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夜 京城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今年这个秋天,比预想冷得更早,湿冷的空气,裹着一阵一阵的北风,让人很难打起精神,毕竟,这几个月,京城上空的太阳,就没让人看到过几次。 这样的冷秋,让很多京城的老百姓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寒冬,那场百年未遇的寒冬,那场毁灭了将近一半京城人口,甚至几乎改变了整个帝国命运的寒冬,那场寒冬也正是从这样湿冷的秋季开始的,悄无声息,却又浩浩荡荡。 当然,想到那年的不仅仅是普通百姓,还有官府的老爷太太、商行的老板伙计,甚至连王府的皇亲贵胄,包括当今皇上皇后,可能也会想到,毕竟,那场寒冬,是一段难以磨灭的深刻记忆。 此时已至深夜,时刻已过子时,京城四下,一片静寂,万家灯火,早已熄灭,京城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只是在皇宫东南方向四十里处,有一片宅院四周还布满了灯火,千余名东司衙门的官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临大敌,将这个超大的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个马队,不时在步军人墙前,来回巡视,不过除了马蹄声,还有偶尔几声马嘶,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虽然灯火通明,却也十分安静。 宅院内的光景则完全不同,黑暗昏沉,没有一丝光亮,院内的亭台楼阁、雕栏玉栋、水榭花园,此时都淹没在深深的黑暗之中,如果是从未进过此宅院的人,是根本无法想象在这巨大的黑幕之下,有着怎样精妙的布局、怎样精美的陈设、怎样令人惊叹的华丽,平日间,多少富贵官商,来来往往,穿梭其中,多少主妇小姐、奴婢丫鬟,或舞文弄墨、或凭栏赏景、或嬉笑打闹,何其热闹,何其欢乐,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不曾入院,仿佛这所宅院就是京城中仅次于皇宫的天堂,甚至在某些方面,它已经超越了皇宫,然而,就在今天,一切都已失去了生机,这所宅院正在经历它诞生以来的最大悲剧。 此时这偌大的宅院中只剩一个人,明天,就算是最后的这一个人,也要永远地离开这里。 这个人现在正坐在宅院西北一处书房内,这是他平时独处静思的地方,书房与其他各房用连廊和砖墙隔开,不受别处院落干扰,十分清静,房前庭院载种青竹、羽枫各几株,配上灰白砖墙,更显清幽雅致,房内面积虽不大,但家具用品摆设极其精致,且都是品级与宫内不相上下的器物,整体来看,无一丝冗余,也无半点缺漏,端的是正正好好、妥妥当当。 此人年方四十有八,面容精瘦,双目狭长,颧骨突出,下续几缕灰白色半长胡须,长的是一副精明貌相,不过此时,他的精明已无用武之地,他已没有更多的精力和体力,像平日那样,在房中来回踱步,分析形势,思考对策,当下对于他而言,所有的对策均已无用,他这样精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他于黑暗之中,独自枯坐在书案前,隔窗听着房前小院秋雨飘落的声音,已完全没有平日赏雨的闲情雅致,他现在全部的人身自由,仅仅只局限在这个书房之内,门窗均已从外上锁,连院子也不可踏入半步,而到了明日,即便这最后的一点自由也将被剥夺,甚至连生命也不能保存下来。 他感到极其疲惫,身体像被榨干了一般,甚至连寒冷都感觉不到了,但是大脑却还是异常清醒,仿佛大脑已经与身体分开,身体再累,却怎么也没有睡意,是啊,经历这么大的变故,一个人怎么可能还能像平日一样安然入睡呢?而在这样的时刻,他又多么想回到过去,哪怕只是回到儿时,虽然清苦,却每天都得以安睡到天明,加上白天帮着家中做活的疲累,常常一落床枕,便马上沉沉睡去,现在即便是这些最简单的愿望也已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四十八岁,正是人生经验丰富、心智成熟、发力向上的年龄,尤其对于他这样,既是朝廷要员、又是大行掌柜的人来说,更是最好的时段,可是他的人生却偏偏在此时戛然而止,让包括他本人在内的许多人都感到唏嘘不已,想到这些,他不由地又回顾起自己的一生,他的一生用波澜壮阔来形容也不为过,毕竟能有他这样经历的人少之又少,他从贫困的底层起步,获得过巨大的成功,当然也吃过不少苦痛,冒过天大的危险,也干过不可告人的勾当,他就是那种亦正亦邪、好坏参半的人,后世对他的评说,一定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这点,他自己也是明白的。 在黑暗中待久的人,也慢慢能够适应这样的光线,渐渐地,他也就得能看到些东西了,虽然没有月光,但似乎还是有一点亮透进来,他猜想,也许这是不远处墙外东司衙门官兵火把的亮光,他能想象到他们戒备森严的样子,他也深知,包围宅院的是人数如此众多的东司衙门官军,是专门因他所安排的。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也闭了一会眼,但是却无半点睡意,他希望这夜还是慢点过,因为他毕竟还坐在这里,坐在这书房里,坐在这京城中最奢华、最大气、最有权势的宅院之一里,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有最后的体面,并且保存着他最后的生命。 但再慢的时间,也会流逝,尤其是今夜,它绝不会放慢脚步,更不会停滞不前,寅时快过时,天还未亮,便听见由远及近,有脚步之声,听起来约莫有二三十人,进到院中后,便立住脚步,期间没有任何话音,院中重归宁静,仿佛根本没人进来过。 一会工夫光景过后,卯时到了,寂静终于再次打破,只听屋外有一人轻轻痰嗽一声,像拉长了喉咙般,不高不低地来了一句:“钟大人,该动身了。” 第二章 故土 一棵大树,无论其枝叶多么繁茂,长到离地面多高的地方,维系其生长的仍然是地下的根系,终了,还是要叶落归根,回归故土。人和树一样,无论离开家乡有多远,无论是平凡人生,还是大富大贵,也终是脱离不了故土的影子,那里的山水、那里的食物、那里的风俗、那里的人情、那里的一切,都如同烙印一样永远深深地刻在异乡人的心底,时日再长,也不曾减少。 阳城县,位于赵地,西接赵地省城中原府,南北各与中城、新城二县相邻,东临凤山山系,向东跨过凤山,便是北省,从此再向东北七百里处,即帝国之京城,因阳城战略地位重要,又被称为北省西门户。历史上阳城向为兵家所争,一遇战乱,便生兵火,当今朝廷常年派军队在此驻扎,省城的中原卫即在阳城县设有千户所,并建有关城,关城多坐东向西,作为北省防御的屏障,这些都是当地乡民所共知的,但这只是政治军事的需要,在太平年代,与乡民百姓日常生活无关,真正和平时生活有关的,是阳城的这一方土地。 阳城的土地,从表面看,与中原别处土地并无两样,当地乡民世代以土地种植为生,垦荒种地,一年下来,遇到好的年景,可有些许余粮,遇到干旱之年,则连填饱肚子亦为难事,从阳城千余年的历史来看,因气候原因,荒年竟占了一多半,因此实在算不得水草肥美、土壤丰腴之地。 但是,老天是公平的,在这看似普通平常的土地之下,却赐予了极其丰富的宝藏,这种宝藏,在赵地其他地方亦有分布,当地乡民于数百年前,便懂得如何开采利用这些宝藏,用来生火取暖。这种宝藏,当地乡民称之为——石炭。 石炭的源头来自于植物,千百万年以来,植物的枝叶和根茎,在地面上堆积而成一层极厚的黑色腐殖质,由于地壳运动不断埋入地下,长期与空气隔绝,并在高温高压下,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变化,形成了黑色可燃化石。整个赵地,包括阳城,因为在亿万年演变过程中,极其特殊的地理气候条件,才获得了九州大地所独有的石炭资源。 当然,对于这些细节,阳城的乡民是不清楚的,他们只是通过世代相传,知道石炭的用途和一些简单的开采方法,因此将开采石炭作为农耕经济的补充,而且,也仅仅只是一种轻微的补充而已。 说是轻微的补充,首先是源于乡民的农耕传统观念,耕田种地,仍然是千百年来,九州大地百姓共有的基本生存方式,只有耕种,才能获得粮米,获得粮米,才能填饱肚皮,填饱肚皮,才能读书入仕,为国效力,这是农业社会的基本观念,而国家基于稳定、建设、战备等方面的原因,也需要将农业定位为国之根本,所以无论王朝怎样更迭,农业为本一直被作为基本国策延续着,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位帝王,都把谷米丰收、人丁兴旺,作为国家富强、政令有效的标志,若是遭遇土地歉收、饥民遍野,则一定要上祈苍天风调雨顺,下令地方开仓救济,所以于国于民,农耕都是最重要的根本。 阳城乡民,忠诚于这一根本,他们奉农地耕种为本业,为了收获谷米,一年之中的大半时间,都要忙于田埂之间。至于石炭,在他们的心中,地位则很低,那些东西只是在农闲时,偶尔取来用于在冬天取暖,说白了,就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附带之物而已。 其实,对于石炭,阳城,乃至整个赵地,还有另外一种观念,就是认为此物并非吉祥之物,每年,都有当地乡民死于石炭开采,有时一次会死伤数人,造成一些人家失去亲人和农耕劳力,因此,石炭也就更加成了遭人嫌弃之物,甚至有人相信,用石炭生火,会带来厄运,因为这些石炭附着乡民的血与命,所以,阳城当地一些人家,还在使用木柴取暖和作为燃料。 这种奇怪的现象,其实历史上一直存在,就是一种新生事物从诞生之日起,到为人们广泛接受之前,总要经过漫长的等待,在这个漫长的周期里,首先是极少数人的认同、绝大多数人的反对,然后进入到争论期,即围绕这种事物的支持与反对观点,开始逐步平衡,这个阶段往往也是争论最为白热化的阶段,所谓水火不容,势不两立,最后才会进入第三阶段,即支持观点占据上风,逐步压倒反对观点,最后达到意见统一,新生事物才得以大行其道。 但是,再好的事物,也具有两面性,新生事物利用好,可以发挥它的有利作用,但如果不能善加利用,甚至变为欲望的工具,那么就必然适得其反,引来灾祸。 石炭便是如此,起初,阳城乡民没有真正发现它的价值所在,他们无从想到,小小的石炭,善加利用后,竟有如此好处,日后给阳城带来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让大多数的阳城乡民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过上了比过去完全依靠农耕要好得多的日子,从此方面说,他们可能世代都会铭记和感激带领他们重新认识石炭、利用石炭的那家人、尤其是那个人,毕竟,以他们的传统观念和眼界,没有此人,他们是不可能通过改变得到这些利益的。但从另一方面说,他们也很清楚,这个人又给他们带来了深深的灾祸,阳城多少乡民因为此人而家财尽失、家破人亡,甚至整个赵地都几乎毁于一旦,所以他们也深深地痛恨此人,从整个故事的过程和结局看,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是多么地希望此人永远没有成为那个陌生的、无情的、甚至邪恶的“钟大人”,而只是他们所熟悉的、信任的那个“钟三”啊! 第三章 家门 过去,在阳城,钟家实在算不上起眼。阳城的百姓都知道,在阳城县衙当差的老爷们,都集中居住在县城中部靠近县衙的地方,那里酒肆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是县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是为县城的中心,从这里向西有一条主路,一直通往阳城西门,出了西门,再向西二百多里,便是省城,城西这一带,因与省城交通便利,往来客商不少,客栈也就较多,此一带居住了不少买卖之人,在阳城也算是仅次于城中心的富庶之地,而从县城中心往东还有一条主路,一直通往阳城东门,出了东门,再向东几十里,便是凤山,过了凤山,便是北省,因大山阻隔,东门外这一带的几个村,交通不便,十分闭塞,此地居住的人多,且尽是耕种的乡民,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生活贫苦,甚至有时遇到灾年,会出现食不果腹的情况,此一带是为阳城的贫民窟,破败、衰落的景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而钟家便是其中的一员。 钟家从祖上开始居住于东门外的上水村,已有不少代了,俗语说,穷不过三代,钟家却是个特例,祖祖辈辈延续至今,一直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除了看天吃饭,没有其他任何生计。这么多代以来,钟家既未出过一个富商,更没有一人读书中举、考取功名,甚至连是否出过阳城,都无从考证,因为钟家从未有人提及阳城以外的任何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简单重复着相同的日子,说到底,就只是活着而已。 要想活着,其实也并非易事,钟家虽然有旧房一间,薄田二亩,但一年耕种下来,交了田赋,去除口粮,几无结余,遇到灾年,往往还要四处借粮,才能度过难关,过得如此之难,有诸多的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钟家的人口结构出了问题。 乡民人家的想法很矛盾,他们既希望家丁兴旺,子孙满堂,只有这样,才能增加耕种的劳力,才可能有更多的收成,也才可能使家族更强大,然而,在孩童出生之初到成年之前,其实是在增加家庭的负担,因为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了一张吃饭的嘴,钟家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问题:劳力少、孩子多。 钟家一共四口人,钟田当家,妻子牛氏,育儿三人,老大在出生不久便因病夭折,老二长到五岁时,老三刚出生,老三出生那夜,钟氏夫妇真是百感交集,既庆幸老天再降一子,以补老大夭折之痛,也生出不少担忧,一个孩子养起来已经困难,这再添一丁,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倒是老二年岁虽小,却颇为懂事,察觉到爹娘的忧虑,便主动说起,自己已经五岁,可以帮助爹娘干农活了,如果这样,家里的收成会好些的,话语虽然质朴,但钟氏夫妇能听得出,老二沿袭了钟家的传统,老实本分,他们真希望老三能像老二一样,也继承这样的品质,为家族出力,为爹娘分忧。 钟家老二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自打钟三出生后,便在家里帮助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从浆洗衣物到生火做饭,都学得很快,做得很好,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在爹娘去远处的田地耕种时,还独自照看钟三,随着时日推移,兄弟俩的情谊也越发深厚,尤其是,二哥对于三弟,有着一种疼爱之心,家中粮米紧张的时候,宁愿自己挨饿,也要将自己的一些饭食,让给三弟吃,三弟对二哥也十分眷念,常常在他面前撒娇弄怪,引得钟氏夫妇哈哈大笑,兄弟俩的如此情谊,也算是给这个饱尝贫穷之苦的人家带来了些许慰藉。 如此般,时光荏苒,钟家老二长到了十岁,一般富裕人家的孩子长到这个年岁,就要入私塾求学了,若是大户人家,还要请个好老师上门教学,不过对于钟家来说,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家里连吃饭都成难题,怎么还有余力让儿子读书,而且,家里还指望着这个劳力,现在的钟二,已经开始像大人一样下地耕种了,尽管他还不能干重活,但毕竟比小时候增加了力气,为了能让爹娘少操点心,为了能让钟家少向外面借点米,也为了能让钟三不至于断粮,钟二和爹娘一样,总是一大早就到田里耕种,直干到日落西山,奋力干活的劲头丝毫不输大人。 钟二除了能干活,还有个优点,就是像少时一样,完全保留了老实的本性,农忙时,有些乡民家里人手不够,便会到钟家来借劳力,这个时候,如果爹娘忙不过来,钟二就会自告奋勇,在忙完自家农活后,不顾疲惫地继续为乡亲帮忙,钟二的帮忙是真出力,就像干自家农活一样,不会有任何保留,乡亲们看在眼里,热在心头,有时候为了感谢,会送他一点小米或是一个鸡蛋,钟二每次都不收,他心里知道,这些人家和自己家一样,上顿吃了不一定有下顿,一点小米,说不定就是明日一天的口粮,一只鸡蛋,那可是只有家里的病人才能吃的,他怎么可能因为干了这些活,就拿乡亲的东西呢。 从小小年纪的行为,已能看出一个人长大后的影子,钟二便是如此,凭着自己的勤劳与忠厚,赢得了乡亲们的一致赞誉,他们都对钟氏夫妇说:“你们有这样的儿子,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说得钟氏夫妇也是满心欢喜,觉得钟二就是钟家世代相传的标准模板。 当然,钟二的出色并没有完全打消钟氏夫妇对儿子们的顾虑,小儿子钟三,在性格上就表现出了与二哥完全不同的一面,这些表现从钟三很小的时候,便被钟氏夫妇察觉,随着年岁增长而更加明显,最重要的不同,就是钟三的脑瓜似乎比钟二要更加聪明,想法更多,人也更加好动,当然在家务活和农活方面,则比较疏懒,有时候虽然能帮点小忙,但是不愿意做苦活、累活,当然他年纪尚小,可能也确实干不了什么,不过钟氏夫妇知道,在钟三这个年纪,钟二已经有模有样地为家里出力了。 钟氏夫妇也常常想,以后两个儿子长大,钟二他们不担心,一定会有乡亲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到成家后,凭借钟二的勤奋,一定可以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钟二从小体谅孝敬爹娘,夫妇俩的养老,也一定可以托付给钟二,他们对这些都有十足的把握。 然而对钟三,他们是担心的,在他们看来,农耕是立身之本、立家之本,如果钟三长大后不能勤奋耕种,不仅不会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更大的风险,是钟三可能会像钟氏夫妇看不起的那些混世的地痞一样,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最终可能连生计都是问题,如果真是那样,钟氏夫妇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当然,事情并没有按照钟氏夫妇想象的那样发展,而是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第四章 童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童年的时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们生活在大人的悉心关怀之下,吃穿不愁,他们不懂得、也不需要去懂得大人的愁苦,他们眼里看到的、心中念想的,多是简单与快乐,当然,这本身也符合一个人生长的心理规律,毕竟,孩子那么幼小,又能承担些什么呢。 然而,钟氏兄弟的童年却完全不同,虽然他们也有爹娘,也有家,但是他们的爹娘只是贫苦的农民,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将绝大多数的时间、绝大部分的体力都用在田里,拼着命与老天借一口谷米,而他们的家,四壁空空,破败简陋,除了最基本的家用,几乎一无所有,下大雨的时候,屋内到处滴水,刮北风的时候,屋内冰冻彻骨,但就是在这样的人家里,钟氏兄弟却顽强地生存者。 生存,对于兄弟俩,已是恩赐。东门外这一带的乡民人家,每年都会有孩子像钟家老大那样饥病而死,或者被遗弃,甚至被贩卖,钟氏夫妇虽然没有保住钟家老大,但是对老二老三,他们也算是尽力照看,他们不想钟家老大夭折的悲剧再次上演,毕竟老大的夭折,也是与家中的贫寒分不开的,只要贫穷不改,这种风险就一直存在。 自从有了钟氏兄弟、尤其是生了钟三之后,钟氏夫妇便开始更加卖力地耕种、也更加注重节约,牛氏对一切粮米用度都精打细算,每天吃多少、吃粥还是吃馍、吃玉米面馍还是吃高粱面馍,钟氏夫妇和两个孩子分别吃多少,无一不精细安排,不敢出丝毫差错,不过即便如此,有时候还是揭不开锅,这时候,只能向周边乡亲借粮以度过难关。 这样好不容易地拉扯着两兄弟长大了,钟二到十岁时,钟氏夫妇开始带着他去田里干活,钟三就只能一人看家,钟氏夫妇走时,会将半块或者一块馍放在灶上,算是钟三的吃食,起初钟三独自在家,钟氏夫妇总是不放心,但是到了后来,看到一切安好,也就逐渐习惯了。 其实钟氏夫妇对钟三的担忧是多余的,钟三何等聪明伶俐,怎么会看不好家呢,对于钟三来说,看家实在是太过简单、甚至枯燥的事,起先一段时日,钟三还能学着二哥以前的样子,正儿八经地摆出看家的架势,要么帮着做些家务,要么坐在门前等着爹娘和二哥回来,可是后来,随着时日推移,钟三感到了一种索然无味,这么芝麻绿豆点大的地方,实在容不下钟三的心,他很想出去走走、看看、玩玩,否则真是寂寞难耐。 有天晚上,钟三主动和爹娘提起,能否让他出去活动活动,钟氏夫妇一听,就挺不高兴的,钟田说道:“三啊,你这么小的年纪,跑出去遇到恶人咋办?”钟三答道:“爹爹,没事的,哪有多少恶人啊,再说,孩儿我天天在家,实在无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钟二在边上看着钟三可怜巴巴的样子,也对钟田说道:“爹爹,我看就让三弟出去玩玩吧,前几年我在家,还是两个人,现在三弟一个人在家,确实也闷。”不过钟氏夫妇还是没同意。 如此又过了几天,钟三再次提及此事,说看到不远的地方常有孩童在一起玩耍,自己要看家,离不开屋子,其实心里很想去玩,钟氏夫妇经不住他老是鼓捣,又兼着钟二也在一旁尽说好话,也就勉强点了头,答应钟三每日午饭后,可以出去玩一会,出门前,务须锁好家门。 钟三如鸟出笼般,得到了解放。自此,开始迈出家门,走向外面的世界,尽管这只是开始的第一步。 钟家附近这几户人家,境遇相差无几,都是贫苦农户,有几个孩童,年岁与钟三相仿,起初,这几个孩童,还不愿带着钟三一起玩,毕竟是陌生人,不过,从小开始,钟三的本领就是自来熟,他没话找话,硬是混进了他们玩耍的圈子,和孩童们打成了一片,时日一长,大家也就接纳了钟三。 不过钟三可并不满足,他想做的是孩子王,要让所有的孩子都听他的号令。 这种想法,源于钟三的争强好胜心理,钟三认为,自己做任何事,只要自己认为想做、应该做的,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这种理念伴随着钟三成长,越来越强,这也决定了他的人生注定不会平凡。 做孩子王,其实也不是件简单事,不过钟三有他的办法,他知道要当王,就必须让大家服他,钟三就利用每天相聚的时间,凭着聪明脑瓜,想出各种游戏的套路,让大家逐渐跟着他的玩法,有的时候,几个孩童不想听他的,不按照他的游戏规则玩,钟三也不示弱,马上要跟他们较量,几次交锋下来,凭着一股狠劲,竟也能制服几个刺头,不过几次下手重,打破了别人的头,害得钟氏夫妇拿出家中仅有的粮米上门道歉,回来自然是狠狠地责打钟三,关上好几天禁闭。 钟三玩归玩,有时候也在想,能否给家里带来些什么好处,他也想为家里出点力,于是他开始动脑筋,玩了一段时间后,他注意到,上水村有几户条件稍好的人家,房前种有几棵果树,每逢秋季,会长出一些枣、梨、柿,乡民人家采摘时,只选成熟的果实,其他仍然挂在树上,这些人家没钱修砖墙篱笆,果树没有任何防护,而且他们平时也会像钟氏夫妇一样外出耕种,尤其当中有一户,似乎连看家的人都没有,钟三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准备要动手了。 这一日,钟三没有和众孩童一起玩耍,而是悄悄地摸到这户乡民家,这个时点,乡民们都在田里,家中肯定无人,他悄没声息,走到一棵梨树前,一用力,攀上枝杈,顺手摘了几个梨,下了树,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回家中,气也来不及平下来,就大口吃起来,这青梨连皮吃虽然有点苦涩,但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钟三来说,已经是人间美味,他一口气吃了两个,剩下的三个,准备留给爹娘和二哥,不过转念一想,爹娘如果问起,怎么回答才是呢,思来想去,只有打个谎才行,晚上,钟氏夫妇一进家门,钟三便拿出了三个梨,说是给爹娘和二哥各一个,钟田忙问梨从何来,钟三答道:“今日在玩耍时,无意在路边发现,可能是谁人丢在那里,自己就捡了回来,”钟田听闻此言,便知此话不实,上水村的乡民,贫苦交加,怎会随意将青梨丢在地上,就算是无意间落下的,也必然回来寻找,钟三岂能这样捡回来归于己有?于是,钟田便问道:“你吃过梨了吗?”钟三答道:“吃过了,”钟田又问:“吃了几个?”钟三看爹爹面有怒色,不敢实说,就答道:“就只吃一个,”钟田大加训斥钟三:“咱们家里虽然穷,但是不能做恶事,咱们村的这些乡亲,哪家不穷,你在路上看见梨,为何不守在原地等人家回来找寻?你就不问不管,把梨捡回来,你这样不就是想吃梨吗?这梨咱们不吃,你拿回去放在原处,你既吃了梨,今晚也不用再吃,这个馍你拿去,和梨一起放回,算作给人的补偿!”钟田越说越气,钟三越看越怕,赶紧拿着梨和馍,溜出房门,一路走着,也不知怎么扔,就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坐了一会儿,才敢慢慢回家,等待他的自然又是十天的禁闭。 钟三心理挺委屈,他是出于好意,想帮家里做点事,他觉得如果只是浆洗衣物、生火做饭这些二哥以前做的事,并不能解决什么大问题,如今家里最缺的是吃的,他觉得能弄到吃的,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自己也是孩子,肯定也是把吃饱作为最重要的目标,但是,爹娘似乎并不领情,对他这种行为,严加责备,弄得钟三碰了一鼻子灰,好生无趣。 其实这也是钟三的性格和理念,他认为只要带来利益,做些出格的事情,并不要紧,他并未将自身利益与他人利益看成为一体,他的心中只有自己的想法,他的聪明只用来实现自己的想法,这种理念日后将越发膨胀,并最终影响他的一生。 第五章 成婚 男大当婚,这是包括阳城人在内九州万方百姓的共同信奉,钟家所在的上水村,虽然是贫民窟,但家家户户也希望自己的孩儿能顺利成家,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成家,才能立业,尤其对男儿,更是如此。 钟二长到十五岁那年,在上水村一带已是小有名气,当地的乡民对钟家这个孩子,可以说都是一致认可,钟二为人善良、本分、踏实、勤劳,几乎符合一个优秀传统乡民的所有标准,单从人品方面说,几乎是无可挑剔。 钟氏夫妇清楚钟二的优势,当然,他们也很清楚,婚嫁除了看人,也还是讲条件的,即便在东门外这块地方,若是想要迎娶一个闺女,也是需要有所准备的,别的不说,婚房总得要一间,彩礼也必不可少,这些都成了钟氏夫妇心头挥之不去的难题。 钟家一共只有一间房,这么多年以来,四口人挤在一个屋内,哪里还有空间再进来一个闺女,单单这间房,也是老旧破败,屋内陈设,简单至极,如此情景,钟氏夫妇实在想象不出能成为一间婚房。 其实自打钟二长到十五岁那年开始,钟氏夫妇就在盘算此事,他们知道,单凭自身力量,肯定无法满足钟二婚事的需要,彩礼那头倒也好说,厚着脸皮去借,也能暂时对付过去,唯独这婚房,新造绝无可能,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将房屋进行分隔,给未来的钟二夫妇腾出个地方来,不过这房屋分隔也并非易事,毕竟老屋已旧,处处破落,若是改造不当,或许能把整个屋子折腾坍塌,也未可知。 钟氏夫妇决定还是要借用外力,他们知道单凭东门外这一块,绝无能工巧匠能胜任此改造工程,唯有进了城去到城中,找寻经验丰富的泥瓦工匠,才有可能做成此事。 为此事,钟田在这一年中,多次到城中打听,泥瓦匠不好找,就只好先从铁匠铺开始打听,钟田这身穷苦农民装扮,搭理的人寥寥无几,常常问不到几句,就被不耐烦地撵出来,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经过多次往返探听,终于了解到城西有位泥瓦匠,在这方面有些手艺,只是要价也高。 这一日,钟田赶早来到城西,找到泥瓦匠所在的店铺,说明了来意,泥瓦匠看他一身行头,知道是穷苦户,也不太愿意细谈,粗粗听明,就慢慢说道:“可以去看看,不过如果在用度方面吃紧,还是罢了此念头,”钟田见他有意,便急着说道:“匠爷但去看看,如果可以改造,咱们想方设法筹集银两,”泥瓦匠听了当即跟随钟田到家中,经过实地勘查,提出了一个分隔方案,即将内室一分为二,朝南半间稍小,另开一门向南,给未来的钟二夫妇住,朝北半间稍大,仍用原通向灶间的门,给钟氏夫妇住,钟三因刚满十岁,也只能在此房内挤着住,除此以外,别无其他方案,至于工程用料、用工,俱当场详细算过,因此房危旧,各项工时俱增,总费用需十两银子,钟田一听此数,头嗡得一下,差点没背过气去,过了一会,才有所反应,支支吾吾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才总算送走了泥瓦匠。 十两银子!钟氏夫妇真不敢相信,一间破屋的分隔改造,居然要花费如此之多,十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实在是连借也借不到的,钟田和牛氏为此急得几乎一夜未眠。 着急也是无用,钟氏夫妇没有钱,这个问题是无法解决的,可就在钟氏夫妇认为钟二的婚娶之事只能就此拖延下去时,转折却出现了。 一个媒婆主动找上门来,和钟氏夫妇谈起了钟二的事,钟氏夫妇听完,有些为难,因为这不是一桩令人满意的婚事,媒婆介绍的女方,也在上水村,离开钟家就大约十里地,算得上一户条件稍好的人家,愿意在婚嫁条件方面降低些要求,甚至愿意贴补钟家完成婚事,唯一的要求是要接纳女方的现实身体情况。 说白了,女方身有残疾,从小腿脚不便,走路一瘸一拐,常常生些小病,十分娇弱。 媒婆强调说,女方家也是听人说起,钟二本分老实,为人忠厚,又有一身力气,自己女儿干不了农活,若是嫁了钟二,凭着钟二的勤劳,下半辈子也能有个指望,出于这样的情况,女方家才愿意多出银钱,以成此婚事。 媒婆说得透彻,也一语道破了钟家的为难之处,看来她对钟家颇有了解,她的言中之意就是,没有其他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这么穷的钟家,只有通过这样的办法,才能解决钟二的婚娶问题。 钟氏夫妇听来有些不快,心想钟二如此健康正常,竟要娶一个残疾之人为妻,实在是对不住他,但转念又想,如果不用此法,作一个折中,恐怕钟二就要继续光棍下去,对他也未必就好,于是夫妇俩当面没有明确表态,表示希望再考虑一下。 媒婆走后,钟氏夫妇叫来钟二,将媒婆说的情况告诉了钟二,想看看钟二的反应如何,没想到钟二听闻此言后,立即答应,并说道:“孩儿在家,已承爹娘辛勤抚育十五载,爹娘如此操劳,孩儿心中甚是不安,家中三弟还小,日后各项开支用度必不会少,孩儿愿从此方案,先成其家,日后也好和妻子共同孝敬爹娘,以解爹娘心头之忧,”一番话说得钟氏夫妇感动非常,牛氏边哭边说:“我的儿啊,自打你生下来,就跟着爹娘吃苦挨饿,小小年纪,就要帮着家里做活,田间地头,到处看到你在拼命,你这样为了爹娘和弟弟,咱觉得有愧于你啊!”钟二听闻此言也落下泪来:“爹娘对孩儿,无可挑剔,二老为了咱们兄弟,自己节衣缩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孩儿现已长大成人,应当自立门户,不再给爹娘增加负担了,”钟二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接着又道:“孩儿只有一个请求,只要女方答应,我即刻同意,”钟田问道:“我儿有何要求?”钟二说道:“孩儿愿入赘女家,只此一件,别无他求。”钟氏夫妇一听,更觉伤心,没想到钟二居然为了家里,如此牺牲自己,但事已至此,看来只有试着走这条路,这样,至少从经济上不用怎么开支,因为按当地习俗,男子入赘可不必准备聘礼,也就是说,可以空手而婚,这样的话,老宅也不必再作改造,算是为今后钟三的婚事腾挪出了空间,这也可以说是为今之计中的上策了。 商议即毕,次日,钟氏夫妇再次请来媒婆,将此意思作了说明,媒婆听了,表示可以和女方商议此事。过不了两日,媒婆再次登门,转达了女方口信:一切可按照钟家的意思操办,彩礼并酒水等各项全部由女方家承担,择吉日完婚,婚后钟二夫妇就住在女家。 就这样,钟二入赘了,完婚当天,钟氏夫妇见到了儿媳王氏,确实如媒婆所说,腿脚残疾,但是面庞尚算标致,为人也懂礼数,对钟氏夫妇十分客气,丝毫没有轻视之意,钟二看到妻子如此通情达理,也十分欢喜,两家人对这桩婚事都十分满意,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可在这样美好的氛围中,唯独有一人,却心中不悦,他冷冷旁观婚事的进行,思索着、盘算着、计划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凝固,自己则成了当日置身于世外的人,此人非是旁人,正是钟三。 第六章 青梅 对于钟二的婚事,钟三有自己的想法,他深知,二哥为人甚好,如果不是家里过于贫困,是不可能接受入赘这样的婚娶形式的,毕竟,在那个年代,男子入赘女家,是要被人轻视的,钟三觉得,这桩婚事是一种对自己爹娘、二哥连同自己的羞辱,尽管爹娘和二哥看上去挺高兴,尽管他那年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是的,在钟氏夫妇的眼中,钟三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在钟三这个年纪,钟二已经像大人一样,自觉主动地干农活了,每天出的力不亚于成年人,然而钟三,却似乎还相差甚远。 钟三长到十岁,虽然也和爹娘一起,到地里耕种,但是他远没有钟二那么用力用心,他上田里,主要还是出于爹娘的要求,钟二成婚后,因为是入赘,要在女家干活,女家的地里多了钟二这个劳力,收成自然大幅增加了,钟二惦记着爹娘和三弟,有时忙完女家的活,会赶来钟家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钟氏夫妇总是说他,不要老往这边跑,有钟三帮忙,家里的活都能干完,没什么需要钟二干的,但其实他们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家里的收成是少了不少了。 钟三的心思不在耕种上,那么到底放在哪里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方面,钟三不太看得上种地这门生计,在钟三的眼中,爹娘一辈子辛勤耕种,可是到了年底,往往不余一粒谷米,年景不好的时候,一家人还常常吃不饱,至于家中其他一切用度,也都是省之又省,二哥和自己的衣服更是年复一年地缝缝补补、改长改肥,还有二哥,他也和爹娘一样,凭着一把力气,埋头苦干,结果到头来居然只能入赘女家,这真是羞辱!钟三想到这些,对种地这种活法已经失望至极。 另一方面,钟三现在的心思还有另外一个去处,这去处钟氏夫妇是不知道的,二哥和他最亲,也不知道,阳城县知道的,除了钟三自己,只有一人,而且是一个女娃子。 钟三从小便是孩子王,把一群上水村的孩童带得都跟着他转,他用各种手段,恩威并施,主宰着孩童们的心,有的时候,他想出假扮皇宫的游戏,自然也都是自己做皇帝,众孩童被他分封官职,向他山呼万岁,有的时候,他带着几个亲近的,偷来一些梨、枣、柿,分给大家吃,大家自然都十分满意,至于那些不听话的,钟三当然也绝不放过,总要让身边几个去教训一下,有时候他甚至亲自出马收拾,就这样逐渐地,钟三在孩童们心中树立了权威,每天如一个小大人般,端着架子,板着小脸,孩童们看了都畏惧三分。 在这些孩童中,几个比较要好的,比如石小七、甘大个、秦呆子,都是钟三的铁杆,钟三有什么号令,这几个总是带头执行,跟前跟后,当然,得到的好处也多,钟三也格外照顾他们一些,是为孩童的核心圈。 不过,说到钟三最关心、最照顾的,则是一个叫做阿兰、同样出生于上水村的贫苦家庭、和钟三年岁相仿的女娃子,说起阿兰的身世,甚至比钟三还要更苦,阿兰的娘身体不好,爹爹又是个好酒之徒,家里的农活干得不多,还经常喝得烂醉,有时甚至还打骂阿兰娘俩,他的打骂主要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因为阿兰的娘只生了阿兰,而且还不是个男娃。 那个年代几乎所有人,都重男轻女,一户人家如若没有个男丁,传出去真是好说不好听,家道似乎也都没有什么希望了,阿兰的娘身体本就不好,干不了多少活,又生了个女娃子,自然娘俩就都要受很多气。 钟三从小和阿兰他们玩在一起,从不熟悉到熟悉,逐渐互相了解,待到钟三长到十岁那年,已经和阿兰认识了五个多年头,现在,阿兰的身材逐渐高挑,越来越有大姑娘的样子,钟三也是个头见长,平时做游戏的时候,他们常常被石小七他们几个起哄扮成皇帝皇后,或者掌柜夫妇,总之都是夫妻,起初大家年纪小也不懂,就是好玩,随着年岁长大,阿兰感觉不好意思,逐渐不再在众孩童面前与钟三套近乎,一段时间弄得钟三也很不自在。 不过钟三和阿兰的心中,都已经有了彼此,上水村这一带,穷乡僻壤,孩童们的世界非常狭窄,能听到看到的事物,极其有限,钟三对阿兰,就像阿兰对钟三,都觉得没有更好的了。 先说阿兰,在她的眼中,钟三从小到大,都是那么聪明,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孩童们所信服的,他能打架,也会哄人,他树立的权威,不容质疑,这对阿兰这样从小缺乏父爱、缺少家庭温暖的女娃子来说,仿佛就是一个坚强的依靠,随着年岁增长,这种感觉也越发强烈。 再说钟三,钟三最先注意阿兰,还是从她有一次玩的时候腿脚不灵便开始的,那一次,阿兰跛着脚走路,引起了钟三的注目,他就问阿兰怎么跛脚了,阿兰初时还不想说,后来钟三再三催问,阿兰边流泪边说起昨晚爹爹酒醉,打了阿兰的娘,又踢了阿兰的脚,阿兰因此受伤,钟三听了十分气愤,继续追问下去,才知道阿兰长期在家里受此粗暴恶行,钟三越听越气,本来立刻就要去找阿兰她爹算账,阿兰见状,十分害怕,哭得越发伤心,她知道钟三再强,毕竟是孩子,怎么可能与大人抗争呢,再说爹爹虽然打骂她们,但他毕竟也是爹爹啊,因此极力劝阻钟三不要意气用事,钟三听了,狠狠地说:“等我长大,再找你爹算账!” 这样一来二去,钟三对阿兰的关注更多了,他发现阿兰除了一身破衣裳,蓬乱的头发,污渍的手足这些因贫穷留下的印记之外,还长着一张清秀的小圆脸,还有着一颗善良软弱的心,那颗心受过伤,十分需要得到保护。 那个年代的乡民,婚嫁年龄都小,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已属婚嫁之年,钟三比一般的孩童又更加早熟,因此对阿兰情窦渐开,而阿兰亦是如此,十岁不到的她,也生出了对钟三的爱慕之心。 钟三与阿兰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钟三说,他有时候说家里的事,说爹娘和二哥,有时候说自己对一些事情的见解和想法,或者对某某人某某事的想法,而阿兰就作为听众,她喜欢这样默默地当钟三的倾听者,因为在她心里,钟三说得都对、都好听。 他们就是这样地成长着,或者和大家玩成一片,或者两个人独处闲聊,钟三有时候搞些吃的来,也是多给阿兰一点,甚至有时候还摘点野花什么的,送给阿兰,阿兰可高兴了,只是她不能把这些带回家里,若是让爹爹发现,那可是不得了的。 就这样,岁月更新,钟三长到十岁时,开始和爹娘一起下地耕种,而阿兰,也被娘亲叫回去,学做家务和农活,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大幅减少,钟三本来就对种地没什么兴趣,加上现在心思大多在阿兰身上,自然对家里的事就更少上心了。 钟氏夫妇能看出钟三的状态,但他们以为钟三从小如此,也就并未过于在意,倒是看到钟二成家后,夫妻俩和和睦睦,儿媳王氏一家,对钟二视如己出,像亲生儿一样对待,对于钟氏夫妇,王氏也懂得孝道,常常鼓励钟二回家帮忙,有时也随钟二回来看望爹娘和三弟,每次来,还总不空手,这些都让钟氏夫妇非常满意,他们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钟二是可以依靠的,哪怕是入赘女家,也不影响,而对钟三,他们也仍然不抱指望,只望他能走正道,将来也能娶一房贤淑之妻,好好种地过日子,那对他们来说,可就是莫大的福分了。 不过,钟三可不是这么想,他想做一些了不起的事,来实现自己的抱负,并彻底改变家里贫穷的状态,让爹娘、二哥二嫂,还有他最重要的阿兰,都过上富足的好日子,他要改变、他要争取、他要成功! 第七章 石炭(一) 阳城县的地下,广泛地蕴藏着一种黑色的石块,在最早的年代,人们其实并不知道这种黑乎奇怪的石头有什么用,直到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什么人,在无意间发现,这种石头竟然可以燃烧,石炭的用途才开始慢慢为人所知晓。 阳城县,因为其特殊的气候地理条件,地下的石炭资源极其丰富,当地百姓大多知道石炭的用途,往往用来生火,他们可以发现一些露天的石炭,直接挖来取用,对于较深的石炭,他们也懂得一些简单的开采方法,能够将位于地下几丈深的石炭发掘出来,这些开采方法非常原始,而且几无任何防护措施,常常造成一些人员伤亡,因此,当地开采深层石炭的人并不多,因为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另外,石炭的需求也不是那么旺盛,阳城当地,穷苦人居多,填饱肚子才是最大的需求,大家整天忙于生计,把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田间地头,哪有多少时间呆在家中,需要生火取暖,又哪有那么多的谷米菜肴,需要生火烹饪,至于城中、城西一带,虽然有些富庶人家有石炭的需求,一些铁匠也会用石炭冶铁,但毕竟数量不多,构不成对石炭的大量需求,因此,石炭的市场十分狭小,价格也非常低廉,有时甚至不够开采的本钱。 此外,阳城乡民的心中,以农耕为第一要务,家中青壮劳力,绝大多数都要忙于耕种,为家里增收,如果有人要去做石炭的买卖,常常是要受到爹娘祖辈训斥的,大多数乡民认为这就是不务正业。 正是出于以上这些原因,石炭在阳城,几乎没有什么地位,少数几个发掘石炭、经营石炭的,也是零零散散,干干停停,各自为政,不成气候,因此这么多年以来,阳城的石炭,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存在着,不为人所重视,毫无用武之地。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种状态,这个人,就是钟三。 钟三起先也未注意石炭,他只是知道有石炭这个东西,爹娘有时候会带些石炭回家生火,这些石炭,有的是在路边捡的,有的是爹娘在一些地方挖的,从未花钱买过,即便是钟三自己,也能在家里周围地上,看到散落的石炭,他知道这个能生火,就把他们捡回来,总之这东西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直到钟三长到十四五岁那年,有一次和阿兰在一起闲聊的时候,阿兰说起一件事,引起了钟三的注意,阿兰对钟三说,家里有个娘舅,在中原府一位官老爷家里做仆人,因两座城隔得远,所以过去走动得少,但这几年不知为何,倒是接连来过几次她家,专门看自己的娘,也就是娘舅他的亲妹子,有一次来的时候,闲谈之际,说起了中原府的生活,尽管中原府离阳城县只有二百里地,但对一般普通百姓家来说,已是一段非常遥远的路程了,平时没事,并不会特意来往,更别说城东这些穷困人家,吃饭都是难题,便更无余力再去省城,因此娘舅讲的中原府的事,全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娘舅说,中原府是赵地省城,人口众多,达三十万之巨,赵地的布政使司和中原府的知府衙门均设于此地,另外还有朝廷设置的中原卫指挥使司,因此大大小小的官宦和兵士数量十分众多,加上其家眷仆从等,一共约有三万多人,构成了省城相当大的人口比重。 这些官员、兵士,除了政务和军务,并不参与任何耕种生产,包括其家属仆从,亦大部分如此,加上省城中还有不少只读书、不做活的童生秀才,因此,中原府的实际生产人口并不多,这就造成当地的经济负担十分沉重。 从粮米供应来说,中原府的耕种人口只有二十多万人,而供养的官兵士绅人口就有近四万人,加上还有其他百姓中的老人婴孩,供养比因此严重失衡,本地收获的粮米根本不够吃,只能从周边县乡购买粮米,为此,每年中原府都要花费不少银钱,以确保供应。 粮米是生活必需品,每天必不可少,吃不饱肚子可是要生出是非出大事的,任何官员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对于中原府同样缺乏的石炭,则并非如此重要,因此,同样供不应求的石炭,均优先供给衙门卫所和官宦人家使用,一般人家则十分缺少石炭,而当地森林资源也相当缺乏,木柴难得,木炭价格也跟着不便宜,甚至比石炭更贵,这便导致许多人家无柴无炭时,在寒冬腊月里无从生火取暖,而只能忍受寒冷折磨。 中原府周边一些其他县乡,虽然也有石炭资源,但当地乡民皆为粮米耕种所累,无从集中力量开采石炭,每年产出的少量石炭,也仅够本地使用,这种情况与阳城极为类似。 阿兰对钟三所说的这件事,在阿兰看来,不过是件偶然听来的小事,她只是在与钟三闲聊时,因提到娘舅,才会说起此事,但是,这件看似平淡无奇的小事,却引起了钟三的兴趣,钟三的盘算和计划即将诞生于此。 钟三在脑子里把这件事从头理了一下脉络,阳城县地下有很多石炭,可以说多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然而阳城县的人从来不在乎它,不在乎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个东西不值钱,而不值钱的最重要原因是没有市场,没有需求,而没有需求,是阳城长久以来的贫穷状态所造成的,是因为阳城的五千人口中,穷人实在太多,这个脉络到这里为止都是正常的,直到阿兰口中说出了中原府的事情后,这件事才出现了扭转。 阳城县穷,糊口都难,石炭哪来的市场,但是,在省城,有三十万人口,而且,富庶人家比较多,即便是普通人家,境况也比阳城县的乡民好很多,对他们来说,吃饱肚子已不是问题,也是有余力能解决御寒问题的,但是现在的省城,却得不到足够的石炭供应,而木柴难得,木炭又更贵,这就造成省城许多人家没有足够的燃料在寒冬里取暖,而这种窘境,对于阳城来说,不就是一个天然的巨大市场嘛! 钟三越想越起劲,他又想到,从阳城到省城,不过二百里的路,路程并不很远,如若将石炭运至省城,应该也不会大费周折,这也是一个地理位置上的有利条件。 这样,简单的事实就明摆在那里了,阳城有大量的石炭,省城缺大量的石炭,供求两方面都是现成的,而且省城这么大的市场,如果一旦带动起来,应该会大幅提升石炭的价格,到时候自然就能赚到银钱了。 不过,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冷静下来的钟三也慢慢想到了一些难题,首先就是石炭的开采难题,钟三知道,要想供给省城三十万人口,那必然是需要大量石炭的,现在的阳城,可以说不缺石炭,但是,缺少的是职业的开采队伍,光靠现在那几户小作坊,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石炭产量的,而大量的石炭开采,又必然需要进行深层挖掘,这又面临技术上的难题和挖掘时的危险,如果总是出人命,这事情还是无法长久。 想到这里,钟三也觉得此事虽好,可并不简单,另外他也能猜到,如果自己往石炭的路上走,爹娘会是怎样的一种态度,到时候凭他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真的能扛得下来吗?钟三的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既好像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希望就在眼前,又觉得想抓住它却是困难重重,那到底该怎么办呢?钟三踌躇着、琢磨着、斗争着,这样经过了一段时间痛苦的思索,钟三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个答案符合钟三的个性、理想和认知,是一个标准的钟三式的答案,这个答案就是——珍惜机会,放手一搏! 第八章 石炭(二) 主意拿定后,钟三又盘算了一下,他想,此事还不能马上让爹娘知道,不然可能还没等到事情开始,就要被痛骂一顿了,他决定还是先找他那几个娃娃兵商议商议。 这一日,钟三找来了石小七、甘大个、秦呆子他们几个,这几个还是那样土头灰脸的,原来在一起玩的时候就这样,现在也都开始帮着各自家里干活了,不过仍然还是穷困潦倒,和钟三一个样。 钟三看在眼里,却明知故问地说道:“哥几个现在混得好啦?都有口饱饭吃了吧?”身为家中独子的秦呆子首先放炮:“吃饱个屁!现在还没小时候好,天天都要干农活,刚吃的高粱馍馍,没一个时辰就消化光了,肚子就饿了,饿了也没东西吃,唉,真是越干越饿!”家里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妹的甘大个也说道:“是啊,呆子说得对,我这也一样,爹娘比以前多给我一个馍,晚上的粥也熬得浓点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感觉吃不饱,有时候,晚上能从睡梦中饿醒,醒来一看,口水都流到炕上了。” 钟三又瞅了眼石小七,石小七家里情况更加复杂,他名字叫小七,是因为他排行老七,而且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钟三他们以前也很奇怪,石小七怎么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后来玩熟了,小七也就说了实情,原来,石小七祖上曾是有钱人家,最富裕的时候,家里也有上百亩良田,是为当地大户,石家早早就给石小七的爹安排好了婚事,后来,又将家中一个丫鬟,配予石小七的爹为妾,这样一来,加上家道殷实,自然多子多女,石小七便为小妾所生,不过及至他两三岁那年,石小七的祖父却爱上了赌钱,这样没过多久便把家里的田产房产统统输光了,石家只得搬来东门外的上水村居住,石小七的爹也不得不学着拿起锄头、干起了农活。 石小七想了想,跟几个伙伴说道:“是啊,咱们这样做农活,虽然增加了一些家里的谷米收成,可是毕竟还是薄田寡收,也支撑不了这么多人的胃口,这还是常年光景,若是遇到了灾年,恐怕真的要变成流民,一个个去乞讨过活了。” 钟三听完大家的话,叹了口气道:“你们说的都是实情啊,上水村这一片,多少人家,天天起早贪黑地耕种,一年到头也没几天能吃上个饱饭,一代为农,代代为农,这样世代更替,真是永无出头之日啊!” 众人听了钟三的话,也都跟着嗟叹,钟三又接着说道:“咱们哥几个年岁也都不小了,再过个二三年,也都该婚娶了,可是照咱们现在的家境,可能真的没有人家愿意把闺女嫁给咱们呀,”钟三顿了顿,接着又道:“哥几个看看我家就知道了,我二哥多好的一个人,要品格有品格,要力气有力气,家里的活,他干得最多最好,又常常帮助乡里乡亲,可是到后来呢,不也只能入赘女家,才把个婚事给办了,这对我爹娘和我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换了是我钟三,即便是终身不娶,也不会自取其辱的!” 钟三的一席话,又引来大家一片赞同,钟三看看众人,先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继续说道:“但是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咱们敢干,现在这地里藏着许多的宝贝,就足以改变咱们的命运,”众人也跟着看着地面,面面相觑,似乎是在说:“这地里除了庄稼,还能有啥呢?”钟三接着道:“你们知道吗?这地里有石炭,”石小七听了马上说道:“是有石炭的,可是并无啥可用之处啊,咋能算上宝贝呢?”钟三道:“原来算不上宝贝,但从现在起,咱们就要让它成为宝贝!” 钟三于是将阿兰所说的事和自己对石炭买卖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钟三话音一落,秦呆子首先兴高采烈地叫道:“妙、妙、妙啊!这买卖也就三哥你能想得到,咱们就这么跟着干了!”甘大个也很高兴地附和了几句,但他又说道:“只是家里爹娘未必肯同意咱们这么做啊,”石小七点了点头,也说道:“大个子说的是一方面,可就算爹娘同意咱们这么干,这买卖涉及到开采、运输、贩卖各个步骤,咱们完全没有经验啊,又该从何开始着手呢?”钟三听完大家的话,闭上眼想了一会,说道:“你们几个的顾虑,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咱们得先摸摸石炭的底,搞清楚石炭的开采过程和所需本钱,待摸清情况,心中有数后,再进行第二步,去省城联络商行买家,最后再考虑运输之事,至于说家里爹娘那边,咱们得先瞒着,等事情有所进展,再和盘托出,到时候爹娘看到咱们事有所成了,也就不会再责怪你我了,”几个弟兄一听,当即表示赞同,都觉得此计甚妙,愿意先开始尝试起来。 钟三看大家都同意自己的计划,就又道:“既如此,我话说前面,以后哥几个就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每个人都要为石炭的事出力,也都要保守秘密,大家能同意吗?”几个人听了都点头同意了。 钟三接着吩咐:“咱们得做个分工,四个人分成两组,小七带着大个子一组,你们这几天去找阳城几家做石炭买卖的,我和呆子一组,也去找几家,重点问清楚石炭如何开采以及开采所需的本钱,等十日之后,咱们再碰面把情况对一对,然后再作商议!”几个人都点头称是,大家干劲十足,都准备把这件大事干漂亮,以解决家中的穷困问题。 钟三没有和阿兰详细地说这件事,他觉得阿兰是个简单的姑娘,现在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像爹娘一样,还是晚点再告诉她,免得她为自己忧心,但是到了第二步,如果真要去省城做买卖的话,那时可能还是要借助阿兰娘舅的帮助,但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走好这关键的第一步! 第九章 石炭(三) 阳城县做石炭买卖的人究竟有哪些,钟三是不知道的,他问秦呆子,呆子也说不知道,钟三觉得要去一趟集市,或许在那里能够探到一些信息。 阳城的集市位于城中,因阳城当地贫穷,集市开得并不频繁,每五日有一小集,每十五日才有一大集,只有大集之日,各类商户才比较齐全,商品门类也才更多。 这一日,又是大集之日,钟三和爹娘说,身体不适,要在家休息一日,钟氏夫妇也未多想,就出门忙活去了,钟三于是赶紧和呆子碰上头,马上出发去往集市。 钟三以前和爹娘一起来过城中,大约知道集市的位置,那个年代的集市,一般辰时即开,午时便关,因此无论是商贩还是买家,都要尽早赶到集市,商贩来晚了,顾客都没了,买家来晚了,东西都没了。 钟三和呆子,顾不得辛苦,一路紧赶慢赶,巳时刚过便赶到集市,此时集市正是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钟三和呆子顾不得看热闹,赶紧四处踅摸,找卖石炭的人家,兜了一大圈,一家没有!弟兄俩累得气喘吁吁,又问了几个做其他买卖的,说是要石炭,那几个一看两个半大小子,也懒得搭理,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卖石炭的人少,让下次再来找,就这样第一次便碰了一鼻子的灰。 回来路上,弟兄俩垂头丧气,还是钟三先开了口:“呆子,不急,咱们下次赶集再来,一定能探出点啥!”秦呆子蔫蔫说道:“只是人家都不太搭理咱们,问三句答不出一句,这可如何是好?”钟三想了想,说道:“没事,我自有对策,只是你下次就不要来了,免得你爹娘起疑,下次我自己来就行了。”秦呆子一听就急了:“三哥,你这样说,是看不起我啦?这石炭的事情才开始,我怎能让三哥你一人去跑腿呢?咱可是说好的有难同当啊!”钟三点点头,拍了拍秦呆子的肩膀道:“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就成,十五日后,咱们老时间老地方碰头。”临别之时,钟三又叮嘱了一下秦呆子:“记住,去和小七、大个子他们说一下,碰头时间往后推十五日,你让他们也抓紧点。” 十五日后,又是老时间,老地方,秦呆子等到了钟三,钟三见面便问:“你爹娘那边没啥吧?”“没说啥,就是眼神有点奇怪,”钟三接着问:“小七那边的情况咋样了啊?”“他们也还未找到卖炭的,这几日打算再找找,”秦呆子答道,这时他看见钟三背了个小布袋子,秦呆子就问:“三哥,你这带的啥?”钟三神秘地一笑,打开布袋让秦呆子看,秦呆子看里面装了十来个青梨,各个新鲜,伸手就拿了一个,边吃边问道:“弄这么多梨干啥?”钟三说道:“我回去想了想咱们第一次去集市,人家看咱们小,当然不肯多说,即便是碰到个卖炭的,估计也是这情况,但是这些人都是做买卖的,见到好处自然就会变样的,我这几日,跑了两个有果树的人家,搞了几个又鲜又大的梨,今天它们一定能派上用场。”秦呆子一听,拍了拍钟三的肩膀:“三哥行啊,真有你的!” 弟兄俩轮流背梨,很快来到集市,和上次一样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两弟兄到处找卖炭的,这次运气倒好,很快便找到了一家,是两个挖炭的,坐在一辆小小的骡车后面,骡车上堆满了黑乎乎的石炭,看那情景,今日并未卖出多少,两个人也是无精打采,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弟兄俩赶忙过去,钟三起先招呼:“二位匠爷,辛苦!”二人一看,来了两个半大小子,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于是便说道:“咋啦,你们是来给家里买炭的吗?”钟三答道:“是的,咱们就是来买炭的。”秦呆子一听,立刻瞪大了双眼,心想三哥怎么回事,咋的买起炭来了,他哪来的钱啊?我可是一文钱都没有啊! 这时只听钟三继续问道:“敢问匠爷,此炭是何价钱?”一个炭工答道:“一文铜钱二斤炭(本文所述货币、度量衡等均为古制,下同)。”钟三听了,立刻从怀里摸出了十文铜钱,秦呆子一看都傻了,他是真的不敢相信钟三能拿出这么多的钱来,炭工见了钱,便从骡车上,给秤了二十斤炭,然后用两个筐子一盛,递给钟三,钟三也将铜钱递了过去。 两个炭工乐呵呵的,今日总算又卖出了点炭,钟三又顺手从布袋里拿出了几个青梨,递给两个炭工,笑嘻嘻地说道:“二位匠爷辛苦啦,这是咱家自种的青梨,二位匠爷尝个鲜吧!”两个炭工一看有梨,更高兴了,马上一人一个,吃了起来,那梨皮薄汁多、又甜又脆,吃起来好不爽口,两个炭工一边吃,一边拿过刚才盛炭的筐子,从骡车上又给挖了两大勺,加到了筐子里,说道:“这梨真香,娃子,咱们有缘,多给你些炭吧,反正也卖不掉的,”钟三听了赶紧接过话茬:“二位匠爷请了,难道这石炭不好卖吗?”一个炭工哼了一声道:“哪有人买呢,这几次赶集,一日里也才卖个一百七八十斤,惨淡得很呢!”钟三接着道:“匠爷说得是啊,是咱们阳城的石炭太多了,”那炭工继续说道:“石炭是真的多,可是穷人也是真的多啊,这么多穷人,吃饱肚子都难,要那么多炭又有何用呢?”钟三连说:“是啊是啊,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钟三心想,这些事自己都已知道,这二人看起来心情不错,看来是该切入要害了,钟三接着又道:“二位匠爷,话说回来,这炭二斤一文,若是每日都能卖个一百七八十斤,不也能有个八九十文钱嘛,生活也就不愁了吧?”另一个炭工啐了一口,气狠狠地说道:“生活不愁,咱们的愁苦多着呢!”钟三装着疑惑,忙问道:“此话怎讲?”那炭工继续道:“你娃子是不知,咱们这点炭,也是用命换来的,你们应该也听家里爹娘说过吧,死在这事上的人可不少哩!”另一个炭工把梨核往地上一扔,瞅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就别跟娃子说这些气头话了,”接着又转过来对着钟三说道:“娃子啊,咱们有缘,就多与你说上些,先就说说这开炭的事,开炭可讲究得很呢,咱们开炭,不是说随到随开,开炭得先找寻有炭的地方,这些年,露天的炭矿比前些年少了许多,要挖只能挖地下的,地下的炭矿都要深到好几丈,人钻在井里,一镐一镐地靠人力挖,危险先不说,倒真个是累死人的活,一日下来,一个人也就开个五六十斤炭,咱们两个人在下面开,地上还得两个人照应着,这样四个人加起来,一天才镐一百斤炭,”那炭工停了一会,再说道:“现如今这炭又难卖,娃子你刚才说的七八十文钱,得十五日一次的大集才能有,平常集市不开的时候,一日里也就能卖个七八十斤炭,你算算,这买卖能挣上几个钱?”钟三仔细地听着,不敢漏掉一点信息,他也装作苦恼的样子道:“二位匠爷说的这些事,咱们从来都不知呢,难怪阳城没什么人愿意做这石炭的买卖啊!”那炭工道:“可不就是嘛!娃子啊,你们今后该种地就种地,该读书就读书,千万可别像咱们一样搞这没劲的石炭啊!”钟三这时望了望秦呆子,但见秦呆子都被这番对话给听傻了,面容已有些痴了,钟三也没敢乐,他接着再问道:“二位匠爷,你们这样开炭有多久啦?”那炭工答道:“我已有五年多了,他才干三年,”钟三点头道:“咱们在家也常听爹娘说起,这采炭可是门技术活,方才匠爷说起,啥子找炭、挖炭,井下、井上,这都是啥意思呢?”那炭工说道:“说到这井,其实是从地上往地下打的洞,洞打好以后,咱们二人从这井口顺着绳子滑下去,到井底,就开始镐炭,镐的炭,装在筐里,顺着这井再由绳子吊出去,有时候井下也会渗水,就把渗出的水装在桶里,也从井洞吊出去,井上的二人就负责这吊上吊下的活,”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说找炭,咱二人并不在行,只有我家东家会看。”钟三急问道:“敢问贵东家何在?”两炭工一起仔细打量了钟三几眼,一个炭工开口道:“娃子,你咋对石炭如此有兴趣啊,都要找咱们东家了啊!”钟三赶忙说道:“实不相瞒,家中二哥意欲尝试石炭买卖,又犹豫不决,故让咱们前来打探,”那炭工说道:“方才都说了,这可真不是门好买卖,劝你还是让他不要轻易涉足石炭,也怪啊,他咋自己不来,派你们两个娃子来啊?罢了罢了,石炭这点破事,就说与你听也无妨,我家东家姓钱名东明,住城西下祁村,他这人倒也和乐,你有事可去找他,定有问必答!”钟三还要细问住处,那炭工乐道:“咱们东家小有名气,你去下祁村一问便知。” 第十章 石炭(四) 今日集市之行,可说是收获颇丰,对石炭的了解,比过去多了很多,回来路上,弟兄俩都很兴奋,尤其秦呆子,一改刚才问答时的沉默,此时倒是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他看着钟三,连珠炮式地问了好几个问题:“三哥,你哪来的那十文钱啊?你咋也不和我说呢?我还以为只有梨呢!现如今买了这许多石炭,该如何处置呢?你咋一下子问了他们那么多的问题?接下来咱们该咋办呢?” 钟三一听也乐了,他拍着秦呆子的肩头道:“呆子啊呆子,说你点啥才好呢?你咋还是这么痴呢?方才我偷看你一眼,你那个样子真是好笑,要不是正在问人家话,我是真要笑出来了,”秦呆子一听:“三哥你是知道的啊,和生人打交道这事,我不在行啊,”钟三道:“以后做这买卖,你可得学得机灵点,脑子要活络点才行啊,”秦呆子一听赶忙又问:“那你是准备做这买卖了吗?”钟三停了一会,才道:“现如今看还不可轻易定下,还得继续再去问问他们东家才行,”秦呆子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忙着又道:“三哥,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那十文钱到底是咋回事啊?”钟三被他一问,回过神来,对他道:“嗯,那十文钱是借的,”“借的?从哪里借的啊?”秦呆子诧异道,“问我二哥借的,”“那你二哥知道这事啦?”“我没有说,前些天二哥来家里看咱们,我悄悄与他说起有个自小玩到大的好友,家里遇到点难处,需要用钱,家里没钱,就只好问他借了,”“那你哥就这样给你钱了?”“是啊,二哥对我一向都好,现如今成了婚,也没忘了咱们,过了几日,就悄悄来把钱给了我,只是他这钱也是问他的娘子要的,日后总是要还上才行,”秦呆子点点头,又看了眼钟三和自己身上背着的石炭,指了指问道:“这炭咋办?”钟三道:“这几次没去田上,爹娘已经有所怀疑,若再看到如此多的炭,必要责问于我,这样,我带个几块回去,就说是捡的,其他的你拿去和小七、大个子他们一起分了,也顺道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秦呆子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刚才说要去他们东家那里,何时去呢?”钟三想了想说道:“下祁村在城西,路有些远,也得要早些出发才行,此次就我一人独行即可,你不必再跟着,免得也要向你爹娘说明,”说着话,已快到村口了,钟三拿出三五块稍大的炭块,其他的连同几个剩余的梨全部都给了秦呆子,秦呆子这次也没坚持再和钟三同去下祁村,和钟三道别后,背上东西就走了。 回到家里,钟三把那几块炭放在灶边,想了想今日的过程,还是有些成就感的,只是还要再与爹娘说有一日不能去田上,爹娘会怎么想呢?毕竟已是第三次了,想着爹娘可能生气的样子,钟三还是有点提心吊胆。 过不多久,钟三夫妇忙完回来了,带着满身的泥垢,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家门,钟田一眼看到了灶边的炭,就问钟三:“三啊,这又是你捡来的啊?”钟三答道:“是的,今日午后,去村口溜达了一圈,无意间看到路旁有几块,就捡来了,”钟田也没怎么在意,又说道:“三啊,明日起,就是农忙时候了,你要多出点力,今年的收成吃紧着呢,”钟三忙答道:“是的,爹爹,孩儿自当出力,这本是分内之事,爹爹无须操心,”钟三停顿了片刻又道:“只是孩儿今日之疾尚未痊愈,现仍觉头晕,四肢乏力,爹爹,可否明日再让孩儿歇息一日,孩儿痊愈后,自当加倍耕种!”钟田一听此言,心中不悦,登时说道:“三啊,你这身子到底是咋啦,咋老是不适?你每少去田上一日,这收成就要少掉一分,这家里的吃食咋办,要不你在家就少吃一顿?”钟三明知爹爹生气,心中已有所准备,也就装作可怜说道:“爹爹,孩儿是想为家里多出点力,以解爹娘心中之忧,只是这身子不爽,孩儿也实在无奈,若爹爹定要孩儿明日上田,孩儿从之就是,”说着话,声音竟有些颤抖,牛氏听了道:“他爹,算了吧,三儿身子不适,就不要再勉强,再歇息一日也就是了,”钟田带着威严问钟三道:“你当真是身子不适吗?”钟三畏畏缩缩道:“孩儿真是身子不爽,”钟田道:“你别是装病,干啥其他勾当吧?”钟三忙答道:“孩儿着实不敢啊!”钟田哼了一声道:“若有不实之语,要仔细你的皮!”钟三不再言语,牛氏拍了拍钟三的背道:“就如此,明日再好好歇息一日吧,”钟三听了赶紧点头称是。 次日一早,钟氏夫妇便去田上了,这几日开始农忙,在田上的时间需要更多一些,钟氏夫妇前脚出门,钟三后脚也就出了门,因时间仓促,钟三已来不及准备青梨等物,他记着昨日炭工说的,东家是和乐之人,必不会刁难,心中也就有了底,因城西路途尚远,钟三顾不得劳累,一路上加快步伐,好容易到了下祁村。 下祁村在阳城西部,是为买卖人集中之地,此地虽也叫村,亦有些耕种的乡民,但在耕种人口比例上不如城东和东门外那里的多,比城东和东门外一带也更为富庶,钟三是头次来城西,还真有点摸不着方向。 他站在村口,望了望主路上,有数十家大大小小的商行和客栈,间或也有几家酒楼茶馆,虽比不上城中那般繁华热闹,却也是自成体系,有模有样,钟三无暇赏玩,看路旁有家酒楼,大门上的牌匾写着:“悦来酒楼”,只见人进人出,生意颇为不错,便迈步进了大门,他刚进门,立时有个跑堂的小二上前来殷勤招呼道:“客官是一人吗?是吃茶还是用饭?”钟三笑道:“小二哥请了,在下自城东来寻人,想跟小二哥打听一下,可知有位做石炭买卖的,姓钱的东家?”那小二与钟三年岁相仿,未有刁难之意,直说道:“我只管跑堂,倒不知此人,你在此处稍等,我去问问掌柜的,”钟三忙道:“谢谢小二哥!”过不多时,小二回来道:“客官,我问过掌柜,他说沿着门前这条主路,向西约二里地,那里有几家客栈,其中有家叫西城客栈的,旁边有条巷子,你到那里向南走,过不多久见到有间小铺面,专卖石炭的,你说的那人就住那里,”钟三听了大喜,只可惜身上半文钱都没有,手中也空空如也,只得抱拳道:“感谢小二哥和掌柜的代为指路,感谢,感谢!”那小二摆了摆手,也没多说,看着又有客人进门,就自去招呼了。 钟三出了悦来酒楼,立刻按小二说的方向走去,过不多久,果然见路边有几家客栈,其中一家,门前竖一招旗,上书:“西城客栈”,客栈旁有条小巷,南北走向,钟三朝南入巷口,只见两边有些人家,再向南走不多久,果然看见有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铺面上伸出一面小招牌,上面手书一字:“炭”。 说是小铺面,其实就是在墙上开了一块口子,墙里摆了张破桌子,上面放着些黑色的石炭,还有一杆旧秤,桌子向里有张破凳子,并无人坐,可见生意清淡,连看管的人都跑开了。 钟三张望了半天,也没见里面有人出来,就只好隔着墙叫道:“请问有人吗?有卖炭的吗?”过不多久,只听里面阴影处吱啦一声,一扇在黑暗中看不见的门打开了,有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说道:“来了来了!”随着此人越走越近,钟三终于看清,此人大约三十来岁,身穿青黑色短上衣,头上裹着乌青色头巾,脸庞圆润,看上去挺和善。 那人一见钟三,是一个青年男子,身穿粗布衣服,上面还摞着补丁,面庞虽然瘦削,却显得精明强干,便问道:“你是要买炭吗?”钟三赶忙揖手施礼道:“在下东门外上水村钟三,见过掌柜的!”那人笑道:“你怎知我是掌柜?”钟三道:“在下听闻城西下祁村钱掌柜面善心慈,是为商贾之善人,在下方才看见掌柜的容貌,和和乐乐,心想定是掌柜不错,故此脱口而出,”说罢再施一礼,那人呵呵再笑道:“你这娃子,年岁虽小,话口却甚讨巧,不错,你说的正是本人钱东明,不过看你这样子倒不像是买炭的,说吧,究竟为何事而来?”钟三听着,心想当东家的就是不一样,见人入木三分,话不用多说,就能猜到三成意思,还好此人性情开朗,倒是可以攀谈一番的,于是便说道:“钱掌柜果然眼光厉害,立时便看破在下并非为买炭而来,佩服,佩服!”钟三顿了顿又道:“不瞒掌柜,在下实为讨教石炭而来,冒昧之至,恳请掌柜能赐教一二,”钱掌柜听着钟三的话,也在思索,这娃子衣着破旧,又说来自东门外,想必是贫穷乡民人家,必未读过诗书,不过却言语不凡,颇有儒商气质,看来不可小觑,想到此,便愈加客气地对钟三说道:“既是如此路途遥远而来,必有要事,此处并非讲话之所,来来来,请进屋一谈,嗯,你先在此稍候片刻,”钱掌柜说罢,转身复从那扇小门走出,片刻工夫,开了墙另外一边的一扇小门,原来此门才是其宅院之门,钱掌柜邀请钟三进屋一叙,钟三也欢喜非常,于是便随从钱掌柜一起进了屋。 第十一章 石炭(五) 钱掌柜的屋子不算大,内外也就两间房,外间连着灶间,有几张桌椅,旁边靠墙处打开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缺口,便是方才钟三所见的铺面,临着铺面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石炭,桌子下面也放有石炭,另一面靠墙则整整齐齐地堆着不少石炭,里间应该是住人的,钱掌柜没带钟三进去。 二人便在外间餐桌旁坐下,钱掌柜客气地给钟三沏了一杯茶,钟三起身致谢道:“烦扰钱掌柜了!”钱掌柜道:“闲来也无事,方才你说是为石炭而来,究竟是何事啊?”钟三答道:“掌柜果然爽快,那在下就冒昧开口了,”钟三抿了口茶道:“因在下家兄有意涉足石炭买卖,但又不熟悉石炭之事,故遣在下到城中打探,昨日,在下已在城中的集市上见过掌柜手下的二位伙计,向他们讨教了不少石炭之事,回家告知家兄后,他非常高兴,但还有一些石炭开采方面的技巧,仍需向掌柜的讨教,家兄今日本应同来,只因家中今日开始农忙,在下到底不比家兄农活利索,故仍派在下前来讨教,真是十分冒昧!”说罢,钟三再起身揖手。 钱掌柜笑了笑道:“石炭买卖,你们也有兴趣要做啊?我那两个伙计未向你们说起石炭的难处吗?”钟三道:“俱已告知,但家兄仍觉有利可图,故欲尝试,”“有利可图?哈哈哈,你看看你进来这许久,哪来一个买炭的?连买卖都没有,又何谈有利可图呐?”钟三心想,掌柜外表和善,但毕竟为从商之人,自己这般空说,他未必肯掏心窝里的话,爹娘那里不会再放更多的时间予我,今日必要有所斩获,于是说道:“钱掌柜,在下罪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想做石炭买卖的正是在下自己!”钱掌柜眼睛一亮:“我就想嘛,要做买卖的不来,自己去干农活,既干农活,还咋做买卖呢?罢了罢了,你先头不说,也必有难处,你接着说说你的想法吧,我听听看,”钟三答道:“掌柜的,钟三出身城东贫苦人家,家中爹娘、二哥连同小弟,日日忙在田间地头,可一年下来,吃不饱饭的日子竟占了一半多,在下觉得光靠耕种实在是没有出路啊!”钱掌柜道:“可石炭买卖可能更没出路,我告诉你,阳城这儿做石炭的,和你种地一般,也是辛苦卖命,一年下来,也不见得比你种地的好过多少呢,”钟三接道:“掌柜的说得是,但这石炭买卖做不起,不怪石炭,只怪没人买啊,”钱掌柜道:“对啊,是没人买的问题,你要知道,我每年为了把这些石炭卖掉,得要去跑多少商行铺面,求着人家买点炭,”钟三听了接着道:“掌柜的确实不容易,可现如今,在下探听到一个消息,是能大幅扩大这石炭的买卖的,”“哦?有何见解?”“在下近日听到,省城那边缺石炭缺得厉害啊,很多普通百姓人家在冬日里无炭取暖啊!”“哦?果有此事?”“千真万确!这个消息来源非常可靠!”钟三于是便将阿兰娘舅所说之事和钱掌柜简单说了一遍,接着又道:“因此在下想,若能将石炭买卖做到省城去,岂不就把市场打开了嘛!”钱掌柜点点头,心想自己怎么不知这些呢,每日里只盯着阳城这一亩三分地,竟还不如一个娃子眼界开阔,但转念又想起其他方面的事,于是说道:“这确实是一个思路,可是石炭的买卖能否赚到银子,你算过吗?”钟三听了,更觉钱掌柜是精明商人,问出的问题确实切中要害,于是他想了想说道:“在下昨日在钱掌柜伙计处问得,一个炭工一日可开五六十斤炭,一组四个人,两人在井上,两人在井下,这样一天就是一百斤炭,开出来的炭,每日就算都卖了,炭价为一文二斤,每日即可得五十文,四人分五十文钱,咋说也是太少了,在下记得爹娘和二哥曾经说起过,家里那二亩薄田,正常年景时,每亩能收个两石多的谷米,一年下来是四石多,朝廷的赋税是抽一成,这样自家就总共是四石米,这些米如若不吃,全拿去市面上卖,按照现在一石米四两银子的官价,能卖十六两银子,家里三个人在田上耕种,每人每日的实际产出,我听他们说过就是十五文铜钱,这可是比卖炭要挣得多了,难怪咱阳城没人愿意开炭卖炭,钱掌柜,您说在下这样算得对吗?”钱掌柜听着不住点头,说道:“钟三,你这娃子,身在乡民家里,倒是十分聪明,你确实说对了当前的一部分真实情况,不过,除了炭工的工钱,还有开炭工具的固定投入,这些也是本钱,因此其实实际的结余还达不到‘四人分五十文钱’这么多,另外,这些炭工的工钱其实是固定的,一般每人每天也就差不多十五文到二十文,但他们开炭的辛苦却是比种地还要更强的,而且,石炭开出来以后的销路也确实是个难题,就像你方才说的,一天才卖个五十文,付炭工的工钱都还不够,石炭买卖人哪里还能赚到银钱?我做这买卖八年了,在炭上根本没赚到钱,全靠祖上积蓄勉强度日,这八年里,也是想罢手多次了,”钱掌柜顿了顿又道:“但按方才你所说的省城的情况,若能打开那边的买卖,每日多卖些石炭,确实应该能提高些收益,现下每日卖一百斤炭,若卖到一千斤、一万斤、甚至十万斤的话,应该会是个不错的买卖,”钟三接口道:“掌柜说得是,在下也正是此想法,一旦打开省城的市场,石炭便会成为金炭!”钱掌柜想了想道:“但这其中还有三条,一是石炭运去省城的运费成本多少?二是石炭在省城能卖何价?三是石炭的产量能否应付省城的巨大需求?钟三,你对此有过考虑吗?”钟三深感遇上了投缘之人,急急说道:“此事在下之前亦有所考虑,省城那边的情况,必是要去摸一下,包括炭价、需求量,都要去省城商行打听仔细,运输方面,在下全无半点经验,亦是要了解的,再就是石炭的开采量,在下则更是外行,”说罢,钟三复又站起,向钱掌柜说道:“钱掌柜,在下有此信念,石炭必能成器,但凡此种种问题,在下实无经验,只昨日听闻掌柜是探矿高人,在下便一心前来,还望掌柜的,多提携在下,在下愿在掌柜的麾下效力,共同做成此事!”说罢一揖到地,钱掌柜见了连忙扶起钟三道:“钟三贤弟,何出此言,钱某方才听贤弟一席话,亦是有所开悟,凡此八年来,钱某的买卖只限于阳城一地,并无想到省城之事,贤弟一番话,亦是点醒我梦中人,钱某看贤弟思路敏捷,口才不俗,将来必成大器,钱某亦不妄自菲薄,实不相瞒,阳城一带,钱某是时日最长、经验最丰的炭家,你此次初一寻找,便与我相遇,此乃缘分至深,你用智慧,我用经验,你我搭档,必能成其事也,你我合作,从此省城之信开始,钱某为人,不愿独占其利,既如此,钱某倒有一念,你我何不结为兄弟,从此共举大业?”钟三听闻此言,愈发激动,就此跪下,口中说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第十二章 石炭(六) 钱掌柜关了铺面,与钟三一起焚香祷告,结为了兄弟,钱掌柜长钟三有十余岁,自当为兄,钟三为弟,这对钟三来说,简直如同梦幻一般,他从未想到,钱掌柜会如此慷慨相助,而又不独占其利,而且还主动提出与自己结为异姓兄弟,真是令人惊喜。 钟三确实运气好,钱掌柜为人豪爽热情,又是阳城最大的炭商,尽管这个“最大”其实只是比其他人家多坚持了数年而已,但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有他协助,钟三可谓是如虎添翼。 兄弟俩结拜已毕,接着坐下,钱掌柜说道:“贤弟,你我既已开始石炭买卖,便要搞清方才那三个问题,那三个问题中,有一个运费问题,愚兄已知其一二,”钟三忙道:“请大哥赐教,”钱掌柜道:“从阳城到省城是二百里,这二百里,如果是人推小车运炭,最多只能装二百斤,每日也只能行百余里,效率太低,不可用之,普通的驴车装炭太少也不行,只能是用骡车,每车可运二千斤炭,一日便可到省城,效率很高,不过成本也不低,按照现如今的市价,一匹骡子,卖六两银子,加上拖车,因为要大量使用,所以得让木匠造,一辆拖车估摸着也要四两银子,如此一来,一辆骡车合计需用银十两,”钟三一听,张大了嘴,心说这也太贵了吧,二哥成婚前,为了翻盖旧房,爹爹说泥瓦匠要十两银子,爹娘都拿不出来,如此一辆骡车竟也要十两银子,这哪来的本钱啊?钱掌柜看着钟三的惊讶表情,已猜到他的心思,接着道:“造拖车的木匠,愚兄认得一人,手艺好,和我关系相熟,如去与他讨价,估摸着能谈下点价钱,至于骡子,还得再找找看,”钟三还是愁眉紧锁,喃喃说道:“大哥,只是这银子……,”钱掌柜说道:“银子的事,慢慢再议,包括方才所说开炭之事,亦可暂时放放,不过愚兄可以告诉贤弟的是,开炭之事,事关人命,决来不得半点马虎,愚兄干此买卖八年有余,亦曾犯下错误,伤了手下之人的性命,惊动了县衙,折赔了多少银两,才算了结,可心中至今亦甚为不安,此事后面还需从长计议,”钟三点头道:“大哥说得极是,开炭之事,大哥经验最多,自当倚仗大哥,”钱掌柜接着又道:“现如今,最要紧是要去省城打听情况,必须摸清石炭之市价、需求等等方面的信息,方好计算开炭量和骡车数,也才能计算各项成本度支,此事事关重大,愚兄想与贤弟同去一趟,免得贤弟初出茅庐,被人诓骗,”钟三答道:“省城之事,弟必与大哥同去,只是现下家里正是农忙之时,爹娘忙不过来,需要我协助,今日前来,已是装病恳求,若去省城,恐一日不得来回,爹娘必不同意,此事有点棘手,另外,这路途之上银两花费怕也不是个小数啊,”钱掌柜道:“去省城,如果是步行,路上往返需四五日时间,加上省城一日,约需六七日左右,住宿食用一体算来的话,二两银子应是够了,如果是雇车,可省一半多的时间,愚兄亦未去过省城,不知雇车之价钱,略略算来,加上住宿食用,大概也是要四两银子的,”钟三听了,忙道:“银子的事是个问题,小弟在想,还是节约用度为上,”钱掌柜点头道:“银子确实要紧着点用,但路上耽搁太久亦不合适,”他思索片刻后道:“不如这样,愚兄这几日先走访一下几个老友,打听看看是否有人需运货去省城,如果有车去,我再想想办法,带上你我二人,车费少算些,如此般,倒可省时省钱省力,”钟三拍手道:“此计甚好,只是需劳烦大哥一体担待了,待大哥确定下时日,弟必想方设法与大哥同去,但不知大哥该如何知会小弟呢?”钱掌柜道:“既如此,干脆这样,贤弟过五日仍来我这,不管何种方式,愚兄自会有办法,确保你我同赴省城!”钟三喜道:“好,一言为定!”钱掌柜又道:“只是贤弟家中之事,需想一周全之策方好,”钟三想了想道:“嗯,大哥放心,小弟想好了,石炭之事重大,如若实在困难,即便硬来,此一趟也是必走的!”钱掌柜听了点点头,忽又想到一件事,便对钟三说道:“贤弟,你我既已结拜,自当互为照顾,愚兄想全力以赴,玉成此事,即便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钟三亦道:“大哥所说正是小弟心中所想,但凡做大事者,必要破釜沉舟,而决不能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兄已如此决心,弟必紧紧跟随,竭尽全力!”钱掌柜看着钟三赌誓发狠的样子,既佩服他的魄力,同时又感到他的执着过于强烈,似乎有点让人担忧,钱掌柜接着又道:“此买卖若能成事,你我弟兄均分其利,你看如何?”钟三听了忙道:“不不不,大哥如此说,是折杀小弟了,大哥理应占大头,弟为小头,小弟还指望着大哥带我走入正道,以后要赚大把银子呢!”钱掌柜笑道:“人情归人情,事情归事情,此事既已开张,必得有个章程,愚兄不愿独占其利,贤弟若不计较,愚兄与你必要五五分成,如此两清,日后也好算账,再者,今后若有何事,也好共同主张,共担风险,你也有了积极办事的念头,愚兄也好省点气力啊!”钟三听钱掌柜如此说,也就不再推辞,笑道:“大哥如此慷慨大方,实乃小弟之莫大福分,既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小弟愿听从大哥之一切安排,此外,小弟还有一事相求,”钱掌柜忙道:“是何事情?”钟三接道:“小弟还有几个朋友,皆是小弟从小到大的挚友,他们各个有本事,且都参与了石炭之事,小弟恳求大哥接纳他们入伙,小弟愿将我五成之利分予他们,也好让他们共同出力,”钱掌柜听了道:“如此,贤弟之利便更薄了,不若愚兄再拿出二成与你等分成?”钟三忙道:“不可不可,大哥之五成利断不可再减,我等皆为后生之辈,岂敢再多占利,大哥还是不用再作相让了,”钱掌柜道:“也罢,贤弟既如此说,大哥不再相争,只是此事方才起步,日后各项成本计算精确,你我再作商议亦为时不晚,既如此,今日你我兄弟结缘,是为大喜,来来来,愚兄为地主,当请贤弟去酒楼小酌一杯,你我边吃边叙,可好?”钟三听了忙道:“感谢大哥盛情,只是今日必得早回家里,不能久留,待五日后,与大哥同赴省城之时,再敬大哥三杯!”说罢,又施一礼,钱掌柜笑道:“也罢,贤弟既如此说,愚兄便不好再久留,五日后,仍在此处,不见不散!”说罢便送钟三出了家门,兄弟二人相互揖手,钟三转身回返,踏上了归家之路。 第十三章 波折 今日之功,相比较昨日,又不知增大了多少倍,钟三刚踏上回家之路,便觉心中舒爽至极,仿佛多年压抑在心中的苦闷都得以释放出来,眼前这条路,似乎突然间变成了金光大道,那么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钟三觉得成功来得过于突然,完全就没有心理准备,没想到石炭的买卖,从念头生出,到今日为止,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仿佛事情就快要做成了,钟三真是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激动。 走着走着,他又生出了一些疑虑,该如何去省城呢?去了省城该如何去探听走访呢?要借用阿兰娘舅之力,又该如何与阿兰开口呢?石小七他们那边的进展如何了呢?而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该如何与爹娘说呢? 想到爹娘,钟三觉得心中又凉了下来,他知道,若是再通过装病来告假,已然不可能了,爹爹昨日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在装病,今日若再用此法,必是要弄个土头灰脸,可是五日之后要去省城,这也是断不可不去的啊,那究竟该如何说起呢?想着想着,顿觉心中烦闷又起。 看着路旁有块大石头,钟三坐了下来,他努力想缕清思路,在大脑中找寻与爹娘告假的对策,想到要告至少三天的假,钟三觉得,这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便能说过去的,而且,石炭之事,刚刚开始,日后肯定将会占用大量时间,甚至全部的精力都要用于此事,家中的农活又还怎么能兼顾呢?从长计议来说的话,也不能总是这样告假下去,不然就连自己也找不到理由了,因此最好要和爹娘说清石炭之事,而石炭之事,一旦出口,凭钟三的判断,必会生出更大的动静与是非。 此为一方面,另一方面,钟三最信赖的家人是二哥,二哥从小照顾自己,很为自己着想,以前小的时候,自己想出门玩耍,爹娘不同意,也是二哥不停反复帮着劝说,才最终让爹娘松口,如此说来,便不知在石炭之事上,二哥有何意见,如若二哥能支持自己,钟三觉得和爹娘说的底气会稍稍足一些,想到此,钟三觉得应该马上先和二哥说一下此事。 想到此,钟三再看天色将暗,于是便急急赶往二哥家,二哥家他去过,路是认识的,他知道,二哥此时可能尚未到家,他想,无论怎样,今日都要碰到二哥说明一切,不管多晚。 虽然脚底生风,但是到二哥家门口时,天也快要黑透了,钟二的家,在上水村当地算是不错的了,三间房,虽然不大,但也算整齐,比之钟三的家,好了不知多少,钟三驻足在门口,定睛一看,屋内有灯火之光,他想了想,按照现在这个点,二哥应该已经做完农活,但是城东乡民家的田,一般都离家较远,因此,二哥此时应该在回家的路上,想到此,钟三便找个木桩坐下,等着二哥。 谁知这一等,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从天上还看不到星星,等到了满天星辰,也不见二哥的踪影,钟三急得不行,心想这个时点,二哥应该到家了啊,难道是办事去了?或者,莫不是回自己家了?钟三不愿今晚在自己家中碰到二哥,不然爹娘在场,很多话还是无从与二哥说起。 他又坐了会,实在忍不住,便走向二哥家门口,这扇家门,钟三是不愿进去的,毕竟,二哥的入赘,在钟三看来是一门耻辱,平时无事,他从不来二哥家,上次过来,还是因为二哥成婚之时,帮着拿点东西,和二哥一起来过,也未曾进家门,但是眼前的事真的急,钟三想想,还是忍不住去敲了门。 门吱啦一声打开了,二哥的老丈伸出头来,钟三在婚事当天见过他,老丈一看是钟三,惊讶地问道:“三啊,你咋来啦?家中有啥事吗?”钟三揖手道:“伯父请了,我是来寻我二哥的,”老丈道:“你二哥这几日农忙,住在田上附近我弟弟家中,你若有事,我可带你去找他,那段路你自己是找不到的,”钟三一听,感觉事不凑巧,眼下已快到戌时,若再去田上,必然太晚,又想到要老丈相陪,他就更觉得不自在,于是便道:“噢,不必了,也无甚事,改日再找二哥,我走了,”说罢掉头便走,二哥的老丈看着钟三的背影,也觉得奇怪。 钟三此时只能回家了,二哥这几日看来都不会回家住,而五日后的省城之约也不能更改,钟三想,今晚定是要和爹娘说了,而且只能是自己独立应对了。 这一路之上,只有钟三一个人独行,他感到在最关键的时刻,还是只能自己一人承担,二哥、石小七、甘大个、秦呆子他们都不在身边,而阿兰,此时也不在身旁,而且,即便他们在身旁,这种事,最终还是需要自己一体担待的,毕竟,自己才是整个这件事的主角。 风吹在身上,越来越冷,钟三的脚步也越发沉重缓慢,好容易终于看到家门里透出的光亮,钟三却多么不愿走入这扇门,因为这扇门的背后,对钟三来说,似乎藏着一股巨大的、令人恐惧的力量。 也不知是怎么推开的门,钟三突然看见娘已经站在门边,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到来,未等钟三开口,牛氏倒是先说话了:“三啊,咋这么晚才回?到何处去了啊?”说着话,就拉着钟三进屋,钟三听着这话,看着娘亲脸上的表情,隐隐感到娘亲的态度倒是十分和蔼的,心中便有些纳闷,此时,爹爹也从里屋走了出来,钟三估计风暴即将开始,未曾想,爹爹一开口却问了句:“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吗?”钟三忙答道:“已然好些了,今日午后觉得闷,便出去走了走,找了小七他们聊了聊,不经意弄得晚了,”牛氏让他坐下,又拿过一个馍递给钟三道:“还未吃过吧,”钟三接过馍,刚想开口,钟田却说道:“你且先吃,吃完后有件事需与你说,”钟三听了,心想这顿饭后应会算账,但好像氛围又不是很对,整体来说,今日爹娘的态度还是很缓和的,钟三便如此,边想着心事,边吃着馍,吃得比平时慢很多,因为他实在不愿过早地遭遇风暴来临,也实在摸不清今日爹娘的路数。 终于吃完了馍,钟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爹娘,等着他们开口,这时牛氏看了眼钟田,先开口说道:“三啊,你和你二哥都大了,爹娘今后老了总是要靠着你们的,你二哥现下已经成婚,日子过得也不错,爹娘是放心的,唯独是你,爹娘的心总是悬在半空中,不知你今后究竟如何着落,看着你年岁也大了,正为此事发愁呢,”牛氏顿了顿又道:“今日却是个吉日,你爹与我,在田上遇见了咱村中的老张头夫妻俩,你应该认得的,谈及你的事,倒也真巧,老张头家的闺女今年十三岁,也到了婚嫁之年,咱家与老张头家算是门当户对,咱们再筹借些银钱,简单点,把婚事给办了,三啊,你落定了,爹娘也便彻底放心了,你看,这该是件喜事吧?”牛氏话音未落,钟三便觉得脑袋胀大了一圈,整个人瞬间就懵了。 第十四章 离家 老张头,钟三自然是认识的,他也住在上水村这一片的贫民窟当中,家中贫寒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钟家,遇到灾年,有时候老张头甚至会厚着脸皮到钟家借粮,钟家哪来的余粮,不过钟田为人老实善良,有时还是会给舀上点米,这时老张头总是千恩万谢,等到过了难关后,也会还上点,但是总不够钟家借出的数目。 对于这些,钟三很清楚,对于老张头的闺女,钟三就更加清楚了,钟三小时候的玩伴之中,就有她一个,不过,她并不如阿兰和石小七他们与钟三的关系近,也未给钟三留下多少深刻印象,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丑! 老张头的闺女长得是真难看,皮肤黑,眼睛小,鼻子和嘴好像都有点歪,给人的感觉是,五官虽然齐全,但似乎都没有搭配好,如此相貌,加上笨头笨脑的样子,实在引不起钟三的注意,和阿兰比,二人简直是天差地别。 可是今日,爹娘竟然把这门亲事给提了出来,这在钟三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钟三十分苦恼,甚至有些惊讶,惊讶于爹娘竟然能想到这门亲事,这难道真的是在为自己着想吗?钟三感到迷惑。 他想到了一个理由,忙说道:“爹,娘,如今咱家的情况如此困难,怕是不能在此时办婚事吧,再说,这房子也并无钱改造啊!”钟田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与你娘想好了,咱们卖掉一亩地就够了,”钟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卖地?那可是天大的事啊!爹娘在二哥成婚时,都未提卖地之事,怎么现如今竟然提出卖地来了,而且这也不现实啊,二亩地都吃不饱,一亩地全家人还不都得饿死?!钟三忙道:“爹爹,此事不可啊,家中本来就缺粮,再卖一亩地,这可如何过活啊?”钟田道:“我想这样,先卖掉一亩地,再去租个二、三亩地,你成了婚,心也定了,咱们几个人多多使力耕种,再省着点,应该也能过下去。”钟三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租田种,去掉租子,一年最多只能落个小半石米,原来自家的一亩地,得至少租个四亩地才能打平收成,现在家里这三个人力,就算加上未来的媳妇,也不可能种这么多的地,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想法。 钟三也知道,爹娘除此一招,也是再无良策了,把这一亩地卖掉,也是实在没法子的事,看得出来,爹娘是关爱自己的,为了自己的婚事下了血本,把最后的田产都要卖掉,想到这,钟三确实也非常感动。 他又说道:“爹,娘,二老为孩儿如此费心,孩儿是感激的,可是这祖上留下的田产,如果就如此卖掉,孩儿是断断难以安心的啊!”钟三顿了顿又道:“不若如此,孩儿在家中再多待上几年,咱们再多积蓄一点,到时有了条件,再谈婚事,岂不更好?”钟田听了道:“咱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根本没有结余,指望通过几年就能办成婚事,又怎么可能呢?再说了,你现在这样子整日里不务正业的,咱们真是不放心,更别说家里的农活还指望你能出点力呢!”钟三听爹爹说他不务正业这话,心中有点不快,但想想也对,自己确实也是在想着其他事情,同时,他又想到,自己今日必要说出石炭的事才行,不然恐怕便要落入这门亲事的漩涡之中了,于是便干脆说道:“爹爹,孩儿确有一事,需当面向二老秉明,”牛氏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便问道:“三啊,啥事啊?”钟三鼓起勇气说道:“爹、娘,孩儿现如今想弄点种地以外的事做,”“啥,你不种地啦?!”钟田问道,钟三继续说道:“孩儿实在觉得种地是没有希望的事,爹爹你看,咱家世代为农,日日耕种,到头来却连饭也吃不饱,婚也成不了,这种地的事还有啥子劲?现如今,孩儿想,若能弄点其他营生,总是要好过这种地的啊!”一听这话,牛氏也有点生气了,问道:“你说,到底是何事情?”钟三说道:“孩儿想弄石炭,”钟三话音未落,钟田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差点没把那张破桌子给拍散架了,桌上的东西也跟着跳动了几下,才慢慢恢复正常,钟田大声骂道:“你这娃子,老子从小看你就不是个老实货,今日终于露出尾巴来啦?石炭的事,你懂个啥,一个没成器的娃子,整天胡思乱想,不好好在家耕种,你当你爹娘都是傻子啊?!”钟三被钟田这么一骂,也腾地一下起了火,他顶撞道:“是的!孩儿是没有好好在家耕种,可是爹娘你们应该知道的,种地是没有出路的!”“种地没出路?这么多农民种了几千年的地,养活了这么多人,种地没出路?啥子有出路?你那个狗屁石炭,满地都是没人要的货,有个狗屁出路啊?!”“我已摸清楚石炭的路数,现如今,省城就缺石炭,我要把石炭弄到省城去卖,管保能赚到银子!”“屁!你到省城?你连省城在哪你都不知道呢!你就是去了也是被人耍的货!”这时牛氏也插话道:“三啊,这趟你不许胡闹,咱们已经和老张头说好了,下月便完婚,这件事是爹娘做的主,没你不同意的份,你趁早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把婚事给办了,老老实实给咱们在家过日子!”钟三听了娘的话说道:“那个女娃子长得那么难看,我不要!”钟田听了啪的一声又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东西乱跳,他气吼吼地说道:“她难看,你又有多好看?你家里穷得叮当响,你还挑媳妇?你这样咱们今后就不管你,随你去好了,你要一个人过你就过去,咱们就当没你这个逆子!”钟三情急之处也管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他也气呼呼地说道:“你们既然如此嫌弃我,我在家也是累赘,反正从小你们就喜欢我二哥,我还真不如走了算了!”“滚!现在就滚!不要再回来,不然我打死你!”钟田怒吼着,牛氏这时候眼泪也出来了,没想到,今日的一件好事最后竟弄到如此地步,她想劝说几句,但又根本来不及插上,一切都发展得太快,出乎意料,却又无法改变。 钟三飞一般地奔出屋子,什么都没有拿,他觉得那个屋子里没有自己眷念的任何东西,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那里。 第十五章 迷途 这一日一夜,经历了太多的事,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钟三感到真是极度的疲惫,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标地走着,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直在围绕着家远远地兜圈子,因为他实在弄不清到底应该去向何处。 周围静得出奇,除了几声犬吠,听不到任何声音,远远的,他似乎还能看到家里的光亮,也或许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家,谁知道呢,毕竟离得太远了,他忍不住又在幻想,是不是娘追出来找他了,他仿佛听到娘在叫他:“三啊,三啊,你在哪呢?”他跑出门是那样的快,他知道娘追不上他,但如果娘真的找到他,他会不会跟娘回去呢,他现在也不知道。 他走得累极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北风一吹,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寒颤,这荒郊野外的夜晚,真是够冷的,而他现在就一个人在这里,身边没有任何的陪伴,所有的寒冷都是一个人在承受着。 此时如果在家中,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冷,他想着,尽管那个家十分破旧,但那毕竟是家,吃不饱,但还不至于饿死,穿不暖,但还不至于冻死,而且,更重要的是,那里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自己对它有着深厚的情感。 可是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这个家为何没有给他任何理解和温暖?先是爹娘让他与老张头的女儿成婚,明知他不愿意也要勉强,后来说出石炭的事,又丝毫不肯同意,也不管事情的本质究竟如何,虽然他们对石炭的态度曾在钟三的预料之中,但如此反应还是让他感到有些过于猛烈了。 想到这些,钟三感到十分的无助,连自己的爹娘都不支持自己,以后的路又该往哪里去呢,可是再回去也是不可能的,回去就是妥协,就是与老张头的女儿成婚,就是过自己不愿过的日子,然后做一辈子乡民,这是不可能的,但往前走,路又在何方呢? 就这样想着,最后到底坐了多久连钟三自己都不知道了,他越坐身越冷,越想心越寒,前路漫漫,无从寻觅,不过单凭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头,他钟三也不愿就此服输,想到此,他支撑自己站了起来,向着石小七家的方向走去。 到石小七家门口时,天还未亮,钟三又在屋外坐了很长时间,有一会儿,想着想着,竟快要睡着,但一个寒颤又把他打醒,好不容易挨到天色微亮,石小七家里终于有了亮光。 他不愿进屋,便等着石小七出门,过不多久,果然看见石小七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钟三躲到一旁,看着里面走出来石小七的爹,扛着锄头,后面是石小七的两个哥哥,石小七跟在最后,背了个又大又重的箩筐,一副吃力难受的样子。 只听石小七的爹骂骂咧咧道:“你看你,一早上就这熊样子,一点精神都没有,待会咋干活啊?”石小七回道:“这筐真重,大哥、二哥,能不能也分着拿点啊?”石小七大哥却说道:“你小子别嘴硬,咱们干活时,使的力比你多,你多背会儿咋的啦?你要是不听话,今日中午让你没得吃!”石小七二哥也在旁边说道:“别给他吃,咱们干活那年,他还在家里呢,少干了这么多年,现在干点活就叫!”石小七的爹听了这话又骂道:“都是一群废物!干活的时候不出力,吃饭的时候都抢在前头,小七你要是再这样,老子可是不管你,赶哪天把你卖给酒铺子当伙计,咱们还好少个混饭的!”石小七被他们说得也不还口了,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钟三看着石小七吃力的样子,再看看他爹他哥哥们说他的样子,心中就火起来了,他马上喊道:“小七!”石小七一扭头,看是钟三,连忙放下箩筐,叫道:“三哥,你咋来啦?”石小七的爹一看是钟三,立刻没好气地说道:“你看你交的这几个烂朋友,这一大清早的,不知道和爹娘去地里,倒跑过来找你,他不种地,你可别学他的样!”石小七说道:“爹、大哥、二哥,你们先走,我说句话,随后就来!”石小七的大哥恶狠狠地瞪了钟三一眼,然后又对着石小七说道:“待会看不到你的人,你今天就没得吃了!”钟三此时紧走上几步,准备就要找石小七大哥理论,被石小七一把拦住,石小七小声道:“算了算了,三哥,别睬他,他们就那样!”钟三闷闷地哼了几声,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石小七看着爹和哥哥们走远了,忙拉着钟三问道:“三哥,你今日来得这么早,莫不是有啥事吧?”钟三还在看石小七爹和他哥哥们的背影,他气狠狠地说道:“小七,你这样天天受气,到底咋过的日子啊?”石小七笑道:“没事,三哥,我不是大老婆生的,地位本就低,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他们狠,我顺着点就是了,没法子,就这个命,”“命!又是命!小七,你说咱们的命咋就这么差呢?!”小七接着道:“三哥,咱们出生在穷人家,本身就注定了这个命,你说能有啥法子呢?”钟三道:“我就偏不信,我钟三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所有人都得高看咱们弟兄!”石小七道:“三哥,你能成事的话,弟兄们也都跟着沾光了,”“那是自然,小七,你就跟着我干吧,到时候让你爹你哥他们都来求着你!”“我倒无所谓的,三哥,只要能让我娘过得好点就行了,”钟三知道石小七的娘过得不好,因为是妾,前身又是丫鬟,地位自然低下,原来富裕时,一切还好说,现如今穷了,日子更难,家里受气更多,石小七平时一直为此事十分烦恼。 石小七又问道:“三哥今日这么早来,到底为何事啊?是不是石炭的事有进展了?”钟三听了这才回到主题上来:“是的,是有点进展了,对了,小七,你们这里情况如何?”石小七道:“上回你和咱们说完,我就和大个子去找卖炭的,第一次去了城中找,去得晚了,在县衙附近兜了一圈,没找到一家,第二次又去东门外找挖炭的,看到有人在挖炭,结果一问,大部分都是自己家里要用炭,就随手一挖,只有一两个深点的矿洞,但是那天去的时候也都没人,唉,搞到现在这事一点进展都没有,三哥你那边怎样,我上次听呆子说,你们也没找到卖炭的啊,”钟三一听就明白了,他便笑着道:“呆子只找了你们一回吧?”“是啊,咋啦?”“哼!这个呆子,果然喜欢占小便宜,从小的性子是改不了的了,”“到底咋回事啊?”“还不是贪着点炭,就不和你们说了呗,”钟三于是便将前日二次去城中买炭的事说了,他判断是秦呆子为了把炭留下,就没找石小七他们,石小七一听也乐了:“三哥,不会吧,呆子是不是过几日再来呢?”“不会来啦,呆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有便宜肯定是要占的,如果他肯来,依他的急脾气,当日就来了,还会拖到今日?”石小七笑道:“算啦,三哥,别提呆子了,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而已,对了,你们这几日去找东家了吗?”钟三听了这话,脸忽一下严肃起来,他认真地对石小七说道:“小七,我今日正为此事而来,现如今是该到你我弟兄发财的时候了!” 第十六章 欺压 自打从小跟了钟三,石小七便知道,这个三哥一定会给他带来好运,钟三在他心目中,是大哥,是领袖,他有着灿烂光明的前途,跟着他一定不会吃亏,今日一听到钟三说发财的时候到了,便再次在石小七心中验证了他这个想法的正确。 石小七也兴奋了,急忙问道:“三哥,到底咋回事,快说说!”钟三道:“昨日我一人去了趟城西,找着了阳城最大的炭商——钱掌柜,而且和他还拜了兄弟!”“哦?果有此事?好哇,三哥!”“嗯,确实如此,钱掌柜为人十分和善,不仅告知了我很多有关石炭的事,还主动提出与我结拜,我也把你们几个都说予钱掌柜听了,他答应拉你们一起干,”钟三顿了顿,接着道:“现如今看下来,这石炭的事八成是有门的,我和钱掌柜粗粗议过,只要能打开省城的石炭市场,不愁没银子赚!”“嗯,嗯,不错,三哥,真没看错你!”石小七笑道,钟三可一点也没笑,他接着道:“但是这后面的事,还是有些问题需要解决的,比如说,如何挖炭,如何集中大规模开炭,如何运炭去省城,前期需要投入的银钱从何而来等等等等,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咱们约了四日后去省城,这一趟事关重大,必须摸清省城的情况才能进一步行事,”石小七边听边点头道:“是的,省城的事是最重要的,三哥,我如今估摸着,一趟省城兴许还解决不了啥问题呢,”钟三点头道:“是啊,万事开头难,哪有那么容易啊!你说得对,一趟省城肯定解决不了啥,就像咱们在阳城打听石炭,还不是跑了好几回,要不是运气好,或许现在还未能有个头绪呢!”石小七接道:“三哥,这头一趟去省城,我陪着你一起吧,遇事也好有个商量,等到以后再换呆子、大个子他们去,”钟三听了这话,面色一下沉了下来,然后说道:“为了此事,我昨晚已与家里闹翻了,”“啊?咋弄的啊?!”“不好说,一言难尽啊,昨晚我尚未开口说出石炭之事,我爹娘便先与我说了门亲事,差点没把我吓死,你猜那闺女是谁?”石小七摸着脸说道:“阿兰?不会,如果是阿兰你一定开心,”“咋会是阿兰呢,我爹娘跟阿兰爹娘一点都不熟,”“那是谁啊?居然还吓着你三哥了,你三哥啥时候被吓过啊?”“唉,我这回就是被吓着了——是老张头的闺女!”“啥?!哎呀,我的三哥啊,这可是也太惨了吧?咋会是她啊?!”“是啊!就是她啊!唉,别提了,我说不愿意,他们不肯,我又说了石炭的事,他们还是不肯,我爹还要打我,一气之下,我就跑出来了!”“三哥,这可不是小事啊,你要是这样离了家,今后可咋办啊?”“唉,没法子啊,现如今真是举步维艰,我也是无处投奔了,就先找你来了。” 弟兄俩正说着,忽听石小七家里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骂人声:“喂!你是没长记性吧?咋又把锅子烧干了啊!哎哟哟,这锅子可是大爷的宝贝,你都烧坏两回了,这回你就等着回来挨揍吧你的!”接着便隐隐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石小七一听脸就僵了,他对钟三说道:“我娘又遭欺负了,我去看看!你等等!” 钟三听了,心中火也一下腾了起来,他拉了一把石小七道:“我和你一起去!”石小七拦住钟三道:“三哥,那些婆婆妈妈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等着我啊!”石小七说罢,就飞跑着进了家里,他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娘站在灶台边,一边洗刷着锅子,一边抽泣着流泪,石小七走到娘的身边问道:“娘,咋啦,又遭欺负啦?!”石小七的娘见是儿子回来,便喃喃问道:“小七,你咋回来啦?你爹你哥他们呢?”“我还没走远,就听到声音了,他们去田上了,娘,到底又是啥子事啊?”“都怪为娘的没用,又烧坏了锅子,只怕这次是补不好了,唉,谁叫我在里屋里收拾屋子,把这事给搞忘了呢?”说罢,又抽泣起来,石小七听了就闯进里屋,一看自己的妹妹一脸委屈地站在桌旁,满脸横肉的大太太和她几个丑闺女连同那个最小最宝贝的邋遢儿子,一起坐在炕上,炕上摆了些吃的喝的,大太太见石小七进屋,凶狠狠地看着他,张嘴就骂:“你个死种,咋不去田上,合着要跟你那个没用的娘一样,做家里的蛀虫啊,一群没用的东西!”石小七刚想回嘴,大太太的大女儿也跟着骂道:“可不是嘛!娘,今晚上就和爹说,让这几个没用的都滚蛋,不然,我的嫁妆都要被他们几个给吃空了,娘,你看,他那个妹子和痴呆有啥分别,赶明儿和爹说,把她卖到窑子里,说不定还能赚两个钱,总好过在家里吃闲饭呢!”大太太的三女儿也在那里说起来:“大姐啊,不是我说你,就她那个样,能卖几个铜板啊?我看你还是先省着点,给她吃得胖点,等有点身材了,兴许才能卖出个好价钱!”说罢呵呵怪笑,石小七平时受的气是多,但像今日这样被连珠炮地奚落嘲骂,而且连带着娘和自己的妹子一起,也算是罕见,石小七现在真是挂不住了,他突然厉声大叫道:“你们几个又是什么东西!整天里欺负咱们,你们做了些啥,整天吃吃喝喝,这个家落到今日,你们都是有一份子的!”谁知大太太一听这话,更加火了:“你个崽子懂个屁!你娘原本就是个贱丫鬟,她引诱了你爹,做了妾,可在我眼中她还是个丫鬟,就得继续伺候着我,否则我就给她好看,至于你,小崽子,你没生下来,这家里还有点银子,就是你个灾星一来世上,这个家就彻底毁了,你就是个灾星,活该和你娘、你妹都是不吉利的东西,迟早老娘把你们统统撵出去,咱们还能过过好日子哩!”石小七越听越气,他继续大叫道:“走就走!老子早就不想呆在这了!”说罢,跑去灶间,拉着娘就回屋拿东西,顺便也让自己妹子收拾衣物,石小七的娘生性胆小怕事,一见今日的阵仗,人都懵了,她完全不知所措,只是一边收拾,一边说:“这样不好吧,小七,算了吧,算了吧,”石小七今天也不管那么多了,他急急说道:“娘,别再犹犹豫豫的了,这个家,根本就没拿咱当人看,走吧,别再受这个窝囊气了,”一边朝着妹子喊道:“妹子,快,动作快!”大太太看着他们,大笑着道:“好哇,终于要走了,算你们识相,不然今晚就让大爷回来收拾你们几个!”大太太的大女儿拉着大太太道:“娘,收拾他们还费力气,让他们自己滚蛋也好,咱们今晚好好庆祝庆祝!”石小七一边听着,一边催促娘和妹子,收拾好了几件简单的衣物,提着包裹,便出了门,此时钟三正在眺望这边,他们三人便互相搀扶着,直奔钟三而去。 第十七章 世仇 钟三方才在屋外听到了几句屋内的争吵,他很清楚,石小七和他娘、他妹子的日子真是不好过,这么多年来,家里干的活最多、地位最低、吃的用的也最少,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好受的,此时,他看见石小七、他娘和他妹子向着自己走过来了,手上提的、肩上背的,都是包袱,他们的样子仿佛是在逃荒,可是钟三也看得出来,石小七的脸上分明又是带着轻松和希望的。 石小七一走到钟三面前便说道:“三哥,这下子好了,这几十年的气算是出了!”说罢便介绍自己的娘与妹子给钟三,钟三以前看到过她们,就笑着说道:“都是认得的,小七,你是该好好出出气了,这世上哪有总是受气的,一辈子总该是有个熬出头的时候,伯母、妹子,你们都别急,有小七在,有我钟三在,管保你们从今以后不再受苦!”石小七的娘平时总听石小七说钟三的聪明过人之处,此时听了钟三的话,赶紧拉着石小七和他妹子,给钟三施了礼,钟三也赶紧还礼,双方又都客气了几句,然后便无目的地走远了一些,这才转到正题上——接下来到底该咋办? 钟三先问道:“小七,你们家在阳城可还有啥亲友吗?”石小七道:“三哥,亲戚是有几个,可都是我爹那里的,我娘原就不是阳城本地的,自己老家多少年也未去过,早就断了联系,现下也就咱娘仨了,”钟三心想道,看来他们也是和自己一样无处投奔了,这下好了,从我一个,增加到四人了,呵呵,老天故意设了点难处,是要历练我啊!想到此,钟三说道:“既如此,小七,你我同是落难之人,咱们风雨同舟,共渡难关!”石小七道:“全仗三哥了!”钟三心想,唉,我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啊,不过这点小事,能算得了啥呢,凭我钟三,总能对付过去的,他又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小七,我想不若如此,你我先去城西钱掌柜家,看能否先借点银两,再赁一间屋子暂时先住下,然后再慢慢从长计议,”谁知石小七的娘一听此言,突然脸色大变,她急急问道:“城西钱掌柜,是哪个钱掌柜?你们和他有何关系?”石小七道:“娘,钱掌柜是我三哥的义兄,前几日才认得的,”“可是卖炭的钱东明?”钟三答道:“正是,”石小七的娘听了这话立刻大叫起来:“哎哟哟,这可咋得了啊?!”石小七和钟三都被她的声音惊到了,石小七的妹子也吓得赶紧扶了娘一把,生怕她激动得站不稳摔倒,石小七忙问道:“娘,咋的啦,有啥子事吗?”石小七的娘恨恨地说道:“这个姓钱的,是咱家的仇人啊!当年,就是这姓钱的他爹,做点小买卖,与你祖父相识,你祖父看他又年轻又机灵,也就看重他三分,把他当作自己人,常常和他闲聊,谁知这家伙看到你祖父家大业大,就骗他去赌,让他沾上了赌瘾,半年光景便输光了家产,后来才知道,姓钱的他爹暗自抽了赌坊许多好处,听说当年家中一对镇宅的玉壶,后来当给赌店,也被他给收去了,这姓钱的一家可都是咱的仇家啊,咋还能去找他呢?!小七,依为娘的看,咱们还是回家去,好好向大太太赔个礼,别再瞎折腾了!”石小七一听此话,脸上也变了颜色,他望着钟三,一言未发,但表情真是极度尴尬,他这才知道,原来三哥说的这个钱掌柜就是仇家的后代,他也深知,这个世仇是过不了的坎,尽管自己的爹对自己、自己的娘和自己的妹子都不咋的,但是祖父在自己小的时候,还是很疼爱自己的,后来为了这个败尽家产的事,祖父终日郁郁,草草而终,全家才又落到如此穷困的境地,从城中搬到了东门外,再怎么说,为了这事,也没法让自己去接受钱东明,甚至,在他的心中,这个仇迟早是要找机会报的,即便那钱东明现在已经是三哥的义兄。 钟三听闻这些也颇感惊讶,同时也非常为难,现如今,钱掌柜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如若不投奔他,四人今夜便无处可住,更何况,石炭的事,还得仰仗钱掌柜的帮衬,不然岂不前功尽弃?想到此,他尴尬地一笑,然后说道:“伯母,钟三实在不知有此一事,既如此,咱们再另想办法,总有出路的,小七,你说呢?”说罢便看着石小七,石小七这时才慢慢缓过神来,对着娘说道:“娘,再回那个家,便是死路一条,既然已经出来,再不能走回头路,咱们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石小七的娘说道:“小七,你今后千万不可和那个姓钱的有交往,别再给他卖了,老一辈吃过的亏,你可不能再吃了,知道吗?”石小七答道:“孩儿知道,孩儿必不会与此人相交,请娘放宽心!”此时石小七的妹子终于开口了:“娘,哥,现在咱们到底去哪呢?方才出来时咱们啥也没带,身上分文皆无,以后靠啥过活呢?”石小七听了这话有点闷,不停反复擦着手掌,钟三也是眉头紧蹙,不停用手摸着下巴,沉寂了半碗茶的工夫之后,还是石小七的娘先开了口,她对石小七说道:“小七,把这拿去当了吧,”说罢,从衣服朝里一面,取出一块方巾,展开后是三件金器,众人一看,有一只金手镯和一对金耳环,石小七的娘说道:“这些是我嫁给你爹时,你祖父给的,其余本还有几件聘礼,可是这几年都让你爹拿去当钱用了,这几件是最后的,现在,你们就拿去应急用吧,”石小七听了不敢去接,他说道:“娘,您这几年你连一件好点的衣裳都没有,这已是您最后的一点养老东西了,咋还能拿出来用呢?快收起来吧,”石小七的妹子也说道:“娘,这些东西我和我哥咋都不知道呢,哥说得对,您还是自己留着吧,”石小七的娘摇摇头说道:“我之所以不说,一是怕大太太她们打主意,二是这几年,也确实被你爹拿走了不少,为娘估摸着这些东西留不了多久,便没和你们说,今日到此危急时候,正好派上用场,为娘的,便是你们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先拿去用,不然连眼前这关怕也是过不了的,快,拿去吧!”说着又推向石小七,石小七这才颤巍巍地接过来,拿在手里,他知道,娘为了留住这些金器,不知挨了爹多少顿打骂,想到此,他心中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石小七的妹子也已低低抽泣起来,钟三看了此情此景,也觉得感动,他没想到,一个丫鬟出生的妇人,竟也能在此时刻慷慨献出最后的体己之物,真是深明大义!想到此,他便对石小七说道:“小七啊,这些东西你先替伯母存着,咱们去赁两间房,简单点的,能住就行,估摸着也用不了这许多,兴许还是能余下些,等以后日子好了,咱们再给伯母买更大更好的!”石小七听了只好点点头,收起了金器,四个人一商议,不能在此附近住,于是便朝着东门外最偏的黄为村走去。 第十八章 赁屋(一) 钟三看得没错,石小七今日如此决绝地离家,与他有着很大关系,石小七在钟三身上看到了希望,一种可能因为石炭而改变人生的希望,一种可能让石小七的娘和妹子不用再卑微地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受人欺侮的希望,既然有了希望,那还待在那个冰冷的家里干啥呢。 然而,横插出来钱掌柜的事,又让事情变得复杂了,对于石小七来说,因为上辈人之间的仇恨,他是肯定不会搭理钱掌柜的,可是这样一来,后面如何干石炭的买卖,便成了难题,但如若不干石炭买卖,石小七娘仨又该如何生存呢?石小七刚才冲动的离家行为,直接把自己逼到了没有退路,而且,生活的开销还要石小七的娘来解决,这是方才石小七爆发时所无法想到的,但是说到底,石小七也并不后悔,因为他知道,这个家是迟早要离开的,今日既然离开,不管是否冲动,也是迈出了重要的一步,至少,是离开了屈辱和欺凌,因此也还算是畅快的。 对于钟三来说,石小七是他心目当中的好帮手,本以为可以在石炭的买卖上互帮互助,共同打拼,然而钱掌柜的这段故事横生枝节,又令石小七退了回去,这往后如若石小七不干石炭买卖,自己便是少了一员大将,但如若为了迁就石小七而放弃钱掌柜,则更加没有可能,毕竟,在石炭的事情上,现在的钱掌柜远比石小七重要得多。 一路上,这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哥俩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伤到弟兄之情,他们照样有说有笑,仿佛所有的困难都不存在一样,这或许一方面也是年轻的力量。他们加速向着黄为村进发,因为他们知道,必须在今日天黑前找到住所。 黄为村确是阳城东门外最偏的村,这里村民不多,穷乡僻壤,比之东门外的其他村还不如,但这里有几个好处,一是物价低廉,生活成本低,二是人少是非少,和其他地方的瓜葛不多,便于钟三他们远离是非之地,静下心来做大事。 钟三石小七他们刚进黄为村的村口,就看到前面有家杂货铺面,几人忙走上前去,一看有个老汉正坐在铺面里,钟三急忙上前施礼道:“敢问老伯,本村可有屋子可赁吗?”那老汉看了看钟三,又瞧了瞧石小七娘仨,然后说道:“赁屋,老朽这么多年在此开店,还是头一遭碰到要赁屋的,听你的口音,像是本地的,赁屋要做啥?”钟三笑着答道:“老伯,咱们家中老屋年代久了,前几日有面墙垮塌了,幸好当时俱不在那屋内,这段时日要修缮一下,故需赁屋而住,”石小七的娘和妹子听着钟三的谎话,又看他面不改色的样子,都暗暗道奇,不过石小七对这个三哥早就熟悉了,也就见怪不怪,还跟着说道:“是的,老伯,这是我哥,咱们只想赁两间屋,能凑合着住就行,”老汉摇摇头道:“没有,咱们村本来就没多少人家,从来也没个人要赁屋,反正我是不知道哪里有屋可赁的,”钟三和石小七听了这话顿觉无奈,弟兄俩正在为难之际,忽听村外响起马蹄之声,由远及近,众人一看,原来是几个军卒,骑着马朝这边过来,等他们靠近,才看出原来是五人五马,每个军卒均未穿铠甲,只着普通军衣,腰下挂着短刀,手里提着马鞭,此五人来到面前,把钟三等人扫了一遍,随后便坐在马上,朝着杂货铺的老汉说道:“老汉,照老样子,把东西拿过来,”老汉忙走出铺面,躬身施礼道:“军爷,您前几次拿的东西,铜钱都还没给呢,小老儿不过一点小本生意,根本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赊账啊!军爷,您好歹给点铜钱,先把前几次的付掉吧,”说罢又躬身施礼,为首一个军官,约摸四十多岁,坐在马背上用马鞭指了指老汉说道:“你这老汉,爷们几个过来光顾你的买卖,给你赚了多少银子,要不是爷们的军营在此附近,爷还不来呢!前几次的钱不是都和你说啦,最近军饷拖欠,爷们几个手头紧了点,暂时没有接济上,以后定是会给你的喽,你又急个啥呢?!”老汉接着道:“军爷,您说这话都好几次了,可是小老儿还是没看到银钱啊!”这时,旁边有个军卒开口道:“老汉,你说这话还是不信任咱几个啊,方才咱们旗爷都说了,过几日手头宽裕了,自会还你,还不赶紧的,把东西都拿上来?!”说罢把马鞭在空中扬了扬,大有威吓之意,石小七的娘和妹子哪里看到过这种架势,吓得连忙退后好几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钟三和石小七也有点发怵,毕竟,这些乡村长大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倒是那老汉,见怪不怪,叹了口气,一边从铺面里拿出了些酒、茶等物,一边说道:“军爷,莫怪罪小老儿,东西都齐了,您拿着吧!”说着便把东西递给刚才那个旗爷,旗爷接过来,这才笑道:“老汉,这就对了,爷们大器,也不诓你,你说说,这几次加起来,总共是欠你多少银两啊?”老汉想了想说道:“加上这次的,共是二两银子,”那个旗爷听了说道:“好说,好说,老汉,等上头把欠咱的军饷发下来,总归一并给你就是,”说罢这些话,他又扫了眼钟三他们,然后严肃地问道:“你们几个咋的平日从未见过,从哪里来的?”钟三和石小七一听,心里都有点害怕,钟三强自镇定地说道:“军爷,咱们是东门外上水村的,”那个旗爷一听,问道:“上水村?到这里来做啥?”钟三忙道:“家中山墙垮塌,正在修缮之中,因闻黄为村开支低廉,故来赁屋居住,”“赁屋?这破烂的黄为村,每个屋子里都住了人,哪来的空房给你住?”钟三答道:“军爷,不瞒您说,方才老伯也是如此说,咱们正为此事愁烦呢,”旗爷又问道:“你们要住多久?”“如若修得慢,半年总是要的,”那旗爷在马上把那包东西递予旁边那个军卒,又对他耳语了几句,然后笑了笑说道:“算你们几个乡巴佬有福,爷们倒是有个住所,可以供你们居住,银两方面也好说,住三月一两银子,住半年银子二两,你们看如何?”钟三看了看石小七,石小七也看了看钟三,两人眼神只交汇了一下,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钟三对着旗爷说道:“军爷,但不知是何住所,离此地有多远?”旗爷说道:“不远不远,就在这黄为村中,是个靠山面水的好地方,屋子嘛,旧是旧了点,不过可是整齐的两间正屋,外加一个灶间,而且还是独门独院的,你们四人住,岂不美哉?”说罢,便乐呵呵地瞧着钟三。 第十九章 赁屋(二) 钟三和石小七的眼神交汇,是在询问对方的意思,在那一瞬间,双方都用眼神确认了,彼此的想法是一致的,就是可以考虑这个屋子,为何能如此快速地定下来,一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屋子,二是这个价格听起来也不算贵。 钟三和石小七不是很清楚石小七娘的那几件首饰能换多少银两,但他们知道,那是金子的,肯定能值不少银子,若是能换个二三十两银子,那租住这个屋子就真的不会有问题了,二三十两银子都可以住上好几年了,其实,他们的算法是错误的,两个人自小连银子都没怎么看到过,更何况是金子?又从未接触过金银的兑换,哪里能搞清楚金银之间的比价,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钟三和石小七都很高兴,还是钟三先说道:“旗爷,您说的这个屋子听上去真不赖,咱们想先去看看,如若合适,咱们今日就定下来,”那旗爷问道:“你们银子可是有的吧?”石小七答道:“有的,旗爷,”旗爷听了也挺高兴,他对着几个军卒说道:“今日的事,回去都别伸张,”几个军卒均点头称是,旗爷又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带着东西回营,我和二弟与他们去一趟,”那三个军卒听了,就接过东西,打马扬鞭,出了村口,绝尘而去。 这边旗爷说道:“咱们现在带你们去看屋子!”说罢,与身旁那个军卒一起,骑着马走在前面,钟三和石小七娘仨,也辞别了老汉,跟在后面。 黄为村确实贫穷,莫说与城中城西比是天壤之别,就连和同处东门外的上水村相比,也差了一大截,但见地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十分费力,路旁人家也是稀稀落落,陈旧破落的茅草屋,比之上水村的屋子更显毫无生气,若不是时近黄昏,有些人家烟囱中冒出了烟火,还真以为里面连住的人都没有呢。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众人来到了一所屋子前,这所屋子不在主路旁,而是深入到路旁的一片荒芜的田地边,与别的屋子隔开较远,屋后有座小山,屋前还有一条小溪,看上去倒也清净,与别的屋子不同,这个屋子周围用土垒成了一圈矮墙,这大概就是方才旗爷所说那个独门独户的院子,旗爷和那军卒下了马,众人一起进了院子。 院内有一大一小两间屋,看上去十分破旧,跟班的军卒直接拔出佩刀来,撬开了两把门锁,进得屋内一看,除了炕,只有一张破桌子和几把椅子,其他物件一概全无,屋前东首还有一个半敞开的土灶间,里面也是只有一个土灶台,上面放着几个旧锅旧碗,落满了灰尘,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钟三和石小七娘仨看着这个破旧的屋子,心中虽说不满意,可现在也没得挑了,另外,这里毕竟有两间屋,四人可以分开男女居住,也算合适,因此,大家也没说啥。 这时,旗爷开口问道:“咋样啊,这屋子不错吧?”钟三道:“是还不错,”旗爷道:“不错的话,趁早定下,”钟三转过身问道:“伯母,您看可以吗?”石小七的娘说道:“我看可以,小七,你看呢?”石小七也说道:“没问题,”石小七的妹子也点了点头,钟三转念又想了一下,转向旗爷道:“旗爷,这屋是可以的,但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说吧!”“但不知此屋来历如何?”旗爷答道:“爷就估摸着你是要问的,实话和你说,这是咱军营所属的房产,”“啊?军营所属,那我等如何敢住啊?”“爷们让你住,你就能住,哪来那么多的话?!”钟三忙道:“旗爷莫生气,我等也是乡下小民,见识少,胆子小,实在不敢做过头事,因此才要问的,”旗爷道:“不该问的,不要多问,给你住就行了!”“是,是,明白!”“既然定了,银子拿来吧!”“啊?今日就要银子?”“可不是嘛!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啊!今日先拿一两银子,”钟三看了看石小七,石小七看了看娘,仿佛均未想到居然今日就要银子,还是石小七的娘说道:“军爷,咱们带了点东西,需换成银子给您,今日可能来不及换啊,”“啥,你们没银子啊!”旗爷一听顿时就火了,“有是有的,但需要换成银子,”“换成银子?你们带的啥东西,拿出来给咱们看看!”石小七一看,无可奈何,只得哆哆嗦嗦,拿出了那几件金器,旗爷和那军卒一看,眼睛一亮,石小七赶紧收了起来,钟三见了忙打起圆场道:“旗爷,您也看到了,咱们能给您银子的,只是要过一日,您看明日此时,您再让一位军爷跑一趟,咱们必呈上一两现银,再说,您们是军爷,还怕我等小民不给银子吗?”那旗爷说道:“量你们也没那个胆,好吧,明日咱们再来取银子,要是没有,可别怪爷们不客气啊!”说罢,在钟三和石小七的相送下,转身出院,上了马,一路飞驰而去。 钟三和石小七娘仨赶紧收拾起屋子,如今,天色已晚,众人饿了一天肚子,但此时也顾不得吃东西,再说,也无东西可吃,大家先张罗着,把两间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到了亥时,才稍微收拾整齐,此时众人已疲累至极,就连坏了的门锁,都顾不上了,只能暂时用椅子在门后面顶着,然后四人分成两间,倒头就睡。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钟三和石小七就醒来商议,今日要进城去趟城中,一来换取银子,二来购置一些家用和谷米,弟兄俩商议已毕,和石小七的娘说了,便出得门来,向城中方向快速走去。 一路上,石小七对钟三说道:“三哥,那几个军卒把屋子赁给咱们,我估摸着这事不会是正大光明的,你想想,军营在村外,怎会在村内有房产,而且那个旗爷又不让多问,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钟三听了点点头道:“小七,你说得没错,我想这应该是他们几个捞外快的勾当,只是这屋子的来历就弄不清了,不过眼下事急,咱先不用管这许多,而且我看那几个军卒虽然粗蛮,倒也不像是恶狠之人,应该也只是图财而已,”石小七又道:“昨日把金子都给他们看了,如若是真的图财,咱们倒有性命之忧了!”“那倒也不至于,咱们先将就住着,待日后有好的去处,再换地方,”弟兄俩边说边走,心中起急,脚底生风,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终于看到了城中县衙高高的屋顶。 第二十章 错算 钟三与石小七心里确实着急,不过两人着急的内容不完全一样,石小七急的是,赁下的屋子内,缺好多东西,尤其是谷米全无,娘和妹子从昨日起便颗粒未进,如今定是急等他带些吃食回去的,另外,两把门锁昨日也被军卒撬了,现在连门都关不上,同时,对于自己未来到底干啥,也是一点方向都没有,前景似乎扑朔迷离。 钟三心里急的是,今日已是从钱掌柜那里离开后的第二日,前日本来约好五日后相见,同赴省城打探石炭之事,哪知一下子生出这许多变故,实在是有点猝不及防,尤其复杂的是,后面到底怎么做石炭买卖,这买卖里面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去解决,前路漫漫,荆棘丛生,另外,爹娘那里现在怎样了,二哥知不知道自己离家的事,他们有没有为自己着急,这些也是萦绕在他心头的一片乌云,不过有一点,钟三与石小七有同样的想法,就是石小七今后到底怎么办,从钟三的角度讲,他还是愿意带着石小七一起干石炭买卖的,毕竟他是自己的铁杆,但是石小七却未必愿意,该怎样说服石小七呢,钟三也在默默思考。 进了城,到了城中,二人商议,还是要先去换银子,要换银子就只有去当铺了,于是弟兄俩便开始寻找当铺,在城中繁华的街道上,找家当铺并非难事,二人很快看到一家,铺面开得比较大,门前匾额上写着:“亨通当铺”,二人刚走进去,就有一个伙计迎上来,笑着问二人道:“二位小爷,是有东西要典当吗?”钟三答道:“是的,”伙计又问:“敢问是何物件?”石小七道:“有几件金器要换银子,”伙计一听,立刻接着道:“您二位来咱家就对了,咱们家当东西,给的银子多,包你不吃亏,来来来,快请到柜台上,给咱们掌柜的看看货,”说着就把二人引到柜台前,这个柜台起得很高,已经到了钟三和石小七的肩膀处,上面有铁栅栏,看起来像个监狱,估计是为了防范窃贼的,铁栅栏中间开着一个小小的缺口,里面有张脸对外看着,钟三和石小七一看,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瘦骨嶙峋,留着长长的胡须,想必就是掌柜,那掌柜看到钟三他们,就笑道:“二位小爷,有何物件要当,拿出来看看吧,”钟三望了眼石小七,石小七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首饰,把它放在了柜面上,那掌柜的一看,是一只金手镯、一对金耳环,他先是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又用手掂量了好几下,看得钟三和石小七都很焦急紧张,手中似乎都出汗了,那掌柜才终于开口道:“一共四两现银,”“啥?只有四两银子?!”钟三和石小七都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们的心中,这些金器至少能换个二三十两银子,他们就这样直愣愣地瞅着掌柜,掌柜听二人这么一叫,笑脸立刻完全消失了,他冷冷地说道:“这点首饰,也就是四钱分量,我做这买卖几十年了,掂量一下就知道了,你们如若不信,咱们可以上秤称称重,绝对是只多不少的,”钟三道:“就算是四钱金子,也不可能只值四两银子啊,”掌柜又说道:“那你们说一两金子能换几两银子啊?”钟三道:“咋的说也得有二三十两吧?”掌柜一听,冷笑道:“娃子,一两金子能值这么多银子的话,你就去别家当吧,”说着就把首饰递了出来,石小七立刻拿起来捏在手心,然后问道:“那到底金子能值多少银子啊?”掌柜伸出两只手,说道:“就这个数,也算是多的了,那可得是全新的足金,你这金子磨损了这么多,给你四两银子,咋的说,还不合算啊?算了,去别人家问问吧,我这收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啊!”说着,竟把脸收回去,看样子是要进里屋去了,钟三和石小七对望了一下,心中都明白,就这点银子当了实在太可惜了,于是二人蔫蔫地向外走去,伙计一看买卖不成,连送也没送,就自顾喝茶去了。 弟兄俩走出亨通当铺,钟三瞅瞅石小七,石小七瞅瞅钟三,弟兄俩都有点发懵,原来一两金子只能换十两银子,这是两个未见过世面的乡民子弟第一次听到的信息,石小七还是有点怀疑,他问道:“三哥,这掌柜的不是诓骗咱们吧?咋的这金子只能换这点银子?”钟三沉默了一会说道:“不像,这么大的一个当铺,犯不着为了这点小利骗咱,看来咱们是没弄清楚,”石小七又道:“如若真是这个价,就算是当了四两银子,也只够住上一年,其他开销可就完全没着落了,”钟三点头道:“这肯定不行,咱们不能把这些首饰当了,更何况这还是你娘亲最后的一点体己之物,咱不能就这么随意处置了,”石小七又道:“要不咱们再到其他当铺看看?”钟三摇摇头道:“估计都差不多,还是那句话,这家当铺开得这么大,不会骗咱的,”石小七听了也只好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还是石小七先开口道:“三哥,咱们这样也不是办法,都快两日未吃过东西了,我看还是先当点银子,买点吃的再说吧,总得先过眼前这关啊!”钟三听了这话也十分为难,在他心中,这样把首饰当掉,简直就是自断退路,就算过了这一阵,日后又该怎么办,但回过头来说,如若不走这一步,恐怕连后面的所有步数都不会再有了,可能到今晚,大家就得各回各家,各挨各骂去了。 想到此,钟三也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拍了拍石小七的肩头说道:“小七兄弟,你我真是患难弟兄啊,日后我钟三要是有出头之日,一定不负你小七,”说着话,声音竟有些哽咽,石小七听了说道:“三哥咋的突然说起这话了啊?”钟三道:“当下是真难啊,小七,你说得对,今日如若不当金子,怕是真过不了这关了,”“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我娘给咱们首饰,也是为了应急用,三哥,你就甭多想了,”钟三又道:“今日我还在想,前路漫漫,风险实在太大,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今晚就回自己家中,至少比如此漂泊在外要安稳得多,”“三哥,我既然出了那个家门,便不会再回去了,这些年我娘遭的罪远比现在要苦得多,而且即便我娘能忍,我也是忍不下去了,走吧,咱就先当了那对耳环,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钟三听了也只好点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弟兄俩说着又转过身,朝着亨通当铺走去。 第二十一章 巧遇 钟三和石小七决定当金子,也是无卡奈何的事,当下除此以外,似乎已无路可走,事情明摆在面前,要么现在当金子,要么今晚就走回头路,当然,回头路他们都是不愿意去走的,哪怕是只能当一点银子先对付一段时间,也总比现在就投降要好得多。 可就在钟三和石小七转身走向亨通当铺的一刹那,忽听身后有人在喊:“三弟、三弟!”这声音对钟三来说,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立刻回转过来,循着声音一望,果然见钟二从远处向他们急急地走来。 钟三也很激动,和石小七一起走向钟二,双方就直接在街道中央碰了头,钟二开口便问道:“三弟,你咋不在田上?最近可是农忙时间啊,”钟三答道:“二哥,你咋也不在田上啊?”“今天需要采买一些农具,这才来到城中,等会再赶回去,你们呢?”钟三听这话感觉二哥还不知道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事,于是便说道:“二哥,我有话要对你说,”说着便把钟二拉到街边僻静之处,石小七知趣地没跟过去,钟三就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连同石炭买卖的想法计划和今日要当金子的经过,一起对二哥说了一遍。 钟二越听越惊讶,他没想到,这些日子,家里居然出了这么多事,自己整天忙在田里,住在田边,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尤其是当他听到钟三离家时,一下子急得跺着脚说道:“三弟,你咋的如此气爹娘啊!你这样做,他们可是要伤透心啦!”还没等钟三接话,钟二又说道:“三弟,赶快随我回家去,和爹娘道个歉,爹娘总会原谅你,过两天就没事了!”钟三心里也很矛盾,他知道现在只要他点个头,马上就可以卸掉肩头这无比沉重的担子,立刻回归平静的生活,但是真要如此,他就不会跑出来了,自己也就不是那个自己了! 钟三说道:“二哥,爹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回去,不是找骂嘛!”钟三道:“骂你咋啦,你是儿子,说你几句也正常啊,再说了,你咋说也不该跑出来啊,”“二哥,爹娘给我找的这门亲事,我实在是无法接受啊,如果娶了老张头的女儿,我会难受一辈子的,”“这是另外一码事,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咱家就这条件,咋有条件让你娶好的媳妇呢?”“可我真是不愿意,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那你不是要一直拖下去,难道你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啊?!”“二哥,我不会打光棍的,我已有了心中人,”“啥?我咋不知道啊,是谁家的闺女?”“你不认识,她叫阿兰,也是咱上水村的,”“阿兰?让我想想,啊,对了,是不是她爹是个贪酒的?”“是的,二哥,你咋知道的啊?”“她爹原与我丈人相识,这些年也曾来过丈人家,说起过他女儿阿兰,还想托我丈人给她找个婆家哩,”“她爹就是个混账,总欺负阿兰娘俩,阿兰根本没把咱们的事告诉他,”“那你是要定这个阿兰了吗?”“要定了,我这辈子就认阿兰了!”钟二听三弟如此斩钉截铁地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三弟,如若你真是铁了心,二哥回去和爹娘说去,但是你现在根本没有着落,咋娶人家?难道你还准备让人家一辈子等着你啊?”“二哥,所以我才想干石炭的买卖啊,方才我也和你说了我的想法了,如若只是种地,咱们可是一辈子翻不了身啊!”“你这话我赞同一半,反对一半,翻不了身并不是代表活不下去,你我如果能好好种地,就算吃不饱吃不好,但至少还不会马上饿死,日后你像二哥一样成了家,和媳妇一起努力,兴许日子还是能慢慢过好的,你现在跑出家门,本就是失了依靠,再要是搞这石炭买卖,可能倒是真要亏得你几辈子也翻不过身来了,你想过吗,你有多少把握呢?”钟三说道:“二哥,你说得对,做这事肯定是有风险的,但我判断,此事成功的可能还是很大的,毕竟,资源、市场都是现成的,只要咱们把这二者连起来,何愁赚不到银子呢?”“可是这连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呢?这其中的门道多着呢!咱们从小到大都在城东,只会种地,哪有能力去做如此之大的买卖呢?我听着还是觉得风险太大!”“风险定是有的,但不冒点风险,怎能做成事呢?二哥,你是最清楚的,你不就是因为家里穷,才入赘的嘛!你总不能说让我也如此吧?然后让咱们的子孙也世世代代都如此吧?”钟二听着这话,低头不语,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三弟,我不懂买卖上的事,你要去搏,我也不反对,可你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跟我回家,决不能再漂在外面了,等到了家中,我来与爹娘说你婚娶之事,能拖就拖着,至于石炭的事情,你就甭提了,回头你自己再想法子,总之现在就只能是一个字——拖,”“二哥,不成,这两件事都是拖不起的,正如你方才说的,我不能再拖着阿兰空等我了,同样,石炭的事,我也不可能再瞒着爹娘弄了,更何况,小七娘仨现在也离了家,我也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啊,”钟二一听又急了:“三弟,你这样真不成啊!你难道是要急死你二哥吗?你好歹也不能看着爹娘空着急啊!这么着,我去和小七说,让他们也早点回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二哥,不可啊!小七他们是断不会再回那个家了,说到底,我也不会回去了,”“什么?你难道永远不回去吗?你这样,爹娘咋办?你真是太不懂事啦!”钟二气得直喘粗气,脸也憋得通红,钟三一看,扑通一声,就给二哥跪下了,他边抽泣着边说道:“二哥,二哥,你别生气了,都是三弟我的不是,惹了爹娘和你不高兴,但是二哥,我也真是想做成这件事啊,二哥,从小到大,你都是最疼我的,小时候你省着自己的东西给我吃,爹娘出去,你在家一个人带着我,我要出门,也是你和爹娘求的情,你应该是最懂我的啊,二哥!”说罢,泣不成声,钟二看着钟三的样子,也流了泪,他边扶起钟三,边说道:“三弟啊三弟,你让哥说你点啥好呢,咱就是这个命,你是偏不信啊!”钟三道:“二哥,我偏不信这个命!咱们可不能被命给压垮了啊!”说罢又哭,钟二拍了拍钟三的背道:“别哭了,三弟,别哭了,你既然一定要干,哥再给你想想法子吧。” 第二十二章 卖猪(一) 钟二是老实人,他听不懂钟三跟他所说石炭的想法,他从心底也不愿意钟三去冒风险做石炭的买卖,但他知道,他的这个三弟从小争强好胜,总有一种不向命运低头、不肯服输的劲头,这也是钟二所认同甚至佩服的,但是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是他的三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带着长大的亲弟弟,自己对他有着深厚的怜爱,有时候,为了这个弟弟,就算是奉献自己、牺牲自己,钟二觉得也都是值得的。 当然,钟二对爹娘也是百般孝顺,他不愿看到爹娘有丝毫的伤心,今日听到三弟所说,他真是难过万分,他能够想象爹娘此时是多么地为钟三着急,多么希望他早日回家,孩子再怎么做错事,那也是孩子,爹娘怎会不原谅他、不想念他、不牵挂他呢? 钟二就这么想啊想啊,他想着得有个万全之策,既要让爹娘安心,又不能不管三弟,毕竟,三弟他们今日的粮食到现在都还没着落,赁屋的钱也还没给,这些可都是最急最难的事啊! 想来想去,所有可能的解决方案还是在自己身上打转,现如今,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助钟三他们,钟二想了想,狠命跺了一下脚,然后说道:“三弟,这样吧,你们也别当金子了,跟我去我家里,咱们一起求求我老丈,把家里那口猪卖了,给你们应急!” 卖猪,这对于钟二来说可是天大的事,钟二的老丈家,虽说条件比别人家稍好,可是家里一年也就只养一口猪,这样的猪一般都是年初在猪仔时从集市上买回,到长肥了,舍不得吃,年底再卖到集市上,换点银钱来使,如今这猪还没到要卖的时候,肉也不够肥膘,若是真拉到集市上卖,未必能卖到高价,可现如今钟二也没其他法子了,能卖点钱,就先给钟三他们去用,也省得他们把金子就那么便宜地当掉了。 但是这口猪并不单单只属于钟二,因此他才让钟三他们一起和自己回去,把情况说清楚,让老丈支持他们一下。 钟三也清楚,二哥把猪卖掉,其实和石小七的娘把首饰给他们去当的情况一样,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也是对自己莫大的关心和支持,但是,如若让自己去求二哥的老丈,他又觉得拉不下这个脸,毕竟,在那里,他已经觉得自己一点脸面都没有了,怎么还有可能再去求二哥老丈,他感觉很为难。 钟二看钟三还在犹豫,就说道:“三弟,你还在犹豫个啥,现如今,你二哥我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一个了,你如果再犹犹豫豫,我看是真的没法帮你了!” 钟三还想再和二哥说,让他自己去与老丈说,可真是开不了口,二哥已经为自己做出如此重大的牺牲,自己怎么还可能再提出这种要求,让二哥更加难做呢?想到此,钟三说道:“二哥,你这样做,三弟感激不尽,以后一定加倍奉还!”钟二说道:“一家人还说这干啥,你拿去用在正道上也就是了,但是三弟,我还有两句话,”钟三问道:“啥话?”这时,钟二满脸严肃地认真说道:“等会见到我老丈,你需要一五一十说出真实情况,你放心,我老丈是通情达理的人,必不会对外传话,更不会说与爹娘听的,”钟三点头:“知道了,”钟二又说道:“还有一事,你住在外面,我不会和爹娘说,我就说你近日住在我这里,让他们放心,好在他们平时不会来我家里,应该可以瞒住一段时日,但你必须过几天就去探望一次,首次回去,我同你一起,以后你自己要主动回去多看爹娘,买卖做成固然好,你自然要多多孝敬二老,若是买卖不做了,你也必须回归种地本业,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我说的你能做到吗?”钟三又点了点头道:“二哥,我知道了,爹娘那边我不会丢下不管的,你最多给我半年时间,到时候,做不成石炭买卖,我自然回归种地生活,此生再不会有任何妄想了,”钟二听着这话,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我也稍稍宽心点,好吧,时辰不早,我也不买东西了,咱们抓紧时间先回去,再牵猪来卖,兴许还能赶上有收猪的,”说着,便让钟三招呼石小七过来,把这事简单说了一下,三人立刻急急朝钟二家赶去。 钟二家离城中稍微近点,三人一路紧赶慢赶,约莫半个多时辰便赶到了,钟二先在门外叫了声:“爹爹,我回来了,”便和钟三、石小七一起进了屋。 钟二的老丈迎了出来,一看是钟二,便问道:“儿啊,今日咋回来啦?”钟二施了一礼问道:“爹爹,近日身子可还好吗?”老丈答道:“还好还好,”此时,钟二的岳母和妻子王氏也从里屋走了出来,钟二说道:“本还要在田上再住些日子,但今日在城中采买田上农具时,遇到了三弟和他的朋友,说起了一些难事,需作个商议,于是便回来了,”王氏一听这话,略带紧张地问道:“究竟是何事情?”钟二便拉了一把钟三,钟三此时也不便再躲,略一施礼,便将近日发生之事都说了一遍,石小七也在旁作了些补充。 钟三本不愿意说得如此之多,但因二哥有言在先,加上自己现如今也确实有求于他们,便只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详细说了。 老丈父女三人听着,也颇为惊讶,在他们的眼中,钟三不过是个孩子,谁能想到这孩子竟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居然还跑离家里,并且还要做石炭买卖,在他们这些传统乡民人家看来,也真是不可思议! 老丈说道:“三啊,你如此想法,与你爹娘不统一,只怕长期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啊,”钟三点了点头,没有回答,钟二看着钟三这样,便说道:“爹爹,三弟跑离家里,固然是他不对,我已说过他,过几日还要带他回去向爹娘认错,但现如今,他们也无法立即回归原来的生活,孩儿想,先帮助他们度过此难关,待过一段时日,看这石炭买卖到底咋样,如若做不成,再让他们回归原路,到时应该也不算晚,”老丈点了点头道:“即便如此,你又打算如何帮助他们呢?”钟二停了一会,才又说道:“孩儿大胆,想把咱家中那口猪卖了,先换点银子给他们急用,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第二十三章 卖猪(二) 正如钟二说的,他的老丈王福是个开明的人,长期以来,虽然他也是一介乡民,但是总还算条件稍好,因此,见的人和世面也多点,这也相应拓宽了王福的思路,让他没有完全成为一个因循守旧、固执保守的人,这在城东一带绝对是稀罕少有的。 老丈王福听完钟三的话,又听完钟二提出的请求,他沉吟了一会,便开口说道:“我儿的想法是可行的,家里的那口猪,说到底也是要卖的,无非是年底卖还是现在卖的问题,本来我打算年底卖了这口猪,给你们夫妻采买些衣裳家用,余下的让你们存起来,毕竟,你们也是过日子的,身边不能没一点积蓄,现如今既然你提了出来,本来就是给你们的,自然可以由你做主,这点爹爹没有意见,”钟二听了这话,心里十分感激老丈对他的关爱,这又一次让他感觉到自己尽管是入赘,但从未被当成过外人,相反,倒是一直被老丈和岳母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对待,钟二向老丈深施一礼,口中说道:“爹爹对孩儿,恩情并重,孩儿心中感激万分,”说着又拉了把钟三,钟三也只好施了一礼道:“多谢伯父成全,日后必加倍奉还今日所助,”石小七也跟着作了个揖,王福看了笑着摆摆手说道:“你们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钱财本不是最重要的,亲情又何止千金万金?更何况你们现在遇到如此难处,急需用钱,咱们岂能作壁上观?一切就全凭我儿安排吧,”说罢,也看了一眼王氏和她娘,她们也都点了点头,表达了对爹爹和丈夫意见的认同。 钟二又说道:“爹爹,事不宜迟,三弟他们从昨日起还未进食,今日他们还要付掉赁屋的银子,咱们需快些将猪抬去城中卖,不然就赶不上收猪的了,”老丈王福也说道:“对,对,快去,快去!”钟二又对王氏说道:“娘子,看看家里还有啥吃的,给三弟他们拿些,时间紧,就让他们带在路上先吃点吧,”王氏点头,和娘一起去灶间拿了好几个馍馍出来,交给石小七,石小七谢过接了下来,钟二这时已经和钟三一起去后面牵猪了,没过多久,众人便听到猪叫的声音,出得屋来一看,但见猪已被绑在一根竹竿上,钟氏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地抬着,虽然已是深秋初冬时分,但二人还是累得满头大汗。 钟二带着钟三、石小七辞别了老丈他们,就急忙忙地赶去城中,一路上,钟二让钟三和石小七轮流扛猪,另一人抓紧时间吃几口馍馍,尽管没有水喝,但这二人也是吃得狼吞虎咽,毕竟两个年轻人都已经一天多未吃东西了。 这一路上,三人的心情是畅快的,毕竟,眼前这一难即将要过去了,心中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他们边走边说,步伐并没有因为扛猪而变慢多少,就这样,终于在午时之前又赶回了城中。 三人走到一家肉铺前,这铺子也没什么招牌,只有一个屠户,站在铺面里,身前的桌上放了些猪肉,屋顶还用铁钩子吊着些猪肝、猪腰之类的,屠户一看钟二他们扛着一头猪,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于是便开口问道:“是要卖猪吧?”钟二他们放下猪,钟三答道:“是的,给看看吧,”那屠户伸出头来看了眼地上的猪,说道:“抬进来过个秤,”钟二他们把猪扛进去,那屠户拿起一杆大秤,用秤钩钩住猪身上绑着的绳子,再让钟二他们用带来的竹竿抬起秤,那屠户拨了拨秤砣,说道:“一百六十斤,二两银子,”钟二听了忙答道:“大哥,去年我也是在你这卖的猪,你不记得啦?那时可是三两银子啊!”那屠户看了眼钟二,似乎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他继续说道:“你看你的猪,就这点重量,膘都没有,我收了它,又能切多少肉啊?”钟二接着又道:“就算是一百六十斤,可也不能这么少吧,去年那口猪也就不到二百斤,还能卖三两银子,现如今这一百六十斤的猪,咋就二两银子了?”钟三和石小七也在旁边帮腔,讨价还价,那屠户被三人磨得实在耐不住性子,就退了一步,说是给二两半的银子,多一文也不收了,三人一合计,感觉还行,就把猪给卖了。 拿着银子,钟二向钟三和石小七说道:“一两银子给你们,今日去付了房租给军爷,另外一两,你们留着以后再付房钱,剩下的五百文,你们拿去买些家用粮食,多的留在身边备用,你们今后要用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说罢,就把银钱都递给了钟三,钟三接过,真觉得这银子是无比的温暖。 钟二看看他们又说道:“三弟,正如前面咱们所说的,这石炭买卖,你不要陷入太深,尝试一下,如若发现做不下去,不要硬撑,咱家没有实力给你做买卖,我这里的力气也用完了,你不要再抱有其他幻想,就按你所说,以半年为限,成了就继续,不成的话你要立刻回头,知道了吗?”钟三答道:“二哥,你放心,我既说是半年,必不会违约,”钟二点点头道:“好!还有,过几日我来找你,咱们一起去家里给爹娘道歉去,你把你们住处所在位置告诉我,”钟三不敢隐瞒,就告知了二哥。 钟二又看了看石小七说道:“小七,你们一家的遭遇我也知道些,这次出来,以后生活可能更加艰辛,你要想好自己的出路,如若需要,力所能及的事,咱们都是会相帮的,”石小七听了答道:“多谢二哥,你今日卖猪救急,咱们一家真是感激不尽!”说罢施了一礼,然后又说:“至于我自己今后的路,我会再作考虑,如若有了前途,必重谢二哥!”“嗯,好,我不求你们回报,但只希望你们走正道、做好人!”说罢又看了看钟三,好像这话就是对他说的一样。 说着话,钟二又陪他们去买了些谷米家用,石小七因为惦记着娘和妹子,急着要回,二人便与钟二道别,回奔黄为村而去。 一路上,弟兄二人心情不错,想着今日峰回路转,但最终结果却是很好,都觉得十分庆幸,等到了赁下的屋前,已快过申时,进得屋来一看,石小七的娘和妹子还在忙着收拾屋子,一看到钟三他们进来,这才停了下来,石小七赶紧把买的东西放下,先递了几个馍馍给娘和妹子道:“娘,妹子,都饿了吧,快吃些吧,”石小七的娘问道:“首饰当了多少银子啊?”石小七一边把首饰递给娘亲,一边把今日的经过诉说了一遍,石小七的娘听了立刻感激地对钟三道:“三啊,你二哥真是个好人,这叫咱们咋过意的去呢?”钟三笑着道:“没事,伯母,我二哥不会计较这些的,他只希望咱们能过得好就行,”石小七的娘又说道:“多好的人啊!”石小七也感激地看了眼钟三,钟三也朝他会心的笑了,在他心中,现在这员大将必定是非他莫属了。 第二十四章 回家(一) 钟三的想法是,石小七尽管对钱掌柜的事耿耿于怀,但是对他这个三哥,也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从今日的经历来看,自己算是解了石小七的围,石小七对自己一定是感激的,这也表明他还是可以争取的,至少,可以让他将来通过某种方式为自己在石炭买卖上出力。 他们几个正在聊着,只听屋外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众人出门一看,正是昨日的旗爷二人,已准时到来,待他们到了近前,钟三施了一礼,道了声:“旗爷辛苦!”那旗爷哼了一声道:“可不是嘛!本来就一天的事,硬是扯成为两天,银子都齐备了吧,快点拿来吧,”钟三忙把银子递了过去,那旗爷接过银子看了看,又掂了掂,问道:“这有一两吗?”钟三忙道:“小民怎敢欺骗旗爷?这都是今日拿到的现银,这几块银子都是上秤称过的,足色足两,旗爷您尽管放心,”那旗爷又说道:“过三月咱还是要来再拿一两银子的,”钟三道:“这您放心,咱们既住这里,自然按时交租,”旗爷听了这才语气缓和下来:“既如此,咱们走了,日后有事,可通过村口的杂货铺传话,咱们常去那里采买东西,”钟三笑道:“明白了,旗爷,日后有事还有劳您,”旗爷也笑道:“既然你我有缘,日后自然少不得关照你们,”钟三忙拉着石小七娘仨施礼道:“谢过旗爷了!”然后又说道:“旗爷,请到屋里一坐,”旗爷道:“不坐了,上面千户大人这几日要操练兵马,咱们还要早些回营,改日再聊吧,”说罢,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送走了两个军官,石小七便问钟三道:“三哥,你咋对他们如此客气啊?”钟三笑道:“这些军卒,手中有兵刃,地方衙门都未必敢惹,咱和他们结交,若是成了朋友,岂不是有了强大的靠山,这可是你我的福分啊!”石小七听了笑道:“三哥,还是你行,什么关系都不放过啊,”“那是自然,咱们没钱没势,不就得靠自己建立关系吗?”二人说着,又把门锁整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等石小七的娘和妹子熬了点粥米,便一起吃了晚饭,整整一天的劳累,让弟兄俩在饭后便早早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弟兄俩早早醒来,躺在炕上说起了话,钟三先说道:“小七,这几日可真是累坏了,回头想想,仿佛是梦境一样,”小七道:“三哥,可不是嘛!我夜里还在梦着这几日的事哩,”钟三接着又道:“眼前这关算是过了,可接下来,才是更难的啊!”“是啊,三哥,光靠卖猪的这点银子,怕是最多也只能撑个半年,”“是的,小七,”钟三说着从旁边的衣裳里摸出了昨日剩余的银两,拿出了一两,又拿出了二百文,一起递给石小七,石小七一看,忙问道:“三哥,这是干啥啊?”“我后日就去省城,路上多有不便,这银钱你先拿着,后面付房租和你们开销用得上的,”“那三哥你带着就是了,这可是你二哥卖猪的钱啊,”“不了,带在路上不安全,就留在此处,你看管好就是,”说罢硬塞给了石小七,又把剩余的二百多文塞回衣裳里,石小七只好接了下来,钟三接着又道:“小七,你方才说得对,如此花银子,不是长久之计,咱们还得找个生计才是,”说完这话,二人又都沉默了,仿佛彼此都已知道对方想说的话了,但就是都不愿说出口。 又过了半晌,还是石小七先开了口:“三哥,我知道你对咱们娘仨好,我也记着你的恩情,但要是让我和你去做石炭的买卖,我又是无法应允的,前日之事,你也听到看到了,我是不可能去和那姓钱的共事的,”钟三听着这话,并未着急,而是缓缓说道:“小七,你的情况,三哥是最清楚的,你不愿做石炭买卖,三哥也不会勉强于你,但是三哥有个想法,你听我说完,再看看成不成,”“是啥想法?”“小七,我是这样想的,你不愿和钱掌柜来往,这不要紧,但你还是可以帮我做石炭买卖的,而且,我想来想去,这也是当下最为可行的生财之道,”“不能共事,还怎么个帮法?”“不共事,照样可以,我想先打探清楚省城石炭的情况,当然,这是我和钱东明的事,你不用出面,待到事情敲定,我估摸着我是不会在阳城这个穷地方卖石炭的,我第一步就要进入省城市场,你我从小玩到大的弟兄,我自然最信得过你,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省城扎根,开拓市场,而这里的石炭开采,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就交给经验丰富的钱东明,由他负责供应石炭,到时我再让甘大个、秦呆子他们跟着他一起,一边学习石炭开采,一边也是暗中盯着他,让他按着咱们的路数来,你看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石小七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笑着叫了声:“好!三哥,这想法好啊!”钟三也笑道:“如此说来,你是答应的喽?”石小七道:“只要不是跟姓钱的,只跟你三哥,我是没话说的,”“好!小七果然爽快,那咱就一言为定!”“可有件事,咱都去了省城,你爹娘有田种,还有你二哥照料,可我娘和我妹咋办啊?”钟三道:“这不要紧,小七,凡事虽然要考虑周全,提前谋划,可也不必想得太过复杂和遥远,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倘若买卖起来了,咱又有了银子,还愁照顾不了她们吗,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把她们接去省城住呢!”石小七道:“三哥,若是真如此,想必我娘也不会不同意了,”石小七顿了一会又道:“还有啊,三哥,万事开头难,咱这买卖,粗粗想来,刚开始怎么着也得投一大笔银子,可这银子又从何而来呢?”钟三听着这话,立刻收起了方才的兴奋,也跟着发起愁来:“是啊,小七,三哥我其他都不怕,可就是这银子,实在也想不出啥好法子,唉,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弟兄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好半晌,听到屋外石小七的娘和妹子的说话声,再看看窗外的日头也高了,钟三说道:“好啦,不想那么多了,银子的事也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吧,当下,还是先得继续往前走才行,也许走着走着就有破解之策了,”弟兄二人正说着,忽听院中有人叫道:“三弟,三弟!”钟三听了声音就知道是二哥,他赶忙从炕上下来,披了衣裳,赶到院中,石小七紧随其后,这时,石小七的娘和妹子也已经在院中了。 但见钟二手中提着个布袋子,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看出来像是赶路给累的,钟三忙叫道:“二哥,咋今日就来啦?”钟二喘了口粗气,等到平复了一点,然后才又开口说道:“三弟,昨晚回到田上,我几乎一夜都没合眼,想着你一人在外,很不放心,而且,爹娘在家,我也放不下心,这才早早赶来,想着今日带你一起回家中一趟,”钟三听了道:“二哥,本不用如此着急啊,过几日也可以去看二老的,你看把你累成这样,”钟三笑笑道:“路是远了点,不过没事,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钟三说道:“不急这一时,爹娘定是去田上了,二哥,你若得便,今日就在此稍歇,你我吃完晚饭再去不迟,”“不可不可,三弟,咱们歇会便走,先去田上找爹娘,然后帮他们干点农活,再到家中去吃个团圆饭,我都带了吃的了,”说罢,晃了晃手中的袋子,石小七也说道:“三哥,二哥说得是,你过几日便要去省城了,这二日回去团圆一下也是应该的,你今日回去,便不用再回来,就住在家里,等后日你直接进了城去城西,路也还近点呢,”钟三听了这话说道:“就怕爹娘不同意,到时候住在家里,说起此事,又要惹二老生气,何况,还有婚娶的事,再说,二哥和我商议的说法是住在二哥家里,我一人住下也不合适,”钟二急忙道:“不会的,三弟,爹娘此时看到你,就放下心来了,你能住在家里,我保管二老都高兴,咱们到时一起在家住二日,把家里的农活一起帮着做掉些,婚娶的事,我自会和爹娘说,你不用担心,至于石炭的事,我想干脆就和爹娘说清楚,让你试个半年,如若不成功,立刻回头,到时你我一起在爹娘面前作出保证,我想是能获得他们的同意的,这样岂不更好?”钟三又说道:“那我这里都赁下屋子了,难道让我再住回家里?”“那倒不必,到时我会和爹娘说的,就说你住在我家,方便做买卖的事,放心,二哥不会让你上当的,”钟三听了这话,默不作声。 第二十五章 回家(二) 钟三默不作声是有道理的,尽管二哥说了这些话,听上去好像很有些把握,但他知道,光凭二哥这样说,爹娘还是未必就能同意下来,毕竟,婚娶加上石炭,两件事叠加在一起,哪能那么简单就过关呢? 不过现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钟三将石小七的娘和妹子与二哥之间互相作了介绍,石小七的娘说道:“钟三他二哥,多亏了你,在危难关头卖了家里的猪,不然咱们娘仨真是难过此关啊,咱们一家都得好好谢谢你啊!”说罢,就要向钟二施礼,钟二急忙拉住道:“伯母千万不可如此,这一点小事,何足挂齿,更何况我三弟在此,也多亏你们的照应,我还要反过来感谢伯母你们呢!”几个人说着,都进了屋,石小七的娘让女儿去煮了点水,给钟二倒了一大碗,钟二今日倒也是真渴了,没过一会,便喝了个底朝天。 刚喝完水,钟二便对钟三说道:“三弟,咱们也快点动身吧,还有不少路要赶呢,”钟三看钟二着急的样子,知道也是拖不得了,于是便辞别了石小七娘仨,跟着钟二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一路回家,兄弟俩的心情与过去完全不同,过去的他们,都是心中简单得不装任何事情,无论从田上往家走,还是出门办完事往家走,总有着一种归家心切的高兴和激动,今日,却只有钟二心里装着急切,不过这种急切里也含着烦恼,毕竟如此多的事,要和爹娘说,对钟二来说这可是头一遭,而对于钟三来说,就更不轻松了,他一路都忐忑不安,不知道今日见了爹娘,是不是又会掀起什么波澜,所以二人这一路上,也没说啥,完全不像过去那样一路有说有笑的情景了。 钟二带着钟三,先往自家的田上走去,快到田上时,远远就看见爹娘正在田里耕种,二老的身形确实不如年轻时了,娘看上去还行,爹已经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腰背都有些弯了,看着他们吃力忙碌的身影,钟二心中很是难受,他拉了把钟三,加急了步伐。 又走近了点,钟二便开口叫道:“爹,娘!”牛氏听到声音,先看过来,一瞧是钟二和钟三,喜出望外,立刻挥起了手臂,可是爹爹却只是冷冷地看了眼,没作任何表示。 兄弟俩走到近前,钟二忙说道:“二老又在忙活啦,你们先歇着点,让咱们来干吧,”说着就要拿娘手中的犁耙,牛氏没撒手,说道:“二啊,你们这是从哪来?跑的一头汗,”钟二笑道:“娘,是从我家里来,”“从你家里?怎么,三住到你家里去啦?”钟二接道:“是的,娘,三弟这几日住在我那边的,咱们不累,今日就让咱们多干些活吧,”说罢拉了把钟三,钟三这才开口道:“娘,咱们不累,”说着话,兄弟俩就要抄家伙干活,这时,钟田终于发话了:“怎么,长本事啦?说跑就跑,还把这当你家吗?跑了就跑了,还回来干啥?!”这话明摆着是对钟三说的,钟三低着头没吭声,钟二看看周围,左邻右舍都在田里忙着,并没有太关注钟家田里的事,他稍稍放心点,然后对着钟田说道:“爹爹,三弟这几日已和我说过家里的事了,我想三弟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自己的婚娶大事,咱们还是该听听他自己的想法的,”钟田听了怒道:“他的想法,他能有啥子想法,他懂个啥?!”钟二接道:“爹爹切勿生气,这几日,三弟和我说,他已有意中人了,”“啥,你有意中人了?”牛氏忙着问钟三道,钟三答道:“是的,娘,我有个自幼玩在一起的女娃子,想和她好,”牛氏赶忙又问道:“是谁啊?”钟三答道:“也是本村的,叫阿兰,”牛氏听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谁,钟二又补充道:“孩儿知道阿兰,她爹与我丈人相识,阿兰是个好姑娘,”过了一会,牛氏才慢慢想起来:“噢,想起来了,是不是她爹是个酒鬼的那家?”钟二钟三都默不作声,这时钟田又骂道:“这种人家有啥子好的!还不如老张头家,本本分分,比那醉鬼可不知强过多少,”牛氏听了也说道:“是啊,听说这男人时常发酒疯打阿兰和她娘,”钟三这时接口道:“正是如此,娘,阿兰在家常常受委屈,孩儿是要照顾她,让她过上好日子的,”钟田听了又冷笑道:“就凭你,能让人家过上好日子?你是能镇得住她爹,还是能给她一间房一碗饭啊?”钟三说道:“这个孩儿自有办法,”“你有办法,你有啥子办法,你不过就是做你的石炭梦罢了,我看你还是别回来,有多远滚多远去!”钟三听着这话,转身就走,钟二愣了一下,连忙追上一把拉住,让他在一旁先站会,然后他返身再回到爹娘面前,以近乎哀求的口气对钟田说道:“爹爹,您先别生气,三弟的婚事,我觉得可以暂缓一下,老张头的女儿确实长相太差,强扭的瓜不甜,我看能回就先回掉吧,若是因为此事,今后娶不上媳妇,我想三弟也不会懊悔,更不会怪罪于爹娘的,”说罢他望了望牛氏,牛氏唉了一声,也朝钟田说道:“他爹,二说得对,三的婚事咱们就别管了,随他去吧,大不了咱们再养他个几年也就是了,”钟田哼了一声道:“他现在翅膀硬了,还要你我来养?他马上就要赚大笔银子了你不知道吗?”钟二连忙说道:“爹爹,石炭的事,孩儿也和三弟说好了,就以半年为限,如若做不成,放下一切幻想,老老实实回来种地,但还是给他这半年吧,也算是成全他一番抱负,”钟田和牛氏听了都默不作声,钟二接着又道:“毕竟咱是一家人,爹,娘,孩儿恳请二老,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就放过三弟这一回,让咱家保持个团圆景象吧,”说罢也顾不得有无人看见,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牛氏一看,急忙要搀他起来,可钟二就是不肯起,脸胀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牛氏拉不起钟二,也跟着落了泪,钟田看着这番情景,又瞅瞅远处有些邻人开始往这边看过来,气得把手中的䦆头往地上一戳,说道:“别在这给丢人现眼了,你先把他带回家去,等咱们干完活回去再说,快走!”说着指了指远处的钟三,钟二这才站起身说道:“那咱们在家里等候二老,”说罢走到钟三面前,拉着他往家中走去。 第二十六章 回家(三) 兄弟俩一同从田上往家走,钟二对钟三说道:“三弟,你看,咱爹娘不还是让咱回家嘛!这就说明,他们还是愿意给你机会的,”钟三叹口气道:“二哥,我还是没啥把握,方才在田上,爹爹有些话可能不便说,不知待会回家后又会怎样,我是真不敢多想,”“放心,没事的,爹娘毕竟是爹娘,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快走吧,你我都好久没回家了,回去咱先把饭做起来,等爹娘回来就可以开饭啦!”钟二拍了拍钟三的肩膀,拉着他加速朝家走去。 家就是家,虽然有几日没回来,但是一看见家的样子,一走进家门,那种熟悉便马上占满内心,不过几分钟而已,就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身与心又都完完全全地属于这里了。 兄弟二人这时也不再想那些烦心事,一起卖力做起活来,先是收拾了一下家里,中午随便吃了点馍馍,下午还到附近去捡了些柴和炭,回到家又把一桌饭菜做了出来,这其中很多都是钟二带来的,他今早来找钟三之前就都准备好了。 傍晚时分,钟田夫妇回到家来,钟二兄弟俩早早就听见爹娘的脚步声,赶忙出得门来迎候,就像过去小的时候,等着爹娘回来时一样,只是,现在的他们,已经做好了饭,而且,一个已经成家,一个也有了心上人。 钟田还是没啥好脸色,只是也没有多说,牛氏倒是分外高兴,看着兄弟俩的样子,就想到了他们小时候的样子,是啊,在爹娘眼中,无论自己的孩子长得再大,那也还是孩子,更何况,今日看见兄弟俩,也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顿觉踏实多了。 这顿团圆饭吃的虽然不是很热闹,但也没有发生什么钟三先前想的不愉快,钟田只是比较沉默,但也还算正常,牛氏倒是与兄弟俩说了不少话,钟二忙着给爹娘夹菜,还说明日和三弟一起去帮爹娘到田上干活,牛氏看了眼钟田,钟田闭上眼没任何表示,钟三扭过头也看了看二哥,眼睛里仿佛在说:“二哥,你看,这该是啥意思,”钟二自信地向钟三点了点头,仿佛在回答:“没事,爹爹这是默许了。” 钟田是默许了,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随着孩子们的长大,自己已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通过发号施令来让他们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了,钟二自不必说,本身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尽管成了婚,但还是一样的本分老实,不需要自己来烦,可是钟三这小子,年纪轻,心思活,竟然在外面自己有了相好的女娃子,而且还想做啥子石炭买卖,真是让他气得受不了,前几天教训他,他竟然跑出了家门,真是胆大包天!今日,钟二又替他说话,让他们回掉老张头女儿的婚事,还要让他们给钟三尝试石炭买卖,想到这些,钟田就想爆发,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有心无力,单靠这样发火,看来除了再次离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情况,他现在有点屈服了,既屈服于自己的年迈,也屈服于孩子们那种带着叛逆的青春热情。 晚上,等到钟氏兄弟俩睡了,钟田和牛氏说起话来,钟田这次先开了口:“三的婚事看来没指望了,”牛氏听了,叹了口气道:“咱还是别难为三了,这几日早点去回了老张头吧,到时多说点客气话吧,别让老张头太难堪了,”“咋能不让人家难堪呢,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人家又是闺女家,定是要大不愉快的,”“那现如今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啊,”钟田听了也叹了口气道:“唉,没法子啊,谁叫咱得了这么个娃呢!”牛氏接着道:“我看你也甭急了,娃子的事,由他去吧,终究他也是咱的娃,你也还是他的爹不是?”“婚事是一件事,我更怕娃子在外弄石炭,再闯出点什么祸事出来,那可是不得了的,”“你现在担心也无用,娃子现在正在心气上,咱们是拦不住的,只有等他过几日撞了南墙,才能回过头来,”钟田听了这话默不作声。 当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钟二第一个爬起来,忙着准备今日去田上耕种的农具和干粮,其实,他带来的都已有了,从里面拿点出来就够今日吃的了,接着钟氏夫妇也都起来了,钟二忙喊醒了钟三,钟三仿佛还没睡醒,他揉着惺忪的眼睛说道:“二哥,咋这么早啊?”“三弟,你忘啦?今日要到田上干活呢!”钟三这才不情愿地钻出了被窝。 一家四口,在天光并未全亮的时候,便出了家门,中国的农民,就是这样世世代代的,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多少年一样,辛辛苦苦地耕种,就为了那一口并不富足的粮食。 这一日,四个人都没有多说话,自从钟二成婚,钟三也不是太帮着家里的农活,如今这农忙时节的活已经堆集了很多,四个人加大力气干活,都想把过去的欠账都补上,尤其是钟二,不遗余力,上下翻飞,忙得不可开交,钟氏夫妇也都努力忙活,钟三虽然动作不是那么麻利,不过今日也总算干得比过去日子里要多了不少。 等到一家人忙完,日头已经偏西了很多,眼看就要完全天黑了,大家这才收拾了农具,往家里走去。 到了家里,吃完晚饭,钟三先开了口:“爹,娘,二哥,明日我就要和城西的钱掌柜见面了,这几日不能再帮家里干活了,”钟田一听,哼了一声道:“你还以为咱会指望你什么吗?”钟三听了低下头不敢再说。钟二见状赶忙说道:“爹,没事,孩儿这几日还可以在家中帮忙,我看再过个十日八日,忙得也就差不多了,就让三弟去干他的事吧,”牛氏也说道:“他爹,让三儿去吧,昨儿不是说好了让他试一试嘛!”钟田气得站起身说道:“我可从未说好啥!”钟二见状赶忙也站起来说道:“爹爹切勿着急,”说罢又对着钟三道:“三弟,今日当着爹娘,你说句话,你要多少时间?”说罢直给钟三眼色,钟三慢慢站起,接着说道:“半年为限,不成的话,孩儿甘愿回来,再不妄想,只求一辈子做个踏实的乡民!”说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钟氏夫妇磕了三个头。 第二十七章 省道(一) 一支箭一旦脱离了弓弦,就不会再有回头的时候,钟三心里很清楚,石炭的事已经不能再回头了,既然已经和家里、和弟兄们都说过了,那他现在只有华山一条路,至于说回来本分地做农民,他是绝不会愿意,也绝不会接受的。 但是,他也知道,在爹娘面前、在二哥面前,话是不能这么说的,不然,还没轮到他开始,一切就都要结束了,因此,他说得很响亮,不过只是为了能够更加顺利地开始,当然,说到底,石炭买卖,一方面是他的野心,一方面也是他想改变家里贫穷的境况,让爹娘和二哥过得好一点,这种观念一直支撑着他,当然最后也被他自己给扩大和扭曲了,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今日,是和钱掌柜约定的日子,钟三早早起来,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和钟二说了一下,便要出门,钟二再次拉住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目送他离去,其实,钟氏夫妇也听到钟二出门的声音了,钟田默不作声,牛氏本想出来送送,却被钟田给拦住了,他还是觉得拉不下这个脸。 走出家门,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个熟悉的、贫穷的、守旧的家正在远离,而去向的远方则是完全陌生的、新鲜的、丰富的世界,让他不由得心潮澎湃,当然,多少也有些忐忑不安。 钟三就是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离开上水村,进了阳城,来到了城西下祁村钱掌柜的家门口,他看见今日钱掌柜的铺面并未开张,于是略微平复一下心气,轻轻扣响了门环。 随着门后的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后站的正是钱掌柜,钱掌柜见是钟三,格外高兴,那个样子就好像等待一个老朋友很久似的,忙着把钟三拉进了屋,刚进外间,便看见上次谈话的餐桌旁坐着一人,此人大约三十多岁年纪,国字脸,浓眉大眼,中等身材,短衣襟,小打扮,看出来是个练武之人,且有一股巍然正气,钱掌柜赶忙给钟三介绍:“贤弟,这位是咱阳城县唯一一家镇东打行(打行专为行旅客商和富豪人家提供财物和人身保卫服务,是后世镖局的前身)的徐掌柜徐大侠,”然后又指着钟三向徐掌柜介绍道:“徐兄,这就是我前日和你说起的钟三贤弟,”钟三连忙揖手道:“徐掌柜好,钟三有礼了!”徐掌柜也抱了抱拳道:“请了!”三人于是分宾主落座,此时,从里屋内走出一位妇人,钟三看了一眼,就猜出是钱掌柜的夫人,果然,钱掌柜说道:“娘子,快给徐兄续茶,再给钟三贤弟也上茶,”那妇人上了茶,施了一礼,便回了里屋。 钱掌柜接着和钟三说道:“徐掌柜三代在阳城县开打行,名声很大,徐家刀法从其祖辈传下至今,精妙无比,又收有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打行师傅,是咱阳城县第一号的狭义之家,”钟三听了顿时肃然起敬,钟三从小长到这么大,基本没出过上水村,而且家贫如洗,也从未听闻押运之事,所以根本不知这个徐掌柜的来头,此时一听钱掌柜的介绍,连忙站起,再次向徐掌柜深深一揖道:“徐掌柜大侠风范,在下眼拙,不识泰山,礼数不周,还请徐大侠海涵!”徐掌柜听了抱了抱拳道:“不必客套,都是自己人!”钱掌柜再笑道:“徐掌柜的祖辈与我祖辈是要好朋友,两边走动频繁,因此咱们二人小的时候便是好兄弟,前日里,我去拜会徐掌柜,听闻他这几日有趟货要押去省城,我就和徐掌柜说了咱们的想法,问能否捎带上咱们二人同去,徐掌柜起初不许,因为这破坏了押货的规矩,但念及兄弟情谊,同意让咱们骑马跟在其中,明日早上便出发!”钟三一听,又急忙站起施礼道:“多谢徐掌柜方便周全!”徐掌柜道:“押货有押货的规矩,钱兄方才也说了,按理我是不能同意的,但钱兄说得恳切,我就破一次规矩吧,”钱掌柜听了拱手道:“在下谢过徐兄了!”徐掌柜摆了摆手道:“有些事你们要明白,押货不是一般的旅行,需要加倍小心,这次我亲自押货,你二人不能是平常装扮,须穿我打行伙计的行头,这样才不会被人识出破绽,这一路走官道,二百多里地,顺的话要三个多时辰,明早辰时一到便出发,一路不停,直向省城,这一路需服从我的安排,确保人和货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事,千万不可大意,”钱掌柜和钟三听了都点头称是,徐掌柜接着又道:“徐某做打行这么多年,加上祖上三代的经验,知道这几年的势头可是比前些年凶险得多,你们平时不出阳城并不知情,如今这道上可不太平,每年都有来往客商的货被偷被劫,甚至每年都有几个人要把命留在道上!”钟三听了,惊愕地看了看钱掌柜,心说自己在乡里可还真没感觉有何风险,看来外面的世界真是大! 徐掌柜又交代了一些细节,便起身告辞,钱掌柜说道:“在家吃点吧,”徐掌柜摆手道:“不了,今日若不是嫌打行里人多,我也不能来这里,押货之前,是要低调行事的,”钱掌柜这才不敢阻拦,徐掌柜又道:“明早辰时之前准时到打行来,我让伙计给你们准备衣服马匹,记住,你们啥也别带,银两也尽量少带,以免麻烦,”说罢,转身就走,钱掌柜与钟三一起送到门口。 徐掌柜走后,钱掌柜与钟三回到屋内,钱掌柜说道:“我这几日找了好几家朋友,但都没有去省城的,只有徐掌柜这里有趟货,实在没法子,就只能跟这趟了,”钟三道:“这已是不错了,阳城这地方能有几个人去省城的啊,如果这趟不走,咱们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兄弟俩又商议了一会,主要还是明天要带的东西,想想徐掌柜说得有道理,就简单准备了几样,这时,钱掌柜的夫人走了出来,对兄弟俩说道:“方才我听徐掌柜说得挺吓人的,你们在路上还是小心为上才是,”钟三听了也说道:“大嫂说得是,小弟和大哥会当心的。” 过了会,钱掌柜又从身上摸出了一把碎银子,大概有十两,钟三自小长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两,他惊奇地望着钱掌柜,钱掌柜说道:“虽然徐掌柜让咱们不要多带银两,但是到了省城,一定是要用银子的,我估摸着带这点还未必够,”钟三忙道:“大哥,这许多银两哪里用得到?”钱掌柜道:“多带一点,总是好的,这趟虽然徐掌柜慷慨,不收咱们的路费,可到了省城,我想还是表示一点心意更好,咋说也得请他们吃点喝点吧?”“那也用不着这么多,路上凶险,你还是少带点!”钱掌柜夫人说道,钟三也说:“带一半足矣,大哥,我身上也带着几百文呢,带得多了,凶险更大啊!”钱掌柜笑着对钟三道:“就你那几百文能顶个啥事啊?”然后又停下想了想,再看看二人,接着道:“好吧,就依你们的,先带个五两吧!” 当晚钟三便在钱掌柜家里住下,钟三把家里近期的变化和自己已经与石小七一起住到黄为村的事都告诉了钱掌柜,钱掌柜听了也觉得有些惊讶,他安慰了钟三几句,让他还是要处理好与爹娘的关系,钟三说近期爹娘在态度上已稍稍缓和,也算让自己能定下心来操作石炭之事了,兄弟二人又聊了一会,才渐渐睡去。 次日一早,钱掌柜和钟三早早便起身,用了早饭,随后提上包袱,踏上了去往镇东打行的路。 第二十八章 省道(二) 镇东打行坐落在阳城县城西一带,是为阳城县的唯一打行,是徐氏三代传承的老字号,现任掌柜徐彪,惯使一口祖传宝刀,人送绰号“徐一刀”,徐掌柜为人豪爽,做人正派,买卖也讲诚信,这么多年以来,为阳城客户提供货物运输过程中的保卫,从未失过一单,阳城县虽然贫穷,但总有运货的需要,因此,镇东打行的买卖一直都挺兴旺。 钱掌柜兄弟二人到达镇东打行门口时,卯时刚过一半,但见镇东打行的标牌悬于门首,上刻“镇东打行”四字,字旁还刻有一个拳头,路人一看便知,因为这是打行的统一标志。 兄弟二人看打行的大门已开,便迈腿而入,此时,门内一个伙计,比钟三略大的年纪,也是精干打扮,看见二人,急忙上前招呼:“敢问是钱掌柜和钟三爷吧?”钱掌柜二人急忙揖手道是,那伙计满脸堆笑道:“小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我家掌柜吩咐,他正忙着去省城的事,请二位先随我来,”说罢便在前领路,二人于是跟随进去,他们转过一道照壁,方见打行院内进深很大,分为好几层进,这是从门外完全看不出的,伙计把二人引至东首一间小屋内,屋内有方桌一个,条凳四张,伙计请二人坐下,便上了茶,随后告辞,说是去拿路上所用之物。 二人等了片刻,那伙计再次进门,将两身衣服抱了进来,钱掌柜二人一看,正是打行伙计的行头,伙计又告辞道:“请二位先更衣,小人再去看看马匹是否备好,”那伙计刚要出门,钱掌柜便拦住问道:“请问小哥,我等何时出发?”那伙计道:“辰时一到,准时出发,到时我再来请二位,”钱掌柜笑道:“有劳了,”“没事,待会我也要和二位一起呢,”“哦?小哥也同去?请问怎么称呼啊?”“小人也姓徐,在这一辈中排行老五,大伙都叫我小五子,”钱掌柜和钟三听了都揖了揖手道:“有劳小五兄弟!” 辰时快到,徐小五便来找二人,但见钱掌柜和钟三已换好行头,徐小五看了看说道:“二位这一穿扮,还都挺像,”钱掌柜和钟三听了这话也笑了。 二人跟随徐小五穿过前厅后宅,来到一座后院内,但见此处是一片开阔地,已有车马备好等候,此时,以徐掌柜为首的五位打行师傅均已骑在马上,只见徐掌柜收拾得与昨日一样利落,但是背上多了一个包袱,看那包袱形状,装的应该就是徐家祖传宝刀,钱掌柜知道这口宝刀的来历,此乃是打行镇山之宝,另四个师傅也是差不多同样打扮,各自也都背了个包袱,看形状装的都是短刀,还有一个伙计则坐在一辆二轮马车上,马车上装着斗篷,封闭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何物。 徐掌柜一见钱掌柜二人,在马上拱了拱手道:“二位来啦,上马吧!”钱掌柜骑过马,钟三却从未骑过马,不过好在这次徐掌柜让给二人准备的,并不是他们打行师傅所骑的那种高头大马,而是两匹不是很高的矮脚马,徐小五帮着二人上马,自己也上了马,徐掌柜带着二位师傅在队伍最前面带路,让钱掌柜二人在中间,徐小五照看着二人,后面跟着马车,在马车后则是另外两个师傅压阵,一行九人悄没声息,出后门上了道,开始向省城进发。 此时还是清晨,街面上行人不多,有些店铺也还未开张,所以十分肃静,徐掌柜带领众人,并无交谈,不仔细留意的话,真没人知道有趟货这时就在路上。 这九人中,只有钟三一人,从未出过阳城,此番一行,倒是眼界大开,他不时张望着周边,感到十分兴奋,尤其是出了阳城西门之后,顿觉开阔异常,独好的初冬风景,却不是县城中可比,即便是自己从小长大的乡村,也不似此地景色这般清净自然。 又走出阳城一段,人烟更加稀少,就连农田民舍也几乎不见,此时,徐掌柜回头说道:“大家警醒着,加快点速度,小五子,你照看好钱掌柜他们,”徐小五知道钟三不会骑马,便和钱掌柜一左一右把钟三的马夹在中间。 徐掌柜见准备停当,便夹了一下身下马,那马知道主人意思,小跑起来,身后两个师傅也随即跟上,徐小五在钟三的马头上轻拍了一下,那马也立刻跑了起来,钟三吓得赶紧抓紧缰绳,还好那马并不高大,即便跑起来,也还算稳健。 这样一口气跑了快一个时辰,加上前面走的一段路,算算路程已快过半,此时其他几人还好,钟三却已经累得不行,初次骑马,又是如此长时间,腿胯处早已磨破,整个腰背也被震得如同散架一般疼痛,徐掌柜在头前勒住马,钟三还没反应过来,徐小五已帮他勒住缰绳,幸好这一下停住,不然钟三就要冲到前面的马匹上去了。 这时,徐掌柜对众人说道:“前面有个集镇,就在官道旁,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咱们还是绕开为好,先从土路走一段,再转回官道,”钟三以为徐掌柜会让众人先到前面集镇休憩片刻,或者用点茶水,没想到还要继续前行,只因此行靠的是徐掌柜相助,又见钱掌柜并未有所表示,他便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钟三有所不知,徐掌柜他们打行每次押货,尤其是押运重要财物,向来不走热闹地方,一路上都是低调行事,这段到省城的道,也向来都是从土路绕行一段,时间多花不了多少,也从未出过事。 九人驾马赶车从官道下来,上了土路,又行了半个时辰,见前面有片开阔地,徐掌柜便让众人停下歇息,大家取下带在身边的水壶,喝着水,休憩着,也让马匹都喘息一下,钟三好不容易被徐小五和钱掌柜架着才下了马,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徐掌柜虽然也在休息,可眼睛却不断地扫视着周边,观察一切动静,可就在此时,只见远方地平线上突然窜出几匹马来,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马匹窜出,共有三十多匹,马上坐着的人,太远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见手中都拿着家伙,徐掌柜立刻大叫:“不好,快走!”说罢翻身上马,手已从背后包袱中抽出了那把宝刀,其余四个师傅此时也都翻身上马,各自手中提着兵刃,一个师傅问道:“掌柜的,看得出对方的来路吗?”徐掌柜道:“说不清楚,但来者不善,快走,往官道走!”此时钱掌柜二人及徐小五也已上马,马车也已备好,众人便赶紧催马向着官道方向赶去。 远处那群人一看,随即拍马追来,好在距离尚远,一时还未追近。 过不多久,只见前面有一片野柿子林,过了野柿子林,便是官道,众人此时已顾不了许多,只想着尽快赶到官道,于是大家纷纷夹紧胯下马,一头冲了进去! 第二十九章 省道(三) 平时无事的道,并不能保证一直无事,今日,徐掌柜等人就是真着了道,不过此事怪不得徐掌柜,他已经想得很细,只是该着摊上事,那也是躲不了的。 众人进了柿子林没多久,只听得咔嚓一声,拉马车的那匹马猛地一绊,先是双蹄跪倒,接着连翻几个跟头,摔倒在地!后面的马车由于巨大的惯性,也腾空而起,竟从马身上飞过,摔到地上后,又接连翻滚,震得完全散了架!那赶车的伙计,人也跟着飞出,重重砸在地上,全身扭曲,痛苦地呻吟着! 跟在马车后面的钱掌柜和徐小五一看,赶紧拨转马头,算是钱掌柜会骑一点马,那马从旁边冲过,擦到一棵柿子树上,马匹受了点皮外伤,钱掌柜倒是无事,徐小五也赶紧将马带到旁边,跑了好几步,好容易给勒住了,但此时他已来不及照顾钟三,钟三本就难受,再经此一番疾驰,身体更痛,此时又事发紧急,他控不住马匹,连人带马一头撞到前面马车上,马摔倒在地,人也跌落鞍桥,摔在地上,再连翻几下,才停了下来,大声叫着痛! 再看马车上的斗篷已经摔碎,斗篷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原来是一口红漆木箱,箱子上原本上了锁,还贴着封条,如今这一摔,箱子盖早被震开,露出箱子里的物件,都是些金银,少说也有上千两!金银上面还有封书信,已经快要掉落出来。 徐掌柜五个师傅都有功夫,他们又跟在队伍最后,看到出事,马上反应过来,都勒住了马,几人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下了埋伏,用绊马索给绊倒了马,他们带马上前看钟三和那伙计,此时钱掌柜和徐小五已在照看二人,但见钟三虽然摔得急,但都是些皮肉外伤,总算没有大碍,只是痛得厉害,但那伙计应是伤了内脏,此时口中已吐出血来! 徐掌柜立刻从怀中掏出两个药瓶,抛给徐小五,让给他们上药,又指了指那箱子,让徐小五把货拉到身边照看好,徐小五马上先把那封书信揣在身上,又把散落的金银都装到包袱里,整整装满四个大包袱。 就在此时,远处几棵柿子树后,窜出几个人,都穿着同样的灰色短衣,头上扎着黑巾,手中提着刀棒,逐渐围了上来,徐掌柜五人立即翻身下马,原来徐家师傅们平日里习的都是短刀,但在马上使短刀并不利于交战,因此便全部下马迎战。 只见那伙人中为首一个,手中也提着一把短刀,对着众人叫道:“东西留下,人留性命!”徐掌柜也拱了拱手道:“都是吃饭,爷们高抬贵手,行个方便,日后也好交个朋友!”那人嘿嘿一笑道:“东西留下,朋友可交!”徐掌柜见话不投机,也不再说,上前就是一刀,那人架刀相还,旁边几个师傅也纷纷找人捉对厮杀起来。 这几个山贼,功夫自然比不上徐掌柜几个,不多时,就有几个被砍翻在地,那领头的自然也敌不过徐掌柜,见势不好,虚晃一刀,刚想跳出圈外,被徐掌柜见着,一招顺水推舟,刀背扫到腰上,痛得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另几个喽啰见状,纷纷跟着逃去,徐掌柜等人也不追赶,此时,追兵快到,已能听到马蹄声,徐掌柜见车毁人伤,想着不能再拖延,忙叫徐小五道:“小五子,带着他们三个还有货,往官道跑,快!”徐小五也叫道:“掌柜的,你们呢?”“去官道报官去,我等脱身,自会来找,快走!”徐小五不敢不听,忙让钱掌柜扶着钟三上马,二人同骑一马,徐小五则把金银包袱都挂在鞍桥上,又拉着那重伤的伙计上马,也是同骑一匹,然后一路向北,往官道赶去。 这边,徐掌柜五人手握短刀,摆开架势,等着追兵,过不多时,果见那伙人冲入林中,进到身前,此时才看清,这伙人手中兵刃各不相同,但和方才那十几人一样,都穿灰色衣装,头扎黑色头巾,独有为首一人,与众不同,此人只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生的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短衣襟,小打扮,身披一件白色英雄氅,腰束红丝绦,脚蹬五彩虎头战靴,手中提一杆亮银长枪,胯下骑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看起来好不威风! 此人一看几个弟兄躺在地上,有的没了动静,有的还在痛苦呻吟,再见徐掌柜等人刀上带血,一下子怒从中来,他大喝一声道:“尔等竟敢伤我弟兄,看枪!”说罢,一招蛟龙出海,直取站在最前的徐掌柜,徐掌柜赶忙跳过,叫了一声:“在马上算不得真本事,有种下马打!”此人一听,右腿绕过鞍桥,双腿悬空,轻飘飘落在地上,看起来轻功了得,徐掌柜不敢怠慢,便与他战在一处。 这一场打得好看,一个枪法灵活,上下翻飞,变化多端,一个刀工醇厚,一招一式,皆是正统,一时间枪影刀光,密不透风,双方众人也都看得入神,似乎忘记了今日是两家交战,而是都屏住了气,静悄悄地看着。 又打了一会,仍然未分胜负,几个打行师傅看看时间不对,担心夜长梦多,于是纷纷上前助战,那边喽啰看这边以多打少,也多不愿,纷纷向前,而且大部分都骑马作战,这一场混战,又是昏天黑地,血溅肉飞,过不多时,之前柿子林逃散的山贼,不知从哪里又纠集了几十人,聚拢过来,现在双方人数相差更多,徐掌柜等人气力逐渐不支,虽然也砍倒多人,但自己也有两个师傅受伤倒地,另两个师傅也是累得气喘吁吁,疲于招架。 徐掌柜见势不好,虚晃一刀,跳出圈外,另两个师傅也聚拢过来,那边山贼头领带着众人步步紧逼,徐掌柜高叫道:“今日徐某以少战多,死而无憾!”那头领一听此话,似乎有所触动,打了个手势,让众喽啰停下。 过了一会,那头领开口道:“今日我等本为财来,尔等伤我弟兄性命,断不可饶,但我看你也是条汉子,现下给你两条路走,要么你随我上山,做个担保,让你手下人先走,五日后带一千两现银,到青龙山寨赎人,要么你我继续血战到底,定要尔等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徐掌柜听闻此言,略一沉思道:“好!放我弟兄先走,我随你上山!”几个师傅刚要阻拦,徐掌柜摆手道:“不必管我,快走!”说罢,擦了擦宝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大义凛然地走到山贼一边,两个喽啰过来拿了宝刀,将徐掌柜五花大绑,押在队伍之中。 那头领指着几个师傅道:“五日后不见银两,你们掌柜的命就没了,你们如敢报官,让咱知道,他的命也没了!”两个师傅对那头领道:“我家掌柜要是少根指头,定要踏平你的黑山寨!”接着又向徐掌柜道:“掌柜的,等着咱们来救你!”徐掌柜含笑点头,两师傅扶起受伤的两个师傅,牵着马,慢慢走出柿子林,那边喽啰也扶起伤者,拖起死者,押着徐掌柜,回返青龙山。 第三十章 省道(四) 青龙山坐落于省城与阳城之间,是为盛山山脉中的一座山,盛山山脉在阳城通往省城的官道南边,绵延几十里,有几百座大大小小的山头,有些彼此相连,有些独立成山,原来这里全是荒山,除了个别山民猎户,很少有人涉足,不过现如今的情况却完全不同,这些年,盛山山脉有几十座山头,已被大大小小十几伙山贼霸占,今日徐掌柜碰到的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山寨——青龙寨。 青龙寨的寨主就是刚才那个头领,姓王名英,人送绰号“小子龙”,因其面相清秀,爱穿白色大氅,又使得精妙枪法,与三国时的赵云赵子龙颇为相似,因此得名,在其带领下,已聚集了二百多号喽啰,算是盛山一带响当当的一支队伍。 青龙寨还有一个特点,与其他大多数山寨不同,因王英此人并非歹毒之人,一般对过往之人,只劫财物,不伤性命,有时还劫富济贫,做些好事,因此在盛山一带的口碑倒是不错。 今日,徐掌柜等人一到盛山地界,就被青龙寨的巡道喽啰给悄悄盯上了,他们这些探子,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是打行在押货,再看马车留在土路上的车辙印不浅,就知道货不少,因此马上向王英报信,同时继续躲在暗处,看似无人,其实一路跟踪,等待时机,徐掌柜等人刚下官道,探子便报信王英,让他们在必经的开阔地设伏,同时料想他们必向官道逃跑,就又在必经的野柿子林里安下绊马索,先前徐掌柜他们在柿子林里遇上的便是这几个探子。 此时,王英等人押着徐掌柜回到青龙寨,徐掌柜见此寨依山而建,寨门高大,守卫森严,几十个大小寨子分布其中,大部分是依山凿开的大石洞,也有一部分是用帆布撑起的帐篷包,这些寨子中,有的是公寨,给喽啰们聚会、议事用,有的是后寨,主要是做后勤、烧饭用,有的是库寨,是放兵器、粮食物资之处,有的是寝寨,是喽啰们睡觉的地方,还有些少量私寨,是给几个头领自住,有的头领还有妻室,也都住在私寨里。 在山头最高之处,是王寨,王英便住在此处,这个王寨,既有山洞,又有帐篷,足足十几个,围成一圈,其中最大的便是一座山洞,上刻“聚义堂”三个大字,是整个青龙寨的中心。 喽啰们将徐掌柜押到聚义堂,王英招来众头目,把今日之事说了一遍,有几个头目的手下人有死伤,都对这个徐掌柜恨得咬牙切齿,几个人叫嚷着让王英杀了徐掌柜,徐掌柜听了只是微微笑笑,丝毫无惧怕之意。 王英看了徐掌柜一眼,心里又增加几分英雄相投的义气,于是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道:“各位,咱们在此立寨已有三个多年头,我王英说出去的话,有哪句是乱说的?我既然说让他们带银子来赎人,怎能不守信用?没有信用,还怎么立寨?”下面有个头目说道:“大当家的,可今日咱死了好几个弟兄,还伤了十几个啊!这个仇难道就不报了吗?咱可从来没吃过这个亏啊!”王英听了点点头道:“今日确是我青龙寨吃了亏,但是既在道上混,死伤便在所难免,此事究竟如何收场,我自有计较!”说罢,便吩咐喽啰将徐掌柜押往大牢,严加看管,又让喽啰把徐家的宝刀拿过来,收在自己身边。 这边山寨如何祭奠死者、救治伤者,暂且不提。单说钱掌柜四人,两人一马,从柿子林逃出,急急赶往官道,徐小五常常押货,知道官道在北,便在头前领路,钱掌柜的马则跟在后面。 此时四人,惶惶不安,从未碰到的危险,今天居然就碰到了,真是始料未及,加上钱掌柜和钟三毫无押货经验,更觉惊吓,尤其钟三,本就未见过什么世面,再遭此劫难,加上全身疼痛难忍,更觉痛苦异常,而那伙计,此时已有点昏厥,全靠徐小五在后面架着,才不至于落下马去。 两匹马也都受了惊吓,还带了点伤,加上驮着二人,而且还拉着许多金银,十分吃重,因此,一开始还能跑上几步,到后来也就只能慢慢走了,钱掌柜和徐小五也无法,只好边走边回头,看有无追兵追来。 好容易走了半个多时辰,总算到了官道,钱徐二人一看,官道旁边正巧有一家驿站,二人赶紧下马,把钟三和那伙计都搀扶下来,走到驿站门口,抬头一看,门匾上写着:“百里驿站”,这就意味着此地离省城正好还有一半路程。 进得驿站,但见有几间屋子,几间库房,几间马厩,中间天井里坐着几个老军,应该是驿卒,他们看到有人进来,马上站起身来,走到近前询问:“你们是干啥的?”钱掌柜赶紧施礼道:“军爷!赶紧救救咱们,咱遇到山贼啦!”几个老军看看钟三和那伙计都伤得不轻,赶忙相帮一起扶到一间屋中,一个老军跑到隔壁屋中,请来一人,此人四十岁左右年纪,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看样子应该是此驿站的驿丞,那驿丞见伙计伤得很重,便亲自拿来伤药进行处理,另外几个老军则七手八脚在旁打着下手,过不多久,那伙计已没有动静,驿丞叹了口气道:“救不过来了!”钱徐二人知道伙计伤得太重,已经不治,也无办法。 那驿丞又看了看钟三伤势,然后说道:“骨头没断,皮肉之伤不打紧,上药了将养一段时日便好,”说着便给钟三上药,徐小五心急,赶忙插话道:“大人,小人等是阳城县镇东打行的,今日从阳城押货去省城,没承想在半路碰到劫道的山贼,如今我家掌柜正在南面二十里地的柿子林与山贼相斗,请大人赶紧派兵去救,如若晚了,我家掌柜他们寡不敌众,必要丢了性命啊!”那驿丞听了道:“山贼多少?”“大概有四五十人,”“我这是驿站,只有几个驿卒,没有兵丁,若要调兵,最近的中城县衙离此也有五十里地,加上官府派兵,需报本地卫所,等手续办好,来回最快也要一天,还怎么来得及去救你家掌柜?”徐小五一听就急了:“这可如何是好?大人,救命要紧啊!”那驿丞说道:“你碰上的是哪伙山贼?”徐小五道:“咱四人逃得早,没看仔细,只记得这伙子人穿的都是灰衣,头戴黑巾,”钱掌柜补充道:“他们马匹很多,看上去兵强马壮,”那驿丞想了一会道:“如若你们碰上的是青龙寨的,那你掌柜的性命应是保得住的,”徐小五还想再问,此时忽听门外有马蹄声,接着有人呼喊:“官兵何在?有人在吗?”徐小五听出像是押货师傅的声音,急忙赶到天井中,其他众人也都跟了出来,大家一看来人果然就是其中一个师傅,那师傅衣衫已破,浑身血迹,踉踉跄跄,一见徐小五等人,喜出望外,大声叫道:“小五子!小五子!快去救人啊!” 第三十一章 省道(五) 原来四个师傅逃出柿子林,走不多远,两个受伤的师傅都已奄奄一息,另两个师傅一看这样不行,只好商量着让其中一人骑马来求救,另一人则守在原地看护两个伤者。 先走的师傅也熟悉路线,他直奔官道而来,一来就看到了百里驿站,他和徐小五等人想得一样,以为驿站就是兵站,应该屯有驻军,因此进得门来便大声叫人。 此刻见着徐小五等人,那师傅把方才与青龙寨交战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大伙听到果真是青龙寨所为,又听到徐掌柜虽然被俘,但暂无性命之忧,都舒了口气,那驿丞说道:“青龙寨的王英很讲信义,他说等五日,五日内徐掌柜必无事,只是这一千两现银,要的不少,看来你等伤了他太多手下,是要让你们用钱抵命了。” 那师傅又赶紧说:“小五子,快随我一起去救你几个师叔,他们快不行了,”那驿丞听了立刻派遣四个老军,备一辆马车,几匹快马,随那师傅去救人,徐小五则把金银包袱交给钱掌柜保管,自己也一起跟去。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徐小五几人神情落寞地回到驿站,驿丞和钱掌柜等人一看,原来两个受伤的师傅命已去矣,徐小五等人把尸首给拖了回来,徐小五悲伤不已,这几个师叔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感情颇深,现如今,一下子就没了,着实令他伤心。 钱掌柜安慰了徐小五他们几句,又说道:“小五兄弟,人死也无办法,你两个师叔也是为救你家掌柜才丢的命,现如今徐掌柜还在青龙寨,咱还得先想法子救你家掌柜要紧啊!”徐小五听了这话,气得直哼哼:“我一定要杀了那伙山贼,为我师叔报仇!”那两个师傅听了也跟着摩拳擦掌,嚷着要扫平青龙寨。 那驿丞听了道:“此事不可意气用事,你等还要好好计议一番才行,”钱掌柜赶紧给驿丞深施一礼道:“大人,小民等遇此大难,还望大人做主!”那驿丞道:“现如今,你们还是要先派人回阳城,一来报你们自己打行,让多派人手前来帮忙,另外,青龙寨要一千两现银,你们打行如果有,赶紧带来,”旁边一个师傅一听就急了:“这难道是让咱们用银子赎人?这不太便宜这伙子山贼啦?他们死了人,咱们也没少死少伤啊,这还有王法不?!”那驿丞听了又说道:“你等不在此处,不知内情,我已在此驿站多年,青龙寨只不过是此一带十几个大小山寨中的一家,如若都要剿灭,朝廷能有如此多的兵力吗?再说,我方才不是说了,青龙寨并不是无信之辈,若能用银子化解,其实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总比大动干戈要好得多,”徐小五听了说道:“可是,可是真如此,师叔们不就白死了?”那驿丞又道:“所以方才我说,你等要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到底咋办,依我看,还是大事化小,如若真要报仇,那也不能全指望着官府,要知道,剿灭一个青龙寨,至少得调五六百兵卒,这可不是中城县衙就能做的事,中城县只有一个百户所,没有那么多兵力,如要调兵,就得惊动中原府,惊动中原卫,甚至惊动兵部和朝廷,这可是天大的事啊!”徐小五等人不懂官场的事,听了一时答不上话,钱掌柜看出此事确实不简单,徐小五等人就算再急也得慢慢来,于是向驿丞说道:“我等还听大人意思,”那驿丞接着道:“我看你们还是两手准备,一是要准备银两,并且一定要多派人手安全送来,千万不可再出事,第二是尽快报官,你们此次道上被劫,虽不在阳城县境内,但你们打行是阳城县的,货也是阳城县的,死伤之人也是阳城县的,必须要尽快报阳城县衙,让他们出个章程,此处虽然归中城县管辖,但这事如若要官府出面的话,最终还得两县商量着办才行,”众人一听,都觉得此话在理,几人一商议,也不知打行内有无这许多现银,平时打行的财物都是徐掌柜夫人一手操办,徐小五和几个师傅也不知情,但回去总得有人办事跑腿,镇东打行里徐小五算是精明能干的,现在事态紧急,加上两个师傅和那赶马车伙计的尸首也不能长时间放在此处,于是众人决定由徐小五和一位师傅一起,先运送尸首回阳城,至于押运的那些金银首饰以及那封书信,此时更加不敢带在路上,就全部留在驿站之中,由钱掌柜和留下的一个打行师傅负责看管,那驿丞听了,觉得此法可行,他也派一个老军备了辆马车,协助他们同回阳城。 徐小五等人刚走,那驿丞即写下一封文书,吩咐一名年岁稍轻的驿卒,挑选一匹快马,即刻动身,赶去中城县衙,将文书呈予知县,让他亲自定夺此事,然后再将消息带回驿站,好做商议。 这一晚,百里驿站只剩那驿丞、三名老军、钱掌柜、钟三,还有一位打行师傅,钱掌柜等人一夜都在惴惴不安,除了白天之事尚有后怕,此时他们又在担心有无贼人前来劫财,好在此处已在官道上,又是官家驿站,现在尚无哪个山寨敢明着和官府作对,因此一夜平安无事。 且说徐小五等人回奔阳城,因心中着急,恨不得肋生双翅,无奈那师傅和徐小五自己都已疲累不堪,加上那辆马车是由一匹老马拉着,又驮着三具尸首,速度也实在快不起来,这样用了快两个时辰,才赶回阳城县,到得县城外,却犯了难,原来此时阳城西门已关,几人出来时急,竟都未想到关城门的事,无奈之下,只好等在城门洞里,初冬夜风,吹得几人瑟瑟发抖,加上自出阳城起,滴米未进,人累马乏,又烦闷悲伤,这滋味真是好不难受。 好容易挨到天光微亮,城门打开,守门的兵丁一看众人这副惨样,都深感奇怪,众人也不多说,直奔镇东打行,一进大门,徐小五便大叫道:“快来人啊!出事啦!快来人啊!” 打行里几个师傅听到声音,赶紧过来,一看徐小五等人,衣衫污损,血迹斑斑,土头灰脸,更看到马车上用草席盖着的尸首,大家都立刻吓了一跳,有的师傅以为是徐掌柜出事了,赶忙问徐小五,徐小五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让他们赶紧禀报掌柜夫人。 此时掌柜夫人尚未起身,有人立刻找到夫人的贴身丫鬟,让她叫醒夫人,说是出大事了,那丫鬟也吓得不轻,赶紧报予夫人,掌柜夫人一听,立刻起身,稍稍穿戴,便赶至正堂,此时一见席子下伸出的三双脚,再见徐小五等人悲伤的样子,她也吓得有点支撑不住了,但还是强作镇定,稳稳地问道:“小五子,这是咋的啦?”徐小五和那师傅一看夫人来了,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徐小五声音哽咽,先把昨日之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道:“夫人,咱家现在就靠您啦,只有四天时间了,您赶紧拿个主意吧!” 第三十二章 省道(六) 徐掌柜的夫人也是女中豪杰,徐家三代习武,对武术传家颇为重视,因此,在徐掌柜年轻时,徐家就在阳城一带武林圈内给徐掌柜物色合适人选,无奈阳城实在太小,徐家已是此地最大的武术世家,实在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合适人选,后来,随着镇东打行的生意越做越大,逐渐有些客户开始知道徐家择媳的想法,也开始帮着徐家筹划,终于,通过其中一位重要人物的牵线搭桥,徐家结识了与阳城县北面相邻的新城县头号打行——镇北打行的郭家,再经几次交流互访,逐步定下了徐家公子迎娶郭家小姐的婚事,这门婚事双方都十分满意,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一时在两县传为佳话。 郭家大小姐郭凤英,绰号“赛木兰”,因从小在郭家受武术熏陶,习得一手郭氏剑法,玲珑之中透着威风,加上郭凤英直爽大气,气概不输男儿,因而得此名号,郭凤英嫁入徐家后,除了与徐掌柜切磋武艺、取长补短之外,还逐步管上打行的内部事务,尤其是在徐掌柜完全掌管镇东打行后,帮着丈夫一起经营,夫妇俩的分工是徐掌柜主外,徐夫人主内,一切有条不紊,生意红红火火。 此时,徐夫人听到徐小五哭诉的经过,心里稍稍平静,毕竟丈夫此时还活着,她迅速厘清头绪,看着打行众人皆已聚齐,便开始布置起来,首先徐夫人让打行跟随徐家两代的老师傅姚成东主持,将两位死去的师傅和那伙计收殓,择吉日落葬,并重赏其家人,然后吩咐,近几日打行买卖暂停,全力以赴解决危机,但对外不可泄露具体消息,免得传扬出去,反而不利,同时让众人不要惊慌,各司其职,等待可能派遣的任务,又让徐小五等人去休息,还打赏了帮忙运送的那个驿站老军,如此安排已毕,徐夫人便转回内宅,拿出账本,看了看账上的现银,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搭救丈夫。 过不多久,徐小五又来求见,徐夫人让他进来,徐小五仍是满脸的疲惫,徐夫人便问道:“小五子,咋不多歇息一下?”徐小五答道:“夫人,掌柜平时待我等恩重如山,此时遭难,我思来想去,心里甚不安稳,想着还是要快些救掌柜的,”徐夫人道:“小五子你能有这份心,说明掌柜的平日里没看错你,打行里的伙计数你机灵,我且问你,有何解救之策吗?”徐小五沉吟了一会道:“夫人,此事有些棘手,昨日在百里驿站,我是很想着请官府出面剿灭山贼,解救掌柜,但今日冷静下来,觉得那驿丞说得也不无道理,如今,别说官府肯否相助咱不知道,即便是官府肯派兵,耗费时间不说,大动干戈起来,那伙山贼可能狗急跳墙,到时说不上真要祸害掌柜的性命了,而且那驿丞既说青龙寨头目讲信用,是否我等就先用银子赎人,待掌柜的回转之后,再请官府派兵灭贼报仇?”徐夫人听闻此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方才也在想此事,和你想法相近,此时动兵,掌柜的在他们手上,不是好时机,”徐夫人沉吟一会又道:“但说到底,此事也不能不报官府,这样,报官之事我再考虑安排,咱们先准备好用银子赎人,”徐小五点头称是,徐夫人又道:“可我方才盘算了一下,打行并无如此之多的现银,满打满算,还缺五百两,”“银两不够?!那可如何是好?”徐夫人考虑了一会说道:“这样,我马上写封信,你辛苦一趟,多带几个师傅,去趟新城县我娘家,我和我爹先借五百两银子来急用,”说着,徐夫人便让丫鬟备好笔墨,她亲笔写好家信,交予徐小五道:“此番路上加倍小心,去新城县的路远,北面的道虽然比西面的好走点,但也太平不了多少,你一路快去,天黑关城门前赶到,明日天明后再动身,我在信中已请爹爹多派几名好手保着你等回转归来,”徐小五接过书信,赶忙揣在怀中道:“夫人放心,这条路我熟,现在即刻出发!”说完施了一礼,转身出去。 这边徐夫人看着徐小五出门,心中想起方才所说报官之事,又觉烦闷,因为她知道,报官之事和徐掌柜被俘之事几乎是同等重要,也同样难以处置,因为这关系着镇东打行的命运。 方才说到,徐掌柜徐夫人的婚事,是由一位重要人物穿针引线,此人既是他们的媒人,也是镇东打行的大客户,更是直接关系着打行现在和未来的关键人物,他非是旁人,正是这阳城县的知县——张长青。 阳城县虽是穷县小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衙的架构却还是比较齐整的,其中,知县为正七品,另有正九品主簿及未入流典史各一人(当时朝代的县衙里,主簿负责巡捕典狱,典史负责文书收发及其他综合事务),县衙坐落于阳城县中央,围墙环绕,兵丁守卫,在此穷苦之地更显威风八面,一般百姓轻易不敢涉足此禁地,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知县张长青,三十岁年纪,却已在阳城县主政五个多年头,谈起张知县,熟悉的人都知道,其主政能力不算出众,但文采奕奕,一手草书沿袭黄米之风,写得潇洒飘逸,令人赏心悦目,也正因为此优点,张长青年少之时便出人头地,在赵地的乡试中一举摘得解元桂冠,获得时任中原府同知刘文远刘大人的赏识,刘大人在与张长青的几次交谈中,听其坐而论道,更加青睐,便索性将爱妾所生之女许配给张长青,张长青得此靠山,从此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已在知县任上干了多年,现在,对阳城大小事务早已全面掌握在手,权威不可谓不重。 这样炙手可热的县太爷,本来镇东打行是高攀不起的,但没想到却是张知县主动找上门来搭上了关系,原来,知县夫人出嫁之前一直住在中原府,后来随丈夫赴任阳城,阳城是个穷地方,繁华程度完全不比省城,采买东西也不方便,因此,夫人住得很不习惯,时常思念家乡,一年总要回省城住上一段时间,每次去省城,张知县都要准备礼品孝敬岳丈大人,回来时夫人又要带回很多吃喝穿用之物,来回路上,大车小车,大包小包,又有夫人在途,甚为惹眼,张知县深怕出事,起初想派县衙兵丁护送,可是朝廷限定县衙向管辖以外地区派兵,向外派兵必须得请示千户所,千户所又绝无可能同意为了这些私事派兵,于是张知县就打听阳城有无打行可提供保卫,众人一听,一致推荐镇东打行,又说徐彪人称徐一刀,功夫十分了得,张知县听了大喜,就主动找到徐彪,请其亲自带队打行师傅,来回护送夫人和财物,徐彪为人正直,不愿亲近官场,加上当时年轻气盛,因此开始并不想接此买卖,后来,时任掌柜、徐彪的父亲告诉徐彪,打行的规矩是不分客户,不问出处,但有困难,总要相助,徐彪这才慢慢同意,以后张知县每逢节庆或者岳丈岳母寿辰,还请徐彪押运贺礼,这样次数多了,又从未出事,张知县便觉得徐彪办事牢靠,做事稳重,后来听说徐家长辈对徐彪婚事的想法,便主动帮其谋划,恰巧张知县与新城县知县同僚相识,通过他辗转介绍郭家认识,成全了徐彪的婚事,再过数年,徐彪正式成为镇东打行的掌柜,镇东打行的买卖也在徐掌柜夫妇的经营下,越做越好,本来这一切都十分顺利,谁成想发生昨日之事,不仅使得徐掌柜落难,而且偏偏押运的又是张知县的货,真可谓祸不单行,难上加难! 第三十三章 省道(七) 这次徐掌柜押的货价值不菲,徐掌柜夫妇对此很清楚,往常张知县送去省城的,一般都是些银子或土产绸缎之类,虽也有些价值,但一趟也就二三百两银子的东西,此次则完全不同,除去一千两现银,还有一百两金子,按照一两金子换十两银子的官价,总值达到了二千两银子,另外还随箱附有书信一封。 徐掌柜夫妇当时也纳闷,为何此次礼品如此贵重,他们不便多问,当然也无从知晓,其实现在是一个非常时刻,方才所说的同知刘文远前段时日刚刚升任中原府知府,是省城主政的一把手,位高权重,近日又正逢其五十整寿,可谓是双喜临门,张知县的夫人前段日子早已回到中原府家中准备贺寿之事,张知县因公务在身,不能回去,夫人再三嘱咐,此次贺寿,众儿女皆在献宝,大有比拼孝心、争宠邀宠之意,他们自己的礼可千万不能轻了,因此,张知县费尽心机,到处腾挪周转,费了很大的劲,用了很长时间,才总算筹齐了一千两银子和一百两金子,又潜心撰写贺书一封,准备在岳丈寿辰之日前送达,以博岳丈欢心。 对于这些内情,徐夫人无从知晓,但她明白,此次所运之货十分贵重,若是有个闪失,镇东打行可就要赔垮了,招牌也定是要砸了,若是送迟了,张知县也必要怪罪下来,因此,她才十分犯难,不知该如何秉明张知县,可被劫之事已出,又是人死人俘这么大的事,百里驿站的驿丞说得对,此事还必须要报县衙才行,就算再瞒其他人,也不能瞒官府,还要看看官府究竟有何说法或是可帮忙之处,况且,现在金银也都还在百里驿站,暂时都还是安全的,想到此,徐夫人当即修书一封,将昨日之事作了详细描述,然后找来一名伙计,让他即刻送往阳城县衙,务必要马上呈报知县大人。 一个多时辰后,伙计陪着一人回转打行,徐夫人一看,原来是张知县的书吏,那书吏常来打行交办押货之事,是张知县的心腹,徐夫人立刻吩咐看座上茶,那书吏谢过徐夫人坐下了,徐夫人问道:“请问知县大人有何示下吗?”那书吏答道:“夫人,在下正为此事而来,看到夫人的书信后,大人十分着急,因打行逢此大难,时间又紧,大人的意思是首先要妥善处置死去师傅伙计的后事,然后要集中力量赶紧解救掌柜性命,因事情出在中城县境内,本县管辖,恐多有不便,如若派兵,还需报请千户所,如此颇费周折,反而耗时耗力,”那书吏看了眼徐夫人,停顿一下接着道:“夫人听了请莫见怪,我家大人认为,山贼提出的以银赎人,倒不失为眼下可行之计,请打行还是要及时筹措银两,如有难处,县衙可协助号召城西众商行捐赠或者暂借,确保你们获得必需的赎银,”徐夫人一听此言,便知官府并无出兵之意,甚至根本不愿为此事大动干戈,这和自己当初的判断差不多少,于是说道:“谢过知县大人,镇东打行的想法与大人一致,我已安排处理两位师傅的后事,同时,也将筹措银两,准备去青龙寨赎人,”那书吏听了又道:“我家大人知道事有难处,还准备修书一封,即刻递往中城县衙,请中城县给予你们必要的支持帮助,”徐夫人听了道:“谢过大人,”此时,那书吏停了停,又看了眼送信的伙计和一旁的丫鬟,徐夫人看出意思,便让二人退下。 书吏见二人退出屋外,立刻换了副神情,带着责怪的语气说道:“夫人,镇东打行以诚信立业,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出事,这趟的货,夫人想必也清楚,那是大人的重礼,你等为何如此不小心,如若有个闪失,那还了得吗?”徐夫人听出了张知县的不满,于是说道:“此次出事,实属意外,打行也完全意想不到,但是,如同这么多年的每次押货一样,我家掌柜都十分谨慎,也是作了精心准备,挑选了打行最好的四个师傅和他一起担当护卫,这条道之前也从未出过事,但这趟偏就运气不好,遭遇贼人,即便如此,掌柜的也还是遇事不慌,一边对付山贼,一边让人把大人的货安全带出险地,现在货已在百里驿站,是安全的,此事我已在信中秉明过了,”“你秉明过是可以的,你说货已到安全地方也是可以的,可现如今,如何才能把货继续送出,按时送达省城,你们是否考虑了?我家大人让在下带话,本来昨日货就该到,现在已经耽搁一日,最多再给你们一日,明日必须送达省城!”“明日?!”徐夫人吃惊地问道,“是的,后日便是大人岳丈寿辰之日,明日已是最晚时间,不能再晚,这些话都是大人亲口所述,”徐夫人道:“时间这么紧,掌柜的又不在,几个顶梁柱师傅,两个已死,此时打行根本没有人手,这又该当如何处置?”那书吏冷冷地道:“这就是你们打行的事了,我家大人还说,此趟后半路程,你们仍要想方设法,尽最大力量保障安全,千万不可再出变故,否则大家今后就都很难做了!”书吏停顿了一下,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见徐夫人不答话,接着又道:“徐夫人,恕在下直言,此次的货,价值重大,千万可别再有闪失了,不然你们打行真就无法交代了,请徐夫人切记切记,”徐夫人想了一会,用坚定而又缓慢的语气说道:“好吧,既然知县大人有此要求,咱们打行也一直遵循按时送达、安全送达的打行精神,请你带话回去给大人,咱们既然接了此单,不管再难,也必按照大人的要求,明日将货送到!”那书吏一听此言,转而笑道:“徐夫人果然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有夫人这句话,我也好回去回禀我家大人,夫人现在事多,在下不再叨扰,有啥信息还请及时传递,大人还是很关心徐掌柜安危的,”说罢,站起身来,向徐夫人揖手告辞,徐夫人叫屋外的伙计将他送出大门。 书吏走后,徐夫人独自坐在屋中,气得火冒三丈,方才书吏所传张知县的话,实在是为官做派,完全不顾打行的死活,对打行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忙,表面上虽然说了几句关心徐掌柜的话,让打行赶快用银子赎人,实际上出的都是打行自己的钱,一千两银子,这几乎是拆了大半个镇东打行!他们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了吗?继而居然还怪罪打行耽误其送货行程,更在此难关之处硬性要求明日将礼送到,可见官老爷心中想的根本没有别人,就只有自己的那些金银,徐夫人很清楚,知县的这些礼送的时间本就晚了,但他根本不考虑自身的问题,反倒在此最难时刻提出无理要求,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方才书吏在说的时候,徐夫人就差点忍不住翻脸,总算夫人当场忍住了脾气,不然就那书吏,就算不断胳膊断腿,至少也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就这样生着闷气坐了许久之后,徐夫人才逐渐冷静下来,她想到张知县的要求虽然是强人所难,不近人情,但他毕竟是这趟货的货主,他提出按时送货似乎也可说是他的权利,更何况他是本县的父母官,又是自己和丈夫的媒人,从这个角度想来,确是不能不给他一个交代,否则镇东打行恐怕就真的过不了这关了! 第三十四章 省道(八) 现在徐夫人反倒异常清醒了,从今早一见到徐小五等人狼狈不堪逃回来的样子开始,她的心中便一直装着疑惑和不安,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又将向何处发展,她完全无法掌握,而到了现在,尽管再往前如何走她依然没有十足把握,但最起码,事情所有的基本情况已完全明确,张知县的要求也十分清楚了,而且,自己的丈夫目前还活着,张知县的货也都还安全地留在百里驿站中。 这样便很清楚,摆在面前的就是要解决的两件事,一是救人,二是送货,徐夫人现在有点后悔,早上让徐小五走得太急,竟没想到要在信中请爹爹一道来帮忙,这样就可以让他老人家出面押运张知县的货去省城,而自己可以专心解救丈夫,可她当时也未完全拿定主意,最关键是她无法料到知县竟然如此急切地要求送货,这完全打乱了她当初的计划,她当初是想先搭救丈夫,再继续送货的。 继而她又转念一想,即便请爹爹前来,晚上要关城门,最快也要明早动身,等赶到阳城最早也要未时以后,然后即便当时就立即从阳城出发,赶到百里驿站也要快到酉时,天色已黑,更别说还要再去省城,送货是万万来不及的,这可到底如何是好? 徐夫人左思右想,绞尽脑汁,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令她一时十分振奋,这个主意就是——先送货,再救人! 徐夫人这样想也是如今唯一的办法,她的计划是自己马上亲自赶去百里驿站,与留在那里的人会合,明早便动身送货去省城,这样做,一来可以及早增加百里驿站的人手力量,二来押运时间也来得及,而且,她准备先不带现有的五百两银子,包括明日要运来的五百两银子,都先留在镇东打行,毕竟这一千两银子关系着丈夫的性命和打行的命运,非同小可,为了路上安全,她还是想请爹爹亲自带镇北打行的师傅们来送货到百里驿站,不管怎么说,镇北打行的力量都要比自己打行要更加强大,路上一定更加安全,然后如果一切顺利,她明日天黑前便可从省城赶回百里驿站,再与后日天黑前可赶到驿站的爹爹他们会合,共同谋划解救丈夫之事,这样距离赎人时限也还有两日,时间也够,想来想去,这也算是一条两全其美之计。 徐夫人想到此,决心已定,她立即吩咐召集打行的师傅伙计,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众人听了都夸赞此计甚妙,接着徐夫人便安排了几件事:一是写一封书信,让一名伙计明日一早便送去新城县爹爹那里,请他多带人手前来帮忙,二是留下话给回到镇东打行的徐小五,让他明日送到银两,先放在打行银库好生看管,等爹爹他们来了再一起运来百里驿站,到时带上那百里驿站的驿卒,三是再写一封书信,把自己的计划简单写明后,派人即刻送去县衙给张知县,让他知晓自己的行动,最后是带上打行里剩余十几位师傅中的八位,其中几个都是去过省城熟悉道路的,即刻随她出城,赶往百里驿站,她又吩咐,他们走后,打行暂时关门歇业,以确保存银存货的安全。 半个时辰之后,八位师傅均已准备齐全,他们在后门处等候徐夫人,大家都知道,此次夫人亲自出马,也是迫不得已,只因掌柜被俘,事态紧急,又要送货,又要救人,夫人只能亲自上阵,但又因此更加敬重夫人的英雄本色,确实是巾帼不让须眉! 过不多久,但见丫鬟随一人走来,此人身穿一袭深紫色长袍,外罩灰白色对襟皮袄,脚穿鹿皮短靴,头戴精致亮白发冠,腰束宝剑,看上去英气逼人,威风凛凛,众人一看都傻了,但其中有几人认出是徐夫人,急忙施礼,其余人等这才明白过来,也都跟着施礼。 原来徐夫人考虑再三,觉得女家出门毕竟不便,还是扮成男子,更加不容易露出马脚,对此次办事有利,因此,便让丫鬟协助,找了几件徐掌柜的衣服,换成了男装。 此时,马已备好,徐夫人翻身上马,与八位师傅一起,出了后门,又出阳城西门,打马扬鞭,直奔百里驿站而去。 这边再说徐小五听了夫人的吩咐后,揣好书信,急匆匆带上四位打行师傅,骑马赶赴新城县,徐小五之前去过几次新城县,其中有几次是押运货物,有几次则是当初徐掌柜迎娶夫人时,来回的走动联系,因此对此道路颇为熟悉,此刻他心里着急,完全不顾昨日一天一夜的辛劳,只想着不能再被关在城门外,因此只在路上歇了一次,其余时间都是一路疾驰,这样终于在近三个时辰后,进了新城县城的南门。 新城县位于阳城县的北面,北邻同州府,西邻中原府,东接凤山山系,因相邻的同州府与中原府皆是大府大城,新城县也因此被带成了大县,经济状况自然比阳城县要好,土地和人口也比阳城县要多,热闹程度远非阳城可比。 然而徐小五等人无心观赏街景,进得城门,便直奔镇北打行,到了打行门口,翻身下马,让门口伙计进去通秉,那伙计认得徐小五,知道是掌柜女婿所开镇东打行的,无须多讲繁礼,又见几人风尘仆仆,似有急事,因此便直接带徐小五等人进去面见郭掌柜。 镇北打行的现任掌柜名叫郭威,就是徐夫人的父亲,郭家和徐家相似,也是武术世家,郭家有两门绝活,一是郭氏大刀法,势大力沉,威猛异常,另一就是郭氏碧玉剑法,玲珑剔透,精妙无比,郭家还有一个规矩,刀法传男,剑法传女,因此,徐夫人从小便开始研习郭氏剑法,她天生爱武,又聪明机灵,因此剑法十分出众,而其父郭威,则擅使一口大刀,此刀为精铁打造,足有六十多斤重,别人就是抬也抬不动,然而郭威使起来,却呼呼生风,游刃有余,此刀两面刀背各雕有青龙一条,而郭掌柜又生得美髯几缕,提了刀之后颇似三国时的名将关羽关云长,因此人送绰号“赛云长”。 郭掌柜一见徐小五等人,便猜到他们是有大事,又看到他们要施礼,便叫免去一切礼数,吩咐一旁伙计看座上茶,徐小五于是赶忙从衣内拿出徐夫人的书信,呈给郭掌柜,郭掌柜拿起一看,皱起眉头,他也万万没想到,镇东打行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放下书信,看了看徐小五等人,然后问道:“小五子,看来你家夫人已打算用银子赎人,按目前的情形,我也同意此想法,五百两现银我今晚便可备好,”徐小五听了赶紧揖手道:“谢过郭掌柜,”郭掌柜摆手道:“你家掌柜是我爱婿,何谈一个谢字,”郭掌柜顿了顿又道:“银子的事是小事,人命才是大事,按信中所说,明日我可多派人手保你等回转阳城,只是我在想,此危难时刻,你家夫人一人能应付过来吗?”徐小五一听此话,觉得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于是赶忙起身道:“郭掌柜,恕小人冒昧,我家夫人虽然硬气,要独自扛此重担,但我想如果可以,还请大掌柜的能和咱们同去一趟阳城,帮着夫人共渡此难关!” 第三十五章 省道(九) 郭掌柜和徐小五不谋而合,二人都觉得光靠徐夫人一人来应付如此大的难关,还是力量过于薄弱,尽管二人现在都还不知阳城县衙的态度,也都不知张知县明日到货的要求,但郭掌柜作为父亲,不可能放心让女儿独自承担,而且还是女婿被俘的事,徐小五作为伙计,他当然也希望此时郭掌柜能增援镇东打行,毕竟目前的镇东打行急需帮忙,于是二人议定,明日一早,同赴阳城。 二人的这个想法正好打消了徐夫人的顾虑,但她并不知情,因此,走之前她还让伙计明日一早去新城县请爹爹前来相助,而此时的她,也已经在赶往百里驿站的路上。 徐夫人和八位师傅快马加鞭,一路风驰电掣,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便来到百里驿站门口,此时天已全黑。 众人刚下马,钱掌柜和留着的那打行师傅便闻声赶出,看着徐夫人,一下子都未认出,经过旁边师傅一提醒,这才认出来,连忙施礼,徐夫人问候他们辛苦,这时,那驿丞也走了出来,众人互相介绍施礼后,一同进了百里驿站。 进得驿站落座后,徐夫人起身施礼,对驿丞照顾伤者、派人相送以及提醒建议等等,均深表谢意,徐夫人拿出一个包裹,说道:“大人,此乃我等一点心意,万望收下,”那驿丞一看,有所不悦,他对徐夫人说道:“区区小事,本是我分内之责,夫人既已言谢,下官领过便是,至于其他,恕不能受!”徐夫人一惊,没承想在这小小驿站,竟还有如此清廉之人,心中倒又起了几分敬意。 原来那驿丞姓郑名仕清,是中城县人,他自幼爱读诗书,从小便想功名入仕,报效国家,可惜考运不佳,只中了个秀才,乡试却屡战屡败,因此仅仅当了驿丞这样不入流的小官,不过虽然驿丞的薪俸很低,但郑仕清却甘守清贫,在此百里驿站一干就是整整十个年头,而且他不仅尽职管理驿站事务,还常为有需要的过往商旅百姓提供帮助,已经成为这二百里省道上的一股清流。 听了郑驿丞的话,徐夫人道:“大人如此廉洁,令我等愈加敬重,那我等亦不再勉强,但因丈夫之事尚未解决,可能还要再侵扰宝地数日,万望大人成全,”郑驿丞道:“只要下官在此驿站,便是为过往旅客提供方便,你等遇此大事,正在难处,不必多心,尽管使用,若有何需要,我亦可提供帮助,”夫人听了再次起身道谢。 接着,徐夫人又将明日先押货去省城、再赶回驿站、待后日与爹爹在此会合后、共同商议赎人等等一系列的想法,与郑驿丞说了一遍,郑驿丞听了觉得在理,便说道:“夫人所言,正是当今最为合适之计,下官估摸着中城县在此事上的态度,也不会与你们阳城县有太大的差别,现如今的官府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说像阳城县,事情不发生在自己地界上,即便是咱中城县,不出大事,也必然不愿大动干戈,更何况中城县本没有多少驻军,如若调兵,还要报请中城百户所,这等于是说自己无能管理,弄得地面不太平,那还不丢尽知县的脸面?因此下官想,如不出所料,最晚明日,中城县的文书必到,肯定也不过只是一番空谈而已,”徐夫人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昨日伙计同我说过,您对他说的也正是此意,我听了后觉得很有道理,因此才打算先用银子赎人,”郑驿丞又道:“既如此,你等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赴省城,一路上还需多加小心,”说罢吩咐几个老军又腾出三间库房,给徐夫人等人使用。 郑驿丞布置完,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屋内,这边钱掌柜和那师傅把徐小五交给看管的金银书信原封不动拿出来交给徐夫人,徐夫人看了说道:“钱掌柜,此番行程,多有不便,还请见谅,又劳烦您代打行看管货物,真是十分感谢!”钱掌柜急忙施礼道:“嫂夫人哪里话来,是咱们给打行增加麻烦了,这两日,为了此事,我心中甚为不安,徐兄带我去省城,纯粹是帮忙,一分银钱不收,还增加两个累赘,此次遭难,想来与我也有关,真是不甚抱歉!”徐夫人摆了摆手道:“钱掌柜,此事与你等无关,不必挂怀在心,对了,听说您那位朋友受了伤,请问现在情况如何?”钱掌柜回道:“都是些皮肉伤,问题不大,今日驿丞差人去镇上,请了个郎中来看过,开了方子,又到镇上去抓了药,然后该服的服,该敷的敷,现下疼痛已有缓解,面色也好些了,想来再将养数日,便可痊愈,”徐夫人听了说道:“没事就好,害得你们行程中断,人又受伤,实在抱歉,”钱掌柜揖手道:“夫人不必如此说,应该是我等过意不去才是,”徐夫人接着问道:“但不知钱掌柜后面如何安排,省城还去否?”钱掌柜道:“我等就在此处,看看能否在解救徐兄之事上帮忙做点什么,也好稍稍弥补一下心中的亏欠之意,”徐夫人听了道:“钱掌柜,亏欠之话以后不要再说,家夫与钱掌柜皆是同路落难之人,谁也想不到,不必再放在心上,”徐夫人顿了顿又道:“我本来也想和钱掌柜商议,明日我押货去省城,天黑前便可赶回,后面几日可能要忙于搭救家夫一事,我想等您兄弟将养好身体,我再派师傅送你们去省城,不知可好?”钱掌柜听了忙说道:“不敢再劳烦夫人了,咱俩去省城的事,自己可以解决,离此十里地,就有一个镇子,到时去镇上雇辆车即可,只是这几日解救徐兄,我等虽然帮不上大忙,但若有些繁杂小事,还请嫂夫人差遣就是,我等必将尽心办好,”徐夫人道:“钱掌柜客气了,”二人又客套了几句,钱掌柜便告辞回了自己和钟三的屋。 这边徐夫人接着又与九位打行师傅布置明日押货去省城之事,她吩咐把金银都散开,分成十份,装在包裹之中,九位师傅连同自己各分带一份,这样子看起来,也就不那么惹眼,至于那封书信,徐夫人虽然不知里面内容,但觉得一定也很重要,于是便亲自带在身边,等到所有安排已毕,众人才纷纷安歇,好养足精神,明日赶路。 再说钱掌柜回到屋中,看见钟三正坐在炕上,钟三今日的精神已好了些,午后服了药之后又睡了一觉,醒来后便与钱掌柜说了几句话,钱掌柜让他安心将养,徐掌柜此次遭难,他们也有些责任,解救徐掌柜之事如有能帮忙之处,他是定要出力的,钟三听了也点头称是。 其实钟三的心里现在是矛盾的,他一方面同意钱掌柜所说,也认为该为解救徐掌柜出力,可心里又十分着急,虽然昨日受了伤,受了惊吓,但今日慢慢平静下来后,还是想起赴省城的事,没想到这趟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是始料未及!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花点银子,自己雇车去,或许现在都已经到了,可是,现在还有啥好说的,别说去了省城之后怎么办完全不知道,就是怎么去省城现在也是一筹莫展啊,想到这些,他真恨不得身体马上就能恢复,这样他就可以快点赶去省城了。 正在愁烦之时,见钱掌柜进来,钟三轻声问道:“大哥,外面动静很大,是有什么事吗?”钱掌柜道:“贤弟,你怎么不歇着?身子骨可好些啦?”“敷了郎中的药,感觉好点了,不那么痛了,”“嗯,那就好,你安心将养,外面的事有我来应付,”“大哥受累啦,我听到方才外面好像人很多啊,”“嗯,是徐掌柜的夫人带着打行师傅们赶来了,明日要把这趟的货继续送往省城,”钟三一听省城二字,就问道:“他们何时动身?可有马车吗?!”钱掌柜一听就笑了:“怎么着,你还打算明日就去省城啊?我看你还是别多想了,现如今人家的烦心事多着呢,咱可不能再给人家添乱了,”钟三听了道:“也是,唉,咋就碰到这事了呢,”两人又说了几句,便都各自歇息了。 第三十六章 省道(十) 省道(十) 次日一早,徐夫人与九位打行师傅便动身赶赴省城,郑驿丞与钱掌柜一起送至门口,徐夫人在马上向他们抱拳道:“今日天黑前便回来,”郑驿丞和钱掌柜也抱拳道:“一路平安,”众人随即打马扬鞭而去。 这边郑驿丞和钱掌柜回转驿站,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但见前日打发去中城县送信的驿卒回来了,那驿卒将中城县知县的复信呈给郑驿丞,郑驿丞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书信不过寥寥数笔,一方面说已经知道此事,并做了商议,但县衙现有兵力不足,无法派兵剿灭青龙寨,另外就是让百里驿站通知被劫一方,想办法通过自身力量解决此事,总的来说,就是和阳城县衙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作为。 郑驿丞之前就对此事有过判断,现在看起来都是完全正确的,但是,他还并不清楚这过程中的一些内情,原来,中城县知县前日接到驿站文书后,并未重视,在他看来,文书中所说的镇东打行被劫之事,一不是达官贵人遇险,二不是他们的货丢失,因此只不过是个普通事件,他十分清楚,盛山一带的匪患,已不是一日二日,近些年来,每年都有几人要把性命丢在盛山一带,至于说财物更是被劫了不知多少,而他的县衙,差役和狱卒都算上也不过五六十人,至于说驻军,因中城县并非战略要地,中原卫只在此地驻有一个百户所,兵丁不过百人,就算二者相加,也不过二百人不到,光靠这点人马,根本无法平灭盛山一带如此众多的匪患,至于说报请中原卫调兵剿匪,他的前任在前些年就曾尝试过几次,结果中原卫要么说调兵要禀报兵部同意后才行,要么说调兵所需钱粮不足,而且战事一起,又难免兵卒死伤,再到后来,就干脆训斥知县一番,让他好好管理本地,总之是根本没有任何行动,因此,他也不愿再冲这个霉头,再者,在他看来,就算是剿灭青龙寨,也不一定就能解救被俘的徐掌柜,而只会在此之后,让别的山寨占了青龙寨的地盘,成为新的青龙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才不会去做呢,因此他对郑驿丞的文书只是留在案头而已,直到今日才想起写了封回信,让驿卒带来,算是敷衍了事。 郑驿丞虽然已料到是此结果,但还是颇为气愤,心说盛山一带的匪患之所以如此猖獗,就是官府造成的,他们一来盘剥百姓,圈地占田,逼得他们只能落草为寇,二来出了匪患,又听之任之,无所作为,让过往商旅频频受害,如此做法,真是岂有此理! 钱掌柜看郑驿丞面有怒色,便猜到官府没有带来好信,他不便多问,就先退了出来,回到自己屋内,此时钟三已经坐在炕上,那郎中的药果然灵验,从昨日到现在,已大有起色,钟三见钱掌柜进来,便问道:“徐夫人他们走啦?”“早走了,你还在睡,就没有叫你,”“他们何时回来?”“徐夫人还要搭救徐掌柜呢,今日天黑前便赶回,”“哦,那倒是挺快的,”“是啊,这不又要送货又要救人,不快能行吗?”“大哥,你说咱们在此能帮上些啥呢?”“现在也不清楚,到时再说吧,你也别多想了,安心养伤吧,”“此次多靠大哥相助,不然小弟的性命也要丢在这里了,大哥的恩情,小弟真不知如何感谢,”钟三说着就要下炕给钱掌柜施礼,钱掌柜急忙拦住:“贤弟、贤弟,不必如此,你我兄弟何谈一个谢字,快快坐好,快快坐好,”钟三坐好后,又从身上摸出五文钱,对钱掌柜说道:“昨日请郎中抓药的银子,必是大哥所出,这点还请收下,”钱掌柜摆手道:“贤弟咋如此客套,你我兄弟谈这点钱的事作甚,你我同道之人,你受了伤,我好端端的,出点小钱还不行嘛,就当你出血,我出钱,这样总可以了吧?”说罢,兄弟二人都笑了起来。 当日酉时,天黑之前,一队人马风尘仆仆赶到了百里驿站,郑驿丞与钱掌柜等人原以为是徐夫人等人回来了,可出来一看,却发现不是,他们只认识其中有徐小五,旁边众人就都不认识了,徐小五赶忙介绍大家认识,原来是徐夫人的爹爹郭威郭掌柜带着镇北打行和镇东打行的二十几位师傅赶来支援了,郭掌柜等人兵强马壮,一下子给百里驿站增加了强大的力量,郑驿丞与钱掌柜等人见了都十分高兴。 言谈之间才知道,原来今日一早,郭掌柜便带着镇北打行最好的二十位师傅,与徐小五一起,押着五百两银子从新城县出发,赶往阳城,二十几匹马如风驰电掣般在官道上疾行,这条官道因靠近较为富庶的新城县而更加安全,但也不完全就是保险箱,各种风险也依然存在,只不过在如此强大的阵势面前,所有潜在的风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路上虽然是马不停蹄,但也不是只走路不看路,在中间道上,他们便巧遇了徐夫人派出给郭掌柜送信的伙计,于是一齐返回阳城。 申时刚到,一行人叩开了镇东打行的大门,打行里留守的众人看到郭掌柜都很惊讶,说道徐夫人派去的伙计早上才走,怎么郭掌柜现在就到了,这时,那伙计从人堆里现了身,众人再一说,才算搞明白了,那些留守的人又说了徐夫人交代给徐小五的话,徐小五说现在郭掌柜已到,即刻便可出发,于是众人稍稍吃了点东西,便马上提出打行里的五百两存银,又带上剩余师傅中的几位,一起出城赶赴百里驿站,至于那驿站的老军,因马车速度太慢,便让他择日再自行慢慢回归。 大家这样在驿站里热闹地谈论着,不知不觉已快到戌时,可还未见徐夫人等人归来,一开始大家还不在意,毕竟路途遥远,又要送货,也许在哪里耽误了时间,可到后来,还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见任何动静,众人便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徐小五首先着了急,他到驿站门口张望了好几次,回来又问了几次郑驿丞徐夫人早上出发的时辰,算算看也应该到了,他喃喃自语着,身旁其他人也被他弄得有些愁烦了,有几个师傅不知不觉地说道,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有的师傅甚至提出是不是要去报官,总之是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 郭掌柜看了眼众人,平静地说道:“各位,此事虽有蹊跷,但现在这个时辰人未赶回,也不一定就是出了事,可能还是路上耽误了行程,咱们还是不妨等等再看。” 第三十七章 省道(十一) 郭掌柜并不是真的不急,他内心也是十分担忧,现如今,女婿还在青龙寨,女儿又未如期赶回百里驿站,他们身上带着那么多的金银,如若再被歹人盯上,再出点什么事,那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但他是响当当的镇北打行的掌柜,是经过世面的人,又是此次援救队伍的带队人,更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这里众人之中数他的年龄最长、资历最深、武功最高,自然不能像大家一样坐立不安、六神无主,他手捋银髯,冷静地思考着,觉得女儿虽然不及他的本事,但是和九个打行师傅一起,应该也不是什么山贼能轻易拿下的,最大的可能还是他们耽误了时辰,因此才回来晚了。 众人正在苦等,徐小五突然跑进来叫道:“郭掌柜、郭掌柜!像是、像是徐夫人他们回来啦!”郭掌柜等人一听,忙走出驿站,黑夜之中,隐约看见远处有一行人风尘仆仆,驾马而来,等到近身之后,郭掌柜和徐夫人同时都愣住了,郭掌柜一看领头的是一个英俊小伙,而徐夫人也没想到爹爹居然已经到达百里驿站,下得马来,徐夫人先向爹爹行礼:“爹爹在上,请受小女一拜!”郭掌柜一听女儿声音,这才明白过来,他笑着搀扶起女儿,然后说道:“难怪连小五子都说不清楚话了,是认不出来啦,不过女孩子家在路上,这样换装一下也好!”这时郑驿丞在旁说道:“郭掌柜,下官一忙,忘说夫人换装一事了,”郭掌柜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估摸着她也不会女装而出的,”这时徐夫人忙问道:“爹爹如何这么早就到了?”郭掌柜笑道:“可不是嘛!当爹的早到了,做女儿却迟到了!”徐夫人答道:“唉,爹爹,不提了,说起来真是可气,也真是不可想象,咱们进去再说吧,”说罢,众人便一起走进了驿站。 郭掌柜、徐夫人、郑驿丞等人进得驿站,在正屋内落了座,余下众人,除了钱掌柜还有张座,其他众人便都站着,几十个人立刻把这小屋挤得满满当当。 郭掌柜先和女儿说了自己跟徐小五商议后,提前从新城县出发,马不停蹄带着银子赶来的经过,徐夫人听了十分高兴,她觉得爹爹在此关头能提前来到,真是好上加好,郭掌柜继续问道:“女儿你刚才在门外想说的话继续说罢,你又是如何来迟的呢?”徐夫人一听,脸上顿时起了怒容,她啪的一声狠狠拍了下桌子,吓了大家一跳,尤其是那几个驿卒老军,险些叫出声来。 郭掌柜道:“是遇着看不过去的事了吧?”徐夫人怒道:“一群狗官,误人误国!”她这一说不要紧,弄得郑驿丞倒有些惊讶和尴尬,他急忙问道:“夫人不急,慢慢说来,”徐夫人转向郑驿丞道:“大人,像您这样的好官,真是越来越少了啊!”徐夫人这才把经历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今日一早,徐夫人带着九位打行师傅出了百里驿站,便打马扬鞭,向省城赶去,因为此次徐掌柜被劫发生在土路上,而徐夫人他们并未带马车,货物又都分散带着,看起来并不显眼,因此众人在出发前就商议,不走土路,直接走官道,于是十人十马就这样在官道上飞驰着,一路经过了一个市镇,又经过了几个小村落,他们的速度很快,没和任何人接触,也未发现什么危险,一切看起来都十分顺利。 谁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突然看见前方远处的官道上,有一条很粗的麻绳把路给拦住了,一群人分散在官道两旁,还有几人站在麻绳的后面,众人见了急忙把马速降了下来,徐夫人吩咐道:“大家警醒着,可能要动家伙,”几位师傅都手握刀把,随时准备拔刀相斗。 等稍稍近点一看,这群人大概二十多个,穿的都是官军的衣裳,有几个像是当官的,骑着马在那里耀武扬威,也正一边看着徐夫人等人,一边交头接耳在说着些什么,徐夫人等人看了稍稍宽心,这时,徐夫人身旁的老师傅姚成东对徐夫人道:“夫人,您不便开口,待会还是我来应付吧?”徐夫人道:“也好,我扮了男装,不便开口,待会你就当领队的,万一问起,就说我是个哑巴,”姚师傅听了点点头道:“我看着对面或许真是官兵,夫人,如若是官兵,我想咱还是不要去招惹,大不了说点好听话,或者给点过路钱,过得去就行了,您看呢?”“好,待会你看我眼色,见机行事,”徐夫人说罢,掏出镇东打行的牌符和一锭十两银子,一起抛给姚师傅,然后把马带到姚师傅侧后,又看了眼众师傅,大家都点头示意已明白其中道理。 等到又走近一点,对方有个军卒开始叫道:“对面的可是商旅?”姚师傅回叫道:“是的,咱们是要去省城的,”那军卒又叫道:“百户所在此设障检查,你等前来受检!”这时,旁边那些军卒也纷纷提着兵刃聚拢过来。 徐夫人等人离着大约十丈远,便不再靠近,也不下马,就等在那里,那军卒怒道:“怎么还不下马过来?”姚师傅看了眼徐夫人,见她在微微摇头,于是便回叫道:“我等皆是良善客商,现如今道上不太平,咱们也不知你们真假,怎敢下马?”那军卒听了就要操家伙过来,被那领头的军官用马鞭拦住,只见那军官带马走到前面,从怀中摸出了一道旗牌,上面写着偌大的“令”字,向徐夫人等人扬了扬,徐夫人还是十分谨慎,仍轻轻摇头,于是姚师傅又问道:“小民等在此道上从未见过官军设障,也从未见过旗牌,不知你等可还有什么其他凭证?”那军官答道:“旗牌你不信,那你看本官这二十几个弟兄的甲胄、官服和兵刃,是一般人随便能有的吗,你再不信,本官可是要怀疑你们会不会就是山匪了!”说罢,招呼了一声,那些官兵立时就要上来。 徐夫人看了看周边,都是些光秃连片的石头大山,没有道路,也没有埋伏之地,再看看对面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又都是官兵的标配,而从他们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倒是和官军很像,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看出来,这些人不过就是些酒囊饭袋,即便斗起来,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想到此,她便向姚师傅点了点头。 众人于是骑到近前,徐夫人先翻身下马,众师傅见了也都跟着下马,那军官看他们下了马,也下马走到近前,方才那军卒立刻走上前说道:“这位是咱们百户所的总旗大人,奉百户大人之命带我等在此设岗查哨,”众人听了更觉是真,姚师傅便上前抱拳道:“大人辛苦,”那总旗看了眼众人,又看了看姚师傅,问道:“你是带头的啊?”姚师傅答道:“正是在下,”那总旗接着又道:“本官且问你,你等是何人,因何事要去省城?”姚师傅答道:“小民等是阳城县人,因有急事,需赶往省城,请大人给个方便,”“去省城?怎么都带着家伙啊?”“是为了防身之用,”“防身作甚,一般百姓需要防身吗,说吧,你等究竟是何人,马上带的又是什么?”说罢用马鞭指了指众人马鞍桥上的包袱,徐夫人等人立即警觉起来,手握得刀剑更紧了,姚师傅见状,心想还不要马上闹翻,于是笑道:“不瞒大人,我等乃是阳城县镇东打行的,受省城飞龙打行的邀请,参加三年一度的打行会武,那些包袱里装的都是些会武所用之物,”“镇东打行?没听说过,有何凭据?”“大人请看,”姚师傅说着,掏出了镇东打行的牌符,那总旗看了一眼道:“你等方才不信本官的旗牌,是不是本官也可以不信你的牌符呢?”姚师傅听了笑道:“大人见笑了,我等确是镇东打行的,此牌符也确是真的,我等赶路心急,还望大人行个方便,”说罢,便掏出那锭银子,递了过去。 那总旗接过银子掂了掂,感觉足足有十两重,便立刻改换了一副面孔,笑着说道:“近段时日以来,道上出现过少量贼匪,今日设岗检查,原非本官安排,乃是百户大人所差,目的就是为了检查过路人等,搜捕可能的贼人,”徐夫人看他接了银子,便慢慢松开了捏紧的拳头,因为她已知道这群人确是官军无疑了。 第三十八章 省道(十二) 今日徐夫人等人遇到的,正是在此地驻扎中城百户所的兵丁,中城百户所隶属于中原卫,因中城县处于赵地中部,并非战略要地,与阳城县的军事地位不可同比,因此中原卫只派了一百多兵丁在此驻扎,百户所设正六品百户一人,统领百户所全部一百兵丁,正七品总旗二人,各领五十兵丁,从七品小旗十人,各领兵丁十人,方才与姚师傅对话的正是其中一名总旗官。 徐夫人等人不知这些官场之事,他们想的只是要尽快赶赴省城,办完押货的差事,再赶紧赶回百里驿站,可是这些兵丁不管这些,他们还有其他意思。 原来近日百户差那总旗在此官道设岗,根本不是剿匪,纯粹就是为了诈钱,可是这官道一天也遇不到几个像样的商队,搞到大钱的机会并不多,现在看徐夫人等人阵势强大,又出手阔绰,一下子撩拨起了那总旗的贪欲,于是他便想乘机再多捞点油水,想到此,他皮笑肉不笑地对姚师傅说道:“本官方才说了,我等受百户大人差遣前来设岗,可这一天下来也查不到多少商旅,倒是些贫苦的乡民居多,弟兄们受累不说,回了营,百户大人问起来,本官还真不太好回答,说是遇见很多贼人肯定不成,可说是过往商旅太少,也不对味,到时大人肯定责怪我等没有尽心当差,你说是吧?”姚师傅一时未听懂他话里意思,便没有回答,那总旗等了一会,见他没有接话,以为他不愿出钱,于是就又说道:“你等如此客气,看来本官也不能无功受禄啊,这样吧,本官这里这关算过了,但是上面百户大人也有指令,要求我等保护过往商旅的安全,”说罢,他朝着旁边的一个小旗官说道:“你带上十个弟兄,保护打行客商上路,”那小旗官叫道:“得令!”姚师傅哪知他有更大的胃口,也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摆手道:“使不得啊!大人,您等还得继续当差,岂能在小民身上空耗时辰啊,这样小民们也实在过意不去啊,前路想必无事,我等还是自己走吧,就不劳烦各位军爷了,”“诶!不必多虑,我等在此,本就是要保护商旅人等,这是份内职责,不必推辞!”说罢,那总旗又转向小旗官道:“送就要送到位,送不到位等于不送,明白了吗?!”那小旗官立刻心领神会地答道:“大人放心,弟兄们都懂!”说罢,点了十个军卒,硬是要护着徐夫人等人上路,姚师傅还待争辩,可是那总旗已经退回去翻身上了马,此时徐夫人心想过了这关再说,于是给了姚师傅一个眼色,众人这才一起重新上马,在十个军卒的护送下,继续前行。 可是这样一来,虽然是过了关,但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一下子变得很慢,那小旗官倒是骑着马,可那十个兵丁都无马匹,只能在步下行走,姚师傅和那小旗官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心中着急,不时回头看那些军卒,那些军卒一开始都还正常走着,后来竟越走越慢,中间又歇息了一回,这样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刚走了不到十里路,姚师傅看徐夫人的脸色已是又急又怒,便和那小旗官说道:“大人,在下看您带着弟兄们还是先回吧,送到此处,我等已十分感谢,”那小旗官道:“老哥,这护道也是本官职责,本官岂能不听号令,再说你方才没听到我家大人说吗?送就一定要送到位!”姚师傅还是不解其意,答不上来,于是众人又硬着头皮走了一段路。 大约又过了快半个时辰,离开关卡快有十五里地了,这时,队伍中突然有个军卒摔了一跤,跌倒在地,众人一看,虽然摔得不重,但那军卒表情十分痛苦,那小旗官看了一眼便对姚师傅说道:“伤得不轻啊,”姚师傅答道:“看起来应该没伤到骨头,”那小旗官接着又道:“本官看你等实在迂腐,这样吧,有弟兄受伤了,也无法再护送你等了,就此别过吧,”姚师傅一听这话立刻乐了,他忙接口道:“是啊,大人,您说得对,是该带着弟兄去看看伤,”“你看,为了护送你等,咱们是费时费力,又伤了弟兄,这回了营可不好交差啊,”那小旗官顿了顿又道:“这样吧,本官就明说了吧,你等就出点辛苦钱和医药费吧,”姚师傅一听,张大了嘴,他这才明白,原来搞了半天他们是嫌钱少,还想再捞点,他朝徐夫人看了一眼,意思是在征求徐夫人的意见,但见徐夫人满脸怒容,并不答话,姚师傅无奈,只好又问道:“还需多少银钱?”那小旗官道:“方才你等也听见我家大人说了,设了岗就是要回去复命的,复命就不能没点上缴,这上缴的加上护送医药,怎么说也得有个四十两吧?”“啥?四十两?!”“姚师傅!少与他啰嗦!四十两没有,四十拳头倒是多得是!”话音刚落,但见徐夫人拳头已至,一击正中那小旗官的面部,打了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其他军卒一看这阵势,都吓傻了,纷纷拔出兵刃,要来相斗,徐夫人叫道:“别伤了他们性命就是!”众师傅一听,纷纷出手,拳脚并用,很快就把这些军卒揍得鼻青脸肿,然后众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十人十马飞驰了一段后,看看后面没有追兵,才逐渐放慢脚步,徐夫人大叫了一声:“真畅快也!”众人也都跟着大笑起来,徐夫人笑着对姚师傅道:“姚师傅,你可真是实诚,那几个狗官跟你说的,不就是多要钱的意思嘛!”姚师傅摸着头道:“夫人,我只知道给过银子了,哪想到他们还嫌少,”“哼!他们这帮狗官,不知道为民除害,就晓得坑钱,说话还转着弯说,真是虚伪至极,方才我要不是想先快点脱离关卡,当场就要收拾那个什么总旗了!”姚师傅听了又道:“是啊,方才我还差点想和他们说说咱们掌柜被劫的事,让他们出兵相助呢,”“那是别想了,狗官怎会管咱们的难处,他们想的只有捞钱,到时候真说了,说不定还能引来其他麻烦,不过方才我也未曾想到,狗官贪欲竟如此之大,得了十两银子居然还不满足,真是可恨!”徐夫人顿了顿又对姚师傅说道:“姚师傅你方才已经做得很好了,稳住了局面,把他们带得远离关卡后才揍,让他们一时半会还得不到救兵,正好你我脱身,”姚师傅笑道:“这不都是您的安排嘛!哈哈,还是您想得妙!”徐夫人看看日头,判断时辰不早,便立即带着九位师傅,继续飞马赶往省城而去。 第三十九章 省道(十三) 及至未时,徐夫人等人终于来到省城,他们按照张知县给的地址找寻知府刘文远新搬的宅邸,也就是现今的知府衙门,但因省城实在太大,因此还是费了不少时间,才终于找到。 到得门口附近,但见有几个差役趾高气扬地守在那里,姚师傅对徐夫人道:“夫人,前几次我和掌柜的一起来过,门口那差役我认识,”徐夫人道:“好,待会还是由你来说,但记着务必把我一起带进去见到知县夫人本人,我有话当面对她讲,这个给你打点门房用,”说着递给姚师傅一锭五两银子,姚师傅接过来道:“明白,放心,”众人于是甩蹬离鞍,走向近前,姚师傅向那领头的差役一抱拳:“官差老弟一向可好,在下阳城镇东打行姚成东有礼了!”那差役瞥了姚师傅一眼,记起好像是前几次来过的打行师傅,便撇着嘴说道:“怎么着,又来送货啦?”“是啊,刚进的省城,”“咋的没见你家掌柜啊?”“掌柜的有点事,这次差我等前来送货,烦请通秉张知县夫人一声,”“通秉二小姐?你等原来不都是把货和账册都交给二小姐身边丫鬟的嘛,怎么此次又要见二小姐了?”徐夫人一听此话,便将张知县那封写有姓名的书信递了过去,那差役接过书信,并未拆开,他左看看,右看看,腿脚抖了三抖,但就是没动地方,姚师傅笑道:“官差老弟,这次在下等确是有要事要秉明夫人,还望您行个方便,给通秉一声,”说着便把那五两银子递了过去,那差役看了马上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接着说道:“说说看吧,都候着!”说罢转身进去,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差役重新转回,说是二小姐看了书信,格外开恩,让姚师傅进去回话,姚师傅道:“这次的货多,在下一个人进去带不了,还请官差老弟让这伙计一起入内,”说着指了指徐夫人,那差役瞥了眼徐夫人,满脸的不高兴,嘴撇着问道:“他是何人啊,怎么从未见过啊?”姚师傅忙道:“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是我家徐掌柜的一个贴身护卫,方才知县大人的书信也是我家掌柜让他带在身上的,”“我说你们这些个啊,一点规矩都不懂,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今天这个进,明天那个进的?”姚师傅指着马背上的包袱道:“确实是我家掌柜来不了,您看,这许多东西,一个人真也拿不了啊,”“都装的什么东西啊?打开了看看,”姚师傅把一个包袱从马背上拿下来,打开一条缝,那差役望了一眼道:“别的呢,统统打开,”姚师傅无奈,只得把每个包袱都给差役看过,那差役叹了口气道:“你们打行赚银子容易,也不知道咱几个守门下人的苦,你看这北风吹的,凉飕飕,冷哇哇的,哎呦,真够冻的,”说罢,他两只脚左右跳着,双手也反复揉搓,姚师傅这次算是看懂意思了,只得又从身上摸出自己所带的二两多碎银子递过去道:“官差弟兄们拿去烫碗酒吃吧,”那差役接过去,这才勉强说道:“真是的,还真是有这种人,唉,把刀剑都搁在外面吧,”徐夫人气得哼了一声,姚师傅赶紧向她示意忍耐片刻,二人于是把刀剑留给其他师傅,然后各自背上几个包袱,随那差役进了大门。 这知府衙门确实不同凡响,从外面看是看不出里面的宏大布局的,但见衙门的前部是办公和会客之地,后部则为知府眷属居住之所,衙门内雕栏画栋、亭台楼阁,该气派处气派,该优雅处优雅,徐夫人和姚师傅却没心思多看,他们急着跟随那差役走,也就是二人都有武功底子,换了一般人是搬不动这些重物的,即使是背着扛着,也走不了这么快,可那差役不管这些,只顾在前面疾步快走领着路。 过了半盏茶工夫,终于走过前面的府衙,进到内宅一处院内,那差役让二人赶紧停下,又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别出声,这才走到一所屋前,轻轻叫了声:“二小姐,镇东打行的人来了,”这时,屋内传出一女子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是,”那差役赶忙挥手招呼徐夫人和姚师傅进屋。 二人进得屋来,一看此屋是二进的,外面这间应是客厅,屋内陈设富贵典雅,正对此门是一张紫檀方茶几,左右两边各置黄花梨圈椅一把,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妇人,此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衣着华丽,配饰齐全,标准贵妇千金的样子,旁边还站着两个丫鬟,正在伺候那妇人喝茶。 徐夫人姚师傅都未见过知县夫人,以前送货都是把货与账册交给丫鬟,丫鬟当面核对点清后,再写给徐掌柜他们一份字据,并盖上夫人的私印,作为回去兑付筹银的凭证,但此时此刻,二人都已猜出那妇人便是知县夫人,于是都向她施了礼。 这一施礼不要紧,却吓坏了张夫人,原来徐夫人施礼是用女子揖礼方式,张夫人本来看着是个男子,没想到居然这样施礼,徐夫人看她紧张,便摘去发冠,露出本来面容,向张夫人道:“夫人不必惊慌,小女子乃是镇东打行徐掌柜之妻郭凤英,因路上不便,故女扮男装,惊扰之处,还请夫人见谅,”张夫人定睛再看,这才慢慢平静下来,道了一声:“吓死我也。” 这时,旁边丫鬟急忙递上茶水,张夫人抿了一口,才慢慢说道:“原来是徐夫人,我在阳城也听到过你的名声,都说你是女中豪杰,今日专程扮男装来此送货,应是碰到难处了吧?”徐夫人听了再施一礼道:“夫人过奖,小女子不敢当,不过夫人说得没错,小女子今日来此,确是迫不得已,押货晚到,亦确有许多困难隐情,正想与夫人诉说一番,”“哦?坐下慢慢回话吧,”说着便让丫鬟给徐夫人二人看座。 徐夫人坐下后道:“夫人,今日能到货,已是历经了惊涛骇浪,艰难险途,”于是将徐掌柜道上被劫、继而被俘,然后又承张知县之命,女扮男装赶来送货,却又遭遇官兵劫道,等等一番经历,全部对张夫人说了一遍,姚师傅又在旁作了些补充,张夫人一开始还听得镇定,到后来是有所惊讶,最后竟变得十分愤怒了! 原来,张夫人前几日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这些寿礼,按照前一次丈夫的书信,寿礼应该是在前日就到,可是前日并未到货,张夫人着急,不知怎么回事,第二日上午,还是不见货到,她就急得坐不住了,想来丈夫就算再忙,也不可能忘了这么大的事,更何况自己还叮嘱过他多次,让他千万要细心准备寿礼,并按时送到省城,想想丈夫不会犯错,那么如若寿礼已经送出,又会不会是在道上出了什么事,可是镇东打行送货已不是一次两次,从未出错,应该也不至于出事啊,正在她急促不安、胡思乱想之时,昨日傍晚时分,忽然接到阳城县衙差役送来的急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张知县知道打行被劫后,怕夫人着急,立即差人快马送来了消息,书信里将徐掌柜被劫、寿礼现在安全存放在百里驿站以及自己已经要求镇东打行务必于今日将寿礼送达省城之事,简单诉说了一遍,张夫人方才知道是道上出了事,于是她心里又开始担心后半程这段路会不会再生什么变故,因此今日又在焦急等待,直到方才终于听到门房禀报打行送货到来,这才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见到徐夫人女扮男装亲自前来,她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可如今却听徐夫人说起后半程竟又被官兵劫道,差点再误了时辰,她顿时便气得火冒三丈! 第四十章 省道(十四) 不由得张夫人不生气,前半段路虽然遭了劫,徐掌柜被俘,但是货物毕竟安然无恙,而且是山贼所为,与官府直接关联不大,张知县前封书信中也已说过,张夫人心里早有预期,可是这后半段路,是她首次听到,而且居然是当地兵丁劫道勒索,竟差点又耽误了日程,真是令她这个千金小姐、知县夫人十分惊讶和愤慨。 张夫人对徐夫人道:“这帮兵丁,居然做出这等事情,真是不可思议!”“是的,夫人,起初我等也无法想象会遇到此事,想到要安全准时将您的货送达,逼不得已也就只能对他们出手了,”“打得好!这帮子家伙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过了一会,张夫人又问徐夫人道:“不知夫人打算如何解救徐掌柜?”徐夫人心想,此位夫人与张知县似乎不同,她倒是主动询问起此事了,于是便答道:“正为此事愁烦,虽然已报过官府,但尚无明确帮助,因此打算用银子赎人,”“哦,爹爹刚到知府任上,大小事务还未完全熟悉,此次未必能帮上忙,但我还是会找机会与他说说,”“谢过夫人,此事还是由我等来解决吧,”徐夫人说罢便让姚师傅把货当面清点一下,张夫人于是吩咐丫鬟与姚师傅一起点了金银,核对无误后,照常写了一份字据,又盖上张夫人的私印,交给姚师傅,徐夫人见一切交办妥当,便向张夫人告辞道:“夫人,家夫尚在贼人之手,小女还需赶回驿站处理此事,就此别过了,”张夫人道:“感谢徐夫人亲自送货,一路保重,我会把货物安全抵达之事书信告知家夫,你等且专心解救徐掌柜去吧,”说罢,便让丫鬟送徐夫人二人出了府衙。 徐夫人其实并不知情,原来张知县在给夫人的信中已说了自己无力解救徐掌柜的意思,但张夫人看到徐夫人男扮女装前来送货,路上又遭遇如此多难,因此起了恻隐之心,关心起了徐掌柜的情况,当然,张夫人本身也是一个情感脆弱且富有同情心的人,这又与她的身世经历有关,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徐夫人与姚师傅出了知府衙门,立刻翻身上马,与其他众打行师傅一起顺原路驰出了省城,几人商议,怕路上再遭遇报复的官军,因此还需绕行一段土路,还好姚师傅路熟,在头前带路,众人一路上并未碰到官军。 此时在驿站中,徐夫人一口气说完此番经历,众人的心也跟着起伏了几次,还好虽然路途曲折,但总算将货安全送到省城,而且并未迟延,因此,大家都纷纷舒了口气。 郭掌柜道:“女儿,听你方才所说,依为爹的看,此次解救徐彪,可完全要靠咱们自己的力量了,指望官府恐怕都是空想了,”徐夫人道:“是的,爹爹,小女今日行程,更佐证了贪官横行,污吏遍地,”说到此处,觉得有些失言,急忙朝郑驿丞道:“大人清流,不在其列,”郑驿丞亦笑道:“夫人所言不过,在下官看来,当前之种种官场丑态,恐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郑驿丞顿了顿又道:“方才郭掌柜所言极是,现如今,切不可再对官府抱任何幻想,”郭掌柜道:“大人明鉴!”接着他又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对徐夫人道:“大家今日都累了,就都早点安歇,明日上午,咱们共同商讨解救之计,女儿你看如何?”“爹爹在此,一切听您安排,”徐夫人答道,郭掌柜又转向郑驿丞道:“还需烦请大人给安排一下住处,”郑驿丞道:“驿站粗陋,还请大家将就一下,”说罢让驿卒安排住处,只因人马实在太多,除郭掌柜、郑驿丞和徐夫人外,都只能是好几人同挤一屋,连同钱掌柜和钟三那间最小的屋内也安排住进了徐小五。 徐小五随钱掌柜进得屋来,一眼便看到了炕上的钟三,钟三也看到了徐小五,他赶忙揖手道:“小五兄,你回来啦?”徐小五说道:“刚刚回来,钟三爷的身子好点了吧?”钟三急忙摆手道:“小五兄,可别这样叫我,好不自在,你我还是兄弟相称的好,”徐小五道:“好吧,”二人一算,徐小五比钟三年岁稍长,于是就叫钟三为“钟三弟”,钟三则称其为“小五兄”。 钟三便将身体已恢复不少和徐小五说了,徐小五听了也挺高兴,他又说道:“此次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咱们虽然折损了三人,但掌柜的目前还活着,夫人也把货按时送到了省城,您二位也都过了一关,”钱掌柜道:“这几日咱们一直也在懊恼,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跟随,造成你们一路不便,还连累了掌柜的,”徐小五道:“此事与你们无关,”钱掌柜又道:“多有抱歉,真是过意不去,”说罢向徐小五揖了揖手,钟三也跟着揖手,徐小五则抱拳道:“二位不必多想,此次都是那伙子山贼干的,”钱掌柜接着道:“真想不到省道竟变得如此凶险,”徐小五道:“是啊,前些年道上虽然也有些山贼盗匪,但主要还以偷摸为主,劫道一般也都是针对单人过客,对待咱们这些打行的专业队伍,还基本都是避让的,此次竟公然对付咱们,而且山贼势力如此强大,确是出乎意料,我想掌柜的当初一定也没想到,而方才夫人所说被官兵劫道,就更是不可想象的事了,”钟三听了这话立刻问道:“徐夫人已回来了?”“是啊,不仅徐夫人回来了,她的爹爹新城县镇北打行的郭掌柜也带着师傅们来了,”“哦?那可好啊,不知现在可有什么解救之策了吗?”“现在还没有,今晚他们父女俩刚刚会合,明日大家再作商议,不过我估摸着总还是要用银子赎人才行,”钱掌柜接着道:“小五兄弟,这几日解救徐掌柜,若有需要之处,只管吩咐,咱们必出全力,”徐小五揖手道:“谢过钱掌柜,谢过钟三弟。” 转眼就到次日,一大清早,驿站的天井里,便传出呼呼之声,只听那呼呼声低沉浑厚、气势如虹,郑驿丞、钱掌柜、徐小五和几个师傅听到响声,出来一看,原来是郭掌柜在驿站的天井里练起了郭氏大刀法,但见那口大刀在郭掌柜的手中,时而是力劈华山如虎跃,时而是横扫千军似龙腾,上下翻飞之处,密不透风,仿佛空气都被凝滞住了,过了一会儿,徐夫人也闻声而出,此时的她,已换回女儿装,手中提着一把宝剑,好不英姿飒爽,恰似当世木兰,她看了会爹爹的招式,叫了声:“好刀法!”便也走进天井,练起了一段郭氏碧玉剑法,但见那宝剑在徐夫人手中使得出神入化,时而是直锁敌喉如鹰击,时而是曲走偏锋似蛟游,真是招招绝妙,式式凌厉。此时,大家都已出得屋来,就连钟三也慢慢走了出来,众人都屏住声息,静静地观看这刀剑盛会,整个百里驿站,除了刀背呼呼和剑锋哧哧,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郭掌柜练完九九八十一势之后,方才收住刀,立住身,平稳住呼吸,徐夫人见状也随即收起剑法,这时,驿站内猛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还有几个师傅大声叫起了好,就连钟三,也不由地鼓起了掌,这些掌声和叫好声中透着好评,也传播着自信,更像是在宣告两家打行联合力量最终的必然胜利! 第四十一章 生擒(一) 此时,小小的百里驿站,已汇聚了新城县镇北打行和阳城县镇东打行两大打行的几乎全部人马,郭掌柜、徐夫人两位高手,再加上三十几位打行师傅,硬生生把个百里驿站变成了这二百里省道上最大的侠客聚义厅,真的是好不热闹,好不强大! 钱掌柜回过神来,才发现钟三竟然也立在门边,他赶忙走了过去问道:“贤弟,你怎么自己走出来了?”钟三笑道:“大哥,我听见声响,又看你和小五兄好长时间都不在,就禁不住爬了起来,”徐小五这时也走过来问道:“钟三弟的伤还没好呢,”“小五兄,今早醒来,感觉又好了不少,看,我现在已经自己走出来了,”钟三又指了指郭掌柜父女二人道:“那两位高人想必就是郭掌柜和徐夫人吧,我看了他们这刀剑之法,更觉扬眉吐气,精神抖擞!”钱掌柜笑道:“还是先回屋吧,就算好了也得好好将息一下,”说罢,就扶着他又进了屋。 钟三的伤他自己是最清楚的,虽然郎中开的药管用,加上自己年轻,恢复速度比较快,但毕竟也是受了不轻的伤,本来就是要将养一段时日的,可他想起去省城的事,就觉得心里烦躁,不愿成天躺在炕上,今日听到动静,实在忍不住,就不顾仍有的疼痛,硬是起身走了出来。 早饭之后,郭掌柜便召集商议解救徐掌柜之事,因人数实在太多,为便于讨论,只有郑驿丞、徐夫人、姚师傅、徐小五几人参加,其余众人皆在外等候消息。 郭掌柜首先向众人说道:“郑大人,诸位,按照上次青龙寨头目的说法,后日此时,咱们就要赎人,不知大家对如何解救徐彪可有什么想法吗?”大家互相看了看,都表示官府靠不上,自己当下也不宜硬来,还是用银子赎回徐掌柜更合适,郭掌柜点点头道:“可以,既然大家都同意此意见,那么咱们再讨论一下具体的细节吧,”郭掌柜先向女儿问道:“女儿有何想法?”徐夫人答道:“爹爹,孩儿这几日得空之时也在想此事,我想还是由咱们两家打行的所有师傅一起,先把一千两赎银带到青龙寨,喊他们把您女婿带出来,然后咱们再一手交人,一手交钱,”郭掌柜点点头道:“女儿所说可行,”接着他又转向姚师傅和徐小五道:“不知姚师傅和小五子可有什么补充?”姚师傅说没有,徐小五倒是问了句:“不知他们可是真讲信用吗?别到时收了银子又不放人,或者干脆再以多欺少,把咱们一锅端了,到时候整个队伍都在里面,外围连个援兵都没有,想想也是够危险的啊,”郭掌柜和徐夫人对看了一眼,也都觉得徐小五说得有理,郑驿丞听了道:“青龙寨的王英,人比较大器,也讲信誉,上次我也说过,他讲的话,应该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不过,交易之时做好防备也有必要。” 郭掌柜边听众人的话,边用手轻轻捋着胲下银髯,他思索了片刻后向众人说道:“大家说得都有道理,小五子想到了风险,驿丞大人也说了青龙寨的为人,我想了想,现在官兵是靠不到的,咱也只有这点人马,如果青龙寨全体出动,要给咱设个陷阱,那也只能血战到底,拼个你死我活,光想着防范,也是无招,这样看来,我看不如索性就信他寨主一次,正大光明地去,用银子赎人,到时候先把山门叫开,让他们把徐彪带出来,当场交人换钱,接到徐彪后,女儿你带你打行的人先保着他走,我来断后,而且我还有一个计划,到时候见机行事,说不定还能建有奇功。” 众人一听郭掌柜的话,都带着尊敬又疑问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位老当益壮的英雄前辈,徐夫人率先问道:“爹爹,想必您已有妙计了?”郭掌柜望着她,笑而不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徐夫人见爹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郭掌柜转向郑驿丞道:“大人,青龙寨的路还望您指点一二,”郑驿丞于是将青龙寨的方位和众人作了描述,又把去路告知众人,郭掌柜听了,便与女儿一起,将后日出发事宜一一安排好,众人这才分头准备去了。 转眼就是赎人之日,一大清早,众人早早用过早饭,徐夫人照样还是男儿装扮,与爹爹及三十几位打行师傅一起,辞别了郑驿丞、钱掌柜和钟三,带着赎银,浩浩荡荡,直奔青龙寨而去。 盛山这一带,不似江南,虽然叫山,树木却并不繁茂,这个时节,已是光秃秃的一片,但是山头却是一座连着一座,高低错落,连绵不绝,众人一行由郭掌柜与徐夫人在前面带着队,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来到青龙山下,但见此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妙,确是藏身落草的好所在,郭掌柜提醒大家提高警惕,众人听了便纷纷带慢了马速。 正行之间,互听远处山坳里打了一声呼哨,紧接着,有十几个喽啰骑着马,从隐蔽处奔出,为首一人,手提钢叉,远远地朝着众人叫道:“前方何人?敢闯青龙寨的地界!”郭掌柜叫了一声小五子,徐小五立刻扯开嗓子回道:“你等听了!咱们是镇东打行的,前来赎回我家掌柜,你等还不快去把掌柜的请出来?!”对面那头领一听,和旁边的喽啰说了几句,那喽啰立刻调转马头,飞奔而去,他自己则又叫道:“不要前进,在此等候!”郭掌柜等人即等在原处不动。 过不多久,但见两边山头上,出现了不少喽啰兵,有的拿刀枪,有的背弓箭,与此同时,在那山坳处,逐渐开出一支队伍,到得山口,分两旁分散站立,中间闪出一员将,白盔白甲白大氅,手提一杆亮银枪,胯下一匹枣红马,正是那青龙寨寨主王英,接着又有四个喽啰推出一辆囚车,囚车内坐有一人,绑得严严实实,嘴里堵着破布,虽然头发披散着,但一眼就能看出,此人正是徐彪徐掌柜。 这边众人看了好不激动,尤其是徐夫人徐小五他们,都急得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把徐掌柜给救出来,但是郭掌柜依然还是十分沉稳老练,他运足一口气,声如洪钟地问道:“对面来将,可是青龙寨王英寨主?”王英听了这个声音,知道对方也是有功夫的,便也高声回道:“正是王某,不知对面是哪位高人?”郭掌柜一推胲下银髯,接着说道:“高人不敢当,老朽新城县镇北打行郭威是也,”“哦?难道就是人称‘赛云长’的郭掌柜?久仰久仰!”王英说着,向郭掌柜抱拳施礼,郭掌柜也抱拳回礼道:“今日见面,才看出‘小子龙’确是名不虚传!”郭掌柜顿了顿又道:“但不知寨主可否依照前约,咱们就把徐彪的事给结了吧,这样彼此不伤和气,各走各路,岂不是一桩美事?” 第四十二章 生擒(二) 郭掌柜方才并未料到,王英能够知道他的名号,虽然他在新城县一带颇有名气,但中城县怎会传出他的名声,他也无从知道,其实,王英早就听说过郭掌柜,他们作为劫道的山贼,对周边过往的行人商贾都十分注意,一般百姓自不必说,官府商行的队伍,他们也是熟门熟路,至于说押货的打行,虽然前些年没怎么动这些人,但是作为干这行的必修课,自然对他们的情况也是烂熟于心,郭掌柜的镇北打行,有时候也会押货来中城县,尽管他本人来得不多,但对他的名头,各路山贼还是十分清楚的。 王英一听郭掌柜方才所言,抱了抱拳,笑着道:“郭掌柜开门见山,果然爽快,王某深以为然,既如此,我等就在此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吧,”郭掌柜道:“王寨主诚信为人,老朽佩服,我看就在你我中间这个点,我让人把银子抬过来,王寨主也让人把徐彪送来,人钱无误,立作交换,寨主看如何?”王英叫道:“好,就依郭掌柜!”说罢,便吩咐旁边几个喽啰打开囚车,把徐掌柜请出车外,这边郭掌柜也让徐小五和姚师傅二人,带着两个打行师傅,一起抬着一千两银子往中点走去。 王英也让身旁一个头领,带着四个喽啰,押着徐掌柜,提着他的宝刀,朝这边走来,过不多时,双方便在中点附近打上了照面,那头领把刀顶在徐掌柜后腰,让徐小五他们打开包袱,等包袱一开,果见里面都是整齐的银两,旁边一个喽啰拿起一锭,给那头领看了看,那头领点了点头,两个喽啰又把包袱检查了一遍,再用带来的秤称了一下,足足一千两,两个喽啰立刻挑起了包袱,这边那头领也把抵着的刀放下,轻轻推了推徐掌柜,徐掌柜便向徐小五等人走去,那头领又把徐掌柜的刀扔给徐小五,然后立刻带四个喽啰返回本阵,这边徐小五和姚师傅也赶忙给徐掌柜松绑,摘除了口中塞的破布,二人忙给徐掌柜施礼道:“掌柜的受惊了!”徐掌柜轻轻摆摆手道:“不足为言,先回去再说吧,”众人于是扶着徐掌柜也返回本队。 徐夫人一看丈夫归来,十分高兴,赶忙走上前去施礼道:“当家的,”徐掌柜先是一惊,转瞬才笑道:“你怎么也来啦?我都认不出来啦!”徐夫人也笑道:“事情紧急,不能不来!你受苦啦,没受伤吧?”徐掌柜道:“没事,青龙寨没为难我,”说着又给郭掌柜施了一礼:“怎么还劳烦爹爹亲自前来,请受小婿一拜!”郭掌柜翻身下马,拉住徐掌柜道:“贤婿吃苦了,一切回去再说,”然后又转向徐夫人道:“女儿,你先带着你们打行的师傅送徐彪回驿站吧,”徐夫人听了道:“爹爹不走吗?”“先不急,我还有些事要同王英去说,你们先走,不必等我,”“那怎么行,您不走,咱们也不能先走啊!”徐掌柜答道,郭掌柜看对面山贼已有撤走之意,便不再和他们多说,而是重新上马,说了声:“不用前来!”说罢,手拖大刀,拍马前行,直奔山贼而去。 这边徐掌柜徐夫人等人也不知道爹爹有何用意,只好站在原地看着郭掌柜,那边王英等人点完银两,刚准备返回青龙寨,忽见郭掌柜一人一马,往这边疾驰而来,王英不知是何意思,便令众喽啰保持住队形,准备应变。 郭掌柜骑到中点附近,勒住马匹,把刀架在鞍桥上,向着王英一抱拳,叫道:“王寨主果然英雄气概,为人诚信,方才徐彪说在青龙寨没受伤痛,老朽在此深表谢意!”王英一听,笑着道:“郭掌柜客气了,既然说好了用银子赎人,自然不可做伤害之事,现下此事已结,郭掌柜早些回去歇息吧!”郭掌柜笑道:“今日一见寨主,果然英姿不凡,颇有当年赵子龙之风,现下老朽心有一求,不知寨主可否应允?”“哦?掌柜的但说无妨!”“老朽爱使这口刀,江湖朋友们高送了个小名叫‘赛云长’,老朽也听闻寨主枪法出众,人称‘小子龙’,不知寨主可否赏光,与老朽切磋一二,也好让我等见识一下寨主的精妙枪法!”王英一听,这才明白,原来郭掌柜是要和自己比武,武林中人,一般见了面,总有要比试的冲动,这也是武林中的常事,再说王英本人年轻气盛,正是爱耍弄的年龄,因此听了十分高兴,马上接道:“郭掌柜过奖了,那些不过是些虚名,不过如若是要比试一下,也算给了晚辈一个学习机会,算起来确是一桩幸事,”说罢,一带胯下马,那马唏溜溜地一声,撒开四蹄,奔向中点,快到中点时,王英已戳枪在手,大叫一声:“掌柜看枪啦!”说罢,举枪就刺,郭掌柜也不再言语,举起大刀便迎,双方二马盘桓,便战在一处。 这边徐掌柜徐夫人等人这才看清,原来爹爹是要与王英比试功夫,这大概就是前日爹爹所说的计划,可是爹爹真能赢得了王英吗?计划到底是什么呢?能否成功呢?众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 但见二人你来我去,战了二十多个回合,未分胜负,真的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看得双方众人都有点目瞪口呆了,徐掌柜还不停地向夫人点头称赞道:“王英枪法确实不俗,上次我与王英在步下打,勉强只能打个平手,若是上马打,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看今日爹爹与他相斗,却丝毫不落下风,可见他老人家的功夫是如此了得!”徐夫人点头道:“我看爹爹的刀法似乎还未使尽,像是留着余地的,”徐掌柜听了也点头称是,这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又打了十几个会合,王英有点急了,他想自己这么年轻,怎么就是赢不了对面这个老将,但见郭掌柜还越打越精神,越打越有劲,自己倒是有点喘气出汗,疲于招架了,他想这样不行,还得用猛招才行,于是瞅住郭掌柜一个空挡,使了一招横扫千军,抡圆了枪直扫郭掌柜而来,郭掌柜见状,使了一招醉卧鞍桥,整个人向后仰倒在马背上,就在王英的枪尖掠过郭掌柜面庞时,郭掌柜的大刀突然使了招推波助澜,直取王英腰部,王英此时只想速胜,没想到郭掌柜突然变招,转守为攻,他的枪尚在圈外,无法架挡郭掌柜的刀,眼看那刀尖离自己已无多远,王英无法,只得急忙向右侧身,这一侧身不要紧,因幅度太大,失去平衡,整个人就从右手边栽下马去,那马四蹄紧蹬,跑开而去,王英这时枪也撒手了,在地上滚了两滚,刚稳住身子,就见郭掌柜大刀已架在脖子上,郭掌柜大声叫道:“寨主勿动!”随即打了个呼哨,但见镇北打行的几个师傅像是准备好了一样,急忙骑马上前,到了身边,将王英绳捆索绑,带回了本队! 第四十三章 生擒(三) 形势的变化真是又快又出人意料,半个时辰前,徐掌柜尚在青龙寨手中,郭掌柜徐夫人等人还在提心吊胆,可现如今,青龙寨的寨主王英已经被郭掌柜生擒活捉了,真是令人眼花缭乱,跟不上节奏。 先说青龙寨众头领喽啰一看寨主被俘,立刻躁动起来,有几个头领想带着手下去劫人,却被二当家陈豹大喝一声:“你们都别动,寨主在他们手中,过去了不是要寨主的命嘛!”众人被他这一喝,也都没敢动,眼看着郭掌柜等人押着王英稳稳地回到队伍中,又准备掉头而去,几个头领急得满头大汗,纷纷望着陈豹,可那陈豹并未有任何动作,有头领叫道:“二当家,再不追,就追不上啦!”陈豹道:“现在追上,也是要伤了寨主性命,我看先回山寨,再作从长计议!”跟着便下令道:“回寨!”众喽啰听了只好调转队伍,返回青龙寨。 这边郭掌柜等人押着王英回到本队,徐掌柜徐夫人立刻上前,徐夫人叫道:“爹爹,真有您的!”郭掌柜道:“先押回去再说!”众人于是押着王英上马,徐掌柜、徐夫人带着镇东打行的师傅押着王英在前,郭掌柜、姚师傅、徐小五带着镇北打行的师傅断后,所幸青龙寨并未追赶,因此一路顺利地回到了百里驿站。 郑驿丞、钱掌柜、钟三等人一看郭掌柜他们回来时各个都很高兴的样子,就感到一定是有好事,略一询问,才知道不仅赎回了徐掌柜,还外带俘获了王英,大家真是又惊又喜,赶忙把众人请进驿站。 郭掌柜、郑驿丞、徐掌柜、徐夫人、姚师傅、徐小五等人在正屋里坐下,余下众人押着王英在外等候,徐夫人先和徐掌柜说了一下这些天的经过,又介绍了郑驿丞与徐掌柜相互认识,徐掌柜这才明白其中的过程,郑驿丞又称赞郭掌柜道:“郭掌柜确实厉害,能够将王英擒获,这恐怕是官军都无法想象的事,要知道这几年,官军一直拿这些山贼毫无办法,”徐夫人听了这话,插了一句:“是啊,这些官军的所作所为,又与山贼何异呢!”郑驿丞笑道:“夫人所言极是,下官也深以为然,”几人接着又都寒暄了几句。 过了一会,郭掌柜又同郑驿丞商议道:“大人,今日俘获王英,不知大人有何处置意见?”郑驿丞道:“下官在想,虽然王英劫了道,俘获过徐掌柜,也拿了银两,但他毕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当寨主这些年也没落下什么人命债,骨子里也还有诚信为善之意,在下看咱们还是不要为难于他,不知几位意下如何?”郭掌柜听了,先没表示,又转脸向徐掌柜夫妇问道:“贤婿、女儿,你们的意见呢?”徐掌柜夫妇互看了一眼,已知晓对方的意思,徐掌柜先说道:“王英虽然身为山贼,犯了国法,但他为人尚可,我在山上,并未受皮肉之苦,所以咱们夫妇想,也就不要为难他了,”徐夫人又补充道:“如何处置还凭爹爹和驿丞大人共主,”郭掌柜道:“好,大家的意思,和我想得相似,我看王英是条汉子,我还有意让他改邪归正,这样吧,先在驿站关押几日,咱们瞅机会劝劝他,如若能劝他弃暗投明,咱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众人点头称是,郭掌柜又对郑驿丞道:“还请大人先不要报官府,容事情有个眉目再说,”郑驿丞点头应允。 郭掌柜于是吩咐将王英带进屋内,几个打行师傅立刻把王英推了进来,但见王英虽然绳捆索绑,但面无惧色,郭掌柜急忙走上前,亲自给王英松了绑,笑着说道:“寨主委屈啦,坐下说话吧,”说着要拉王英去坐,王英却说道:“掌柜不必客套,要杀要剐要交官,悉听尊便!”郭掌柜道:“诶,这是哪里话?王寨主善待老朽的女婿,咱们岂能恩将仇报呢?”说着便硬拉王英坐下,王英还挺不服气,看起来很不耐烦,郭掌柜看了看,又说道:“寨主,老朽有一句话送予寨主,‘既来之则安之’,寨主这几日先屈身此处,休养几日,咱们必不会为难,寨主你看如何?”王英听了道:“有何诡计,尽管明说,不必耗费时日,”“诶,寨主想到哪里去了?但在此处,安心静养,老朽看寨主颇有英雄气概,正可以好好聊一聊,”徐掌柜这时也说道:“王寨主放心,咱们说到做到,既不报官,更不伤害,还请宽住几日,”王英听了,也不答话,郭掌柜吩咐硬是给王英又腾出一间空房,并亲自陪去,这才让这位青龙寨的大寨主暂时住了下来。 郭掌柜又和女儿女婿商议了一下,决定由三人各带两个打行师傅,轮班值守在王英的屋外。 这边再说徐小五回到钱掌柜和钟三的屋中,将今天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钱掌柜和钟三听了都大声叫好,他们没想到,解救徐掌柜竟然如此顺利,而且居然还倒过来俘获了王英,真是不可思议,之前那些担忧一下子转为了喜悦,三人都十分高兴,过不多久,几个打行师傅在门口叫徐小五,原来是他们的屋子腾出来给王英住了,这几位只好要挤到这间屋里了,徐小五听了只好带着歉意对钱掌柜钟三说了,二人二话不说,就腾地方,这样一来,小小的屋子挤了八个人,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这样过了三天,郭掌柜和徐掌柜分别都找王英谈过了,但是王英的态度却一直比较生硬,他似乎并不想就此脱离山贼的身份,也许还留恋着山大王的宝座,他甚至表示,自己的手下肯定很快会来救他,还半开玩笑地提醒郭掌柜徐掌柜他们要当心,别到时候再被他们青龙寨二次抓回去,那可就不是一千两银子的事了,郭掌柜看他心不死,索性后来也就不理他了。 倒是郑驿丞问了几次情况,他担心夜长梦多,别到时候青龙寨真的攻击驿站,到时候仅凭这点人手,肯定无法抵御,如若真连驿站都被山贼给端了,那可是从未有过的奇事,肯定是要惊动朝野上下了,郭掌柜听了后道:“大人不必担心,依我看来,青龙寨不会来救,如果要救,当时在场就要救了,当时不救,现在也不会来救,”郑驿丞听了只好不再多说。 其实又何止是郑驿丞这样想,即使是徐掌柜和徐夫人,以及打行的众位师傅们,连同钱掌柜和钟三,在前几日的兴奋劲过去后,也都有点担忧了,他们都在想,青龙寨会不会来救人,因此,大家都暗暗做着防备,也增加了巡夜的班次,只有郭掌柜,还是那么稳当,每天该练武练武,该耍刀耍刀,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看得大家也是稀里糊涂,迷惑不解。 第四十四章 生擒(四) 这样又过了几天,直到有一日,百里驿站门外来了一个乡民,自称是代人送信的,向在门口守卫的打行师傅交了一封信,就转身想走,那师傅不知道是何意思,不敢怠慢,赶忙一把制住了他,那人确是普通乡民,被这师傅一抓,痛得直叫,那师傅就将他带进了驿站。 郭掌柜等人一看,让那师傅放开了乡民,然后一边笑着让他坐下,一边看着那封信,但见信口已被封住,封口处写着:“寨主亲启,十万火急!”郭掌柜把信递给郑驿丞等人看了一遍,接着问那乡民道:“小哥你是哪里人?这信又是从哪里拿到的?”那乡民前面被吓到了,这会儿支支吾吾了半天,好容易才定下神来说道:“小民是南面宋庄的人,今早在自家地里耕种,有两个后生,骑着马来到我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就问我认不认识百里驿站,我说知道,他们就把信给我,又掏出了十文钱,让我把信送来,小民不敢耽误,接了信就一路赶来,这些就是全部了,其他小民可啥也不知道了,”“噢,原来如此,”郭掌柜道,接着他也掏出十文钱,递给那乡民,让他先去了。 姚师傅看那乡民一走,便第一个开口道:“不知这信中写的是什么,不如打开看看吧?”徐掌柜摆手道:“不可,这是给王寨主的信,咱们不可轻易打开,”姚师傅又道:“掌柜的,这信要是他们青龙寨与王英密谋解救之策的话,咱们能不看嘛!”徐掌柜道:“我想不至于,如若是解救之策,他们怎会让个乡民直接拿来,这不明摆着要被咱们知晓了嘛!”郭掌柜接道:“贤婿之言有理,我也同意,依我看,此信必定不是解救之事,这上面又写着十万火急,怕不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还是尽快给王英送去,人家青龙寨信任咱们,把信直接送来,咱们也千万别失了诚信,”说罢,便吩咐徐小五把信拿给王英。 过不多久,徐小五急急忙忙回来禀报,说王英有话要对二位掌柜说,郭掌柜、徐掌柜不知何事,但觉得肯定与那封信有关,于是连忙赶到王英屋内,但见王英此时已不是前些天的稳当样子,而是手中拿着信,在那里走来走去,看起来十分焦虑不安。 王英看见二人,急忙说道:“二位掌柜,我寨子里出事了,请二位高抬贵手,放我回山,此事处理完毕,我愿弃暗投明,率众归降!”说罢,竟突然跪了下来,郭掌柜、徐掌柜急忙拉起他,让他坐下慢慢说,王英又急又气,这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此次青龙寨在劫道过程中,损失了不少喽啰,这些喽啰分属二当家陈豹等几个不同的头领麾下,这几个头领因此对徐掌柜十分憎恨,一直嚷着要杀了徐掌柜报仇雪恨,但是王英左右维护,硬是不让他们胡来,于是这几个头领便对王英心生不满,但是碍于王英的权威,也不敢公然反对,只是常在私下议论,此次郭掌柜现场抓了王英,陈豹等人一看机会来了,索性不救,回到寨里这几日,更是直接软禁了几个王英的死党头领,又把王英的家小全部看管起来,准备一等到王英的死讯或者囚讯,就进王寨,当寨主,说不定到时还要把那些死党和王英家小全部杀害也未可知,因此这几个死党头领秘密商议,自己的权威和本领都不够,只有请寨主回来主事,才能平息这场反叛,现在虽然不知寨主死活,但好歹还是要搏一把,于是便冒死派人借机下山送信,先前那乡民说的二人便是送信的,他们已经打探了几日,知道王英性命无忧,人被关在百里驿站,他们十分高兴,但看到百里驿站戒备森严,怕直接过去会招惹麻烦,于是才想起找个人去送信,正好看到那乡民老实本分的样子,便让他在前送信,此二人则用山贼固有的办法,在远处悄悄跟随观察,直到看见打行师傅将乡民带进驿站,才算放心,然后又继续潜伏在远处观察等待。 王英看了此信,真是又气又急,令他生气的是,自己寨子的二当家几个头领,为了几个喽啰竟然会有图谋不轨之意,利用他被俘,想要取而代之,甚至还想要自己家小和死党的性命,平时自己还很尊重这些个出道的弟兄,现在想来真是看走了眼,急的是,事发突然,时间紧迫,按照信上所说,如果再不赶回去主持大局,说不定二当家他们就要狠下杀手了,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因此他就想到求郭掌柜他们把自己放回去,同时这几日,他也在想郭掌柜说的话,自己虽然嘴上不肯松口,可心里也觉得干山贼这行长期来说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如今是被郭掌柜、徐掌柜俘获,他们都还算客气,要是继续再这样下去,哪天真被官军抓住,说不定就要当场正法了,今日又看到此信,更觉黑道上人心险恶,弄得他也是心灰意冷,因此索性就想等灭了反贼,就此反正,重走正道。 郭掌柜徐掌柜听了王英所说,也都很为他抱不平,徐掌柜道:“寨主乃是仁义之人,这些手下居然如此造次,还要祸害寨主家人,真是令人愤慨!”郭掌柜也道:“王寨主,此事紧急,你回去救人要紧,我等即刻送你返回青龙山,帮助你夺回青龙寨!” 王英感激地看着两个掌柜,过了一会道:“王英感谢二位掌柜不杀之恩、成全之意!”说罢向郭掌柜和徐掌柜深施一礼,接着又道:“感谢二位掌柜帮忙,不过回归山寨,咱们寨子里的人走的都是野路,我自有办法回去,寨子里也有几个弟兄内应,夺回寨子不是什么问题,我心中有底,等我重新控制局面,我就会率众来降,到时候听凭二位掌柜发落就是!”“诶,寨主多虑了,如若寨主肯弃暗投明,咱们欢迎还来不及,岂能再有为难,到时候,我等再想法子安排寨主和弟兄们!”王英听了再次起身致谢。 及至此时,已不能再有耽搁,王英赶紧辞别了郭掌柜等人,重新提枪上马,出了百里驿站,循着野路刚走不多久,便看见那两个送信的张头探望,等到会了面,才知道是来送信的,又问了几句寨子的情况,便急急赶往青龙寨。 他们这一路走的不是大路,也都巧妙地避过了哨子,很快便接近了青龙寨,此时天已快黑,王英和二人一商量,现在寨子里形势不明,不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叫门,只有翻过山头,从小路进寨,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夺回青龙寨! 第四十五章 招安(一) 王英深知,现在的青龙寨已经不是前几日的青龙寨,他不能随意贸然进寨,不然可能没等走到门口就要被乱箭射死了,不过他也知道,现在的青龙寨也还不是铁板一块,他的几个死党头领仍然在等他回去主持大局,寨子里也一定还有不少人首鼠两端,在观望局势的发展,因此,他既要低调潜行,更要抓紧时间、放手一搏。 想到此,王英找了个隐蔽地方,对二人说道:“前面都是山路,骑不了马,把马拴在此处,日后再来牵,”然后又把长枪挂在鞍桥上,提了把短刀,打着火石,点了三个小火把,再让两个手下把山贼出门惯带的绳索包袱之类都带上,这才上了路,他们先是翻过青龙寨西面的两座山头,然后逐渐转到青龙寨北面,这里怪石嶙峋、人迹罕至,甚至连路都没有,那两个手下搞不清楚,便问王英此地是何处,王英说道:“此处可通大寨,”那二人见王英不肯多说,也就不敢再问,三人在山野里或走路或攀爬,速度很慢,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攀到了青龙寨王寨后方的一座山峰上。 尽管已是寒冬,三人还是累得满身是汗,在山崖上,三人坐下歇息,王英这才和二人说起,这条路是当年刚刚开辟青龙寨时他偶然间发现的,当时真想不到会在今日派上用场,二人听了都说青龙寨估计就寨主一人知道此路,这真是天不绝人,王英又和二人说道:“山崖险峻,必须通过绳索降下,但是绳索承受不了几个人的重量,因此等会咱们找棵大树绑好绳索,我就一人降到王寨,你们在上面看着绳索,等我降到地面,你们就从刚来的原路返回,在拴马处等我派人来找寻,”二人听了便问:“寨主您一人去,是不是太危险了?”王英答道:“无事,我自有安排,对了,你我先将衣服调换一下,”于是王英与其中一人调换了衣服,又把发髻重新盘绞了一下,用尘土抹了抹脸,这样看起来,就和一般普通喽啰无异,三人又找了棵碗口粗的大树,绑好了绳索,王英把绳扣套在腰间,紧了又紧,然后背上短刀,即从山崖上缓缓降下。 这边再说王英走后,郭掌柜徐掌柜即和郑驿丞等人说了事情的原委,徐小五听了道:“放走了他,不知道会不会是放虎归山?”徐掌柜道:“不会,王英不像是无信之人,”徐小五又道:“那他能够夺回青龙寨吗?”“依他的功夫,应该不是问题,问题只是他的威信到底有多高了,”这时徐夫人补充道:“还要看他的手段和智谋如何,”姚师傅听了也插话问道:“就算他夺回了寨子,难道他真会带着青龙寨的人来投降?”郭掌柜答道:“这几日我和他交谈了几次,虽然他一直不肯松口,但我能感到他也并不想长期做此买卖,在他内心深处,可能还是想走正道的,”郭掌柜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王英落草,也是半路出道,估摸着肯定是家道艰难,活不下去了才走上这条路,如若给他机会,说不定还真能让他迷途知返,这次他寨子里又出了这种事,一定让他更加心灰意冷,不愿久居青龙山了,但我想这其中还有一件事,”说到此,郭掌柜转向郑驿丞:“郑大人,不知如果王英率众来降,咱们能否请官府招安,再加封点官职,以让他们报效朝廷呢?”郑驿丞听了,略一沉思,然后说道:“此事应该可为,青龙寨是盛山一带的大寨,如若招安,将起到示范作用,下官想官府一定会欢迎,只是具体细节还要报请中城县,中城县也肯定要禀报中原府,才能确定下来,”“嗯,大人所言有理,但我想现在先还是不报官府,等这二日事态进展明了,再禀报不迟,大人您看如何?”郑驿丞道:“下官也有此意,既然俘获王英未报,现在他人又已返回山寨,在事态明朗之前,咱就当啥也没发生过,省得事情不成,惊动了县衙,说不定还要怪罪我等私放山贼呢,那样反倒不美,”众人听了都觉得郭掌柜和郑驿丞说得对,于是便都安下心来,等候消息。 再说王英降到地面,可说是无声无息,此刻已近子时,整个青龙寨已进入梦乡,除却偶尔有几个当班的喽啰还在巡更放哨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王英深知这些巡更的轨迹,所以轻松避开,他先到自己的王寨,看见有喽啰在自己和夫人的寝帐外守着,便以轻功绕到背后,悄悄捅破帐篷布往里一看,只见夫人家小都在此帐中,此时均已睡去,他又赶往自己手下老三的寨子,看见那里也有二当家的两个喽啰在外看守,于是干脆走上前去,那二人一看是个喽啰,就问道:“你是哪个寨子的?”王英答道:“王寨的!”然后一不做二不休,两刀结果了他们,速度之快,以致于那二人连声都没出,就一命呜呼了,王英接着进帐一看,青龙寨的老三,此时正被绳捆索绑,躺在那里,黑暗之中,忽见人影晃动,他还以为是二当家派人来下手,刚想叫喊,便被王英一把捂住了嘴,王英小声说道:“老三,别出声,是我!”老三一听是王英声音,喜出望外,竟忘了自己被绑着,就急忙要站起施礼,被王英一把按住,用刀割开了他的绳索,王英简单问了他寨子的情况,又和他说了自己请郭掌柜他们放回、准备重新夺回青龙寨的计划,老三听了,兴奋地连连点头,于是二人各拿兵刃,又到了几处寨子,干掉了一些二当家的手下,分别救出一些头目,再召集了一些喽啰,这样众人凑到一起,已有百十个了,此时,二当家陈豹已经得到消息,说有人劫寨,他急忙穿衣,刚想要让人抬刀过来,忽然帐帘一挑,进来一人,黑暗中初一看,是个喽啰,还以为是什么人闯错了地方,刚想发问,就被那人一刀砍翻在地,复又被补上几刀,砍下了人头,此人非是旁人,正是王英,王英提着人头,重返王寨,王寨前那些喽啰一看,一个喽啰提着二当家的头颅,都感到莫名其妙,这时老三大叫道:“大寨主回来了,你等还不速速跪迎?!”众人这才看出是王英,吓得纷纷跪倒,放弃了抵抗,王英重登王寨,现了本来面目,然后在座椅下翻出自己的令牌,命几个头领拿着令牌、带着手下去召集几个中间派头领,见面就说大寨主已回,二当家已死,大寨主既往不咎,只要肯放下刀剑者,一律免死,那些观望的中间派一看二当家完了,自然也就倒向王英了,这边王英同时带着手下找到那些二当家的死党,这些死党有的还在梦中,有的懵懵懂懂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王英已带人杀到,他们深知不是王英对手,大多数都乖乖投降,少数试图反抗的,也都被王英一一制服,这样闹腾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大亮,青龙寨才再次平静下来。 此时,王英回归王寨,先是看望了自己的夫人家小,安慰了他们几句,然后派人去找那送信的二人,自己则带上众人来到聚义堂,重新坐上了那把金交椅。 第四十六章 招安(二) 虽然已是白天,但聚义堂处在山洞之中,此时仍然需要用灯笼火把才能照得通明,王英端坐在象征着寨主宝座的金交椅上,望着前面十二把专为头领准备的座椅,包括二当家的在内,此时已有五把椅子空了,王英看着不免伤感失落,手下老三点了人数后,又报给王英,果不其然,经此一夜,青龙寨从二当家的开始,有二十多个头领喽啰在争斗中丧命,还有几十人受伤,损失不可谓不大,王英听了老三的报告更加动容。 过了一会,王英才慢慢说道:“各位弟兄,王某当这一寨之主,也是众人的推举,此次二当家要上位,若是与我协商,众人同意,我并不留恋此位,但他行此不义之事,还要加害各位和我的家室,我王英又是决不能同意的,此番不得不开了杀戒,也是事情紧急,迫不得已,望诸位能够理解,”老三等几个头领一听,立刻站起身向王英抱拳,老三带头说道:“寨主不必放在心上,二当家不怀好心,咎由自取,我等都觉得寨主处理得对!”其他几个头领也纷纷附和,表示拥护,王英接着又道:“此次从劫道开始,变故之大,为青龙寨立寨以来前所未有,弟兄们的损失之大,也是令我十分痛心,王某这几日思前想后,心里已有个想法,就此想和大家说说,诸位听听有何意见,”众头领于是纷纷坐回原座,王英接着道:“王某落草,实是当年贫困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想来诸位弟兄也有相同经历,但凡在此占山以来,王某奉行公义,想的是劫富济贫,匡扶世道,行的虽说是劫道买卖,但从未伤过人命,也未失过信义,不过此次二当家造反,实在让王某十分心痛,这几年以来奠定的信义基础,没想到竟在大寨内部被破坏成这样,真是令我心寒,再想想诸位落草以来,生活并未改善多少,还要整日提心吊胆,而且咱们做的这个买卖,摊到台面上再怎么说,也说不上是正大光明,因此,王某便想就此隐退,”王英此话一说,众头领连忙互相看看,都觉得事发突然,没有心理准备,王英接着又道:“诸位不必着急,我是这样想的,我此次被俘后关在百里驿站,他们已有招安我等之意,我想看看他们的诚意,如果条件可以,我想带众人转回正道,当然,弟兄们可以自行选择,如果不肯同去,我尽散青龙寨存银,分发大家下山过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众头领一听,先是沉默了一会,继而又互相交头接耳起来,他们中有些人确实已对落草的生活有所厌倦,知道干这行不是长久之计,一旦哪天官府清剿,他们才不管你是正是邪,一定都是要统统扑灭的,只是现在官府没真来,以后时间长了,确实也不好说,因此有几个倒也心动了,王英又看看老三,见他并不答话,已猜出他心中意思,于是王英先命众人处置死伤喽啰的善后之事,接着便遣散了众人,单独留下老三说话。 王英问道:“老三,你是不是不同意我的做法啊?”老三忙道:“也不是,寨主,您定的事,我都是支持的,只是……”“只是什么?”“唉,只是可惜了咱这个青龙寨啊!”王英笑道:“呵呵,看来你还是舍不得啊!”“寨主,我倒是无所谓舍不舍得,我只是可惜寨主您好容易把山寨建成这个规模,然后就因为此事放弃了山寨,确实有点可惜,”“唉……”王英长叹了一声,接着道:“我何尝不想做大山寨呢,可是这两天我冷静下来想想,觉得咱们这样下去会很难,你看,这盛山一带,开起来大大小小的山寨有十几个,似乎挺红火,但实际上这些年来,全都是在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即便是咱青龙寨,光靠劫道的买卖,养活这些弟兄已是难上加难,这两年,陆续又有些头领把原来的家室接上了山,有的还有了新的家室,山寨人口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再过不了两年,就更加难养活了,如果继续做这行,肯定是必须要越干越大,而这样最终一定会威胁到官府,也一定会引来他们的清剿,真到那时,光靠咱手下这些个弟兄,那还不是要被官军全部平灭?多少弟兄又要丢掉性命,那样的损失才比现在要大得多呢!”王英顿了顿又接着道:“老三,其实我的想法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我这两年来也一直在思考青龙寨的出路,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良机,此次我先俘徐彪,又被郭威所俘,整个过程,感觉似乎是天意安排,而且从交流的过程看,郭威、徐彪这些人是有信义的,加上百里驿站也是中城县衙设置,我就在想,能否借他们劝我投诚的机会,和官府接触一下,兴许还是能得到个好的解决之道,那样的话,弟兄们才能真正过上安稳日子,咱也就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胆了,你说是吗?”老三听了王英这番话,仔细想想,也慢慢理解了王英的意思,他接着说道:“寨主这样说,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嗯,这样的话,咱们也就都从黑道转白了,真能如此,倒也是桩好事,”王英又道:“咱先不急,等会我先修书一封,送往百里驿站,看看他们究竟有何安排。” 当日午时,一骑快马从青龙寨疾驰而出,飞速赶到了百里驿站,此时郭掌柜等人正在商议青龙寨之事,没想到有人就来禀报说青龙寨来了下书人,徐小五出来看是个喽啰,那喽啰将怀中书信交予徐小五,徐小五便把他请进驿站,让他在一间旁屋中歇息,徐小五拿着书信来见郭掌柜等人,郭掌柜打开书信一看,才知道王英已经星夜夺回了青龙寨的控制权,现在正式提出想投靠官府,请郭掌柜代为向驿丞禀报,让官府出个章程,五日后他再遣人来拿回信,郭掌柜于是先让徐小五赏了那喽啰去了,才和众人议起此事。 众人听说王英已经重夺青龙寨,都感到他速战速决,本事确实了得,徐掌柜道:“爹爹,看来咱们此前判断得没错,王英确实智勇双全,是个可用之才啊,”郭掌柜点头道:“嗯,确实如此,”然后他又转向郑驿丞道:“大人,咱们的活基本做完了,接下来就得您出马了,”郑驿丞点点头道:“郭掌柜、徐掌柜、徐夫人,你们为中城县、为中原府、为朝廷,解决了一大匪患,确实是首功一件!待下官马上执笔,禀报中城县衙,请他们给出招安方案,推动此事的最终成功!” 第四十七章 招安(三) 事不宜迟,郑驿丞立刻取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文书,续着上回文书的内容,把新城县镇北打行与阳城县镇东打行联合行动、赎回徐掌柜、捉回王英、接着王英回归青龙寨平灭叛乱、并有意接受官府招安的事,作了一番详细的叙述,在文书的最后,郑驿丞以建议的口吻写明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希望中城县衙抓紧此次机会,好好研究制定一个招安方案,让青龙寨能够安心来降,书信写完,不作停留,立即派驿卒飞马送往中城县。 驿卒走后,郑驿丞还是有些担忧,他不知道中城县衙会如何处理此事,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两手一摊,来个对无下文,众人听了也都有所猜测,但现在此事最终解决的主动权已交到官府手上,非是他们能力所及范围,因此也只能耐心等待讯息。 没想到这个讯息来得很快,当日戌时刚到,那驿卒便风尘仆仆赶了回来,他先是向郑驿丞禀报中城县知县看了书信后,与上次不同,他当即召集县衙的大小官吏前去议事,一个时辰不到,知县就已写好了回复,让那驿卒快快送回百里驿站,说着便把那封回信呈给了郑驿丞,郑驿丞打开一看,原来是中城县知县知道青龙寨请官府纳降招安,他十分高兴,要求百里驿站立刻将一封盖有中城县衙大印的书帖送往青龙寨,书帖的内容是让青龙寨所有喽啰家属原地不动,等待官府招安,同时要求青龙寨封存全部金银、兵械、马匹等物,并要一一造册,不得有任何遗漏,等待招安时官府清点,另外,在书信的最后,他还说后日一早就将请百户所的百户大人统领官军前来百里驿站,他自己也将亲自带着县衙官吏前来,精心准备一个在百里驿站举行的受降仪式,仪式还将邀请中原府和中原卫的大人们参加,此刻他已修书报往中原府和中原卫了,让百里驿站也做好相应准备,并要在明日酉时之前腾出所有房间,打扫干净,准备供即将到来的府衙县衙官老爷们居住办公,至于说郭掌柜徐掌柜他们,信中完全没提他们的功劳,反倒要求他们别再继续滞留此处,而是立刻各回各地、各干各的本行去! 郑驿丞把来信内容对众人一说,大家立刻就炸开了锅,姚师傅首先大声叫道:“这个狗官!遇到功劳就想自己独占了!把我等丢在一旁不说,还要赶我们走,给他们腾地,而且居然只给了咱们一天时间!”徐小五也跟着叫道:“岂有此理!没有郭掌柜、徐掌柜和夫人的努力,哪来的青龙寨招安?!之前掌柜被俘时,没见到他的人影,现在跑得倒是快!”徐夫人接着补充道:“上次咱们被官府劫道,还没找那个什么百户算账,他倒要来抢功劳了,正好后日他来了,或许也能认出咱们,我倒正要会会他,看他个狗官有什么能耐!”徐掌柜听了这话说道:“那就是在青龙寨的事情没解决之前,你们倒是先打起来了,”姚师傅答道:“打就打!谁拍谁啊!”徐掌柜先是冲他摆摆手,接着又对郑驿丞说道:“大人,听起来这封信中,也未提一个字的招安方案啊!”郑驿丞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也十分气愤地说道:“诸位说得都对,可不是嘛!明摆着,中城县就是来抢大家的功劳的,而且这功劳抢得真不巧妙,连个招安方案都没有!”郭掌柜这时也说道:“现下看来,这封县衙的书帖满含着对青龙寨的鄙夷不屑,满篇都是指令用语,丝毫没顾及王英的感受,我估摸着,只要王英看到此信,立刻就会感觉不舒服,到时候说不定招安的事就要被彻底搅黄,也许官军来了,还能弄出一场恶仗来呢!”姚师傅听了道:“郭掌柜,您说得对,干脆咱们将计就计,就此走人,把这烂摊子甩给官府去,也省得我等费力!”徐掌柜接道:“不可,王英接受招安,看的是咱们的面子和信义,咱们这样一走,对他也是不利的,到时候青龙寨与官府闹翻,王英定要怪罪我等,”郭掌柜点头道:“贤婿所言在理,此事既然是我等引起,我看还得由我等来解决,我还是希望能够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说罢他转向郑驿丞道:“大人,您看该怎样处置为好呢?”郑驿丞想了想道:“郭掌柜所言极是,此事看来还是不能依靠中城县,我想现在时间紧迫,必须要马上行动才行,切不可等知县赶到,那时一切就都要受他的控制了,”郑驿丞顿了顿又道:“下官想来,此事最好能让中原府知晓一下实际情况,别到时候他们被知县的一面之词给哄骗了,而且,最好还要请中原府干预一下此事,让他们拟定个周全的招安方案,这样一来中城县也就不敢再造次了,”郭掌柜听了道:“对,让中原府来操办招安一事,以府衙的权力,想必也能给青龙寨一个好的归宿,”郑驿丞接道:“只是不知府衙对此事又有何态度,别和中城县衙一样,那就麻烦了,”郭掌柜也道:“是啊,官府都是一丘之貉,确实也存在这样的风险,”这时候徐夫人站起身来说道:“爹爹,郑大人,你们不用担心,我倒有个想法,可以试试看,”“哦?女儿有何妙计啊?”“孩儿想到了一个人,此人应能想办法成全,”“何人?”“正是那中原府知府刘文远的女儿、阳城县知县张长青的夫人,我上次押货给她,听她所说的意思,还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当时她对百户所官军的所作所为也是气愤得很,还说要向她爹爹禀报此事呢,”郭掌柜等人一听此言,都十分高兴,郑驿丞道:“如果刘知府能够出面干预,此事应该能有回转余地,只是……”他顿了顿又道:“只是现在这时间实在太紧,后日知县和百户就要赶到,咱们必须要抢在他们来之前才行,”徐夫人道:“这个大人不必担心,我已想好,还是由我再走一趟省城,明日一早就去,争取当天便有成果!”郭掌柜道:“好!我派几个好手同你一起去,”徐掌柜道:“不劳烦爹爹,小婿同去,应该足矣,”郑驿丞道:“徐掌柜徐夫人同去也好,我还有个想法,你们委屈一下,穿上我驿卒的号衣,我再给二位一道百里驿站的传递牌,这样沿途即便有官军劫道,一看你等,以为是驿站送信的,也就不会再作刁难了,”徐夫人道:“我也正想着此事,这路上肯定不能再穿上次的男儿装,不然肯定要被认出来,但是到知府衙门前,又得换回原来装束,否则连大门都进不去,因此还得带齐原有的装束才行,”郭掌柜道:“孩儿你还是先把路上的风险化解了再说,明日你就化个妆,让他们轻易看不出也就是了,”“这个不难,我自有办法!” 第四十八章 招安(四) 次日一早,徐掌柜、徐夫人穿戴打扮了一番,二人看上去都和普通驿卒无异,尤其是徐夫人,别说看不出是个女子,就算是和上次的男儿装也完全不同,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的驿卒,徐夫人打着趣道:“我是跟着长官的小卒,”说罢指了指徐掌柜,众人看着都笑了。 二人拿着郑驿丞给的传递牌,带着原有的衣物,辞别了众人,骑上快马,再次赶赴省城而去,此番倒是一路顺风,并未遇见官军设卡,二人猜测可能是百户所在准备明日到百里驿站招安的事,所以无暇顾及道上的买卖了。 二人到得省城,先找了个客栈,换上了原来的装束,徐掌柜又变成了徐掌柜,徐夫人则还是上次的装扮,然后二人出得客栈,很快便来到知府衙门前,照样还是上次当差的那几个差役,这次徐夫人有了经验,为了不引起麻烦,还是让徐掌柜说话,自己则装作是上次的哑巴护卫,徐掌柜走上前去打了招呼,那领头的差役一看是徐掌柜,又看看徐夫人,他知道徐掌柜是常常送货给二小姐的阳城县镇东打行掌柜,于是也就客气三分,开口问道:“哟,原来是徐掌柜啊,怎么前几日刚派您这位手下来过,今儿个又来啦?”说着指了指徐夫人,徐掌柜客气地答道:“是有要事要当面禀报知县夫人,”“哦?原来不是送货啊,我方才还在想,怎么这东西也不一趟送完,还分成几次送呢,”徐夫人懒得和他啰嗦,直接递了锭十两的银子过去,那差役扫了一眼,便接了过来,然后笑着道:“徐掌柜,您等着,我去通秉一声,”说着转身就进去了,徐掌柜看了夫人一眼,似乎有所不悦,徐夫人也没睬他,心想此时还能在这里摆清高浪费时间吗?过不多时,那差役回转,说二小姐让徐掌柜进去回话,徐夫人又塞过去五两银子,跟着徐掌柜一起进了知府衙门。 此番张知县夫人见到徐夫人施礼,因为已有上次的铺垫,加上张夫人已经认得徐夫人,于是便不再奇怪,又见徐掌柜也一起来到,就知道他已经顺利脱险,因此十分高兴,让二人坐下回话,又让丫鬟上茶,二人谢过。 徐夫人不愿耽误时间,立刻开门见山,把此番百里驿站郑驿丞求县衙助力未果、两家打行一起共同解救徐掌柜、俘获青龙寨寨主、王英回转平叛后想要官府招安以及中城县衙的所作所为都对夫人一一说明,尤其是将中城县衙急于贪图百里驿站和两家打行之功、已经禀报知府大人和中原卫、想要在百里驿站搞一场盛大的招安仪式、可是却又未能提供好的招安方案等等细节,都详细述说了一番。 张夫人听了后,拍了下椅子把手,气愤地说道:“这些个狗官!真会钻营,你等有难之时,他们不见踪影,如今看到有成果了,个个都来争夺,真是令人愤慨,不能就轻易让他们这帮子小人得了逞!”徐夫人接着道:“夫人,关键是现在中城县衙没有合适的招安方案,我等怕青龙寨会不愿接受招安,到时候弄巧成拙可能会生出变故来,”徐掌柜补充道:“夫人,我等希望知府衙门能出个招安的章程,”张夫人听了道:“上次我已将你等被官兵劫道的事和我爹爹说过了,他说已经知晓,会想办法处置这些人,”徐夫人道:“夫人,此事已经非常紧急,县衙官吏明日就要到百里驿站了,到时候一切就很被动了,”“嗯,我知道了,这样,你等就在此处等候,我马上去禀报爹爹,”说罢,她便问丫鬟道:“爹爹现在何处?”那丫鬟答道:“秉二小姐,早上听大管家说,老爷今日没外出,此刻估摸着应该在书房吧,”“你即刻随我前去,”说罢就出了屋门。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张夫人回转到屋中,徐掌柜、徐夫人站起身来,见她面上既有喜色又有愁云,不知究竟如何,这时只听张夫人缓缓说道:“你等所说之事,我已和爹爹说过,他说即刻便会处置,他让你等先回百里驿站,今日天黑前,文书就将下达,到时你等自会明白,”徐掌柜、徐夫人一听十分高兴,连忙起身致谢,张夫人让他们别客套,接着几人又闲说了几句,徐夫人看张夫人似乎有些心思,加上百里驿站爹爹他们等得也急,于是很快便和徐掌柜一起向张夫人道了别,出了知府衙门,先到方才那客栈换回路上驿卒的装扮,然后赶紧上马,一路疾驰,酉时之前便赶回了百里驿站。 二人见到大家,将此经历一番述说,众人听了都十分高兴,接下来便是等待中原府的指令了,及至戌时过半,终于等到了中原府的差役,两个差役来得急,并未通过驿站传送方式,而是直接赶来百里驿站,进得门来,便叫郑驿丞承接文书,郑驿丞赶忙上前施礼,那两个差役把盖有中原府官印的火急文书递给了郑驿丞,郑驿丞签收后,便安排二人在驿站住下。 郑驿丞展开文书一看,脸色逐渐变了,看到后来,真是有点激动了,大家看他这样,真不知怎么回事,等郑驿丞把文书内容一说,大家也都欢欣鼓舞起来。 原来,在知府刘文远此次听到女儿的述说之前,他刚刚收到中城县知县的文书,禀报经过中城县衙与所属百里驿站的共同努力,借由一个打行被劫的契机,成功说服了盛山一带的最大山寨青龙寨接受官府招安,中城县衙准备为此举行一个盛大的招安仪式,到时候请中原府和中原卫的大人们前去参加,主持招安仪式,总之全篇都是邀功之词,本来刘文远上次寿辰之后,就听女儿说过中城县袖手旁观打行被劫和百户所官军劫道的事,心里就有些不快,只是没想好怎么处置他们,这次看到此文书,更觉事情蹊跷,再到后来一听女儿所说,这下子真是气得火冒三丈,也活该中城知县倒霉,他原本想瞒天过海,贪功得利,哪能想到徐掌柜押的是知府家二小姐的货,又何曾知道徐夫人路上还碰到百户所劫道,而所有这些经历,现在都被那位二小姐报告给了刘文远,这下子他还能有个好吗? 刘文远即刻签下文书,一是立即免去中城县知县的官职,派人将其解往省城审理,令中城县所有官吏暂时不得前往百里驿站,等候新任知县进一步的指令,二是行书中原卫,将中城县所在地区百户所非但不缴匪患、反而设岗劫财、所作所为与山贼无异的情况全部写明,请求中原卫果断处置,并火速派兵到百里驿站协助招安,第三条是最出乎意料的一条,这条内容是令郑仕清代领中城县知县一职,并担任此次招安的总指挥,会同中城百户所,与镇北、镇东打行一起,共同负责制定中城县的安置方案,确保青龙寨的顺利招安! 第四十九章 招安(五) 大家最想不到的就是郑驿丞被火线提拔为中城县的知县,其实,这完全就是知府千金、那位张夫人的话起了关键作用,正是因为在徐夫人几次和张夫人的谈话中,屡次提到百里驿站的功劳,尤其是对郑驿丞的正直、清廉和报国为民之心,都作了详尽描述,因此使得张夫人在爹爹面前说的时候,也重点提到了郑驿丞,刘文远本来就没有合适人选代替中城县的知县,正好女儿说起,又想到他确实是此次招安的关键人物,因此就破格提拔了,另外,此番刘文远之所以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富有成效,也是与他刚刚新官上任、迫切需要以此次招安作为政绩的想法分不开的,他也深知,如果要顺利招安,光是中城县知县那样胡作非为肯定不行,按照女儿所说,青龙寨看的其实是两家打行的面子,因此只有用好百里驿站和两家打行的力量,才能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此时,郭掌柜等一众人等听了文书的内容,都向郑仕清道喜,祝贺他荣升知县一职,但郑仕清反而觉得压力一下子大了很多,原来自己不过是个小小不入流的驿丞,现在却被擢升为一县之令,确实是太过突然,而眼前的招安,就是摆在他面前亟待解决的第一件大事、难事,他必须要做好,也需要去做好。 按照文书内容,府衙已将此次招安完全交予中城县操办了,包括招安方案也要由中城县制定,看来是想让中城县来负责安置青龙寨的头领和喽啰了,郑知县立刻与众人商议道:“诸位,下官不才,暂屡新职,招安青龙寨是眼前的头等大事,还望诸位鼎力配合下官处理好此事,下官必将诸位的功劳禀报府衙,予以嘉奖表彰,”郭掌柜道:“大人客气,此事本是我等引起,也是我等所愿,希望共同完成此事,为这二百里省道增添一份安宁,”其余众人也都点头附和,郑知县接着道:“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制定一份切实可行的招安方案,能够让青龙寨满意,不过这还需要与中城县其他官吏协商,因为下官我完全不知县里的人事安排,看来明日要去一趟县衙才行,”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次日一大清早,还没等郑知县动身,百里驿站门外却来了二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中城县衙的典史差遣过来听命的差役,自从中城县得到知府衙门的文书后,老知县已被关押起来,这二日就要解往省城,剩余的官吏们一商议,文书上说让他们听命于新的知县,也就是百里驿站的驿丞郑仕清,几个人互相一问,大多数没听说过此人,只有一二人知道他是个秀才,很有才华,典史于是就说,不管是谁,反正现在是新任知县、顶头上司,他们就得好好伺候着,虽然文书要求他们不得擅自去驿站,但是派几个差役去帮忙还是需要的,于是一大清早就派了两个精明差役飞马赶来。 郑知县问了两个差役平时的差事,此二人一个管文书,一个管刑案,虽然不是主簿、典史之类的大官,但因在县衙多年,对中城县的人员架构还是非常清楚的,尤其是那书吏,平时就常常草拟一些人事设置方面的文书,因此正好能派上用场。 郑知县于是就和郭掌柜、徐掌柜、徐夫人一起,与二人商量青龙寨人员的安置方案,及至当日午后,百户所新任的吴百户也亲自带着五十几名官军开到了百里驿站,看到百里驿站已无空间,便在一旁扎下了营盘,百户虽然只统领一百军卒,人数不多,但可是正六品的大官,比着郑知县的正七品还要大两级,因此郑知县接出驿站,吴百户估计是刚上任,又知道郑知县是知府大人亲自火线提拔,并且是此次招安行动的总指挥,因此对郑知县等人倒也算客气,军地双方于是共同商议青龙寨的安置方案,最后经过整整一天半的商量,基本定下了招安初步方案,接着,郑知县急忙差人快马将方案送省城给知府刘文远定夺,并且强调了时间紧迫,离青龙寨来取回信只剩两天,百户所也同时将方案报予了中原卫,刘文远接到方案,仔细核对,觉得中城县那部分安置方案基本可行,又与知府衙门其他官员作了商议,就于次日发文书给百里驿站,同意了方案,那边百户所也几乎同时接到了中原卫的文书,也是同意百户所那部分的方案,这样,整个招安方案才完全定了下来。 按照此方案,青龙寨各人进行如下安置:中城县衙官员较多,拿不出太多官员职数,只能将正九品主簿一职拿出来给王英推荐手下一个头领担任,另外拿出几个吏员给青龙寨推荐之人,同时,因郑驿丞升任知县,百里驿站就缺个驿丞,此次也拿了出来,百户所这边因为一下子处理了不少官兵,此时倒正好缺兵少将,于是便任命王英为百户所的总旗,正七品,百户所另拿出两名小旗职位给王英推荐的手下头领,从七品,其余普通喽啰,只要愿意接受招安,分成两部分充斥到中城县衙役和百户所军卒队伍中,其余家属人等,全部下山生活,另外,青龙寨的所有财物也由王英处置,过程限期十日完成,然后,青龙寨所有人等下山,百户所派员上山拆除山寨所有设施,完成整个招安过程。 本来,按照郑知县的意思,还要求青龙寨退还镇东打行一千两赎银,但是郭掌柜和徐掌柜考虑到王英手下也死伤不少,就没让郑知县写进方案,说是到时候再看,郑知县听了也就没有勉强。 到了第五日,王英再派上次送信的喽啰前来百里驿站取回信,郑知县便将准备好的方案交予了送信人,郭掌柜和徐掌柜又各自亲笔写了封书信让那人带回,原来是二人的祝贺信,同时也说此方案不错,希望王英接受并按此方案进行。 王英接到方案看了后,也觉得不错,甚至比他想得还要好一点,毕竟自己一下子成为了百户所的总旗,那可是正七品的官,级别相当于中城县的知县!而且还有两个从七品的小旗可以安排手下头领担任,中城县衙虽然职数给得不多,但是主簿这个职位还是比较有权的,相当于一县的刑捕头领,几个吏员则可以让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喽啰去干,驿丞虽说不入流,倒也闲散,余下众人不管到百户所当兵还是到县衙当差,总算都能安排,都有着落,而且青龙寨的财物全由王英处置,这又让他有了不少回旋余地。 王英于是召集众人商议,大家听了也都觉得满意,这样经过讨论,王英便推荐老三和另一个死党担任小旗,谁知老三说他不愿离开盛山一带,更不愿去官场搅和,所以硬是问王英要了百里驿站驿丞的位子,王英无奈,也只能由他,他便换了一个头领去当小旗,然后又推荐了一个不错的头领去了郑知县那里当主簿,其余一百多人,有一小半不愿去官府,王英发了不少银两给他们,凡是有家室的小头领,也都多给了些银子,死伤人员和家属给得更多,这样,青龙寨的积蓄也基本用完了,另外几十号人,按照自己的选择,有的去了中城县当差,有的随着王英到百户所入了伍,总之是皆大欢喜,顺顺利利! 第五十章 省城(一) 十日之后,按照这几日里双方又几次你来我往的约定,青龙寨敲锣打鼓,众人赤手空拳,一起下了山,郑知县、吴百户则带着几十个差役和士卒,连同郭掌柜、徐掌柜、徐夫人和镇北、镇东打行的师傅们,甚至钱掌柜和钟三也夹杂在人群中,一起去迎候王英等人。 双方一见面,郑知县便再次代表官府宣读了各官员的任命文书,王英等人领命称谢,郑知县等人又当面向王英等人道了贺,王英再次谢过,及至郭掌柜等人开口,王英当场就要下跪施礼,被郭掌柜等人急忙搀扶起来,郭掌柜道:“寨主现在是总旗了,怎么还如此多礼!”这时,徐夫人笑着道:“爹爹,您不也错啦?怎么现在还称寨主啊?”郭掌柜道:“噢,对了、对了,这脑子还没转过来,该称旗爷大人啦!”众人听了都笑,王英面有愧色道:“郭掌柜何出此言,还是称呼王某名字即可,”姚师傅也在旁边起哄道:“王大人,您才是别客气啦,不过当了官,可别再像您的前任一样,弄个半路劫道啊!”徐小五也笑着插话道:“是啊,原来不就是干这行的嘛!”王英听了更觉羞愧,徐掌柜赶紧制止了他们的玩笑,众人听了也都一笑了之。 吴百户见青龙寨的人都下了山,便派军卒上山拆除山寨,王英等人看着军卒上山,心中酸楚,都有些伤感,郑知县、郭掌柜等人又都安慰了他们几句,然后大家便在空地上搭了十几桌野席,在一起欢聚起来,等到山寨拆完,这边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时王英让人把两箱东西分别交给了郭掌柜和徐掌柜,郭掌柜、徐掌柜困惑,不知是何意思,打开一看,原来每个箱子里都装满了银子,差不多各有一千两,郭掌柜、徐掌柜不肯收,王英坚持要给,推让了半天,还是郑知县开口道:“郭掌柜、徐掌柜,王大人一番心意,你们也别再推辞了,此番之事,全仗你等功劳,”说罢,他又命差役取出两封文书,亲自拿给两位掌柜道:“本想分别时再给,但看现在这时候也好,”郭掌柜、徐掌柜打开一看,原来是中城县代表中原府、中原卫一并写的感谢信,表达了对两家打行信义担当的钦佩和帮助招安的感谢,并且各附上了二百两官银作为酬谢和奖励,郭掌柜、徐掌柜一看,更加不愿收了,都说文书可拿,银子不取,奈何众人一番苦劝,王英差点又要下跪,二位掌柜实在无奈,才终于勉强收了下来。 过了一会,吴百户带着军卒又简单吃了点,这样大家便洒泪而别,先是几十个头领和喽啰各自去目的地生活去了,接着青龙寨的老三带着几个驿卒去了百里驿站,然后王英随吴百户带着两个头领和几十个弟兄赴百户所上任去了,郑知县随后也带着王英推荐的主簿、吏员和十几个差役,连同原来几个县衙赶来的差役,一起去中城县衙赴任,郭掌柜也与女儿女婿辞别,带着镇北打行的师傅们,一起回归新城县去了。 偌大的地面这时只剩下徐掌柜、徐夫人和镇东打行的师傅们,以及钱掌柜和钟三,徐掌柜颇有歉意地对钱掌柜和钟三说道:“此番路程,本想带二位早些到省城,没想到竟然生出这么多的变故,拖延了你们的时间,还带着让你们帮了许多忙,实在是过意不去,”钱掌柜听了立刻说道:“徐兄哪里话来,此次路上之事,谁能料到?更何况我等安然无恙,只不过是小住了几天而已,吃喝也都是郭掌柜和您解决的,而且实在是没有使上什么力,徐兄何来歉意啊?该有歉意的应是咱们,拖累了徐兄你们,”徐掌柜道:“钱兄怎么还说拖累二字,没保护好二位,倒是令我等汗颜了,”这时,钟三也说道:“徐掌柜、徐夫人,此番路途,所见所闻,真是令在下既大开眼界,又感慨万分,同时也增长了许多见识,有所学习,但最重要的是大家最终都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才是最值得庆幸的!”徐夫人道:“钟三兄弟说得好!对了,兄弟的伤势没什么大碍了吧?弄得你跟着受伤,真是抱歉,”钟三急忙摆手道:“小伤而已,不足挂齿,现在都已经痊愈啦!”徐小五也跟着道:“夫人,钟三弟的伤就是从看到您和郭掌柜那天练武开始好起来的,”徐夫人道:“哦?还有此事?呵呵,”徐掌柜笑道:“剑气疗伤,这也算是郭氏碧玉剑法的独树一帜啦!”众人听了这话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徐掌柜又问道:“钱兄,去省城的路,我让姚师傅带几个人护送你们吧,”钱掌柜听了连忙摆手道:“感谢徐兄,其实完全不必了,现在这路上太平了,后面的路咱们自己走就行,你们也赶紧回阳城吧,”徐夫人道:“这样,钱兄,我让小五子陪你们一起去,一来你们路不熟,有个路伴总是好,小五子也机灵,有啥事还可以帮你们出出主意,二来嘛,”说着话,徐夫人从包袱里取出笔墨,很快写了一封书信,一边交予徐小五,一边对钱掌柜二人说道:“咱们也得给刘知府的女儿、张知县的夫人回个话,此事也多奈她的成全,正好,让小五子带你们见识见识,如若能结识一下她,对你们的买卖肯定大有帮助,”钱掌柜和钟三听了徐夫人的话连忙施礼,感谢徐夫人的好意,徐夫人说罢又拉着徐小五到一旁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时,徐掌柜也接过徐夫人的笔墨写了一封信交给钱掌柜道:“上次听说你们要去省城打探石炭买卖,我与省城飞龙打行的掌柜黄成虎交情不错,你们刚去省城,人生地不熟,如果有需要,可以去飞龙打行找他,他看了我的书信自然会出力帮忙的,”钱掌柜接过书信,和钟三一起再次谢过了徐掌柜和徐夫人。 这时,钱掌柜望着徐夫人的笔墨有些惆怅,徐掌柜看出来他有话要说,便问道:“钱兄有话请讲当面,”钱掌柜道:“离家多日,怕家里担心,能否借徐兄和嫂夫人的墨宝,写封家信,正好徐兄回阳城,还想劳烦帮我给家里带到此信,在下不甚感激,”徐掌柜听了忙将纸笔递给钱掌柜道:“是啊,我都没注意此事,应该写的,算来也有快二十天啦,耽误的时间太长啦,家里一定惦念了,”钱掌柜简单写了一封家书,然后又把纸笔递给钟三道:“贤弟,你也写封,请徐掌柜带回去给家里吧,”钟三没有接过来,一来他从未念过书,虽然粗粗认得几个字,但是并不会写,二来自己爹娘和二哥他们也都完全不识字,二哥的老丈倒是识得一些字,但他心里也有些犹豫,他知道这时间确实长了,爹娘和二哥、包括石小七他们肯定十分担心,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告知他们,因为他并没有告诉爹娘他去省城的详细计划,只有二哥大概知道一点,这样一旦传达详细信息,不就等于把计划完全和盘托出了嘛!他想想还是不写,可是再想到爹娘的担心,觉得也实在不可不告知一下,再说去了省城也不知道还要多少时日,想了一会,他才决定请徐掌柜简单带一个口信给二哥,告诉他自己去了省城,路上有事耽搁了,现在一切顺利,让二哥大致简单转告一下爹娘和石小七,让他们别担心,然后又将二哥家的地址告诉了徐掌柜,徐掌柜听了道:“放心,回去后我就会让人把信带到!” 众人于是就此别过,徐掌柜和徐夫人带着镇东打行的师傅们一起回归阳城,钱掌柜、钟三和徐小五则朝着相反方向,继续他们中断的省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