧碗是一等的琉璃浅棱碗。所点的水果、蔬菜、肉类无一不是精品。菜品上齐,六七个轻纱漫舞的美人进来跳起了琵琶舞,个个体态匀称,身姿婀娜。 文掌柜额外送了入炉羊和什锦攒盒。 樊诚满足地吃了口肉,道:“吃酒有美人伴舞,不知那些人吃醉酒会不会把美人带去客房春宵一度!” 程莹红着脸反驳道:“呸!你想什么呢!你没看到一楼大堂都是吟诗作对互相讨教学问的人,他们都是外地进京的学子慕名而来的,只能独身在三楼的客房住。” “这里是六皇子的产业,怎么会有那些……就连国子监负责授课的官员都会来这里,观察学子的品行和才学。” 所以这里才会时常爆满。 樊诚撇了撇嘴,恐怕不只是单方面的吧!要不那些人怎么会挤破头的要住到这里来,每日花钱如流水。没有好处谁能常来常往。 暗地上门带上厚厚的束修拜师求教,他们这些普通子弟要想出人头地,真的是难上加难,要不怎么说有那些七老八十的寒门子弟考了几十年也考不中进士的。 樊诚要考进士的心都凉了半截。 莘娘却知道,这不只是普通的客栈那么简单,这是淳王爷替六皇子布下的一步棋。 三皇子的外祖父魏国公掌管着金矿,这样的小产业三皇子未曾放在心上。 可实际上金银只是死物,魏国公府不只是三皇子的母族还是太后的娘家,羽翼尚未丰满的三皇子还能起兵造反不成! 与六皇子搭了边,别的皇子还敢信任吗?一批批的学子成长起来,入朝为官那可是庞大的资源。 上一世她重病的时候正是三皇子和六皇子斗的最激烈的时候,太后崩逝,皇帝病危,瑞王的日子想来也不好过,章坤还要让她求瑞王妃替他谋官职,他也不怕阴沟里翻船。 孰胜孰负她没机会知晓,也不会有人告诉她,不过谁都不看好的六皇子成长起来不仅有大批的官员拥护还名正言顺,即便是曾与魏国公府定过亲的御史府也是站在六皇子这边的,说不定当初他们两家就是为此闹翻的。 莘娘想到淳王爷能与两代帝王抗衡,依旧安然无恙,一切都是他主导的吗? 莘娘不小心碰到冰鉴,被寒气激的一抖。 莘娘不敢再往深想,忙阻止两个人,别再讨论六皇子和这间不像普通客栈的高升客栈了。 一直侧耳倾听的六皇子不禁翘了翘嘴角,姚大小姐不仅聪明,还很识大体,与外面传的温吞木讷并不相符。 想来与淳王叔一样,是嫡母有意散播的谣言,他回去一定要向郭太妃好好提一提这个姚大小姐。 莘娘直到回府,还在想着淳王爷。 淳王爷长得最像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太宗皇帝本就对先皇不甚满意,只因没有更合适的皇子,勉强立了太子。到先皇有了长子,太宗皇帝看长孙越长越清秀单薄,心里更不满意。 郭太妃当时的淑妃生的淳王爷,不仅长得最像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而且体格健硕,聪明伶俐,太宗皇帝一见次孙,十分喜爱。觉得后继有人,大力培养。淳王爷常常被太宗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太宗皇帝驾崩后,淳王爷就被先皇冷落到了一边,并且先皇快刀斩乱麻般迅速立了自己的嫡长子为太子,自此后淳王爷在宫中的地位与太宗皇帝在世时大相径庭。 太子初立,作为弟弟的淳王爷便被调离京城,在外南征北战,替先皇打赢了几次胜仗,这才得以回京分府封王,可无论是先皇还是当今皇帝都没有让淳王爷回自己的封地。 在她懂事的年纪京中渐渐有流言传出来,无非是说他有断袖、隐疾之类以讹传讹的闲话,她都不会当真,可京中的贵女却都信了,越发无人敢嫁给淳王爷。 淳王爷在皇室中排行第二,与又是嫡又是长的当今皇帝只小了四岁,皇帝早已儿女成群,已二十七八的淳王爷却一直未曾娶妃纳妾。 淳王爷面相俊朗,剑眉星目,身材高大挺拔,与皇帝和其他几位王爷的俊美清逸不同,淳王爷的俊美中透着沉稳健硕,文韬武略,完美的无可挑剔。 她当时年纪小,觉得是长相朗俊的淳王爷太过挑剔了,以至于一直没有遇到令他满意的妻子人选。 在经历一世悲苦后,她学会了抛去事情的表象去看事情的本质。 她发现淳王爷的婚事并不是自己当初想的那么简单。否则郭太妃也不会明明急的不行,却一直谨小慎微地挑选着淳王爷的妻子人选。 不对,也许就是淳王爷自己没有看上的女人。 莘娘在铜镜中打量着自己。及腰的墨发,弯弯的柳叶眉,大大的凤眸,粉润的嘴唇,除了温婉可人,她身上没有其它任何优点。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 第九章 冷遇 小丫鬟轻手轻脚进来禀道:“夫人,丰城伯夫人来了!” 邹氏倚在凉榻上没动,她最近被那对姐弟搅得心烦意乱,没心情招待邹氏。 周妈妈见人都来了,不好随意打发,替陈氏做主请了邹氏进来。 邹氏带着贴身的妈妈捧着红漆匣子,这次没看到两位小姐,她笑着寒暄几句,直接给了陈氏。 陈氏恹恹吩咐丫鬟:“还不快请夫人坐!”看也没看就让周妈妈收了。 邹氏怔了怔,笑容僵在了脸上。 周妈妈笑着吩咐丫鬟上茶,客气道:“有劳夫人大热天还惦记着我们家二小姐,只是我们夫人这两日有些苦夏,身子不爽利,怠慢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邹氏见侯夫人果然脸色不好,照前些日子好像还瘦了一些,她也不好说责怪的话,问候了几句,茶也没喝,就起身道:“既然夫人身子不爽利,那我去大小姐那坐坐好了!” 周妈妈笑着应是,吩咐秋檀亲自送丰城伯夫人过去。 邹氏说什么也不能白来,总要得些利才是。 可惜了她精挑细选花了大价钱的翠玉镯子,邹氏看得直心疼,出了梧桐院脸色就不太好看,由着陈氏的大丫鬟秋檀引着去了清漪院。 陈氏打发了邹氏就觉得有些困顿,等不及午膳就睡下了。周妈妈亲自守着,坐在穿廊下一张凉椅上纳鞋。 清漪院,常妈妈正笑着夸赞红桔:“真是进步了不少,还知道分线配色了。” 红桔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红桔想到林姨娘身边的丫鬟都比她学的快,心里有些愧色,又想着机会难得,自己要更用心学才是,免得哪日林姨娘厌烦了想学也学不到了。 金桔进来笑着对莘娘禀道:“卫婆子说您前两日种的豆芽菜应该发好了。” 莘娘听了,捧着书笑道:“那我们午膳在添个凉拌豆芽好了。” 有小丫鬟跑的脸儿红红的,急急进来禀道:“丰城伯夫人又来了,这次直接来了咱们这里。” 常妈妈不禁沉了脸,这个邹氏竟还没死心,她问那小丫鬟:“人到哪了?” 小丫鬟喘了口气,忙回道:“刚上回廊,早着呢!” 莘娘面无表情地放下书,起身道:“去喊了卫婆子来,我们去后院看看那豆芽发的如何了!” 金桔笑着应是,几人呼啦啦簇拥着莘娘去了后院,屋里只留下正喘着粗气的小丫鬟。 邹氏来了清漪院被小丫鬟请进屋坐,却没看到姚大小姐。 小丫鬟第一次做主招待客人,笑呵呵上茶上点心,服侍周到。 邹氏见了也不好发火,只是那姚大小姐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 邹氏冷着脸起身,问那小丫鬟:“人在哪呢?她不来我去找她。” 小丫鬟不明所以,只好带着去了后院。 原来莘娘前两日回来便让卫婆子帮着在后院夹道的蔷薇架下开了一小块菜圃。 邹氏急匆匆走进后院一看,就见姚大小姐穿着家常衣裳正带着丫鬟在那拔豆芽。 金桔见了邹氏情急之下手上还抓着把带土的豆芽菜过来行礼。邹氏见了一股血冲到脑门,恨不能将那把豆芽菜甩到那丫鬟脸上。 别的姑娘莳花弄草,再不济养鱼养鸟!她倒好,堂堂的侯府大小姐竟然在自己的后院种豆芽菜。娶了这样不知所谓的媳妇,若是传出去,坤儿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这桩婚事看来她要重新考量了! 邹氏冷哼了一声,扭身就出了清漪院。 莘娘也没让人送,净了手,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捧了那未看完的《石钟山记》继续看。 常妈妈拾起金桔的针线篮子,若无其事地打起络子来,她不时看看时辰钟,道:“不是说今日文掌柜送厨娘来,都这个时辰了也该到了。” 红桔不解道:“我们院里又没厨房,到了也分不到咱们院里啊。” 金桔恍然,看向不以为意的大小姐,疑惑道:“那我们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那安氏做什么?” 安氏很厉害,是能做大事的人,可这话她没办法解释。 莘娘头也未抬,轻轻笑道:“自然是有用的。” 主仆谁也没有把气得不轻的邹氏放在心上。 邹氏出了垂花门正准备上轿子,就见正安街的文掌柜亲自带了个厨娘来,张管家正在接待,一面打发了小厮进去报信,一面让人去给管厨房的赖妈妈递信。 邹氏看到暗道张管家会做人。 管厨房的赖妈妈正挑选鲜鱼,指挥厨娘准备午膳,听了信,手都没顾得上擦,湿漉漉的就跑出了大厨房,躲在拐角处暗暗打量着安氏。 安氏穿着新做的毛青布大袖衫,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耳上戴着金丁香坠子,皮肤白净,五官清秀。 看到安氏,赖妈妈没来由的心头直跳。 那安氏看上去就是个爽利能干的,只是不知道厨艺如何,又想到是文掌柜亲自推荐的人,厨艺还能差到哪去。 她想了想,扭身去了梧桐院。 赖妈妈并不是夫人的人,而是老夫人的陪房,夫人刚当家时腰杆还硬的很,这个时候知道慌慌张张来求夫人了。 周妈妈放下针线不慌不忙道:“你有甚么事么?夫人刚睡下,若是没要紧的午后再来。” 赖妈妈看到梧桐院静悄悄的就猜到夫人可能睡着,不敢放肆,咬了咬牙,凑近了低声笑道:“是有桩要紧事,等夫人醒了我再来,还劳烦妈妈给我通传一声。” 周妈妈笑着点了点头,等人走了立刻板了脸。 那赖妈妈走出梧桐院,听到侯爷竟亲自见了文掌柜,不由大急,在垂花门内不停晃荡,约莫夫人也差不多该醒了,又来梧桐院门首踅探,探头压低了声音问周妈妈:“夫人可醒了不曾?” 夫人早醒了,膳食都用过了。 周妈妈见晾了她半日,也够用了,笑道:“夫人才醒,你等着。”这才进去禀报。 文掌柜自永安侯府出来,暗自摇头。 安氏是他早就看好的人,是准备要安插进御史府去的,没想到被姚大小姐相中了,还是借了她舅舅的名头,他不好拒绝,可就这样被用了不免有些大材小用,文掌柜想想都觉得可惜。 文掌柜想到淳王爷的吩咐,又释然了。 若是永安侯肯出力,樊鸿元也不会再另外写信求助你,他们又不是没安氏不行,既然是她的侄女有事相求,应一次也无妨。 谁没有几个知交好友,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淳王爷不会干涉过多。 能跟在淳王爷身边是他的福气。 第十章 敲打 莘娘用了午膳,由红桔服侍着进内室歇晌,她躺在床上一时半刻也睡不着。 外间,金桔一面看常妈妈打络子,一面说闲话,她低声与常妈妈道:“最近夫人胃口不好,精神头也不足,许多事都是周妈妈在打理,二小姐每日三遍顶着烈日去梧桐院陪侯夫人说话解闷。” 常妈妈听了,放下手中的伙计,叮嘱金桔:“你知道打探消息是好事,只是夫人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还是少接触梧桐院的人为妙。” 金桔忙笑着保证:“妈妈放心,这消息并不是我去打探的,是负责花木的汪婆子吃醉酒与卫婆子说的,汪婆子的孙女是二小姐院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 莘娘听了不由侧了个身。她是失败的,茵娘也没比她好到哪去。 茵娘性子高傲,对下人是瞧不上的,茵娘平日里对下人太过严苛,有罚无赏,时间长了不免失了人心。 小人物也轻易得罪不得,一旦心有怨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插上一刀。 常妈妈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立刻出去嘱咐清漪院的人:“都机灵些,该说不该说的通通烂在嘴里,谁若是传出一句关于大小姐的话,将你们远远的发卖了!” 廊下的小丫鬟们忙连声保证,又不敢吵到她,声音都压的低低的。 莘娘很少听到常妈妈这么严厉的说话,也许是和她重生有关,身边的人也都在发生改变,莘娘不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茵娘去梧桐院的时候,秋檀正和周妈妈一唱一和的敲打赖妈妈。 东次间的纱窗内传来周妈妈的声音:“自打夫人有孕,连做糕点的模子府上就备了十多个,有菊花的,有梅花的,还有为未出世的小少爷打制的兔子和猴子的,都是银质的,打的倒是十分精巧。”周妈妈冷哼了一声,说到这就停住了。 秋檀立刻接口道:“只可惜我们府上没有手艺巧的人,打完也是白放着,一个月也用不上几次。” 赖妈妈此时立不是,坐不是,脸被臊的通红。 陈氏淡淡打断了二人,道:“去传了那安氏来我瞧瞧。” 赖妈妈登时站起身来,慌的四处寻摸,想藏又没处藏。 秋檀忙走过来安抚道:“您老快坐,怎么着您老也是咱们府上的老人,可别叫外人瞧了笑话。” 赖妈妈只得重新坐下,轻轻搭了个边,十分不安地坐到了小杌子上。 周妈妈顺着纱窗看到茵娘,忙笑道:“二小姐来了!” 陈氏坐起身来,连声道:“快请进来。” 周妈妈笑着迎出来,亲自打了帘子。 这时有小丫鬟跑来找周妈妈:“妈妈,安氏来了!” 周妈妈听了,便做了主意,叮嘱小丫鬟:“你且让她在外边等着吧!” 周妈妈进来时二小姐已坐到夫人身边,笑着关切道:“母亲可感觉好些了?” 陈氏一把握了茵娘的手:“我的儿,这个时辰正是日头最伤人的时候,你怎么来了?” 茵娘甜甜的笑,“母亲这两日胃口不佳,睡眠也不规律,女儿心里放心不下,来看看母亲。” 赖妈妈涨红着脸,垂头向茵娘见礼。 茵娘见了,轻声笑道:“母亲有事先忙,女儿去稍间坐坐。” 陈氏捏了捏女儿的手,叠声吩咐人:“快给你们二小姐端解暑的梅汤来!” 茵娘进了东稍间,周妈妈便让人引了安氏进来。 安氏微微垂头,稳稳地向侯夫人屈膝见礼。 一旁旁观的赖妈妈悄悄瞟着安氏。那安氏除了脸有些红外,没有丝毫的异样,仿佛在大太阳底下站的不是她,行礼的姿式要多标准有多标准,却看不出对侯夫人有丝毫的敬畏之心,让人瞧不出深浅。 陈氏见了安氏,再看向站不像站像,坐不像坐像的赖妈妈,轻轻蹙眉,想到女儿时常的抱怨:“那个赖妈妈多少年的老口味,连个新花样都没有,更别替私房菜了,祖母都过世几年了,我们要用她到什么时候?”陈氏想到这里,心中的不喜更甚。 陈氏让赖妈妈回了大厨房,用凌厉的目光看向安氏:“我们府上的大小姐你可认识?” 安氏屈膝回道:“贱妾不曾见过。” 一旁的周妈妈提醒安氏:“已经入了侯府要自称奴婢才是。” 安氏温顺应是,立时该了口。 虽未见过,却给她们家请了一位能为他侄儿对症下药的大夫。她不曾嫁人,家里也只有这一个侄儿,她和嫂嫂两人带着侄儿过活,那大夫也不是什么神医,只是用对了偏方,让她侄儿的病有了明显的起色,这比给她多少金银都让她感激。 文掌柜让她自己选择去御史府还是永安侯府,她毅然选择了姚大小姐。 陈氏盯了她半晌,冷声道:“日后用心当差,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敢三心二意,侯府的规矩想来你也听说过,绝不轻饶。” 安氏恭声应是。 打发走了安氏,一直从里间看着的茵娘想到高升客栈的厨艺,出来笑道:“母亲不如将那厨娘放到我院里吧!” 陈氏摇了摇头,眼中晦涩不明,片刻后道:“莘娘院里都不曾开小厨房,你院里也不能太过显眼,想吃什么就让丫鬟去大厨房吩咐安氏给你做。” 茵娘扭了头,看向母亲,笑着提议道:“那不如将安氏放在母亲院里吧,这样我们私下想吃什么也方便些。” 陈氏蹙了蹙眉。若安氏是府里的老人,她不会犹豫,现在可不行。 周妈妈笑着劝道:“二小姐别急,这人是好是坏怎么着也得观察一些日子再做定夺。” 茵娘听了半晌没说话。 林姨娘带着针线房的人来送衣裳。 茵娘无精打采地摆弄着新做的衣裳,问林姨娘:“怎么多做了一身?” 陈氏笑道:“那是你惠馨表姐的!” 茵娘听了又变得高兴起来,“接了惠馨表姐来小住几日,到时候我要和惠馨表姐一起去魏国公府。” 陈氏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周妈妈已经递了信,你表姐最迟明日就能来和你作伴了。” 茵娘捏着料子,垂眸道:“不知道魏国公府太夫人的寿宴,淳王爷会不会去,若是去了那就有热闹瞧了。” 陈氏摩挲着女儿的秀发,温声叮嘱道:“你可不是去瞧热闹的,淳王爷去不去并不打紧,那日三皇子和瑞王爷是一定会去的。” 茵娘倚在母亲身边,温顺地点了点头,又有些羞涩道:“三皇子年轻有为,听说已经开始参与朝政了。” 陈氏的手一顿,板脸道:“傻孩子,三皇子比你还小了一岁,年纪不相当,魏国公世子年纪倒是相当只是比瑞王小了辈分,还是瑞王爷好,日后不论是三皇子还是魏国公世子都要尊称你一声婶婶!” 一旁殷勤服侍的林姨娘,不禁心里冷笑。好像那些簪缨子弟皇亲国戚是萝卜白菜任她们母女挑选。 到了吃晚膳的时候,常妈妈已经编了四五根络子,有菱形、方胜、柳叶各个式样,有松花、葱绿、桃红不同颜色,莘娘见了也动手打了一根攒心梅花的络子,才打了半截,就有小丫鬟来请莘娘,“夫人说府里新来了个厨娘,让大小姐去梧桐院用晚膳,看看厨娘的手艺如何!” 第十一章 错失 安氏第一次在永安侯府当差,还有些不适应,晚膳只准备了自己十拿九稳的菜系。 一盘桂花鸭腿,一大盘新蒸鲜鱼,一碟烧笋鸡,一海碗炖的嫩雏鸽,一盘东坡肉,一砂锅罗汉上素,一碟炸得酥脆的金银夾花,每人一盅杂菌汤,两碟玫瑰点心,两碟苏氏点心,单独给侯夫人准备了一盏败火的莲叶羹。 菜品丰盛且面面俱到,照顾了所有人的口味。这是一件非常难办到的事情。 莘娘看了不禁暗暗点头。 等丫鬟仆妇将菜上齐,周妈妈笑着补充道:“晚膳都是安氏一人做的,仅用了两个时辰不到。” 一直在大厨房盯着的秋檀眼看着那赖妈妈带走了其余的厨娘,连打杂的都没给安氏留下,只剩了一个负责烧火的丫头,那丫头粗手笨脚的连洗菜都洗不好,不可能伸手帮忙。 赖妈妈想给安氏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安氏的手艺竟赛过了所有厨娘,不仅样式好看,而且色香味俱全,眼看着侯夫人赏了安氏一根赤金金簪子。 赖妈妈想到自己为侯府操劳这么多年,也没看侯夫人赏赐过她什么,心中愤然不已。 陈氏午膳用的晚,晚膳竟还多用了半碗白生生香稻粳米饭。不只是陈氏,就是茵娘也对安氏十分满意。 侯爷回来安氏又准备了另一席下酒菜。 陈氏亲自在一旁布让,笑着夸赞安氏能干,很合心意云云。 永安侯看着陈氏怀着身孕仍亲自替他忙前忙后,道:“你也坐下歇着罢!” 陈氏点头应是,坐到一旁陪着。 永安侯道:“爷已经查过了,这个安氏,是程御史与文掌柜要了几次的人,还没成,只因与樊诚他父亲是故交旧友,樊诚吃不惯咱们府里的菜,求上门,不好拒绝,文掌柜这才将人送来咱们府上。安氏祖上三代都是厨子,不曾做过别的营生,你可以放心用,若是不放心先放到大厨房观察一段时日。” 陈氏轻抚着微隆的小腹,笑道:“妾身原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没有侯爷想的周全。” 永安侯淡淡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净房盥沐。 陈氏忙吩咐丫鬟撤下桌案,叫秋檀设放衾枕,擦抹凉席干净,熏香穿着里衣等候。 永安侯出来见陈氏除去冠饰,露着粉面削肩。想着陈氏知情识趣,端庄贤淑,不会一味的忍让,也不会太强势,是个合格的妻子,心里涌起淡淡的温情,揽着她上床安歇。 陈氏躺在侯爷强壮而有力的臂弯里,露出一丝满足的浅笑。 莘娘从梧桐院回来,天已擦黑,樊诚刚刚回府,手里拿着国子监祭酒蔡大人的名帖。 有了这张名帖别说秋郦书院,就是白鹿书院也去得。表弟脸上却比往日多了一丝沉闷。 莘娘不由关切道:“这两日看的怎么样了?” 樊诚早就想好了,喝了几口茶,叹气道:“表姐,我还是去秋郦书院的好。” 白鹿书院固然好,可那里都是富家子弟,学问不知道怎么样,家世倒是一个塞一个的好,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是来求学的不是来受气的。 莘娘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与表弟商量道:“文掌柜帮了我们这么多,要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樊诚也是这么打算的,点头应了。 莘娘见表弟赞同,转头吩咐一旁的常妈妈:“明日准备一盒鲜乌菱,一盒鲜荸荠,四尾冰湃的大鲥鱼,一盒枇杷果去趟高升客栈。” 常妈妈忙郑重应下。 莘娘自己不方便再出府,嘱托常妈妈陪表弟走一趟,当面去感谢文掌柜。 樊诚想了想,吩咐卫婆子取出一副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轴,递给了莘娘。 莘娘疑惑着接过与常妈妈一同展开来看。 是一幅清洲的舆图! 莘娘满脸震惊,没想到舅舅会拿出如此重要的物件。 樊诚笑的一脸狡黠,“来的时候父亲叮嘱我给文掌柜的。” 只怕是叮嘱表弟赠予替他出力的人吧! 清洲可是西北边陲重地,强龙不压地头蛇,清洲的舆图别说皇宫和那些京城的高官,就是清洲的知府也不可能有,即便有也不全,这张记载着所有山川河流和各路险道的舆图,珍贵可想而知。 将这张舆图进献给皇帝,能得到什么封赏她不敢保证,可得到皇帝的重视那是一定的。 等父亲知道这么重要的舆图与他失之交臂,不知到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莘娘看了心情十分复杂。 第二日一早,陈氏送走了侯爷,开了旧日箱笼,取出几样老样式的首饰,命秋檀递给张管家,吩咐道:“将这两根簪子融了,给大小姐打根嵌红宝石的金钗,在打一对酒盅大的花簪。取新金再帮二小姐和表小姐打一件九凤钿根,每个凤嘴衔一挂珠子。再给三位小姐每人打一件金满池娇分心。” 陈氏又吩咐秋檀:“去老夫人留下的陪嫁箱子里取颗猫眼大的红宝石,再取几挂品相好的南珠。” 张管家领命去了,出了垂花门却碰到周妈妈亲自接来的陈家表小姐。 陈惠馨下了轿子正与迎出来的表妹说话,见了张管家急匆匆向外走,笑着唤住他:“张管家这是要去做什么?” 张管家见表小姐叫的紧只得回来。 茵娘笑道:“张管家就告诉我表姐好了,表姐又不是外人。”看这样子就知道二小姐已经向表小姐透露了消息。 张管家见两位小姐眼巴巴地等着他回话,只好道:“回表小姐,夫人吩咐老奴去金楼打几样首饰。” 陈惠馨握着帕子满脸好奇:“可是准备魏国公府太夫人的寿宴时要戴的?” 张管家笑着道:“正是。” 陈惠馨想了想,道:“都打什么样式的?你与我细说说。” 张管家将侯夫人的吩咐说了一遍。 陈惠馨沉吟了片刻,道:“三个人打一模一样的分心,时间久了容易分不清。不如这样,将三件金满池娇分心改成两件实枝梗的,这样每人都是两件首饰,只大小姐一件加了宝石,另一件是一对簪花,也不枉她是长姐,我们也不和大小姐重叠,这样岂不是更好。” 二小姐听了没有任何不满,在一旁应和:“是啊,这样好,我和表姐一样就行了,我们即使换着戴也是无妨的。” 张管家面露犹豫,“这……恐怕老奴做不了主,要去请示夫人才行。” 茵娘笑道:“那你现在就去回禀我母亲好了。”又扭头道:“表姐放心,我母亲一定会同意的。” 张管家只好再重新去请示侯夫人,他刚走几步,只听表小姐回首含笑道:“劳烦张管家打好了给我们瞧瞧,再送去给大小姐。” 看样子两位小姐胸有成竹笃定侯夫人能同意。 张管家笑着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 相处 陈惠馨打发了陈家的轿子回府,赏了周妈妈二两银子和一枚金马镫戒指,笑道:“有劳妈妈亲自跑一趟。” 周妈妈笑着推辞,“夫人惦记您,派别人去不放心,都是老奴应该做的,表小姐别客气。”陈惠馨嘴里说着感谢的客气话,执意要送。周妈妈见表小姐给的诚心,这才收了,亲自督促婆子将表小姐的箱笼抬去了二小姐的清澜院。 莘娘送走了表弟和常妈妈,去梧桐院请安,碰到了陈家的那位表小姐—陈惠馨。 陈惠馨穿着湖蓝绢纱湘裙,正和茵娘坐在陈氏屋里喝燕窝羹。 陈惠馨举止娴雅,笑容甜美,应该是请教引嬷嬷专门教导过,莘娘不禁多打量了她几眼。 陈惠馨与茵娘长得都像陈氏一般艳丽无双,又比茵娘年长两岁,容貌身形都已长开,明艳不可方物,怪不得她能在家世不显的情况下瞧上了魏国公世子。 前世陈惠馨心仪魏国公世子魏曻,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后却嫁给了魏曻庶出的二哥。魏二爷性子偏执敏感,陈惠馨早已心有所属,又住在同一屋檐下,难免有所流露,被魏二爷知晓,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两个人分崩离析,落得个和离的下场。 和离后魏二爷紧接着继娶了自己的表妹,婚后夫妻伉俪情深,家庭和美。陈惠馨却因姑母是侯夫人,表妹是瑞王妃,陈家不能由着她和离再嫁,陈惠馨被最疼爱她的父亲亲手送出府,余生只能在庵堂里孤独终老。 说起来陈惠馨也是个可怜人。只可惜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这样的人莘娘是不会对她有丝毫怜悯的。 陈惠馨看到莘娘,十分热情地起身迎上前道:“许久未见姚大姐姐了,最近可好?” 莘娘并没有像前世那样将对陈惠馨的不喜摆在脸上,她笑着微微颔首,也向陈惠馨淡淡问了句好,既不热情也不疏远。 陈惠馨不由怔了怔,她如此亲切热情,莘娘却只回以平淡,陈惠馨的笑容就有些勉强,她几次提出想去莘娘的清漪院坐坐,可惜那个姚大小姐一直不搭茬,她也不好总提,慢慢的见无利可图,待莘娘就冷淡了许多。 莘娘看在眼里,始终淡淡的笑着,明知那陈惠馨心怀鬼胎,依旧平常心对待,与陈惠馨相处一直保持着这样不近不远的态度。 三人给陈氏请了安,陪陈氏说了会话,陈氏就让她们散了。 陈惠馨自打来了侯府,每日大清早就来梧桐院陪姑母烧香诵经。 姑母自从有了身孕,就拜起了送子观音,每日一早用膳前都会去佛堂烧香,十分的虔诚。这样的行径落在陈惠馨眼中,就有了种姑母平日不积善,临时抱佛脚的感受。但她一句也没有多说,每晨都会早起随着姑母去佛堂诵经,一日不落,名义上是陪姑母,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将来暗暗祈祷。 陈惠馨在佛堂里弄了一身的香灰味,她不禁轻轻蹙眉,强挨到姑母用膳,这才找借口回了清澜院,换了身衣裳重新梳洗过,与刚刚起身的茵娘一同用了早膳,重新去梧桐院陪姑母说话。 陈氏心里十分满意,觉得这个侄女比亲生女儿还贴心,因此对陈惠馨更加宠爱有加,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程度。茵娘早起困难,见有表姐替她孝顺母亲,心里十分高兴,待表姐更添了几分亲昵和赞赏,觉得表姐比寻常女子都厉害。 彼时陈惠馨与茵娘一同住在了清澜院。 人人都道大小姐多有不及。陈惠馨听着侯府下人殷勤恭维她的话,心中窃喜不已。 陈惠馨自打进了侯府,只在清澜院和梧桐院之间徘徊,莘娘依旧过着自己的清静日子。 陈氏替她们打的首饰送到莘娘面前已是魏国公府太夫人寿宴的前一天下午。 张管家派人送来,金桔接了,小心放到了妆匣里,等傍晚大小姐自梧桐院回来这才拿了出来。 莘娘接到首饰,不禁脸色微变。她轻轻拨弄了那猫眼红宝石几下,只听噹一声,红宝石掉下来应声落到了地上,滴溜溜转了几转滚入了美人榻下。 “大小姐,这可怎么办?”都这个时辰了,拿去修补已经来不及了,金桔十分自责,垂了头泪眼汪汪道:“都怪奴婢没有护仔细。” 红桔也不禁慌了手脚,跪到地上去拣那颗红宝石。莘娘看着身边两个紧张到不行的贴身丫鬟,抿紧了嘴唇。莘娘一把拉了红桔起来,安抚般轻轻拍了拍金桔的肩膀,道:“不碍事的。” 那根金钗早已被人动了手脚,与金桔并无关系。 金桔急道:“侯夫人亲自吩咐人给您打的,出门不戴怎么能行。” 莘娘听了淡淡凝眉。 原来她清漪院的人都和她当初一个想法,可其他府上的贵妇小姐们却不是这么想的。 即使被人故意损坏了也没什么太大妨碍,因为她原本也没打算戴这两样首饰。 前世她戴了那样的金饰,出尽了丑态,别人都以为那是她母亲的陪嫁,并没有想到陈氏姑侄头上,只以为她母亲没品味,她自己没成算,都旧得要坏掉的首饰还拿出来丢人现眼。侯夫人回去也很生气,觉得她损害了侯府颜面,里外都是她不好。 转眼到了魏国公府太夫人的寿诞,莘娘一大早就被常妈妈叫起来梳妆打扮。 莘娘戴了点翠飞凤簪,她一直小心珍藏,别人原不知道这跟簪子是她的。母亲在世时的事,谁又会记得。 这根簪子是民间老匠人的工艺,与众不同,现在已经失传了,又是母亲最喜欢的一件首饰,所以显得弥足珍贵,大家看到她戴过,也不会再有人轻易惦记了。 红桔暗暗松了口气,与金桔仔细看顾着,免得落了却不知道,到时想找回来就难了。 陈氏见了莘娘的妆饰目光闪了闪,她没有多说什么,像今日这样的大场合,出门前还是不要惹气的好,免得影响了自己的情绪。 莘娘打算一整日都亦步亦趋地跟在继母身边,若有哪家小姐来叫她,她就假借孝顺继母的名义,不时递个帕子、团扇之类的挡一挡,打算一步也不多走,一眼也不多瞧。 这样的场合最容易出现意外情况,她一个丧母长女还是小心些的好。 第十三章 寿诞 陈氏由周妈妈和秋檀小心服侍着上了头一辆马车。 周妈妈替夫人身后多垫了两个软垫,身下也多铺了两个垫子,免得受了颠簸,又悄声叮嘱秋檀:“护好了夫人,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几条命也赔不起!” 秋檀知道轻重,小心护在陈氏身前,一左一右还跪坐着两个小丫鬟,一个牢牢握着团扇,一个捧着解暑的梅汤,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陈氏放下心来,倚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周妈妈下了马车过来检查了一遍茵娘的妆容衣着,一脸慎重的模样让本就不安的茵娘变得更紧张了。 茵娘连声吩咐容儿:“今日多帮我留意着,这大热的天可别花了妆。” 容儿连连点头。 特意打扮得光鲜靓丽的陈惠馨见莘娘打扮得中规中矩,面色却安静从容,不禁掩袖低声笑道:“今日参加的是寿宴,姚大姐姐未免打扮得有些简朴,只怕今日连魏国公府的丫鬟都会打扮得十分郑重,到时候姚大姐姐可不要闹了笑话。” 红桔听了拧紧了手中的帕子。 说得她们大小姐好像多不懂礼数似的。 金桔心中愤然不已。 正提起裙摆准备上车的莘娘,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着陈惠馨,语气漠然道:“请帖上并没有表小姐的名字,我劝表小姐还是低调些的好,免得被人大庭广众请出魏国公府,到时丢的可不只是陈家的脸面。” 正强装镇定的陈惠馨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花猫,整个人变得尖利刻薄起来,张口就要怼回去,可一想到姑母昨晚的叮咛嘱咐,顿时哑了声。 今日她若是敢闹,估计第一个将她送回陈家的就是姑母。 金桔顿觉扬眉吐气,服侍大小姐率先上了轿子。 陈家的这位表小姐若不是借了侯府的光,今日的寿宴她指望陈家,无论如何是去不成的。 陈惠馨想到姑母都没有挑剔莘娘的打扮,可见对今日的重视。她不敢再声张,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忍下了这口气,与茵娘先后上了莘娘的马车。 莘娘见陈惠馨安分下来,也不吝啬自己的马车,任她们坐到了自己对面,只不再理睬她。 魏国公府占据了昌华门外平康坊主街后的一整条街。这日的魏国公府中门大开,到处悬挂着红绸和大红寿字的红灯笼,十分繁丽喜庆。 先是宫里的三皇子带着胞妹五公主来拜寿,后是瑞王爷和其他几位王爷亲自来魏国公府恭贺。 宫里的赏赐一批接一批抬进魏国公府。 喧哗赞叹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个时候永安侯府的马车到了,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有妈妈笑着向垂花门前的魏国公夫人道:“永安侯府的马车到了。来的是永安侯夫人陈氏,府上的大小姐、二小姐和一位表小姐。” 魏国公夫人迎着日光看去,三个娇艳如花的小姑娘依次下了马车,为首的侯府大小姐一袭绛紫暗纹综裙,并不像别的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很有长姐的风范。后面的两位小姐穿着打扮一模一样,只衣裙的颜色花样不同,长得有几分相似,不用妈妈多说魏国公夫人也知道是陈氏的侄女而不是先夫人的侄女。” 魏国公夫人宁氏淡淡道:“还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看着顺眼些。” 夫人是因为帖子上没请陈家的小姐却擅自带了来,还是因为瞧不上永安侯的继室,妈妈猜不透,忙笑着介绍下一家。 魏太夫人屋里坐的都是老一辈的皇室宗亲,就是侯夫人陈氏也被安排到了花厅,丰城伯夫人邹氏与几个三四品的官夫人坐在花厅的一角,根本上不去前。 花厅每条案几上皆摆着魏贵妃亲为太夫人准备的宫廷果馅椒盐金饼,御膳房一大早用糕点制成的寿桃,和宫女们新摘下来的鲜玉簪花。 官职不高不低的那些夫人被安排在花园的卷棚内,由魏国公的庶出长媳许氏接待。 陈氏见了低声叮嘱她们:“今日不同以往,都谨慎些,别丢了侯府的颜面。” 茵娘和陈惠馨都有些忐忑不安,闻言忙连声应是。莘娘也垂眸温顺应了。 等各家小姐都到齐了,魏妍带着六公主去了她母妃魏贵妃嫣娘未出阁前的绣楼,程莹和其她几位小姐被邀去作陪,茵娘和陈惠馨也远远随在后面跟着去了。 程莹想了想,过来找莘娘,莘娘笑着婉拒了,一直待在花厅里,规规矩矩坐在陈氏身后,寸步不离。 身旁坐着的几位夫人见了,笑着夸赞莘娘:“姚大小姐温顺懂事,不像我们家那几个皮猴,自打来了就看不到人影,一刻也闲不住。” 茵娘和惠馨也不在陈氏身边,进了花厅一刻钟没有坐到就不知去了哪里,陈氏的笑就有些勉强。 到了快开席的时候,茵娘与表姐这才随同各家小姐一同回了花厅。 陈氏用绡纱帕子替茵娘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低声笑道:“你们去做什么了?怎么才回来?” 茵娘忍不住与母亲赞叹道:“贵妃娘娘的绣阁可真漂亮。” 陈氏刚要细问问有多漂亮,就听身旁的侄女掩嘴笑道:“六公主也在,还夸赞我和表妹长得相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一对亲生的姊妹花。” 陈氏笑着颔首。 陈氏身边的几位夫人不禁朝姚大小姐看去。 莘娘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好像见了一次就跟六公主多熟悉了一样。 一旁几位小姐不禁暗自撇嘴。六公主只是见到新奇的事物,随口说说而已,连一件赏赐也没有,算什么夸赞。 这时不远处有人悄声道:“今日怎么没看到淳王爷和六皇子?” 正安静坐在那的莘娘,不由侧耳倾听。 “都这个时辰了,应该不能来了。” 莘娘不禁垂了眼睑,好像这样热闹的场合淳王爷都不会参与。 接下来花厅里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发生,莘娘一直坐在那里专心看戏。 与魏国公府一街之隔的淳王府,淳王爷身边两位信得过的幕僚拿着放大镜近距离观察着文掌柜带回来的舆图,半晌抬头惊叹道:“竟然比我们的人一步步探来的舆图还精细。” 另一位幕僚低声与文掌柜道:“文老弟可要仔细收好了,清州是淳王爷的封地,留着日后有大用,绝不能落到别人手里。”表情十分严肃。 六皇子听了看向淳王叔,淳王叔穿着月白风清般的家常道袍,端坐在禅椅上吃茶,一点也没有出门的意思。 这时有随从急急进来禀道:“郭太妃代表太后娘娘去了魏国公府送寿礼!” 淳王爷轻轻皱眉放下茶盏,六皇子见了当即站起身来吩咐那随从:“快去给淳王叔取出门的衣袍来。” 第十四章 隐情 陈氏带着她们过去与几位相熟的夫人打招呼,其中一个身形高挑的妇人引起了莘娘的注意。 那位夫人是国子监祭酒蔡大人的夫人,身旁跟着面相敦厚的蔡小姐。 也许是知道表弟得了蔡大人的名帖,蔡夫人不由多看了莘娘几眼,再看向正与户部尚书李夫人寒暄的陈氏,目光中就闪过一抹异样。 大概只打量了一回就将她们家的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莘娘脸上火辣辣的。 蔡夫人想了想,温声笑着问莘娘:“姚大小姐今年芳龄几何?应该比我们家珍珍小吧?” 得了人家的好处,当然是要感激的。莘娘上前挽了蔡小姐的手,笑着回蔡夫人的话:“夫人安好,我是春日及笄的,今年十六岁。” “比我们家珍珍小了几个月!”蔡夫人笑着点头,轻轻向前推了推女儿,颇有几分让她们好好相处的意思,看来这位蔡小姐应该没什么适龄的玩伴。 蔡珍珍听了莘娘的年纪,不仅没有流露出诧异的表情,反而觉得这位姚大小姐十分亲切,任由莘娘握了她的手,没有丝毫的抗拒。 蔡珍珍笑容腼腆道:“我是去年冬日及笄的,今年十七岁。” 不远处的邹氏听了,过来笑着与蔡夫人低声道:“贵府上的大小姐可定了亲事不曾?”目光直直落在了蔡珍珍身上。 蔡珍珍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后了两步。 邹氏过来的突然,语气也很唐突,显然一直在留神听她们说话。 看来邹氏已经将心思转移到了蔡珍珍身上。 蔡夫人道了句没有就不再言语。邹氏听了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笑着与蔡夫人攀谈起来。 应该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蔡小姐指尖冰凉。 莘娘拉着蔡小姐避去了一旁,笑着说起自己的日常,“前些天我表弟带来一个擅长打理庄稼、菜园的婆子,见我不识五谷,教了我如何栽种豆芽菜。” 陈惠馨不禁暗自撇嘴,这么粗俗的事情姚大小姐也拿出来说,也不怕被人笑话。 蔡珍珍听了,惊讶的掩了嘴,疑惑道:“豆芽菜还能栽种吗?” 又是一个不识稼穑的。 莘娘点头笑道:“栽种豆芽菜不需要春种秋收,只需要四五日就够了。”莘娘细细地告诉她,“先将挑好的豆子泡上水,浸泡三个时辰,在地上挖一个坛子大小的圆坑,浇些水将地润湿,将泡好的豆子均匀洒进去,洒满一层,结结实实盖上石块,再用土封上石块四周,密封五日。再将石盖揭开时根根直立的豆芽菜就栽种好了。摘出来洗干净就可以做菜食用了。” 蔡珍珍很感兴趣,小声道:“回去我也试一试。” 莘娘笑着颔首。 沉默片刻后,蔡珍珍主动说起自己平日的喜好,说的最多的是女红和厨艺,标准的大家闺秀。 两个人一来一往的低声聊起来。 莘娘明显感觉到蔡珍珍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对着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一直看着的蔡夫人不禁暗暗点头,对邹氏不冷不热道:“我们家的姑娘都晚嫁。”意思是即便定了亲也要再等两年出阁。 小姑子蔡氏就是因为早嫁难产而亡的,蔡夫人自己也是因为生育的早珍珍前头两个哥哥都没能立住脚。 莘娘很能理解蔡夫人心疼女儿的心情,对蔡夫人的印象很好。 邹氏听了脸色却不太好看。 蔡夫人这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拖成老姑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不过是顾此失彼罢了。 坤儿今年已经十九了,在拖两年岂不是更晚,若是顺风顺水还好,一旦再有什么变动,那可如何是好。 邹氏心中急迫,对蔡珍珍很快失去了热情。那边陈氏的谈话也告一段落,要带着她们回自己的坐位。 蔡珍珍却拉了莘娘的手,好一会才松开。蔡夫人笑着与女儿道:“日后有的是机会,回去常邀了你姚妹妹来府上玩就是了。” 陈氏听了,也笑着说了同样的话,却不像蔡夫人那样实心实意。 蔡夫人看着陈氏的背影,安抚般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 垂花门外的魏国公夫人将公侯伯府上几位登门贺喜的太夫人亲自送去了魏太夫人屋里,陪着说了会话,这才出来待客。 宁氏出了正房大院由丫鬟仆妇们簇拥着来了花厅,与众位夫人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将侄女宁云岚招到自己身边,笑着向她引荐众位夫人。 魏国公夫人来时,正赶上一场武生戏散场,台上正在唱昆曲。 莘娘不禁转头望去,就见宁氏的几位妯娌面色难看地望着宁氏姑侄。 魏国公夫人四旬年纪,满头珠翠,身姿丰腴,穿着大红妆花缎宝瓶纹褙子,八幅彩绣罗裙,端庄高贵。 宁云岚站在姑母身旁,平淡又不失礼仪地向各位夫人浅笑行礼。 几位与宁氏要好的夫人纷纷拿出贵重的见面礼送给宁云岚。 宁云岚道谢接了,冷艳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喜色。 宁云岚早在一个月前就被姑母宁氏接来了魏国公府,她性子清冷,喜欢一个人独处。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魏国公府避免不了到处都是人,她又不能一直避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在叽叽喳喳的姑娘堆里和咿咿呀呀的戏剧面前,她选择了离戏台较远又不用与人说闲话的位置安坐。结果到底还是没能躲过,若不是碍着姑母的情面,她是不耐烦与这些夫人假客套的。 陈惠馨见了暗暗羡慕,与茵娘低声道:“给宁夫人娘家侄女的见面礼都如此大方,想来给太夫人送的寿礼就更珍贵了。” 各个府上装寿礼的锦匣在一进魏国公府时就有专人收下摆在了显眼的大条案上,等寿宴结束之后才会进行登记造册,旁人并不知道各家都送了什么礼,想来那些礼品都是值钱的物件。 茵娘笑着点头,压低了声音与表姐道:“也不全是因着魏国公夫人,宁小姐本身家世就很显赫,她父亲是封疆大吏,主宰一方,若是没有用得着的地方,谁会无缘无故出手那么大方。” 陈惠馨一想也是,她能来魏国公府还是借了姑母的光,处处要看姑母的脸色行事,宁云岚出身再好,再不情愿,也要扬起笑脸听魏国公夫人摆布,陈惠馨想到自己的出身即使看些脸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二夫人姜氏瞥了身姿僵硬的宁云岚一眼,眼神十分冰冷。 她的女儿姝娘明明比魏妍年长,却只能站在魏妍身后,到哪里都不显。大嫂放着魏家适婚的小姐们不顾,偏介绍起自己娘家的侄女。宫里的魏贵妃也是如此,从不提携娘家的妹妹们,连召见都很少,很怕再有魏氏女入宫分了她的宠爱,宁氏母女几人向来都是自私的。那宁云岚心高的很,普通的世家公子她能瞧得上? 姜氏想到这里,不禁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只怕她那个好侄女未必领情。 宁氏几妯娌的丈夫皆是庶出,虽心有不满,却没人敢出声言语。 人群后的莘娘不由被宁云岚吸引了注意力。 前世宁云岚不知何故惹恼了宁氏,被宁氏怒气冲冲送回了宁家,自此后宁云岚再没来过京城,宁云岚的父亲也与宁氏疏远,两家不再走动。这件事满京城都知道,宁氏想瞒也瞒不住。 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亲姐弟闹到如此地步! 第十五章 亲临 魏国公夫人正与众位夫人说得热闹,忽有门吏引着内侍提前来报:“郭太妃来了!” 花厅内外一片哗然。 莘娘没想到郭太妃会亲临魏太夫人的寿宴,不由怔在了那里。 隔着窗棂上糊的翠色纱绫能看到魏国公府的丫鬟仆妇们各个面露得意之状。 这时有人过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莘娘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四顾,发现身边的夫人小姐早已急匆匆起身随着魏国公夫人迎了出去,继母陈氏正由秋檀小心搀扶着走在人群外围,陈惠馨和茵娘被夹裹在人群中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她还呆呆地坐在那里。 是蔡珍珍轻轻扯她的袖子,提醒她。莘娘不禁向蔡珍珍露出感激的笑意。蔡珍珍羞涩一笑,挽着她的手随着母亲跟在众人后面出了花厅。 众位夫人小姐今日打扮得分外精致,织金绣彩,珠光宝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辉,恍得人头晕。 莘娘恍惚中想到郭太妃来了,不知淳王爷会不会来。 外院的消息比她们得知的早,魏国公早已率领合族子侄迎接至昌华门外,魏国公夫人宁氏忙带着诸位夫人小姐在大门外迎接,魏太夫人领合族女眷和几位鬓发如银的太夫人在垂花门前恭候。 前方隐隐有细乐之声响起,莘娘越过人群遥遥看到一把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后面有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郭太妃当真来了!” 銮舆前方开路的内侍连连拍手示意众人。 魏太夫人等连忙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魏太夫人、魏国公夫人来。那銮舆抬进大门,入仪门,众人步下尾随,迤逦而行。 莘娘见那车舆直往魏太夫人的院落行去,直到中堂前,郭太妃方由陆嬷嬷扶着下舆。 人群最后的莘娘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只隐隐听到中气十足的魏国公与众臣至帘外问安声,郭太妃隔帘垂问了几句什么,魏国公方带领诸臣退去外院。 中堂内,郭太妃笑着与魏太夫人道:“老寿星安好!太后娘娘对您很是挂念!” 魏太夫人笑着颔首:“都好,都好。” 两人谦让了一番,最后郭太妃坐于上首,魏太夫人居次,魏国公夫人立在下首,诸位太夫人欲行国礼,亦被郭太妃笑着免去,也免去了众位小姐的跪礼。 寒喧过后,魏太夫人吩咐儿媳宁氏:“带诸位贵客去花厅坐罢,让我与太妃娘娘自在说话。” 郭太妃却笑着单独留下了各府上嫡出的大小姐,“小姑娘们各个娇嫩的花骨朵似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潮气蓬勃,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被挤在一边的莘娘无意中看到魏太夫人扶着蟠龙拐杖的手几不可见地紧了紧,老人家笑着轻轻颔首,却没再开口。 待人群散去,莘娘这才看清郭太妃的衣着。郭太妃是先皇的遗孀,先皇早已驾崩,即便是代表魏太后参加魏太后亲母魏太夫人的寿宴,郭太妃也不能着艳色衣袍。 郭太妃头戴九翟冠,身穿织金云肩通袖襕纹大衫,棕绿暗绣金鼎百叶马面裙,皮肤白净,笑容慈和,保养的也很好,看起来与魏国公夫人一般年纪,与实际年龄至少年轻十岁,想来郭太妃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过得并不孤独。 屋里上了年纪的贵妇,人手一串珍稀贵重的佛珠,就是享尽富贵荣华的魏太夫人也不能幸免。郭太妃不仅没戴佛珠,身上也没有檀香味,反而有股淡淡的茉莉清香,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莘娘见了和善的郭太妃,不自觉的放松下来,魏国公府处处高人一等的压迫感也渐渐消失了。 彼时魏太夫人的东、西次间除了出嫁的和已订婚的,适龄的嫡出长女均在此了,众人毕恭毕敬的同时,场面再次热闹起来。 人老成精,众位太夫人相顾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都看出来郭太妃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 魏太夫人自然也瞧得出来,今日是她隆重的寿宴,她才是主角,偏她什么也没说,坐在那里笑得像尊弥勒佛。 茶过半盏,趁郭太妃开口前,魏太夫人命人唤来自己的孙女、外孙女、侄孙女,甚至将媳妇儿娘家的侄女都招了来,向郭太妃引见。外人根本没机会说话。 谁都知道魏国公府的姑娘绝不可能做郭太妃的儿媳,就是魏国公同意,宫里的魏太后也不会同意。 魏太夫人却将人都叫了来,这就有意思了。 几位太夫人纷纷垂眸,捻起佛珠,将自己置身事外,屋里就有了淡淡的尴尬气氛。 莘娘没想到这个时候,一直冷冷清清站在角落的宁云岚,突然主动促裙走上前来,向郭太妃恭恭敬敬地请安问好,笑容要多和善有多和善,与方才的冷傲判若两人,十分引人注目。 莘娘这才发现宁云岚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衣裳,将冰蓝换成了桃粉,整个人看上去都柔和了不少。 这还是那个以清冷孤傲著称的宁云岚?莘娘不禁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她不由凝目望去,宁云岚立在那里笑靥如花。这个时候莘娘再看不出她是奔谁来的,她就是傻瓜! 见宁云岚肯出头,莘娘暗暗松了口气,正打算迈出去的步子,悄悄收了回来。 魏国公夫人身后的庶出的长媳许氏满脸惊讶地看着宁云岚。 魏太夫人当即沉了脸,盯着宁云岚的目光锋利如刀。 宁云岚好像没有看到一般,尴尬的气氛缓解之后,依旧稳稳地笑着立在那里。 莘娘暗暗佩服宁云岚的勇气。不禁朝宁氏看去,就发现看起来若无其事的宁氏眉宇间隐忍着一股怒气,仿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莘娘隐隐明白,宁氏姑侄那些尚未发生的矛盾从何而来。 郭太妃一直留意着莘娘,发现这个小姑娘善良,识大体,顾大局,又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郭太妃将目光落到莘娘身上,笑道:“你母亲可是清州樊家的大姑娘?”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都向莘娘看过来。 莘娘没想到郭太妃会垂问她,脑子嗡的一声,当即糊成了一团,本能地上前屈膝回话:“回太妃娘娘的话,我母亲正是清州樊氏的嫡枝长女!” 陈氏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没想到莘娘竟不知何时,因为何事,有幸得了郭太妃的关注。 一个府里不可能出两个王妃! 陈氏秀眉紧锁,这对她们母女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谁知道郭太妃只是随口一问,接下来并没有对莘娘多加关注。 陈氏提起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郭太妃淡淡点头。温声笑着打趣莘娘身旁的蔡珍珍:“你母亲还把你当娇娇儿娇养着么?” 蔡珍珍虽有些紧张不安,却大方的上前屈膝应是,脸红彤彤的。 郭太妃笑着看向蔡夫人,蔡夫人立刻上前屈膝笑道:“这孩子被我娇惯的有些木呐,我们家老爷自幼就开始为她预备嫁妆,到现在还不曾定亲,她父亲整日比我还急!” 邹氏瞪着笑容满面的蔡夫人,死死攥住手心,蔡夫人刚刚与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莘娘没想到继宁云岚之后,蔡夫人竟也敢公然得罪魏太夫人,还明明白白的向众人甚至是郭太妃介绍了蔡珍珍的优势。 又想到表弟能自文掌柜那里得到蔡大人的名帖,想来蔡大人旗帜鲜明,敢作敢为,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实在令人钦佩。莘娘更加坚定了要结交蔡珍珍的诚心。 第十六章 波澜 红桔、金桔服侍莘娘整理妆容,重新回了花厅,没想到路上竟碰到魏国公房里的董姨娘。 董姨娘站在花树后偷偷给董小姐塞了个桔黄绣蝶的荷包,又悄声叮嘱了董小姐一番,表情十分谨慎。 莘娘立刻停住脚,示意两个丫鬟随着她避到一旁不显眼的地方。 那荷包鼓鼓的,入手很沉,娇弱的董小姐险些脱手落到地上。 这位董姨娘继宁氏生了长女魏贵妃之后接连生了魏大爷、魏二爷,之后宁氏才生了世子魏曻,魏曻上有庶出的大哥、二哥,下有魏二夫人和魏三夫人生的两位堂弟,魏四爷和魏五爷。 作为魏国公府的未来继承人,魏曻要比其他兄弟付出更多倍的努力才行。 前世魏太后崩逝,魏贵妃染恙,魏国公府日渐没落,若不是魏曻,致祸的宁氏就会被休回娘家。 无论是繁盛时期还是没落之后,董姨娘都是魏国公府活得最滋润的一个,差一点就被魏国公作为堂室扶正。 一个偏方妾室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能让魏国公同意将自己娘家的侄女接来,还能有银子贴补娘家,董姨娘定有她的过人之处,也难怪她能在宁氏身边站住脚,赢得魏国公的偏宠。 陈惠馨的母亲葛氏就是看中这一点,魏家又求娶的诚心,没有仗着家世显赫轻视陈家,葛氏这才同意将女儿嫁给魏二爷。 莘娘想到这里不禁看向董姨娘身旁的董小姐,她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葱绿湘裙,身形与董姨娘一样娇小玲珑,面相柔弱,十分惹人怜爱。 想来就是这位董小姐后来成了魏二爷的继室。偏巧今日陈惠馨也跟了来。 莘娘并没有看热闹的喜好,还是远离是非的好。 莘娘带着两个丫鬟不动声色地远离了这里。 莘娘走后,董姨娘敏锐地转过头,在莘娘站过的地方,凝视良久,目光沉静,哪里还有半分柔弱。 莘娘带着两个贴身丫鬟顺着花径往回走,走到岔路口被太湖石假山挡住了去路,莘娘主仆就有些辩不清方向。莘娘刚要吩咐金桔去唤来魏国公府的丫鬟引路,就见不远的背光处立着太傅府的孔大小姐。 莘娘顺着孔大小姐的目光看去。 魏曻正扯着程乾的衣袖,笑着:“姐夫长,姐夫短的叫着,”举止亲近随和,看得出来两个人的关系很好。 孔大小姐定定看着尚未察觉的二人,目光欣喜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这与平日里性子文静的孔大小姐极为不符。 只不知她看的是魏曻还是程乾。若是魏曻还好,若是已经定了亲的程乾…… 莘娘看着失魂落魄走远的孔大小姐,暗暗叹了口气。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躲都躲不过。 一只手突然自太湖石假山后伸出,欲抓莘娘的手腕,还好金桔眼疾手快,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被来人扯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金桔不由怒目而视,待看清来人,心中的恼意更甚。 红桔不禁面露疑惑,章公子是如何进来的内院! 章坤见了,一阵冷笑:“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们来得我有什么来不得!” 莘娘看着满脸急躁的章坤心中也很不快。 她是丧母长女,婚事本就艰难,再不能让自己的名声有任何损伤,即便她现在与陈氏并没有任何矛盾冲突,陈氏为了茵娘不会主动陷害她,可一旦她自己行差踏错,陈氏定不会帮她善后,说不定还会劝着父亲将她送出府,任她在庵堂自生自灭。莘娘想到父亲对表弟前程的袖手旁观,这样的事父亲是做得出来的,到时候她再想做什么都不能了。 章坤却不顾忌那些,恨声道:“行啊,你长本事了,竟敢怠慢我母亲,如今千方百计搭上了郭太妃,心里竟还惦记着程乾,我说那日程乾怎么会替你出头,人家程大公子若是有心娶你,还能和你悔婚与魏二小姐定亲!” 章坤一句接一句的贬低怒斥,如雷轰鸣。 莘娘身形晃了晃,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章坤又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 莘娘不禁苦笑,她原以为自己是看戏人,原来她自己也是戏中人,被外人看笑话尚不自知。 六皇子迎面大步走来,不满的皱眉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郭太妃! 六皇子可是十分敬重郭太妃的。 章坤吓得手脚冰冷,都怪自己只图一时痛快,大呼小叫,被六皇子当场抓了把柄,又想到六皇子年幼又不得宠,强装镇定,上前叩礼,陪着笑脸解释了半日,这才夹着尾巴跑了。 多亏了身份尊贵的六皇子惊走了章坤,否则今日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莘娘郑重道谢。 六皇子定定观察了莘娘半晌,带着内侍笑着走了。 莘娘已经没有精力去关注那些。 红桔看着紧抿着嘴唇的大小姐,心里十分担心,“大小姐,您没事吧!” 莘娘轻轻摇了摇头,勉强露出一抹笑意,只因她面色惨白,笑容就显得有些凄楚。 两个丫鬟反而更担心了,心里暗骂章坤多事。 此时的程乾已被魏曻拉去了魏妍的院子。魏妍正待出门,见了三哥身后的程乾,便缩住脚,不往前走。 魏妍红着脸勉强让坐吃茶,魏四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三哥、程大哥,你们快出来,淳王爷驾临,我等速去迎接。” 莘娘主仆随着魏国公府的丫鬟回了花厅,看着深一脚浅一脚先她一步回到花厅的孔大小姐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面色安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陈惠馨正坐在那里已与孔太傅府上嫡出的二小姐聊得火热。 花厅此时已经传来“淳王爷到”的消息,两位孔小姐立刻变了脸色,她们的兄弟因着淳王爷至今还在西北军营里受苦,什么重大的节日都回不来。 孔大小姐目光闪了闪,率先回过神来,低声劝着妹妹。 一直看着孔氏姊妹的宁云岚见了,不禁在心里冷哼,到底孔大小姐老成,不似孔二小姐年少轻薄,七情六欲上脸。 宁云岚借口换衣裳,与姑母打过招呼,当即带着贴身丫鬟出了花厅,脚步照往常多了几许急迫。 出了花厅,宁云岚的贴身丫鬟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我们真的要去外院吗?”若是被大姑奶奶知道可怎么得了! 宁云岚淡淡道:“胡说,那里怎么能算得上外院,明明隔着一道花墙。” 主仆二人顺着捷径去了紧邻外院的偏院。 第十七章 轻视 魏国公府的偏院虽位置僻静,却比普通官宦家的正房装饰的还要华丽。 门上挂着湘妃竹帘,屋里摆放的金玉器皿没有一丝灰尘,桌案上白釉茶壶里的水都是温的,院子里碧绿的翠竹外围栽了一溜花墙。 主仆二人趁人不注意轻手轻脚钻进了竹林。 丫鬟秀玉心里砰砰乱跳,忐忑不已,又见此地十分幽静,并不用担心有人发现她们,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主仆二人立到花墙边静静等待,不一时花墙的另一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宁云岚忙隔着花墙缝隙望去,正看到淳王爷轻车简从,身边只带了两个虞候,十分低调。 外院魏国公亲自陪着司礼监秉笔太监洪盛和众位臣工出来迎接淳王爷。 宁云岚看着那抹高大俊朗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秀玉看着满脸褶皱的大太监洪盛,不解地低声道:“奴婢真不明白,一个宦官有什么好怕的?” 宁云岚立刻低声斥责道:“你知道什么!洪盛的权势已如先帝爷差不多了。” 秀玉被吓得六神无主,畏手畏脚地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喘。 宁云岚却陷入了沉思。 洪盛原是太宗皇帝晚年的贴身太监,先帝爷在世时,也许是因着太宗皇帝不喜先帝爷,先帝爷心存敬畏,也十分尊敬太宗皇帝身边服侍的洪盛。到先帝爷时洪盛就已权势滔天,甚至敢不将当今皇帝放在眼里,常常阴奉阳违。 现如今已经发展到阁老递他门下晚生帖子;六部九卿见了都行跪礼;他出去巡边,与他父亲地位相当的那些封疆大吏披执了道旁迎送;住歇去处,各地知府都换了亵衣,混杂在厨房内监灶。 “君子远庖厨”,可见那些人对洪盛尊敬到了什么地步。甚至连她姑父都要笑脸相陪。 那个到哪里都扬着脸俯视众人的洪盛听到淳王爷来,不顾旁人的劝阻,连忙整理衣帻出门相迎,对淳王爷深深拘礼,腰弯得不能再弯。 宁云岚一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亮的惊人。 淳王爷手上一定有制衡的秘辛,而这个秘辛一定与太宗皇帝有关。宁云岚敢用性命担保,那个洪盛一定是知情人。 那些贵女鼠目寸光,她那个大表姐魏嫣也不过如此,当今皇帝的妃子算什么。 她宁云岚当然要配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宁云岚凝目看着淳王爷被洪盛恭敬地请入正堂。又站在那里静默了良久,方才带着秀玉离开。 回去的路上,宁云岚想到郭太妃别有深意的垂问,心里十分不安。 郭太妃好像十分喜欢温柔安静的女子。 那个莘娘怎么配! 宁云岚不禁蹙紧了秀眉。 她是魏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以她的出身,郭太妃那里是行不通的,她只能想办法自淳王爷这里入手,要想办法让淳王爷知道自己足以有能力与他比肩而立。 莘娘一直关注着宁云岚,直到快要开宴宁云岚才急匆匆回了花厅。 她换了衣裳,她身边的丫鬟却没有换。 宁云岚身边的丫鬟眼神慌乱,裙摆不小心沾染上了牡丹花的花粉,不注意看根本注意不到。 据莘娘所知,魏国公府十分奢侈的在内外院相隔之处用珍稀的姚黄、魏紫做了一面花墙。 莘娘发现宁云岚眼里有光,自信从容,想来定是见到了淳王爷,且更坚定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宁云岚当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许这样的女子更适合淳王爷,可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 莘娘暗暗摇头,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莘娘与孔府的两位小姐同席,程莹笑着过来与她同坐。 莘娘就发现孔芳琼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暗暗打量了程莹好几眼。 程莹并没有注意到,小声与莘娘评论着魏国公府的厨艺,“今日的席面十分出彩,可鲍汁扣花胶和佛跳墙的味道还是没有高升客栈的滋味足。” 莘娘笑了笑,突然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直直落到自己身上,顿觉如芒在背。 莘娘转头却没发现有人看她。 孔芳珠不屑的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小姐是宫里的公主、贵人。”孔芳珠认为只有宫里的御膳房能与高升客栈相比。 孔二小姐这张嘴可真会得罪人,与她那爱惹祸的哥哥当真是一个性子,不用猜都知道她们是亲兄妹。反倒是孔大小姐温柔和善,明明是一母同胞,却与她的弟弟妹妹截然不同。 程莹冷笑着瞥了孔芳珠一眼,却大度的没有与孔芳珠计较。 谁知那孔芳珠见程莹退却,更是不依不饶。 孔芳琼蹙眉,暗暗拦了妹妹,笑着与程莹道:“没想到程小姐也喜欢去高升客栈,我妹妹也喜欢那里的膳食,不如改日我们约了一道去。” 孔芳珠不愿意,可一想到美食,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程莹更不愿意与孔芳珠同去,却不好驳了孔大小姐的好意,轻轻点了点头。可去不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与孔氏姊妹并不熟悉,更没想过深交。 谁知孔芳琼似乎知道程莹是怎么想的,紧接着道:“那改日我下帖子,邀程妹妹出府,既然是我邀请的自然是我做东,到时候程妹妹可要赏光。”她想了想,看向莘娘,笑道:“姚大小姐也一同去,人多热闹些!” 孔芳琼声音柔和,诚意十足。 话说到这份上,程莹还真不好拒绝,只好笑着应了。 孔芳珠心中不满,去一次少说就要几百两,却请个外人,姐姐对她都没有这么大方过。 莘娘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不想牵涉其中,马上就要到七夕了,万一孔芳琼特意选那日,她就更不能去了。 莘娘笑道:“多谢孔大小姐好意,只是如今我远方的表弟正在府中做客,他就要搬去书院读书了,见面不易,等闲了我们再聚。” 孔芳琼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多说无益。 宁云岚一直在暗暗观察莘娘,没想到她竟也发现了孔芳琼的心思。传言不是说她温吞木呐么?可看上去却聪明的很,自己之前倒是低估了她。 宁云岚不由深深蹙眉。 第十八章 回府 陈氏是双身子的人,用了宴席就与在花厅招待的魏二夫人姜氏提出告辞,姜氏十分理解,笑着留下了茵娘和陈惠馨,等众家夫人小姐散了再走,待陈氏回去会派了府里的马车来接她们。 莘娘自然是跟着继母的,出了魏国公府她见继母面色倦怠,两个小丫鬟又唯唯诺诺的不敢上前,秋檀一个人力薄,莘娘只好上前与秋檀一同搀扶继母上车。 陈氏心里有气,见是莘娘,扭着手甩开了莘娘,沉着脸扶着秋檀的手上了马车。等服侍她的丫鬟上车后,陈氏立刻吩咐车夫回府。丢下莘娘和她的两个丫鬟,扬长而去。 这一幕正巧被车舆上的郭太妃看到。 郭太妃叹息道:“这孩子也够难为的。”自己还不曾做什么,倒是连累了她。 郭太妃身边的心腹陆嬷嬷,看着独自带着丫鬟上车回府的莘娘,语带怜惜道:“谁说不是呢!姚大小姐很小就没了母亲的庇护,父亲又是个指望不上的,这些年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陈氏这是仗着提前出来,不会有人看到,在府里指不定怎么样呢! 陆嬷嬷想到在魏国公府门前大发脾气的陈氏,不禁暗暗摇头。 莘娘不喜应酬,今日碰到章坤本就心情不愉,接下来还要应对继母,晌午又没有歇息,回到府里顿感疲倦。 有小丫鬟见了她忙跑过来,笑道:“大小姐,夫人请您快些去梧桐院。” 莘娘暗暗叹了口气,只不知继母是等不及询问她,还是等不及训斥她,双身子的人,折腾了一天,竟然连休息都顾不得了。 后回来的茵娘和陈惠馨在陈氏这里打个照面就回了她们的院子梳洗歇息。 陈氏却单独留了莘娘。 “你娘与郭太妃是怎么回事?” 樊家在清州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过路行商的却都要买账,即便是京城富贵人家的管事路过那里也要低下头来与他舅舅打交道,郭太妃听过樊家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她母亲的贤淑京城有几人不知。 莘娘垂眸回道:“清州是淳王爷的封地,郭太妃许是听说过外租家,随口问了问。” 陈氏压下火气,没有揪着不放,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茵娘的前程。陈氏倚在榻上长篇大论地说起闺训,不外乎就是让新娘安分守己,不要有非分之想。 莘娘立在那里温顺听着。足有半个时辰,别说茶水,就是绣墩也没有丫鬟替她搬来一个。 红桔和金桔焦急地在外面等待。 莘娘等陈氏训够了,轻声道:“我们家与程府有过婚约,这件事您可听说过?” 正在喝茶的陈氏动作一滞,随即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茶盏。 陈氏没想到莘娘敢大胆直白地问她,迟疑了片刻,脸色很不好看,却没有否认。 魏国公想拉拢程御史,早就提前与侯爷打过招呼。 夫妻一体,她自然是听侯爷的。即便不是侯爷的意思,陈氏也不可能向莘娘解释缘由。这桩婚事既然都已经不成了,那就更没有让莘娘知道的必要。 依莘娘对陈氏的了解,此事若是陈氏做主回绝的,那她定会斩钉截铁地断然否认,不会有任何迟疑。 看来并不是陈氏的意思,那就只能是父亲了。 没想到父亲竟与魏国公私下有往来。将来若是三皇子落败,整个永安侯府岂不是要被父亲牵扯进去。 陈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今日心情不快,没有心思温声细语。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我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莘娘屈膝告退。 回了清漪院,莘娘坐到梳妆台前,任由红桔和金桔替她卸了钗环,将章坤的话与常妈妈说了一遍。 常妈妈当即变了脸色,咬牙道:“哪个烂嘴的传闲话传到了您的耳朵里。” 常妈妈气恼了半晌,叹息道:“您及笄没两日,老奴就传信给了舅老爷,只可惜信还没传到,魏家就与程家定了亲事。” 莘娘笑道:“不碍事的,妈妈已经尽力了。” 说到底她还要感谢章坤,若不是他多嘴多舌,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常妈妈知道大小姐累了,此时不是细说的时机,她看着莘娘睡下,唉声叹气地出了内室。 那边茵娘和陈惠馨已经回清澜院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醒来就听到丫鬟禀报:“林姨娘来了。” 陈惠馨听了随口道:“她来做什么?” 茵娘淡淡道:“许是又绣了什么物件给我送来。” 茵娘吩咐小丫鬟:“让她进来吧。” 林姨娘进了清澜院的院门,就看到茵娘屋里一个三等丫鬟正顶着厚重的托盘在廊下跪着,单薄的身板摇摇晃晃,脸色苍白如纸,眼看着要昏倒了。 八成是自打茵娘出府一直在大太阳底下跪到现在了。 那丫鬟林姨娘认得,名叫春福,是府里后买来的乡下丫头,二小姐嫌弃她名字土气,给她改名春儿。春儿性子憨厚,不太会巧舌逢迎,也不知是哪句话得罪了二小姐。 二小姐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如此心狠,若是传出去多影响自己的名声。 林姨娘扭了头,有些不忍看,匆匆走到屋前,当即换了一副笑脸,进屋笑道:“奴家为二小姐做了一双云头鞋,二小姐得空试试,看合不合脚。” “劳烦林姨娘了。”茵娘命丫鬟倒茶,请林姨娘坐。 今日的二小姐待她十分客气,想来国公府之行很顺利。 林姨娘坐到杌子上,笑道:“二小姐说的哪里话,你有事只管与奴家说。” 正在挑选首饰的陈惠馨听了,扭头道:“拿来我瞧瞧。” 茵娘吩咐容儿递了过去。 陈惠馨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 一双小小巧巧的十样锦缎子云头鞋,周围用纱绿线锁边,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样式新奇,颜色也配的好,绣工更是精细,别提多精致漂亮了。 陈惠馨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笑着与林姨娘道:“既然姨娘如此热心,不如也给我绣一双吧!就和我表妹一模一样的好了。” 林姨娘听了不由怔了怔。 陈家的这位表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吩咐自家的奴婢。 林姨娘心中不满,勉强笑道:“不知表小姐可否有现成的鞋样子。” 陈惠馨当即自裙下伸出一只脚来,她的丫鬟忙上前照着画了鞋样,递给了林姨娘身边的丫鬟黄菊。 林姨娘吩咐黄菊接过鞋样,就告辞出了清澜院,心里气得不轻,回了自己的院子就躺在了床上,直呼:“心口疼。” 黄菊忙帮林姨娘顺气,一边给她出主意:“二小姐如此苛待下人,早晚闹出人命,如今夫人双身子不怎么理事,周妈妈一个奴婢哪里管得了二小姐。咱们府上不是还有一个嫡出的大小姐。” 林姨娘立刻来了精神,“还是你聪明!走,我们这就去趟清漪院,既然学了我的手艺,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平白享受!” 黄菊立刻笑着扶起林姨娘。 第十九章 人心 夫人自大小姐走后,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目光冷凝,如泡在了冰水里,让人心惊胆战。 周妈妈见夫人疲惫不堪却没有歇下的意思,想了想,低声劝道:“依奴婢看,还是将大小姐早日嫁了的好。” 陈氏沉思了半日,抬眼看向满脸担忧的周妈妈,吩咐道:“你去打听合适的人家,近的没有,远一些的也无妨!绝不能让她挡了茵儿的前程!” 周妈妈忙郑重应了,亲自服侍夫人歇下,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守在外间的秋檀见周妈妈出来,忙上前悄声道:“那个安氏特意做了小灶亲自送去了大小姐的院子。” 周妈妈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内室闭合的纱帐,皱眉道:“无妨,安氏本就是那边的人,现在夫人喜欢她的手艺,知道了也不能立时撵她出府,只要她用心当差,这些小事就不要去打扰夫人了。” 秋檀还是有些迟疑:“那我们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周妈妈细细叮嘱她:“安氏每日为夫人准备的膳食,你吩咐人盯紧了,等咱们的人学会,到时再撵了那安氏不迟。” 秋檀听周妈妈说的有理,笑着点头应了。 莘娘熟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这才觉得精神好了一些。 金桔见大小姐起身了,笑着禀道:“安氏提着食盒给您送吃的来了,人刚到,正在外间与常妈妈说话。” 时间掐的正好,想来安氏一直在留意她院里的消息。 莘娘笑道:“快将人请进来!” 话音刚落,安氏已被常妈妈亲自陪着进了内室。 安氏见了笑容恬静的大小姐,心情激动,当即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莘娘亲手将人扶起来。 金桔笑着去取了杌坐,给安氏端了茶水,一副正经待客的作派。 安氏觉得大小姐和她院里的人都很和善,方才的常妈妈待她也很热情,没人将她当奴婢看待,又想到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侄儿,不由湿了眼眶,她站起身语带哽咽道:“大小姐不必客气,我想着出府宴席,折腾人又吃不好,特意做了几道清淡的送来,大小姐别嫌我多事。” “多谢你惦记。”莘娘道了句辛苦,转头吩咐红桔:“将药匣取来。”与安氏笑道:“早就预备了,一直没机会给你。” 是怕侯夫人误会她们吧! 安氏忙摆手道:“大小姐对我有恩,我不能再收您的东西!” 莘娘笑道:“这不是给你的,回去给侄儿好好补补身子!” 安氏见大小姐诚心实意,感激不尽,忙道谢接了。 侄儿已经病了好几年了,如今渐渐好转,底子却弱,正需要珍稀的药材和食补同疗,安氏想到自家窘迫的境况,根本无力置办。大小姐想来已经知道了,并且替她想在了前头。 她既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大小姐的人,自然要一心一意追随大小姐,何必扭捏作态。 常妈妈见安氏没有推辞,笑着放下心来。 安氏坐了片刻,起身告辞:“我不打扰大小姐用膳了,大小姐想吃什么,随时让丫鬟与我说。” 莘娘笑着道:“快回去吧,大厨房不能久空,免得赖妈妈又要借口找麻烦。” 安氏来了也有几日了,大小姐从不曾吩咐她做什么,处处替她考量,跟了这样的主子还有什么好求的。 安氏本就心存感激,见了大小姐的处事为人,心里更添敬重。 林姨娘带着黄菊此时已经到了清漪院外,与出来的安氏走了个碰头。 安氏看到林姨娘,没有丝毫惊慌,表情平淡地行了个福礼,提着食盒就走了。 林姨娘看着安氏的背影,眸光闪烁不定。 黄菊悄声道:“这个安氏胆子可真大!竟敢明目张胆地为大小姐开小灶,夫人竟也不管。” 林姨娘嗤笑一声,“不过仗着自己手艺好,夫人一时半刻离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等那安氏没用了,下场好不了。” 黄菊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她常跑大厨房,见过许多手艺好的厨娘,那些人都有独门的配料,每日配好了带来,旁人想学,无异于大海捞针。 黄菊觉得是在侯府养尊处优多年的林姨娘想得太简单了,就安氏那一手刀工,就是有天分的人没个几年也别想学成,那些没有天分的,比如那个赖妈妈,这辈子都别想学会了。 黄菊见今日林姨娘心情不好,没再说出来惹她生气,安分地闭上了嘴。 莘娘正要去外间用膳,有小丫鬟进来禀道:“林姨娘来了!” 金桔撇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林姨娘突然来咱们院,准没好事。” 莘娘看了皱眉的常妈妈一眼,常妈妈立刻笑道:“老奴这就去打发了林姨娘。” 林姨娘看着笑呵呵将她挡在门外的常妈妈,一时间愣怔在了那里。她想了一路的说辞,万万没想到大小姐竟然不见她。 黄菊见红桔自厢房出来,捧着为表少爷做好的衣裳鞋袜进了正房,去请大小姐过目。不由轻轻扯了扯姨娘的袖子。 林姨娘见了那绣工,又被拒之门外。走这一趟,非但没有消火,反倒更气了。 常妈妈看着林姨娘青红交加的面色,微微笑道:“姨娘先回去吧,大小姐正在用膳,待会还要去表少爷的院子,姨娘改日再来。” 黄菊听了心中不忿,大小姐明明刚见了安氏,怎么到姨娘这就不行了。 林姨娘却知道表少爷就要搬出府去了,这几日正在收拾行囊,赶上大小姐有事,再气也不好多说,讪笑着告辞离开。 莘娘用了膳,命金桔带上文房四宝,与捧着衣裳鞋袜的红桔,一同随着莘娘去了樊诚的院子。 表弟住在了父亲书房旁的小院里,那里原是父亲换衣裳和临时歇晌的地方。 屋里迎面一副二尺见方的单幅笺纸,张挂在了翘头案后的墙上。 莘娘走近了看去。 斗方儿上是他父亲的字迹,龙飞凤舞的狂草,隐藏着一种肆意的放纵。 樊诚看着表姐在他面前自在放松地四处打量,笑着自匣子里取出两张卖身契,交给她。 “这张是安氏的,上次和常妈妈去感谢文掌柜,文掌柜借我的手给你的,这是安氏自己的意愿,你莫要推辞。晚上碰到姑父,我会与他说的,现在陈氏十分倚重安氏,是舍不得撵她出府的,以后安氏就是你的人了。” “这一张是卫婆子的,卫婆子是父亲特意让我给表姐带来的人。旁人都以为卫婆子是乡下人,只会种菜种田,看着不打眼,其实不然,卫婆子不仅懂得打理庄子,还颇通一些药理,年轻时也曾跟着人收腰抱小,什么都会,日后你能用得上。” 莘娘没有同表弟客气,笑着接了。 金桔和红桔听了十分高兴,大小姐身边又多了两个能人,加上她们和常妈妈三人,大小姐再不愁无人可用。常妈妈和卫婆子二人又年岁长,可以时常出府,日后办什么事都会方便很多。 第二十章 撺掇 陈氏醒来,屋子里光线柔和,只方几上点着一盏烛台。 侯爷已经回了梧桐院,正坐在太师椅上吃茶,身上有些酒气,面色却如常,应该是在等她醒了一同用膳。 陈氏笑着坐在那里,任由秋檀动作轻缓地为她穿衣梳头。 永安侯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陈氏脸色不好,关切道:“是不是今日累了?魏国公府不比别家,以后旁的事都推了吧!” 陈氏起身笑道:“妾身知道了!” 夫妻俩坐在一处吃茶。 陈氏与永安侯商量,“我们家大小姐今日在魏国公府听了些闲话,跑来质问妾身,妾身想着大小姐的年纪也到了,不如早日寻门好亲事,定下来的好!” 永安侯面色泛冷,起身道:“你看着办吧!”说完就去了卧房换家常的衣裳。 周妈妈进来笑道:“侯爷怕吵到您,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静静坐在那里等您,足足坐了有两刻钟了!” 陈氏听了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秋檀见夫人心情有所好转,笑着恭维道:“侯爷对您十分信任,内院的事从不插手,只要是您和二小姐的事,几乎有求必应!没想到侯爷竟能将大小姐的婚姻大事也全权交到了您的手上。” 陈氏笑了笑,压抑着喜色,转头吩咐秋檀:“去叫茵儿和惠馨来用膳。” 秋檀领命去了。 周妈妈见屋中没了旁人,趁机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打听到一家,是庞老将军的次孙,庞二老爷家的独子庞文會,无论是年纪还是性子,配我们家大小姐都极为适合。” 陈氏听了,来了兴致,示意周妈妈继续说。 周妈妈忙将打探来的消息,与夫人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庞二老爷近日刚刚回京述职,等批文下来之前打算为儿子定下亲事再离京。奴婢还打听到后日庞二夫人会带着庞二爷去离城五里的真武庙敬香。”又附耳悄声道:“实则是去相看的,相看的是孔老太傅的二孙女,到时夫人可借机让庞二夫人见见咱们家大小姐。” 陈氏听了却面露难色,喃喃道:“怎么偏偏选在了真武庙。” 老侯爷正是在真武庙带发修行,老侯爷在府里时最喜欢的就是莘娘。她背着人私自带莘娘去相看,若是被老侯爷知道了可如何解释。 周妈妈也知道夫人为难,又想到机会难得,只得继续道:“庞老将军的长孙庞嘉英是长房的嫡长子,势必要留在京城,二老爷常年在外任职,京城基本没什么产业,庞二爷本就常年跟着父母在任上,将来势必会带了妻子在父母跟前尽孝。” 庞二爷性子温润,品格端方正直,人品家世都没的挑,陈氏只怕老侯爷那里不好解释,毕竟庞二老爷的官职照侯爷低了太多,又常年离京……莘娘是侯府长女,不比孔二小姐,只是孔侍郎的次女。 周妈妈见夫人犹豫不决,低声劝道:“这么合适的人家,可遇不可求。这桩婚事若是成了,除了年节,大小姐就别想回京了。” 秋檀轻手轻脚进来,笑着禀道:“二小姐和表小姐到了。” 陈氏听了不再犹豫,与周妈妈颔首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又吩咐秋檀:“去传饭吧!” 莘娘来梧桐院请安时,除了她和表弟,大家都在,屋子里其乐融融。只她一来,屋子里顿时静默下来。 莘娘上前来行礼问安。陈氏忙笑着吩咐丫鬟:“快给你们大小姐上茶。”又拉了莘娘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笑着问她:“可休息好了不曾?” 一旁的茵娘也笑着与长姐打招呼,末了道:“长姐回去的晚,母亲怕你还在歇息,就没让丫鬟去叫你过来用膳。”变相的替母亲解释了没叫莘娘一同用膳的缘由。 莘娘垂眸不语。她实在不想勉强自己陪那对母女演戏。 永安侯误以为她还在对继母心存不满,心中十分不快。 永安侯冷冷睨了长女一眼,当着众人,语带警告道:“程家的事你就别再惦记了。程乾是程府的长子嫡孙,更是庞老将军最喜爱的外孙,你懦弱不济事,担不起宗妇之责,没得丢了我永安侯府的脸面。日后让你母亲给你选户合适的次子幺儿,你嫁过去不需要当家立纪,只管清闲享福就是了。 莘娘听了父亲的话,如五雷轰顶,心如刀割。 原来她在父亲眼里竟然一直是这样的! 不为她着想就算了,偏偏理由找的冠冕堂皇,将一切都推到她自己身上,是她不行,配不起程乾。 莘娘一直不曾将父亲的偏袒放在心上,此时却对父亲生出一股隐忍已久的怨气。 若真是程家瞧不上她,这桩婚事早就不存在了,程乾的母亲又怎么会一直等到她及笄! 她不是可惜这桩婚事,她是气父亲对她不负责任的所作所为。 陈惠馨看着深受打击的莘娘,心里十分赞同姑父的话。 知女莫若父!姑父还是很了解莘娘的,简直一针见血。 茵娘避在表姐身后,偷偷掩了嘴笑。 永安侯看着长女失望的眼神,心中恼怒,又想到自己从未将这个长女放在心上,她怎么想都无妨。永安侯很快熄灭了怒火,皱眉道:“樊诚那里还有什么需要的,你让他直接与我说,不要去打扰你母亲静养。” 莘娘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陈氏忙上前道:“侯爷消消火,大小姐年纪轻,有什么话您慢慢说,别气坏了身子。”陈氏劝慰了几句,笑着转移了话题,“妾身许久不曾给老侯爷请安了,后日是黄道吉日,妾身想带着大小姐去庙里看望老侯爷。” 永安侯听陈氏提起父亲,有片刻的恍惚,半晌点头道:“你说的极是,只是爷这两日政务繁忙,你代爷向父亲请安问好。” 陈氏知道侯爷与老侯爷有隔阂,算定了侯爷不会去,就是去了老侯爷也不会见他。陈氏笑着应了,又叮嘱莘娘准备出行事宜。 莘娘一一应了。 永安侯见天色不早了,摆手道:“都散了吧!” 陈氏亲自送出门,不放心地吩咐周妈妈亲自走一趟,送茵娘和惠馨回清澜院。 周妈妈笑着应了,当即有小丫鬟提着纱灯在前引路。 直到一行人走远,陈氏才回过头来看向莘娘:“大小姐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说完就进了内室。 莘娘屈了屈膝,独自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踏着月色,听着池塘附近的蝉鸣,不疾不徐地回了清漪院。 许是午后睡得晚,莘娘夜里无眠,想到自魏国公府回来,陈氏还是一副急躁的模样,到了晚上又恢复了气定神闲,莘娘心里隐隐不安。 第二十一章 整治 一大清早,茵娘和表姐睁眼匆匆梳洗一番就来了梧桐院。 彼时陈氏刚刚起身,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看到表姐妹俩不由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茵娘掩了嘴笑,拉着表姐的手,凑到妆台前,满脸好奇道:“娘,您给长姐说的谁家公子?” 昨夜她和表姐回去猜了半宿也猜不出是谁家的公子。 陈氏瞥了满脸笑意的周妈妈一眼,好心情地打趣女儿:“明日娘也带了你去,你就知道是谁家公子了?” 茵娘嘟了嘴,“我才不去,祖父每次看到我都板了脸。” 陈惠馨笑着凑趣道:“表妹这么漂亮,姑母怎么舍得带你去,万一表妹被那位公子瞧上了,可如何是好。” 陈惠馨说着,掩袖笑起来。 陈氏笑着拍了侄女的肩膀,“说的什么浑话,当心被你姑父听到了笑话你。” 陈惠馨吐了吐舌头。 茵娘羞得满脸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若不是碍着祖父不喜她,她当真要去试一试。 陈氏笑着撵她们:“行了,快回去睡个回笼觉,醒了让安氏给你们多做些好吃的,不用再过来请安了。” 姊妹俩笑着应了,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梧桐院。 陈氏敛了笑,吩咐秋檀:“让林氏亲自跑一趟,她不是愿意往清漪院跑么,让她将新做的衣裳给大小姐送去。” 秋檀笑着应是。 还是夫人整治姨娘的法子好!这个时辰只怕林姨娘还在睡着,有什么怨气去向大小姐发好了。 秋檀立时去了林姨娘的院子传话。 周妈妈失笑,这一趟折腾下来,以林姨娘那小脚,不死也脱层皮。 林姨娘听了夫人的吩咐,匆匆起身,顾不得吃早膳,梳洗一番先去了东南角的针线房,又去了紧西侧的清漪院,几乎跑了整个后院。 到清漪院时,林姨娘是又累又饿,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作,气得连拧了黄菊好几下。 黄菊疼的呲牙咧嘴,强忍着不敢出声。 林姨娘强挨到清漪院的宴息室,看着慢条斯理用膳的大小姐,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可是夫人吩咐针线房连夜赶制的新衣裳,大小姐可要好好穿!” 今日的林姨娘说话阴阳怪气,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常妈妈没有多想,只当林姨娘还在不满昨日被拒之门外。 莘娘放箸,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笑道:“姨娘昨日来有什么事?” 林姨娘闻着那香味,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心情能好才怪。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看到二小姐院里有个丫鬟被罚得去掉半条命,我们家是仁善之家,大小姐菩萨心肠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林姨娘语带胁迫道。 莘娘笑了笑,漱口净手,方淡淡道:“姨娘说的是春儿吧!春儿失手打碎了二妹最喜欢的玉镯,罚她跪一日,二妹很过分吗?” “你……”林姨娘看着面色温婉的大小姐,竟一时词穷,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说春儿惨的是她,难道要让她亲口承认二小姐过分吗?她哪里敢! 莘娘敛了笑道:“姨娘还没弄清楚事情缘由就跑来我这里转述,不知传到母亲和二妹耳中,姨娘该作何解释?” 大小姐语气依旧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林姨娘顿时脸色煞白。 莘娘只愿清净,无意把人逼到死角。 莘娘好意提醒道:“姨娘还要先去母亲那里复命吧,若姨娘再耽搁下去,只怕回到自己院里可就要直接用午膳了。” 林姨娘没想到大小姐比二小姐还不好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她本想胁迫大小姐替她出手管束管束无礼傲慢的二小姐和表小姐,不曾想反倒被大小姐软硬兼施的给辖治住了。临走时才发现,她始终站着,与一直坐在那里的大小姐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与夫人说话呢! 什么时候大小姐也如此有气势了? 红桔笑着送了脸色涨红的林姨娘出门,回来笑道:“这下林姨娘能消停一段时日了。”话音刚落,就见众人目光异样地看着托盘里的衣裳配饰。 金桔满脸疑惑道:“去真武庙给老侯爷请安,不是应该穿着端庄郑重一些吗?为何要让大小姐穿这么鲜艳的衣裙。” 一旁沉默的卫婆子突然开口道:“八成是要带着大小姐去庙里相看。” 常妈妈听了顿时白了脸。 莘娘隐隐已有感觉,笑着劝众人:“你们不要担心,早晚有这一遭,无妨的。” 常妈妈一想也是,大小姐年纪也不小了,老侯爷就在真武庙,若是不好的人家夫人也不敢带大小姐去。 众人渐渐缓和了面色,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日一早,莘娘去正房时,父亲还没出门。 继母正亲自服侍父亲更衣。 永安侯看着孕中依旧操劳不休的妻子,语气温和道:“难为你了!” 陈氏怔了怔,眼中有些湿润,低了头道:“有什么难为的,都是妾身的本份。” 梧桐院新提上来的三等丫鬟云儿进来禀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陈氏点头,笑道:“请大小姐先去西次间坐,问问大小姐吃了饭不曾,若没吃,你们包些热乎点心给大小姐待会儿带去车上。” 云儿恭声应是,拢在衣袖下的手却攥得骨节发白。 她原在东北角的浆洗房当差,从未近距离看到过侯爷,转头见到今日侯爷竟然也在,不禁面带紧张地屈膝行了福礼,脚步不稳地出了内室。 云儿想到侯爷肃穆的脸庞,伟岸的身影,不由抚着胸口,缓缓吁了口气。 永安侯瞧着这丫鬟面生,随口问陈氏:“这个丫鬟新来的?” 陈氏笑道:“不是,她原是浆洗房祝妈妈的小女儿,聪明伶俐,放在浆洗房做杂事可惜了,周妈妈看她勤快,调教了一段时日,升到三等丫鬟,调来了妾身院里。” 原来是金陵管事阮贤的小女儿。永安侯想了想,道:“既然是阮贤的女儿,三等丫鬟有些低了。” 陈氏笑道:“妾身想着先让她适应适应,慢慢来,一来就在妾身院里做二等丫鬟,恐怕难以服众。” 永安侯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穿戴整齐大步向外走。 陈氏亲自将侯爷送出门,笑道:“侯爷吩咐带去真武庙的东西,妾身都已经备好一一检查过,都着人抬上车了,侯爷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妾身吗?” 永安侯思忖良久,最终道:“早去早回,父亲有什么吩咐你做主应下便是。” 陈氏笑道:“是,妾身知道了。” 莘娘静静站在西次间窗前,隔着纱屉子看着满脸柔情笑意的继母,恍惚想着,母亲曾经也是和父亲这样相处的吗? 这时有丫鬟在身后道:“大小姐安好!” 莘娘转过头来,看着面前娇俏的丫鬟,心中震惊不已。 这不是将来的阮姨娘吗? 莘娘看着打扮素净的小姑娘,蹙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儿屈膝恭敬道:“回大小姐的话,奴婢本名阮云儿,今日第一天在梧桐院当差,大家都叫奴婢云儿。” 是了,就是她! 莘娘看着云儿乌黑的发顶,光洁的额头,有片刻的失神。 原来那个娇滴滴的阮姨娘还有这么朴素守规矩的时候。 第二十二章 巧遇 送走了侯爷,陈氏叮嘱秋檀几句,带着莘娘匆匆上了马车。 她们的行进速度十分平缓,出了城门,不时有马车自她们身边驶过。 与侯府的马车一同往真武庙去的有两拨,一前一后驶在官道上。 金桔撩开帘子一条缝隙,低声问卫婆子:“卫大娘您看清是谁家的马车了吗?” 卫婆子摇了摇头,她看清了却不认识。 红桔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大小姐,忙拉了金桔进来,悄声道:“你别问了,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金桔紧张地攥紧了帕子,看了一直不曾言语的大小姐一眼,点头抹着额头的细汗。 到了山脚下还没等金桔细看先到的马车,夫人已经吩咐轿夫抬来竹兜,抬了夫人和大小姐上山,身边只带了粗手大脚,步伐矫健的周妈妈和卫婆子。 到了庙门前,莘娘一眼便看了庞二夫人和庞府的大姑奶奶程夫人以及二人身后俊逸挺拔的庞文會。 莘娘袖中的双手微拢。 继母往常都是虔诚的步行上山,多歇几次看看风景然后慢慢走上真武庙,今日这么赶原来是急着巧遇庞二夫人。 庞二夫人只有一个独子,看到微微低了头的庞文會,莘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庞文會两榜进士出身,年过三十就进了内阁,文采斐然,前世好像没听过他成亲的消息。 如果对方是庞文會,莘娘倒不那么排斥今日的相看了。 庞二夫人和她身边的大姑姐庞氏不禁停下脚步,看到永安侯的继室带着府上的大小姐上山,都十分意外,她们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正怀着身孕的陈氏。 程夫人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莘娘,心里有片刻的惋惜。 陈氏已经笑着携了莘娘的手过去打招呼。 “我们是来给老侯爷请安的,没想到在此地碰到了二位夫人。” 莘娘微微笑着向两位夫人屈膝行礼,“莘娘给二位夫人请安!” 程夫人忙携了莘娘起身,想到在真武庙修行的姚老侯爷顿时明白过来,笑着与陈氏寒暄。 庞二夫人则细细打量着莘娘。 姚大小姐身形纤细高挑,芙蓉面,樱桃嘴,大大的凤眸,挺俏的鼻梁,皮肤白里透红。穿着娇绿纱裙,外面的抹胸上绣着一丛素雅的兰花,杨柳般的腰肢系着绿缎束带,乌黑的秀发规规矩矩的挽着少女的发髻,鬓间簪着小巧的海棠花簪,耳上戴着粉润的珍珠耳坠,打眼一看就知是个可心的姑娘。 庞二夫人笑着携了莘娘的手,像哄小孩子一样,温声道:“姚大小姐平日都喜欢做什么?” 莘娘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小女孩对待,她不禁抬头望去。 庞二夫人年过三旬,穿着烟粉褙子,宝蓝综裙,皮肤白皙,一笑脸上就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圆涡,温柔可亲,腕上戴着一对满翠的绿玉手镯,双手光滑细腻,想来日子过得十分如意。 莘娘想到自己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不禁有些羞赧道:“我平日喜欢看书,最常看一些游记、诗经,无事时会抄些佛经。” 庞二夫人听了,抬头看了正与大姑姐说话的陈氏一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继母再好也赶不上亲娘。 庞二夫人不由伸手轻轻抚了抚莘娘的秀发,有淡淡的怜惜夹杂其中。 莘娘不由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站在后面的庞文會含笑听着母亲说话,其间不禁抬眼看向姚大小姐,碧玉年华的少女,笑容恬静,举止温婉,说话轻声细语的,一看就是个文静的姑娘。 一抹红潮悄然爬上庞文會的脸颊。 庞二夫人见了莘娘,没想到比大姑姐形容的还要好,不由暗道,多好的小姑娘,只可惜母亲早亡,不然就成了乾哥的媳妇了。 听说到现在还不曾婚配,与文會的年纪倒是相当。 这个想法在庞二夫人心里打了个转,就听侯夫人笑道:“我们先去给老侯爷请安,稍后再带莘娘过去拜访两位夫人。” 庞二夫人听了下意识拉了儿子,上前笑着向陈氏介绍:“这是我儿文會。”又扯了扯已经满脸通红的庞文會,一面暗暗示意他,一面笑道:“这位是永安侯夫人,快向夫人见礼。” 陈氏看着面前向她恭敬作揖的庞文會,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与庞二夫人道:“夫人好福气,庞二公子性子好,学问更好,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莘娘温顺地行了个万福礼,随着继母与两位夫人告辞。 庞二夫人满脸笑意地看着走进庙门的母女二人,轻轻扯了扯大姑姐庞氏的袖子。 程夫人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二弟妹的手背,低声笑道:“先看看孔二小姐再说。” 庞二夫人轻轻点头,与大姑姐一同进了庙门。 身后的庞文會看着姚大小姐纤细的背影,脸红到了耳根。 真武庙一处清幽雅致的禅房内。 苍山进来禀道:“启禀老侯爷,府上的侯夫人带着大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正爬在软垫上拨弄蝈蝈的姚老侯爷,闻言怔了片刻,淡淡问苍山:“只有她们两人?” 苍山想了想,如实回禀道:“还有服侍侯夫人的周妈妈和大小姐身边一个脸生的婆子。” 姚老侯爷当即沉了脸,“让她们回去,我不见。” 苍山劝道:“侯夫人是双身子的人,来一趟不容易,连盏茶都不给就打发她下山么?” 姚老侯爷扭头狠狠瞪了苍山一眼,丢了小杆子,坐起身迅速收拾了蝈蝈笼子,东瞧瞧西望望,最后咬牙藏在了榻几下。 苍山低了头,恭敬地站在那里,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也不曾出去传话。 正在打扫禅房的小沙弥暗暗偷笑,转头就见姚老侯爷频频抻脖向外张望,明显的口不对心。 姚老侯爷在看到陈氏身后的莘娘时,方露出笑模样。 小沙弥见了,转了转眼珠,适时退出禅房,去预备茶水。 姚老侯爷掸了掸被他压出褶皱的道袍,伸手取了本佛经举着端看起来,口中冷冷吩咐苍山:“让她们进来吧!” 颇有些无奈的苍山笑着去请侯夫人和大小姐。 正暗暗思量的陈氏听了,忙带着莘娘跟着苍山进了禅房。 第二十三章 请安 花甲之年的祖父穿着缁色僧人道袍,天蓝纻丝趿鞋,腰系黄绦,精神矍铄地坐在那里。 前世祖父过世的时候,她正被邹氏拘在身边立规矩,没能及时赶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印象中没有一丝白发的祖父,如今已两鬓斑白。 莘娘泪眼朦胧地看着继母给祖父见过礼,这才恭敬地跪到蒲团上给祖父磕头。 姚老侯爷看到大孙女心里十分高兴,笑呵呵吩咐小沙弥:“将昨日带回来的麻团热一热,给大小姐端上来吃。” 陈氏听了,蹙眉道:“您又私自下山了?” 苍山垂了眼皮,心道:“不仅下山了,还吃了两顿酒,鸡鸭鱼肉吃了个遍。” 主持知道姚老侯爷不是诚心出家,只是借个名头,搬出永安侯府罢了!主持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让人以为永安侯不孝,影响永安侯夫妻的名声。 姚老侯爷一僵,警告般瞪了苍山一眼,扭过身侧对着陈氏,摆手敷衍道:“没有,是昨日下山采买的师弟们带回来给我的。” 陈氏明显不信,却没有深说,老侯爷对她和茵娘本就十分冷淡,免得说多了讨人嫌。 姚老侯爷见陈氏不再念叨,笑着坐到莘娘面前,催促道:“快吃,麻团里裹的豆沙可甜了。” 小沙弥将碟子放在小几上端到大小姐面前,这才转身去给侯夫人端茶倒水。 他就说姚老侯爷怎么每次下山都带麻团回来,自己却不吃,原来是给大小姐预备的。 莘娘忍着眼中的湿意,看向摆到她面前的麻团。 油炸的麻团外面裹满了芝麻,许是因为又热过一遍,原本圆圆的麻团有的地方已经凹进去了,碟子里有四个,每个底下都垫了一方油纸。 莘娘抿了嘴笑,看着祖父期待的眼神,用油纸托着麻团拿起来咬了一小口,咬掉了最外层的酥皮露出里面软软的白瓤。让莘娘不禁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祖父常常买来好吃的,偷偷给她吃。 莘娘心里热乎乎的。 姚老侯爷见了,连连催促,“再咬,还没吃到馅呢,连着里面的馅一起吃,才最好吃。” 姚老侯爷丢下陈氏不理,一直盯着莘娘,直到她吃完整个麻团,这才笑着点头,又催促她吃下一个,还笑眯眯道:“都给你吃,都给你吃!” 莘娘顺着祖父的心意,笑盈盈地哄他老人家高兴,祖父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莘娘知道祖父虽天性乐观,可心里是不畅快的。如今算算距离那段时日已经没有几年了。她得想办法尽快解除祖父心中的郁结才行。归根结底源头还是他的父亲。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还是要他父亲出面求祖父回府一家人团聚才行。 陈氏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心里腻歪的不行。念着许久不来一次,这才暗暗忍耐。 这时有小沙弥进来悄声禀报姚老侯爷:“讲经法会快开始了,主持请您老早些过去。” 姚老侯爷想也没想道:“你去回了主持,就说我不去了。” 小沙弥面露难色,“今日是大法会,贵人们陆续到了,真武庙所有僧众必须出席,您不去恐怕不行。”又低声劝道:“已经给您备了静室,您就去走个过场。” 真武庙已经对他特殊照顾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主持留的。 姚老侯爷皱紧了眉头,挥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他打发了小沙弥,转过脸来,笑着温声对莘娘道:“大孙女你跟着你继母去看看庙里的景致,祖父去听主持讲经,一个时辰足够了。” 莘娘笑着应了。 老侯爷又叮嘱陈氏:“你带着我大孙女去逛逛大雄宝殿、放生池,别走远了,今日真武庙有讲经会,人多嘈杂,别让不三不四的人冲撞了她,过一个时辰带她回来陪我用膳。” 陈氏正想找借口带着莘娘离开,闻言求之不得,忙笑着郑重应是。 待陈氏带了莘娘出门,姚老侯爷忙趴在软垫上将藏在榻几深处的蝈蝈笼子搯出来,精心抚弄了半晌,这才带着苍山去讲经会。 那边的厢房里,程夫人忍不住抱怨弟妹:“怎么偏选了今日?真武庙的人现在越聚越多,不仅宫里的三皇子、五公主和六皇子都来了,还有几位王爷。” 庞二夫人赧然道:“是孔夫人定的今日,说人多不打眼,即使有什么变动也不会有人传出闲话。” 程夫人不禁气道:“这么多人看着,还怎么相看?成与不成岂不都要闹个人尽皆知。这个孔夫人也太没成算了!若真与这样的人成了亲家,日后有你受的。” 庞二夫人见大姑姐气得不轻,转头吩咐安静立在那里的儿子:“你先去讲经会凑凑热闹,有什么变动娘再派人通知你。” 正有些微微怔神的庞文會听了,忙起身应是,当即出了厢房,带着贴身的小厮旺儿去了讲经会。 陈氏带着莘娘去拜访程夫人和庞二夫人时,厢房里只有两位夫人和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庞文會不知去了哪里。 庞二夫人正劝大姑姐消气,见陈氏带了莘娘过来,忙与大姑姐迎上前,庞二夫人笑着向陈氏道:“今日真武庙有法会,一年也只举办那么一两次,我让文會去听主持讲经了。” 陈氏见孔夫人母女还没到,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一个男孩子坐在这里怪闷的,去听听高深的佛法也好。” 程夫人忙吩咐丫鬟搬来杌子给莘娘坐。莘娘见礼毕,静静坐在那里听着三位夫人叙话。 今日孔夫人只打算带着芳珠来,可芳珠偏要让姐姐陪着才安心,说什么庞二夫人都请了府上的大姑奶奶作陪,她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姐姐作陪。 孔夫人竟无言以对。 她的长女芳琼也不曾订亲,孔夫人怕庞二夫人没瞧上二女儿反倒相中她的大女儿,她是不舍得将长女远嫁的,到时候让她们姊妹如何自处。 若是往常大女儿定会懂事的劝说妹妹,这次却反着帮妹妹劝起她来,什么她能帮着妹妹把关,绝不插言之类的话,倒想方设法劝着自己带了她一起来。 孔夫人叹了口气,细细叮嘱了女儿一番,这才带着她们进了真武庙。 第二十四章 相看 庞二夫人见莘娘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小口抿茶,坐过去笑着低声与她道:“大家都以为玄天庙的素宴出名,实际上真武庙的素宴才最好吃,午膳你要好好尝一尝才是。” 莘娘笑着点头。 她知道的,就因为这样,喜欢美食的祖父才会选择来真武庙啊,她们家每年都会捐大把的香油钱,祖父也能住得自在些,因此永安侯府成了真武庙最大的募捐者之人。 等孔夫人母女三人到了庞家的厢房时,桌案上已摆着待客的杯盏、糕点和时鲜的水果,不大的厢房里或坐或立,热热闹闹的。 庞二夫人正笑吟吟地与姚大小姐说话。 孔夫人见了陈氏和府上的大小姐,脸色很不好看。 孔芳琼没想到姚大小姐也来凑热闹,也不知她知道不知道庞二夫人正在相媳妇,还是误打误撞地闯进来。孔芳珠看着端庄温婉的姚大小姐,扯紧了手中的帕子,来时的自信当即去了大半。 陈氏含笑坐在那里吃茶,没有将母女几人的异样放在心上。 她今日本就是安着抢先的心思,若是相成了迟早要面对,一个侍郎的夫人,得罪了又如何! 莘娘看到愣在那里的孔夫人和府上面色难看的孔二小姐,再看向镇定自若的继母,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程夫人怕孔夫人误会陈氏母女,忙笑着上前替她们解围,“侯夫人带大小姐来给姚老侯爷请安,在庙门前碰到,带府上的大小姐过来打个招呼。” 孔夫人木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并没有因为程夫人的解释而放松下来。孔芳琼小心翼翼地看了程夫人一眼,暗暗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拉着妹妹笑着上前见礼:“芳琼和妹妹给几位夫人请安!” 庞二夫人见了并排站在姐姐旁边的孔芳珠,心里不太满意。 孔大小姐穿着素雅的衣裙,文静安然。孔二小姐穿着簇新藕合纱衫,蹙眉瞪眼,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没有对比还好,这一对比高低立现,更何况孔大小姐尚未定亲,却给她们家相看孔二小姐,颠倒纲常!这也就算了,还将孔大小姐也带了来,这是在故意给谁难堪? 板着脸坐在那里的庞二夫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程夫人庞氏也觉得孔夫人行事草率,却不能跟着二弟妹一样晾着孔夫人母女不管。 程夫人起身迎了孔夫人坐下,笑道:“夫人赶这一路热坏了吧!”说着看向孔府的两位小姐,笑着客气道:“两位小姐出落的越发水灵了。”自顾自的寒暄起家常,并不提让孔夫人相看自己侄儿的事。 孔夫人看着陈氏和莘娘眼角突突直跳,再看到姑嫂二人待她并不热情,心绪更为不宁。 孔芳琼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孔芳珠也察觉到了屋中弥漫的沉重气氛,她看向面色严厉的庞二夫人,紧抿着嘴唇站在那里。 陈氏见庞二夫人对孔芳珠不甚满意,放下心来,笑着提出告辞:“我带着莘娘去大雄宝殿上柱香,先失陪了!” 未等孔夫人和大姑姐说话,庞二夫人已与陈氏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一道去罢!” 孔夫人看着抬脚要走的两位夫人,留下她和程夫人算什么?咬牙也跟着去了。 孔芳珠出了厢房,蹭蹭几步走到莘娘面前,冷着脸气鼓鼓道:“你是不是知道今日是我来相看,故意来抢我的姻缘?” 莘娘闻言看向满脸不自在的孔夫人,垂下眼睑,没有回答。 她以为男方最不济也是继母正经为她安排的相看,没想到居然是半路截胡,中间还夹个孔芳珠! 莘娘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情十分糟糕,没有心思照顾孔氏姊妹的情绪,跟在继母身后出了院门。 孔芳琼见莘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实情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拉住妹妹的手,暗暗叮嘱她:“今日人多口杂,切莫声张!” 孔芳珠见外面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她虽莽撞却知道好歹,瞪了不理睬她的莘娘一眼,只好忍着委屈点头应下。 待一行人走远,自院门外的苍天古树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人着石青,一人着青莲。 着石青者摇着折扇,笑道:“今日果然没有白来。” 青莲者疑惑道:“不是说郭太妃看中了姚大小姐么?怎么她的继母还带着她来抢别人的姻缘?” 石青者“啪”一声合上折扇,朗笑道:“走吧!我们既然知道了,好歹也要去提醒你淳王叔一声。” 青莲者露出笑意,紧随着石青者行去。 住持亲自引着几位王爷皇子去了姚老侯爷所在的静室。 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的姚老侯爷,眯着眼看去。 正跳进门槛的六皇子麦色肌肤,穿着緗色箭袖,壮的像头小牛犊子一样。那个站在瑞王爷身侧的三皇子穿着青莲长衫,眉清目秀,长得比小姑娘还要白净。 姚老侯爷看着文文弱弱的三皇子暗暗撇嘴,在看到身穿月白长衫的淳王时,不禁眼神发亮。 他刚要起身上前去见礼,就听瑞王一脸不解地与淳王爷道:“二哥,我方才看到了姚大小姐,二哥不是对人家有意么?还送过人家姑娘一个厨娘,怎么还由着她去跟别的姑娘抢着相看庞二庞文會!” 什么姚大小姐,淳王爷根本没有印象,更没见过,何谈有意之说。只当瑞王在无中生有,与往常一样想方设法的诋毁他,并未理会。 姚老侯爷一听,怒从心起,立刻让苍山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苍山片刻后回来,低声禀报了老侯爷。 姚老侯爷此刻顾不得生气,滴溜溜转了转眼珠,上前一把拉住要走的淳王爷,扭头与瑞王爷高声确认道:“王爷说的可是真的?淳王爷当真对我大孙女有意?” 瑞王爷一噎,他说的重点明明是后半句!怎么姚老侯爷偏揪着前半句不放。 姚老侯爷半眯着眼偷瞄了淳王爷一眼,见他神色暗沉,浓眉紧皱,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抓的更紧了。姚老侯爷拉长了声音,抑扬顿挫道:“琴棋书画,针指女工,当家立纪,我那二孙女学的头头是道,我那大孙女却什么也不曾学,这都不能怪她,女不教母之过!……” “那对夫妻没有将我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内院的事……插不上手!” 姚老侯爷说到这冷哼了两声,还象征性的用道袍抹了把脸。 被揪着袖子的淳王爷面色难看至极。 姚老侯爷还在大着胆子,凄凄然地控诉,“我那可怜的大孙女,早早没了亲娘……”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侯爷在那唱大戏,苍山满脸尴尬地立在那里,却不好上前阻拦。 一旁的主持见姚老侯爷越说越不像话,念着自己是方外之人,不宜插手俗事,板着脸端立在那里,自己走也不是,赶他们出去也不是,一时左右为难。 六皇子却想着,看来今日是庞家与孔家议亲相看,永安侯夫人却带了姚大小姐先去见了庞二夫人! 目的不言而喻。 那个永安侯夫人名义上带着姚大小姐来庙里请安上香,实则是抢在别人的前头相看罢。 只是不知姚大小姐知不知道永安侯夫人的意图。 就算知道了,只怕也做不了主,处境堪忧啊! 每次看到这个姚大小姐都觉得她挺惨的,再不济他还有母后和淳王叔呢! 那个姚大小姐还有谁?唯一能指望的舅舅、舅母,远在清州,鞭长莫及! 六皇子想到这里,看向鼻涕已经甩了一把又一把的姚老侯爷,摇了摇头。 淳王爷身边的亲随俭鸿不由暗暗皱眉,不是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姚老侯爷好像根本不在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赖上他们家王爷! 第二十五章 矛盾 莘娘在大雄宝殿虔诚地祷告,希望祖父能平安渡劫,长命百岁。 庞二夫人见了,笑道:“这孩子还挺诚心的!” 孔芳珠听到庞二夫人夸赞莘娘,气得不轻,低声道:“姐姐,你看她多会装模作样!” 孔芳琼趁人不注意忙捂了妹妹的嘴,一面向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胡说。 陈氏微微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家莘娘从小就心善,遇到受伤的小动物非要带回去上药包扎,养好了才放生。” 莘娘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从继母口中听到夸赞她的话,不由心中苦笑,继母这是有多想将她嫁到庞家。 她是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怎么也不至于差到需要继母带她装成偶遇抢人家的姻缘。 以至于看到程乾和庞文會并排走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最外面的孔夫人一眼就瞧见了庞文會,笑着问程夫人,“那位就是您的侄儿文會吧!” 程夫人看着俊逸的儿子和侄儿,笑着颔首。 庞二夫人见孔夫人紧盯着文會瞧,忙将儿子拉过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去听住持讲经了吗?” 庞文會笑道:“大法会刚开始,据说住持临时有事,讲经向后推迟了。”他想知道母亲这边情况怎么样了,等不及母亲派人唤他,亲自回来看看。 庞文會说着看向莘娘,她的脸色略显苍白,来时的红润退了个干干净净。 姚大小姐的心思他大概也猜到一些,若他站在姚大小姐的立场,心情也不会好。 不过以他的立场,能认识姚大小姐,心情却很好。 此时的程乾也在暗暗打量莘娘,如果表弟真的与姚大小姐定亲,程乾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和不舒服。 庞二爷究竟有什么优势,能让继母连脸面都抛到了一边。莘娘这才正眼看向庞二爷。 庞文會今日穿着宝蓝直裰,温润如玉,挺拔如竹。与他的表哥差不多高,两个人都文质彬彬的。 庞文會一直笑容温和地站在那里,见姚大小姐看过来,走过去低声笑道:“放生池那里现在无人,大小姐若是心情不好,可以带着身边的婆子去那里散散心。” 莘娘轻轻点了点头,避到了继母身后。今日错不在庞公子,可莘娘也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集。 孔芳珠气得跳脚,难道庞公子不知道自己才是他要相看的人么?为何无视她,主动上前去与姚大小姐搭讪。 孔芳琼看着庞文會注视莘娘的眼神,暗暗蹙眉,心里替妹妹焦心。 孔夫人轻轻推了推长女,孔芳琼正看着程乾,立刻会意,带着妹妹上前笑道:“两位公子可经过放生池?不知那里现在人多不多?” 程乾正要说他们不曾路过。庞文會已笑道:“那里现在没什么人,几位小姐可以放心去。” 程乾疑惑地看向表弟,庞文會笑道:“旺儿刚去察看过。” “你小子行啊,够细心的。”程乾轻轻捶了表弟一胸口:“没想到啊,看来你已经有了定亲的觉悟。” 庞文會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笑着转移了话题。 这时周妈妈喘着粗气,急急过来附耳向陈氏禀报。 莘娘就见继母当场变了脸色。 孔夫人悄声与程夫人道:“永安侯夫人这是怎么了?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还有事,先失陪了。”陈氏匆匆告辞,往老侯爷的厢房走。 莘娘与几位夫人福了福身,连忙跟上。 陈氏听说老侯爷当众败坏她的名声,一路上气得浑身发抖。 周嬷嬷连忙劝道:“夫人冷静,您是双身子的人,要保重身体。” “叫我怎么冷静?我还怎么冷静!”陈氏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丢人过。 老侯爷此时已被住持派人送回了禅房。 姚老侯爷见了气得说出话的陈氏,不满道:“你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还怕人说?” 陈氏气得头晕,在这里是一刻也呆不下去,她吩咐周妈妈立刻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姚老侯爷向苍山点了点头,温声与莘娘道:“大孙女不怕,陪祖父用过午膳,祖父派苍山送你下山回府。” 莘娘睁大眼睛看着祖父,她很想知道祖父究竟做了什么事,竟将继母气成这样。恐怕不是相看的事那么简单。 苍山得了老侯爷示意,当即带着小沙弥亲自护送侯夫人下山,直到她安全上了马车这才往回赶。 永安侯听了消息,即刻回府,见陈氏眼睛肿得像核桃,拥衾倚枕,呆呆的坐着,出神无语。 永安侯忍不住质问陈氏:“你为什么不与我商量一下就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孔侍郎已升任刑部尚书,只等着择日上任!” 陈氏没想到侯爷也给他脸色瞧,色厉内荏地低声道:“你也不曾与妾身说过。” 今日的陈氏如此不讲道理,永安侯皱眉道:“朝堂上的事,爷需要件件都要向你报备吗?” 陈氏见侯爷动怒,放软了声音,“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好。庞二爷性子好,学位好,配咱们家大小姐正合适,妾身只是觉得庞二爷配那孔二姑娘可惜了。”陈氏说着用帕子抹着眼角,“妾身也希望大小姐嫁个好人家,只是在庙门口巧遇的,之前并不知情。” 她试着劝说侯爷:“庞二夫人对我们家大小姐印象很好,程夫人本就对莘娘十分喜爱,两家相看不成也是常有的事,说不得不用我们做什么,过几日庞家就会请了媒人上门说和。” 永安侯见陈氏说得伤心,又劳心劳力地操劳了一日,不免缓和了语气,“无论如何你也是莘娘名义上的母亲,不能出了事,你走了将莘娘丢在那里不管,那么多人瞧见,像什么话。” 陈氏愕然地看向永安侯,不可置信道:“侯爷这是在怪妾身么?还不是老侯爷非要留下莘娘,不然妾身会丢下她不顾么!” 永安侯不想与她多说,起身道:“这件事不用你管了,歇着吧!”说完大步出了内室。 安静立在门边的云儿,忙打起帘子送侯爷出门。 第二十六章 不和 陈氏没有想到一向对她态度温和的侯爷,这次竟一言不合丢下她抬脚就走。 陈氏放下帕子,露出没有半滴泪痕的脸庞,失神地看着门边晃动的软帘,就听窗外侯爷吩咐张忠:“即刻背马!” 侯爷这是打算要去亲自见老侯爷。 陈氏听了十分不安。 张忠也很意外,他压下心头的讶异,忙领命去了。 永安侯看向一旁满脸恭敬的云儿。 云儿见侯爷眸光沉凝,忍着内心的紧张,上前两步笑道:“夫人还不曾用膳,奴婢已经吩咐厨房炖了雪燕,最是补身子,等夫人缓一缓,奴婢会记得提醒夫人用膳的”。 永安侯缓和了面色,微微点头,吩咐云儿:“好好照看夫人。” 云儿忙屈膝应是,一直站在那里目送侯爷走远。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与侯爷说上话,看样子侯爷对她还很满意。云儿不禁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心里想着回去一定告与她娘知晓。 真武庙的禅房里,莘娘担忧地看着祖父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小杆子,笼子里的蝈蝈都被祖父拨弄的没了精神。 莘娘不由出声关切道:“祖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姚老侯爷说着,转头命苍山找来九连环给莘娘作耍。 莘娘见祖父不愿提及,多半是与自己有关,只好藏着心事陪在祖父身边笑着解起九连环。 九连环她已经多年不曾碰过,一时间倒聚精会神摆弄起来。 到了晌午,小沙弥送来一席素斋,说是住持亲自吩咐他送来的。 姚老侯爷忙让莘娘净手坐下一起吃。 莘娘见祖父一次不容易,她决定抛去不开心的事,乐乐呵呵陪祖父用顿午膳。 这时庞二夫人派了身边的心腹庞妈妈给莘娘也送来一席素斋,自食盒里取出来还是热乎的。 卫婆子亲自送了那妈妈出门,塞给她一个大大的荷包。 庞妈妈没有客气,接过沉甸甸的荷包,笑得合不拢嘴。 姚老侯爷看着桌案上摆得满满的盘碟,笑着感叹道:“大孙女长大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好啊!” 莘娘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睑。 姚老侯爷轻轻抚了抚莘娘的头,叹道:“大孙女放心,祖父定会替你挑选一户可心的人家。” 祖父向来疼她,莘娘心里十分安心,笑着坐到了祖父对面。 祖孙俩用罢膳,漱口净手,就见苍山进来禀道:“侯爷来了。” 姚老侯爷放下绉纱帕子轻轻点头,喃喃道:“我算着他也该来了!” 永安侯撩了衣摆,单膝跪地道:“父亲请用茶,” 姚老侯爷没有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发脾气,只淡淡道:“你坐吧!”语气十分平和。 永安侯看了安静立在一旁的长女一眼,暗暗皱眉。 姚老侯爷温声与莘娘道:“你先去外面逛一逛,带身边的婆子与苍山同去,祖父与你父亲说几句话。” 莘娘温顺点头,出去时轻轻掩了门。 听说淳王爷今日来了真武庙,宁云岚不顾炎炎烈日特意赶来,远远就瞧见并肩而行的两位王爷。 走在前面的瑞王爷不时扭过身仰头笑着与淳王爷搭话。淳王爷表情平静,刚毅的剑眉,棱角分明的俊脸,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冰冷,不怒自威。 淳王爷什么也不曾说,瑞王爷自己渐渐抵不住,慢下脚步,垂头丧气地走在了兄长后面。 想占上风又没有那个底气,还非要做出一副恭谦友善的样子,简直滑稽至极。 宁云岚不禁心里嗤笑一声,见淳王爷即走即近,忙整理鬓发,笑着上前屈膝见礼。 瑞王爷见了舅父的内侄女刚要笑着开口招呼,就见宁云岚越过他径直与二哥见礼。 瑞王爷面色十分难看。 淳王爷淡淡看了挡在前面的宁云岚一眼,绕过她大步走了。 后面的瑞王爷睨着面色乍红乍白的宁云岚,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宁云岚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咬唇看着淳王爷冷峻的背影,不仅没有放弃,更添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征服感。 俭鸿经过时轻轻瞥了宁云岚一眼。这位宁小姐处心积虑地接近他们家王爷,真当他们不知道么! 这时就见迎面的小道上走来一位妙龄少女。 俭鸿看到远处走来的莘娘,忙低声提醒王爷:“那位就是姚大小姐。” 他见淳王爷皱眉,以为又是哪个少女故意装作不经意上前来见礼,忙解释道:“是清州樊泓元的甥女。” 淳王爷听到樊泓元,这才对他的甥女有些印象,原来就是这位姚大小姐。 淳王爷淡淡扫了一眼,只觉得那个姑娘笑容清浅,衣着素净,让人看着不会觉得反感,不由多看了两眼。 一旁的俭鸿见了,十分意外,要知道他们王爷可是向来视女子如无物,没有一个看着顺眼的。 宁云岚看到俭鸿满脸的震惊,忙转头望去,就见莘娘款步而行,体态轻盈,弱柳扶风,配上她温婉的气质,柔和的笑颜,竟十分耐看。 想到方才路上听到的淳王爷有意莘娘的传言,心里十分不痛快。 自莘娘走后,禅房里静默良久,姚老侯爷看着低头不语的儿子,气恼道:“程家不行,庞家也不行!你想将我大孙女的婚姻大事脱到几时? 永安侯喝了口茶,一脸平淡道:“父亲急什么?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 姚老侯爷气得重重放下茶盏:“只怕依你难成!依我做主淳王爷……” 未等父亲说完,永安侯立刻抬头反驳道:“淳王爷更不行!” 姚老侯爷气得瞪眼:“你……” 永安侯固执己见,没有丝毫让步。 半晌,姚老侯爷看着僵着脸的儿子,摆手道:“我们父子俩果然八字不合。你走吧!” 谁知永安侯听了当即站起,弯身道:“改日儿子再来看望父亲。” 姚老侯爷冷哼一声:“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不必再来了。” 莘娘百无聊赖地在祖父的禅房附近走了一圈,回来就见祖父的禅房门扉紧闭和站在门外满脸不悦的父亲。 让父亲和祖父和解,果然不是一时半刻就行得通的。 莘娘暗暗叹了口气,随着父亲身后下山,上了马车。 快速颠簸的马车上,莘娘看着浓眉紧锁的父亲,抓紧了窗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永安侯淡淡看了长女一眼,什么话也没说,闭上了眼睛。 真武庙姚老侯爷赖上淳王的事很快传进了郭太妃耳中。 第二十七章 意外 常妈妈和两个丫鬟见大小姐面色发白,夫人又先一步回了府,不禁担忧道:“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妈妈笑道:“没事,没事,就是老侯爷想念大小姐留着用了顿午膳。夫人身体不适先回了府,侯爷代替夫人亲自去接了大小姐回来。” 常妈妈想到夫人正怀着身孕,老侯爷又一向疼爱大小姐,倒也没有多想。两个丫鬟闻言松了口气,忙迎上前,服侍大小姐更衣梳洗。 陈氏沉寂了几日,这几日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专心等着庞二夫人的喜讯,谁知未等来庞二夫人却等来了宫里郭太妃身边的陆嬷嬷。 郭太妃曾吩咐过陆嬷嬷要多加关注姚大小姐,因此陆嬷嬷早就将永安侯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 姚大小姐身边的心腹常妈妈是永安侯先夫人的陪房,是樊氏从清州带来京城的老人,永安侯先夫人故去,常妈妈顺理成章成了姚大小姐屋里的管事妈妈,两个二等丫鬟红桔和金桔是自幼服侍姚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除二人之外,姚大小姐院里还有四五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如今又多添了十分能干的卫婆子和安氏。 想到那安氏与她们家王爷还颇有渊源,陆嬷嬷嘴角的笑意更深。 如今姚老侯爷在真武庙带发修行,侯爷又不管府中庶务,府里全是侯夫人和张管家说了算,大小姐的处境想来不会太顺心。 陆嬷嬷想到这里,周妈妈已经引着她进了一处宽敞的院落。 大红雕花窗棂内依稀传出姑娘家清甜的说笑声。 那笑声肆意又张扬,与姚大小姐往日表现出来的淡然完全不同。 陆嬷嬷不由暗自纳罕,姚大小姐看起来可不像是表里不一的姑娘,难道这次是太妃看走了眼? 有丫鬟见周妈妈带了人来,忙跑进去报信。 片刻后,帘笼内响起一阵叮当环佩的脆响。 陆嬷嬷微微皱眉,站定在了石阶下。 随行引路的丫鬟婆子不敢怠慢,也忙跟着顿住脚。 这时有丫鬟打起绣着大红牡丹的香妃帘。只见迎出来的并不是温婉娴静的林大小姐,而是倨傲艳丽的林二小姐和一位比她年长一些的官家小姐。 陆嬷嬷看到满身珠光宝气的两位小姐,当即沉了脸。 她是奉了太妃之命来见姚大小姐的,侯夫人竟将她引来了姚二小姐的院落,这样的举动大为不妥。更何况这位姚二小姐和她身边的表小姐看上去就是肆意娇蛮的,也太没规矩了。 此刻的茵娘正扶着丫鬟容儿的手,偏头听身后的表姐低声说着什么,并没有看到陆嬷嬷的表情变化。她转过头来时,唇边还残留着浅浅的笑意。 在看到一行人时,她立刻敛了笑,端立在石阶上,定定打量着这位宫里来的嬷嬷。 也不知她的那位好长姐给太妃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有幸得了太妃的关注。 她起初听到这件事时,心里是不屑的,谁不知道现在的淳王爷地位尴尬,皇帝年轻妃嫔也不多,再不济还有皇帝一母同胞的瑞王爷,那位极为受宠且还没有正妃,谁还会紧盯着不尴不尬的淳王爷不放,她出来也只不过是瞧瞧长姐的热闹。 陆嬷嬷看着姚二小姐那双活泛中透着挑剔的大眼睛,嘴角抿的更紧了。 此时任谁都能看出陆嬷嬷的不悦。 茵娘看着眼前这位严苛刻板的嬷嬷,脸色也不太好看。 不管怎么说,来人也只不过是个奴才,她们家可是积累了几世战功的勋贵人家! 茵娘如此想着,不禁抬了抬俏丽的小脸,鼻孔扬的更高了。 一旁的周妈妈见此情形,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陆嬷嬷好歹是太妃身边的老人,就是公主见了她老人家也要客客气气尊称一声“嬷嬷”,她们家二小姐难道还能比得上公主不成!可偏偏她们家二小姐心高气傲,看样子就知道她并未将这位陆嬷嬷放在心上。 周妈妈怕二小姐由着性子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忙弯身陪着笑脸上前引荐道:“嬷嬷,这位是我们府上的二小姐。”她又紧接着道:“二小姐、表小姐,这位是太妃娘娘身边的陆嬷嬷!”周妈妈在向二小姐和陈家表小姐引荐陆嬷嬷时特意加重了语调,以显郑重。 茵娘听了暗暗惊讶,她还以为太妃会随意指派一位传话的嬷嬷,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会是太妃身边的心腹人。 面前的这位嬷嬷眸光锐利,梳得整齐油亮的发髻上戴着手指粗细的福纹金簪,就连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周妈妈在她面前也有着不同以往的谦卑。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忙松开丫鬟的手,迎上前端端正正行了福礼,笑着脆生生道:“茵娘拜见嬷嬷!” 周妈妈见自家二小姐聪敏知机,这次总算没有拧着来,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又想着二小姐不愧是夫人亲生的,自幼便聪明伶俐。 周妈妈想到这里,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 茵娘见了不由翘了翘嘴角。 陆嬷嬷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内心不仅没有对林二小姐改观,反而觉得她平日里定是没少逢高踩低。 陆嬷嬷索性不去理会林二小姐,而是对着周妈妈冷声道:“老身怕是走错了院落,还请周妈妈重新带路。”说完就转身向外走。 周妈妈见陆嬷嬷说走就走,已来不及向二小姐解释,慌忙指使身边的丫鬟回去向侯夫人报信。 陆嬷嬷刚刚的语气十分严厉,可好歹还是留了颜面。得罪了太妃就连侯夫人也担待不起。周妈妈不敢再冒然行事,只得恭恭敬敬地送陆嬷嬷往清漪院去。 石阶上正洋洋自得的茵娘看着陆嬷嬷突然离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陈惠馨却看着陆嬷嬷的背影若有所思。 侯夫人听了丫鬟的禀报,知道自己想抬举女儿的算盘落空,心中十分气恼,此刻却也无法,只能任由陆嬷嬷去了莘娘的院落。 清漪院虽是侯府后院的主院落之一,位置和大小仅次于侯夫人所在的梧桐院,却因建造久远,近几年又没有翻新过,显得有些老旧。 相比较林二小姐院落的花团锦簇,这座院落就显得冷清了许多。院墙内的树木粗壮茂密,庭前也并无花草点缀,看着可不像是年轻的闺阁少女应该住的居所,不知道的还以为住的是老侯爷身边哪位不受宠的老姨奶奶。 永安侯府除了老侯爷和侯爷就是这位续娶的侯夫人,这个陈氏年纪又轻,出身也不高,想来见识有限。若真是贤良淑德的,又怎会做出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事来。 陆嬷嬷想到林二小姐那张倨傲的小脸,暗暗摇头。 有其母必有其女。 太妃不选侯夫人亲生的二小姐果然是有道理的! 陆嬷嬷来的时候,莘娘正坐在窗前想着真武庙的事。 守在外间的金桔轻轻低呼:“真的是陆嬷嬷,陆嬷嬷真的来了!” 莘娘也有些意外却没有太过惊讶,她从祖父那里没有问出来的事,卫婆子却打探出一些眉目。 以太妃对淳王爷的重视,怎么会随意指派宫人!太妃想抬举的从来不是别人,而这次恰巧与淳王爷有关联的那个人是她罢了! 红桔也有些慌张,捧了两个大大的茶叶罐来问莘娘:“大小姐,一会招待陆嬷嬷是用明前龙井好还是秋后的好?” 第二十八章 妄想 未等莘娘吩咐,红桔已喃喃道:“想来大小姐也不清楚陆嬷嬷的喜好。”红桔想了又想,捧着沉重的茶叶罐在内室转了一圈,又匆匆走了。 莘娘摇头失笑,就见常妈妈打扮得十分郑重,急急进来叮嘱金桔:“快服侍大小姐换身衣裳。”又与莘娘道:“老奴先去迎接陆嬷嬷。” 莘娘前世从未与陆嬷嬷打过交道,与淳王爷也不曾有过交集,更不明白郭太妃此次派陆嬷嬷来的用意。 她不敢有非分之想,只当寻常待客好了,却不想她身边的人竟如此重视。 莘娘任由金桔重新为她梳了头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握着帕子起身道:“我瞧着我这身衣裳见客也不算失礼,再换恐怕来不及了,陆嬷嬷是太妃娘娘身边的心腹人,地位非同一般,怠慢不得,我还是与妈妈同去吧!” “好!好!”常妈妈笑着连连点头。 陆嬷嬷进了清漪院的大门就见姚大小姐笑容柔和地站在庭院里迎接她,态度亲近又不失大方,一见之下让陆嬷嬷对姚大小姐很有好感。 莘娘见了陆嬷嬷忙迎上前行了福礼:“嬷嬷安好!” 陆嬷嬷慌忙上前扶起姚大小姐,笑道:“大小姐不必如此,应该是老奴与您见礼才是。” 莘娘摇头道:“嬷嬷是长辈,不必与莘娘客气。” 陆嬷嬷笑着颔首,被众人簇拥着请进了清漪院的正房。 陆嬷嬷站定在堂屋,不免左右多瞧了几眼。 只见姚大小姐的闺房西屋是床,东屋是炕,帷幔纱帐都是半新不旧的,房间布置得清雅素净,不华丽也不过分简朴。 西次间的书案上有摊开的书籍,绣墩上放着绣了一半的针线活计,很有生活气息,让人一见之下顿感放松。相反东次间就显得肃穆了许多,一进门有一架梅兰竹菊的四扇屏风,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炕几上摆着八角琉璃灯和整套景泰蓝的茶壶茶杯,装饰的一板一眼,想来东次间仅是用来待客的。 莘娘将陆嬷嬷迎到东次间临窗的条炕上坐了。 红桔和金桔一同捧着茶盏果品糕点进来摆上,又轻手轻脚退去了外间。 屋里只有常妈妈立在一旁亲自服侍。 陆嬷嬷端坐到豆绿撒花锦缎大坐褥上,抬眼就见东稍间的炕几上粉彩瓷的胆瓶里插着新开的月季花,有含苞的有盛放的,粉粉嫩嫩,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馨香。 若不是进了东次间是看不到里屋的,又有几个女孩不爱美的饰物,只不过是条件有限罢了。 陆嬷嬷暗暗打量了几眼屋子,又看向姚大小姐。 姚大小姐细挑身材,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梳着端庄秀丽的云髻,不多言不多语文文静静的,也难怪庞二夫人仅见过一面就心心念念的惦记上了。 原本太妃娘娘还要再等一等,多观察一段时日的,如今也说不得了。 莘娘轻轻端坐到了炕几的另一侧,笑道:“嬷嬷请用茶!” 陆嬷嬷点头看着并排摆在面前的两盏茶,有些微微惊讶,随即露出了笑容,她端起其中一盏茶呷了一口,茶叶的清香顿时在口齿间弥漫,茶水沏的不浓不淡,水温适宜,嫩绿的茶叶在杯子里舒展开来,让人看着都觉得清爽,解了不少暑气。 陆嬷嬷暗暗点头,放下了茶盏。 一直注视着陆嬷嬷的常妈妈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若是郭太妃真的瞧上了她们大小姐还好,若不是—陆嬷嬷来这一趟只怕要让旁人对她们家大小姐望而却步了。 常妈妈见大小姐笑着坐在那里陪着,并不主动。这样可不行,一旦郭太妃不是那个意思,她们家大小姐可如何是好。 常妈妈鼓起勇气,笑着解释道:“前些时日我们家夫人带着大小姐去给老侯爷请安,恰巧遇到了庞二夫人和庞家的姑奶奶,我们家大小姐事先并不知情。” 常妈妈特意表明了大小姐的无奈和难处,是怕太妃娘娘误会吧! 陆嬷嬷坐在那里笑着听常妈妈说话,脸上没有丝毫不悦。 常妈妈不禁松了口气,语带斟酌道:“大小姐的嫁妆不仅是侯爷就是我们家舅老爷也一早就预备好了还有先夫人的陪嫁也在舅老爷手里,只等着大小姐定亲立刻抬回来,可惜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家,我们家老侯爷最是疼爱大小姐,十分着急大小姐的婚事,这才有了些误会,还请嬷嬷转告太妃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陆嬷嬷喝了口茶,看向姚大小姐,她微微低了头坐在那里,脸儿红红的,好像并不惧怕她们家王爷,看得出来还隐隐有些好感。 陆嬷嬷心里十分安慰,觉得不虚此行,刚要表明太妃娘娘的立场,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莘娘抬头看去,就见已经称病几日不曾露面的继母,由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亲自来了清漪院。 陆嬷嬷当即起身迎了出去,行了福礼,没有多余的客套,笑着问陈氏:“敢问夫人,不知姚老侯爷何时回府?” 太妃娘娘说过,除了姚老侯爷,旁人面前切莫多言,恐生波澜。要想成就好事,可也得见到姚老侯爷本人当面详谈才行,她们家王爷身份贵重,背景又有些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万轻率不得。 陈氏听了陆嬷嬷话里话外的意图,唯恐如自己猜测的那般,淳王爷那里就是她们家侯爷也得罪不起,陈氏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惶恐。 她用帕子抹了抹额头的细汗,笑着说起场面话:“我们家老侯爷不喜拘束,十分羡慕那些隐居之人闲云野鹤的生活,与真武庙的住持有些交情,又念着真武庙的素斋合心意,这才留在山上长住,至于住多久—这个我们做晚辈的还真做不了主。” 跟着大小姐一同迎出来的常妈妈,强忍着才没有出声反驳。 侯爷喜静,先夫人也不是喧闹的性子,早些年府里很少请戏班子。 如今的侯夫人和二小姐却是喜欢热闹的,时常请了裁缝和金楼的人来做衣裳打首饰,还在宴客的院子修了戏台,府里三天两头的唱堂会。老侯爷嫌吵闹,自打继娶了陈氏又与侯爷有了嫌隙,因看不过才搬去了真武庙。 陆嬷嬷看了紧抿着嘴唇的常妈妈和一旁低头不语的姚大小姐一眼,想到目前她们家王爷的心思尚不明朗,还是不要给姚大小姐添麻烦的好。 陆嬷嬷顺着侯夫人的话,淡淡笑道:“前几日真武庙姚老侯爷有了些误会,太妃娘娘怕影响到大小姐,派老奴来瞧一瞧,帮着解释一番。” 陈氏听了暗暗松了口气,笑容也变得真切了不少,她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我们家侯爷并没有放在心上,坊间也没什么传言,嬷嬷不必费心了。” 陆嬷嬷见陈氏急着撇清,不禁敛了笑提出告辞:“如今既然没什么大碍,太妃娘娘也能安心一些,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 陈氏连连颔首,亲自带着莘娘送陆嬷嬷出门,不给她与莘娘单独说话的空隙。 常妈妈恨得直咬牙。莘娘垂了眼睑,脸上的红晕也渐渐褪去。 父亲和继母可是一直惦记着让茵娘高嫁瑞王府,怎么可能给她一丝嫁入王府的机会,淳王爷固然好,可也不是她能妄想的,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安分度日的好。 第二十九章 猜测 淳王爷自打从真武庙回来就一直冷着脸,被姚老侯爷扯过的衣袍虽然清洗过依旧难逃被丢弃的命运。 这几日王爷正忙着西北的战事,已经几日不曾进宫探望太妃娘娘。 俭鸿骤然听到太妃娘娘派陆嬷嬷去永安侯府还指名去探望姚大小姐,还以为王爷听了会不悦。 没想到王爷竟放下手中繁忙的政务,亲去宫里探望郭太妃。 俭鸿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分神,忙递了牌子入宫。 郭太妃正站在穿廊下引逗着画眉,听到宫人的禀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次陆嬷嬷还没有回宫,淳儿已经带着亲随来了她的寝宫。 若是换做别的姑娘,淳儿至少会避开几日,使得郭太妃不得不放弃心里的打算。 如今看来,淳儿至少对姚大小姐是不反感的,说不得已经亲自见到了本人。 郭太妃的笑止不住得溢出眼角眉梢,她将喂食的小银勺给了宫女,扶着秀苓的手进了内殿,与儿子面对面坐到了临窗的高榻上。 女官秀苓忙按照淳王爷的喜好,沏好碧螺春,亲自奉上茶来。 郭太妃笑看着儿子,正要说一说姚大小姐的细情,淳王爷已喝了口茶,语气平淡道:“皇帝想让我去西北平倭寇。” 郭太妃握着杯盏的手一抖,险些落到地上,当即白了脸,厉声道:“你不能去!” 秀苓忙上前擦拭,轻手轻脚收拾了残杯,换上新的茶盏。 郭太妃此时已红了眼圈,用帕子抹着眼角拭泪。 去西北平乱少则二三年,多则五六年,这一去何时娶妻成家。 淳王爷见母妃担心,忙放下茶盏缓声宽慰道:“儿子已经向皇帝荐了庞老将军的长孙-庞嘉英。” 郭太妃闻言,抹泪的手一顿,面露迟疑道:“庞家大小子年纪倒是不比你小多少,可经验未免差太多了,皇帝会不会不同意?” 淳王笑道:“庞嘉英自幼习武,兵法熟练,早该真枪实战的磨练一番,这次是个绝佳的机会,为了证明自己,他会向皇帝主动请缨,想方设法也要去成,否则再等时机还不知到何时。” 而皇帝早就想培养自己人接掌西北,这次可谓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他料定皇帝不会犹豫多久就会首肯。 郭太妃却想到,刀剑无言,上战场更是九死一生,庞老将军只有两个孙儿,长孙若领兵去了西北,那次孙定会被留在京城。 如果是这样那想将莘娘远嫁的永安侯夫妇就会对庞家二小子失去兴趣,婚事自然也就不成了。 郭太妃想到这里,抬眼看向满脸淡漠的儿子。 暗暗猜测,也不知淳儿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这时有宫女进来禀报:“嬷嬷回宫了!” 侍立在一旁的秀苓听了,忙迎出来,笑着低声道:“王爷正在呢!” 陆嬷嬷惊讶地“哦”了一声,笑着进去回禀道:“清漪院服侍的丫鬟婆子各个恭肃严整,规规矩矩的。姚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不知我的喜好,又怕招待不周,竟然沏了两种茶水。奴才都不知道喝哪种好了!” 郭太妃放下手中的娟帕,看向慢条斯理吃茶的儿子,笑道:“如此看来,姚大小姐的性子温良却不懦弱,当真不错。” 陆嬷嬷忙笑着应是。 郭太妃见儿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比以往的皱眉反感已经进步了不少。 郭太妃心里十分高兴,盘算着是去求太后下旨,还是直接去请官媒。 淳王爷见母妃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何况此事尚且八字没一撇,没必要扰了母妃的兴致,这才没有说什么。 陆嬷嬷却犹豫道:“看样子侯夫人好像不大乐意。” 陈氏如此行事就代表了永安侯的态度。 郭太妃叹了口气,蹙眉道:“此时只怕还要从长计议!”她说着,看向自打陆嬷嬷回来一直不曾言语的儿子,想问问他的意见:“淳儿……” 淳王爷已起身道:“母妃不用担心,儿臣自有分寸。若没旁的事,儿臣先告退了。” 淳儿的婚事难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确实应该慎重不宜轻举妄动。 郭太妃叹气道:“这……也罢,你去忙罢!” 淳王爷躬身与母妃告辞,大步出了后宫。 俭鸿静静跟随,见自家王爷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就连一直贴身服侍的他也不敢妄加猜测。 宫门外,孔尚书穿着正二品的官服,走过去与永安侯道:“听说郭太妃今日指派陆嬷嬷去了贵府。”他说着,看向脸色铁青的永安侯,抚须眯着眼笑道:“侯爷养了个好女儿!” 永安侯想到今日朝堂上皇帝对他的冷淡,脸色不太好看,与新上任的孔尚书拱手淡淡道:“姚某恭喜孔大人了,府里还有事,咱们改日再叙!”一副不愿多谈的架势,点点头径直走了。 孔尚书把嘴一撇,府上的大姐儿不幸被郭太妃瞧中,他能高兴的起来才怪。孔尚书看着永安侯僵直的背影,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庞府,庞二老爷回府看着坐立难安的妻子,摇头道:“姚家的姑娘咱们就不要考虑了,还是换一家罢!”他说完叹息着出了正房,掀了帘子就看到儿子六神无主地站在门外,想来已经听到了他与妻子的谈话。 庞二老爷叹了口气,与儿子温声道:“虽不知结果如何,我们还是不要牵涉其中的好!” 庞二老爷见儿子失落,耐心解释了一句,这才背着手去了书房。 父亲一向明哲保身,否则也不会宁可外任也不做京官!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不想再像父亲一样凡事都要选择退避。 庞文惠暗暗握紧了双拳,目光沉稳坚定。 莘娘这几日想了很多,反而放平了心态,专心忙着表弟去书院的事宜,还亲自编了几条络子给表弟换着带。 眼看着就要到七夕节了,莘娘不免劝道:“还是过了七夕再走吧!” 七夕在京城对年轻人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日,那日的热闹自然不必多说。 樊诚想着表姐最近一定心烦意乱,到了那日势必要出府应酬,他很有必要留在表姐身边照看,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 第三十章 邀请 这日一早,莘娘刚起身,就见程莹由方妈妈和雀儿陪着兴冲冲来了清漪院。 别的府上的姑娘来做客,一般都是奔着二小姐来的,很少有直接来大小姐这里的。 常妈妈十分高兴,亲自迎了出去。 程莹穿着粉红绫纱裙,见人就笑,像个福娃娃。常妈妈很喜欢程莹这样瞧着就喜庆的姑娘,亲手替她打了帘子。 “大清早我们家小姐一睁眼就跑来打搅大小姐了。”方妈妈脸上带着歉意向常妈妈福了福身。 “不妨事,不妨事,程小姐这是没把我们家大小姐当外人。”常妈妈笑着回了礼,请她们主仆进屋。 程莹一眼就看到妆台前正在梳头的莘娘。 若不是二舅母相中了姚大姐姐,程莹还不好意思来永安侯府找莘娘作耍。 想到二表哥的嘱托,程莹笑盈盈上前携了莘娘的手,一脸小心翼翼道:“我没递帖子就贸然登门,姚大姐姐不会怪罪我吧!” 程莹是个可爱纯良的姑娘,即便与她哥哥和表哥的婚事不成,与程莹也并不相干。 莘娘请她坐到自己身旁,笑道:“怎么会,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程莹笑着坐下,主动帮莘娘挑选起首饰。 外间有厨娘来送早膳,金桔忙进来请示莘娘。 莘娘笑着问程莹:“你用过早膳不曾?” 程莹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摇头道:“还不曾!我怕姚大姐姐不在,特意起了个大早,与母亲打过招呼就出来了。” “那正好待会与我一同用膳。”莘娘转头吩咐金桔:“摆饭吧!” 程莹试探着问莘娘:“除了我还有谁邀请了姚大姐姐?” 莘娘道:“前日蔡姐姐下过帖子,邀我七夕那日与她一处玩耍。” 程莹听了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忙问莘娘:“那姚大姐姐答应去了吗?” 莘娘点了点头,“蔡家包了高升客栈一间临窗的雅间。” 听说莘娘也去高升客栈,程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二表哥也大方的替她包了雅间,因此她把孔大小姐的邀约都推了。 吃罢饭,程莹与莘娘一同去了梧桐院给陈氏请安见礼。 茵娘和陈惠馨也在,互相厮见过,陈氏笑着携了程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一面吩咐丫鬟上茶果。 莘娘没想到继母待程莹如此热情,想来还在惦记着将她许给庞二爷。 莘娘请了安坐到了离继母较远的位置。 程莹见姚大姐姐坐到了绣墩上,她也不好上前,只轻轻坐到了一旁的椅儿上。 侯夫人再三让她上来坐,程莹方挨侯夫人坐下。她与侯夫人不熟悉,面色显得有些拘谨。 陈氏笑指了女儿和侄女,道:“到时候你们一处作耍,我也能放心些。” 茵娘和陈惠馨无可无不可。 程莹听了连连点头。 陈氏还不知道庞二公子有可能被祖父留在京城的事,笑着问程莹,“你们准备去哪里玩?你哥哥和表哥文會他们会不会去?” 程莹笑着应是,她今日来本就是依着表哥的嘱托来请姚大姐姐的。 在梧桐院坐了片刻,陈氏有些乏了,打发她们回了自己的院子。 程莹在莘娘这里消磨了一整日,两个人坐在西次间从吃食说到明日七夕的衣裳配饰,到了申时程莹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次日七夕,莘娘不想出风头,选择了中规中矩的打扮,特意选了件略显暗沉的黛蓝襦裙。 穿在身上少了些许娇柔,多了几分沉静,莘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 茵娘暗暗打量长姐的打扮,这是想像淳王爷靠拢么?没想到长姐还不曾对淳王爷死心。只可惜人家淳王爷夏日只着浅淡的衣着。就算长姐着霓裳,想配上淳王爷只怕也难。 茵娘今日穿了淡粉纱裙,陈惠馨穿了身鹅黄襦裙,娇娇俏俏的手挽手站在那里。 陈氏对两个姑娘今日的打扮很满意,着实夸赞了一番,笑着打发她们出门。 莘娘出了府门与她们分了手,直接去了蔡府。 宁云岚今日特意穿了浅绿纱衫,月白绣梅的挑线裙子,去了姑母那里作辞。 俏不俏一身孝,不知道的还当她们宁家死了人呢! 宁夫人当即变了脸色,“还不快去换身衣裳。否则今日你就不要出门了!” 宁云岚涨红了脸,想到淳王爷常穿素面淡衣,有些不太想换,一时间有些踌躇。 宁夫人沉着脸坐在那里,不放她们出门。 魏姝和魏婉不由面面相觑,心里变得紧张起来,若是因着宁云岚一个人她们都不能出门可如何是好。 魏妍忙开口替表姐解围,“云岚表姐,今日是七夕,不必像元宵节走百病那样打扮。” 宁云岚紧紧抓着帕子,看向冷着脸的姑母,低下头来,补救道:“我来京的时日尚短,很多风俗都不太懂,还好有三表妹的提醒,我这就去换身衣裙。” 宁云岚当众被姑母落了脸面,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怕姑母当真拘着她,不让她出府,绯红着脸解释了几句,拉着魏妍的手急匆匆走了。 魏妍扭了头与站在那里一声也不敢吭的姊妹笑道:“二姐姐和四妹妹先上车吧!我们随后就来。” 魏姝点点头,看向大伯母。宁夫人无意为难她们,叮嘱两姊妹早去早回。 魏姝和魏婉怕再有什么变动,低声商量几句,出府就上了马车走了。 宁云岚回去换了身玫红长裙,使得白皙的脸孔更添了几分明艳动人。 魏妍笑道:“果然表姐还是适合这样醒目的颜色。” 宁云岚浅浅笑了笑,特意慢了一步。 等魏妍和表姐出来时,二姐姐和四妹妹的马车已经走了。 魏妍不由微微蹙眉。 宁云岚却松了口气,笑着建议道:“我们打主街走吧,看看今日都有什么人出府。” 魏妍听了满脸诧异地看向表姐,正街的满条街只有一个淳王府。表姐这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秀玉被吓得不轻!她们家小姐很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吗?为何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不可,伤了国公夫人的心与小姐有什么好处可言? 魏妍看着神采飞扬的表姐,坐在那里默默无言。 表姐向来冷静,心里定是十分看重淳王爷!否则绝不会惹母亲生气的。难道遇到自己特别喜欢的人真的会失去理智吗? 魏妍不禁想到程乾。 程乾每每见到她面色都很平静,待她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就像是家里寻常待客一样。不像她每次见到程乾都脸红心跳,话都说不利索了。 想到这些,魏妍不由抿紧了嘴唇,没有心思再去关注表姐反常的举动。 第三十一章 鲁莽 到了昌华门外平康坊的主街,宁云岚掀起帘子仰头望去。 淳王府五间兽头大门,高大肃穆,石阶下蹲着两个大石狮子,门前的青石板街道宽阔整洁,一个闲杂人也没有。 宁云岚不禁引以为傲地翘了翘嘴角。 平日里魏国公府的人上至主子下至奴才最是自以为是,傲慢的了不得。却不曾想过,一山更比一山高,淳王府比魏国公府的三间兽头大门更为气派。 皇宫的大门也不过面宽五间,淳王府与皇宫的区别在于只启三门,与皇宫还是有些区别的,不然让皇帝的脸面往哪搁。 听说淳王爷仅精锐的护卫甲士就有一万九千人,隶籍兵部,是诸位亲王中的最高规制,且是太宗皇帝钦赐的,就是当今皇帝也无权动用。瑞王爷有九千人,旁的王爷只有三千人。 将来她若是有幸成了淳王府的女主人……到时候不只是姑父和姑母,就是魏国公府的太夫人也轻易不敢再给她脸色瞧。 宁云岚有心想让马车停下等一等,又见淳王府大门紧闭,就是东西侧的角门也无人进出。 宁云岚身旁一直精神紧绷的秀玉见了,暗暗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 宁云岚看过去,秀玉忙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宁云岚不禁转头看向心事重重的表妹,想到最近对她百般刁难的姑母,强按耐住心里的冲动,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过淳王府。 到了高升客栈附近,宁云岚一眼就看到了二表姐和四表妹的马车。她不由展眼望去,隔着人群看到正被随从护卫着上楼的淳王,她眼睛一亮,连忙叫停。 魏国公府的马车骤然停下,正想着心事的魏妍不由怔了怔,抬眼疑惑着看向表姐。 魏妍指了指路边魏国公府的马车,笑道:“二表姐和四表妹在这里,我们也下去与她们汇合!” 魏妍顺着车帘的缝隙看去,高升客栈的路边已经停了许多车马,就属她们府上的马车最显眼。 魏妍刚要告诉表姐她想回府,就见表姐已扶着秀玉的手率先下了马车。 魏妍无奈摇头,只好跟着下了马车。 宁云岚没想到刚下车就见到了莘娘和蔡家的小姐手着挽手进了高升客栈。她扭头无意中看到正骑马过来的程乾和庞文會,宁云岚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正下马车的魏妍看到迎面走来的程乾不由愣在了那里。 侧对着她的程乾并没有看到她。魏妍抿紧着嘴唇,就看到程乾将缰绳甩给了店小二,径直与庞文會快步进了高升客栈。 魏妍的心瞬间凉了个彻底。 莘娘进了高升客栈,就见里面已经聚了许多少男少女,今日大家打扮得都很出彩,唯独她比较普通,不太引人注意,莘娘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今日的高升客栈十分热闹,一进门摆了一个大香案,香案上摆满了鲜花、水果、胭脂水粉、纸制的小花衣裳、刺绣等物,琳琅满目。 除了食客外,大厅内不时有主动上前给客人换汤斟酒、唱小曲,或者献上一些水果、香药之类的人,只为得一些赏钱。还有些年轻男孩身穿白虔布衫,系着青花手巾,端着白瓷坛子,进来卖辣菜。 今日图个欢快,往常的高升客栈是不允许这些人入内的。 樊诚见有卖干果子的,迎头碰上了,他便给表姐和蔡珍珍买了些樱桃煎、枣圈和梨干。 落后一步的庞文會在人群中寻觅了半晌,透过人群看到莘娘,忙走过去,笑着与莘娘身边的樊诚打起招呼。 莘娘听到动静,不禁扭头望去。 好巧不巧今日庞文會穿了一件墨蓝直裰,倒像是与莘娘提前商量好了一般,站在一处倒像一对璧人。 正拉着姐姐进来的孔芳珠,看得红了眼。 莘娘见了暗暗后悔,早知道就选那件不打眼的藕荷色纱裙了!如今就算她想开口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宁云岚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禁掩袖而笑。 魏妍却看着主动上前与樊诚笑谈的程乾发呆。 站在程乾身旁的庞文會一改往日的彬彬有礼,直直盯着莘娘。 樊诚见了,下意识上前两步,挡在了表姐身前,阻隔了庞文會的视线。 庞文會不禁抬眼望去,就见樊家表少爷对着他冷冷哼了一声。庞文會瞬间涨红了脸,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泄了气的皮逑,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樊诚不屑地撇了撇嘴。论提亲的时候不敢忤逆长辈,当下表姐与他毫无瓜葛,这个时候他倒是敢大庭广众紧盯着瞧。 今日人多杂乱,樊诚淡淡与认识的人寒暄几句,就带着表姐和蔡家姑娘避进了雅间。 莘娘和蔡珍珍紧挨着坐在窗前,兴致勃勃地看楼下的姑娘乞巧。 樊诚见表姐脸上没有郁色,想来是光顾瞧热闹了,并没有发现庞二的异常。樊诚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他来了,有他在那个庞二还敢如此无礼,他若不来,指不定就要大着胆子与她表姐搭话了。 茶博士为莘娘、蔡珍珍她们上了高升客栈的招牌龙团茶。 看过了热闹,蔡珍珍吩咐丫鬟招来店小二,点了一道缠花云梦肉,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点,羞红了脸坐在那里,将竹简菜谱递给了莘娘。 樊诚想到上次一起吃饭的程莹,他还以为京城的姑娘都那么豪放,再看到蔡珍珍,才发觉他的感官是正常的,那个程莹根本就是个异类。 樊诚想到这里,不由抻脖顺着大开的窗棂向楼下望去。 话说今日怎么还没有看到她,不是说她也来吗?她的哥哥和表哥都到了,却始终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莘娘点了莲花饼餤、八宝豆腐、芙蓉肉,然后将竹简菜谱递给了表弟。 樊诚忙收敛了思绪,接过菜谱点了红羊枝杖、石肚羹、角炙熇腰子。 文掌柜不动声色地看着莘娘进了雅间,却笑着以樊诚的名义亲自送来一个荤菜大拼盘,里面有炙鸡、烤鸭、姜虾、酒蟹、鹿脯,十分丰富,价格昂贵,都抵上她们一桌子菜的价格了。 蔡家今日包了这间雅间,蔡珍珍做为东道主,觉得受之有愧,心里十分不安。 樊诚倒满不在乎,他父亲给文掌柜的舆图,别说一道大菜,就是多吃几顿也尽够了。 孔芳琼将妹妹送进雅间,借口净手,出来四处搜寻程乾的身影,碰巧看到宁云岚胆子大的装作迷路直接闯进了淳王爷惯用的客房。 那可是三楼的客房,没有一个女子敢越雷池一步。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大胆了,没想到宁云岚比她更疯狂。 孔芳琼不禁捂了嘴才没有发出惊呼。 瑞王爷是京城贵女眼中炙手可热的好姻缘。孔芳琼倒不知,淳王爷竟也有人紧追不舍,这个宁云岚莫不会发烧,烧坏了脑子罢! 第三十二章 丑闻 可能为了低调,门边并没有人把手。 宁云岚冒然闯进去的时候,淳王爷正在用午膳,桌上只有三菜一汤,没看出有多精致,量却很大。案旁立着一个瘦高的男子,一面布菜,一面低声回事。 那男子听到动静扭过头来,露出一张温和的面庞,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凌厉:“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王爷的居室!”眸光更是如利剑刺喉。 见到淳王爷,宁云岚忙稳了稳心神,轻轻上前曲膝行礼,笑着柔声开口道:“小女子宁氏云岚给王爷请安,云岚仰慕王爷已久,今日特来拜见。” 宁云岚说完挺直了身姿站在那里,她的诚意十足,是下定决心的。 淳王爷看到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面前的姑娘,沉着脸走向窗边,只留给宁云岚一个冰冷的背影。 心里十分紧张的宁云岚不由怔了怔,面色黯然了一瞬。她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放低了姿态,目光真挚的追问道:“除了姓氏之外,云岚有哪里不好?您说出来,云岚一定改!” 空气里出现片刻的凝滞。 淳王爷看着远处的重重楼阁,淡淡开口:“以后不要再做无用之事。” 俭鸿知道王爷念着这位姑娘坦诚勇气可嘉已经给她留了颜面,可这位姑娘好像并没有领会。 宁云岚看着淳王宽阔的后背,心里酸涩不已。今日她既然抛却脸面来了,怎能轻易放弃,宁云岚试着为自己争取:“云岚自幼熟读兵法,就是谋略也有些独到的见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家理事更不在话下。”她朗声说着,面色重新变得自信从容起来。 俭鸿心里暗暗震惊,这位宁小姐当真是位全才的姑娘!怨不得有直面他们家王爷的勇气。 她什么样与他有什么干系!竟敢跑到他面前来卖弄,简直不知所谓。 淳王爷面露不悦。 俭鸿见王爷脸上已隐隐有不耐之色,立刻回过神来,上前半开了门,冷声道:“宁小姐请回吧!” 王爷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宁小姐并不在王爷的考虑之中。 宁云岚做到了如此地步,淳王爷依旧不为所动,高傲的自尊心作祟,渐渐红了眼圈。 轻轻的低泣声在屋中响起。 俭鸿皱紧眉头,没想到这位宁小姐如此难缠。 宁云岚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死心地咬着嘴唇,泪眼婆娑道:“我知道是您吩咐文掌柜给莘娘加的菜,我有哪里不如那个莘娘?太妃娘娘看中她!为什么连您也……” “出去!”淳王爷冷漠的声音自窗前响起。 俭鸿心里暗暗敬佩这位宁姑娘的勇气,她可真敢说,王爷日理万机,哪里有空闲去关注那些,是太妃娘娘私下叮嘱的文掌柜,王爷只不过没有出言反对罢了。看到她拧着不肯走,又不能动手推搡拉扯,俭鸿只觉得头大无比。 西北的绝大部分均是王爷的封地,自然要慎重行事。皇帝面上为了避嫌,实际上做起了甩手掌柜。王爷连夜与幕僚商议,户部老尚书刚刚被送走,王爷正准备用膳,膳后小憩片刻,稍作休息还要去一趟兵部。 兵马不动,粮草先行。第一批粮草已经凑齐,还要与兵部尚书商议选谁打头阵去押送这批粮草,十分繁忙,哪里有空陪她在这耗着。 俭鸿急得双眼冒火。 文掌柜听了消息,微微皱眉,想了想,悄声吩咐人去请魏国公世子,又派人去请魏家的姑娘来劝一劝,自己忙赶去三楼的客房。 文掌柜见俭鸿与宁姑娘僵持在门边,满脸的无奈。忙笑着好说歹说将人劝出了客房。 身后的俭鸿“砰”的一声将门关紧,甚至上了门闩。 宁云岚神色微僵,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她向来骄傲,第一次向人低头,就被狠狠折辱,心里十分不甘。 魏府的几位小姐莫名其妙被请上来时,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宁云岚妆都哭花了。 一旁的文掌柜脸色也不太好看。 魏妍心里五味陈杂,忙过去劝说表姐回府。魏姝和魏婉畏畏缩缩地躲避在角落里,只觉得丢人。 住在三楼客房的人有几个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向这边观望。 事情很快传遍了。 蔡珍珍没有出去,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满脸的疑惑不解。 正想悄悄退出楼梯拐角的孔芳琼却身不由己地被涌出来的众人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她忙用袖子掩了脸,暗暗感叹:这个宁家表小姐胆子可真大。 在一品楼的魏曻很快赶来,魏妍见三弟来了,暗暗松了口气。 魏国公府的姑娘被魏曻派人护送了出去。他面带恭敬地向文掌柜笑着作揖道:“还请王爷宽恕,改日家父定会亲自上门赔罪。” 文掌柜笑着点了点头。 魏曻又带着歉意抱拳与在场的众人道:“打搅各位的雅兴,全是我们魏家的不是,稍后我会亲自备下大礼送与诸位。今日府上有事,先告辞了。” 末了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吩咐身边的小厮,“今日都打搅了哪位贵公子,你记好了回去报于我知晓。” 魏国公世子亲自出面,语气中隐隐透着威胁,有几个人该轻易得罪。 众人忙应和:“无妨!无妨!世子放心,我们不会胡说的。” 爬在楼梯扶手上的樊诚从头看到尾,回来压低了声音与表姐道:“这个魏国公世子当真厉害,遇到这样难堪的事不仅没有冷着脸,还能头脑清晰地善后。”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敬佩。 莘娘听了不禁抬头向窗外望去。 戴着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宁云岚被宁夫人身边孔武有力的两个婆子粗鲁地架了出去。 宁云岚心有顾忌,只不死心地微微挣扎了片刻。 那婆子隐晦地掐了掐宁云岚的小臂内侧,低声咬牙道:“我劝表小姐还是安安分分听夫人安排的好,免得更难看。” 宁云岚听了咬紧了牙关。她没想到淳王爷竟然如此冷漠无情。 里里外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的热闹。 宁云岚想到盛怒的姑母,手脚冰凉,面如死水。她渐渐消停下来,一动不动地任由两个婆子连拉带拽地将她塞进了马车。 马夫没有片刻停留,扬鞭就走。 蔡珍珍走过来,略有些不安地轻声道:“她闯了这么大的祸,她姑母会不会将她送回宁家。” 莘娘收回视线,她没想到宁云岚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 以宁夫人的性子应该不会!身为国公夫人—宁氏心思缜密,为了粉饰太平,她会想办法先稳住魏国公和魏太夫人,不会立即就送走宁云岚,怎么也要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找个适当的借口。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宁云岚都不能自由出入魏国公府了。 莘娘轻轻摇头只作不知。宁云岚的事她不想出口评价。 隔壁的雅间,庞文會看着一直留在屋里的表哥,犹豫着开口道:“表哥你要不要去趟魏国公府?” 程乾正在吃茶的手顿了顿,垂眸道:“这个时候我还是不要上门去打扰的好。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去不迟。” “也是。”庞文會看着表哥淡然的态度,心里能理解,但若换做是他,未婚妻府上出事,更何况当时他也在场,他绝对做不到表哥这么淡定。 孔芳珠见宁云岚出了丑,双眼亮晶晶的。她顺着散开的人群,挤上前拉住姐姐的衣袖,一脸八卦道:“姐姐,你都看到了什么?” 孔芳琼回过神来,看向没有一丝声音传出的三楼,皱了皱眉。 两家都不是孔府能得罪的。 “别人的事,我们不要管。”她一脸严厉地看向妹妹,冷冷地道:“你若是再管不住自己,我就让母亲也派人来带你回府。” 姐姐一向言出必行,总有办法改变父亲母亲的心意。 孔芳珠面色一凛,讪讪地住了口。 宁云岚的事只引起了小小的波澜,大家低声讨论几句,便被抛之脑后。 到了午后人们都赶来东大街搭制香桥。 众人纷纷下楼,樊诚替她们买了一把裹头香,待会搭到香桥上,等到夜间祭祀双星,祈求福祥的时候会将香桥焚化。 等莘娘和蔡珍珍搭了香桥,樊诚还送了她们两个玉兔糖人。 三人带着贴身服侍的,慢慢走在长街上。 第三十三章 巴结 东街北有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的,莘娘选了几样稀奇的小摆件,有醉卧老翁,有白须寿星……,打包了预备下次去真武庙带去送给祖父。 蔡珍珍见了,也认真挑选几样,准备回去送给父亲和弟弟。 身边的丫鬟则对摊子上的珠花、簪子十分感兴趣,挑来挑去,对哪个都爱不释手。 樊诚大手一挥:“你们每人挑一对珠花一根簪子,挑好了我来付银子。” 金桔立刻笑道:“多谢表少爷。” 蔡家的丫鬟也露出喜悦的笑意,忙福身道谢。 蔡珍珍微微笑道:“让樊公子破费了。” 樊诚满不在乎道:“不当事,今日大家高兴就好。” 蔡珍珍抿了嘴笑。 一行人走走停停,逛的十分尽兴。 自晚食上市,又有酥蜜食、香糖果子、蜜煎雕花之类的吃食。莘娘想了想嘱托樊诚去了一旁人满为患的酒肆,买些酒肆招牌的小八珍打包回去给父亲下酒,顺便探一探父亲的口风,若父亲有松动的迹象,那就趁热打铁地劝父亲尽快将祖父接回府。 樊诚进了酒肆,迎面碰到几个吃醉了酒的纨绔子弟,露出猖狂恣纵的嘴脸,肆意谈论着淳王爷和宁云岚之间的事,其中一个就有章坤。 樊诚见了一面吃酒一面谈笑风生的章坤,脸色很不好看,暗道冤家路窄。 他淡淡审视那一群人。 与章坤交好的能是什么好人,说的无非是些混账诈伪之言。樊诚一脸嫌弃地避开那桌人,径直往里去买小八珍。 章坤喝得满脸通红,东拼西凑地听了事情的大概,当即丢下同伴,回府与母亲商议。 他摇摇晃晃地进了门,未语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随即笑嘻嘻地躬身给母亲请安。 邹氏用帕子紧着扇了扇,拧眉道:“我儿你这是吃了多少酒。”邹氏转头,叠声吩咐丫鬟:“快去给你们大爷煮醒酒汤!煮得浓浓的。” 屋内的丫鬟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一个手脚伶俐的。 章坤直勾勾盯着那丫鬟瞅了好几眼,身子一沉,“噗通”一声栽倒在椅子上,他拽着扶手,坐直了,将宁云岚自荐枕席的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遍。 邹氏满脸嫌恶道:“呸!还当她是大家出来的姑娘呢,真不要脸。” 章坤皱了皱眉,每次一有事母亲首先就是想到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头,目光短浅。 章坤耐着性子与母亲商量:“儿子是不是应该备了重礼去一趟魏国公府?” 邹氏听了断然否决:“程家小子都不曾出面,你去做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不说,那魏国公府也不是我们家能高攀得起的,更何况宁夫人嫡出的三小姐已经定了亲,去也无用。” 章坤听母亲说到正事上,立刻来了精神,游说道:“可是母亲想窄了,长房的三小姐定了亲,魏国公府不是还有两个未曾定亲的嫡女。” 邹氏闻言迟疑了片刻,恍然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二房的嫡长女魏姝就很适合我儿,二老爷虽不比国公爷,却也比旁人家强了不知多少倍。” 章坤兴致正浓,一拍大腿,笑道:“就是这话。” 邹氏被儿子说动了心思,当即嘱咐贴身的妈妈去备礼。 章坤起身要跟着去。 邹氏忙一把将儿子拽回来,“瞧你这醉醺醺的样子,喝了醒酒汤缓一缓再去不迟。” 饧着眼的章坤连忙应是。 此时樊诚一行人大包小裹地买了许多东西。 蔡珍珍笑着与莘娘辞别:“天色不早我该回府了,今日玩的很开心,下次我们再约。” 晚间她们还要在自家摆上时令瓜果拜月。 莘娘笑着颔首:“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正好顺路,我和表弟先送你回府。” 蔡珍珍已经把莘娘当成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并没有同她客气,笑着应下。 跟在她们身后逛了一路的庞文會见莘娘她们要回府,忙拽着表哥紧走几步要去打招呼。 这时有程府的小厮急急跑来请程乾回府。 程乾立刻顿住脚。 庞文會略有几分急切地问那小厮:“姑母可说了是什么事?” 小厮摇了摇头,“夫人只说是要紧的事,让大少爷立刻回府。” 庞文會就想着八成是姑母想问问具体情况,顺便让表哥去趟魏国公府。 一愣神的功夫,莘娘三人已经上了马车,不见了踪迹。 庞文會心里有淡淡的遗憾,下次再遇到姚大小姐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莘娘一行人路过魏国公府时就见章坤骑着高头大马停留在府门前,小厮上前自报家门。 角门前有人出声感叹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也不知道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这才多大会功夫就有好几拨人来了。” 章坤听了暗自懊悔不已,他就说应该第一时间来的,只怪她母亲非要让他在缓一缓,如今倒被人捷足先登了。 门子听了语带嘲讽道:“想要巴结咱们国公爷的人多的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借口上门的大有人在,有什么可稀奇的。” 章坤听了不禁涨红了脸,想到魏国公府今时今日的地位,只佯装没有听到。 樊诚见了章坤隐忍的模样,越发瞧不上。 莘娘心里也是感叹不已。 到了蔡府,蔡夫人亲自迎出来,见女儿玩得面色红润,荣光焕发,就是贴身服侍的丫鬟也一个个的笑容满面,府上的表少爷还周到地将女儿送回府,蔡夫人心里十分高兴,说什么也要留她们在府上用饭。 莘娘笑回道:“多谢伯母爱惜,只是为家父带了些新鲜吃食,恐时间久了影响口感,异日再来拜见伯母,还望伯母容谅。” 樊诚也谢了蔡夫人的好意,笑着婉拒了。 蔡夫人怕她们说的客气话,还要苦留。一旁的蔡珍珍忙笑着帮莘娘说话:“母亲,下次我下帖子邀请姚妹妹来府上做客,到时候母亲再指点我好好招待姚妹妹。” 蔡夫人笑着刮了刮女儿的鼻子,这是女儿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向着外人说话。 蔡珍珍笑得眉眼弯弯地依到了母亲身上,母女二人眼看着侯府的马车去了方回去。 莘娘与表弟回到永安侯府,打听到父亲正在外院的书房,当即与表弟去了父亲那里。 第三十四章 贵客 樊诚十分有眼色,见表姐一反常态主动去找姑父,肯定有话要说。樊诚借口累了,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莘娘没有反对,笑着点了点头。 若是她当着表弟的面,提起接祖父回府的事,父亲一定会不悦,不仅不能达到劝说的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莘娘与表弟在院外分了手,走过白墙灰瓦的拐角,露出被奇石灌木掩映的小径,经过一道月洞门,再走一段弯曲的甬道,迎面三间飞檐翘角的屋宇就是父亲在外院的书房。 石阶下有一株古松,枝叶盘曲有姿,十分茂密。周妈妈正躲在树后探头探脑的向书房内张望。 敞开的支摘窗内传出父亲与陌生人的说话声,应该是在待客。 周妈妈见到莘娘,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指了指书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莘娘看向门边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那两个人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见到她和周妈妈,连眼珠都不曾动一下。不过若是她们敢靠近,一定会惊动屋里的人。 想来父亲招待的客人身份不低。 莘娘站在那里没有动。 周妈妈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满脸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解释道:“是夫人派奴婢来请侯爷回内院用膳,大小姐也看到了,侯爷正在待客,奴婢不敢惊扰,只好在这里等候。” 若是寻常人上门,哪里用得着周妈妈亲自跑一趟。 莘娘对周妈妈的行径和说辞没有做出任何评价,而是笑着反问周妈妈:“妈妈可知父亲招待的是什么人?” 周妈妈刚刚若是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倒让莘娘好奇来者是谁,竟然使得周妈妈亲自前来,背着人躲在那里偷偷窥视。 周妈妈见大小姐没有揭穿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只好含含糊糊道:“奴婢来时,客人就已经到了,奴婢也没看清是谁!” 莘娘见周妈妈回避,笑了笑没有再言语。 周妈妈见大小姐静静端立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想来有事找侯爷,她就更不能走了! 周妈妈想了想,也站在一旁等候。 书房内的永安侯正与淳王和兵部卢老尚书道:“如今拙荆有孕在身,长女已到了适婚之龄,老父又一心向佛不愿回府,令姚某日夜悬心,寝食难安。” 永安侯说着站起身抱拳向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敬重道:“姚某承蒙圣上隆恩,万不应辞,奈何府中事务冗杂,实在脱不开身。”他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表达了自己的苦衷,方才一脸无奈地坐下。 侍立在则的张忠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愕然,又很快被他掩饰了过去。 一旁的俭鸿看个正着,心里对永安侯十分不屑。 据他所知,一年到头永安侯也不曾去真武庙探望过姚老侯爷,仅那么一次还是因着侯夫人陈氏做错事被姚老侯爷斥责不过,永安侯这才出面去善后。说陈氏怀有身孕期盼男丁倒是真的,至于姚大小姐的婚事,那更是无稽之谈,若永安侯真的对长女上心,姚老侯爷又怎会当众揭露永安侯夫妇的不是。 这样的说辞也就唬一唬刚正不阿的卢老尚书罢了。 果然卢老尚书看着满脸激动的永安侯,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劝说,他不禁扬头看向上首的淳王爷。 淳王淡淡笑了笑,端起茶盏喝起茶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卢老尚书就想起当初庞嘉英主动请缨时,面对他的激烈反对,淳王爷曾说过的话。 淳王先前就已言明,永安侯若有心,早已主动请旨,如何能轮到旁人。 卢老尚书始终觉得不妥当,今日这才请了淳王爷一道来永安侯府试着说服永安侯。 西北是淳王的封地,皇帝为了避嫌,倒叫他们做臣子的去商议,自己反做起了甩手掌柜。不是皇帝的旨意,谁愿意出头去冒这个险,即使打赢了胜仗,功劳也会减半,得不偿失。 别说永安侯默不作声,就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一个个缩了头,闭门谢客。只有庞老将军的长孙主动请缨。 卢老尚书在心里冷哼,战事又岂容儿戏,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看皇帝的意思,并不反对淳王荐庞嘉英做主帅。 以卢老尚书的想法,应当请经验老道的永安侯领兵,派年轻又经验尚浅的庞嘉英押运粮草。 卢老尚书想到这里,再看向义正辞严的永安侯,摇头叹息不已。 淳王言永安侯不会同意,果然如此。 也罢,是他高估了永安侯。 卢老尚书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目带询问地看向淳王爷。 淳王放下茶盏,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侯爷了。” 板着脸的卢老尚书也紧接着道:“告辞!” 永安侯忙起身陪笑道:“拙荆已经备了晚膳,二位贵客用了膳再走不迟。” 卢老尚书已经走到了淳王身后,而此时的淳王已经行到了门边,卢老尚书见淳王没有多做停留,便回首与永安侯道:“不必了!” 永安侯听了,口里苦留不休,脚下大步敢过来相送。 这下连卢老尚书都已经觉察到永安侯的心思,当即冷了脸,大步出了书房。 淳王下了石阶,一眼便看到静静伫立在角落的姚大小姐。 她还穿着今日出门的衣裙,手上提着带回来的吃食,想来急着见父亲,衣裳还没有来得及更换。 一袭黛蓝襦裙,被风轻轻吹动,裙摆如飘逸的蝴蝶,翩翩欲飞。 见到他,姚大小姐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站在原地面带恭敬地遥遥对着他曲膝见礼。 白皙温婉的面孔,似娇柔,似沉静,完美融合,让人有几分期待她开口说话会是何种语气。 淳王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甚至微微扯了扯嘴角。 跟在一旁的俭鸿见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等他再看时,王爷明明一脸淡漠,他不禁晃了晃头,忙快步跟上。 紧追出来的永安侯满脸的笑意,态度十分恭谦。 莘娘很少见到父亲这样的谦逊,怕父亲见到她恼火,忙往暗处的墙角避了避。 周妈妈正在那里愣神,没有及时回避。 永安侯看到周妈妈,眼中涌现出一股怒气,一闪而逝。 周妈妈当即吓得一抖,这才回过神来,扭头见大小姐早已避去了一旁,不禁暗怪大小姐心狠,也不说提醒提醒她。 永安侯一直躬身笑着送出府门,看着二人走远方才回返。 他冷冷看向畏缩着站在那里的周妈妈和莘娘,如恶狼一般狠戾。 别说周妈妈就是莘娘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第三十五章 情愫 莘娘和周妈妈被张忠一同请进了书房。 莘娘进去的时候,父亲正站在悬挂的梵天图前静心,可面色依旧阴沉的可怕。 永安侯最不喜没有规矩的奴才,这个周妈妈胆敢在他待客时在书房外偷听,让外人以为他治家不严,有损他的颜面。 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周妈妈见侯爷脸色不好,忙战战兢兢跪下请罪。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这几日夫人坐卧难安,精神也变得恍恍惚惚……一心盼着侯爷,奴婢见不得夫人伤心,这才做了错事,还请侯爷念在夫人的面上宽恕奴婢。” 莘娘并没有落井下石,见过礼之后就安静地避去了一旁。 永安侯这几日本就对陈氏不满,最近朝堂又没有一件顺心事,对此时犯下错的周妈妈更添了几分恼怒。 永安侯转回身,冷冷睨着周妈妈,眼神里透着彻骨的寒意。 周妈妈见侯爷发怒,吓得冷汗直流,腿肚子转筋,发起抖来。 侯爷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周妈妈也有些招架不住。 现下书房里除了大小姐再没了旁人,周妈妈不得已只得求助大小姐,让她帮着说说好话。 莘娘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仗势欺人的周妈妈露怯。 周妈妈对她从未按过好心,今日自己一旦开口帮了她,有没有效果还是其次,被周妈妈拖下水是一定的,当真应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不想再做愚人。 面对周妈妈频频的示意,莘娘无动于衷。 周妈妈毕竟是继母身边的心腹人,在继母怀着身孕的重要时期父亲还能撵了她出府不成,最多斥责几句。若是牵连到自己身上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不出头帮她,定会被她怀恨在心。 这个周妈妈,自己不好过也不让旁人好过。 莘娘干脆转过身,不再看她。 周妈妈暗怪大小姐心狠,恨得咬牙切齿。面对侯爷的怒火,只得垂了头,放低姿态。 永安侯见周妈妈知道怕了,这才开口训斥道:“若敢再犯,休怪我无情!” 正心惊胆战的周妈妈听了,如蒙大赦!嘴里说着恭维的话,忙弯腰曲背地退了出去,哪里还顾得上请侯爷回内院用膳的事。 永安侯坐下喝了盏茶,看也没看莘娘一眼,只淡淡道:“你还有什么事?” 莘娘忙将带回来的小八珍放到桌上,轻声笑道:“女儿给父亲带了些下酒的小八珍。” 一直留神屋内的张忠见了,忙笑着递上盘盏杯箸。 永安侯缓和了面色,冲着长女摆了摆手:“回去吧!” 莘娘犹豫着没有走。 永安侯皱眉看向长女:“还有何事?” 莘娘上前几步,语带恭敬道:“祖父快要过寿了……” 她刚说个话头就被父亲打断了,“你祖父的事,不提也罢。” 永安侯当即放了箸,语气冰冷道:“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我消受不起。” 张忠见侯爷心情不好,忙劝大小姐先回去,有事改日再来商议。 莘娘见今日时机不佳,也只好另寻他日,与父亲屈膝退出了书房。转头就见张忠将她带回来的小八珍端出了书房。 莘娘垂下眼睑,由着外院服侍的婆子打着纱灯送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彼时常妈妈和红桔正在准备拜月的香案。金桔正站在廊下兴致勃勃地与小丫鬟们讲着今日的热闹。 见大小姐回来金桔忙笑着迎上前,服侍莘娘回房更衣梳洗。 金桔一面为大小姐擦干头发,一面笑道:“这几日侯爷连着歇在了林姨娘屋里,把林姨娘高兴的,走路都带风。” 莘娘透过铜镜,见金桔要为她梳繁复的高髻,便道:“不必太过复杂,一会儿就睡了。” 金桔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忙道:“可是大小姐,您还没有用晚膳呢!” “在晚市吃了小食,现在还不饿。”莘娘说着在妆匣里随意取出一对耳坠放在了妆台边上。 金桔见了,只好拆了髻鬟,散绾着,头上没有佩戴饰物,只为大小姐戴了一对垂珠耳坠。她想到这几日频频出现在大厨房的黄菊,笑着继续道:“林姨娘得意,夫人自然势弱,梧桐院的人最近行事都收敛了许多。” 在内院生存,本就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莘娘心里正惦记着祖父,只微微颔首,对继母和林姨娘之间的事并不热衷。 金桔愣了片刻,觉察到大小姐的异样,忙住了口,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清澜院的陈惠馨自出府回来,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拜月时不是拿错了香,就是绊住了脚,频频出错。 正站在那里诚心祭拜的茵娘见了不由关切道:“表姐你是不是累了?今日母亲免了请安,不如我们早些收了,歇息吧!” 那怎么行,她还没有来得及祭拜呢! 陈惠馨听了连连摆手,也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渐渐红了脸。 侍立在一旁的容儿,已经到了通晓情事的年纪,她看着香案上牛郎织女的神像,沉思了片刻,暗自留心着表小姐。 陈惠馨此时满心满眼都是世子魏曻,上次在魏国公府匆匆一见,本就很有好感,今日见了他有担当行事果敢的一面,更为倾心,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她心里想着,魏太夫人的寿宴也参与了,七夕也过了,她再没有了继续待在永安侯府的借口,说不得明日母亲就会派了身边的妈妈来接她回府。可一旦离开,想攀上魏曻更是遥遥无期。 魏曻身份高贵,长得又好,偷偷爱慕他的贵女一定不在少数,一旦他定下亲事,还有自己什么事,到时想后悔也晚了。 陈惠馨想到这里,笑着与表妹商量:“姑母近日憔悴了不少,我放心不下,想再多陪姑母几日,到时候表妹可要帮着我与母亲和姑母说说情才是。” 表姐若能多留些时日,茵娘自然高兴,当即欣然点头。 陈惠馨放下心来,夜里睡着都露出了笑颜。 次日,莘娘早起只觉得头昏昏的,梳洗过勉强喝了些白粥,就有些支撑不住,又躺回了床上。 正要离府的樊诚见表姐没有来送别,暗自纳罕。碰到来送东西的卫婆子,忙问了问情况。 卫婆子告知他:“大小姐病了,不能来送行,特意派了奴婢前来。” 樊诚听了忙放下包袱,赶来内院探望。 莘娘见表弟一脸急切地跑进来,扶着红桔的手坐起身,虚弱地笑了笑,安慰表弟道:“许是头发没有干透,吹了晚风,受了些凉气,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你忙你的,别耽误了正事。” 樊诚摇头道:“我又不曾与书院的山长定下具体日期,进学早一日晚一日也无妨。” 第三十六章 瞧病 七夕一过,天气就变得不再闷热,一早一晚吹的都是凉风,这个时候体质弱的最易染病。 卫婆子仔细看了大小姐的面色,过来与正指挥丫鬟关窗的常妈妈商量:“我瞧着大小姐像是伤着风了,看着还挺严重,妈妈看是不是应该禀明夫人,请个大夫来,替大小姐瞧瞧,免得越发重了。” 常妈妈见卫婆子一心想着大小姐,又客客气气地过来找她商议没有独断专行,忙停下来,一脸赞同道:“就依姐姐的话,到底还是请个大夫稳妥,我这就去请示大小姐。” 卫婆子闻言忙拉住常妈妈,“妈妈且慢!大小姐既然不舒服,今日定是无法向夫人请安,妈妈莫不如以告假为名,回禀夫人知晓,若夫人不张罗派人请大夫,妈妈再开口不迟。我看还是不要为请大夫的事惊动大小姐的好。” 毕竟是继母,也免得大小姐为难,她们能替大小姐省心的地方自然要尽力而为。 常妈妈一拍脑门儿,急切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我看也甭使唤小丫鬟传话了,我这就亲自走一趟。” 内室的樊诚听了,探头望去,见两个得力的人有商有量的,不禁暗暗点头。 表姐院里的人能和睦一心,他即便离府去了书院,也能安心不少。 卫婆子轻手轻脚进来,替常妈妈回明去意。 此时正闭目养息的莘娘,闻言睁开眼睛,倚在大迎枕上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 樊诚紧抿着嘴唇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目露担忧地看着表姐。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卫婆子低声指使小丫鬟先去煮些姜汤,自己则默默守在了一旁。 常妈妈去梧桐院时,陈氏正招待娘家的长嫂葛氏。 葛氏听女儿来信说姑母心情沉郁,葛氏做为长嫂,心里放心不下,带着专为她们陈家看病的汪大夫来给小姑子诊脉,再劝慰开导一番,顺便接女儿回府。 葛氏见小姑子憔悴了许多,面色也不好,待汪大夫诊了脉,又说脉象正常,没什么大碍,她茶也顾不上喝一口,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陈氏亲近地拉了长嫂的手,少不得与向来亲厚的长嫂诉苦。 葛氏坐在那里认真听了半日,闹了半天,都是些大宅门里的寻常事,不是侯爷待她不如从前,就是公爹不喜,继母难为,小妾难缠之类的,件件与侯爷脱不了干系。 葛氏道:“当初来咱们家向你提亲的大家公子多得是。老太爷和你大哥都不同意你嫁给侯爷做继室填房,你非不肯,执意要嫁给他,如今尝到苦楚知道抱怨了。” 陈氏愣了一瞬,她只是久不见娘家人,随口倒倒苦水,并没有后悔的意思。她怕长嫂误解侯爷,回去说与父亲和长兄知晓闹出矛盾来,忙支支吾吾地说起挽回的话。 葛氏见小姑子没什么大事,不禁松了口气。又见她满脸急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陈氏看着长嫂眼中的打趣,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谁知长嫂却敛了笑,一脸郑重的给她出主意:“你又不是原配嫡妻,还比侯爷小了一轮,讲什么矜持,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做,这府里除了侯爷就属你,有什么放不开的。还能让那个无脑的林姨娘越过你去。” 这时云儿进来斟茶。 葛氏特意打量了云儿几眼,只见这女孩,描着新月眉,画着粉口脂,腰肢勒得细细的,不盈一握,巴掌大的小脸,清纯不失妍媚。 瞧着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懂得描眉画眼,一脸的狐媚相,看着可不像是个忠仆。 待云儿退出去,葛氏细细问了云儿来历,不免道:“就算抬举重用他们夫妻,也有别的方式,用不着将他家女儿放到你屋里。葛氏劝她将云儿调去别处,“再不济调去茶房也好,清闲又自在,是个难得的好差事。若是还嫌不够,借口茶沏的好多赏她几次碎银子也就是了。” 一个三等丫鬟,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起耗来不成,陈氏不以为然。 葛氏瞧着就知道小姑子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也罢,她向来精明,有什么苗头,不用旁人劝自己就会动手处理了,她这个小姑子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这时有小丫鬟进来说:“大小姐院里的常妈妈来了。” 葛氏正与小姑子说着贴心话,听到常妈妈来,忙打住了话题。 陈氏本想晾着不管,又见长嫂不再开口,只好让人叫了常妈妈进来。 常妈妈没想到陈夫人在,与两位夫人请了安,说明来意。 莘娘病了?昨日还好好的出府疯玩了一整日,给她父亲带了小八珍,也没说给她带些什么,这隔了肚皮的什么也别想指望。 陈氏简单问了问。常妈妈如实回禀,只特意说了说连替表少爷送行都不能够。 “大小姐年纪轻,伤了风,喝些姜汤发发汗也就好了。这两日我这里不用她来请安了。”陈氏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症候,也就没有多加理睬。 年轻姑娘家更应该好好保养,请个大夫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又不是穷人家请不起大夫。 常妈妈见了不由暗暗焦急,寻思着如何开口请夫人派人替大小姐请个大夫。 葛氏一直在旁听着,笑而不语。此时方开口道:“我今日带了宝和堂的汪大夫来,刚为你们夫人诊过脉,还不曾离府,正好你带了去罢!” 陈氏愕然,心里有些不情愿。 葛氏看了小姑子一眼,眼神中带着示意和安抚,陈氏这才吩咐人去追回汪大夫。 葛氏当着常妈妈的面亲自叮嘱汪大夫道:“多用心,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汪大夫看了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的侯夫人一眼,就知陈夫人说得是场面的客气话,忙笑着应下。 那大夫极擅钻营,又常在高门大户行走,最会察言观色,心里当即有了谱。 陈氏耐着性子打发走了常妈妈。 看着小姑子询问的眼神,葛氏低声道了句:“你是继母,更是侯府的掌家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了,从前我是怎样叮嘱你的。”她知道小姑子不爱听那些话,不想影响她的心绪,说到这里,葛氏笑着转移了话题,“还没有看到茵儿呢!”“快去请你们二小姐来,让我瞧瞧,定是出落得越发招人喜欢了。” 提到女儿,陈氏心里高兴,忙笑着吩咐丫鬟去请茵娘。 第三十七章 可疑 出了梧桐院,常妈妈留神多看了那大夫几眼。 姓汪的大夫留着山羊须,穿着靛蓝团花福纹绸缎长衫,踱着方步,一脸严肃。 常妈妈见他板着脸不理人,也不好随意搭话,她心中急切又不能撇下大夫不管,只得缓下脚步引着他往清漪院去。 常妈妈前脚刚走,就有陈氏院里的小丫鬟跑去清澜院请二小姐和表小姐。 来的人和容儿相熟,当着二小姐的面,笑着将大小姐病了,舅太太帮着请了大夫一事说了,又说起昨日周妈妈回来如何对大小姐不满。 茵娘听闻,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舅母待她也太过宽容了。” 容儿怕被外人听见,影响二小姐的名声,忙吩咐那小丫鬟,“快去请书房练字的表小姐。” 那小丫鬟笑嘻嘻地跑着去了。 陈惠馨听说母亲竟然亲自来了,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来,在大案旁急得团团转。 母亲定是来看望姑母的,顺带接自己回府。她彷徨不安地拧着帕子,犹豫着要不要装病蒙混过关。 又想到姑母正怀着身孕,她若是病了,母亲更不能将她留下,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惠馨心不在焉地同表妹去了梧桐院,一路上也没能想出一个好主意。 彼时常妈妈已经引着汪大夫到了清漪院。 红桔正隔窗盼望,见常妈妈带了个陌生的大夫回来,忙拉了金桔的手回避。 樊诚见了,想到表姐待会要诊脉,毕竟男女有别,樊诚也站起身,避去了东次间的屏风后。 卫婆子没想到常妈妈回来的这么快,顾不上多问,忙放下帐幔,遮得严严实实,在大小姐伸出的手腕上搭了一方粉红的绡纱帕子掩着,这才将人迎了进去。 那汪大夫很懂规矩,倒是没有乱瞧。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取来笔墨纸砚的常妈妈说道:“小姐的症是外感风邪,不打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说着,提笔写起药方。 跟出来的卫婆子见他草草写了几味药,便搁下笔走了,也不曾叮嘱一两句。不禁暗暗皱眉。 常妈妈忙追出去,塞了他一两银子,笑道:“有劳大夫了,不成敬意,权当轿马钱!” 那汪大夫不过微微点头,并不推辞,袖着银子径直走了。 卫婆子拿起桌上的药方,一眼便看到上面的麻黄,不禁脸色微变。 樊诚出来瞧见,忙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蹊跷?” 卫婆子没有当即回答,而是望向走进门的常妈妈,“妈妈这大夫是哪里请来的?可是往日府里惯用的大夫?” 常妈妈摇了摇头,面露疑惑,又见卫婆子一脸慎重,忙说了请大夫的过程。 卫婆子听了,语气凝重道:“上头有一味虎狼之药,轻易用不得!”她熟悉偏方,对这样一本正经的药方,一时不敢确定,又事关大小姐,更是马虎不得,她忙将异常之处说明。 常妈妈一惊,迟疑道:“这汪大夫是陈家惯用的大夫,夫人和舅太太事先并不知道大小姐病了,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樊诚沉着脸拿过药方,只可惜他并不通晓医理,看得一知半解。药方不比旁物,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他想了想,咬牙道:“表姐刚喝过姜汤,多少能挺一挺,这药方你们先别急着用,我拿去找别的大夫仔细瞧瞧,若是无碍我直接抓药回来。” 既然存了疑心,自然不能再放心用。 卫婆子和常妈妈纷纷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樊诚揣着药方一口气跑出府门,他望着陌生的京城,有片刻的茫然。 程乾恰巧骑马经过,见到樊诚,忙下马作揖见礼。 樊诚现在没有心思与人客套,忙道:“我表姐病了,程公子可知哪间药铺有好的坐堂大夫?” 程乾听说姚大小姐病了,没有片刻犹豫,当即道:“我父亲正在府里,用我父亲的名帖去宫里为姚大小姐请位太医。” 樊诚听了不由冒汗,忙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只是想让坐堂大夫看看已经开好的药方,也好一道抓药。” 若是他当真请位太医回来,那不是为表姐治病,是在为表姐招灾。 程乾想到永安侯府的大小姐病了,却是初到京城的表弟出头请医问药,当中必有隐情,程乾没有勉强,快马扬鞭送他去了熟识的药铺。 幸而药铺里有个坐堂的老大夫今日不曾出门问诊,樊诚忙取出药方让那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帮着瞧瞧。 那老大夫举着看了半晌,又问了问患病的是何人。 樊诚刚要如实告知,程乾已拦了他,开口道:“是府上的小姐。” 至于是哪个府上的哪位小姐,程乾没有细说,老大夫也没细问。 老大夫放下药方,抚须沉吟了片刻,问道:“问诊的大夫如何说?” 樊诚忙道:“那大夫说是小症候,并无大碍。”又压低了声音与程乾道:“可我看表姐挺严重的,他开的药方,药量倒是很重,也不知我表姐的病究竟有没有大碍。” 程乾微微讶异,没想到樊诚会告知他实情。这种矛盾的说辞和用药,显然大夫有问题,也难怪他要重新找大夫看药方。 看来姚大小姐在侯府的处境并不好。 老大夫听了樊诚的话,又低下头盯着药方看了片刻,摇头叹息道:“这药方不仅有麻黄那种虎狼之药,就是药量也过重了,深闺的小姐本就体质娇弱,如今又在病中,如何禁得住。” 樊诚脸色阴沉下来。 程乾问道:“那依老大夫看,该当如何?” 老大夫与程大人有些交情,他看在程乾的面上,坦言道:“这药方说起来也没什么大的妨碍,对人高马大的汉子倒使得,可用在体弱的小姐身上,就有些用心不良了。” 他提笔重写了药方,收笔后道:“白芍有敛阴止汗之功,又可养血柔肝,照比麻黄要柔和的多,正适合小姐的病症!” 程乾躬身道谢。 老大夫笑着问起他父亲来。程乾忙恭敬作答。 一旁的樊诚拿过药方看时,老大夫已经把麻黄改成了白芍,又将药量也减了些。他放下心来,忙去抓药。 二人一同出了药铺,程乾放下要去办的事,又将樊诚送回了永安侯府。 樊诚抱拳感激道:“多谢程大哥,改日小弟必定登门道谢。” 程乾笑道:“不必客气,快进去吧。” 他看着樊诚的背影,想到了姚大小姐。 看侯夫人的举动,看中表弟应是觉得能将姚大小姐远嫁。若他当初是表弟这种情况,永安侯应该就能允婚了。 侯夫人的目的,只怕表弟还不知情。否则定不会由着二舅舅将他留在京城送去国子监读书。 这样一来,姚大小姐与表弟的婚事只怕要不成了。 不知为何他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樊诚抓了两包药回来,没有交给小丫鬟,而是直接给了卫婆子。 卫婆子不敢大意,亲自在银吊子旁煎药。 第三十八章 警醒 等到了梧桐院,陈惠馨见到惯常服侍母亲的人立在外间,那些不安通通消失了。 才短短十几日不见,陈惠馨突然发现自己很想念母亲,她迫不及待地进了屋,行了礼便笑着依到母亲怀里。 “茵儿长得像个大姑娘了,越发稳当。”葛氏打量着面带羞涩的茵娘,笑着夸赞了一通。回过头来摩挲着女儿的头发脸蛋儿,陈惠馨也亲近地搂着母亲的脖颈说着思念的话。 等母女俩亲近够了,茵娘学琴的时辰也到了。 陈氏打发她们回去,笑着叮嘱道:“晌午过来我这里用膳。” 葛氏推拒道:“午膳免了,一会儿我就带惠馨回去。” 陈惠馨这才想起心里惦记的事,忙向表妹使眼色。 茵娘趁机替表姐求情,“我舍不得表姐,舅母再让表姐多留些时日吧!” 陈惠馨站在那里抿了嘴笑。 陈氏想到侄女每日体贴的陪伴,心中十分欣慰,笑着开口挽留,“惠馨很是贴心,日日陪我解闷,比茵儿还管用,大嫂就让她再多住些日子。” 陈惠馨听了姑母的赞扬,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葛氏见女儿在侯府乐不思蜀,又见小姑子母女留得诚心,她自然愿意女儿与她姑母亲近。 葛氏看向满脸期盼的女儿,无奈道:“不接你走!你快去,别耽误了你表妹学琴,你也跟着你表妹好好学学。” 小姑子对茵娘的期望很高,为茵娘请的都是名家大儒,旁人就是想请也请不到,小姑子嫁进侯府也不是没有好处,她们多少也能跟着沾些光。 茵娘笑着上前挽了表姐的手,催促道:“快走吧,表姐也与我一道学,也免得我一个人孤单。” 若是往常陈惠馨定会找借口推拒,如今她正心仪魏曻,巴不得多学些本事手段。 痛快地应了。 葛氏十分意外,还以为要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儿一番,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她笑着道:“果然侯府的水养人,连惠馨都长进了不少。” 陈氏少不得大大夸赞了侄女一番。 葛氏看着女儿跟着外甥女走了,心里有些不舍,笑着抱怨,“这孩子心都玩野了。” 陈氏在一旁陪笑。 这时汪大夫回来复命,葛氏细细问了问。 “大小姐究竟是什么症候?” 汪大夫躬身笑回道:“原是气血不足导致的体弱,偶然伤了风,无甚大碍,伤风多吃几剂药也就好了,体弱可不太好医治!” 吃了他的药,伤风没几日就会痊愈,可体弱就要长长久久落下了。 陈氏看着满脸笑意的汪大夫,不由怔了怔。 葛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了句“辛苦!”借用侯府的马车送了汪大夫回去。 陈氏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 陈家如今是长嫂当家,她一个出嫁多年的小姑子,不好指手划脚。 葛氏笑着解释道:“咱们家每年四节,打总送礼,年年供着他。每常来了,只打发人接送便是。有什么特殊的,回头再悄悄赏他。”又与小姑子附耳低声道:“这个汪大夫最擅长妇人病,许多府上见不得人的阴私都是经他手处理的,用着十分顺手,嘴巴也紧。”意思是有什么不方便出手的,可以找汪大夫解决。 陈氏神色一正,暗暗记在心里。 葛氏见小姑子听懂了,笑着说起庞文會来,“你不是要将侯爷的长女许给那庞家的二小子,可我听你大哥说,庞二小子要走科举的路子,他父亲已经送了他去国子监读书。” 这是打算留在京城了? 陈氏没有料到,很是意外。她一想到莘娘,暗觉头疼。 那边莘娘吃了药,由红桔服侍着睡下。 樊诚不好再留下,起身回了外院,临走时叮嘱常妈妈和卫婆子:“表姐醒了立刻吩咐人去叫我。” 卫婆子看了眼精神恍惚的常妈妈,忙应了。转头见金桔和红桔牢牢守在大小姐床边,急得眼儿红红的。 两个丫鬟对大小姐一向忠心,卫婆子不免道:“你们两个先回屋歇息去吧,到了晚上还要指望你们守着,都挤在床边,空气不好,也免得吵到大小姐。” 两个丫鬟忙收拾了药碗,回屋去了。 金桔觉得卫婆子说的有道理,强迫自己睡下,晚上也好精精神神服侍大小姐。 红桔说什么也睡不着,拿出针线篓子,做起针线来。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卫婆子掩好纱帐去了外间,就见常妈妈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卫婆子想了想,轻轻拍了拍常妈妈的肩膀。 常妈妈一惊,扭过头紧紧握了卫婆子的手,眼中已含了泪意,“幸好姐姐发现的及时,这才没有酿下祸患,否则……我都不敢想,都怪我没有照看好大小姐,有违先夫人的嘱托!”竟然十分内疚。 卫婆子坐下来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劝常妈妈:“陈夫人毕竟是夫人的长嫂,自然与那边一条心,吃一堑长一智,日后我们多防着些就是了。” 常妈妈抹着眼角连连点头。 午后莘娘醒来,脸色照之前好了一些,喝了安氏送来的鸡汤,有了些精神。 卫婆子放下心来,忙吩咐人去请诚少爷。 常妈妈蹭到床前,带着悔意,将来龙去脉与大小姐低声说了一遍。 说起陈惠馨的母亲葛氏。 莘娘突然想到前几年陈大人身边那个突然销声匿迹的外室,坊间传闻那个外室已经怀了身孕,想来也定是葛氏所为。 葛氏是个一向温声细语的妇人,让人轻易不会对她心存防备,比好坏都有迹可循的继母,可怕的多。 莘娘哪里会怪常妈妈,她忍着不适坐起身,笑着打趣道:“妈妈不要担心,我已经大好了,经此一事,可见我福大命大。” 大小姐不仅没有怪她还反过来安慰她,常妈妈心里更内疚了,她上前替大小姐垫了靠背又细细掖了掖被角,叹道:“大小姐福泽深厚,可这么重的病,哪里就能说好就好了,还要再喝几剂药,好好养息两日才行。” 常妈妈暗下决心,日后务必要护大小姐周全。 下午程莹听到信,来探望莘娘,陪她说话解闷。 第三十九章 异样 程莹带了大包小包的补品来看望莘娘,进门就笑着坐到了莘娘床边,语带羞赧道:“原本七夕那日我还想着要与姚大姐姐痛痛快快玩上一日,没想到头一晚贪吃了凉食,夜里就闹起肚子来……”害得她第二日都没能出门。 莘娘轻轻笑道:“没关系,改日我们再聚也是一样的。” 程莹笑着连连点头。 姚大姐姐不怪她爽约,可表哥还在气头上,怪自己没有将他的大事放在心上。 隔天晚上,她的病还没好利索,就被上门算账的表哥嘀咕了好久,到现在还不愿理她。 程莹的解释,被正待进门的樊诚听了个正着。他暗道原来程小姐是因贪食吃坏了肚子,没能出来。 莘娘目带关切地看向程莹,见她活蹦乱跳的,应该已经大好了,就没有再说多余的客套话,吩咐金桔去取来七夕买回来的小物件分享给程莹。 程莹正俯身与莘娘说着私密话,抬眼就见樊诚撩帘走了进来。 见到樊诚,她立刻端正坐好。 暗暗猜测,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自己的话。 程莹觉得自己每次见到樊诚都出糗,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略有些紧张地盯着樊诚瞧。 樊诚面色如常,匆匆与程莹见过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细细打量着表姐。 樊诚见表姐喝了药,气色好了不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拨弄着桌上的玩物。 看样子樊诚应该没有听到,程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莘娘不免劝他:“早些去书院读书,说不定能赶上来年春日的会试。” 程莹听了,睁大眼睛看向樊诚。没想到樊诚整日吊儿郎当的,竟然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 樊诚却不以为然,振振有词道:“学问渊博的人也要稳稳当当的,更何况我这个半吊子的人,就算急着去考了,落榜也是枉然,还被打消了积极性。”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去书院,非要等表姐彻底恢复了再走。 莘娘拿他没有办法,不想让他担心,只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 樊诚突然大叫:“这个福娃娃很适合你。”说着拿起桌上十分讨喜的瓷娃娃直接递给了程莹。 程莹见那瓷娃娃眉开眼笑,圆圆的脸,红红的嘴唇,确实与自己十分相像,她没有扭捏,笑呵呵接了。 樊诚裂了嘴笑。 莘娘靠在大迎枕上,看着程莹和樊诚笑闹。 葛氏没走,常妈妈始终无法安心,一直派人留意着梧桐院的动静。 被打发出梧桐院的春儿,刚被二小姐不留情面的训诫一通,心情十分低落,她正暗自伤感不曾想与清漪院来打探消息的小丫鬟撞了个满怀。 她抬头见周围没人,一咬牙,悄悄跟着那小丫鬟去了大小姐的院落。 春儿躲在一旁,看到捶胸顿足的常妈妈,头脑发热,一股脑儿将自己在梧桐院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知了常妈妈。 大小姐正病着,常妈妈听说梧桐院一直笑语吟吟的,气得心口直疼,她看着来传信的春儿,暗道此番也不是没有收获。 常妈妈当即自袖子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几十文钱给了春儿,语气温和地向她道谢。 春儿呐呐接了银子,一时间愣怔在了那里。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里十分忐忑,不曾说些客气话,扭身一溜烟儿跑了。 常妈妈看着春儿的背影慢慢露出笑容。 今日程莹没有留下用膳,坐了两个时辰就笑着提出告辞:“明日我再来探望姚大姐姐!” 重新变得神采奕奕的常妈妈,苦留不住,只得送程小姐出门。 樊诚却站起身,迎着众人异样的目光,主动提出要送程莹回府。 待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永安侯府,他笑着向面带困惑的程莹解释道:“我表姐的药方出了些问题,能真相大白,也有你哥哥的功劳,我想着无论如何都应当去感谢一番。” 程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她还以为那些补品是表哥托付的,原来是哥哥自己的意思!她不禁恍然大悟,当即笑道:“我哥哥的学问很好,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他请教。” 樊诚点头应了,骑上马护在程府的马车旁。 到了程御史府,樊诚被出来接女儿的程老爷瞧的浑身不自在。 程老爷没想到女儿会被永安侯府的表少爷亲自送回来,眼睛眨也不眨地审视着樊诚。 樊诚躬身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不消片刻,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程老爷足足盯了樊诚一炷香的时间,被听到信赶来的程夫人扯着袖子拽回了内院。 女儿的性子,在京城不好说亲,终于有个送上门的,可不能再被老爷吓跑了。 程乾看着大惊小怪的父母,不禁摇头失笑。 程莹毫无所觉,笑盈盈地跟着哥哥去了书房待客。 程莹以为哥哥还在心仪姚大姐姐,对樊诚十分殷勤,不仅代替哥哥指挥小厮端茶倒水,还张罗起酒席来。 樊诚最不擅饮酒,不禁哑然失色,心里想着,这御史府他是再不敢来了。 程乾却看着小意的妹妹,险些笑出声来。 门口有个与程莹十分相似的小娃娃探头张望。 程乾由着妹妹施展,干脆请了才十岁不到的幼弟进来作陪。 樊诚被兄妹三人轮番灌了许多酒,晚上回去吐得一塌糊涂,以至于第二日都没能起来床,就连程莹来也不知道,过后还是听小山说了一嘴。 容儿站在琴房窗外,暗暗审视着认真学琴的表小姐,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前夜表小姐的异样,趁着无人的空隙与小姐提了提。 茵娘最不想看到身边的人与魏府有牵扯,很怕影响自己的前程。 她当即怒斥容儿:“不过是捕风捉影的猜测,休得胡言!” 容儿吓了一跳,嘴唇微翕,半晌无言。 茵娘却将容儿的猜测听进了心里,暗暗后悔自己没有深想,莽撞留下了表姐,她不禁留意起表姐的一言一行。 等长嫂一走,陈氏犹豫良久,她从前一直顾忌侯夫人的身份,放不下身段,正寻思着如何挽回侯爷的心,对程小姐接连来府探望莘娘的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第三日程莹又一大早来了侯府,送了莘娘许多精巧别致的小物件。 她连着三天都来,第一天是补品,第二天是衣饰,第三天是玩物,每次带的东西都不重样,若凑在一起都赶上下小定礼了,这下别说莘娘就是大大咧咧的樊诚也有些疑惑起来。 程莹面色没有丝毫异常,该说说该笑笑,樊诚暗怪自己多心,很快将程莹的异样抛诸脑后。 第四十章 高攀 清漪院这几天十分热闹,不仅有程小姐日日来陪着大小姐说话解闷,还有表少爷常来常往,就是蔡夫人也亲自带了蔡小姐来登门探望。就连那庞二夫人也吩咐梯己的庞妈妈带了许多礼品进府。 什么时候大小姐的人缘变得这么好了。 她们夫人这几日却郁郁寡欢,若长此以往,势必对胎儿不利。 秋檀看了眼大气不敢喘的周妈妈,只好自己上前,低声劝道:“侯爷最近虽然没有来正房,可好歹是歇在了外院,没再去林姨娘屋里,想来侯爷已经消气了!” 这段时日,先是夫人与侯爷伤了和气,后又有周妈妈惹恼了侯爷,如果夫人能主动低头服软,也算是给侯爷递了台阶。 秋檀想了想,提议道:“不如以夫人的名义让安氏煮些参汤送去给侯爷。” 陈氏身上搭着薄毯倚在榻上,恹恹地点了点头,吩咐秋檀:“你去安排吧!” 秋檀忙点头应是,当即去了大厨房。 正坐在那里磕瓜子的赖妈妈见了秋檀,听说要煮参汤,忙陪着笑脸迎上来道:“刚有夫人院里的人来吩咐煮了鹿茸汤,怎么又要煮参汤?”又悄声问秋檀:“可是那安氏煮的那鹿茸汤不合口味?” 秋檀心里涌起淡淡的疑惑,却没必要与赖妈妈多说,她笑着敷衍几句,越过赖妈妈径直进了大厨房去找安氏。 安氏听了,一句也没有多问,当即挽袖子动手煮起参汤。 照比话多又厨艺不精的赖妈妈强了不只一星半点。 秋檀十分满意,拿过赖妈妈坐过的板凳,倚着门框坐下耐心等待。 这一等直等到了掌灯时分。 秋檀端了参汤去外院的时候,就见云儿正满脸笑意地立在侯爷身边服侍。 侯爷的书房是何等重要的地方!也是她一个刚升上来的三等丫鬟能来的? 秋檀当即沉下脸来。 她就说这几日怎么时常看不到她的人影,原来是私自跑到侯爷这里献殷勤。 张忠见夫人身边的秋檀姑娘来了,忙进去禀报。 永安侯淡淡“嗯”了一声。 秋檀得了侯爷的允许,轻手轻脚进了书房,将云儿带来的鹿茸汤推到一边,将自己带来还冒着热气的参汤放到了桌案正中。 永安侯的气早已经消了,却不能轻易就原谅陈氏,否则她下次行事更会肆无忌惮。 永安侯头也未抬,摆了摆手,打发秋檀回去。 秋檀瞧了眼乖巧立在那里的云儿,心里愤愤不平,却不敢违抗侯爷的命令,只好无功而返。 等永安侯忙完手头的事,参汤已经凉了。永安侯一口没动吩咐张忠撤了下去。 云儿望向张忠手中已经凝固的参汤,暗暗翘起了嘴角,将点起的灯烛往侯爷面前挪了挪。 永安侯抬头看了她一眼,云儿巧笑嫣然,没有作声打扰。 永安侯微微点头,继续在灯下忙碌。 云儿待在书房直服侍到深夜,她见侯爷进了净房盥沐,这是打算要歇下了,云儿十分有眼色地退出了书房。 她借着这次侯爷与夫人不和的机会殷勤服侍,很快掌握了侯爷的喜好,周到服侍,很合侯爷的心意。 她能来外院书房,是侯爷的意思,名正言顺,她有什么好怕的。 事关侯爷,有了周妈妈的前车之鉴,她料定秋檀回去不敢向侯夫人多嘴多舌,她也懒得找上秋檀,回了内院就进了自己屋里洗洗睡了。 近日茵娘渐渐察觉了表姐的心思,只是不敢确定,这几日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正暗自苦恼,就见表姐趁着大家熟睡,悄悄披衣起身,站在窗前凝望着月色出神。 茵娘觉得这样不是办法,由着表姐如此发展下去迟早要坏事,她决定明日一早就将此事告诉母亲,让父亲母亲出面处理。 陈氏听闻面色惊疑不定,与破天荒进了正房的侯爷说了,永安侯的面色却缓和了不少。 与魏国公讲求虚无飘渺的利益,不如结姻亲来的更稳固保靠。 他只有两个女儿,都有大用,如今多了个内侄女供他联姻,他岂有不应之理。 陈氏见侯爷并不反对,不由迟疑道:“惠馨的婚事会不会影响茵儿?” 茵娘也面带紧张地看向父亲。 “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无妨!”永安侯道:“你先去派人探探大哥大嫂的意思,魏家那边由我去出面,有事咱们晚上回来再说。” 侯爷这是要留在正房过夜了? 陈氏见秋檀的主意奏效,心里十分高兴,待侯爷一走,立刻笑着赏了她一根赤金金簪子。 秋檀接了澄黄的金簪子正暗自欣喜,抬眼看到云儿若无其事地进来服侍夫人,笑容当即落了下去。 云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没有将秋檀看在眼里。 秋檀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发作不得,心中对云儿越发不喜。 陈氏当即派人去知会大哥大嫂,得了回话立刻传给了侯爷。 永安侯得了陈家欣然应允的准信,抽空去了趟魏国公府。 永安侯被管家恭敬地迎进了仪门,迎面就看到洋洋自得的章坤。 这小子攀上了魏国公府,就变得不可一世。 永安侯瞧不上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面对他的作揖见礼也没什么好脸色。 章坤见了,暗暗庆幸气量狭小的永安侯不曾成为他的岳父,不然就是自己求着他,他也定不会伸手帮衬自己,与大度好客的魏国公府如何能相提并论。 皇天不负有心人,来了魏国公府几趟,终于让他攀上了魏国公的长子魏大爷。 今日魏大爷竟吩咐妻子许氏招待他一桌丰盛的席面。 章坤酒足饭饱,此时正高兴着,没想到被永安侯落了脸面,心中十分不快。 念在永安侯是长辈,自己不与他计较。章坤冷着脸出了魏国公府。 魏国公听闻永安侯亲自到访,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亲自迎出来,请侯爷去了僻静的书房说话。 永安侯坐下喝了口茶,笑着说明来意。 魏国公不想失去盟友,直截了当地推了庶出的二儿子。 魏国公见永安侯沉吟不语,笑着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夸赞自己的二儿子如何优秀,如何尽心打理府中的庶务,十分得力。 魏国公世子身份贵重,陈家算什么,魏国公能同意才是见了鬼。 永安侯也只是试一试,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无妨,只要是与魏国公结亲,是二子还是三子对他们而言并无妨碍。 魏国公府富可敌国,将来还能亏待了几个儿子不成。 永安侯也知道是内侄女痴心妄想了,他笑着听了魏国公的建议,没有多做纠结,转而说起公事。 魏国公见永安侯懂得分寸,并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不禁暗暗点头,笑着与他寒暄。 待送走了永安侯,魏国公当即去了董姨娘的院子。 第四十一章 婚事 魏府后院正房的穿廊往西,就是董姨娘所在的西跨院,与宁氏的正房隔了一道穿堂,西侧的夹道稀稀落落地种着几株榆树,鲜少有人经过,也算是一处幽静之所。 迎面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扇黑漆大门。守门的婆子见了国公爷,忙迎上前屈膝见礼。 魏国公望着院墙内一株探出枝桠的银杏树,道:“你们姨娘可在?” 那婆子面带恭敬地笑回道:“姨娘去了正房服侍夫人用膳。” 魏国公淡淡点头,背手进了院门。 那婆子见了,连忙招呼丫鬟进去服侍。 此时正垂头专心做绣活的董小姐被吃醉酒的魏二爷堵在了屋里。 魏二爷红着眼,嘻嘻笑着,一面拉她的手,只往衣内放。 “表哥不要胡闹!”董小姐夺手不肯,要向门外跑。 被魏二爷一把拽住了手腕,慢慢敛了笑,语气郑重道:“我去禀明了姨娘,娶你进门可好?” 表哥的婚事别说表哥自己,就是姑母也做不了主,此时的承诺不过是哄她罢了。 董小姐脸色煞白,看着越凑越近的表哥,连连后退。 撒花软帘“唰”地被人从外面掀开。 魏二爷被唬了一跳,当即松了手,酒醒了大半。 魏国公大步进来,冷冷睨了惊慌失措的董小姐一眼。 董小姐满脸通红,连忙曲膝,趁机避了出去。 魏二爷看到父亲突然进来,顿时傻了眼。 魏国公沉着脸盯着魏显,直看得他心中发毛,半晌道:“明日一早随我去趟永安侯府。” 魏二爷被吓得不轻,来不及思考,只胡乱点着头。 他在那里呆站了片刻,见父亲没有别的吩咐,忙趔趔趄趄地跑了出去。 魏国公冷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吃茶,屋里服侍的丫鬟噤若寒蝉。 正房里,炕桌上碗盘森列,满满的精致佳肴,不过略动了几样。 宁氏正在为侄女的事头疼,没什么胃口。 董姨娘立在炕下服侍。 宁二夫人姜氏来找大嫂商量魏姝的婚事。 董姨娘见了,借故出了正房。 姜氏见屋里没了旁人,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捧给了宁氏,开口道:“今日丰城伯夫人邹氏请了户部尚书李大人的夫人来探口风,说想定姝儿为媳!” 为了显示对长嫂这个宗妇的重视,她特意过来知会一声,也免得过后长房听说,又有什么反复。 她们家的姑娘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宁氏看着满脸笑容的姜氏,问道:“那李夫人如何说?” 能让姜氏面露喜色,那位丰城伯夫人定是许诺了什么,若是不满意,姜氏早就私下里回绝了,哪里还会跑来与她商议。 “也没说什么,李夫人就是转达了章家的意思,说章家就这一个儿子,老两口没说的,势必倾尽所有,新媳妇进门立刻由她当家,若是实在住不惯,分府另过也使得,瞧那样子还挺看重姝儿的。” 姜氏强忍着脸上的得意之色,语气恭谦道:“大嫂看看这事……该如何答复?” 看重魏姝?那邹氏看重的是魏国公府吧! 宁氏已经听说了,还知道章坤来,大爷魏晏得了国公爷的吩咐,特意赏了饭。 宁氏看了眼眉开眼笑的姜氏,犹豫道:“等公爷回来,我与他说说,再给二弟妹答复。” 姜氏点头应了,她们家的小子姑娘无论与谁家结亲也要国公爷点头才行,否则就是姝儿的父亲也不能暗自做主。 董姨娘回来,见国公爷正在她房里坐,微微有些惊讶。 她忙服侍国公爷换了家常的衣裳,笑道:“公爷用膳了不曾?” “已经用过了。”魏国公示意董姨娘坐到自己身旁,道:“你先别忙,爷有话与你说。” 董姨娘温顺地坐了下来。 魏国公打量着屋中的陈设,皱眉道:“你这屋里家具都旧了,显得暗沉,明日我派人来重新量尺,通通都换了吧! 董姨娘垂了眼,道:“公爷有事只管吩咐妾身。” 魏国公端茶的手一顿,这才将永安侯要与他联姻的事说了。 董姨娘心如明镜。 既然来说与她听,想来公爷选得是她的儿子了。 世子爷母子金贵,轮到她们母子,就是物尽其用。 再得宠又如何?在利益面前,首先被舍弃的就是她们母子,她还有什么硬不下心肠的。 魏国公见董姨娘有几分不情愿,不由缓和了语气,安抚道:“显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定下亲事,再选个正经差事,也免得他整日混闹。明日爷就带他去见见永安侯。你放心,爷一定不会亏待了显儿。” 说什么不会亏待显儿! 国公爷倒是替显儿选户好人家的女儿,偏偏为了私利选个陈家姑娘。别说显儿,就是她这个当娘的也瞧不上。 既然已经决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还能有反驳的权利不成。 董姨娘一声不吭地服侍国公爷上床安歇。 过了没有片刻,消息就传回了高升客栈。 淳王爷在宫里,不曾回府。 文掌柜只好找上俭鸿。 “魏府的人传来消息,永安侯与魏国公密谈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魏国公就去了董姨娘的院子,据说两家要联姻,明日魏国公就会带着庶出的二子魏显去见永安侯。” 俭鸿听了微微有些意外。 动作可真快! 永安侯与魏国公向来小动作不断,如今已经发展到联姻上头。永安侯可只有两个女儿,陈氏所出的二小姐还没到说亲的年纪。姚大小姐不仅年纪到了,又一直不曾说亲,那么好的姑娘…… 俭鸿忙问文掌柜:“说的可是府上的大小姐?” 若永安侯当真糊涂的将姚大小姐许给一个庶子,那可真是!白白糟蹋了。 文掌柜摇头道:“不是,是侯夫人的侄女,陈小姐。” 俭鸿暗暗松了口气。 若真是姚大小姐……即便王爷不吩咐,他也要想办法通知姚老侯爷,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文掌柜沉吟着,将宝和堂的汪大夫去给姚大小姐瞧病出了岔头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俭鸿脸色微变。 当着侯夫人的面由陈夫人做主,请了汪重阳出手替姚大小姐医治。 汪重阳那个人最不是东西,经手的阴私牵连甚广,那些人家势必想法设法保他。 他们不能大张旗鼓,只能在暗中搜集罪证,因此放任那姓汪的上蹿下跳,没有急着处置,说起来当中也有他们的责任。 姚大小姐实在无辜。 俭鸿斟酌着建议文掌柜将这件事透露给太妃娘娘知晓。 文掌柜想到这几次太妃娘娘偏着姚大小姐,王爷都没有反对,觉得俭鸿的建议可行。 他不敢私自做主,还要等王爷回来,禀报王爷再行定夺。 第四十二章 商议 淳王爷快到戌时才回府,进门换了身衣衫,立刻召了詹、宋两个幕僚议事。 门外隐隐敲起一更天的更鼓。 俭鸿亲自奉上茶来,趁着几人吃茶的空隙,将文掌柜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詹世杰听了,沉吟道:“若说联姻,永安侯将长女嫁给魏国公世子岂不更牢固?” 另一个叫宋铭誉的幕僚,当即摇头道:“此言差矣,永安侯老奸巨猾!他想登上魏国公的贼船,又怕三皇子翻船,如此作为,既搭上了关系,又规避了最直接的风险。再则那陈家能攀上魏国公,势必感恩戴德!一箭双雕,此举甚妙。” 宋铭誉说着看向不发一言的淳王爷,犹豫片刻,提议道:“我看太妃娘娘很是中意永安侯的长女,就是姚老侯爷也十分愿意,王爷何不借此机会,向永安侯提亲?” 此举詹士杰也十分赞同,这样一来,魏国公就是再信任永安侯也有限。 这个提议简直正中俭鸿的心思,他不由凝神看向淳王爷。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利用婚姻做助力。 淳王下意识要反对,可想到对方是那个娇柔又沉静的姑娘,一时间怔了怔,反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淳王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不禁微微皱眉。 宋铭誉已开口道:“既然有了这样的打算,还是要先禀明太妃娘娘的好。” 詹世杰和俭鸿不由同时看向淳王爷。 淳王挥去心中的异样,淡淡点头。 俭鸿面色一喜,忙悄声退出去,立刻传信给了文掌柜。 文掌柜忙将得到的消息如实禀报给郭太妃。 他没想到一向心平气和的太妃娘娘,听了会勃然大怒。 “将莘娘放在他们家养着,实在叫人不放心。” 郭太妃当即传了霍太医,让他明日往永安侯府走一趟,替姚大小姐好生诊个平安脉。 霍太医一直负责怡和宫郭太妃的身体安康。 对郭太妃的举动并不意外,忙领命去了。 秀苓刚送走霍太医,就有人来报,“太后娘娘驾到。” 陆嬷嬷大惊失色。 这么晚了,太后突然造访,这是一直派人盯着她们娘娘呢! 也难怪太妃娘娘行事处处谨慎。 郭太妃面无表情地起身迎了出去。 太后娘娘看着沉寂的怡和宫,皱紧了眉头。 当初不放淳王回封地是先皇的意思,如今先皇早已故去,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皇帝为了安抚淳王,迟早会安排郭氏出宫与她的儿子同住。 如今淳王顾忌郭太妃还留在宫里,不好轻举妄动。 可一旦郭氏出宫,她再想辖制她们母子可就难了。 太后娘娘看着面色丝毫不见沧桑的郭太妃,拢了拢泛白的鬓角,笑着说起瑞王爷的亲事。 “之前本宫中意的是宁大人的独女,不曾想那丫头……竟对淳儿死心塌地,行差踏错,险些毁了名声……” 郭太妃笑着将御膳房进献的马蹄糕向前推了推,并不接口。 太后娘娘有些不悦,又无可奈何,只好率先道:“妹妹何不成人之美,定下这桩亲事?” 郭太妃袖中的手紧了紧,抬眼看向魏太后,笑着夸赞道:“宁姑娘蕙质兰心,我倒是没有意见。”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悠悠道:“只是淳儿的未婚妻,还要他自己满意才行。太后也知道那孩子性子执拗,就是强逼着,只怕也是不成的。” 言下之意,淳儿对宁云岚不满意,她们说再多也是徒劳。 魏太后又何尝不知,若淳王是那么好糊弄的,她早就下懿旨指婚了,还能等到今时今日。 魏太后想了想,换了个方向,直言道:“如今本宫还有一个心仪的人选,就是永安侯的次女,只是那姑娘年纪小了些,将将十四……” 太后娘娘身边的绍嬷嬷,立刻笑道:“太后娘娘多虑,您当初嫁给先帝爷的时候还没姚二小姐大呢,才十三岁,感情不是也一样很好。” 太后娘娘露出追忆的神色,笑着感叹道:“是啊,少年夫妻,情真意切,只可惜先帝爷先本宫而去……” 主仆俩一唱一和配合的极为默契。 侍立在一旁的陆嬷嬷暗暗皱眉,太后说什么伉俪情深,她们这些老人谁不知道,先皇与太后向来不和,除了皇帝大婚,先皇无事从不踏足慈宁宫半步。 就是丧母的大公主,如今的长公主,先皇也越过太后,交给了她们太妃娘娘教养。 太后娘娘说了半个时辰与郭太妃年轻时的旧事,末了感叹道:“如今的老姊妹只剩下我们两个,遇事更要同舟共济才是。” 说来说去,就是想让她们太妃娘娘避让,不要与永安侯府结亲。 瑞王爷什么年纪,她们王爷什么年纪,哪家更急! 陆嬷嬷心里气得不轻,实在做不到不露声色。 秀苓十分理解陆嬷嬷急切的心情,她先一步扶着太妃娘娘恭送太后出门。 待回了慈宁宫,绍嬷嬷看着眸光凌厉的魏太后,小心翼翼道:“瞧着郭太妃可不像改变主意的模样。” 太后娘娘捻着佛珠,沉声道:“你明日派人去点拨长公主几句,让她出面去劝她的养母!” 长公主青年丧夫,带着儿子萧笙孀居在宫中,太后娘娘心慈,请皇帝封了萧笙为郡王,长公主正感激着,轻易不敢违抗太后娘娘的意思。 绍嬷嬷忙恭敬应了。 太后娘娘来了这一遭,郭太妃已没了睡意。 她万万没想到太后也要与永安侯结亲,那永安侯一向重利,与皇帝一母同胞的瑞王相比,淳儿哪里还有什么优势,不过事在人为,孰胜孰负还说不准。 陆嬷嬷满脸担忧道:“这下可如何是好?” 郭太妃摆了摆手,“无妨!” 道不同不相为谋,迟早要撕破脸。她在宫里辛苦忍耐,等的就是今日! 陆嬷嬷见太妃娘娘目光凛然,态度坚定,不由安下心来。 此时的永安侯正与陈氏说着私房话。 陈氏躺在侯爷的臂弯里,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安宁。半晌语带迟疑道:“若庞二小子当真留在京城,那大小姐的婚事该当如何?” 正闭着眼的永安侯,声音低哑道:“程家和庞家就不要考虑了,那两家都是硬骨头,免得坏了爷的大事。” 陈氏忙柔声应了。 永安侯想到长女,不禁眉头紧锁,“爷原本打算让莘娘入宫侍奉皇帝,没想到皇帝竟取消了这一届选秀。如今倒连个上门说亲的也没有。”一副嫌弃的口吻。 陈氏笑了笑,没有做声。 永安侯见妻子行动不便,亲自下床去熄了灯,夫妻俩歇下不提。 次日魏国公亲带着魏显去了永安侯府,以显郑重。 永安侯一面笑着迎了出去,一面派人去请大舅兄。 陈大人听了信,十分重视,放下公事回府接了妻子葛氏一同前往永安侯府。 永安侯私下吩咐陈氏,找借口让陈惠馨露了一面。 这桩婚事彼此都很满意。 陈惠馨知道了却说什么也不肯,闹腾的厉害。 梧桐院正乱着,宫里的霍太医上门来替大小姐问诊。 陈氏一惊,看向长嫂,葛氏已面如土色。 第四十三章 得失 这个时候宫里来人! 陈大人与永安侯刚送走魏国公,一面往内院走,一面问道:“可是妹婿请的霍太医?” 永安侯脸色很不好看。 霍太医与洪盛一样,曾是太宗皇帝晚年的御用太医,医术精湛,皇帝初登基时曾想处治他,是淳王出手保下了他,如今成了郭太妃的专属太医,他们哪里请得动。 二人行进梧桐院的院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声夹杂着陈惠馨的哭喊,尖锐又刺耳。 永安侯皱紧了眉头。 陈大人面露尴尬,忙开口解释道:“惠馨的脾气被她母亲惯坏了,我这就带她回府,严加管教。”又满口保证道:“妹婿放心,绝不会耽误正事。” 希望陈家不要拖他的后退。 永安侯强忍着不耐,点了点头。 陈大人见了不由汗颜,好在惠馨闹起来的时候已经乐乐呵呵送走了魏国公父子,不曾有什么变动。 此时内室的葛氏满脸怒容,眼中泛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葛氏没想到女儿会如此不懂事,这个时候还敢火上浇油。 母亲看她的眼神,让陈惠馨觉得分外陌生,渐渐消停下来,不敢再闹。 陈氏还是第一次看到侄女如此彪悍,坐在那里捂紧了肚子。 葛氏语带歉疚道:“让小姑子受惊了,一会儿先喝碗安神汤,稳稳心神。” 陈氏白着脸,道了句:“无碍。” 可小姑子身边服侍的人却看着她们母女没了往日的笑模样。 葛氏也觉得没脸,匆忙带着女儿出去,和丈夫一起,与永安侯告辞。 永安侯淡淡道:“慢走!”也没派人相送,转身就进了内室。 陈大人摇头叹息。葛氏则狠狠瞪了女儿一眼。陈惠馨扁了嘴,却不敢出声。 陈氏一家在穿廊里迎头碰上了宫里来的霍太医。 陈惠馨红肿着双眼,用帕子遮住脸,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两眼。 来人是个六七旬的老者,头须皆白,面相慈善。 葛氏看到霍太医心虚的低了头,扯着陈惠馨匆匆出了穿廊。 陈惠馨扭头看着霍太医被莘娘身边的两个老妇恭敬地迎去了清漪院。 初初听到霍太医来,清漪院的人一阵兵荒马乱。 莘娘笑着道:“霍太医是位仁医老者,你们不要慌乱。” 听大小姐的语气,好像见过这位霍太医似的。金桔不由满脸疑惑,又想着大小姐许是偶然见过也未可知。 屋里的丫鬟见大小姐神态平和,渐渐镇定下来。 红桔捧过大迎枕来,给大小姐靠着。常妈妈给大小姐拉着袖口,露出手脉来。红桔方才掩了纱帐。 只见霍太医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凝神细诊了半刻功夫,换过左手,亦复如是。 这位霍太医,慈眉善目,虽上了年纪,诊脉的手依旧稳稳的。 半晌,诊过脉息,莘娘收了手腕,轻声道:“有劳霍太医辛苦走一趟,莘娘十分感激。” 帐内的人语气轻柔舒缓,礼数周到,令人心生愉悦。 霍太医忙道:“是太妃娘娘的意思,老夫也是依命行事,小姐不必客气,好生养息,不日就将痊愈。” 小姐的伤风已经大好,霍太医说的痊愈是小姐不好根治的体弱。 屋里服侍的人不禁露出喜色。 霍太医不敢多待,忙起身到外间。 樊诚不放心,也跑过来瞧瞧。 就见这位霍太医十分细致,不仅写了前中后不同时期的药方,还开了不少药膳的方子,细细叮嘱了用时用量。 莘娘身边服侍的人暗暗记在心上。 卫婆子端了茶来。 霍太医吃了茶,笑着抚须,赞先前医治的好,又问樊诚:“是谁改了药方?” 瞧这样子竟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樊诚暗自纳罕,却不敢怠慢,忙道:“是程乾程公子荐的老大夫。” 莘娘听说这才知道还有这一节。 程乾那里有表弟应酬,无需她费心。莘娘想了想,吩咐常妈妈预备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那位老大夫。 樊诚将霍太医直送出府门,又诚心诚意地感谢了一番,偷偷向霍太医手中塞了个藏蓝荷包。 霍太医连连摆手,没有收,上了马车径直回宫复命。 霍太医来怡和宫回禀郭太妃,“院里阴凉,夏日极为舒适,可到了别的季节……” 堂堂永安侯府的大小姐,竟然住在那里! 霍太医碍着永安侯的颜面,实在不好开口。 陆嬷嬷去过清漪院,自然知道太医的未尽之言。 郭太妃无奈,只得反复叮嘱他:“务必好生调理。” 霍太医不敢怠慢,连忙应是。 秀苓送了霍太医出去。 紧接着有内侍禀报:“长公主到!” 郭太妃露出笑容,转头吩咐陆嬷嬷:“快将人请进来!”又道:“你去看看笙儿来了没有?” 笑着进门的长公主是个三旬多的妇人,身穿大红妆花缎牡丹纹褙子,墨绿织金综裙,鹅蛋脸,丹凤眼,朱唇胆鼻,姿态优雅,神态从容。 进门就笑着向郭太妃曲膝问安。郭太妃微微颔首,笑容亲近随和。 长公主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长得浓眉大眼,眉清目秀,忙向郭太妃请安。 郭太妃吩咐陆嬷嬷扶孩子起身,打量着萧笙,笑道:“几日不见,笙儿又长高了不少。” 萧笙近日正与六皇子一同学骑射,皮肤依旧白净,身板却不再显得单薄。 长公主看着渐渐长大成人的儿子,眼中有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 郭太妃低声关切道:“萧家可说了,何时接笙哥儿回府?” 毕竟是萧家人,也不能一辈子住在宫里。 临安侯萧家有世袭的爵位,萧驸马是长子本应是侯爷的不二人选,可他偏偏尚了公主,又英年早逝。 现如今萧笙又被封了郡王。 临安侯府的侯爷和世子之位一直空悬,老侯爷的身体眼看着一年不如一年,也不能一直这么拖着。 萧二老爷和萧三老爷都有嫡子,已经由暗转明,争得头破血流。如今的萧家哪里还有她们女子的容身之地! 长公主听了笑容僵了僵,无奈地叹了口气。 郭太妃见了,便不再问,笑着让她们母子喝茶吃糕点。 长公主想到太后娘娘的吩咐,忙笑道:“二弟的年岁也不小了,母妃可有心仪的人选?” 郭太妃看着长公主眼中隐藏的试探,心里道了句“物是人非。” 当初她一心维护的孩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郭太妃待长公主的心就淡了下去。 郭太妃摇头叹了口气,笑着吩咐陆嬷嬷:“去备午膳吧!”语气十分平淡。 往常太妃娘娘可都是拣着她们母子爱吃的,叫人提前预备。 萧笙疑惑着抬起头来,就见母亲坐在那里如坐针毡。 第四十四章 稳妥 茵娘一手托腮,一手摆弄着琴谱,心不在焉道:“那位霍太医可走了?” 容儿忙低声回道:“已经走了。”想了想,又道:“舅老爷和舅太太也将表小姐接走了。” 茵娘立刻坐直了身子,目光微闪。 将这件事透露给表姐知道,果然是正确的。 表姐被舅舅、舅母带回府严加管束,就是做出什么有伤名节的事也和她们家扯不上关系。 清澜院恢复了往日的清静,茵娘一时间心情大好,终于能静下心来专心练琴。 安氏炖了燕窝,来看望大小姐,味道清淡又十分有营养正适合大小姐补身。 卫婆子趁机将霍太医开的药膳方子誊写一份,给了安氏。 安氏接过药膳方子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这张方子十分精细,不仅有火候用量,还有一些不常见的饮食禁忌,就是从不曾做过药膳的人也不会出错。 安氏忙慎重地揣进怀里,每日照着药膳方子预备,十分上心。 就是普通的药膳经过安氏的手,味道变得也与往日的膳食没什么不同,只更清淡了些。 莘娘这里每顿按着霍太医的方子,药食同疗,没过几日就觉得身体轻松了不少。 卫婆子笑着道:“果然是府中有人好办事。” 常妈妈笑着连连点头,特意走了一趟大厨房去感谢安氏。 安氏想到自己能帮到大小姐,十分开怀。 这日,莘娘亲自送走了表弟,和往常一样去给继母请安。 常妈妈怕大小姐再着凉,病情有所反复,忙指点红桔为大小姐多穿两件衣服。 莘娘去请安的时候,没见到继母,反见到了父亲和云儿。 父亲正坐在东次间的炕桌旁,看回事处为中秋节写的礼单。 这些事往年都是继母安排,父亲很少过问。 许是嫌弃那些礼单琐碎,父亲的眉宇间有着明显的不耐烦。 莘娘进屋曲膝给父亲请安。 永安侯将礼单推到了一旁, 这时云儿指挥小丫鬟端了四碟下酒的小菜,暖了一大壶极热的酒,一只银镶雕漆劝杯,两双牙箸,云儿收拾了礼单工工整整地放到了炕下,叫小丫鬟将酒菜摆到了炕桌上。 秋檀打夫人歇卧的内室出来,往东去,悄悄掀了帘子。 云儿眼角瞥见,没有理会,而是笑着向莘娘行福礼,“大小姐来了。” 莘娘微微颔首,与父亲道:“父亲用膳,女儿先退下了。” 永安侯净了手,淡淡道:“不忙,你先坐,为父有话与你说。” 莘娘只好坐到了炕下的椅儿上,有小丫鬟端上茶来。 父亲竟是与母亲分房而居,用的丫鬟也很眼生,没有一个是继母跟前的丫鬟。 莘娘静静坐在那里等待父亲用膳。 永安侯略一举箸,云儿立刻拿箸布菜,十分贴心。 父亲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云儿很快能领会。 她们之间已经有了独有的默契。 永安侯放了箸,云儿一个眼色,立刻有小丫鬟端来铜盆服侍侯爷净手漱口。 短短时日,竟也有了一定的威信。 永安侯见长女看着云儿,道:“她是我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以后有事找我,与她说就行了。” 原来经过陈惠馨的一番闹腾,永安侯对陈家人渐渐失去了耐心,对陈氏的和颜悦色也很快坠入谷底。 这几日云儿趁着夫人为侄女的事焦心,不声不响的从中百般讨侯爷欢心。 侯爷竟越过陈氏直接升云儿为一等大丫鬟,专在侯爷身边服侍,与秋檀平起平坐。 想到云儿就是来日的阮姨娘。 莘娘并不意外,点头应了。 西稍间的陈氏却气了个倒仰。她好心抬举她一家,不曾想招了个白眼狼,想重要云儿父母的心思也落空了。 碍着侯爷的颜面,陈氏倒不好立时处置。那周妈妈经过上次的事被侯爷吓破了胆,行事也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秋檀听了,气得鼓鼓的,近日没少与云儿赌气,心中十分不服气。 陈氏想到长嫂的话,暗暗警醒,强打起精神思量对策。 一旁的秋檀给夫人出主意,“夫人这几日该请咱们家的大夫诊脉了。” 陈氏的身体陈氏自己最清楚,她最近心绪不宁,就是哪个大夫来也不会诊出祥脉。 陈氏摇头,“你去向侯爷要张名帖,就说我这几日时常抽疼,请位宫里的太医给我瞧瞧。” 佯装重病,使出妾室争宠的手段,挽回侯爷的心。 转眼中秋在即,中秋节过后就是老侯爷的寿日。 永安侯主动提出要带莘娘去真武庙看望姚老侯爷。 陈氏没了借口推脱,只好应允。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了。 陈氏摇头,“你去向侯爷要张名帖,就说我这几日时常抽疼,请位宫里的太医给我瞧瞧。” 佯装重病,使出妾室争宠的手段,挽回侯爷的心。 转眼中秋在即,中秋节过后就是老侯爷的寿日。 永安侯主动提出要带莘娘去真武庙看望姚老侯爷。 陈氏没了借口推脱,只好应允。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了。 真武庙主持居住的方丈室里。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姚老侯爷推门进去的时候没想到淳王会在。方丈室本就不大,座位有限,除了方丈坐的席子,只余两个座位,一张待客的太师椅,和一个打坐的蒲团。 姚老侯爷念着自己与主持是自家人,也就没有见外地盘膝坐到了蒲团上。 他坐到淳王对面等主持,不时抬眼看向面容肃穆的淳王。 心里暗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姚老侯爷一板一眼地坐在那里,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淳王,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的浑身难受。 主持亲自取来白玉棋子回了方丈室。 姚老侯爷不由瞪圆了眼睛,他惦记这套温润的白玉棋子多时了,主持别说送他,就是碰都不让他碰一下,怕他私自拿走,甚至换了地方安放。 今日当着淳王倒是舍得取出来用。 主持看到姚老侯爷先是一怔,随机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之色。 姚老侯爷对着主持无害地笑了笑,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主持看着姚老侯爷那瘆人的笑,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四十五章 不悦 永安侯看了眼安静坐在那里的长女,放下茶盏,开口道:“你母亲身体日渐沉重,没有精力分神,你年岁也不小了,理应帮着分担,后日开始与你母亲学学如何管家。” 一旁的金桔激动得满脸通红,险些欢喜地跳起来。 莘娘却十分镇定。 父亲和继母正在闹矛盾,这个时候学管家,势必要在两人之间周旋,不用想也知道是件苦差事。可一想到祖父即将过寿,府中不能无人操持。莘娘没有犹豫,忙起身应是。 永安侯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过礼单继续看起来。 云儿听了,看向一脸淡然的大小姐,转了转眼珠。 莘娘正要辞行,就见秋檀撩帘进来,面露焦急道:“夫人这两日肚子时常抽疼,只怕有些不好,想用侯爷名帖请位太医来。” 永安侯眉头一跳,当即吩咐云儿给了她名帖。 秋檀接过名帖,压抑着喜色忙屈膝告退。 云儿见了心里十分疑惑,若当真急切,为何不让侯爷直接请太医来! 云儿想到这里,抬眼就看到秋檀眼中一闪而逝的喜色。她不禁暗自冷哼,抬脚送秋檀出门,状似无意道:“侯爷明日要带着大小姐去真武庙,夫人还要请太医上门吗?” 秋檀见被云儿识破,紫涨了脸,匆匆回了夫人处。 陈氏听了,握着帕子扶额,只觉得心力交瘁。 若侯爷不在,请太医回来做戏给谁看!陈氏只好将请太医的事延后。 次日一早,莘娘梳洗了,辞别继母,与父亲去了真武庙。 这次随着人流步行上山。 父亲脚大腿长,走的又快又稳。 明知周边的景色怡人,莘娘却无暇观看,提着裙摆紧跟在父亲身后,没走多远就感到微微腿酸。 幸好她最近一直坚持吃药膳,体质好了不少,虽不能步步紧跟,也不至于被父亲落下很远。 正在石阶上漫步的程乾,抬眼就看到姚大小姐脚步不停的样子,连半山腰的优美景致也来不及看上一眼。 这个时候的枫叶火红,绚烂夺目。 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却错失了这样的好景致。 他看着前头只顾大步前行,头也不回的永安侯,皱紧了眉头。 程乾想了想,快走几步,上前向永安侯作揖行礼,连身后传来的惊呼也没有留意到。 永安侯不得不停下来。 莘娘趁机缓了口气,与程乾福了福身,转头打量起漫山遍野的红枫。 程乾看着姚大小姐怡然的面色,笑着回永安侯的问话,此时已将魏妍忘到了脑后。 后面的魏妍却被程乾远远丢下,她的贴身丫鬟气得直跺脚。 魏妍见程乾满眼都是姚大小姐,突然丢下她,连她急切间崴了脚都没有注意到,袖中的帕子早被她拧成了一团。 淳王昨晚留宿在真武庙,身边只带了俭鸿。 淳王难得闲下来,站在真武庙的山顶,举目远眺。 远处溪山深邃,云雾缭绕,山涧之间沟壑相连,树丛冠密,与正面漫山枫叶的壮观截然不同,独有一番野趣。 转过身来的淳王,将程乾的异样尽收眼底,顿时觉得野趣也不过如此。 俭鸿正在一旁赏景,扭头见王爷脸色沉凝,隐隐带着一丝怒气。俭鸿正困惑间,就见王爷已跨出好几丈远,健步如飞地往山下行去。 山路极为陡峭,俭鸿不由大惊失色,连忙跟上。 随后上来的章坤负重前行,微微喘着粗气。她身边的魏姝两双空空,专心看着枫叶。 魏姝是第一次这个时节来,眼中充满了好奇,将章坤撇在一旁,专心欣赏枫叶。 章坤背着竹凳,一手捧着油纸伞,一手提着食盒,丝毫没有与心上人游山玩水的体验。身旁的魏姝完全将他当了壮丁,为此章坤十分不满。 两人虽定了亲,魏姝却看不上章坤。她可是魏国公府的姑娘,母亲好歹也是大家出身,她又不是什么偏房小妾的女儿,嫌章坤没有功名也不能继承爵位,从丰城伯夫人的低姿态,就可见一斑。 魏姝自觉高人一等,对章坤冷言冷语,态度疏离。她见魏妍蹙眉站在那里,程乾却不在。不由快走几步上前关切道:“三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魏妍忍着脚腕传来的痛楚,轻声道:“我不小心崴脚了!” 跟上来的章坤听了,急忙道:“你等着,我去帮你请大夫。” 魏姝扭头低斥道:“你有没有常识!这里哪里来的大夫,还不快去雇一顶竹兜来,抬上山去请真武庙的大师傅看看。” 一个庶老爷的女儿也敢给他脸色瞧。 章坤脸色十分难看,却不好反驳,只好耐着性子自掏腰包去雇竹兜。 永安侯带着莘娘到时,淳王正与主持下棋,姚老侯爷坐在一旁观看。 姚老侯爷曾多次见过住持与人下棋,从来是一副闲适的样子。 今番只见淳王端坐如松,白玉般的手指捻着棋子,动作不疾不徐。 反观住持紧紧捏着棋子,举棋不定,眉头紧锁地思考着,越到后来犹豫的时间越久。 看着凝神投入的住持,想也知道淳王很厉害。 永安侯笑着向淳王等人见礼。 淳王微微点头,看向一旁的莘娘。 上山的石阶可不短,她的脸孔泛着尚未消散的红晕。 淳王心里涌起淡淡不悦。 住持正下得认真,眼看着要破解困局,被中途打断,心里不愉,看向永安侯,:“中秋在即,侯爷可是来接姚老侯爷回府的?” 永安侯面色一僵,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正是,打扰了二位雅兴,还请见谅。” 淳王道了句无妨,端起茶盏喝起茶来。 住持却盯着棋盘没有再言语。 一旁的莘娘十分高兴,脸庞都明亮了几分。 淳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姚老侯爷见住持急着向淳王讨教,忙带着永安侯父女回了自己的禅房。 姚老侯爷进门便让永安侯派人抬他的物件下山,“不是说接我回府吗?” 永安侯摸了摸鼻子,“儿子怕您觉得匆忙,先知会一声,陈氏这几日身体不适,您之前住的院子还没收拾好……” 姚老侯爷板了脸,“那么多屋子就没有一间好住的?” 永安侯恭敬道:“您是一家之主,如何能将就,待收拾利索再来接您不迟。” 姚老侯爷瞪着永安侯,声音都拨高了不少,“我的屋子,我不在就一直白晾着,一个收拾的奴才也没有?” “这……”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嘴里说的好听,心里一点不想接你爹回府!” 姚老侯爷停下动作,扭身问永安侯:“你爹连过寿也要在真武庙过?” 这话就有些重了。 永安侯不敢再辩,只得依言行事。 莘娘松了口气,笑道:“祖父还有哪些要带回府的,我帮您收拾。” 姚老侯爷笑道:“还是我大孙女懂事,比你爹可孝顺多了。” 永安侯皱了皱眉,却不敢回嘴,忙指派人往山下抬。 第四十六章 团聚 姚老侯爷临行前,去了住持的方丈室辞别。 室内无人,窗前的小几上还摆着住持尚未解开的残局。 姚老侯爷看着就有些挪不动脚,上前细细打量。 那白玉棋子是由暖玉打造,触手生温,手感极佳。 姚老侯爷捻起一颗,摩挲了片刻,简直爱不释手。 住持送了淳王回来,就见棋盘上空空如也,旁边还留了张字条,上面写道:“白玉棋老夫已笑纳,惯常服侍的小沙弥老夫用着十分顺手,也一并带走了。” 住持暗道自己一时大意,竟叫姚老侯爷钻了空子。至于小沙弥……那孩子幼年吃了太多苦,永安侯府是大富大贵之家,即使姚老侯爷不主动提起,住持也会嘱托姚老侯爷将那孩子带走。 过了没有两个时辰,俭鸿亲自折返,带来一副极为相似的白玉棋。 住持想到淳王的突然到访和骤然离去,看着棋盘上比他先前更好的白玉棋,不禁失笑摇了摇头。 住持这次不敢大意,忙找了个妥善的地方,精心收藏。 姚老侯爷回府,阖家相迎。 张管家见了老侯爷,忙摘了帽子,同几位老管事跪地磕头有声。 姚老侯爷见了府里的老人,十分开怀。 陈氏裹着披风姗姗来迟,扶着秋檀的手立在那里向老侯爷请安。茵娘看到祖父,心里有些畏惧,却不得不上前行晚辈礼。 姚老侯爷摆了摆手,“回屋再说。” 一行人随在姚老侯爷身后去了厅堂。 姚老侯爷与几位老管事叙话,周妈妈和常妈妈亲为捧茶捧果。 莘娘与茵娘坐在落地罩外面的绣墩上,她仔细留神着祖父。 祖父是念旧的人,细细问了那几个老管事的家庭状况,见他们几家过得并不拮据,这才放下心来。 永安侯一面喝茶,一面看向身旁的陈氏。 几日不曾注意,陈氏好像又清减了不少。 永安侯心头一软,低声问陈氏:“好些没有,可请了大夫不曾?” 陈氏一怔。没想到侯爷会主动与她说话。 陈氏轻轻笑了笑,摇头道:“父亲回府,又逢佳节,妾身想着这个时候请太医不吉利,还是缓一缓再请的好。” “那怎么行!”永安侯皱眉放下茶盏,转头吩咐张忠:“明日一早去宫里为夫人请位太医来。” 一旁侍立的云儿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不管怎样,侯爷心里到底挂着夫人,看来她做的还是不够。 陈氏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 永安侯淡淡道:“没什么不好,也为父亲诊个平安脉。” 陈氏这才不再说什么。 永安侯喝了口茶,招来莘娘,吩咐道:“你去松寿堂看看下人打扫的怎么样了!” 莘娘忙曲膝,去松寿堂细细查看了一番,打扫的倒是一尘不染,只是短了许多用度。 莘娘忙带着众婆子去库房挑选器皿,帐幔、桌帷并新的锦被缎褥等物。又将送给祖父的摆件摆到了博古架上。吩咐安氏按照祖父的喜好,预备了一桌丰盛的席面。 不一时,张管家同几位老管事就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几人忙起身告退。 今日一家人团聚,姚老侯爷就没有多留。 待外人散尽,永安侯请父亲坐在首位,一家人团团围坐。 老侯爷看着满满的鱼肉佳肴,大部分都是他得意的菜系,心中畅意,暗道“还是家里好啊!” 老侯爷笑着举箸夹了一块鹿肉,众人方才动箸。 永安侯亲自为父亲斟酒,父子俩热切地喝了几杯酒。 席间老侯爷由姚佟照管,侯爷由云儿在身旁服侍,其余人皆由身边的丫鬟布菜。 看着殷勤服侍的云儿,陈氏不露声色,暗自气恼。茵娘有些沉不住气,连着打量了云儿好几眼。 寂然饭毕,撤下饭桌,众人吃茶说话。 永安侯趁着大家都在,当众说起要让莘娘学着管家的事。 茵娘愣住。可父亲已经决定的事还轮不到她反驳。她看了眼面不改色的长姐,默默低了头。 陈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朝老侯爷看去,就看到老侯爷稳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捻着胡须,苍老又睿智的面庞对着莘娘露出了慈和的笑意。 同样是孙女,可这样的笑却从未对她女儿流露过。 陈氏心中不满,面上却笑得越发温和,“大小姐能帮衬,自然再好不过。” 周妈妈再有体面也是奴仆,让她管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陈氏想到自己临盆、月子期间,迟早要将管家权暂时交到莘娘手上,她此时就是想拦,也拦住。 陈氏本打算吩咐周妈妈指点莘娘,如今老侯爷回了府,不好糊弄,再推周妈妈出头已经使不得了。 永安侯当即定下此事,叮嘱陈氏用心教导。 陈氏忙应了,笑容却有些勉强。 永安侯交待完,笑着与父亲说起如今官场谁人升迁,谁人获罪。 老侯爷听得摇头叹息不止。 陈氏此刻已无心应酬,又坐了一刻钟,起身向老侯爷告罪。 姚老侯爷见她身体沉重,免了她今后的请安,让她好生养息。 陈氏微微福身,扶着秋檀的手回了梧桐院。 姚老侯爷看了眼不言不语的茵娘,挥手道:“你们也都散了吧!” 茵娘福了福身,一声不响地行到了门边,就听长姐语带敬重道:“祖父早些休息,孙女明日一早再去看望祖父。” 茵娘嘟了嘴,回身就见祖父对着莘娘欣慰地点了点头。 安生日子没过两日,祖父就回了府……她最怕的就是祖父!母亲如今不大管事,父亲又亲口吩咐长姐学管家。 茵娘垂下眼睑,心中更为不安。 晚夕掌灯前,松寿堂已焕然一新。 小沙弥迷迷糊糊跟着老侯爷进了屋,他在真武庙一向俭朴惯了,又见这里屋宇精美,铺陈华贵,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他不敢相信地扯了扯自己的脸,顿时吃疼,慌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姚老侯爷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哈哈大笑,随即摸了摸他的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住在这里。” 小沙弥当即跪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泪流满面道:“还请老侯爷赐名!” 姚老侯爷沉吟了片刻,问他:“你本名叫什么?” 小沙弥摇了摇头,“小子不知,住持说小子是冬日生的。” 姚老侯爷知道他是住持在真武庙门外捡来的,见他自己也不知道姓甚名谁,沉思片刻,道:“那你从今往后就叫姚佟。” 姚佟站起身,用袖子抹了眼泪,忙感激地应了。 老侯爷见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与在真武庙的机灵截然不同。 知道他还没有适应。老侯爷笑着吩咐门外的小厮进来服侍。 姚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用心学着那小厮的一言一行。 第四十七章 家常 走了一整日,回到清漪院卸下钗镮,莘娘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心隐隐作痛。 红桔忙去打了水,服侍大小姐温脚。 莘娘泡了一刻钟,换了软鞋去净房沐浴。 出来时,屋子里已变得一片欢腾喜庆。 常妈妈亲自上前替大小姐擦干头发,一面笑道:“如今老侯爷回了府,大小姐又开始学管家,咱们院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金桔抿嘴笑道:“若大小姐再说上一门好亲事,那就更完美了。” “小小年纪竟想着说亲,也不嫌害臊。”红桔笑着与她玩笑。 金桔嘟唇不依,追赶着红桔要挠她痒痒。 大家笑闹了好一会才散。 祖父回了府,今日虽然疲惫,莘娘却很高兴,待头发干透了,方才上床歇息。 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 次日起来,莘娘梳洗了,去松寿堂陪祖父一同用膳。 莘娘去时,祖父还没起身,姚佟直挺挺侯在门外,还穿着昨日的旧衣。 莘娘见了暗暗记在心上。 姚佟看到大小姐来,连忙上前请安,又端了椅儿请大小姐坐,为主仆三人都端了茶来。 姚佟知道侯府规矩重,不敢直视大小姐,只站在一边盯着脚下的青砖瞧。 侯府里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丫鬟上茶的,金桔觉得这个小厮儿十分有趣,又见他是个光头,不由好奇地打量了他好几眼,笑眯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姚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道:“老侯爷给小子取名姚佟,小子今年十四。”他不知道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如何称呼,只好略带腼腆的笑了笑,笑容中透着邻家弟弟的亲切。 一旁的红桔诧异地看了姚佟一眼。 这小厮儿竟然被老侯爷冠了姚姓。 几代服侍的忠仆才有机会被冠主家姓氏,可见老侯爷对他的重视。 金桔还欲问时,忽听姚老侯爷问:“谁在外头说话?” 姚佟听到老侯爷醒了,忙进去服侍,一面笑回道:“是大小姐来给您请安。” 老侯爷梳洗过穿了身家常的道袍,立刻吩咐姚佟:“快去请进来。” 莘娘进屋给祖父曲膝请安。 老侯爷看到莘娘满脸是笑,语气慈和道:“这么早来,还不曾用膳罢!” 莘娘见祖父精神很好,点头回道:“孙女来祖父这里蹭好吃的。”又笑道:“府里新来的厨娘厨艺很好,祖父待会可要多用两碗饭。” 老侯爷眉开眼笑,连声称“好。” 祖孙俩一同用了早膳。老侯爷本想留大孙女多说会儿话,想到她待会还要向她继母学管家,笑着吩咐姚佟:“好生送你们大小姐出门。” 莘娘省过祖父,往继母处来。 正值周妈妈帮着继母处理家事。 陈氏吩咐秋檀,“节前将府里的月例银子放了。”说着看了眼坐在绣墩上的大小姐。 秋檀立刻领会,带着几个婆子去外院的账房支领银子,一一分发。 最后才发到林姨娘手中。 黄菊数来数去发现这个月又短了姨娘两串钱。 林姨娘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敢去夫人那里找补,只得忍气吞声。 放了月例,又有庄子上进了鲜螃蟹、鲜菱角等物和各庄半年的地租子。 周妈妈亲自领着人去清点。 这个时候针线房的朱妈妈来给夫人送秋衣,趁便来打探打探消息。 一进门,果然见大小姐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在夫人这学管家。 朱妈妈心里顿时有了谱。 陈氏的肚子几天一个样,变化很大,很多衣裳都穿不下了,这段时日针线房的朱妈妈往梧桐院跑的很勤,谁也没有在意。 陈氏由茵娘陪着进内室去试衣裳。 朱妈妈凑到大小姐身边,笑盈盈道:“大小姐的秋衣奴婢已经吩咐人送去了您的院子。” 莘娘笑着微微颔首。 朱妈妈还要再奉承几句,就见大小姐端了茶盏喝起茶来。 这是不想当着夫人面与她走的太近。 朱妈妈想到这里与内室只隔了一道屏风,忙站了回去。 片刻后,陈氏自内室出来,笑着夸赞朱妈妈手艺好,很合身等语,吩咐她再做两条抹额,给茵娘做两双新样式的锦袜。 茵娘听了上前细细说了样式。 朱妈妈连忙应下。 陈氏当着莘娘赏了朱妈妈两串钱。 朱妈妈喜滋滋谢过夫人,态度比进门时更加恭敬。 陈氏很满意,笑着问莘娘:“你有什么要做的,正好朱妈妈在,一并做了吧!” 莘娘笑着与继母道:“莘娘那里不缺什么,只是去给祖父请安时,见祖父带回来的小厮儿穿着来时的旧衣。” 朱妈妈暗暗思量,即使大小姐不张口,她也要做些什么送去才好。 一个小厮儿也值得母亲费心。 茵娘满不在乎道:“想来是他自己没带换洗的衣衫。” 庙里的僧衣即使带来也不能穿。 陈氏暗暗瞪了茵娘一眼,笑道:“看我这记性,幸好有你提醒。” 陈氏当即命针线房给那小厮儿做两套新衣,又吩咐朱妈妈为老侯爷做几身秋衣。 并没有提及老侯爷过寿的衣服。 朱妈妈心知肚明,却不敢问。 莘娘不好再多提,想着回去清漪院,和常妈妈、红桔等人为祖父做一身舒适又喜庆的衣服。 处理完家务,恰逢宫里的太医来给继母诊脉。 莘娘见父亲也在,就没急着回去,而是避去了父亲的屋子,等继母诊了脉,随着父亲和那位四旬的张太医一同去了松寿堂。 谁知祖父说什么也不肯让太医诊脉。 莘娘暗自焦急,跟着父亲一起劝祖父,“祖父既然身体健康更应该诊一诊,也好让父亲放心。” 老侯爷这才撩起了袖口。 张太医细细诊了片刻,笑着说:“老侯爷身体健朗的很。”去了外间当着永安侯却面露凝重,怕永安侯府连节也过不好,没有详说,只说节后再来复诊。 屋里的老侯爷听见,朗声道:“我健康的很,用不着复诊。” 太医面露为难,口里笑道:“老侯爷耳聪目明,隔了这么远也能听得清楚。” 永安侯见张太医如此行事,忙道:“届时我派马车去尊府相迎,到时还要有劳太医。” 待送走了太医,永安侯进屋与父亲商议,“昨日,族中子侄听说您回府,都吵着要来拜见。父亲看,今年中秋是自家过,还是让他们都来拜见?” 姚老侯爷嫌弃麻烦,又见今早庄上送来的几篓螃蟹极肥极大,便道:“在园子里清清静静赏桂花吃回螃蟹也就是了。”又叮嘱道:“别忘了提前做些月饼送去各家。” 永安侯回首看了莘娘一眼。 莘娘低声吩咐身边的丫鬟走一趟,“让大厨房的人取了府里的模子做月饼。” 永安侯想到今年府里有安氏,又命:“多做些新鲜花样,也免得只一样让人看着简薄。” 门边的金桔忙领命去了。 第四十八章 当家 中秋前夕,朝中传出西北战事选了庞老将军的长孙做主帅,大家都很不看好。 庞老将军决定将次孙留在京城,走科举的路子。 庞二老爷自然听从父亲的吩咐,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庞二夫人听了和庞二老爷商议,准备去永安侯府提亲。 程夫人听了也很欢喜。 程乾却出面反对。 一想到姚大小姐会嫁给旁人,他心痛如绞。 程乾深思熟虑了许久,要和魏三小姐退亲,和姚大小姐再续前缘。 程老爷恨铁不成钢,这小子早干什么去了。 程老爷背着程莹,教训长子,“你母亲已经看中了永安侯府的表少爷,你这是想断了你妹妹的姻缘不成?” 一旁的程夫人不由抚额,说什么她看中,还不是老爷自己先看好的。 程夫人拨高了嗓门道:“依我看这桩婚事倒是可行,那孩子一向温柔知礼,亲长善幼,这样的儿媳妇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程老爷瞪着眼反问道:“弟妹那里你要如何解释?” 程夫人一时语凝。 程乾耳中嗡嗡作响,失神地跌坐到椅子上,屋中满是母亲和父亲的争论声,他再也听不进去,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半晌没能站起来。 永安侯府这两日也不平静。 陈氏请过太医后便一心养身,只教导莘娘两日就丢了手,也不再料理府中事物。 永安侯对府中的琐事,已经失去了耐心。他想了想,吩咐云儿将送完和未送的礼单通通交给了莘娘处置,叮嘱她:“有不懂的再去请教你母亲。” 莘娘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扭头看向祖父。 他的大孙女向来懂事知分寸。 老侯爷是怎么看大孙女怎么好,立时道:“你父亲公事繁忙,你母亲月份重,你是这府里的大小姐!你父亲没有亲兄弟,你也没有嫡亲的兄嫂,除了长辈谁还敢越过你去,有何不敢接的!” 莘娘却想着,继母教导的时日尚短,她有许多大事都不曾经历过。前世即使出嫁多年,也不曾独自当过家、理过事,心中尚有几分迟疑。 老侯爷知道大孙女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大手一挥,道:“不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有祖父给你兜着。” 两世为人,生死都经历过,又有祖父为她撑腰,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她今后的路还长着…… 莘娘不再犹豫,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永安侯乐得清闲,当即吩咐张管家去叫来府里上下人等,交待一声,自己则出了松寿堂甩手不管了。 待人齐了,张管家当众交待道:“今后府里由大小姐当家,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去请示大小姐便了。” 茵娘扶着容儿的手,行到抱厦外,还在想着祖父的话。 下人自然不敢,祖父这是防着她和林姨娘呢! 想到这里,茵娘猛的抬头看去。 就见长姐一改往日的素净,身着华贵的衣裙,端立在石阶上,目光沉着,身姿坚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早已经当家作主了。 茵娘紧抿着嘴唇,又看向混迹在婆子媳妇儿堆里的林姨娘。 林娘娘脸上不仅没有抵触的情绪,反露出一丝欣喜的神色,这让茵娘一愣,心中十分不满。 张管家的话音刚落,当即站出几个有眼色的管事妈妈,笑着回事,其中一个就有针线房的朱妈妈。 朱妈妈上前笑道:“依照大小姐的吩咐,姚佟小哥的新衣裳已经快做得了,下午就能送到他手里。”又问大小姐还有什么要吩咐针线房做的。 众人见朱妈妈见机得快,也忙纷纷上前回事。 老侯爷亲自来抱厦内坐镇。 众人见了更不敢轻视慢待。 人群后的茵娘却直直瞪着朱妈妈。 这个朱妈妈收了母亲的打赏,只为自己做了两双锦袜,却为长姐精心做了一身蜀锦绣彩的衣裙。这让茵娘如何能甘心。 茵娘看向抱厦内慢条斯理吃茶的祖父,心里再不乐意也不敢出声言语。 莘娘只头一日就忙到晌午才得闲,与祖父一同用了午膳,回自己院里歇晌。 下午没了旁的事,看起父亲给她的礼单。 今年的节礼并没有程、蔡二府,莘娘想到程莹和蔡珍珍在她病中十分尽心,礼尚往来才说得过去。 莘娘想了想,没有去打扰继母,而是自己出银子吩咐常妈妈给两个府邸另外送去了中秋节礼。 次日两家都有回礼来。 回事处的人很会办事,直接送去了老侯爷院里。 姚佟上前打开礼盒,只见蔡府准备的糕、酒、果、茶并蔡珍珍亲手为莘娘绣的荷包作为回礼;程府却按世交,十分郑重的准备了衣食鞋袜做回礼,除了老侯爷和大小姐的,竟然还指名有表少爷樊诚一双鹿皮靴。 若从母亲那里论,倒也说的过去。 莘娘并没有觉得奇怪。祖父却盯着那双鹿皮靴瞧了又瞧,随即露出沉思的表情。 程莹非要亲自登门,是程夫人借口姚老侯爷刚回府,永安侯府一家团聚,说什么也没让程莹上门叨扰,叮嘱她节后再去。 傍晚又有小山送来表弟的书信。 莘娘忙拆开来看。 表弟说在书院很适应,要在书院与外地的同窗一同过中秋,回侯府路途虽不算远也不近,就不来回折腾了。 莘娘只好打包了衣物吃食让小山带去给表弟。 次日,莘娘卯时便起身去了抱厦听家里的管事媳妇回事,然后一一分派,还要忙着预备中秋家宴。下午回了自己院子,换上家常的衣裳,为祖父裁衣服,做鞋袜,没有片刻空闲。 众人念着大小姐当家是侯爷亲口吩咐,大小姐又有老侯爷撑腰,无人敢造次。莘娘初次当家倒也像模像样。 永安侯近日频繁与同僚应酬,日日早出晚归。 老侯爷见了,口中抱怨连连。 这对夫妻,遇事只知道推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府里只由大孙女一个人撑着,如此辛劳。 姚老侯爷脸色很不好看,又见莘娘把侯府管理的铁通一般,心中又十分欣慰。 如今府里由长姐管家,茵娘收敛了从前的骄纵,硬着头皮每日向祖父晨昏定省,这也让她的性子沉稳了不少。 姊妹俩或多或少都有所收获。 晚间,永安侯吃了不少酒回府,云儿忙迎了出去。 永安侯有意无意地揽了云儿的肩膀,看她的目光深邃有神,“你一直在这里等爷?” 云儿红着脸点头。 永安侯想到陈氏有孕前也时常这样等他,慢慢松了手,当即去了内院陈氏屋里。 也不知她究竟哪里说错了,今日多好的机会…… 云儿在灯下的眸子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第四十九章 到访 中秋这日,宫中有饮宴,永安侯一整日不曾回府。 陈氏见了,借口不能贪凉,派周妈妈来向老侯爷告罪,让茵娘陪着她在梧桐院过节,便不出门了。 莘娘听闻,命人将预备好的席面送去梧桐院。自己则换了身喜庆衣裳,带着常妈妈等人去陪祖父过节。 路过园中,见金黄的桂花缀满枝头,芬芳扑鼻。两只白头翁停落在花枝上,一前一后相互凝望,似是在互诉衷肠。 金桔见了轻声笑道:“这个寓意好。” 莘娘不忍打扰,远离了那两只白头翁方停下来,折了两枝桂花,带去给祖父插瓶。 一进门,姚佟便悄悄告诉大小姐,“老侯爷到现在还不曾用膳呢!”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担忧。 永安侯府的膳食可口,老侯爷自打回来顿顿不落。今日却一直坐在那里,一整日没有逗蝈蝈儿,也没有遛鸟,晚膳都过了时辰也不让传饭。 今日是团圆佳节,祖父这是在等着父亲回府一同过节。毕竟是亲生父子,祖父对父亲再不满,也免不了心中牵挂。 莘娘点头,撩帘进了堂屋,就见祖父冷冷清清地独自坐在那里,手中紧紧握着已经凉透的杯盏怔神。 莘娘忙上前轻声劝道:“祖父还是别等了,往年宫宴,父亲饮到月上柳梢也是有的。”说着,取出祖父手中的杯子递给了姚佟。 姚佟忙上前双手接过,换上温热的。又为大小姐奉上茶来。 姚老侯爷回过神来,摆手道:“罢了,咱们祖孙自在过节也好。” 他都这把年纪了,理应怎么舒服怎么来。那些不孝子孙,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姚佟见老侯爷松了口,暗暗舒了口气。 还是大小姐会劝,他都劝了一日了也不管用。扭头就见立在帏幔旁的金桔姑娘正笑眯眯地盯着他瞧,眼中透着好奇。 姚佟自幼被父母所弃,并不知道亲人是谁。心思比常人敏感。他能感受到,金桔姑娘并没有恶意,就好像见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没有嫌弃、厌恶之类的情绪。 姚佟一愣,也跟着咧嘴笑。 姚老侯爷当即吩咐人将八仙桌抬到院里,又命人搬来几棵桂花盆栽摆在两边。 莘娘带来的常妈妈等人见了忙上前帮着安放杯箸器皿,几个小丫头见搬来风炉也忙过去帮着生火。 院子里正乱着,淳王亲自将酒醉的永安侯送回了府。 张管家听了信忙迎出去,就见自家侯爷被一个精瘦的青年人搀扶着,虽面不改色,脚下却已不稳。 侯爷吃醉酒就是这个样子。 张管家忙派人搀扶侯爷,自己没敢挪步,低眉顺眼地看向门外的淳王。 淳王背手而立,身穿宽大的石青蟒袍,身材高大挺拔,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脸上神情肃穆,气度高贵,令人心生畏惧。 张管家不敢怠慢,忙躬身引着淳王去了老侯爷的院子。 淳王行到院外就闻到了芬馥的桂花香气,又见墙角处野菊满地,淳朴自然。在向前行,便顺着大开的院门看到莘娘正站在皎洁的月光下,看着小丫头们煽着风炉烫酒煮茶。 淳王不由慢下脚步。 她今日梳着柔和的随云髻,穿着茜红折枝花衣裙,身姿俏丽坚韧,怡然的目光如粼粼清波般清澈澄净。 听说永安侯府最近是她在掌家。今日只有她们祖孙二人,也被她安排的甚是热闹。 淳王眼中闪过赞许。 莘娘只当父亲回府,并不知道淳王到访,这个时候再想回避也晚了。干脆若无其事的上前曲膝见礼。 姚老侯爷笑着请淳王上首坐。 “老侯爷理应上坐,晚辈坐您身旁就好。”淳王轻轻摆手推拒,十分谦逊地坐到了姚老侯爷下手。 姚老侯爷怔了怔,随即开怀大笑。 永安侯这个时候推开小厮的搀扶,看向板脸不语的老父,躬身道:“圣上有要事相商,儿子归家晚了。” 淳王偏头,就见身后的永安侯深深向老侯爷作揖,口里请罪不迭。 立在墙阴檐角的莘娘,见父亲口里说着请罪的话,却双眼炯然,看得出来他今日十分高兴,请罪想来并不诚心。 姚老侯爷不理他,只顾与淳王叙话。 永安侯见父亲眼里只有淳王,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反倒不理不睬。心生不满,身体微微晃着往内院去寻陈氏,小厮们见了,忙护在左右,跟出了院门。 老侯爷吩咐姚佟取了缠丝白玛瑙碟子盛了鲜荔枝,重设杯箸酒具,又一叠声地命人蒸螃蟹来,热情招待淳王。对永安侯的去向不闻不问。 此时的莘娘回避也不是,陪祖父一同过节也不是。一时间踌躇着站在那里。周围侍立的丫鬟婆子退到了角落,做事轻手轻脚,大气不敢喘。 老侯爷看了神态温和的淳王一眼,呵呵笑着招呼她:“大孙女过来同坐。” 莘娘哪里敢坐,只好站在桌旁侍候,一面低声吩咐小丫头:“把酒烫热了拿来。”一面又命小丫头们去取了菊花叶儿桂花蕊熏过,去了腥的绿豆粉来,预备洗手。 自己亲自净了手,站在二人跟前剥蟹肉,其上倒了些姜醋,头次让祖父,老侯爷笑道:“请客人先,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侍候,你只照管好客人便了。” 莘娘一怔,恭敬地奉与淳王。 淳王看向莘娘,双手握拳端放于腿上,并不接,黑夜中的眸子清亮有神。 莘娘心里没来由的砰砰乱跳。求助般看向祖父,因而错过了淳王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老侯爷正认真剥着蟹肉,没注意到她。莘娘捧着碟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姚佟见了,忙端着酒壶上前斟酒,替大小姐解围。 莘娘趁机将剥好的蟹肉碟子放到淳王面前,往后退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拽住姚佟,示意他在一旁侍候,自己悄声回了屋。 红桔也忙跟进屋去,服侍莘娘净了手,陪在一旁。 莘娘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缓缓吁了口气,就听院里传来祖父开怀的朗笑声。 也不知道淳王爷说了什么竟叫祖父如此高兴。 永安侯回了梧桐院被守在廊下的云儿接住,悄悄扶着侯爷要往东次间去。 被正掀帘出来的秋檀看了个正着,她翘着嘴角扬声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云儿大惊,脚步一滞就僵在了那里。 秋檀见她心虚,故意高声道:“云儿不扶着侯爷进屋,站在这里做什么?夫人和林姨娘可是一直等着侯爷呢!” 正立在案旁布让的林姨娘听见,急忙净手,出去迎接。 第五十章 争宠 林姨娘听到侯爷回来,精神大振,她可是许久不曾见到侯爷了。 匆匆迎到外间,就见侯爷整个人靠在娇小的云儿身上。那云儿满脸通红,既吃力又欢喜。 林姨娘急了,踩着小脚风一般冲了过去,用手肘向外推搡云儿。 云儿牢牢抱住侯爷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松手。林姨娘见挤不开云儿,只好扶了侯爷另一只胳膊,三人挤成一团,横着跨过门槛,将掀帘的丫鬟看得直愣神。 陈氏看着二人当着她的面争抢,心里气得不轻。 这两个贱人,真当她是死人不成! 梧桐院妻妾丫鬟忙着争宠。 莘娘却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欣赏着自己折回来的桂花。 院中的姚老侯爷与淳王笑饮几杯,看着俊朗健硕的淳王,觉得与莘娘十分登对。 姚老侯爷欣赏淳王的能力,更看重他的魄力,这样的男儿世间再难寻。 若不是郭太妃还在宫里,淳王想回封地,谁能拦得住,哪里还轮得到他们这些人。 只可惜莘娘她父亲有自己的主意! 姚老侯爷对永安侯拒绝领兵西北的事,深感歉意,“这不是男子汉所为,都怪我念着他是独子,教导无方,当初宠惯的太过了。” 姚老侯爷说着叹了口气,“王爷也知道我们家一脉单传,我这嫡枝只有莘娘他父亲一个,到他这里已年过四旬还没有个顶门立户的男丁,旁的都是我老兄弟那几个旁枝,也不大走动,遇事更是指望不上,若他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嫡枝算是彻底断了传承。” 老侯爷说到这里,苍老的面容已带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悲戚。 淳王静静听着,敬重老侯爷是性情中人,这才开口道:“老侯爷安心,就是侯爷主动请缨,皇帝也不会准奏。” 就连不曾与淳王见外的姚老侯爷听了,也不禁怔了怔。 淳王说的可不是场面的虚应之言。 西南几代的兵权都握在他们姚家手里。若再领军西北…… 皇帝要想安枕无忧,绝不会眼看着他们姚家独揽大权。 这么想来,皇帝已开始关注永安侯府,太后娘娘又一心要将茵娘许给瑞王做王妃。 老侯爷面露凝重。 茵娘她父母还惦记着将茵娘高嫁瑞王府,若瑞王一直安守本分还好,一旦瑞王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让皇帝心生不满,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姚家。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得尽快打消他们这个危险的念头才行。 姚佟在那里尽心剥着蟹黄,却见老侯爷和淳王都不在吃,不由满脸的困惑。 俭鸿一直留意着自家王爷。 他见王爷只吃了姚大小姐剥的头一个蟹黄便不再碰,看着疑惑的光头小厮,心里暗道:“旁人碰过,王爷会吃才怪。” 若不是见姚大小姐在,他早就上前侍候自家王爷了,还轮得到这个光头小厮。 俭鸿如此想着,不由扭了头向窗内望去。 屋中燃着一盏如豆的烛火,只能看到窗前一抹优美的倩影,却看不真切,也不知道姚大小姐在做什么。 窗内的莘娘正在想着庞家的事。 庞老将军为人豁达,庞家长孙善武,次孙善文,庞家女孩稀少,家风清正又很和睦。 平心而论庞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若不是有相看旁人的事在先,莘娘还是很看好庞文會的。 红桔见大小姐沉思不语,看了眼案上的沙漏,上前低声道:“小姐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去取些吃食来,您先垫一垫。” 莘娘七想八想的,若不是红桔提醒,她都快忘了自己还不曾用膳呢。 也不知道祖父和淳王何时撤席。她是悄悄从后门回自己的院里吃,还是等祖父送走了淳王,与祖父打过招呼再走。 今日可是中秋节,忙来忙去,最后倒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 莘娘叹了口气,低声吩咐红桔端来一篓螃蟹,她和红桔吃个够好了。 老侯爷亲自送走淳王,心满意足地回了屋,就见莘娘早已躺在他的榻上睡着了,守在一旁的丫鬟困得直点头。 老侯爷摇头失笑,取来一床薄被给孙女盖上。 永安侯夜里起身,咕嘟咕嘟连喝了两盏凉掉的茶水,想到自己今日进宫,走到哪里,哪里有淳王的身影,总是能先他一步,就是到了府门前也没能摆脱。 淳王竟然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许是夜里风凉,永安侯不禁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亲自动手关了窗户,却坐在床边说什么也睡不着。 今日皇帝向他露了口风,竟然想让他将茵娘许给三皇子。 先前他想着茵娘能做三皇子妃固然好,就是不好他也不敢有丝毫表露。如今回府细细想来,皇帝这是想立三皇子为太子?若真是这样他岂不成了未来的国丈! 这件事得细细斟酌思量才行。 皇帝此番决定并不突然,太后娘娘不仅知道且坚决反对,甚至与皇帝有了不睦的传闻。今日进宫的内命妇都没能见到她老人家,倒叫蒋皇后捡了现成的便宜。可惜今日陈氏没能进宫朝贺,不然他也不会如此被动。 过了中秋,府里清静下来。 松寿堂只留了姚佟服侍,十分清静。张太医来府里,仔细为老侯爷又诊了一会脉。 说老侯爷心绪郁结,已成症候,须得长久调理,好在医治的还不算晚,若再拖着时日就是华佗在世也不好医治了。 莘娘暗自庆幸,干脆白天一整日都在松寿堂陪着祖父,看着祖父每日按时喝药,闲时陪着祖父下棋解闷,每日有安氏变着法的做好吃的送来,祖孙俩安静度日,怡然自得。 梧桐院却因争宠,乱成一团。 永安侯近日一脑门的官司,索性宿在外院书房,连内院也不回了。 这日庞二夫人亲自带着官媒上门来提亲。 谁知先前对文會十分满意的侯夫人陈氏见了她不仅没有欢颜,倒反悔了。 庞二夫人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心里十分困惑不解。 程乾整个中秋都被家人拘在府里,程老爷派人看管,不许他出府,却不妨碍他收到府外的消息。 听说舅母上门提亲被拒,程乾轻轻笑着松了口气。 惯常服侍的小厮在他耳边劝说:“大爷如今有婚约在身,再想惦记旁的事,只怕难为。” 程乾早就想去退亲,奈何他的亲事涉及到两家的体面,不能莽撞行事。 他还要好好思量一番才行。 那小厮立在一旁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