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盛楠你怎么还在睡觉 “喂,Lily啊,昨天那个方案……” “嗯……”李盛楠在被窝里接通了电话,但意识还没有复苏,没听出来对面是谁。 “那个方案你可不可以快一点给我啊,客户急着要。” “嗯?……方案?”李盛楠恍惚。 “李盛楠你怎么还在睡觉?都七点半了,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不自律,我都跑步锻炼完了。昨天的方案你今天必须给我,不要拖延。” 李盛楠听到电话里略有不满的男声,吓得一激灵:“Eric,抱歉,方案我今晚就发邮箱。” “Lily,事情呢不是这么办的,你得留一天让我审核,我宽限到今天已经是压缩我自己的时间了,你最好下午前就给我。” “好的好的。” 李盛楠一跃而起,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蓬头垢面地又打开了电脑。 她已经三天没有睡过完整觉了,这次这个能源公司的项目,客户要方案十分着急,李盛楠所在的公司小组已经连着加了一个月的班,几个方案改了又改。 客户永远阴阳怪气地说,I think it can be better. 今天是周六,本来李盛楠准备好好补一个觉,下午起来把方案改完,老板Eric原来定的是明天是最后期限,但他向来有随便改期限的习惯,组里对他这个恶习也无可奈何。 “我怎么还在睡觉,因为我已经三天总共睡了不够六小时了,舒服是留给你们有钱人的。”李盛楠拿起飞镖,向墙上挂的Eric的照片飞了过去,一击脱靶。 李盛楠无奈地喝起了咖啡,打开了无数文档。 墙上Eric的照片早已经被飞镖破坏得千疮百孔。 “这部分Amy写得乱七八糟,最后统稿的又是我,我还能怎么样,我来改啊,我的锅!”李盛楠看着文档乱七八糟的格式和用词抓狂,突然心绞痛起来。 “不会吧,我竟然被一篇破文档气得心绞痛。” 屏幕上的字符慢慢变得模糊,李盛楠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拨通了男友的电话。 李盛楠听见急救车的声音,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病人有心脏病史,家属清楚吗?” “我不是她家属,我只是她男朋友。” “那先预交一下住院费吧。” “稍等啊,我打电话让她家属来,我跟她还不太熟,她有个弟弟,应该很快能赶过来。” 李盛楠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到了一阵线香的味道,淡淡的蔷薇花香,闻起来很舒服。 医院不该是消毒水的味道吗? 她睁开眼睛,头顶挂的是天青色帐子,自己盖的是茜红丝被,还有金银绣线穿插,绣成花鸟鱼虫。 “我这是在哪?”她抬手想摸摸被子的质地,发现手小了一圈,心里正觉得怪异。 “二小姐醒啦?”有人进来。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头发扎得像古时候的小丫鬟,穿着浅粉色的一身襦裙,正开开心心地走了进来。 “奴婢服侍二小姐洗漱更衣。” 李盛楠一愣,想这难道是剧本杀吗?自己好像在医院来着,朋友们这么心大,看她没事就带她出去玩了? 自己号称使劲加班使劲玩,新鲜玩意儿从来没怕过。不就是剧本杀吗,看我第一个通关出去给你们看看。 李盛楠决定配合演下去:“今日何事,我为何这么早要更衣?” “二小姐忘啦,三太太与刘家约好,今日到甘泉寺踏青,小姐昨天答应得好好的。” 嚯,这剧本杀还带外景呢,甘泉寺没听过,不知道到时候是打车去还是怎么去。一堆古装人站在街边等车,那场景还真是怪异。 李盛楠还没起身,外面就响起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哎哟我的乖乖儿,你怎么还在睡觉,都什么时辰了,刘家该等得急了。 戏这么多的吗?李盛楠连续被人问怎么还在睡觉,心下不爽,你三天不睡觉试试? 一个珠光宝气,穿着大红裙子紫色褙子的妇人摇曳生姿地进来了,她看起来有点丰腴,显得雍容华贵,银盆圆脸,珠翠满头。 不错不错,真是下本钱了。想来这应该是小丫鬟说的三太太吧。 “三太太,我昨晚睡迟了。” “你这丫头,就知道淘气。履雪,快给你们二小姐装扮了,轿子都备好,就等她了。”说完这个丰腴妇人又款款离去。 “二小姐,今天梳个什么发式呢?” 小丫鬟给她净了面,脸盆里水温正好,还浮着玫瑰花瓣。 李盛楠坐到了铜镜前,觉得这铜镜除了映得人有点显黄外,没什么其他缺点。 不对!镜子里面的人,十三四岁的样子,眉梢眼角都还没有长开,看起来团团一个粉扑子脸,这是十几年前的自己啊。 李盛楠心想,再厉害的剧本杀,也不能魔幻到这种程度吧。 她对着镜子左摇右晃,镜子里的人影始终相随。她又站了起来,低头打量着自己,确实是十三四岁的身量。 眼前的一切用穿越来解释是最合理的,但穿越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 真的穿越了也挺好,自己对那个世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没有了自己,可能就只有自己那个傻弟弟会在乎吧,毕竟没人给他交学费了。不过也好,本来他就可以问爸妈要的,非得占自己便宜。 无论如何,先听老祖宗安排吧。 李盛楠看着眼前的小丫鬟“老祖宗”,问道:“履雪,我睡糊涂了,现在是什么年号,什么时节了?” “现在是大周朝永泰十六年,今天三月初三,正是踏青的好日子。” “好啊,我喜欢这个翡翠簪子,你随便给我配个发式吧。” 小丫鬟开心地答应了:“二小姐果然还是喜欢这个簪子,昨天戴的也是这支。” 小丫鬟正给她梳着头,一个少年在门口探头探脑。 “二姐,你怎么才起床,今天说好带我一起去的,说是刘家公子也在,你起这么晚,将来被婆家嫌弃可怎么办。” 李盛楠一回头,门口的可不就是自己的傻弟弟嘛,十来岁的样子,看着瘦瘦小小,一双桃花眼比自己还要妩媚。 穿越还带家属?如果这个世界的父亲母亲,还是原来的配置,那自己宁愿回去,至少原来的世界除了过年不用与家里往来。 十八岁自己就被撵出家门,说是养不起赔钱货。李盛楠只有一路打工赚了学费,靠自己过上了光鲜亮丽的日子。原来穷过,所以对物质格外着迷与珍惜。 “急什么急?姑娘家出门不得慢慢来,再急你也等会儿。”李盛楠拿出对自己弟弟的语气,怼了回去。 “哦,好的,二姐你快点。”小孩乖巧地走了,跟李盛楠的弟弟也一模一样。 “等等,你说婆家,什么婆家?” “我什么也没说……”小孩的声音已经飘远了。 第二章 家里缺钱只有卖了你 “二小姐,三太太不让告诉你,刘家是过来相看二小姐的。”小丫鬟悄声说。 “相看,相看什么?” “刘家准备为刘家七少爷提亲,他们想先见见二小姐。二小姐也装不知道这件事,免得以后尴尬。” “哦,防止他看不上我是吧,了解。” “二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刘家是山东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难免眼光高些。” “哦?这么来说,我的聘礼不少了。” “哎,我可怜的二小姐,要不是老爷这几年把钱财都挥霍光了,哪用得上让你去受刘家的罪。” 这小丫头胆子倒大,背地里敢说主家的坏话,不过看来跟自己是一条心的。 “刘家怎么了,我怎么没听说?” “刘家家大业大,各房之间明争暗斗不少。七少爷还没成亲,家里就养了几房小妾,听说最是喜欢流连花丛,还有龙阳之好。二小姐还这样小,进了这刘家,可不比现在这样清闲自在。” 那必然是不能去啊,李盛楠最讨厌的就是人事斗争。 “老爷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哎……听说老爷在外面欠了不少债,从前二小姐不闻不问的,今天怎么问得多了起来?” 看来以前二小姐是个三从四德,谨言慎行的姑娘。 “没什么,毕竟是终身大事,多问问没错。” 梳洗打扮完毕,李盛楠带着小丫鬟准备出门。 她临走前瞟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翡翠簪子,珍珠耳环,宝石项链,胭脂色杭绸褙子,藕荷色下裙,小巧的脸躲在这华丽的装扮中,显得娇艳可爱。 她摇了摇头,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风格,李盛楠从来都是风衣高跟鞋红唇大卷发,走路带风。 不过要是十四岁的自己,能有一套这么漂亮的衣服,大概会很开心吧。 “我觉得这胭脂不够红。”李盛楠抓了点胭脂,往自己脸上使劲抹,直到脸像被打肿了一样。 “这簪子不够艳。”她拔下翡翠簪子,换上了一朵俗艳的粉紫色绒花。 “二小姐,二小姐,你这打扮也太……”小丫鬟担心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我喜欢艳一点,有没有绿裙子,这上衣不够红,再给我找一套。” 小丫鬟无奈地任李盛楠打扮得像个耍猴戏的,然后战战兢兢跟她出了门。 弟弟在外院等着,摩拳擦掌地等着出门,看见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姐,你这身打扮……” “怎么了?有问题吗?”李盛楠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没什么,有点猛。” 李盛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三太太看见了她,立马把小丫鬟履雪拉过去打了两下:“让你们二小姐穿艳一点,也不能穿得像个耍猴戏的吧,你这小丫头怎么搞的?” “怎么了,我就喜欢这么艳。快赶路吧,三太太你不是说时间来不及了?”李盛楠忙把小丫鬟拉了过来。 三太太无奈,让李盛楠赶紧上车,想早点到了甘泉寺,吩咐人找水把她脸上的胭脂卸卸。 古代的马车还真是不好坐,李盛楠在马车里颠簸得胃疼。 “二小姐,怎么了。”小丫鬟看见李盛楠被颠得斜了身。 “没事儿。我胭脂没蹭掉吧” “没有没有。”小丫鬟腹诽,二小姐脸上的胭脂结实得像漆似的,油光铮亮,浑然一体。 马车颠簸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甘泉寺。 甘泉寺在半山上,坡度略陡峭,车马不方便上去,一行人只能缓步上去,好在路途不远,不一会就到了大殿前。 今天寺里的人不算多,殿前香烟袅袅,不时有风铃之声。 空气真不错,李盛楠往山下看去。 山下地形低平,偶有丘陵起伏,平坦之地市镇繁华,远处水天相接。这秀丽的景色,加上这里的口音,应该是南京一带。 三太太正在吩咐小丫鬟:“履雪,去找点水和干净帕子,你们小姐脸上胭脂也太浓了。” “不用不用,我觉得挺好。” 三太太不理她,吩咐小丫鬟:“快去。” 这一来一回,来路的方向已经有几个少年迎面朝她们过来了。 几个少年装作烧香的样子,偷偷瞄李盛楠,嘴里碎碎地一边议论一边窃笑。 “老七,你好福气啊,娶个大马猴。” “去你的,谁要娶她。” “我看旁边那个小丫鬟不错,老七你就当买一送一了,也还划算。” “胡说,李家二小姐怎么可能打扮成这样。” 李盛楠一愣,被叫做老七的人,和另一个世界自己的男朋友刘瑞华长得一模一样,看来自己与他缘分未尽。 刘家七少爷可不这么想。自己父亲开出的这份丰厚聘礼,什么姑娘娶不到,要不是看在李家二小姐书香门第,比她条件好的多了去了。 未几,几位中年妇人跟着过来。其中一个气质温婉,面目清雅的妇人朝李盛楠一群人走了过来。 “李三太太,好久不见。”妇人与三太太见礼。 “刘四太太,我们家二小姐年少不知事,平常也不怎么装扮,今日让你见笑了。” 刘四太太自己看了看李盛楠,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没有什么异样:“二小姐天真烂漫,正是活泼的年纪,看起来也喜庆。” 弟弟在她背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李盛楠自己也绷不住,强忍了半天。这刘四太太倒是会说话。 “小七,小五,快来见过李三太太。还有李家二妹妹,你们小时候见过的,现在见面都认不出了吧。” 那个叫小五的张大嘴巴,悄悄对旁边的刘七少爷说道:“真的是那个大马猴啊,你真是有福气。” 刘七少爷脸色不虞,不情不愿地过来行礼:“见过李三太太,李家妹妹。” “好久不见,七少爷长这么高了,真是一表人才。” 李盛楠觉得自己看男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至少在外表上。早知道是刘瑞华,自己也不用打扮成猴了。 李盛楠觉得刘瑞华作为男朋友,虽然有时候有点鸡贼,但好在小意温柔,从来不和自己吵架。自己工作也忙,喜欢这种不用花太多时间维系的感情。 不过今天自己打扮成这样,正常男子应该都没办法从外表下看到自己美丽的内心,既然没有缘分,那就算了吧。自己对刘瑞华也不是那么执着,他有其他的好姻缘,也比和自己干耗着要强。 一群人东逛西逛,努力想找点话出来说,但话题始终止于两三句。 最后李盛楠提出结束这场尬聊:“三太太,我走远了脚不舒服,我们早点回去把。” 刘七少爷也一脸如释重负。 回程路上,三太太与李盛楠一辆车。 “我看那个刘七少爷一表人才,举止有礼,还不错。” “是还不错,可人家可能看不上我。” “你懂什么,看的是你的家世,又不是看你脸长得好不好看。要好看还不容易,到时候找几个漂亮的陪嫁丫鬟不就是了。” 李盛楠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啊。” 另一边,刘家七少爷正在和母亲抱怨。 “母亲,你看那个李二小姐,还不如商人家的女子会打扮,这浓妆艳抹的,哪像书香门第的女子。” “小七,娶亲看的是家世,又不是看女子脸面,你要喜欢漂亮的,多收几个小妾就是了。” “不行,李二小姐就是不行,我看她那张脸膈应。” “你这孩子。好吧,我回了你父亲,就说八字不合吧。” 第三章 把账本给二小姐呈上来 李家祠堂内,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二太太、三太太齐齐站在跪着的李盛楠身前。 “我打死你个不孝女,你存心要看着李家败了是吧?你这个白眼狼,你今天穿成个耍猴的去见刘家七少爷,不就想给我难堪吗?那刘家还没等你们进门就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和你八字不合。你这八字还没给出去呢,怎么算得不合?臭丫头,李家脸都让你丢完了。” 这站在自己面前骂骂咧咧暴跳如雷的应该就是自己在这边的父亲,李家大老爷。幸好李家大老爷跟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长得不一样,一张方脸,两缕稀疏的胡须,挺着个圆圆的大肚子,就像一个皮球上放了一张牌面是八万的麻将牌。既然他跟自己父亲长得一模都不一样,自己要骂回去也没有什么心里负担。 “女儿就不明白了,听说刘家七少爷有花柳病,还有龙阳之好,身体一看就很虚弱,除了有笔聘礼,我看一点也不好,并非良配。李家什么时候沦落到卖女儿维生的地步了,丢脸的又不是我。”刘七少爷对不住,花柳病身子虚这是编的,情非得已。 二老爷、三老爷夫妇默默在心里点头,没错,李家已经沦落到了卖女儿的地步。 三老爷出来劝:“盛楠,我们也知道外面传刘七少爷有多不好,但今天一见,不是说一表人才吗?家里确实欠了不少债,你就跟刘家低个头,说是今天是你胡闹。你长得花骨朵似的,好好打扮哪个少爷会看不上。” 三老爷中等身材,脸型上小下大,跟个水滴一样。 “三弟妹,明天你看着这不孝丫头,让她收拾清爽了去给刘家赔罪。”李家大老爷不由人分说。 “我不去。”李盛楠倔强说道。 “由不得你!”大老爷暴怒,“今晚你就在这里跪一晚上,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去。” 李盛楠立马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你!”大老爷怒目圆睁。 “我想通了。” 大老爷一愣:“你想通什么了?” “是不是还得上债,我就不用去刘家赔罪?” “还得上债的前提是你先去刘家赔罪。” “别闹。”李盛楠心里想,禁止套娃。 “你……你……你这个不孝女,你怎么说话的。”大老爷捂住心口。 “我是说,我要看李家的账本,看看还有多少账,要怎么还?” “账本也是你能看得的,再说你识得几个字,就敢这样张狂?”大老爷怒斥。 “来人,给我把所有账本拿上来。来……来人……”李盛楠发现,除了小丫鬟履雪,自己使不动任何人。 “哼,她要看账本就让她看呗,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来人,把账本给二小姐呈上来。”二老爷开腔了。 二老爷长得瘦高,脸又窄又长,如同竹竿上挂了个香蕉。这李家三位老爷都长得奇形怪状的,看来孩子们生得齐整,全靠母亲。 二太太清瘦秀丽,略有苦相。三太太丰腴富丽,雍容华贵。大太太呢,哦,刚刚好像看见大太太的灵位了。 几个下人陆续把五摞蓝皮封面的册子抬了上来。 好家伙,这要是累起来比自己还高。 李盛楠出声问道:“哪摞是公账,欠的可都是李家的公账?” “大老爷从和顺源钱庄借了五万两银子,下个月就到期了,这是最紧急的一笔。”二老爷说。 “什么我借的,当初说好是我们哥三一起凑的。”大老爷反驳。 李盛楠觉得谁借的不要紧:“谁借的都无所谓,用在何处了?” “投给吴家商号了,他们有船队出海,运送丝茶到南洋一带贩卖,然后把象牙、翡翠这些珍宝运回来,可惜这次船沉了。”三老爷说。 “沉了几艘?五万两就全打水漂了?五万两是入股还是借债?” “是入股,船沉了多少不知道,和顺源听见船沉了过来催债,我们没有别的钱可以拿出来还了。” “这五万两借期是多少?利钱多少?什么时候借的?” “借期一年,利钱八厘,去年九月借的。” “这不是还没到期吗?钱庄这么不讲信用?” “说是周转不过来,当初定的利钱本来就少。这次海船又沉了,李家还有这么多外债,钱庄担心李家还不上,所以过来说利钱也不要了,让李家提前把欠债还了。”三老爷有条不紊。 这说不通,入股又不是借债,一次沉船不会全部赔光,除非这个吴家商号只开张一年,一年只做一单买卖。和顺源不对劲,三老爷也不对劲。这次让大老爷卖女儿,三老爷夫妇最积极。 “好的,谢谢三老爷,我这笔账我大概了解了。能不能找个熟悉账目的人,帮我找几本账,我今晚就在这里好好对一对。” “臭丫头,我容你在这胡闹,你明天乖乖给我去给刘家道歉。” “好啊,这是小事。” 二老爷、三老爷都当她是胡闹,也没在意,觉得把账本给她她也看不懂,就是小姑娘被骂了自己想找点场子回来,也由得她。 大老爷留了一个脾气好、现在已经不管事的下人,叫柴贵的,嘱咐他顺着二小姐的意思,她要哪本就随便找找给一本,也不用太上心。 “老柴,你先把近三年所有公账挑给我,按照时间顺序放好。” “好嘞,二小姐。”柴贵慈眉善目,看起来是一个脾气极好的老头。 老柴业务极熟练,干起活来不紧不慢,有条有理。 李盛楠随便翻出一本账本,一打开,不禁头疼。账本都是小楷写就,字迹不一,数目都是竖排写的繁体字,款项名目极长,还不加标点,如同看天书。 不过自己什么烂账没见过,账记得烂还不配合的目标公司多了去了,好在这老柴还挺配合。 “柴叔,你看这笔账,又是年月又是罗家亲戚又是……这是什么字,你能给我讲清楚吗?” “不敢当,二小姐叫我老柴就是。这说的是,永泰十五年七月初三,借给罗家亲戚五百两银子,这被划掉的,就是代表已经还上了。” “哦,是这样。那下面这笔就是永泰十五年七月初四,借给陆家老三五百两,这笔就没还上?” “是的。” “柴叔,五百两也不是小数目,为什么两天之内,连续借出一千两?” “老奴也不知道,这几年账目都不是我管了。” “你经手的时候有这样的情况吗?这罗家亲戚和陆家老三都是谁,他们和李家什么关系。” “早先的时候,老太爷还在,大家都量入为出,借出去的银子少,借的外债也少。这几年……” “这几年怎么了?” “这几年虽然老奴没有经手,但听说亏空越来越大。” 小丫鬟插话:“二小姐,罗家和陆家不是什么亲戚,是三老爷的酒肉朋友。” 李盛楠心中一喜,最喜欢这种看账看出猫腻的时刻了,一旦察觉出漏洞,就顺着线索慢慢缕下去,会找到很多不为人知的密辛,到时候这些东西都是谈判桌上的大杀器。 “柴叔,履雪,咱们三一起缕一下这三年的支出,把超过五百两的都找出来。” “好的,二小姐。” “好啊,二小姐我没看过账,但我会写数。”小丫鬟干什么都高高兴兴的。 “行啊,你来汇总记下来。” 第四章 家贼难防 三人在祠堂看了一夜的账,天光已经微亮。 “总共是四万七千六百两。”小丫鬟说道。 “借出去了四万七千六百两,还回来多少?”李盛楠又问。 “还回来七千两,还剩四万六百两没还。” 李盛楠转过头对柴贵说:“柴叔,你这边统计的是进项,情况怎么样?” “这三年,除了还回来的七千两,田庄上的收益每年大概有一千两,药铺的收益每年有一千五百两。还有……我记得应该还有当铺的收益,怎么这账上没记?” “当铺往年你经手的时候有多少进账?”李盛楠觉得不寻常。 “当铺收益好的年成有五千两,一般也是三千两。” “好,我明白了,也就是这三年异常的支出总共多了四万零六百两,以当铺平均收益每年四千两来算,收益少了一万二千两。柴叔,你字写得工整,麻烦你帮着履雪,把这四万多两的去向都列出来。” “好的,二小姐。” “履雪,准备点吃的吧,你们都辛苦了。待会就该叫三位老爷过来好好解释了。” 柴贵虽然疲惫,但是一脸舒心,自老太爷走后,大老爷糊涂不管事,二老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三老爷这些年急着把公中的钱全倒到自家腰包,李家一路走下坡路,现在终于有个明白人了,只是现在也不能高兴得太早,这二小姐年龄尚小,恐怕翻不起太大的浪。 履雪端了一两碟包子,和一碗粥,呈上来给李盛楠。 “履雪,怎么只拿了一碗粥,你和柴叔的呢?” “奴婢怎么能跟小姐一同用饭。” “哪这么多规矩,快去再拿两碗过来,等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履雪还没把粥端上来,一个小少年怀里揣得鼓鼓的,贼眉鼠眼偷偷溜了过来。 “二姐,父亲不是说让你在这里跪一晚上吗?你在这里好吃好喝的,我还以为你会饿着,偷了好多包子过来。” “父亲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难道……不是吗?” “正好,把你包子放下,我们多吃几个。” 四个人吃得肚子鼓鼓,实在撑不下了,才作罢。 “盛桓少爷,你快回去吧,等会老爷们该过来了。”柴贵劝他。 “二姐,你就服个软,好好给父亲道个歉,别挨罚了。你以前也没挨过打,随便说句重话就哭了,你难受别憋着,等会完事了我就过来找你。” 这弟弟倒是挺贴心的,她也明白以前的李盛楠是个什么性情了。 “放心吧,我不会受委屈的,等会你倒是多安慰一下三老爷。” 李盛桓又蹑手蹑脚地走了。 “履雪,把老爷们叫过来吧。” 另一边,三太太正在跟三老爷抱怨:“今天包子怎么只有这么少,平时没少拨钱给灶上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也挺好,我们这里都不够吃,别的房更没有多的,让他们知道李家的钱来之不易也好。” 不一会,祠堂里又站满了人。 “孽障,你看出个什么名堂了?你这回该老老实实地去刘家道歉了吧?” “不着急。我问三老爷几件事。” 三老爷笑嘻嘻地说:“盛楠有什么事,尽管说,要是不方便的话跟三太太说也行。” “我想问问三老爷,这陆家老三是谁,去年七月初三借给他五百两银子,作何用处,借期利息你可清楚。” “陆家老三母亲病故,回去奔丧,问我借了五百两,谁知道他一去不回。” “还有这罗家,前年八月借的一千两,又是什么名头?为何现在还未归还?” “罗家……罗家要开个当铺,却资金周转……” “哦?我不知道资金周转要这么长的时间。” “这……这罗家,我去催催。” “还有这吴家、宋家、何家、马家……我就不一一念了,几位老爷传着看看吧,这些人你们都认识吧,这些借款的去向三老爷都向你们告知过吗?”李盛楠把履雪和柴贵整理的汇总纸张让几位老爷和太太一一传阅。 “老三,这宋家、马家……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大老爷觉得纸张上写的账目有些奇怪。 “这……这……当时他们要得急,我打算事后再给大哥二哥交代,谁知道时间一久我就忘了。” 三老爷赶紧把旁边的小厮拉到后面低声训斥:“我不是让人做了两套账的吗?你怎么把实账都拿上来了?” “老爷……老爷不是昨天说反正二小姐也看不懂吗,另一套账在铺子里,拿过来太费事,我想着反正是自家人,就把这一套先拿上来了。” “谁跟你是自家人,我告诉你你饭碗没了,明天就去账上领了银子走人。” “老爷不要啊……” “滚!” 李盛楠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三老爷,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三老爷笑嘻嘻地说:“这小子人小不懂事,我骂他呢。” “哦?不是骂我就行。” 骂的就是你年纪小还不懂事,三老爷心里想。 二老爷出声了:“老三,我看这借出去的银子一共有四万多两,这都是我和老大不知道的,这些银子还收得回来吗?” 三老爷一头冷汗:“这都是我为了公中的钱生利息,才放出去的,有折损也正常,收回来肯定是赚的。” “不见得吧,我听柴叔说,这刘家老三就是个混混无赖,平时好赌,从来没攒下来过钱,为什么你还要借给他六百两银子。” “这……这……我自有原因,你一个晚辈问这么多干什么!” “哦?我看这原因恐怕是损公肥私吧。” “盛楠,你怎么说话的,这些账目莫不是你编的,你可有证据?”大老爷问道。 这大老爷倒是上道,总算没有孽障孽障地叫了,既然信了那就有谱。 “这些当然都是我们从账上摘的,我们只摘了五百两以上的借款,还有那些一百两二百两的小零小碎也有不少,就没有一一列出来了,”李盛楠说道,顿了一下,她又问:“对了,我记得家里不是有当铺的生意吗,这两年当铺是关了吗,怎么不见当铺的进项。” 大老爷也纳闷:“前几天当铺的人才过来报,铺面翻修需要本钱,这几年一直开得好好的啊。” “当铺三年大概有一万二千两的进项,但账本上都没有记,想来大老爷二老爷也没有印象吧。” 二老爷也摇了摇头。 李盛楠头一转,对着三老爷说:“三老爷,我没算错的话,你这三年一共从公中掏出去五万多的银子,这五万多两的亏空,你要么自己尽快补上,正好还了和顺源的借款,要么我就只能送你去见官了。” “胡说,家事哪有去见官的。”三老爷跳脚。 “出了家贼,自家管不了,当然可以去见官。” 大老爷在钱面前突然拎得清了:“老三,当初说好这五万两是我们一起借的,现在你推我一个人头上,我是哥哥,得让着你们,所以我也没说什么。但你看,你这几年做的这些事,让李家还怎么兴盛下去。盛楠说得对,只要你这次把这个亏空赶紧补上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大哥,盛楠那都是胡说,这些都是我为了公家的利息放出去的,哪能让我一个人承担。” 一直话不多的二老爷也忍不住了:“这我可不认,这什么刘老三孙老四的,都不是正经能还得起钱的人,你放这么多银子出去,你问问钱庄上的掌柜,再傻的人也不会这么做生意。我们这几年也被你蒙得够久的了,你干脆点,我和大哥也就不追究你了。” 三老爷对着李盛楠咬牙切齿:“我就不信你们真的送我去见官!”甩手而去。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不能真的送他去见官吧,家丑不能外扬呀。”大老爷踱来踱去。 “父亲,我今天刘家肯定是不去了,我得想想办法,怎么先把钱庄这事先了了。”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你快想办法。” 第五章 一见钟情 在大老爷要李盛楠想办法了结钱庄欠债之时,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父亲,你当初借钱庄的欠条上是怎么写的?” 大老爷急急说:“就写了一个简单的欠条,欠款人是我的名字,写明了还款期限是今年九月。哎呀,我当初也没想到会这样,这明明是老三怂恿的……” “好了,我知道了。钱庄的掌柜,伙计的人,你们有熟识的吗?” “掌柜的姓田,是个笑面虎。还有一个叫孙小六的,就是这个孙小六一直跟我们家打交道,负责我们家和田家钱庄的往来。” “哦?这孙小六和这账本上记的孙老四有没有什么关系。”李盛楠随口一问。 “对了!这孙小六就是孙老四的儿子。”大老爷恍然大悟。 “果然不出我所料,钱庄果然有人在吃回扣。柴叔,你把这孙老四所有的欠债都归拢一下,我记得好像有一千三百两,我们去找这个孙小六和田掌柜讨个说法。”李盛楠摩拳擦掌,睡了好久终于有正经事可以干了。 她前世就是个工作狂,猝死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旦定了一个明确的目标,马上就跟看见猎物的捕手似的,浑身都是干劲。这样的日子虽然紧张刺激,但是她何尝不是用忙碌来掩盖心中的贫乏与虚无,一旦到了假日,总是觉得整个人都失去了动力,只有跟着朋友们才能觉察自己跟这个世界是真的有联系。 但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呢?以前找男友也是凑合,出去玩也是凑合,工作也是凑合,大概是自己心里永远缺乏安全感吧,所以一旦有了刚好可以够得到得东西,不管喜不喜欢都先抓在手里了。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清闲度日的机会,那就把这个环境好好打理打理,就当是为自己以后的安闲日子做准备了。 养花种草,逗猫养狗,这是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一路走得太急,除了购物根本没有机会享受,搞定了这次的事,自己也算给李家立功了,小小地要一份钱财,安稳度日,还是可以争取的吧。到时候游历山川,提笼驾鸟,发些有钱人的无聊感慨,也还不错。 李盛楠想得正美。 “二小姐,二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启程。”柴贵在旁问道,看来孙老四的账已经汇总好了。 “现在就走。柴叔,履雪,带点干粮,我今天不搞定这件事,我就睡在钱庄了!” “好样的!二小姐弄死他们!二小姐最棒!”大老爷在后面呐喊助威。 “二姐带我去。”李盛桓突然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嚷。 “滚回去,别碍着你二姐干正事。”大老爷喝道。 李盛楠跟着履雪和柴贵,走出了家宅。 “柴叔,这钱庄远不远?”李盛楠问道。 “不远不远,乘轿子一眨眼就到。” “那还乘什么轿子,走过去呗。”李盛楠上次去甘泉寺坐轿子,着实“晕轿”,以后想着能不坐就不坐轿子了,比专车的体验那可是差太远了。 “二小姐,二小姐,轿子来了。”家丁在后面喊。 “履雪,你上去。”李盛楠说着。 “二小姐,这怎么行。”履雪一张脸写满了惊讶。 “别废话,再废话我们都快走到了,让你上去就上去。” “哦,好的。”小丫鬟不知道二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人连着轿夫走了不过二百步路,果然轿子就停在了一家铺面前面。这铺子门面气派,里面的人络绎不绝,想来生意极好。 李盛楠抬头一看,见招牌上写着“和顺源”三个大字。 李盛楠趁还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把头上挂的珠钗,手上戴的翡翠一股脑都撸了下来,仍进了轿子里。 “履雪,收好了。” “二小姐,这是要干什么?”小丫鬟小声问道。 “别说话,等会别叫我二小姐,我问你什么你再说,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否认。” 小丫鬟迟疑着点了点头,才想起在轿子里二小姐看不见。 和顺源的人看三人停在了钱庄门口,马上就有人过来招呼。 “哎哟,柴伯,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好久没见啊,又来照顾小号生意啊,不知这轿子里坐的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迎了上来。 “孙小六,这回我们可不是来照顾生意的。”柴贵特意点出了这人的名字。 “你就是孙小六啊,叫你们田掌柜过来,我有事要问他。”李盛楠清了清嗓子。 孙小六听说过李家二小姐,只说这二小姐长得娇艳可人,但年纪也小,不免有些轻视。况且这柴贵早就在李家失了势,现在李家是三老爷管账,所以他也拉起了架子,拖长了声调: “不知道李家二小姐找我们家田大掌柜能有什么事啊?我们田掌柜可是大忙人,您可有预约啊?” 李盛楠轻轻一笑,想着你要在这大庭广众地落李家的面子,可就怪不得我落你们钱庄的面子了,立即提高了声调:“我倒想问问贵宝号,去年九月白纸黑字约好了借期一年的款,为什么三月份就来催债,还逼得李家要卖了二小姐还债?” 果然,钱庄内络绎不绝的人纷纷停下来,竖起耳朵都想听这新鲜的八卦。 孙小六忙想稳住他们:“误会,都是误会。您大人有大量,我这就让田掌柜跟二小姐好好解释,这都是误会。来人啊,把二小姐抬进去,都让一让,让一让……” 李盛楠索性让孙小六的人把轿子径直抬了进去。三人被簇拥着去了一间内室。 内室及其宽阔,茶案上玲珑摆着一套精美的茶具,一个大饼脸的中年男人正在做作地泡着茶。 “李二小姐大驾光临,一定要品品小号今年得的上好的碧螺春。”大饼脸装作潇洒的样子,两袖一甩,递出一杯茶。 可惜二小姐看不到,李盛楠心里鄙夷他这番做作,一点美感都没有。 “二小姐不能见外人,也喝不惯外面的茶水,我替二小姐谢过。”李盛楠接过那杯茶,一口闷了下去,喝罢还自言自语:“就是没什么味儿,而且还有点烫。” 大饼脸一副天鹅都给癞蛤蟆糟蹋了的样子,抖了抖手,但是也无可奈何。 “不知道二小姐此次来,所为何事?” 依然是李盛楠开口:“二小姐性格仁厚,不肯揭人短,但贵宝号做的这些事,确实让二小姐左右为难,羞愧不已。我代二小姐问问大饼……田掌柜,为何借给李家的五万两银子,讲明了借期一年,怎么现在就开始催债了?” 大饼脸不慌不忙,拿出一份借条展在李盛楠面前。 “您可看清楚了,借期半年,我们和顺源已经是看在李家的面子,宽限了几天,您这可是超期了,利息我就不多算了,先把本金还了就行。” 柴贵惊叫道:“不可能,当初我跟着大老爷签的条子,明明写着是借期一年。不对,你这条子是后来改的!” “柴管事,您可好好回忆回忆,我们钱庄做事,向来都是谨慎的,这借期一年,写的肯定是壹,而不是只有一横,怎么可能轻易更改?带他们出去说话。” 说着孙小六就让人把李盛楠和柴贵带到大堂。 大饼脸高声道:“诸位有扰,刚刚说的钱庄提前催款,都是误会。大家看,这张欠条上写的是借期半年,李家记错了,小号已经给李家宽限了几日。大家都放心,小号绝对不会做出不仁不义的事。” 李盛楠第一次觉得有点慌,正要出声把大饼脸的气焰压下去。突然听见一个好听的男声: “我看不见得吧,我认识这纸,这是滇南产的,厚度不同于平常的纸,衙门里最喜欢用,要是写错了字,磨掉一层,继续写上新的,毫无修改痕迹。姑娘,你们可是上了这个当。” 李盛楠一抬头,一个面目清朗的男子站在了门口的阳光中,一举一动甚是赏心悦目,说的话又是如此有道理。 她不禁暗想,是我的菜。 第六章 痴心错付 大饼脸听得那男子所说,气了胡子都抖了起来,连忙喊道:“胡说,你是哪家钱庄的,这样过来坏我们名声,快说,你收了多少钱。” 男子镇定自若,对着四周扫了一眼,徐徐说道:“大家手中有和顺源出的条子的,都拿出来看看,这纸厚度是不是不同寻常?” 有人拿起了手中的纸张,纳闷道:“我看这和一般纸张没什么两样啊,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了?” 男子皱眉:“不可能啊,刚刚掌柜手里的,确实是滇纸。” 田掌柜心里明白,这纸价值不菲,给人留存的自然是平常的纸,留在钱庄内的,可就说不定了,想着想着,他的大饼脸上重新浮起了笑容:“想是公子认错了,没什么,说清楚了,都是误会,小号从来诚信经营。” “我看不见得。”李盛楠大声说道,扬起了手中的一叠白纸。 刚刚听那男子说话,李盛楠就打量起了这钱庄陈设,她发现柜台的伙计在听男子说话的时候,连忙用手肘压住了一叠纸,李盛楠觉得有异。听田掌柜这么一说,她手比心思快,立马就把那叠纸从伙计手臂下面抽了出来。 “钱庄里出去的纸,给人留存的,客人自然是不会做什么手段。要是借据只有一份呢,用的就是这种纸了。田掌柜,这里这么多厚纸,你作何解释?”李盛楠道。 李盛楠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各位,你们都回忆一下,自己画押的借据,是不是都是这种厚纸?你们可都要小心了,我家大老爷被这钱庄骗了五万,现在可苦了我们家二小姐……掌柜的说,要是还不上钱,就把我们家二小姐卖了去抵债……” 李盛楠声泪俱下,梨花带雨的一番做作,看得周边的人怜惜不已。 李盛楠又踢了一脚轿子里的履雪,低声说:“快哭,哭出声。” 履雪做作地哭了起来,周围人更是听得义愤填膺。 刚刚说话的男子几步走到她面前,说道:“姑娘你先别着急,我们这么多见证的,等会也不怕拉了他去见官。” 李盛楠抬头,满脸泪水还没来得及收,见这个男子俊眉修目,眼若星辰,穿着月白色长袍,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古装剧里的男一号也不过如此。 她忙点了点头:“多谢公子相助,小女子完全没了主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男子,看得他有些面红耳赤。 田掌柜腹诽,我看你满肚子都是主意。 李盛楠用袖子把眼泪利落一擦,清了清嗓子,对着四周的人说道:“大家都看见了,和顺源做生意毫无诚信,欺上瞒下,无恶不作。大家都受了他们的骗了,只要我们去告他,我们这么多人,没有告不倒的,这些都是罪证。”她挥了挥手中的纸。 “和顺源欺人太甚,我们只是要拿回我们应有的权益,这样签的借据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在这种欺骗下,和顺源逼我们画押的债,能认吗,你们说,能认吗!”李盛楠一声比一声高。 “不能认!”男子跟着说。 “当然不能认!”柴贵举手响应。 “不能认!不能认!”一群人开始附和。 “我们要干什么?我们要把借条要回来!”李盛楠继续挑唆。 “要回来!要回来!”群情激愤。 李盛楠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笑眯眯地转过头看着大饼脸。 大饼脸肠子都悔青了,刚刚就不应该让这几人出来说话。 “姑娘,二小姐,柴管事,我们进去说话,进去说话。”田掌柜赶紧让人把轿子抬了进去。 “姑娘,我们规规矩矩做生意,你可是害苦了我。”田掌柜苦着脸道。 李盛楠轻笑:“你要是真的规规矩矩做生意,哪会有把柄落在我手里?” “姑娘,二小姐,闹是不能再闹下去了,真去公堂上,对李家和小号影响都不好。这样吧,李家的五万两,利息我也不要了,再给李家一年期限,你看怎么样?” 李盛楠也不是真的想送他去见官,毕竟古今一样,扯上官司毕竟是件费时而且不愉快的事,看田掌柜肯让步,心里也有了主意。 “田掌柜,想来你心里也清楚,这五万两是李家三老爷怂恿着借的,既然你能改期限,也劳烦你把这借款人的名字也改了,改成李家三老爷,利息照旧,期限照旧,从此这笔款子跟我们二小姐无关。” 田掌柜沉吟:“也不是不可以,姑娘肯体谅小号,我们也感激不尽。不过我有个更好的法子,原本我们是听说吴家商号的海船出了事故,怕李家外债太多,一时还不上,所以想提前收回在李家放的款子。既然误会都解开了,李家如果把吴家商号的股份都转让给小号,我们也就两清了,姑娘你看如何?” 李盛楠觉得不对劲,田掌柜为何如何看重这吴家商号的股份,即使在吴家商号海船出了事故的情况下,还是愿意用五万两换股份,说明这吴家商号的股份肯定有价值。 “田掌柜,这股份是公中的股份,李家大老爷和二小姐做不得主。还是劳烦你把这借据的借款人写实了,欠款去找三老爷要,利息照旧吧,不然我不好交代,外面人也多,要不我让他们评评理,我这方案公平还是不公平?。李盛楠语带威胁。 “好好好,就按姑娘说的,我改了就是,姑娘别嚷出去。”田掌柜求饶。 “写两份,原来那份毁了,用平常的纸写,盖骑缝章。李家也要留一份。” “姑娘,什么叫骑缝章?” 李盛楠愣了一愣,前世说惯了,又慢慢解释道:“就是……就是一个章盖在两张纸上,两张纸上的印子能合上。” “哦,哦,明白了,姑娘真是周全。” 李盛楠心满意足地拿着改好的借据,往外走了。 外面一群人看着田掌柜也走了出来,马上嚷道:“退借据!退借据!” 田掌柜马上叫李盛楠:“姑娘,你过来解释一下,我没有退你的借据,你快来帮我解释一下啊。” 李盛楠带着柴贵和轿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田掌柜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出了门外,李盛楠看见刚刚帮自己的男子正在门外,深情地看向自己。 她不禁有些脸红,难道,他对自己有意思。 “公子……” “姑娘……”男子对她一笑,马上对轿子行礼。 “李二小姐,在下是王记钱庄的少东家,如今要在此地开个分号,缺个管事的人,在下看这位姑娘伶牙俐齿,心思活络,想让她过来辅佐,不知二小姐可否割爱,在下一定保她荣华富贵。” 李盛楠目瞪口呆,看来自己痴心错付了。 第七章 分家析产 李盛楠听见男子想招揽自己,不禁哭笑不得,看来自己一身打工的本领,在哪里都埋没不了。 还没等李盛楠开口,柴贵抢先问道:“这位王少东家,老奴不曾听说过有女子当掌柜的。” “只要能管事,哪还在乎什么男女之分,我就怕我养一群无用之人,最后还得帮他们收拾尾巴,”他又对着轿子说道:“二小姐,我是真心看重这位姑娘,相信以这位姑娘的才能,必是不甘在内宅方寸的,我一定会让这位姑娘才能有施展之处,也不会委屈了她。” 李盛楠听他这一番说,心里暗笑,这还真像是表白,什么“真心看重”“不会委屈了她”,倒是挺动人的。 “王公子,容我们二小姐回去考虑考虑吧。”李盛楠开口。 男子转过头对她一笑,李盛楠一呆。即使看了他这么久,还是觉得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而且还是那种带着书卷气的隽秀。 “也请姑娘好好考虑,我就住在谦益客栈,三日后启程,希望能等到姑娘的回音。”男子对他们施礼,方才慢慢离去。 如果不是自己不用再打工赚钱的话,李盛楠还真想一口答应他。 三人和轿夫又悠悠回了李家。 还没到家门口,履雪立马让人停了轿,跑了出来。 “二小姐,折煞我了。我可不敢乘着轿子进去。”小丫鬟战战兢兢。 李盛楠一笑:“你最好习惯一下,以后这轿子都归你坐了。” 小丫鬟闻言更是诚惶诚恐。 李家看门的家丁看了他们回来,立马进去给大老爷报了信。 大老爷和李盛桓迎了出来。 “盛楠,怎么样了,还顺利吗?钱庄怎么说?”大老爷急急问。 “搞定了,钱庄说,五万两银子是三老爷借的,跟大老爷没关系,我让他们要债也找三老爷要去。” 大老爷一听喜笑颜开:“我的儿,你使了什么法子,让这钱庄服服帖帖的。” “没什么,我就是好好跟他们讲道理。”李盛楠敷衍道。 柴贵心想,你那可不是讲道理,你那是胡萝卜加大棒。二小姐现在长进了,李家有望啊。 “对了,父亲,这件事三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看咱们还是早点跟他们分家吧,不然用不了几年,三叔就会把李家掏空了。我们现在分家,多少还能剩点东西。”李盛楠劝他。 大老爷沉吟一会:“盛楠,这件事是大事,你容我慢慢考虑。” “行啊,父亲你就考虑一个时辰吧。宜早不宜迟,趁三叔那边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把家分了,不然等他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大老爷吓得一跳:“还是女儿你想得周全,我这就去找二弟商量。” 李盛楠点点头,果然一说到钱的事,大老爷就格外清醒。 李盛楠稍微歇了歇,见小丫鬟拿了一堆干粮过来,不禁纳闷:“履雪,你拿这么多干饼子干什么?” “二小姐,早上你自己吩咐的,说解决不了钱庄的事,就睡在钱庄了,我现在把这些干粮放回去。” 李盛楠笑笑:“我也没想到田掌柜这柿子这么软不是。” 过一会她又想起什么,对柴贵说:“柴叔,那个孙小六还可以逼一逼,今天人多,我就缓了缓。过几天你找个人去,把孙老四签的账一笔笔念给他听,说要是他老子还不上钱,就去把他们一家告了,要是他识相,就把在这五万两银子里吃的回扣吐出来。拿到银子后不用给三老爷交代,反正孙小六也不敢伸张。我们大房该慢慢积攒点产业了。” 柴贵点头,觉得她的打算甚是妥当。 “柴叔,这李家到底有多少产业啊,你数给我听听,过几天又是一场硬仗要打啊。”李盛楠摊在椅子上,脑子里盘算着分家的事。 “二小姐,李家产业多,老奴一下子说不上来。昨天三老爷走后,我就让人把账本全扣下了,我让人把账本给二小姐呈上来?” “晚上给我送过来吧,让我缓一缓。”李盛楠郁闷,看来到哪都逃不了要看各种报表的命。 不过现在自己再也不用打卡上班了,不能再这样辛勤劳苦,一定要及时享乐。 想着想着,不禁觉得腹中饥饿。 “履雪,这城里,哪家馆子最好吃,今天我请你们下馆子去。” “城里好吃的馆子可多了,最近听说开了一家叫稻香园的,里面的菜造型精致,想来二小姐应该会喜欢。不过……” “不过什么?” “大老爷平时不让二小姐出门的,说是闺阁女子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不然有损李家清誉。” 李盛楠在心里暗暗鄙夷这套规矩,不过,虽然现在这大老爷也算听话,但他要是唠叨起来,也是耳根子疼。她打定主意。 “只要二小姐不抛头露面就行是吧,那我继续扮成丫鬟总行了吧。履雪,那我们就小姐妹一起出门玩耍,柴叔,一起吧。” 柴贵看着两个姑娘闹腾,嘴角带笑,但一把老骨头却不想折腾了:“二小姐,你们好好去玩,我家里的老婆子还等着我回去吃午饭呢。” 李盛楠笑着点点头。 李盛桓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二姐,你出去不带我的话,我就告诉父亲你们偷偷溜出去。” “你这个讨厌鬼,带你出去可以,不过饭钱你付。”李盛楠突然想到自己其实还没有搞到钱。 李盛桓痛快答应了。 三个人偷偷摸摸跑了出去。 “这稻香园远不远。”李盛楠问。 “不远不远,走个一刻钟就到了。”李盛桓兴致勃勃地说。 看来这小子平时没少出去吃喝玩乐。 大周朝还真是繁华,一路上铺子门面遍地都是,行人熙熙攘攘,穿着都是干净鲜艳,不少俊秀人物。 果然没多久,三个人就到了一家酒楼前。这酒楼甚是气派,足足三层高,每一层都有镂空雕花的门窗,从外面就可窥见里面的热闹景象。 三人走近,就有人迎了过来。 “几位客人可有预定,要不要小的找一个舒适的位子?” 李盛桓答:“没有预定,有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好嘞,三位客人,上好茶,找个安静的坐儿。”迎宾的对里面喊道。 里面立马有小二把三人往店里引,最后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让三人坐下。 “这是小店的菜单,几位贵客,要不要让我介绍一下小店的招牌菜。”小二笑眯眯地问。 “不用,盐水鸭,青团子,腌笃鲜,龙井虾仁,莼菜羹,醋鱼给我们来一份,再泡壶今年的碧螺春。”李盛桓吩咐。 “哟,小子,熟客啊。”李盛楠笑嘻嘻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李盛桓挠挠头:“来过几次,来过几次,不是特别熟。” “好嘞,李少爷,加紧给您做。” 李盛楠四处打量酒楼陈设,发现这酒楼都是木质结构,栏杆窗户雕花十分精美。 她从窗户往外看,见一熟悉面孔带着三人往酒楼走来,那人正是刘七少爷。 第八章 再拒前缘 李盛楠如今看着刘七少爷那张脸,已经心无波澜,看来以前跟男友真的是在凑合。如今再看见这张熟悉的脸,仿佛是这陌生世界中可有可无的点缀,李盛楠既不留恋,也不好奇。至于这大周朝,不像是自己所熟悉的任何一个朝代,不过这里发达的工商业,倒是与宋朝相似,更有胜之。 她转过头来,看着桌子两边兴致勃勃等菜的两个小孩,不禁嘴角带笑。难道是上天要补偿自己一段少女的时光吗?自己原来在这个年龄,忙着各种考试,忙着省钱打工,生怕自己上不了大学,养活不了自己,日子过得一丝色彩也没有。明明知道隔壁班心仪的男生也对自己有意思,也不敢多看一眼。即使后来花了再多的钱,也补偿不了这段遗憾。 乍然到了这个世界,李盛楠并没有觉得无法适应,反而因为前尘烟消云散,整个人变得轻松洒脱了许多,不再患得患失。 “二姐,你怎么一副看破生死的表情,是这里的茶不好喝吗?我觉得还行,虽然比不上家里的,但在馆子里算得上乘了。”李盛桓看她发呆,于是出声问道。 “嗯?小子,你到底是出来吃过多少馆子?”李盛楠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永远是找别人的漏洞,岔开话题。 “二姐,我以后去酒楼都带上你还不成吗?以前想带你来着,父亲不准。” 看来这小子还挺有良心,自己也乐意当一个好姐姐。 “履雪,我听你说话隐隐有点北边的口音,你是几岁到金陵的?”李盛楠喜欢这个每天欢欢喜喜的小丫鬟。 “我也不知道,我很小就被卖入李家了。小姐还记得吗?我刚来的时候,连脸盆都端不稳,还把小姐泼了一身水,幸好小姐没有责罚。”小丫鬟脸上挂着侥幸。 看来以前的李二小姐也是个性格宽厚的,不知道她这缕香魂去哪了。 “二姐,前几日你可把我们吓坏了,四妹妹说不小心推了你,头撞在台阶上,你见天地想睡觉。听履雪说,你之前一些小事都记不清了,不过现在你可开朗得多了,我看着也开心。”李盛桓在旁一边吃着花生一边闲闲说道。 四妹妹?看来李家的人自己还有好多没见过。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这么一说,我确实发现我有好多事情记不清了,不过你们两个我还是记得的。”李盛楠顺着他说。 果然小丫鬟一脸得意,李盛桓一脸庆幸。 菜渐渐上齐了,果然菜色新鲜,做工精细。 “二姐,我最喜欢这里的龙井虾仁,你快尝尝。” 李盛楠夹起一块,让两人也动手。自己这吃惯了味精的嘴,果然吃什么菜都觉得淡,不过虾仁胜在新鲜,李盛楠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最喜欢的是这一道盐水鸭,与之前她在南京吃的味道没什么大的差别。 “二姐喜欢吃这盐水鸭,我再让店里上一份。” 李盛楠低头,才发现一盘鸭子已经被自己吃了一大半。 小丫鬟补救一般说道:“稻香园什么都好,就是分量太少,是吧小姐。” 李盛楠笑着点头。 还没等李盛桓出声叫小二,四五个人就拎着小二往她们这边过来了,为首的正是刘七少爷。 刘七少爷往她们脸上扫了一眼,质问小二:“怎么回事,这个桌子是我们常来的,我已经派人过来让你们留座,你怎么不讲信用?” “是小的疏忽,您大人有大量,我给您换一桌,换一桌更好的,要不给您移到包间里去。”小二连声告饶,也给李盛楠他们行礼道歉。 “不行,今天畅春楼的花车打这里过,我们哥几个特意要的这个位置,就是为了一睹花魁容貌,你这小二不知规矩,以后稻香园还想不想在此地做生意了?”刘七少爷旁边一个穿湖绿衣衫的少年嚷道,他相貌不坏,但看起来总觉得轻薄油滑。 看来这刘七少爷的朋友都不怎么样。 李盛楠不想跟他们较劲,对着小二道:“小二,既然他们不要包间,你给我们这桌换到包间去吧。” “谢谢客人体谅。”小二连声感激。 刘七少爷也行礼:“多谢姑娘。” 他抬头看着李盛楠,举动甚是温柔,与此前在庙前的无礼样子完全不一样。看来这人也是看脸。 履雪也跟着李盛楠挪了位置。突然刘七少爷好像是认出了小丫鬟履雪,旁边那个惨绿少年也出了声:“姑娘可是李家的人。” 李盛桓出来拦了一下:“是我们李家的,怎么了,我好心让你们位置,别打我丫鬟的主意。” “原来是李家三公子,今日承情了。”刘七少爷道,仿佛刚看见李盛桓一样。 李盛桓听说自己二姐受了刘七少爷的气,也不想与他多话,带着二人匆匆去了包间。 “二姐,刘七少爷那人,我看不是良配,果然是流连花丛的,你不要理他。”小少年气鼓鼓的,其实他也想看花魁。 “小姐小姐,你看这包间也能看见街上的情形,比刚刚的雅座视野还好。”小丫鬟趴在了床边。 “我看看我看看。”李盛桓跑了过去。 李盛楠笑道:“这刘七少爷亏大了。”也跟着他们趴到了窗边。 “小子,这畅春园的花魁是谁啊?长得好不好看?”李盛楠问道。 “畅春园的姑娘那可是……”李盛桓脱口而出,忽然觉得不对劲,“我怎么知道长得怎么样,我又没去过。不过听说这畅春园可是金陵最大的,那里的姑娘应该错不了。” “哟,还有你没去过的地方呢?”李盛楠调侃。 “没去过没过……”他一阵心虚。 刘七少爷那一桌人也很热闹。 “老七,亏了吧,李家二小姐虽然长得丑,她家的丫头却一个赛一个漂亮,你要是娶了李二小姐,刚刚那两你要过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刘七少爷心有戚戚,刚刚那个跟他说话的丫头,看起来艳如桃李,举止灵动婉转,真是再没有见过如此合心意的人物。看来老五说得也对,自己确实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娶李家二小姐的事了,就当娶一个菩萨回来供着,有刚刚那两个小丫头相伴,这日子该多舒心…… “老七,花魁出来了,快看。” 旁边人嚷道。 包间里,小丫鬟也在嚷:“小姐小姐,那花车好漂亮,不过花魁的脸看不清。” 李盛楠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辆花车,上面有一妙龄女郎,身段婀娜,正弹着琵琶,她一抬头,脸如莲瓣小巧,一双眼睛极其妩媚明亮,笑容如娇花如皎月,连李盛楠看了都心生好感。 “老三,这花魁叫什么,长得真是好看。”李盛楠问道。 “叫月姬,是几家前几日刚选出来的,那手琵琶值千金,今天我们可算是赚到了。” 突然有人敲门,小丫鬟忙过去开了。 站在门口的却是刘七少爷。 他刚刚也看到花魁了,但他却走神了,脑子里装的都是李盛楠的身影,着了魔一样,他十分确定他非得到李盛楠不可。 “李三少爷,还请帮忙带话,刘家诚心求娶李二小姐。”他这话却是直勾勾看着李盛楠说的。 李盛楠一惊,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是李二小姐了,于是出声:“不知道刘七少爷为何这么快改主意了,我们二小姐恐怕配不上你。” “姑娘,你放心,只要我娶了二小姐,肯定不会亏待姑娘的。敢问姑娘芳名。”刘七少爷的眼睛没有离过他。 李盛楠心下一转,立即明白他打的主意,这刘七少爷口味还真是一致,不过现在她只觉得他鸡贼。 还没等李盛楠出声,李盛桓骂道:“别打我李家的主意,二小姐不会嫁给你的。” 第九章 纨绔子弟 刘七少爷脸上挂不住,强行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婚姻大事,自该由父母作主,不日刘家就会上门提亲。”说罢拂了袖子匆匆走了,不忘回头含情脉脉地看了李盛楠一眼。 李盛楠不以为意:“祝你好运啊,不过别费力气了,李家现在不缺钱。” 刘七少爷走后,李盛桓却担心:“二姐,李家现在还缺钱呢。” “缺钱的是李三老爷,刘家这事不急,我回去劝大老爷。紧要的是先把家分了,还有,吴家船队的股份,我们得捏在手里。”李盛楠做回了桌子边,不紧不慢地继续品尝着菜肴。 突然她又想起什么,开口问道:“老三,你对吴家船队有了解吗?当初李家为什么要入股?” 李盛桓摇摇头:“这事是三叔一手操办的,父亲也只是出了个名头。” “为什么要父亲出名头?” “父亲有个同科好友,去年调任了本省布政使。去年起,这种让父亲出面入股的人就络绎不绝,赚得多,赔得少,最大的这笔就是吴家商号的。” 看来李大老爷这么糊涂的一个人,还有功名在身,李盛楠有些讶异。不过沾了布政使的名头入的股,怎么都亏不了,李盛楠越发想将吴家船队的股份攥在手里。 “老三,等会我们去吴家商号转转?打听打听船队的情形。”李盛楠多年养成了习惯,凡事都要现场调查一下,才能心中有底。 李盛桓一听,顿时兴奋起来。李盛楠最近做的几件事,都让人挺痛快的,可惜上次没赶上热闹,这次一定得抓着机会。 “二姐,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穷则思变,变则通。”李盛楠没有说谎,这是她心中真实的感慨,人不被逼到一定份上,是下不了决心,做不出行动的,用来解释她此时的异样倒也合适。 “对了,老三,这次去吴家商号,要演一场戏,你得把戏服穿上。”李盛楠心生一计。 “戏服,什么戏服?”少年瞪大眼睛,摩拳擦掌。 “回去把你最显眼最华丽最像纨绔子弟的衣服找出来穿上,多带点银锭子,把你的叭儿狗虎皮鹦鹉也牵出来溜溜。” “二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对了,履雪,找几件我的艳丽衣服你换上,照着三老爷姨太太的样子打扮。” 小丫鬟一脸惊讶,不过这几天跟李盛楠四处闹腾,她胆子也大了,反正到时候跪祠堂是李盛楠去。 三人偷偷溜回了家,各自行动了起来。 小丫鬟倒是利索,不一会就满头珠翠,涂脂抹粉地出了屋子,提起胭脂色的百蝶穿花裙子款款而走,活像是个花枝招展的小姨太太。 二人等了半晌,李盛桓还没出来,李盛楠不由拔脚去寻他。 李盛楠走了几步,迎面来了一个穿着湖蓝绸缎绣花长袍的少年,袍子上用银色绣线细细勾出梅树的枝干,水红色点了枝头盛开的花朵,头上用了秋香色缎带绑发,还配了一根镂空雕花的金簪,衣襟斜插一朵蔷薇,隔着三米远都能闻见他身上的熏香。 少年眼角上挑,目如桃花,面如傅粉,唇似涂丹,左手抱了一直叭儿狗,右肩歇了一只小鹦鹉,走一步身上的环佩就叮当作响,再看他脸上闲适的神情,明明白白写着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李盛楠不禁鼓起掌来:“好一个纨绔子弟。” “二姐说什么呢,我这不是照你的要求打扮的。” “夸你呢。”李盛楠笑道。 三人一汇合,各自角色立马清晰了,李盛桓是大户人家的糊涂少爷,履雪是抱狗的得宠丫头,李盛楠是鞍前马后操心的管事丫头。 李盛楠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忽然间一个老头从眼前走过,她立马反应过来喊道:“柴叔,备轿子,跟我们出门。” 小丫鬟不情不愿地跟李盛桓上了轿,李盛楠和柴贵两人一人一匹马,闲闲地沿着街巷踢踏而去。 “二小姐,这是去哪?”柴贵问道。 “去吴家商号,跟他们谈谈投资的事情。” “投资?”柴贵不解。 “哦,就是入股。” 吴家商号在一座大宅子靠街的一侧,据说这宅子是吴家近几年修出来的,比李家的大了两倍不止。还没走近,就看见宅子里千竿绿竹,墙头藤缠花绕,想来内里十分雅致。但目光往下一移,就与雅致二字沾不上边了。 临街的一排铺面,人声鼎沸,吆喝声不断,车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铺子一色都是黑瓦屋檐,金粉大字的招牌。一眼望去尽是热闹,有脂粉铺,首饰店,绸缎庄,洋货摊子…… 从轿子里出来的人,打扮都十分华贵,李盛桓和小丫鬟两人的打扮放到人群里,竟然不显突兀。 “柴叔,这些都是吴家的产业?”李盛楠看这繁荣景象,也有一点吃惊。 柴贵点头:“吴家的船队近通直隶东南,远达广州南洋,没有他们不做的生意。” “看他们这样情形,李家入股稳赚不赔啊,怎么会因为几条海船沉了就闹亏空?”李盛楠觉得不对劲。 “老奴也觉得不对劲,不过三老爷说海船风险大,一把保不齐就全赔光了。” “我们进去看看吧,这么多铺子,你可知道管事的在哪头?” “当铺的吴掌柜,是吴家对外管事的人。”柴贵指着边角一个不起眼的铺子说道。 四人一边打量着当铺,一边往里走。 当铺在这一排铺子中不算显眼,柜台座椅皆是深色,客人不算多,伙计说话轻言细语,一副秩序井然的样子。 有伙计见三人往里走,不禁有些纳闷,这几人不像缺银子急着当东西的样子,但也按下疑惑迎了上去:“几位贵客有何吩咐?” 李盛楠出声:“我们想见吴掌柜,有事需要与他相商。” “不知几位可有提前与吴掌柜说好,他此时还有客人,恐怕抽不开身。”伙计不敢怠慢,但吴掌柜确实很忙。 “那我们先等等好了,不着急,等他忙完了知会我们一声。” 伙计把他们引到了一间内室,让几人稍作休息。 趁着伙计在上茶,李盛楠装作不经意地打听到:“听说吴家海船前几日沉了几艘,不少股东都闹着退股,可有此事?” 伙计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笑着答:“这传闻可真是走样了,前几日我们家的海船是搁浅了一艘,但那船上的货物都移了下来,货物丝毫无损,只等过几天航道宽些,这艘船也该驶回来了。退股也不知道是哪些人编出来,这海上的事故常有的事,吴家船队的股份一堆人等着抢还抢不到呢,哪会有人退股。” 李盛楠心想,果然是李三老爷使的花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