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顾氏汐宁(上) 隆元三年二月底,大靖朝延续了三个多月的寒潮终于退去,薄薄的春意像个害羞的小姑娘,迈着怯生生的步伐姗姗而来。 随着春意的降临,沉静了一个冬日的奉安城也跟着喧嚣起来。 去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加上西境那场牵动着整个大靖目光的战事,嘉和帝的心情很不好。 龙心不悦,奉安城的达官显贵们自然不敢随便去触霉头,一个个除了上差,其它地方是半步都不敢挪。 不仅自己如此,就连家里的纨绔子弟也都给拘了起来,省得一个不慎,惹得皇帝老子不满,给家里惹来大祸。 亦因如此,一向宾客如云的明月楼这几个月也显得格外清冷。 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奉安城彻底的嗨了,大家似想将这几个月的压抑一股闹的宣泄出来。 花骨朵般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一股脑的涌上了街头,大街小巷的商铺和小贩们,一个个挖空心思的吆喝着自己的生意。 而凤安城的权贵和富商大贾们则纷纷涌进各大销金窟。 每到华灯初上,明月楼就人满为患,无数豪客为了博取美人一笑,不惜一掷千金。 这段时间,明月楼的老鸨水姨那张风韵犹存的俏脸都笑成了一朵雏菊。 三月初二晚,明月楼一楼的西花厅突然传来激烈的吵闹厮打声。 扭打在一起的是两个身着华服的少年,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十七八岁。 小一些的身穿蓝色锦袍,和他扭打在一起的身穿紫色锦袍。 这两个少年身后都有侍从,但这两少年的脾气和身份都不一般,他们的侍从既不敢上前帮忙,也不敢劝架,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年纪小些的少年身材偏瘦,力气敌不过身材微胖的紫袍少年,两人扭打了片刻很快被紫袍少年掀翻在地。 紫袍少年将他掀翻之后,仍不罢休,一屁股跨坐到蓝袍少年的腰上,抬起手就往蓝袍少年的脸上招呼,边打口中边骂: “顾四,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和小爷动手,小爷我今天不弄死你就不姓谢。” “谢安,有种你就弄死我,不然顾爷我和你没完。”被压在地上的少年并不肯服输,一边胡乱的挥着手,一边怒怼。 “呦嘿,还挺有种啊,何源,把你的刀给我,老子现在就剁了这小子。” 谢安一听,双眉顿时一立,转目对他的侍从道了一句。 “小王爷,您和顾少爷也没什么大恩怨,要不就算了吧?” 何源吓得把刀往背后挪了挪,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想把谢安拉起来。 若真让谢安把顾四弄死了,谢安会不会受罚他不知道,他的小命一定是保不住了。 “给老子滚开,你这么怂是怕顾汐宁吧?威勇侯顾家能顶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怕的?” “先别说顾汐宁是不是真有大家吹的那个本事,就算有,也不过是我谢家的一条狗,仅凭她,顾四这废物也敢和我动手?” 谢安是庄王的庶长子,性情向来骄横跋扈,哪里听的进何源的劝。 他见何源不帮忙不说,竟然还跑来拉自己,不由大怒,跳起来奋力将其推开,并趁其不备,在推他的瞬间顺手将他身后的刀给拔了出来,转身恶狠狠的朝着顾四斩了下去。 被撞的连退了几步的何源眼见谢安抢了自己的刀,一刀斩向顾四,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就想扑过来阻止。 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顾四的侍从何六,只不过这两人的身手都很一般,速度虽然不算慢,却怎么都快不过谢安的刀。 眼看着顾四就要成为谢安的刀下亡魂,就在这个时候,一柄剑鞘横地里伸了过来,架住了谢安的刀。 随着这柄剑鞘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清冷中略带两分沙哑的声音: “小王爷好大的威风。” 第二章、顾氏汐宁(下) “哪个龟孙敢管老子的闲事......顾,顾三,你怎么会在这?” 谢安双眉一竖,一句国骂脱口就喷了出去,结果一抬头,视线落到用剑鞘架住他刀的人的脸上时,不由呆了一呆,继而像见了鬼般大叫起来。 这个突然出现、并用剑鞘挡住他的刀的人正是奉安城近期的话题中心人物-顾汐宁。 顾汐宁是威勇侯顾澜诚的嫡女,也是最近一举击溃西梁联军的主帅。 五年前,西梁联合周边列国朝大靖发起猛攻,镇守西境的威勇侯与其两子双双在此战中身亡。 年仅十六岁的顾汐宁临危授命,拼死守住了夕宁城,从此接掌顾家军,成为西境统帅。 她没去边关之前,就是奉安城出了名的女霸王,京里被她收拾的鬼哭狼嚎的纨绔子弟不计其数。 谢安就是其中之一,他比顾汐宁小三岁,自小就跋扈蛮横,同龄人中没受过他欺负的不多。 偏生他出身显贵,性情再恶劣,一般人也不敢惹他。 顾汐宁则完全没有这顾忌,只要撞到她手上,她就会毫不客气的把这小子揍得哭爹喊娘。 一开始,谢安在她这挨了揍,受了委屈,会回去告状。 他的母妃,也就是庄王侧妃王氏向来宠溺儿子,瞧见儿子受了委屈,自然不肯善甘罢休,跑去找庄王,希望庄王为儿子讨公道。 庄王是嘉和帝的次子,而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嫡长子早夭。 嘉和帝登基之后,他算得是名义上的皇长子。 那个时候太子之位虚悬,威勇侯是最受嘉和帝器重的一品军侯,手掌十万大军,镇守着大靖最重要的西大门。 庄王怎可能为了个庶出的儿子去得罪威勇侯的掌上明珠呢。 为此,谢安的母妃把状告到庄王面前,自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庄王狠狠训斥了一顿自己的侧妃不说,还把谢安提溜到面前,劈头盖脸的揍了一顿,并警告他不许再招惹顾汐宁。 谢安告状不成,反被自己的老子狠狠修理了一顿,心里的恼恨就别提了。 打架他不是顾汐宁的对手,告状,也没人为他主持公道。 时日一久,谢安心中对顾汐宁就形成了一种本能的畏惧。 这也是为什么一提起顾汐宁,他心里的怨气就如此之深的原故。 谢安本以为数年不见,加上自己经长大,搞明白了很多他小时候不懂的道理,不会再畏惧顾汐宁。 可当顾汐宁真正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这种畏惧已经渗进了他的骨子里。 谢安之前大骂顾汐宁的时候就引来了无数人的瞩目,现在动静闹这么大,关注的人自然更多。 尤其是那声顾三,明月楼内大凡听到他这声惊呼的人,视线都不由自主的朝这边飘了过来。 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个身姿瘦削挺拨的女子。 她较一般女子要高出半头,身上穿着件普通的青色男袍,头发用木簪固定在头顶,五官轮廓非常精致,皮肤却略嫌粗糙了些,肤色也不远像奉安城的贵女那般白皙。 她的身姿太过挺拔,眉眼也太过犀利,按奉安城的男子审美来看,并不能称之为美人。 可就这么一个女子,随随便便的往那一站,却让整个西花厅的一切都成了她的陪衬。 原来她就是顾汐宁,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所有人在看清她样子的时候,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顾汐宁没理会其它人的目光,她淡淡的扫了谢安一眼,在他那仿见鬼魅般的惊惧目光中将剑鞘收了回来,继而将视线移到躺在地上的顾四身上:“还不准备起来?” “三,三姐,你怎会在这时候回来?” 顾四那张被揍得色彩斑斓的脸上浮出一抹不自在,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嗫嗫嚅嚅的开口道。 顾汐宁并未搭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直到少年承受不住压力,被盯得垂下脑袋的时候才将视线转到那些好奇的宾客身上,用略带歉意的语气开口道了一句: “扰了大家的雅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朝外走去。 顾四心头一紧,像只小狗般紧跟着她身后跑了出去,他的侍从何六也醒过神来,急急忙忙的跟了出去。 至于谢安,他在确定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顾汐宁的时候,就彻底吓呆了。 “庆王爷,你说这顾三年纪轻轻怎的就这般厉害?她怎么就能算到西梁与咱们大靖议和就一定是心怀不轨,从而将计就计的定下这么个请君入瓮的计策呢?” “经此一战,十年之内,大梁估计都没有再挑衅我大靖的能力了。” 二楼东侧的栏杆边上,一个身着宝蓝色袍子、手里拿着酒杯的青年看着顾汐宁离开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的对站在他对面的男子道了一句。 “何以见得是将计就计?就不兴是顾三天纵奇才,在无路可退之下来了个绝地反击?” 被称为庆王的是个不笑、脸上也自带三分笑意白胖中年男子,他轻轻扬动了下双眉,笑眯眯的反问了一句。 “王爷说笑了,顾三若有这能耐,她也不会在边关与西梁对峙这么些年了。” “要我说,真正厉害的还是咱们的陛下和太子,他们不动声色的瞒着满朝文武和顾汐宁一起定下如此大计。” “话说战事刚开始那会,我还真捏了把汗,陛下和太子的戏也演得太好了。” 他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去年年底那几个月,嘉和帝和太子每天着急上火、面如锅底的模样,让满朝文武心里都十分忐忑不安。 直到顾汐宁大破西梁联军,攻下隆城的捷报传回京都,一些明眼人才回过味来。 “对了,王爷,顾三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没听说朝庭有宣她班师的旨意啊?” 蓝袍青年很快话锋一转。 镇守边关的大将,无旨不得擅离,违者,视为大罪,这是朝庭的明文昭律。 “这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了,或许宣了,只是没对外公开吧,以她如今的身份名望,还有刚才的作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擅自离营。” “怎么,难不成你小子还想以此为由参她不成?” “我知道你们周家向与顾家不和,你若真有此想法,可别捎上我,我向来只谈风月,不理朝政,更没有任何兴趣掺和你们的事。”庆王爷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王爷说笑了,在下怎会有此妄念。”周姓青年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 “将军。”顾汐宁刚从明月楼出来,一对像木桩般杵在明月楼门口、手里还牵着三匹马的青年男女转目朝她看了过来。 “事情处理完了,你们随我回府吧。”顾汐宁伸手接过其中一匹马,翻身跃上马背,朝威勇侯府的方向奔去。 那两名青年男女不再说话,利落的跳上马背,紧跟其后。 “三,三姐,等等我。”顾四呆了一呆,紧接着迈开两条腿,跟在马后面狂奔起来。 随着顾四一起出来的何六见状大叫了一声:“少,少爷,咱,咱们有马车啊……” 可惜,逆风奔跑的少年眼里只有前面的那几匹马,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声音。 等顾四几乎跑掉半条命,好不容易跑到威勇侯府门口的时候,发现顾汐宁正站在大门口等着他。 她的马和那对青年男女已经不见踪影。 “顾四,如果我没记错,明天就是清明节了。”顾汐宁的目光落在喘吁吁的在她面前停下来的顾四身上。 “是。”顾四边喘气边答。 “咱们家清明节不需要祭祀?”顾汐宁微微扬了扬眉,语气变得有些莫测。 “自,自然是要的。”顾四听得心头一紧,身体不自觉的紧绷起来。 他虽然混了些,却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顾汐宁句话的潜在意思。 明天就是清明节,你这个威勇侯府唯一的一个到了顶事之龄的男丁,却在这时候跑去逛花楼...... 念及此处,这几年越来越不知上进、更不知反省为何物的顾四脸上顿时有些火辣辣,视线也不自觉的垂到了一旁,嘴里吐出的声音更是低若蚊哼。 顾四原以为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一顿暴风雨般的暴揍,哪知顾汐宁只静静的看了他片刻,就抬步迈进了大门。 “三姐。”顾四忍不住的张口大叫了一声。 第三章、冯叔 “小,小姐,你,你怎的这时候回来了?我们一点音信都没得到。” 顾汐宁刚迈进大门,就见府里的大管家冯准,手里提着个灯笼,一路飞奔着跑了过来。 此刻的时间已接近戌时末,这个点大多数人已经歇下了。 冯准也歇下了,他是得了门房禀报,说三小姐回来了,这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随便套了件衣服,就拎着灯笼奔了出来。 顾汐宁是骑马回来的,速度比顾四快不少,到达威勇侯府门口已有一盏多茶的功夫。 门房看见是她,把门打开之后,就急匆匆的跑去内院禀报了。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我数年未归,想赶在清明节前回来给父兄还有祖母上柱香,就向陛下告了个假。” “因是私事,陛下没对外公开,家里自然不知。” “冯叔,几年不见,你老了许多。”顾汐宁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脸上满是沟壑、跑得气喘吁吁,看着她的目光却无比热切的中年身上,眼眶莫明有些胀热。 冯准现年只有四十六,看着却像五十好几的人,可见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我还好,手脚灵便,身体健朗,倒是小姐你,这些年受苦了。” 冯管家的目光落在顾汐宁那张明显黑了许多,也粗糙了许多的脸上,眼眶一热,两行热泪不自觉的滚了下来。 冯准本是威勇侯顾澜城的侍卫,勇谋皆备,后来受了重伤,一只手残废了,顾澜城就将他安排到府里做了管家。 顾汐宁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一身功夫也多为他所教。 在顾汐宁心里,他是亦师亦父般的存在。 在他心里,顾汐宁既是他的小主人,也是他最疼爱,最骄傲的孩子。 以顾汐宁的出身,本该无忧无虑的在父母的娇宠下长大、嫁人,最后安安稳稳,舒舒适适的渡过这一生。 可五年前,侯爷父子战死沙场改变了这一切,偌大的威勇侯府的重担压到了她那稚嫩的肩膀上。 当年的她,是那样的美丽跳脱,恣意飞扬。 如今,却仿若变成了另一个女版的侯爷。 看着她那张布满风霜痕迹的脸,冯准只觉喉咙堵得厉害,眼中的泪也越流越多。 “冯叔,你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待明日祭完祖,我就去向陛下请辞,留在府里不走了。” 顾汐宁走上前,轻轻挽住他的一只胳膊。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战事已了,西梁经此一挫,五年之内,不会再有向我大靖挑衅的能力,我这个时候辞去大将军一职,陛下不会不允。”顾汐宁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小姐回来了,世子和小少爷他们在族学里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冯准抬起衣袖,胡乱的擦了擦眼泪。 他本是铁血汉子,向来信奉男儿流血不流泪,适才实是感情不能抑制,经过这片刻的缓冲,已经缓了过来。 “冯叔,我不在京里的这些年,很多人欺负咱们威勇侯府么?”顾汐宁听得双眉微微扬动了一下。 “没有,没有,太子和陛下对咱们候府都很关照,加上有小姐你在,在这奉安城中,没人敢小瞧咱们威勇侯府。” 冯准一愣,这才察觉到刚才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妥,连忙开口补救。 顾汐宁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 “我说的是真的小姐,陛下和咱们侯爷的感情你也知道,老侯爷下葬不久,陛下就下旨封了承泽少爷为世子,待他年满十八年,就能正式接任威勇侯一职。” “同时告诫满朝文武勋贵,威勇侯忠肝义胆,悍勇无双,西境这二十多年正是有了他的镇守,我大靖才有了现在的安宁。” “现在他为国捐躯了,他的女儿又接替了他的位置,秉承他的遗志,继续守护我大靖的安宁。” “这个时候若谁敢欺负威勇侯府的一应老弱妇孺,就是和朕过不去。” “除了陛下,太子殿下对咱们府也十分关照,在这样的前提下,谁敢无缘无故的刁难咱们府里的人。” 冯准见她不信,心里一急,忙接着往下道。 “这些年难为你了,冯叔。” 顾汐宁收回视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她相信冯准说的这些话都是实话,但是威勇侯府在京里的日子肯定不像冯准口中所说的那般容易。 虽说有陛下和太子庇佑,可威勇侯府现留在京中的都是一群老弱妇懦,明面上大家可能不敢为难他们,背地里谁知道呢。 即便外面的人不敢为难威勇侯府,还有本家呢。 说起威勇侯府的本家,关系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只能简单概述一下。 顾家在奉安城共有三房,这三房以威勇侯府为主,其他两房分别居于东城和西城。 居住在东城的被人称为东顾,居于西城的被人称为西顾。 东顾与威勇侯府关系不错,西顾却一直对威勇侯府怀恨在心,时刻恨不得将其取而代之。 威勇侯父子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都,府里唯一能撑事的太夫人在听到儿孙双双战死沙场的恶讯后,本就带病的身体支撑不住,很快就跟着去了。 在那等环境下,若无冯叔顶在前面,单凭两位嫂嫂和几个年幼的小侄子,想要安然渡过这些年只怕是千难万难。 念及此处,顾汐宁突然停下脚步,转目看向吊在后面、小心翼翼跟着他们挪动的顾四: “小四,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已经十六了吧?” “是。”顾四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回答。 “四少爷?你怎么在这?难道你事先知道小姐回来的消息,特意出去等她的?” 冯准看到顾四,不由呆了一呆。 这黑灯瞎火的,冯准听说顾汐宁回来了心情又太过激动,一时真没发现顾四的存在。 顾四不知如何搭话,唯有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他今晚是偷偷跑出去的,前两天听人说明月楼今晚有个花容月貌的新雏亮相。 心里耐不住好奇,今个儿天刚一抹黑,他就寻了个油头,带着贴身侍从,悄悄翻墙溜了出去。 第四章、侯府近况 “冯叔,这小子只怕比东府的人还让你头疼吧?” 顾汐宁瞧着耷拉着脑袋,又蠢得让人不忍直视的幼弟,隐在衣袖下的拳头握得咔嚓咔嚓作响。 “还,还好,四少爷虽然顽劣了些,但本性不坏,只要好生雕琢,日后定会有出息的。” 冯准虽然不知顾四干了什么混账事,但想想他平日里浪荡又不着调的模样,再瞧瞧小姐此刻的样子,心里顿时为这小子捏了把冷汗。 “我的两位兄长,在他这个年纪已是军中数得上的少年将军。” 顾汐宁想起不久前在明月楼看到的那一幕,蠢蠢欲动的拳头几乎控制不住。 “小姐,人和人是不同的,四少爷从小就听你的话,现在你回来了,在你的教导下,他定然会长进。” “两位少夫人听说你回来,这会多半已经起来了,咱们进屋吧。” 冯准听得嘴角抽了抽,心里更是忍不住默默吐槽:小姐你在他这年纪已是手掌十万大军、镇守一方重城的主帅呢,这人和人能比么? 他心里虽在吐槽,嘴上却是万万不能这么说的,为了避免顾汐宁在这里就动手收拾顾四,连忙好言相劝。 “好。”顾汐宁微瞌了下眼睑,将心头的怒意压了下去,伸手将冯准手里的灯笼接了过来,朝内院走去。 “小姐,你进去吧,明早我再来等候小姐。” 走到主院门口,冯准停住了脚步。 他是府里的管家,是下人,也是外男,无论与顾汐宁的感情有多好,这个时候也不便进入府中女主人们居住的院子。 “好,冯叔,明早见。”顾汐宁朝他点了点头。 “回你院子去吧,至于具体怎么收拾你,等明天祭完祖之后再说。” 冯准离开之后,顾汐定的目光落在像只尾巴般乖乖跟在身后的顾四身上。 顾四吓得脖子一缩,一声不吭的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靖的世家旺族,通常是好几代人住在一起,子嗣众多,一般情况,家里所出的孩子,男女是分开排序的。 威勇侯顾家的情况则有些不一样,因早早分了家,各房的子女都是自行排序。 顾澜庭一生只有一妻,并无妾室,膝下三子一女皆为嫡出。 他并未将独女排开,而是与三个儿子放在一起,根据各自的年龄排的序,顾汐宁在家中排行老三。 “三妹,真是你回来了?”顾汐宁赶走了不省心的幼弟,刚踏进清岚院,她的两位嫂嫂就一脸激动的迎了过来。 随她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个漂亮的小男孩。 顾汐宁的大嫂姓陈,是本朝尚书陈彦霆的嫡长女,相貌温婉秀丽,为人聪慧识大体。 她十七岁嫁到顾家,至今已有十年,膝下育有一子一女,与顾永骏夫唱妇随,感情十分默契,是个非常合格的嫡长媳。 二嫂姓何,是大理寺卿何大人家的嫡幼女,美丽娇憨,性情率真。 她与二哥顾永晖是彼此先相对了眼,后顾永晖才请家人上门求的亲,感情就不用说了。 只是顾永晖性情跳脱,行事不如兄长稳重,世家公子风流的毛病他也未能脱免。 娶了何氏为妻,在何氏有了身孕之后,又添了两名妾室,何氏曾没少因这事与他闹矛盾。 她嫁入顾府也有八年,如今脸上的娇憨已经难觅踪影,人看上去比以前沉稳了不少。 顾汐宁看着这对正值鼎盛年华的美丽嫂子,想着她们从此之后就只能在顾家独守空房,无声无息的埋葬自己的青春,心就堵得厉害,眼眶不知不觉的有些泛红。 “大嫂,二嫂,我这个时候回府,惊醒了两位嫂嫂,心里已是过意不去,你们怎么把孩子也叫起来?” 她磕下眼睑,平复了一下汹涌的情绪,才开口道。 她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些意外,导致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若非明日就是清明,她断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归家。 “三妹说的什么傻话,你一走就是五年,在外面不知受了多少苦,府里才能有现在的安稳。” “你是咱府里的顶梁柱,也是我们最亲的人,战场上的事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如今你回来了,我们岂有不在第一时间相迎的道理。” 陈氏与何氏瞧着明显黑了不少,皮肤也糙了不少的小姑子,眼眶都红了起来。 “是我说错了话,这是承泽和承恩吧,都长这么大了。” 顾汐宁忙开口告饶,随后目光落在那两个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不停的打量着她的孩子身上。 “姑姑。”两个孩子的目光与顾汐宁一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下来,接着抬步走到顾汐宁面前,规规矩矩的朝她行礼。 大一点的叫顾承泽,今年九岁,是大哥顾永骏的儿子,也是威勇侯府的世子。 小的叫顾承恩,今年七岁,是二哥顾勇晖的长子。 这两个孩子,没少从母亲和周围其它人的口中听关于姑姑的事,心里对这位已经没什么记忆的姑姑十分崇拜。 “都是好孩子,姑姑回来得急,礼物没带在身上,等明个儿祭完祖再给你们补。” 顾汐宁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大嫂,二嫂,先让两个孩子去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得祭祀。”打完招呼,顾汐宁就把目光转到两位嫂嫂身上。 “嗯,你们先去睡吧,有什么事想问你们的姑姑,明天再问。”陈氏和何氏对自己的儿子道了一句。 “三妹,你这个时候回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待承泽和承恩离开之后,大嫂陈氏犹豫了一会,又开口问了一句。 何氏虽没开口,却同样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陈氏与何氏皆出自名门,虽从未涉足官场,对官场基本的规则却不陌生。 像顾汐宁这种刚打了大胜仗的将军,若要归朝,必会引起很大的动静,可她却突然间不声不响的回来了。 “没事,就是战事已了,我想回来给父兄祖母上柱香,就趁着发捷报的时候向皇帝告了假。” “陛下允了,因是私事,就没惊动其它人。” 顾汐宁知道她们担心什么,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陈氏与何氏闻声都松了口气。 “大嫂,二嫂,这些年我不在家,咱府里一切可好?” “府里一切都好,母亲年纪大了,你回来的事就没让人去通知她。” “我知道,我本来连两位嫂嫂的都不打算惊扰的,只是门房跑回来的速度太快了,我阻止都没来得及。”顾汐宁笑了笑。 “真是个傻姑娘,我们是你嫡嫡亲的嫂嫂,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有什么惊扰不惊扰之说。” “对了,汐娘,你今晚就暂住我的院子吧,我这有现成的厢房。” 陈氏拿眼嗔了她一下,又道。 “可是我的院子住了人?” 顾汐宁微微一愣。 第五章、长嫂如母 陈氏神色有些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三妹,是这样,大半年前,就西梁刚与我大靖议和成功的那会,母亲从外祖家接了个表姑娘过来,把她安置到你的松涛院了。” 大嫂陈氏身为嫡长媳,不好说婆母的不是,性情率真的二嫂则没有这个顾忌。 说起自家婆母,何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她这个婆母姓姜,出身外地一个五品小官之家,相貌是一等一的好,性情却有些一言难尽。 因为管不了事,嫁入侯府三十余年,侯爷和太夫人一直没让她沾过府中内务。 以前侯府的内宅大权是太夫人掌管,大嫂陈氏嫁进来之后,太夫人就将掌家权交到了她手上。 不知是不是因一直没机会插手管家权、导致心存不忿的缘故,姜氏在丈夫和婆母相继离世之后,性格就像变了一个人,什么事都想插上一手。 就如那个表姑娘,侯府那么大,家里人口又不多,空院子有的是。 她把那表姑娘安排在哪里不好,非要把她安排到松涛院。 还说院子一直空着没有人气不好,让表姑娘住在那,能帮着三妹聚聚人气。 松涛院怎么就没人气呢?三妹人虽不在家,可她的丫环们都在。 这些年松涛院一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和三妹在家的时候一个样。 她把那表姑娘安排进去,说白了不过是瞧松涛院的环境好,又想让表姑娘趋机和三妹拉近关系罢了。 婆母算盘打得不错,却偏生忘了三妹最不喜欢不相干的人在未得她的允许下进驻她的地盘。 她和大嫂都是儿媳妇,虽说府里掌家的人是大嫂,却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和婆母对着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位表姑娘住进了松涛院。 “如此,就打扰大嫂了,时辰不早了,二嫂你先回去休息吧。” 顾汐宁微眯了下眼,随即笑了笑。 “也好,我先回去了,明早见。”何氏点了点头。 陈氏唤来自己的大丫鬟和一个孔武有力的婆子送她回去。 陈氏是嫡长媳,她的清岚院不管是地盘还是整体环境,在府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送走何氏之后,她亲自动手,很快为顾汐宁收拾出一间最好的厢房。 “三妹,这是你的衣服,你先将就穿穿,若是觉得不合适改天嫂子再让人帮你订做。” “这几套衣服是去年秋天大靖与大梁议和成功之后,我们听闻陛下宣你回朝,特意帮你订做的,还没来得及拿到你的院子去。” 陈氏收拾好房间,安排了管事的丫环婆子去给她打热水,之后又去拿了一叠衣服出来。 这些衣服全是根据她的尺寸做的,颜色也都是顾汐宁喜欢的颜色,有外出的时候穿的,也有就寝的时候穿的,有厚有薄,一应俱全。 “大嫂,谢谢你。” 顾汐宁看着眼前的衣物,语音有几分发涩。 俗话中惯有长嫂如母的说法,可对一般的勋贵人家而言,姑嫂之间能做到相敬如宾,和睦相处已属难得。 陈氏待她,却真正做到了长嫂如母。 她的母亲姜氏向来有些拎不清,除了四弟,其它三个孩子她都不太喜欢。 自从有记忆开始,她的衣食住行都是祖母帮着打理。 等陈氏嫁过来之后,陈氏就接替了祖母,默默地帮她打理着这一切。 “说什么傻话呢,我嫁过来的时候你才十一岁,活泼美丽又可爱,你我虽是姑嫂,我心里却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家亲妹子,你也从未将我这嫂嫂当成外人。” “嫂嫂只恨自己本事有限,不能为你分担,让这偌大的侯府的所有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 “你以前那样的飞扬明媚的一个人……” 陈氏剜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那张布满风沙痕迹的脸上,眼眶顿时又红了起来。 “我好着呢,嫂嫂,至于这张脸,不过一张皮囊罢了,美点,丑点又有何妨。” “再说了,我以后不去边关,在家里养养,慢慢的也能养回来。” “嫂嫂,和我说说府里这些年的情况吧。” 去打水的热水的丫鬟还没有回过,顾汐宁拉着陈氏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有你在外面挡着,再加上陛下和太子殿下的看顾,除了父亲、夫君、二弟,祖母刚去的那会日子有些难过之外,其它时间还好。” 提起府里这些年发生的事,陈氏一时有些恍惚。 当年威勇侯父子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来之后,年事已高的太夫人承受不住打击,当场喷出一口鲜血,紧跟着也去了。 府里唯一一个能顶事的三妹,正在战场上与敌人浴血撕杀,连回来送亲人一程都办不到…… 想起这些,陈氏的眼睛不自不觉的被水雾弥漫。 “大嫂,对不起,这些年为难你了。” 顾汐宁瞧着陈氏逐渐朦胧的双眼,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当年她不在京中,祖母过世的事还是从信中知道的,那种情境下,真不知两位嫂嫂是如何撑过来了。 “傻姑娘,和战场上的你比起来,嫂嫂经历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你别觉得嫂嫂苦,和这世上大多数女人比起来,嫂嫂我算是很幸运了。” “我有个待我一心一意、体贴温柔又英俊、同时还是人所钦敬的英雄夫君,有一双懂事可爱的儿女。” “还有个你这么个愧煞天下须眉、又一心一意维护我的小姑子,嫂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我仍然会义无反顾的嫁到顾家来。” 陈氏回过神来,她先用手帕擦了擦脸和眼睛,复伸手回拍了拍顾汐宁的手。 “嫂嫂。”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我么?祭完祖我就去向陛下递辞呈,以后就做个自由自在的闲人,顺便把顾氏族学给整起来。” “父亲在的时候,一直想把顾氏族学办成世族中的典范,可惜,没等他这个心愿实施,他就……” “三妹,关于太子的心事你应该知道吧?” “太子今年已经二十三,这些年一直没立太子妃,不仅没立太子妃,他连子嗣都没有一个。” “如果你对太子的心意未变,嫂嫂希望你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陈氏是真心喜欢疼爱顾汐宁,也发自内心的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现在的太子就是以前的七皇子,为嘉和帝元后所出。 七皇子只比顾汐宁大两岁,自小就拜了威勇侯为师,经常会来侯府讨教问题。 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十分深厚。 虽未正式订下婚事,但明眼人都知道,顾汐宁长大之后,定是要嫁给七皇子做正妃的。 若不是五年前的那场巨变,顾汐宁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 “嫂嫂,以我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合适太子妃那个位置,这事我有分寸,我会向陛下和太子说清楚的。” “三妹……”陈氏一脸复杂的看着她。 “嫂嫂不必多说,多年的沙场铁血,早已磨灭了我那点儿女心肠,我知道什么样的生活合适我。” 陈氏还待相劝,却被顾汐宁摆手阻止。 “罢了,你向来有主意,既然你心意已定,嫂嫂就不多说了,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嫂嫂都无条件支持你。” “热水来了,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辛苦,嫂嫂就不和你多唠嗑了,你先去梳洗,洗完早些休息。” 恰好在这个时候,去打热水的丫环抬着桶进来了,陈氏没再多说,她轻轻拍了下顾汐宁的手,就起身离开。 第六章、演武场上话将来 次日天色刚刚蒙亮,早已习惯军旅生活的顾汐宁就睁开了眼睛。 她睁眼之后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平躺在床上,静静的感受着高门大院里的清晨独有的静谧和身下的暖床软枕所带来的舒适。 这里没有号角连营,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战士们挥汗如雨训练时的呼喊呐喝,也没有四处弥漫的血腥与汗水混合的怪味。 相比硝烟弥漫、骨血飞扬的边关,歌舞升平、祥和安乐的奉安城似乎处于另一个平行时空。 感受着这份近五年来、对她而言属于绝对奢侈的宁静,顾汐宁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劳都值了。 没有经历过战争残酷的人,很难体会这种安宁祥和的珍贵。 她在床上躺了一刻钟左右,就起身爬了起来。 起来之后并未惊动外面的丫鬟,自己弄了点水,刷了个牙抹了把脸,就朝外面的练功场走去。 侯府的练功场离清岚院不远,从里面出来,走上一百余米就到了。 她过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五个人,四小一大。 小的分别是顾承泽、顾承恩,外加一个十一二岁少年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大的则是府里的大管家冯准。 四个小的正在蹲马步,承泽与那少年的马步非常标准。 尤其是那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拉开步子往那一蹲,竟蹲出了一种稳如松岳般的厚重。 冯准站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下另两个小不点。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这一幕,顾汐宁的神思不自觉的飞到十年前。 那个时候,训练场上也经常会出现四小一大道身影。 小的是她,小四,姑母家那个比她小两岁的表弟季凡,还有偶然会来府里住上几天的七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有时是雍国公府的世子蒋寓。 老师大多时候是冯准,父兄在家的时候,偶然也会来客串一下这个职位。 想到有趣之处,她的眉眼和唇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脸上的线条变得分外柔和。 “小姐。”正值走神的当口,冯准走到了她的身旁。 “冯叔。” “小姐走神了。”冯准看着她。 “嗯,看到这几个孩子,想起了些往事。” “当年,冯叔也是这般手把手的教我习武,没想到时光这么快,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这小丫头是秀昀吧?她每天都和承泽、承恩一起来练武么?” 顾汐宁笑了笑,将目光转到向训练场上的四个孩子,视线最后落在那小丫头身上。 秀昀是大哥大嫂的女儿,这孩子的眉眼与大嫂陈氏有四五分相识,鼻子轮廓则比较像大哥。 顾汐宁离京的时候她才一岁,现在的相貌和当时有不小的差别,但这不妨碍顾汐宁一眼认出她。 “正是,秀昀小小姐很是崇拜小姐你,自半年前开始,就每天跟着世子一起来蹲马步,练拳,习箭,风雨无阻。”冯准道。 “不错,我顾家的孩子,不论男女,皆当有如此心性。” 顾汐宁打量了她两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小丫头的站姿虽比不得她大哥,却也很不错。 “冯叔,小四是不是自我离京之后,就没来过练武场了?” 顾汐宁打量了四个孩子几眼,复将话锋一转。 “来过一段时间,只是不能坚持。”冯准犹豫了一下,才接口道。 顾家四少爷顾永麟,性格与其兄姐不太一样,性情颇为疲懒,对习武读书都没什么兴趣。 当年顾汐宁在家的时候,他怕这个三姐,在她的监督下,每天会来演武场练上一两个时辰。 顾汐宁离开之后,他就像放假的小鬼一般,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 顾汐宁离京不久,侯爷父子战死沙场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四个儿女中,向来只溺爱幼子的姜氏不希望自己唯一剩下的一个儿子再上沙场,就下了禁令,不许他再入练武场。 本就吃不得苦的顾四有了这么倚仗,自然愈发无所忌惮,从那以后,几乎与练武场绝了缘。 冯准是下人,心里再为侯府着急,也不好多管。 “冯叔,你家浩子了不得啊,这手马步桩都顶得上苦练了十年功的人。” 顾汐宁没再纠缠这个话头,她将目光投到练武场上那个身姿如松的少年身上,这少年是冯准儿子冯浩。 冯准到侯府做管家已有十五年,入府两年后娶了祖母身边的大丫鬟淮橘为妻,两年后诞下一子,取名为浩。 “和小姐你比还是有不小的距离,大夫人厚爱,把他放在世子身边做侍从兼伴读,只盼别辱没世子的名声。” 冯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上不自觉的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很显然,他对这个儿子挺满意。 “我在他这个年纪,马步桩可不如他稳。”顾汐宁边说边朝那几个孩子走了过去。 走到冯浩身边的时候停住脚步,抬起手,用了两分力气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冯浩上半身晃了晃,脚下却纹丝不动。 “好小子,不错。”顾汐宁脱口赞了一句。 继而转到顾承泽身后,用了一分力气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顾承泽被拍的往前一倾,足下也吃不住力。 不过这孩子基础打得不错,心性也稳,眼看着就要跌出去的时候,猛吸了口气,气运全身,前倾的身体往后一仰,接着就稳了下来。 “承泽也不错。”顾汐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们年纪还小,今日暂不考校。”顾汐宁的目光落到表情十分忐忑的另外两小身上,微微笑了一笑。 看完几个孩子,她招呼冯准走到一边: “冯叔,和你商量个事,待我接掌顾氏族学之后,就让浩子以自由人的身份到族学读书吧。” “咱们大靖的科考是文武并列,以浩子的天赋,去参加武考,说不定能捧个武状元回来。” “以他的天赋,不应该局限在某个人的侍从或伴读上。” “小姐,你以后准备一直留在顾家么?”冯准不答反问。 “嗯。” “太子那边怎么办,他这些年一直在等你。” “冯叔应该知道,如今的我根本不合适太子妃的位置,顾家也离不开我。” 顾汐宁从未将冯准当外人,说话也不藏着掖着。 “罢了,小姐向来有主意,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不过让浩子以自由人的身份去族学读书就算了。” “我懂小姐的意思,浩子有几分天赋不假,却远没到令人惊艳的地步。” “这世上有才华的人多了去,若无合适的跳板,真正能成材的又有几个?” “世子聪慧过人,文武天赋都极佳,人又勤奋,再加上有小姐你的教导,日后成就不会在老侯爷之下,浩子跟在他身边,并不委屈。” 第七章、不省心的亲娘(上) 顾汐宁观察了几个孩子一圈,又和冯准聊了会天,接着走到一边去打拳。 活动完筋骨,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到清岚院一起用了早膳。 用完早膳,正准备起身去母亲的荣丰堂的时候,顾四走了进来。 “三姐,你用早膳了吗?没有咱们一起吧,用完咱们就去母亲那边。”顾四一看到顾汐宁,就非常狗腿的凑了过来。 “小四,今天大概是你近几年起的最早的一天吧?”顾汐宁转目看向他。 “三,三姐,现才辰时三刻左右,我,我起得不算晚吧?” 顾四被她一盯,说话顿时变得有些结巴。 “嗯,是不算晚,不过我已经用过早膳了,你的侄儿侄女们也都用过了,只怕没有功夫再等你。” 顾汐宁起身站了起来,招呼了陈氏等人一声,抬步朝外走去。 顾四呆呆的看着鱼贯而出的众人,一时不知是跟好,还是不跟好。 “走啊,小叔,一顿饭不吃又饿不死人,总比一会等姑姑回过头来收拾你强吧?” 走在最后的顾承泽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他们刚出清岚院,就碰到迎面过来二嫂何氏,跟在她身边的还有三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分别是顾承旭、顾秀雯与顾秀妍,他们与顾承恩一样,都是二房的孩子。 顾秀妍与顾承恩为何氏所出,顾承旭与顾秀雯分别由两位妾室所出。 四个孩子中,顾承恩七岁,顾秀雯六岁。 顾秀妍与顾承恩是在顾永晖战死沙场之后才出生的,今年只有五岁。 “早,二嫂。”顾汐宁扬声与何氏打了声招呼。 “早,三妹,大嫂,几个孩子听说你回来了,一早就闹着要过来见你。”何氏指着几个孩子笑答。 “姑姑。”三个孩子性子都很活泼,见何氏与顾汐宁打完招呼,就蹬蹬蹬的跑到了顾汐宁身边。 “好孩子,待姑姑忙完今天的事,再给你们派发礼物。”顾汐宁伸手抚了抚他们的脑袋。 顾承旭与顾秀雯虽为庶出,但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瞧上去与嫡出的顾秀妍并没什么不同。 由此可见,何氏待他们与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二嫂,这些年难为你了。”前往荣丰堂的途中,顾汐宁轻声对何氏道了一句。 “三妹,我不为难,这些年府里的大事有大嫂撑着。” “至于这两个孩子,当年我确实没少为此和二郎生气,如今却忍不住为此感到庆幸,若不是他风流,我们这房也不会有四个孩子。” “咱们这偌大的侯府,子嗣实在太过单薄,秀妍与承恩能多个兄弟姐妹,日后也能多个帮手。” 何氏显然知道顾汐宁指的是什么,她微微笑了笑,线视落到走在面前的几个孩子身上,眼角眉梢流转的都是温柔。 “大嫂,二嫂,我顾家能娶到你们这样的媳妇,实在三生之幸。” “对了,一会祠堂祭祀完,我要带小四和承泽去一趟昭陵。” “昭陵离京都有七十多里,只能骑马,其它的孩子太小了,不便同行。” “这些事你安排就行。”陈氏与何氏同时接口道。 威勇侯顾澜庭生前深受嘉和帝的信赖与倚重,死后皇帝亦对其恩宠有加。 他与两个儿子的尸骨从战场运回来之后,皇帝就下旨,将他们葬入陪陵。 能葬入陪陵,即代表着名留青史,这对为臣者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对他们的后人而言,祭祀却比较麻烦。 皇陵长期有重兵把守,一般人无旨意根本进不去。 葬入陪陵的大臣们的子孙除了一些重大节日能随皇家人一起进入外,其它时间想祭祀,只能在家中的祠堂,或者皇陵的山脚下遥祭。 威勇侯府没有成年男丁,唯一一个出仕的顾汐宁还在沙场上。 每年的清明和寒食,他们都只能在家中祠堂祭祀。 顾汐宁走进荣丰堂的时候,她的母亲姜氏正坐在厅里喝茶。 一晃五年不见,母亲容颜和她离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岁月待她似乎特别优厚。 现年已经四十有七的她,看上去只像三十七八岁。 她的肌肤依然光滑白皙,黑发依然乌亮,精神非常饱满。 看着这样的她,几乎没人会想到她是个中年丧夫又丧子的妇人。 “母亲。”顾汐宁和陈氏、何氏一起上前请安。 “汐娘回来了?什么时候到家的?” 姜氏一脸的愕然。 顾汐宁昨天晚上到家的时间比较晚,府里除了门房,也就是几个主事之人知道,姜氏不掌家,目前尚无人来告知她这个消息。 “昨天晚上到的,因到家的时间比较晚,就没有惊扰母亲。” “你昨晚上就回来了,可这府里上上下下,到现在都没人来告诉我这消息,这府里还有没有人把我这个侯夫人放在眼里?”姜氏一听,声音顿时尖锐起来。 “姑母,谁惹你生气啦?”姜氏话音刚落,一对少年男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眉黛目秀,乌发似云,模样十分标志, 一身浅粉色衣裙,衬得她身姿娉婷,肤光如雪,一双明媚的大眼流转间带着七分灵动,三分羞怯。 乍一看就像只无辜的小鹿,十分惹人怜爱。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中等身材,身上穿着件面料上好的天蓝色绣有花纹的袍子。 头上束着一方白色儒士巾,一双眼睛灵活得有些过份,一看就不像安分人。 今天是清明,顾家人的着装都十分素净,他们两光鲜亮丽的打扮,在一众人中显得分外突兀。 “你们来了。”看到这对少年男女,姜儿的脸色缓和了两分。 “两位表嫂早,姑母,你还没告诉我,谁惹你生气啦?” 少女笑吟吟的走到姜氏身边,朝陈氏和何氏行了一礼,随后边帮着姜氏捏着肩膀,边开口道。 “早。”陈氏与何氏轻轻扯动了下面皮。 顾四在看见那少女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亮。 “没什么,柔娘,徐纯,这位是你们的三表姐,赶紧见礼。”姜氏想起女儿的性子,暂时按下心头的不悦,指着顾汐宁为他们介绍。 三表姐?也就是那位传闻中以一己之力支撑起偌大的侯府,在沙场的叱咤风云的顾汐宁了? 姜柔和徐纯微微呆了一呆,下意识的转目朝顾汐宁看了过去。 “母亲,却不知他们是哪家的表弟表妹,我瞧着都眼生得狠。” 不待这两人开口,顾汐宁先一步接过话头,并将投视投到他们身上。 正准备行礼的姜柔和徐纯顿时僵在原地。 “顾汐宁,你这是一回来就准备质问你的母亲吗?” 姜氏微微一愣,继而一脸恼怒的瞪着顾汐宁。 第八章、不省心的亲娘(下) “不敢,女儿只是突然看到家里多了两张陌生的孔,就多问了几句。” “毕竟咱们威勇侯府和其它人家不一样,府里住的多为女眷,不相熟的人住进来,不搞清来历,不太妥当。” 顾汐宁眉目不动,一脸平静的与母亲对视着。 如有可能,她实不愿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不管怎么说,姜氏都是她的生母,是父亲三媒六聘,正儿八经娶回来的妻子,是威勇侯府的正经女主人。 可她母亲的性格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你越对她敬重客气,她就越是拎不清。 当年父亲在的时候就是如此,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半点变化。 姜氏与女儿对视了片刻,很快败下阵来。 她一向有些怵这个女儿,想到自己未经她的允许,就将娘家侄女安排到她的松涛院,心里本能的有几分不自在。 后转念一想,侯爷已经不在了,顾汐宁再厉害也是她的女儿。 她一个做人亲娘的,有什么理由怕自己的孩子,一念至此,胆气又壮了起来了。 结果母女俩一旦正式交锋,姜氏才发现自己根本顶不住女儿的目光。 她别开视线之后,支支吾吾的将那对少年男女的来历介绍了一遍: “姜柔你三堂舅家的女儿,这些年你去你外祖家的时间本就不多,柔娘那时候年纪尚幼,相貌与现在也大不相同,你或许见过她,只是不记得罢了。” “至于这个孩子,他姓徐,名纯,是你二舅的外甥。” “徐纯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既懂事又会读书,今年才十七岁,已经过了童试,你二舅很器重他,想让他到青岳书院深造一番,好早日博取功名。” “你也知道,青岳书院就在京郊,离咱们家不远......” “这么说,这位徐公子是要在咱们侯府长住了?”顾汐宁扬了扬眉。 “不,不是,你二舅只是希望让他在咱们府里借住一段时间,能有个地方安安心心的复习,等考上青岳书院就会搬出去。” “再说了,小四这么大了,文不成,武不就的也不是个事,徐纯会读书,有他住到府里,说不定能带带小四。”姜氏忙道。 顾汐宁听完,又扫了立在姜氏身边的姜柔和徐纯一眼。 目光在掠过徐纯的时候微微顿了一顿,这家伙会不会读书她不知道,但是怎么看都不像个安分的角色。 让小四跟着这样的一个人,嗯? “徐公子是去年秋天过的童试么?”心念电转间,顾汐宁开口问了一句。 “是。”徐纯愣了一愣,不过他反应不算慢,很快接过话头。 “不知公子现在的书已经读到哪里了?青岳书院我正好呆过两年,对那里有些了解。”顾汐宁又问。 “四书已经读完,五经读到了礼经……” 徐纯听得顾汐宁问他书读到了哪里,下意识的就想信口胡吹。 可等听到顾汐宁曾在青岳书院呆过的时候,溜到嘴边的话顿时缩了回去,脸上不自觉的浮出了几丝不自在。 “也就是说徐公子的五经尚未读完,经贴,墨义,和策问都还没涉及过,是吗?”顾汐宁微微扬了扬眉。 “确实如此,不过我相信最多两年,这些我都能读完。”徐纯在顾汐宁的目光下不敢瞎吹,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接口道。 “母亲,我当年入青岳书院的时候考试有多难你是知道的,以这位徐公子现在的水平,三年之内,青岳书院他想都不要想。 当然,他是二舅的外甥,在我们侯府借住几年也无伤大雅。 不过他终究是外男,住在内院不像样,母亲还是帮他选个合适的院子,让他搬到外远去吧。 “还有这位姜表妹,麻烦母亲也帮她换个院子,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自己的院子有不熟悉的人。” 顾汐宁没有再管徐纯,她将视线转到了姜氏身上。 “汐娘,你……”姜氏气的捂住了胸口。 第九章、堂兄们 “母亲觉得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顾汐宁微微皱起眉头。 “不,你说的对,徐纯是外男,让他住在内院确实不妥,明日我便帮他安排新院子。 至于你表妹,我一开始将她安排到你的院子,是希望能帮你院子增点人气,同时和你做个伴,既然你不喜欢,我就给她换个地方。” 姜氏与顾汐宁对视了一会,知道拗不过女儿,如果再僵持下去,说不定徐纯和姜柔在府里就呆不住了,念及此处,很快选择了妥协。 “劳母亲费心了,时间差不多了,母亲,我们去祠堂吧。” “祭完先祖,我还要带小四和承泽去一趟陪陵。” “哦,好,不过还要等等西房的人,他们每年清明都会过来。” 姜氏见她不再追着此事不放,不由松了口气。 “西房的每年清明都会过来么?那东房呢?” “东房,他们......”说起东房,姜氏的声音顿时变得高亢起来。 只是她一句话没说完,一个长脸嬷嬷走了进来: “禀太夫人,两位夫人,三小姐,东西两房的几位郎君过来了......” “东房的也过来了?”姜氏一脸的愕然。 “应该是听说三妹回来了,这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吧。” 何氏撇了撇嘴,对于东城顾家,何氏是半分好感都没有。 “既然来了,就一并请起来吧。”顾汐宁道。 昨晚她在明月楼露过面,回来的消息传到了东房耳中也不足为奇。 长脸嬷嬷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就领着四个青年走了进来。 这四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其中顾永清与顾永平出自西顾。 顾永清是西房家主顾尚奇的儿子,现年二十六岁,去年刚中进士,现在翰林院编书,是正七品的编修。 站在他身边的是顾永平,是西房二房的嫡长子,现年二十岁,与他父亲一同行商。 另两人来自东房,大的名叫顾永康,在军机营任职,是正五品游骑将军,也是西房目前最有出息的一个。 小的叫顾永峰,现年二十一岁,是东顾二房的嫡子,也是有名的纨绔子,整日游手好闲,逛花楼,溜妓馆,其它正事一样不行。 “见过伯母,见过两位嫂嫂。”四人进来之后先向姜氏行礼,复又向陈氏与何氏行了一礼。 “你们有心了,其实不必如此多礼。”姜氏板着脸没吭气,陈氏与何氏则抬手虚扶了一下。 “应该的,都是一家人,清明节我们来跟伯父上炷香是理所应当的事。” “三妹回来了,什么时候回的?我们一点音讯都没得到。” 顾永康行完礼之后,目光落到顾汐宁身上,佯装一脸惊诧的开口道。 “见过几位兄长,昨晚上刚到,因到家的时辰比较晚,就没惊动大家。” “今个儿是清明,几位兄长家里想必都有不少琐事,我们就不多寒暄了,这就去祠堂吧。” 顾汐宁虚行了一礼,没多说废话,开口就直奔主题。 虽说侯府向与东房不睦,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人家上门来上香,她怎么着都不便给人脸色。 一行人前往祠堂的时候,姜柔和徐纯下意训的也想跟着过来。 顾汐宁皱眉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有些冷。 姜柔也就罢了,非要攀亲的话,她勉强也能喊自家父亲一句姑父,跟来上柱香也说得过去。 可那徐纯与自己家八杆子都打不上关系,他跟过来干什么? 最为不妥的是,他们既然想来参加祭祀,却穿得像个花蝴蝶似的,成何体统? 姜柔和徐纯被她的目光一盯,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姜氏看了一眼女儿的眼色,悄悄朝他们摇了摇头。 打消了姜柔与徐纯跟上来的心事,顾汐宁一行走进祠堂。 站在父兄的牌位前,顾汐宁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五年前、父兄浑身是血,身上插满箭羽,临死却瞪着眼睛,直挺挺的站在城门前的情景,她的视线不自不觉的就模糊起来。 “三妹,该点香了。”直到陈氏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拍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顾汐宁回神之后,微吸了口气,接过陈氏悄然递过来的手帕,胡乱擦了下脸,接着目不斜视的取来香,点燃,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东、西两房的人默默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家祭拜完,从祠堂出来之后,顾汐宁对东、西两房的人开口道: “几位兄长,汐宁一走五年,如今初归家门,一会还得带小四和承泽去一趟昭陵,就不多留你们了。” “严重了,三妹,你去忙吧,都是一家人,无须客套。”顾永清开口道。 “永清说得是,既然你已经回京了,以后大家想聚有的是机会,你先去忙吧。” 顾永康也跟道了一句。 第十章、雍国府世子 “奇怪,东房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顾四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愣愣的的开口道了一句。 近几年来,他在外面厮混的时候没少受东房几位堂兄的刁难与奚落。 尤其是父兄的尸骨刚从战上场运回来的那会,东房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小叔,不是他们变得好说话,是因为姑姑回来了,他们想趋机与咱们打好关系。” 才九岁的顾承泽撇着嘴接了一句。 “为什么?”顾四将视线转到他身上。 顾汐宁也跟着将目光转了过去,想看看自家这个年仅九岁的侄儿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示好啊。” “东房那帮人向来惯会踩高媚低,见风使舵,无利不起早。” “以前见咱们府里能顶事的人都不在了,姑姑人在战场,归期不定,他们心里无所顾忌,自然卯足了劲踩咱们。” “若将咱们都踩死了,这爵位说不定能还落到他们头上。”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姑姑安然归来,又打了这么大的胜仗,前途不可限量。” “他们若再不来低头示好,难不成要等着姑姑上门去找他们算帐不成?” 顾承泽孩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瞟了自家小叔一眼。 “好像真是这样,东房的人简直太可恶了。”顾四呆了一呆,紧接着大叫起来。 “小四,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你这脑子里装的全是草吧?” “身为侯府唯一的一个、到了顶事之龄的男丁,你本该撑起门楣。” “可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上不能为长辈分忧,下不能庇佑子侄也就算了,还天天跑到外面去斗鸡遛狗,惹事生非,你……” 顾汐宁一开始见年仅九岁的顾承泽看事情如此透彻,心里大为欣慰,可以转眼看到幼弟那蠢样,心火就嗖嗖的窜了上来。 “我错了,三姐,以后我一定痛改前非,踏实做人。”顾四被顾汐宁一瞪,吓得缩起脖子连声告饶。 “哼,在我面前装鹌鹑没用,等忙完手头上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现在我们动身去昭陵,承泽,你与我共骑一匹马如何?” 顾汐宁目光不善的瞪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到顾承泽身上。 “姑姑,我,我会骑马。” 刚才还分析得条条是道的顾承泽听到这话,漂亮的小脸上顿时扭捏起来。 和姑姑共乘一骑当然好,问题是他都这么大了,还让人带着骑马,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啊。 “姑姑知道你会骑马,不过去昭陵不近,路上会赶得很急,你一个人单骑不合适。” “别不好意思了,咱们顾家是将门之家,没有那么多酸腐的想法。” 顾汐宁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捏了捏他扭捏纠结的小脸蛋。 “小四,你应该能单独骑马吧?” “当然能。”顾四胸膛一挺。 刚说完,他肚子突然传来咕咕的声音,顾四这才想起来,他早饭还没吃。 “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发。 “母亲,我不喜欢我的院子住进不熟悉的人,你给姜家表妹找个新院子,让她搬出去吧。” 顾汐宁仿若没听见他肚子的叫声,说完这两句话,就抬步朝外走去。 顾承泽和顾四微愣了一下,紧接着就跟了上去。 陈氏也听见了顾四肚子叫的声音,她想起顾四没用早膳,下意识的想张口说点什么,可看了几人大步离去的背影,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走到大门口,便见冯准和其子冯浩站在门外,两人手里各牵了两匹马。 顾汐宁接过一匹,带着顾承泽跳了上去,顾四也上了其中一匹,紧接着四骑五人风驰电闪朝外奔了出去。 出了侯府,进入南祥街的时候,顾汐宁在一个卖包子的店子停了下来,跳下马去买了几大包子。 走回来之后将其中一袋递给顾四,顾四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傻的坐着没动。 “怎么,这包子配不上你大少爷的身份啊?”顾汐宁挑了挑眉。 “当然不是,谢谢你,三姐。”顾四眉开眼笑将包子接了过来。 剩下的四个,自己,顾承泽,冯准父子一人分了一个。 “吃了吧,路途不近,到了昭陵得祭祀完才有饭吃。” 刚说完话,一辆从他们身旁驶过去的马车,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看见一个小斯打扮模样的少年从车里飞了出来。 马车里的人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让马车前行。 “哎,这雍国公府的世子也太不像话了,这几年死在他手里的小厮丫鬟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想那雍国公也算是个人物,怎的儿子却这般暴戾无常。” 周围的人群看到这一幕,议论声顿时纷纷响了起来。 “马车里坐的是雍国公世子蒋禹?”顾汐宁张口问了一句。 “应该是。”回答的人是冯准。 顾汐宁不再说话,她催动骏马赶了上去,经过那辆马车的时候,张口唤了一句:“鼻涕虫。” “停车。”马车里传来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 紧接着车门打开,一张明明长得很漂亮,却布满桀骜和戾气的少年的脸露了出来,这个少年正是雍国公世子蒋禹,今年刚刚十四。 “顾,顾姐姐,你回来了?” 蒋禹在看清顾汐宁的脸时先是一呆,紧接着面露狂喜之色。 “你小子还记得我?我瞧着你这威风八面的模样,还以为你早忘了我呢。”顾汐宁挑了挑眉。 “顾姐姐,我......”蒋禹刚说了这几个字,就闭上了嘴巴,眼眶却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顾汐宁没有离京之前,蒋禹就像她小尾巴一样,经常跟在她身边跑进跑出。 又因生母过世得早,这孩子性格敏感,喜欢哭,一不小时就会默默流眼泪,鼻涕虫这个名字就是那时候给他取的。 “都快成为男子汉了,怎的还这么喜欢哭鼻子?” “我今天要去昭陵,等我回来你来侯府找我。” 顾汐宁瞧着他的模样,心头一软,溜到嘴边的奚落变成了安抚。 蒋禹,姑母家的王祯,小四,这几个孩子都是从小跟着她屁股后一起长大的,对他们,她总比对旁人要心软很多。 “好。”听到这话,蒋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冯叔,雍国公的世子怎会变成这样?我记得以前这孩子挺懂事的?” 在出城门的路上,顾汐宁问了冯准一句。 “此事说来话长,这孩子呀,说白了还是给家里那个继母给逼的。” “你也知道,世子的亲娘走得早,他继母是十年前进的门。” “一开始他继母只生了个闺女,因家里没有其他的男丁,那个时候雍国公对世子还挺好。” “小姐你去了战场之后,蒋世子的继母又生了个儿子。” “他那继母可不是省油的灯,有了儿子之后,自然是看世子百般不顺眼,想方设法的给他添堵,败坏他的名声。” “慢慢的,世子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了,其实打死小厮丫鬟什么的都是传言,世子现在的脾气虽然有些喜怒无常,打死人的事情从来没干过……” 因为蒋禹与顾汐宁的关系,冯准对他的了解远比普通人多。 第十一章、太子 告别蒋禹,出了奉安城的城门,顾汐宁抖动缰绳,让马放开四蹄,尽情的奔腾起来。 刚刚跑出两里余路,经过京都那座有名的送别长亭的时候,长亭上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汐娘。” 顾汐宁一提手中缰绳,胯下骏马扬起前蹄,口中发出一阵咴律律的长嘶,接着就停了下来。 “殿下?你怎么在这?”顾汐宁转目望去,待看清长亭上的那个身影时,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个突然出现在长亭上的人不是别人,他正是当今太子谢瑾澈。 “今年皇家的清明祭祀由我主持,我知道你今天定要去昭陵,就让祭祀队伍先行过去,自己留在此等你。” 谢瑾澈边说话边从长亭上走了下来。 “劳殿下等候,臣实在过意不去。”顾汐宁连忙下马朝他行礼。 “汐娘,与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谢瑾澈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君臣有别,礼不可废。”顾汐宁起身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将手收了回来。 谢瑾澈终于察觉顾汐宁的态度有些不对,正待开口的时候,刚从马上下来的冯准、冯浩和顾承泽已经走了过来,并躬身朝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顾汐宁顺势退到一旁。 “大家都不是外人,又在外面,无需行此大礼,都起来吧。” 谢瑾澈只能按下溜到嘴边的话,将视线转到眼前这几人身上,伸手虚扶了一下。 “殿下,时辰不早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延误,咱们赶紧出发吧。” 待顾承泽和冯准他们起身,顾汐宁不待太子说话,先一步将话头抢了过来。 “也好。”谢瑾澈想了想,也觉得这地方不是叙衷肠的好地方,就点了点头。 上马的时候,谢瑾澈眼见顾承泽要上顾汐宁的马,突然开口道了一句: “承泽,让我的侍卫带你,我有话要和你姑姑说。” “哦,好的。”顾承泽悄悄瞄了太子和自家姑姑一眼,很有眼色的点了点头。 跟在谢瑾澈身边的共有两名侍卫,一个身着黑衣,一个身着蓝衫。 穿黑衣的叫冷石,人如其名,一张长像还算不错的脸像石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既冷又硬。 穿蓝衫的叫宋青,天生一张带笑的娃娃脸,让人一见,就心生亲切。 “顾世子,你与我共乘一骑如何?” 宋青怕冷石这家伙太冷吓着顾承泽,先一步向他表达自己的善意。 “不了,我上这位哥哥的马。”顾承泽看了他一眼,接着却将视线转到冷石身上。 “什么?你要和这个冰块共乘一骑?你就不怕被冻坏啊?”宋青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不怕,这位哥哥虽然冷了一点,但看起来比你靠谱。”顾承泽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冷石面前,并朝他伸出了手掌。 冷石瞟了宋青一眼,随后将视线转到顾承泽身上,一言不发了伸出手掌握住顾承泽的手,手腕微一用力,顾承泽只觉身体一轻,紧接着人就坐上了马背。 “汐娘,顾世子倒是有几分你小时候的心性。” 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的谢瑾澈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他是世子,性子太过像小时候的我并不好。”顾汐耸了耸肩。 她小时候性子非常野,在奉安是出了名的让人头疼的小霸王。 “瞧你这话说的,你性子怎么不好了?不好能以区区十六之龄守住频临失守的夕宁城?不好能一举击败让我大靖头疼了几十年的西梁?”谢瑾澈不赞同的看着她。 目光落到她那张布满风沙痕迹的脸时,谢瑾澈心头莫名一酸,不自觉的朝她靠近了几步: “汐娘,这些年你在边关受苦了。” “谈不上苦,殿下也知道我的性格,边关那样的地方挺合适我的。” “多谢殿下这几年对我顾府的照应。” 顾汐宁错位避开,手中缰绳一抖,一边驱马前行,一边开口道。 “汐娘,你非得和我这么生疏吗?” 谢瑾澈打马跟了上去,察觉到顾汐宁刻意的疏离,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在他的心里,顾汐宁是他早已认定的未婚妻,也是他此生唯一想携手共度一生的良人。 他初识顾汐宁的时候才七岁,当时他被人算计,失脚滑进了永春池,是年仅五岁的顾汐宁将他拖了上来。 之后他拜了顾侯爷为师,两人一起习武练剑,一起读书。 他为顾汐宁挡过刀,顾汐宁为他挡过箭,两人一路走到现在,一起经历过数次生死。 五年前他还不是太子,跟在威勇侯身边历练,当年夕宁城的那场大战,他也在场。 当时若不是顾家父子拼死护住他,他早死在敌人的乱箭之下。 汐宁城眼看着就要破城的时候,前去搬救兵的顾汐宁赶了回来,拼死守住了城池。 之后在数次的激烈城池争夺战中,顾汐宁又替他挡了一刀,才让他得以平安回到京城。 他本以为只需战事一结束,顾汐宁归来,他们的婚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她此刻所表现出来的疏离,让他莫名有些不安。 “殿下,你是君,我是臣,咱们私下关系再好,但有些规矩是不能逾越的,否则易招人话柄,毕竟你我现在的身份都与往日不同。” 顾汐宁这次没有打哈哈,而是一脸认真的看着谢瑾澈道了一句。 既然已经决定不入东宫,她就不想再给太子传递过多错觉。 “汐娘,你……”谢瑾澈的眉心拧成了川字。 “时辰不早了,为了避免耽误祭祀,咱们还是加快速度吧。”顾汐宁却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一掌拍在马臀上。 骏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如离弦的箭般蹿了出去。 谢瑾澈愣了一愣,接着就崔动胯下宝驹,风驰电闪般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宋青与冷石也立即催马追了上去。 唯有顾四反应比较迟钝,直到前面的几匹马失去了踪影,他还傻乎乎的愣在原地: “冯叔,太子殿下和我姐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呢?” “走啦,四少爷,再磨蹭下去,估计等他们祭祀完了咱们还没到。” 冯准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抖动缰绳,催马跟了上去。 顾四眼见大家都走了,也没心事再瞎琢磨,只能催动马匹,屁颠屁颠的跟在冯准父子身后,一路朝着昭陵的方向奔去。 皇陵离京都有近八十里的路程,若按顾汐宁的速度,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太子胯下的马也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他本身又在军旅呆了数年,骑术颇精,真跑起来不会比顾汐宁慢多少。 不过他们后面还跟了个顾四,外加顾承泽这个几岁的孩子,即便有人带他,骑马速度太快,他也有些吃不消。 为了配合众人,顾汐宁与谢瑾澈奔跑的速度不算快。 跑到皇陵脚下,一共耗费了一个时辰一刻钟的样子。 用这样的速度骑马,其它人都显得气定神闲,唯有四顾,跑到山f脚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 “小四,以后你每天早上和承泽、浩子他们一起起来训练,再敢睡懒觉,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汐宁看着在场这么多人,唯独顾四一人累得像狗,心里既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板起脸训斥。 “汐娘,依我之见,你不如干脆把他扔到军营去,让他在里面摸爬打滚几年,再多的毛病都能扭过来。” 原本因顾汐宁疏离的态度有些心烦意躁的太子瞧着他们姐弟的互动,唇边不自觉的浮出一抹笑意。 这么些年过去了,汐娘对待亲近之人急躁的毛病还是没变。 “殿下,你饶了我吧,就我这小身本,放到军营,用不了三天,估计就被折腾得没……” 顾四一听,顿时嘟嚷了起来,最后一句话在顾汐视越来越冷的视线中缩了回去。 “哈哈,还是你亲自训比较合适,这小子也就你治得住。” 没少和顾四打交道、对他的性情颇为了解的谢瑾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上去吧。”顾汐宁恨铁不成钢的收回视线。 “好。”谢瑾澈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找茬的岑大人 这里是山脚,两千护陵军驻扎在山腰,几人骑着马,来到半山腰的驻营处,将马匹寄存在这。 这此地到山顶的皇陵,还有两百多米距离,这段路比较陡峭,马上不去,只能步行。 区区两百余米的山道,对在场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众人就到了山顶。 谢瑾澈刚踏入山顶,两名负责仪程的大臣就迎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朝他行礼:“殿下。” “岑大人,傅大人,不必多礼,准备工作都做好吧?”谢瑾澈问。 “已经好了,祭典随时可以举行,这是顾将军?顾将军这个时候应该在边关吧?怎的突然出现在皇陵?” 这两人起身之后,其中一人的目光落在顾汐宁身的时候,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低嚷起来。 开口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官员,身上穿着一袭绯色官袍,姓岑,是正五品的礼部郎中。 此人出身奉安城有名的望族岑家,从前朝到大靖,岑家共出了三妃两后,一公三侯。 他们一向以儒家正统自居,极力维护男权,认为女子当柔顺,应严格遵守男主外女主内的生存规则。 像顾汐宁这种,以女子之身,却不安闺阁之道,跑出去驰骋疆场,还成为一方统帅的,他们十分看不惯。 当然,以顾汐宁如今的名望,还有皇帝对她的宠信,这种不满在明面上他们是不能表达出来的。 “哦,是这样,岑大人,二月份边关传捷报回来的时候,顾将军就跟着发了一封私信回来请假,说想于清明回来给顾侯爷上柱香。” “此乃再正常不过的人伦常情,父皇已经准了,因是顾将军的私事,父皇就没通知礼部。” 顾汐宁尚未来得及答话,谢瑾澈就先一步接过了话头。 “原来如此,西境战事已了,顾将军趋着清明请假回京祭父,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顾将军,你既是因私事归京,就该低调行事,却为何让太子殿下专程等你一人,而差点延误最佳祭祀时辰?” “还是说,顾将军觉得自己打下了这么大的胜仗,就恃功自傲,不管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岑大人点了点头,接着又将火力集中到顾汐宁身上,一脸声色皆厉盯着她质问。 他此言一出,顾四和顾承泽忍不住朝他怒目而视,傅大人则听得微微呆了一呆,谢瑾澈的眉头更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岑大人什么意思?是在意指他公私不分?还是纯看汐娘不顺眼,存心找她的麻烦? 不过不待他开口,顾汐宁已经将话头接了过来,但见她朝前踏进一步,目光灼灼的盯着岑大人: “岑大人,你身为礼部郎中,凡事应该遵从礼信二字才行,若是一味的信口开河,怕是不合适穿这身绯袍。” “你一见到我,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发难,除了认为女子不该出仕,更不该走上战场的迂腐思做怪外,还有因看见我安然归来而感到不安吧?” “如果我没记错,此次西境大战的粮草调拨,就有你岑家一份,这一次战事打的那么艰难,原因你应该知道吧?” “你岑家与周家沆瀣一气,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污糟事,自己心里清楚,我还没去找你们算账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倒是说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恃功自傲了?” 岑侍郎被她气势一逼,脚下不由自主的连退了数步。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之后,不由气得满脸通红,他伸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顾汐宁: “顾汐宁,你少血口喷人,西境战事打的艰苦,与我岑家何干?这次战事的粮草总调度官是太子殿下,我们岑家只是从旁协助。” “再说了,这些粮草不都顺利送到了你们手中么?” “汐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次的粮草调拨出了什么问题?为何战报中从未听你提过?”谢瑾澈没理会岑大人,他走到顾汐宁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此事一言难尽,待我面见陛下时,自然会向他详禀。” “倒是岑大人,不用急着反驳,我是否血口喷人很快就会有定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遵礼法,恃功自傲了?” 顾汐宁不着痕迹的移开手臂,视线继续盯着岑大人。 整整五年,大半时间都在浴血厮杀和生死边缘中徘徊的顾汐宁不发怒的时候还好,她一旦气场全开,哪里是区区一个没经过什么事的普通文官扛得住的。 岑侍郎被她盯得冷汗淋漓,一张脸由红转紫,嘴唇哆嗦,却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咳咳,顾将军,岑大人无状,我身为他的上司,先代他向将军赔个不是,祭祀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我们是不是先去准备祭典?” 礼部尚书傅大人眼见气氛就陷入僵局,连忙走出来打圆场。 “你们吵什么呢?哟,太子到了,顾将军也到了,岑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气成这样?” 顾汐宁尚未来得及答话,一个身材稍稍有些胖,脸上白白净净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第十三章、妙人庆王爷 “庆王爷。”顾汐宁,岑大人和傅大人看到此人,齐齐朝他拱手行礼。 “王叔。”谢瑾澈也开口唤了一声。 来人正是当今嘉和帝的幼弟-庆王。 皇家祭祀不比寻常人家,即便是普通的清明祭扫,祭祀队伍除了负责相关事宜的大臣外,还会配两名皇族。 今年也不例外,主事者除了太子谢瑾澈,还有一位王爷。 这位王爷就是庆王,也就是昨晚上在明月楼喝酒的那位。 说起这位庆王爷,实在是位妙人。 他出身皇家,对权力却毫无兴趣,一心追求吃喝玩乐,并把这些爱好都发挥到了极致。 比如说酒,大凡像样点的美酒,只要让他品上一口,他就能品出精确的年份和制造材料。 又比如美食,经他的口一尝,他就能品出其特色和不足。 再说诗词音律,他自己倒是不会作,但是会品。 能经他赞上一句好的诗词音律,无一不成为雅俗共赏、被无数人争相传唱的佳作。 他喜欢美人,收罗进王府的美人不在少数,却从不会强人所难。 并会在美人入府之前,说清楚自己的喜好,坦然承认自己的风流,你能接受才进府。 也不会干宠妾灭妻的混账事,妻妾的职责,他分得清清楚楚,对待所有的美人都一视同仁,一碗水端的很平。 美人若想离开,他不仅不阻拦,还会赐上足够的盘缠和祝福,用他的话说,大家好聚好散。 与人结交,向来只看对不对自己脾胃,身份来历什么的,对他而言都是浮云。 这样的一个人,除了一个妙字,实在没有其它的词可以形容。 因为不问政事,不沾权力,不站队,加上诙谐讨喜的性格,庆王爷在京中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 不仅嘉和帝喜欢这个幼弟,嘉和帝几位成年的皇子与他关系也不错,大臣们也没几个愿得罪他。 “都赶紧起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本王的性子,我向来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说说吧,你们在吵什么呢?” 庆王爷摆了摆手,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傅尚书身上。 “没什么,岑大人和顾将军有点小误会,现在已经说开了。”傅侍郎瞧了瞧太子,又看了看顾汐宁,开口打了个哈哈。 “哦,是这样啊,没事就好,大家都是同僚,没什么大事,别一个个弄得像斗鸡眼似的。” “这做人呢,得学会豁达,不然一天斗来斗去的,自己不觉得累,别人看着都觉得闷得慌。” “顾三,既然没事,就别呆这了,我们一边聊聊去。” 庆王爷本就不是多事之人,见傅尚书站出来打圆场,自然不会再追着这个问题不放,顺手拽起顾汐宁一只胳膊,将她拉到一旁。 至于肇事者岑大人,以他的心性为人,自然不可能因为庆王爷几句点拨就幡然醒悟。 只不过此时此地容不得他继续撒野,只能暂时忍下满心的羞恼怨愤,转开视线,闭口不言。 “顾三,我跟你说啊,这些年我可是搜罗了不少美酒美食,等你有空,一定要去我府中品尝品尝。” “话说自从你去了边关,这偌大的京城,能与我切磋讨论美酒美食的就没几个了。” 庆王将顾汐宁拉到一边后,立即兴致勃勃的喝她说起自己的丰功伟绩。 顾汐宁没离京之前,经常和太子一起到他府中混吃混喝。 她有条味觉触感极佳的舌头,对美食有独特的见解,庆王爷与她一见如故,当年差点没忍住,要拉着她拜把子。 自从和顾汐宁混熟之后,他每次搜寻到了什么美食美酒,第一时间就会找她一起品尝。 “我相信王爷府中的珍藏不会少,这一点,从您这愈来愈康泰圆润身材就能看出来。” 顾汐宁笑着调侃了一句。 “顾三,你这是埋汰我对吧?我知道自己的相貌比不得我家这侄子,也对不住大家给我取的那个外号:诗酒风流的妙人。” “可相貌是爹娘给的,我能找谁说理去?” “再说了,一个人若连美酒美食都戒了,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庆王爷听到康泰圆润几个字,顿时不满的瞪起眼睛。 “我可没这意思,庆王爷,您的相貌虽然比不得卫阶潘安之流,却也不差,王爷不见明月楼的那些姑娘,个个能以与王爷促膝一谈为荣么?” 顾汐宁笑眯眯的送上一记马屁。 庆王爷确实长得不丑,脸白白胖胖的,一双笑眼,即便不笑的时候,也像带着三分笑意,配上略带圆润的身材,看着十分喜庆。 “哈哈哈。”太子听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你尽管笑,等你有事相求的时候休想我帮忙。”庆王气的白了他一眼。 负责祭祀仪程的礼部尚书傅大人见庆王聊的忘形,一时连祭典都不顾了,太子不仅不问,还在旁边跟着逗乐,愁得差点将脸上的胡子都给揪了下来。 “两位大人,你们先去准备祭典的事,我们马上就过来。” 好在谢瑾澈这个太子还算靠谱,想起今天的正事还没做,便转头对他和垂着眼生闷气的岑大人道了一句。 “王叔,你过来一下。”待这两人一走,谢瑾澈立即揽起庆王的肩膀,半拖半拽的将他带到一旁。 “好侄儿,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庆王爷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王叔,你帮我个忙……”谢瑾澈压低声音,将自己的心事说了一遍。 “什么,你和顾三认识这么多年了,居然到现在还没从她口中得到一句准确的答复?” “王叔。” “好啦好啦,别拍了,算我怕了你,我这去帮你问,行了吧?” 庆王爷拍开太子的手,走到顾汐宁面前: “顾三,问你个事,此次回京,你应该不会再离开京城了吧?” “嗯,没什么意外的话,不会离开。”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留在京城,那你和我家侄子的事是不是应该有个结果了?哦,对了,我家侄子的心事你知道吧?” “太子是君,我是君,身为臣子,过多揣摩君上的心意并非为臣之本。”顾汐宁不着痕迹的回答。 “你们闹矛盾了?”庆王爷听得一愣。 “和殿下无关,这是我的真心话,王爷,太子殿下,我先去我父兄那边看看。” 顾汐宁说完这句话,就抬步朝着臣属们的墓碑那边走去。 “好侄儿,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顾汐宁离开之后,庆王忍不住又问了太子一句。 “矛盾是没闹,不过汐娘她,自见到我开始,就和以往大不一样,表现得很疏离。” “我在想,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而不自知。” 谢瑾澈苦笑了一声。 “你把你们见面的经过说给我听听。” 太子简单将他们见面后的情景转叙了一遍。 “我想我多少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庆王爷捏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的开口。 第十四章、皇陵夜话 “什么意思,王叔,你赶紧和我说说,顾三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瑾澈想起庆王爷的外号,忙拽着他的胳膊问。 庆王爷诗酒风流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他府里一堆莺莺燕燕,妻妾之间,却相处得十分和睦。 仅此一点,就让奉安城中无数同道中人羡慕嫉妒恨,有许多人为了平衡内宅,不惜腆着脸,一次次的备着厚礼上门讨教。 “殿下,想听真话?”庆王爷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胳膊拨了出来。 “当然。” “既然想听真话,我劝你还是收了对顾三的那份心事。” “依我看,顾三多半是没打算做你的太子妃了。” 庆王爷目带怜悯的看了他半响,才开口道。 他之前出于多年的惯性思维,下意识的觉得谢瑾澈的太子妃非顾汐宁莫属。 现见了顾汐宁的态度,才忽然惊觉,昔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情侣,如今因彼此的身份,已经很难走到一起。 “不可能,我与汐娘虽未正式定亲,可明眼人心里都明白,我的太子妃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人选。” “这些年,东宫除了一个侧妃,没有任何其它女人,那个侧妃,也是我到了及冠之龄,身为太子不得不给朝臣们一个交代,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难道汐娘是因为我娶了侧妃……” 谢瑾澈下意识的脱口驳了回去,说到侧妃这事的时候,语气终于有了些不确定。 “殿下,你平日里挺稳重的一个人,怎的遇到顾三,就变得这般沉不住气?”庆王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我……”谢瑾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焦躁得根本安静不下来。 “殿下,你先耐心听我把话说完,顾三不想入东宫和你娶没娶侧妃毫无关系。” “你们俩从小感情就与常人不同,这是整个奉安城的勋贵圈子里公开的秘密,陛下也知道。” “顾三不管出身还是心性,都足以与你匹配,亦因如此,陛下一直默许着你与她的往来。” “若非五年前的那场战事,她现在早已是你的太子妃。” “可五年前的那场大战改变了这一切,自从顾三的父兄战死沙场,她接掌顾家军,镇守夕宁城之后,你们之间就出现了一道鸿沟。” “如今的顾三,是咱们大靖的战神,而殿下也不再是当初的七皇子,她若嫁给你,你让顾家怎么办?” “嫁给我了,她也一样可以照顾提携顾家,我并没有让她选我而舍顾家的心事。”谢瑾澈脱口道。 “殿下有这份心事是好的,其它人呢?陛下呢?满朝文武大臣呢?” “以顾三如今的影响力,她成了太子妃之后,若还全心提携顾家,满朝文武都不会安心。” “父皇不会反对的,他一直都知道我对汐娘的心意……” “殿下,陛下与皇嫂鹣鲽情深,你又是皇嫂仅存的唯一嫡子,陛下待你与其它的皇子不同。” “他正是知道你的心事,这些年才没有强行逼你选太子妃,他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了顾三。”庆王的语气重了几分。 以他做人的风格,今天这番话已经有些逾越了,可谢瑾澈和顾汐宁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实不愿看到因太子的执着,导致两人最后都步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谢瑾澈停下脚步,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他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下意识的拒绝去想这些。 在他看来,顾汐宁与他,本该就是携手一生的良人。 “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先祭祀吧。”庆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说太子,但说顾汐宁,她找到父兄的墓地,站在墓碑前,这五年来战场上发生了一切如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不断的闪放。 因想的太过投入,冯准父子,顾承恩,顾四等人走到她身边她都毫无所察。 顾四看着像雕塑般一动不动站在那的姐姐,下意识的想说点什么,却被冯准阻止。 直到太子的近卫宋青走过来通知他们,说祭祀要开始了,太子让他们过去。 冯准才将她叫醒:“小姐,太子让我过来叫你,祭祀要开始了。” “哦,知道了。”顾汐宁回过神来,伸手一抹脸,发现脸上都是泪。 她明明记得没哭的,怎的眼泪不知不觉的又流出来了? 五年的沙场铁血,早已锻炼得冷硬如石的心,这两天似乎变得特别敏感和脆弱。 “姑姑。”顾承泽掏出一条备用的手怕,递到顾汐宁面前。 顾汐宁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将手帕接过来,擦干脸上的泪水,确保面色如常,才转身朝太子那边走去。 皇家的祭祀非常繁杂,一场普通的清明祭典,也足足耗费了近一个时辰。 等祭祀完,时间已接近申时中。 “王叔,汐娘,这个点回城已经不合适,今晚上我们就在这住一夜,明天再回去如何?” 祭典结束之后,太子对顾汐宁和庆王道了一句。 “我没有意见。”庆王摊了摊手。 “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晚膳。” “汐娘,我们出去走走,消消食如何?”吃完晚饭,谢瑾澈将目光转到顾汐宁身上。 “好。”顾汐宁点了点头。 三月初的天气,春暖花开,春风和煦,白天是很暖和的。 到了晚上,尤其是山顶上,夜风一吹,却颇有些凉意。 顾汐宁今天穿的是件白底加浅青色的春衫骑装。 这衣服在白天穿没有问题,晚上外出的话则有些冷。 谢瑾澈看了她一眼,转目对宋清道了一句:“宋青,去拿两件披风过来。” “是。”宋青转身离去,没一会儿就拎了两件披风过来。 “披上吧,山上风大,别着凉。”谢瑾澈递了一件给她,自己拿起另一件披在身上。 顾汐宁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默默的接过披风披在身上。 两人一同走出殿外,借着殿檐上零星的灯光,走到不远处的一座峰头边,看着夜幕下波澜起伏的群山,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汐娘,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躺在屋顶上观星看月,现在大了,却已难得再找到这样的机会。” 两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谢瑾澈打破了沉寂。 “殿下,人长大了,自然没办法再像小时候那般自由,小时候,我们只需让自己无忧无虑,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考虑。” “可长大之后,我们身上就多了许多的责任和担子。”顾汐宁道。 “汐娘,你此生的愿望是什么?”谢瑾澈再次沉默,许久之后又问。 “愿大靖永远昌盛太平,愿天下百姓不再经历战火。” “你真是一个合格的好将军。”谢瑾澈目中露出一抹涩意。 “殿下也是个合格的储君。”顾汐宁转目看着他。 第十五章、遇刺 顾汐宁原本以为自己晚上会失眠,没想到躺下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午夜时分,顾汐宁正在做梦,梦中祖母父亲兄长他们都在,她还是奉安城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霸王。 好梦正酣的时候,屋顶瓦片被踩动的的声音将她惊醒过来。 在边疆五年,持续不断的战事和无处不在的刺杀,让她早已习惯睡觉的时候睁着一只眼。 顾汐宁醒来之后,为不了惊扰屋顶上的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起身,她想看看这些夜行客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答案很快浮出水面,这些人并未在她的房顶多做停留,而是朝着隔壁的房间奔去。 这些人是冲着太子来的?隔壁房间住的正是太子谢瑾澈。 意识到这点,她躺不住了,立即翻身坐了起来,披上外衣,悄然从窗户潜了出去。 太子的亲卫显然不是摆设,这些夜行客刚踏上那片屋顶就被发现,打斗声很快在夜空中响了起来。 空旷寂静的夜空中突然响起的打斗声,无疑十分引人耳目。 守值的禁卫军立即被惊动,紧接火把纷纷亮了起来,随着火把一同响起的还有脚步纷乱的跑动声和抓刺客的呼喝声。 动静闹得这么大,所有宿在陵殿的人都被惊醒过来。 “冯叔,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顾四被惊醒之后,瞧着外面的动静,一脸惊疑不定的对已穿好衣服,下了床的冯准问了一句。 顾承恩年纪小,顾四又不顶事,为了照顾这两人,顾汐宁让冯准父子与他们住在同一个房间。 “小四,承泽,你们几个暂待在屋里,不要轻举妄动。” 冯准还没来得及搭话,顾汐宁的声音就传进了他们耳中。 “三姐……”听到顾汐宁的声音,顾四下意识的想说点什么。 “四少爷,现在外面情况未明,为了避免给小姐添乱,从现在开始,到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你不要再开口说话。” 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冯准打断。 冯准的语气比平常严肃了许多,顾四虽然有些混,到底不是真傻,立即闭上了嘴巴。 至于顾承恩和冯浩醒,这两个孩子十分懂事,醒来后一声未吭。 顾汐宁说完这句话,就去外面观察情况了。 屋顶上的夜行人共有五人,他们被发现之后,并不恋战,边打边退。 率人上来阻截的是宋青,宋青见这些人想跑,自然不肯罢休,立即率亲卫紧追不舍。 屋顶下面、那些手持火把的守卫也分出一半人马追了过去。 顾汐宁看了两眼,没去管这事,转身去了太子的房间。 刚到窗外,正要敲窗,一道凌厉劲风就迎面袭来,顾汐宁闪身避过,并连忙开口:“殿下,是我。” “冷石,住手,是顾将军,赶紧让她进来。” 谢瑾澈的声音响了起来,随着他声音的落下,窗户被打开。 顾汐宁纵身跃了进来。 “汐娘,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谢瑾澈看见她进来,连忙开口问。 屋里并没有点灯,不过外面燃起了许多火把,加上大家都是武人,视线并不会受太多影响。 “暂时还不好判断,我刚才观察了一下那些人的身手,相当不凡,不像随意闯进来的毛贼,加上一来就直奔殿下所住的房间,由此可得出结论,他们的目标是殿下,殿下带了多少禁卫军过来?” 顾汐宁摇了摇头,问。 “不多,只带了两百人,皇陵离京都不远,这里又有两千守军,就没带那么多人。” “怎么,你怀疑这里的守军出了问题?”谢瑾澈先是一愣,继而吃了一惊。 “现在还不好下定论,先看看再说。”顾汐宁抿了抿嘴。 “殿下,殿下。”顾汐宁语音落下不久,庆王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 顾汐宁没有搭话,只静静的看着谢瑾澈,虽说以庆王的为人,怎么看都不像和这事有关。 但在目前这个时候,任何人身上都有嫌疑。 “让他进来吧,以王叔的为人,他干不出这种事。” “最重要是,如果我死在这里,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冷石,去开门。” 谢瑾澈与她对视了一眼,让冷石过去开口。 冷石一言不发的过去将房门打开。 “殿下,你没事吧?”庆王一进门,就急急开口问。 “没事,劳王叔费心,冷石,你去宋青那边看看,这里有顾将军在,孤的安全无……” 谢瑾澈摇了摇头,又对冷石道了一句. 他一句话没说完,两支并排着的强弩,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破开窗棂,带着无尽的杀机,直奔他而来。 谢瑾澈浑身的汗毛在这瞬间根根倒立,他想闪,想避,身体却像被某股无形的力量锁定,根本动弹不得。 这两只强弩的速度太快,冷石与顾汐想用武器格挡已是来不及,无奈之余只能同时朝谢瑾澈扑了过去。 顾汐宁离太子更近一些,她先冷石一步,一把将太子扑到在地。 在倒地的刹那间,呼啸的强弩擦着她的头顶飞了过去,砰的一声射进身后的衣柜。 由龙纹实木做成的衣柜竟被射得砰的一声爆开,炸成了一堆碎木。 庆王被吓得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额间冷汗涔涔而下。 外面的护卫被也惊动,很快有人跑到窗边:“殿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退下。”刚从地上坐起来的谢瑾澈扬声开口道。 至于冷石,他不愧是谢瑾澈身边的王牌,反应敏捷无比,眼看太子被顾汐宁扑倒避开了强弩,立即凌空一个倒翻,趁着偷袭者第一箭力道已竭,第二箭尚未出弦,化为一道闪电,穿窗扑了出去。 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 “殿下,要不你先行下山吧,让顾三随护,目前山上情况不明,敌人又如此......”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庆王爷战战兢兢的开口道了一句。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见顾汐宁从地上一跃而起,几步蹿到西墙挂着的一柄黑色大弓前,伸手将弓从墙上摘了下来,并从旁边的箭筒中取出两只箭羽,转身朝后窗走去。 她走到窗前,侧耳倾听了片刻,紧接着扬起手中的弓,但听嗖的一声,两只穿云箭以风雷不及迅耳之势朝夜空中奔了出去。 在箭离弦的瞬间,顾汐宁提气朝窗外厉喝了一声:“冷石让开。” 第十六章、霹雳手段(上) “啊!”顾汐宁手中的箭射出去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一道尖锐的惨叫就传进了他们耳中。 “顾,顾三,你这么射,会不会误伤啊。”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庆王爷瞧得差点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哪知他话音刚落,便见冷石像幽灵般从窗外跃了进来。 “冷,冷石,和你交手的那人死了?”庆王爷用力咽了口口水,问。 “死了,他在顾将军喝声响起的时候,与我同时收招闪避,结果仍被顾将军一箭射爆了脑袋。” 向来不喜说话的冷石,罕见的吐出了这么长一句话,说完之后,还忍不住看了顾汐宁一眼。 很显然,他不明白顾汐宁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被她射杀的那人可不是什么庸手,若无顾汐宁相助,短时间之内,他无任何把握拿下此人。 而顾汐宁仅凭着他们打斗的动静就锁住了此人的位置不说,还将此人闪的角度都拿捏得如此精准,这简直超越了他对箭理的认知。 “闻声辨位,对于擅射高手来说,并非难事,至于为何连对方闪避的方向和角度都能算进去,无它,唯手熟尔。” 顾汐宁提着弓箭走过来的时候开口解释了一句。 唯,唯手熟尔……冷石听了这个解释,非但没有释然,反倒差点焖出一口老血。 “庆王爷,我不赞同你的提议,目前情况未明,任何擅动都有可能让我们陷入被动局面。” “不下山,我们手上还有两百禁卫军,至于那二千守陵军,即便真有什么变故,我也不相信他们会全部叛变,这些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本意大概就是想逼我带殿下下山。” 顾汐宁没理会冷石的心情,她说完那句话就将视线转到了庆王身上。 “为何见得他们一定是想逼你下山?这边动静闹得这么大,守陵军一点反应没有,你不觉得情况很不对?” 庆王下意识的脱口反问了一句。 “原因有三,一,大多数人想法和王爷一样,认为太子在遇到这种情况不明的危险时,第一时间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设谋者认定太子会离开,自然会沿途设下重重关卡,我们若依着他们的想法而行,多半会落到彀中,现在我们反其道而言,反会让他们措手不及。” “二,守陵军多来自京都周边,将领更多为世家子弟,他们的家人都在朝庭的眼皮底下,对方再有手段,也断无可能让所有人都弃家人于不顾,不惜一切的来对抗朝庭,来围杀太子。” “三,即便真如王爷所说,事情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这二千守陵军都疯了,我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带着殿下安然离开。” 顾汐宁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容置疑。她这一瞬间散发出来的气势,让庆王爷不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我赞同顾将军的提议,孤身为太子,若只因遇到一场情况不明的刺杀,就抛弃一众僚属,落荒而逃,估计用不了多久,孤这个太子就会成为大靖,乃至周边列国的笑柄。” 谢瑾澈适时接过话头。 “殿下英明,不过不走不代表咱们可以懈怠,有冷石在,殿下安全暂时无虞,我出去看看情况。” “我跟你一起出去,既然没准备逃,还不如大大方方的站到人前,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手段。”谢瑾澈忙道。 他也是在沙场上滚过几年的人,自然不会被这么点阵仗吓住。 “好。”顾汐宁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等等,我也跟你们一起。” 眼见着谢瑾澈与冷石都跟在顾汐宁身后走了出去,庆王爷心里一急,连忙跟了过来。 “王爷,你到承泽他们的房间去吧,有冯叔在,安全基本无虞,也省得我们分心。”顾汐宁看了他一眼。 “好吧。”庆王爷苦笑了一声。 他这是被人嫌弃了,怕他跟上去碍手碍脚。 不过想想自己连道两米高的墙都爬不过去,跟出去除了拖累他们外,好像是没什么用处,这么一想,庆王很快就释然了。 “殿下,顾将军。”顾汐宁和谢瑾澈刚走出殿外,一名身着盔甲的禁卫军将领走了过来。 “陈将军,你们正常巡逻即可,不必管我。”谢瑾澈摆了摆手。 “冷石,你跟着殿下,我四处转转。”顾汐宁四下眺望了一眼,转目对冷石道了一句。 “是。”石冷点了点头。 “殿下,顾将军最擅长的是弓箭吗?” 冷石瞧着顾汐宁手提硬弓,快步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小声问了谢瑾澈一句。 “不,她最擅长的是枪法,顾家的家传枪法暴风枪,在她手中有神鬼莫测之能。” “五年前在夕宁城,她就是凭着一杆大枪,七进七出敌营,几若是以一已之力,生生冲开敌人的防线,斩杀了当时驻守龙城的主将,也就是西梁国的太子,才保住危在旦夕的夕宁城。” “那一战,她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身上负伤高达六十二处。” 说起这段往事,谢瑾澈的声音既干又涩。 “顾将军确是我辈楷模。” 冷石的话音刚落,耳边陡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紧接着六支强弩,从四个方向,分上中下三路,朝着谢瑾澈射了过来。 “殿下。”四周巡逻的禁军大吃一惊,纷纷抬步朝他奔了过来。 “站住,违者杀无赦!” 哪知脚步刚动,一声闷雷般的沉喝便传进他们的耳中,众人听得心胆一麻,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随着这声沉喝,两支箭羽如流星赶月般撞上朝谢瑾澈飞去的强弩,那六只强弩,顿有两支被撞得粉碎,另外四支被冷石挥刀斩落,谢瑾澈站在原地,眉毛都没动一下。 用两支箭羽拦下两支强弩的顾汐宁并未立即过来,她射出这一箭之后,立即转身,朝着西南方向连开两弓,那两个方向很快传来惨叫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开了两弓之后,顾汐宁又朝东边看了一眼,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手里提着弓,大步流星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走到那些禁卫军面前,沉着脸冷喝了一声:“谁是这支队伍的主将?” 第十七章、霹雳手段(下) “末将是。”一个身着盔甲,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将领走了出来,战战兢兢的开口道。 此人姓陈,名长青,是太子外祖家-魏国公府三房的长孙。 顾汐宁虽然不是他的上司,可这个名字对大靖的军人而言,就是一道不可超越的丰碑。 徐长青陡然被她以如此严厉的口气点名,内心顿时充满了忐忑和不安。 “你是走关系上来的?”顾汐宁一脸杀气腾腾的盯着他。 此言一出,陈长青不由一呆。 他身后的的一众将士则不自觉的垂下视线,一个个鼻观眼,眼观心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是,将军乃我大靖战神,您可以看不上末将,却不能这般污蔑末将。”徐长青回神之后,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 陈长青是正四品的骁骑将,他年纪轻轻就能坐到这个位置,有一部分出身原因不假,本身才能也不算差。 “怎么,觉得我在污蔑你?如果不是走关系上来的,哪个蠢材将领在碰到刚才那种情况的时候,会像你一样,对袭击者视若无睹,却带着这么多侍卫一拥而上? 你带着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一旦发生异端情况,不仅容易发生相互踩踏,还会妨碍殿下的行动。 目前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能保自己麾下的所有将士都没有问题?” 顾汐宁眯了眯眼,语气越发凌厉。 陈长青身后的将士们头垂得更低了,生怕顾汐宁发作完徐长青,就将茅头转到他们身上。 就站在屋檐下的太子谢瑾瑾,也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鼻子。 倒是陈长青受了她这通痛骂之后,先呆了一呆,紧接着满面羞愧的垂首:“确是末将行事不妥,请将军责罚。” 他刚才只顾着担心殿下安全,却忘了目前的环境,忘记了身边很可能就潜伏着刺客。 若身边的禁军中藏有刺客......念及此处,陈长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陈长青本身并非无能之辈,只是从来没上过战场,加之身为徐家人,心里对太子的安危又比旁人看得更重些,适才情况紧急,一时忘了考虑其它,直接就带着人冲了过来。 “我不是你的直属上司,本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只是今晚情况特殊,为了确保殿下的安全,我不得不越疽代苞。 你适才行动虽有失职,好在未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此过暂且记下,若有再犯,双过并处。 现在我需要你重整你的队伍,你可有信心?” 顾汐宁见他真认识到了错误,不再得理不饶人,很快话锋一转。 “有。”陈长青大声道。 “很好,既然你有这个信心,现在就去将你麾下的士兵按擅枪、善刀剑以及擅射者分选出来,然后组队,每队十人,根据分选的情况配置人员。” “擅射者,按具体人数分配,每队配三到四人,擅枪擅刀剑者,同样合理分配,需保证每队在遇到突袭的情况下,能轻易组成一个对敌战阵。 队伍配置好之后,按梯次分布于四周警戒,若发现不明敌情,无需多问,直接以雷霆手段回击,若发现自身队伍中有异动者,一律羁押,有胆敢反抗者,杀! 另外,将之前追出去的人员都召集回来,召集回来的人和现在一样打散分开列队。” “是,将军,末将还有一事请教。”陈长青应了一句,二话不说,立即转身去安排,只是刚转身,他想起一事,忍不住又停步回头。 “说。” “回将军,听动静,追出去的禁军离此地已有一段距离,若召回他们只能发信号弹,可这信号弹一发,势必会引起护陵军那边的注意……”陈长青开口道。 他的意思是很清楚,皇陵上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按理来说,驻扎在山腰的部队早在看到山顶火把亮起的时候,就应该发信号来询问情况。 结果他们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行迹十分可疑。一旦这边发了信号弹,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借此为由,趋机率军冲上来对殿下不利。 “无妨,发吧,有任何后果,我一力承担。”顾汐宁摆了摆手。 顾汐宁说完这几句话后,转身来到谢瑾澈身边,有些歉然的对他开口道: “抱歉,事情紧急,未得殿下许可,臣僭越了。” “僭什么越,你是这里职位最高的将领,排兵布阵之能在我大靖无人能及,在目前这种情形下,你不统筹大局,谁能担此职责?” “徐将军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事,他适才的应对之法确实不妥,你的处置没有任何问题。” 谢瑾澈道。 “多谢殿下。”顾汐宁拱手道谢。 “于公于私,你我之间都不必如此客气,汐娘,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人的手笔?”谢瑾澈摆了摆手,问。 “暂时看不出来,还得先看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招。” 顾汐宁摇了摇头,她话音刚落,一个信号弹冲天而起。 信号弹发出去不久,最先回来的是宋青,他带出去的六名亲卫只有三人跟着他回来。 “殿下,你没事吧?”宋青一回来,立即冲到谢瑾澈身边。 他带人追出去不久,就被敌人给缠住,无法脱身。 适才看见信号弹,心里一急,留下三人殿后,自己先带着三人赶了回来。 “有顾将军在,我能有什么事,你追出去之后,情况怎么样?”谢瑾澈问。 “我追出去后,他们一直往西边逃,在南明峰那一块,我截住了他们,只是截下不久,对方又冒出来不少人手。” “再后来反而是我们想退,却退不出来......” “殿下,护陵军那边有异动了。”宋青话音未落,山腰那边突然燃起了火把,陈将军一见立即跑了过来。 顾汐宁没有说话,她抿了抿唇,走到离山腰驻军军最近的一个峰头上,看见对方有朝这边移动的迹象时,提气大喝了一声: “我是顾汐宁,所有护陵军听着,太子殿下这边一切安好,任何未经宣召,擅自前来者,一一律以叛逆罪论处。” 她的声音远远越过群山,稳稳的传到二百余米外的军营上空。 “顾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这边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护陵军不是应该前来护驾吗?”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文臣岑大人突然在这个时候跑了出来。 “你是在质疑我?”顾汐宁豁然转身,目光如箭般朝他看了过来。 第十五章、震怒的嘉和帝 “我……”岑大人被顾汐宁这么盯着,就像被卡住了脖子的鸡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之前被顾汐宁气晕,一直没找到机会发作,肚子里积累的满腹怨气无处可泄,适才一个没忍住冲了出来,此刻心里早充满懊悔。 在目前这等情形下,即便顾汐宁将他当场正法,岑家只怕都没办法帮他讨回公道。 “岑大人,你想干什么?”谢瑾澈的脸也沉了下来,他转头冷冷的盯着此人。 “抱歉,太子殿下,岑大人今天大概是脑子出了点毛病,我这就带他下去。” 屋里的礼部尚书傅大人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将岑大人拽了进去。 “岑大人,你疯了不成?”傅大人将岑大人拽进来之后,一脸怒容的瞪着他。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管他,他实在搞不明白,以前行事挺周全的岑大人今天怎会如此荒唐。 岑大人是他的直系下属,跟着来昭陵也是他点的名,一旦真搞出什么事,他这个直系上司也脱不了干系。 眼见岑大人人被拉走,谢瑾澈没再管他们,他走到顾汐宁身边,提气朝山腰军营方向大喝了一声: “护陵军听着,孤一切安好,任何未经孤的调令,胆敢擅入皇陵者,一律按叛逆罪论处。” 因顾汐宁与谢瑾澈两人连续发声,护陵军骚动了片刻,很快又安静下来。 大约一刻钟之后,出去的那一半禁卫军也回来了,一百人伤亡十二人,回来的只有八十八人。 敌人不知是不是发现事不可为,就选择了暂息旗鼓,总之,后半夜没风平浪静。 次日一早,护陵军的两名副将在亲兵的搀扶下,来到了皇陵。 他们一来,就俯到谢瑾澈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口哭诉: “殿下,昨晚歇息之前,褚将军和周将军找末将几个喝酒,喝完酒之后末将就不省人事的昏睡了过去。 直到今早醒来,才发现昨天晚上山顶上居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末将失职,末将罪该万死,望殿下降罪。” 这两人一个姓王,名洗,一个姓李,名霖,两人都是一脸菜色,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真受到了什么摧残。 “褚枫和张奕哲呢?”谢瑾澈扫了他们一眼,皱眉问。 “不知道,末将醒来就没有看到褚将军和周将军的影子。”李霖摇了摇头。 “汐娘,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李霖和王洗离开之后,谢瑾澈问了站在旁边的顾汐宁一句。 “护陵军有问题是肯定的,至于这问题到底出在谁的身上尚有待详查。”顾汐宁道。 “你说得不错,这事查肯定是要查的,只是却不该由我动手,否则,我这无辜者只怕就要变成谋划者了。” 顾汐宁没有接话,看着他的目光却露出赞赏,太子上位虽才三年多,行事却已颇具一个合适储君的风范。 接下来直到太子离开,都没再发生任何异常,一场精心策划的皇陵刺杀就这么虎头虎尾的过去了。 这么大的事,隐藏是不可能的隐藏的,太子的车驾尚未入城,信息就传到了嘉和帝耳中。 嘉和帝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堂堂皇陵守军,被人折腾成筛子,他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的太子去祭扫一次皇陵,差点就回不来了,这大靖还是不是他的天下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尤其是嘉和帝这种已经登基三十年、同时军政大权尽在掌握的铁血帝王。 一时之间,大靖朝堂,草木皆兵,众臣两股战战。 太子一回城,就被嘉和帝叫进宫去了,随太子一起进去的还有庆王。 等这两人从宫里出来,嘉和帝就颁下严旨,命令三司与内卫联合调查,限十五天之内破案。 期间需要了解详情的,可以随意去找当时在场的人了解情况。 查不出来,提头来见,中间不管查到什么人,或者说牵连到什么人,一律严惩不贷,有胆敢包庇者,同罪论处。 第十九章、何大人来访 接到嘉和帝这道旨意的各部主官们,一个个的老脸皱得像包子。 在皇陵刺杀太子,还牵扯到护陵军,单凭外族肯定完不成。 也就是说这种事多半和皇家脱不了干系,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去趟这种雷,不是明摆着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吗? 大家伙心里抱怨归抱怨,圣旨已下,该干的活还得干。 刑部和御史台是如何展开工作的暂且不表,但说大里寺卿何大人。 何大人接到旨意后,先是拧着眉发呆,接着背负着的双手,在官衙内不停的来回走动。 大理寺官衙内的其他的官员们见状,一个个鼻观眼,眼观心的低着头做自己的事。 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生怕一不小心引起大人的注意,被点名出来问策或协办此案。 这种案子的复杂性暂且不说,最麻烦的是幕后主使,大凡涉及皇家的案子,不到逼不得已,没有任何人想沾。 不过何大人显然没有找他们问策的意思,只见他来回踱了一刻多钟的步,又用手摩梭了会下巴,之后就像什么事没发生一般,就坐回去继续低头处理手头上的公务了。 “咦,闵大人,你说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么快就找到办案的方法了?” 有那好奇心旺盛的下属,见状忍不住悄悄与同僚咬耳朵。 “不知道,或许是找到方法了吧,大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大理寺卿,办案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不管如何,只要大人不来找他们就谢天谢地。 第二天,何大人没来衙门,他携夫人去了威勇侯府。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何氏突然看到父母亲上门,颇有些诧异。 他父亲是正三品的大员,这个时候应该在上差,怎会突然带着母亲跑到侯府来了? “今天沐休,来看看你和两个孩子,对了,顾将军在府里吧?” 何大人抚了抚胡须,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道。 “父亲是来找三妹的?可是有什么事?”何氏一愣。 顾汐宁现在的身份是边关大将,如果父亲有公事找她,应该递名帖过来,可他却是与母亲一起过来的。 “嗯,我有些事需要请教顾将军,她在府的话,你就去问一下,将我的意思转达给她即可,顾将军如果愿意见我自然好,不愿意也没关系。” 何大人神色愈发的尴尬,他办案向以铁面无私称著,鲜少干这种走关系的活,若不是怕递官方的牌子被顾将军将拒之门外,他也不会打着亲戚的旗号上门。 发生在皇陵上的刺杀案,在场的人虽不在少数,但论对细节最清楚的,却非顾将军莫属。 找她询问情况,定能掌握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其实有这个想法的肯定不止他一人,只是其他人没他这个便利,不敢随便来侯府罢了。 “好吧,我先去问问。”何氏一脸狐疑的看了父亲一眼,让自己的一对儿女在这陪外祖父和外祖母,她则去了顾汐宁的院子。 何氏过来的时候,顾汐宁正在清理自己的书房。 那位姜家表姑娘前天才搬出去,有些东西没收拾干净,顾汐宁给了她两天时间,她今天才搬进来。 书房里添了不少些新东西,她怕丫鬟们不熟悉,整理不好,就自己在动手。 按理来说这两天她应该入宫觐见皇帝的,但是突然发生了皇陵刺杀案,皇帝没传唤他,她暂时不好去。 听到丫鬟来报,顾汐宁立即放下手中的活,从书房走了出来。 “三妹。” “二嫂,你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顾汐宁看着她。 “嗯,我父母来了,父亲说有些事想请教你,问你方不方便见他一面。” 何氏是个直肠子的人,与顾汐宁关系也不错,说话并没有迂回曲折,直接将她父亲的意思转达给了顾汐宁。 “好,麻烦二嫂转达何大人,我稍后就过去。”顾汐宁略一沉吟,爽快的点了点头。 何氏离开不久,顾汐宁换了套合适见客的衣服就进了二嫂的院子。 “何大人,何夫人。”顾汐宁进门之后,先向何大人夫妇行了一礼。 “顾将军不必多礼,论官职,老夫尚低你一阶,今日冒昧上门,是有点事想请教顾将军,不知进顾将军是否方便?”何大人虚扶了一下,连忙开口道。 顾汐宁现在是边关主帅,从二品的大将军,与朝中宰相同级,是大靖朝实品官中职位最高的,论品阶,确实高何大人一级。 “方便,大人不介意的话,请到书房说话。” “好。”何大人大喜。 顾汐宁在二嫂的引导下,与和大人一起走进书房。 “三妹,父亲,你们先聊,我去帮你们沏壶茶。” 何氏将他们带进书房之后,打了个招呼就退了出去。 对一般的闺阁女子来说,让其与外男独处一室,自是大大不妥,不过对顾汐宁而言,则完全没有这个顾忌。 “何大人有事请讲。”两人坐下之后,顾汐宁对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的来意将军想必也清楚,是关于皇陵刺杀案的,陛下将这个案子交给我们三司,要求我们半月之内破案,将军当时恰好也在皇陵,我想询问将军一些具体情况。” “我知道,陛下也发了话,让当日在场的人尽量配合你们,何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只要是晚辈知道的,晚辈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将军,事情的大概经过我已经知道,不过我还想请将军以你的角度,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并说说你的想法。” 顾汐宁没有隐瞒,很快将当时发生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包括护陵军的两位副将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是事都一并告诉了何大人。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至于想法,没有真凭实据,晚辈不敢擅言,大人是大理寺卿,很多事应该比晚辈更清楚。 不过以我在军中多年的经验,有一点可以告诉大人,明面上可疑度高的人不一定是真凶,看似无辜者也不见得真无辜。” 因对方是大嫂的父亲,顾汐宁就多说了两句。 “多谢将军。”何大人站起来朝她稽了一礼。 “大人严重了,”顾汐宁连忙侧身让开。 第二十章、母女起争执 送走了何大人,把书房整理好之后,顾汐宁准备去一趟族学。 还没来得及动身,姜氏身边的方嬷嬷过来了。 “方嬷嬷,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顾汐宁突然看到她,颇有几分诧异。 母亲身边的人很少来她的院子,姜氏与她虽是母女,但两人关系一向不亲,她鲜少主动找她。 “回三小姐话,老夫人想请您过去一趟。”方嬷嬷屈身行了一礼,才开口道。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顾汐宁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离开之前,又吩咐了灰狼和灰鸽一句: “灰狼,灰鸽,你们要是呆在府里无聊就自己去街上逛逛,我以后多半不会再离开京城,你们若想随我留在京里,得先把京城的各大街小港都摸清楚。” 灰狼和灰鸽就是那天与顾汐宁一起回来的近卫,顾汐宁搬回自己院子的时候,他们也正式入了府。 看着这两人,顾汐宁觉得很有必要尽快把族学给整起来,给他们派点事做。 不然让这两大高手天天闲在家里,他们不觉得闷,顾汐宁都觉得浪费。 来到荣丰堂,顾汐宁看见自己的母亲姜氏闭着眼睛歪在贵妃塌上,那位姜家的表姑娘站旁边轻轻的帮她捶着肩。 “母亲。”顾汐宁走到她面前,开口唤了一句。 “你来了,柔娘你下去,我有点事和你表姐说。”姜氏睁开眼看了顾汐宁一眼,复转目对姜柔道。 “是。”姜氏柔顺的站了起来,盈盈朝顾汐宁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 “我听说你想把小四送到军营去?”姜柔离开之后,姜氏的脸就沉了下来,看顾汐宁的目光颇有些不善。 “是有这个打算,毕竟小四年纪也不小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再不好好管管,他这辈子就毁了,母亲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顾汐宁有些愕然的看着姜氏。 她是有这个打算不错,不过还没做决定,只是随口和小四提了一嗓子,至于最终是让小四去军营还是留在族学,她还在考虑中。 难道是小四怕自己把他送到军营,就跑过来跟母亲告状?念及此处,顾汐宁的眼睛不由眯了起来。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府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不管不问,但小四去军营这一条我绝不答应,你想让他去军营,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我们顾家这些年为皇家卖的命还不够吗?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你还想把小四也搭上?”姜氏一脸怒容的瞪着顾汐宁。 只要看到这个女儿,姜氏就浑身不得劲,明明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却和她这个亲娘没一点感情。 小时候看着她被丈夫婆母训斥磋磨,不仅不帮她,还处处维护她祖母和父亲。 现在大了,有本事了,一回来就把徐纯给赶到了外院,又把柔娘从她的院子里驱了出来,完全不给她这个母亲半点面子。 一想起这些事,姜氏就气得肝疼,看顾汐宁也愈发的不顺眼,只是她向来有些怵顾汐宁,心里虽然恼她,却不敢随便发作。 可今天听说顾汐宁要把顾四送到军营的事后,她彻底愤怒了。这种愤怒冲垮了心里的一切顾忌,如果连小四都失去了,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母亲,现在边疆已无战事,送小四去军营,并不代表就会送命。 再说了,我顾氏乃将门之家,府中爵位也是祖上凭军功获取,族中男儿成年之后从军本就是我们的本份,母亲这话若传到陛下耳中只怕不妥。” 顾汐宁皱眉看着自己的母亲,所谓溺子如杀子,顾四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她功不可没。 “爵位,你既然说到了爵位,那就应然让承泽去,而不是让小四去,继承爵位的人又不是小四,他凭什么要去顶这个雷?”姜氏更怒。 说起爵位,姜氏更加来气,她明明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不在了,这爵位怎么着都应该传到小四身上。 结果皇帝一纸圣旨,直接封了老大年仅四岁的儿子做了世子…… “母亲……”顾汐宁面色如水的盯着她沉喝了一声。 “你,你这么大声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姜氏吓了一跳,人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一下,等回神之后,立即恼羞成怒的瞪着顾汐宁。 “女儿不敢,但是母亲,女儿希望你明白,你若真心疼爱小四,就不要一味的迁就他,纵容他。 古话说得好,溺子如杀子,小四如果继续这么混下去,他只怕连个像样的妻子都娶不到,以奉京人的习惯,好人家谁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一无所长的纨绔子弟? 不像样的人家的女儿娶回来岂不是祸害家门,母亲总部希望小四终其一生都活在别人瞧不起的目光中吧?” 顾汐宁吸了口气,压住心头的火气,耐心和姜氏讲道理。 “想小四出息也不一定要送他去军营,让他去读书不也很好吗?你不是很有能耐?不如找点关系,把小四送到青岳书院去。 要是担心他一个人在青岳书院学不进,就怕徐纯一并弄进去,有徐纯带着,我相信小四会有转变。 至于他娶妻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我早已帮他谋划好,不然你以为我把柔娘接到京里干什么……”姜氏一脸不以为然的接口。 顾汐宁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母亲了,没想到稍不留神,母亲就会重新刷新她的下限。 她微微定的定神,沉着脸对姜氏开口道: “母亲,你赶紧息了这门心思,青岳书院招生,向来只凭本事,不接受走后门,书院创建至今已近百年,这条院规从未有过更改,意义如此,青岳书院才有这么大的名气。 我朝的太祖皇帝当初还为此给他们颁了褒奖牌匾,小四想进青岳书院,只能靠自己的本事考进去,如考不进去,恕女儿没这能耐往里面塞人。 至于徐纯,他若安分,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他在府里借住几年我不会多说什么,若不安分,休怪女儿不近人情。 另外就是姜家那位表姑娘,我劝母亲不要把算盘打的太响,她不见得看得上小四。 以后关于小四的事,母亲就不要插手了,我言尽如此,望母亲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过去,顾汐宁就转身离开了荣丰堂。 “你是个逆女!”姜氏气的抓起一只茶杯,朝着顾汐宁的背影狠狠的砸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顾四的路 顾汐宁从母亲的荣丰堂出来,怒气冲冲的朝着顾四的遂意轩走去。 来到遂意轩门口,看着门扁上那三个平和又不失有力的大字,顾汐宁脚步一顿,心头一阵恍惚。 这三个字是父亲亲手书写的,当年他见小儿子的性子实在皮懒,用了许多法子督导都不起作用后,就歇了心事。 心想着顾家有自己和两个大儿子支撑门楣,小儿子疲懒一点就疲懒一点罢,只要不出去干为祸家门的事,就由着他罢了。 顾家有自己在,保他一世富贵平安,问题总是不大的。 正是出于这样的心思,父亲才提笔在幼子的院子门匾上写下了这三个字。 再想一想适才在荣丰堂和母亲的争执,顾汐宁忍不住自我反省,也许我真的不应该逼迫小四。 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的,没有谁规定每个人都必须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这个世上有出众,就必然会有平庸。 小四各方面的天赋都很普通,自己一味的逼迫他,这本身对他就不太公平。 念及此处,本打算进去收拾顾四的顾汐宁,不由自主地收住了脚步。 “三姐,你来了怎么不进来?”正值顾汐宁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顾四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四,你有空吗?有空的话姐姐想和你好好聊聊。”顾汐宁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的开口道。 “好啊,我正无聊着呢,姐姐先进来吧。”顾四道。 顾汐宁在家,他也不敢跑出去瞎混,这几天正无聊的在自己的院子里数蚂蚁。 顾汐宁抬步跨进了他的遂意轩。 “你这院子打理得很不错啊。” 她回家没几天,还没来过四顾的院子,今天进来一看,发现里面的景致布局错落有致,颇有点一步一景的意思,看着很是舒心,忍不住脱口赞了一句。 “嘿嘿,这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我不是喜欢出去玩吗,有时候看到外面许多地方的景色布局都不那么对称合理,回到家里就自己瞎琢磨,最后把院子搞成了这样。” 鲜少被姐姐称赞的顾四,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搔了搔脑袋。 “你很喜欢搞庭院布局?”顾汐宁转目看着他。 “三姐,我,我只是闲来无事瞎折腾,没有一辈子耗在这上面的意思,这两天我认真想了想的姐姐话,我同意去军营,我已经十六岁了,不能再这么混下去。” 顾四被她瞧得心里一慌,连忙开口道。 “小四,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觉得你折腾自己的庭院是不务正业,反之,你这个院子的布局真的很好,小四,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很喜欢搞房屋布局? 或者说你除了庭院房屋布局,对外面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想法?比如说京城的街道布局啊,哪家王公贵族的府邸或别庄什么,大凡你看到觉得不顺眼的东西,都有想去改造他们的念头。” 顾汐宁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还真有,只不过这些事我只能在心里想想,除了我自己的院子,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去改造过任何其它人的东西。” 顾四与姐姐对视了一会,老老实实的开口道。 他是疲懒一点,也不务正业了点,但从小在父兄和顾汐宁这个暴力姐姐的耳提面命下,有可能会给家里惹麻烦的事,他是一件也不敢干的。 “小四,你以后就专门学这个吧,不必去军营了,过阵子我带你去一趟青岳书院,那里有工学这门课。”顾汐宁道。 “姐,你,你说的是真的?我真能进青岳书院?”顾四听得呆住。 青岳书院的大名自然听过,只是他从没想过,以自己的本事有机会进去。 这孩子从小受多了打击,自信心相当不足,他上面的三个兄姐太过出众,在他们的映衬之下,文不成,武不就的他显得一无是处。 时日一久,不仅旁人觉得他是顾家的废物,他自己差不多也认同这样的观点。 “能不能进去我还真不敢打包票,青云书院所有的学生进去都只能靠本事考进去。 但他们书院有工学这门课,这个科目的老师也很了不起,大凡能从这里毕业的学生,都可以参加朝廷工部官员的选拔考试。 以你的天赋就算现在进不去,只要努力一两年进去问题也不大。 小四,以前是姐姐不好,这些年姐姐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思维衡量你,要求你,却从来没去了解过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其实我们家小四是很有才华的。” 顾汐宁瞧着他的模样,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孩子这些年一直在这种无人理解、又不断被人比较的环境中长大,没生成反社会人格已是十分不易。 “三姐,与你、大哥、二哥比,我确实不争气……” 顾四先是一呆,接着有些扭捏的退了一步,论身高他比姐姐还高出半头,这么大的人了,还被姐姐揉脑袋…… “人有所长,亦有所短,你的天赋不在兵法策略和普通科考上,我们却非要从这方面逼你,本身就不对。 下个月初十,就是青岳书院每年一度的入学考试时间,离现在还有一个来月时间,你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一下相关的知识,并根据你自己的构想,设计一张图纸出来。 不拘于什么图纸,但凡你能想到的,房屋构架可以,咱们京城街道的布局也可以。 你根据自己的构想设计一张图纸出来,下个月我带你去青岳书院见工学院的老师,期间若是需要什么书籍资料,你弄不到的,尽管告诉我,我去帮你找。”顾汐宁道。 “我知道了,姐姐,这段时间我一定好好努力。”顾四的鼻子有些酸,有些涩,眼眶也胀得有些难受。 长到十六岁,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有清晰的目标和奋斗的动力。 这些年,他身上一直顶着顾家废物的名头,他在外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吹捧他的多半是看在威勇侯府这块招牌上,至于真正看得起他这个人的,估计一个都没有。 这些事他不是不清楚,只是让他去习武修文,他实在提不起兴趣,也学不进去。 他唯一感兴趣的工图设计,也不敢告诉家里人,都是自己瞎折腾。 毕竟这种事在大家族来看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工部除了几个主要官员,其它人都被称为匠人。 顾三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清楚的,他读书不行,过不了科考,做官肯定做不了,充其量也只能搞搞技术,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匠人。 以顾家的门楣,他若告诉家里人想去做个匠人,怕是没人会支持。 “好,姐姐等着你的成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顾汐宁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第二十二、顾氏族学(上) 从遂意轩出来,顾汐宁开始认真自我反省,她既然要接掌顾氏族学,很多思维都需要改变。 一个合格的老师需要根据每个学生的天赋挖掘他们的特长,从而因材施教,而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学生身上。 顾汐宁回到自己的松涛院,没有看见灰狼和灰鸽,这两只大概是去熟悉京城路线了。倒是冯管家站在她的院子里。 “冯叔,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顾汐宁走到他面前,问。 “我没事,就是听说小姐要去族学,想问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冯叔,族学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哪用得着人陪,再说了,即便真是龙潭虎穴,我相信自己也应付的过来。”顾汐宁摆了摆手。 她知道冯准的心事,只怕是族学的情况不那么理想,他担心自己过去看了动气。 “也好,小姐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冯准也不坚持,唯有见她眉目舒展,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明快的气息,和前两日冷肃的模样太不相同,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 “确实是遇到了好事,至于具体是什么事,等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不和你多说了冯叔,我先去族学了。” 顾汐宁微微一笑,进屋拿了样东西,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 顾氏族学设立在三里坊,从侯府出去,骑马大约需要一刻钟左右。 族学是初代威勇侯顾振华建立的,规模不算大,他一开始本想把族学设立在侯府。 后来一想,要是把族学设在侯府以后,顾氏随着子孙的增多,各房分家之后,大家的孩子跑到侯府来读书不太方便,就改变了主意。 三里坊那地方素有文气,里面有几家口碑不错的小书院。 太祖当初恰好赐了一块三里坊的地给顾振华,他略一思索,就决定把族学建在那里。 顾汐宁从侯府出来,牵出自己的马,跳上马背,正要打马往族学去的时候,便看见雍国公府世子蒋禹往这边来了。 “顾姐姐。”这孩子看到顾汐宁,神色还有些腼腆。 “蒋禹,我要去一趟族学,你要一起吗?” “好。”蒋禹目中露出一抹喜色,拍马来到她身边。 “蒋禹,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府里去族学的路程并不远,又将禹跟着,顾汐宁骑马的速度并不快,一边不紧不慢的走着,一边开口问。 “我还好,就是有些想顾姐姐,我原本打算,如果顾姐姐今年不回来,我明年就去你那里参军的。”蒋禹道。 十四岁的少年声音正处于变声期,平常不到不得已,蒋禹是绝不愿开口说话的,可是在顾汐宁面前,他却完全忘了这事。 “你们蒋家也是武将世家,你去参军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去边疆了,我准备把顾家的族学办起来。” “你想去去参军的话,就让我先考考你的本领,能通过我的考核就去,通不过,我建议你再学两年本领。” “姐姐既然不去边疆了,我一时半会儿自然也不会去,姐姐想办族学么,太好了,以后我就来姐姐的族学读书好了。”蒋禹先是一愣,继而大喜。 “你堂堂雍国府的世子,跑到我的族学来的读书,只怕国公爷不会答应,要知道我顾家族学在京城可是半分名气都没有。” 以蒋禹的身份和年纪,他这会应该在国子监上学。 “既然是姐姐要办族学,蒋禹相信你们顾家族学一定会成为京都最有名的学院,我不趁着现在进来,以后怕都没有机会了。” 蒋禹心情一好,人就跟着活泼起来,顺手一记马屁拍了过去。 像顾承泽、顾承恩,他们现在年纪尚小,等满了十三岁,就能去国子监。 京城富贵人家的族学,一般是给族中五到十二岁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准备的,当然,特别有名的,能够比美知名书院的不在此列。 可这样的族学,整个大靖只有三家,还都不在京都。 “你小子倒是瞧得起我,没去边关之前,我在经城的名声可不好。”顾汐宁瞟了他一眼。 “我可不是拍马屁,在我的记忆中,大凡姐姐想做的事就没有一件做不好做不成的。 至于那些恶传姐姐的人,不过是嫉妒你罢了,姐姐现在就不用说了,即便是没去边关之前,整个奉安城,也没哪个同龄人敢说自己能压姐姐一头。 你十四岁就考上了青岳书院,还是以绝对碾压的成绩进去的,让青岳书院长不得不破例收下你这个书院建立以来的第一个女学生。” 蒋禹一脸振振有词的开口。 瞧他那骄傲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吹嘘自己。 顾汐宁当时进青岳学院确实闹起了不小的轰动。 因为青岳书院一向只收男学生不收女学生,年少轻狂的顾汐宁不服气,就跑去找院长。 说你们书院既然瞧不起女子,能敢不敢和她打个赌? 赌约就是她和所有选拔的学生一起参加考试,不管是文试还是武试,只要有一人比她强,她就公开叩头请罪,并保证此生不再提入书院的话。 同理,若文武试中,所有参考生没有一人能胜过她,你们若再不收我,就把这京北第一院的名头给拆了算了。 “好,如果你真能拿下文、武试的头名,青岳书院不收女弟子的规矩我就为你破了。”青院书院的院长也是个性情中人,被顾汐宁一激,就当场应下赌约。 就在那一年,她以文、武试双头名的书院被青岳书院给录取。 “哈哈,好,难得小蒋禹如此看得起我,顾姐姐怎么着都不好让你失望不是。”顾汐宁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顾汐宁一边笑着,一边挥掌在马臀上轻拍了一下,墨麟头一扬,加快前进的速度。 不过一刻钟的距离,马一加速,片刻就到了。 顾氏族学的规模不大,一共只有三进院落,和那些承传百年的世族和大书院比起来,不值一提。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讲学室,演武场,还有学生活动娱乐的地方,应有尽有。 “你们是什么人?私人族学,非请不得擅入。”顾汐宁和姜禹刚走到门口,就被门房给拦住。 第二十三章、顾氏族学(中) 开口说话的是个中十来岁的中老年男子,他穿着一身灰色短装,肤色黝黑,看着顾汐宁与蒋禹的目光有几分警惕。 顾汐宁打量了此人一眼,从马上跳下来,正要开口答话,里面又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老吴头,外面来了什么人?哟,是对野鸳鸯,你们想打野食去哪不行,来这干什么?” 随着声音,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瘦小汉子走了出来,此人左眼角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眼神邪里邪气,嘴里吐出的话更是欠抽。 “放肆!”刚从马上下来的蒋禹听得他这臭气熏天的胡言乱语,不由勃然大怒,手掌一扬,一马鞭就抽了过去。 “哟嘿,小子挺横啊,不过敢来威勇侯府的族学长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汉子的嘴巴虽然很臭,身手倒是不弱,但见他嘿笑一声,手掌一扬,蒋禹的鞭梢就被他抓在手中。 此人抓住鞭梢之后,手腕用力一拽,蒋禹就不由自主的朝他栽了过去。 眼看着蒋禹就要撞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扬起,恶狠狠的朝着蒋禹的脑门拍了下去,这一掌若是拍实了,蒋禹不死也得残。 就在这个时候,顾汐宁出手了,她手中马鞭一挥,啪的一声,那汉子的右手顿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此人也是个狠角色,右手缩了回去,拽着蒋禹鞭梢的左手用力一带,企图他拽过来当人质。 顾汐宁既然动了手,哪里允许他继续做妖?此人的左手刚用力,顾汐宁的鞭子已经抽了过来。 他只觉胳膊一麻,握住鞭梢的手掌不由自主的松开,蒋禹瞬间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再接着,一道如山的鞭影狠狠的砸在他的胸膛上,汉子口中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人就飞了起来。 待那人碰的一声落在地上之后,顾汐宁身形一晃,一步来到他面前,一手轻抚着马鞭,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开口:“你是这里的门房?” 她突然明白冯准为什么问要不要他陪着来族学了,这里连个门房都如此荒唐跋扈,里面的风气还不知乱成什么样了。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到威勇侯府的族学来撒野。” 汉子知道自己踢上了铁板,他自认一身功夫不弱,可在顾汐宁面前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他向来狡诈,心里虽然恐惧不安,却不肯轻易就范,张嘴就扯出了侯府的大旗。 至于最先拦住顾汐宁的老吴头,此刻已经吓得缩到了一旁。 “呦,大侄女过来了,这是怎么了?可是秦武冒犯了你?大侄女,秦武刚来不久,不认识你,若有冒犯,还望侄女看在三叔的面子上,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人,很快便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走到门口,看到这个情况,心里咯噔一声。 “二叔,这个人是你安排进来的?”顾汐宁目光落在此人身上。 来人是东顾那边的二老爷,从辈分上讲,也是顾汐宁的二叔。 “咳咳,大侄女,是这样,咱们族学之前就老吴头一个门房,我寻思着咱们家的孩子年纪都小,让他一个没练过功夫的人看门不太安全。 正好前些日子秦武来了,他是我母亲娘家那边的一个表亲,在镖局呆过些日子,身手不错,正好咱们族学缺人,我就把他邀了过来……” 顾二老爷被顾汐宁这么盯着,心里颇有些忐忑。 他这个侄女没去边关之前,一向都不给他们这些叔伯面子,现在成了举世闻名的大将军,谁知道变成什么性子了。 “二叔,你是长辈,按理顾三不该顶撞你,但我顾氏族学的门房代表是我顾氏的脸面,你找这么个粗鄙不堪,见人就满嘴喷粪不说,还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人、凶恶跋扈如六道流寇般的来做门房,到底安的什么心?” 顾汐宁面色如水,东房的三位老爷,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干正事不怎么样,惦记侯府个个都是好手。 顾二老爷即便有些怵顾汐宁,可被一个晚辈这么指着鼻子质问,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二老爷,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可不待他发作,躺在地上的秦五突然喊了起来。 “我有让你说话吗?”他一句话没说话,顾汐宁一鞭子就挥了过来。 秦五抱着胳膊在地上翻滚惨叫起来,后面的话顿时缩了回去。 顾汐宁一鞭子下去之后,没再动手,而是从脖子上拿出一个手指般大小的骨笛,放到嘴边吹了两声。 约莫过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灰狼就从空中落了下来:“将军。” “将他送到京兆府去,让衙门好好查查,看看此人身上有没有案底,骑我的马过去。蒋禹,灰狼对京兆尹府不熟,你带一下路。” “好的,姐姐。”蒋禹纵身跳上马背,调转马头。 灰狼一声不吭地提起地上的秦武,跃上墨麟的马背,跟在他身后。 “顾汐宁,你不要太过份!”顾二老爷气得额际青筋突突乱跳。 “二叔最好祈祷此人有什么案底,否则……” 顾汐宁冷冷的扫了顾二老爷一眼,话毕,就施施然越过顾二老爷,抬步走进的书院。 因门口的这段小插曲,顾汐宁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她先朝第一进的启蒙课室走了过去。 顾氏族学的文化教育课室共有三个,一个是五到七岁的孩童的启蒙课室,一个是七到九岁的初阶课室,一个是九到十二岁的中级教学课室。 顾汐宁先到的是五到七岁孩童的启蒙课室,这个课室共有七个孩子,教学的是个下颌留着几缕鼠须的老夫子。 她在门外听了一会,老夫子讲的内容对于启蒙阶段的孩童而言实在太过晦涩枯燥,下面的几个孩子,不是在私下玩耍,就是在打瞌睡,压根就没人听课。 顾汐宁微微皱了皱眉,没惊动里面的人,悄然朝九到十二岁的那个课室走去,还没走近,便见课室的门打开,十几个孩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顾承泽与冯浩都在其中,顾家三房十三岁以下的男孩共有十九人,外加冯浩,以及东、西两房几个亲戚家的孩子,现在族学读书的共有二十五人。 启蒙阶段的有七人,七到九岁的七人,九到十二岁的中级班则有十一人。 “姑姑。”顾承泽与冯浩出来之后看到顾汐宁,立即朝她跑了过来。 “你们这是去哪?”顾汐宁问。 “我们去上射击课,姑姑,你怎么来了?”顾承泽道。 “我来族学看看,你们去上射击课,姑姑能旁观吗?”顾汐宁又问。 “当然,有姑姑这样的高手旁观,是我们的荣幸,浩子哥哥,你说对不对?”顾承泽转头问了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冯浩一句。 “是。”冯浩看着顾汐宁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两天前顾汐宁在皇陵大发神威的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对立志想成为大靖最好的神射手的他来说,顾汐宁这种仅凭声音,就能轻易锁定敌人的射技让他混身的血都在燃烧。 第二十四章、顾氏族学(下) “三姐。”就在这时候,又有一名十一二岁的俊秀少年走到顾汐宁面前,开口唤了一声。 “你是永晟?”顾汐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正是永晟,永晟听说三姐姐回来了,前两日本来就打算去府里看姐姐,但想着姐姐刚回,定有许多事要忙,就没好意思过去。” 少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他是西房二老爷的幼子,现年十二岁,读书的天赋很不错,顾汐宁没去边关之前,他也经常跟在她身后跑,心里一直很惦记这个与京都贵女截然不同的姐姐。 “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顾汐宁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 十二岁的少年突然被人摸脑袋,顾永晟的俊脸微微红了一红,却没有避开。 其它几名名学生看到这一幕,有的羡慕,有的嫉妒,还有几道目光颇有些敌视。 对顾汐宁敌意比较重的是两名年纪大些的少年。 这两人来自东房,他们分别是东房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幼子。 大概是他们身边的人为他输灌多了关于顾汐宁的种种不好,又或者是童年时期的记忆不太美妙,导致他们对顾汐宁有种本能的排斥。 “大家好,我是顾汐宁,和我同辈的可以叫我姐姐,和承泽同辈的可以叫我姑姑,我今日来族学就是随便看看,你们不必管我,该上课的都去上课。” 顾汐宁没理会那几道敌视的目光,面带笑容的走过去和大家打了声招呼。 以她如今的心性,自是不会与这些孩子计较,不管东房大人与侯府的关系如何,对这些孩子,她心里都没有半点芥蒂。 一个家族想要长久的兴盛下去,单靠一个人两个人是不行的。 这些姓顾的孩子都与她一脉承传,只要是值得教的,她半点都不会吝啬,当然,实在有熊过头的,她也不介意收拾。 “姑姑。”她话音一落,立即有几个崇拜她的孩子围了过来。 这些孩子不管与顾汐宁熟不熟,或者对她还有没有记忆,对她的名字却是绝对不陌生的。 “都是好孩子,有话以后再说,现在赶紧去射击场吧,不然你们老师该生气了。”顾汐宁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对呀,再不过去,查老师要发飙了。” 众孩子一听,想起武教老师的严厉,吓得立即朝射击场的方向奔去,唯有顾承泽和冯浩没动。 “走啊,你们还站在这干什么?”顾汐宁看着他们。 “浩子哥哥是查老师的助教,他迟些过去不要紧,我先过去,浩子哥哥,你先陪姑姑。”顾承泽说完,也抬步追了上去。 “不错啊,冯浩,小小年纪就成助教了,不过你们武教老师能把你选出来当助教,看样子眼光不错。”顾汐宁笑着打趣。 “查老师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射技很不错,人也不错,他应该算是族学里最受学生喜欢的师老了。” 说起武教老师,冯浩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很显然,他对这位老师很满意。 “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性格大多比较糙,他却能得到你们这些孩子一致的拥护与喜爱,看样子性格也很讨喜,这样老师我也想认识一下,咱们也过去,对了,你很喜欢射箭吗?” “嗯,我的梦想是成为大靖最好的神射手,不过有将军你珠玉在前,我这梦想怕是不容易实现。” 冯浩有些不好意的搔了搔了脑袋。 “话不能这么说,我的箭术并不算顶好,仅仅在西境战场上,我就曾遇到过三个箭术不在我之下的人。”顾汐宁道。 “真的?” “当然,这世上强人无数,等你有机会多去外面走走就知道了,不过你既然这么喜欢射击,以后每天早练的时候,就跟着我学习半个时辰吧。” “多谢将军。”冯浩大喜。 武教箭术虽然不错,现在却已经教不了他什么,他想学更好的箭术,须有更好的老师,而诺大的奉安城,大概找不出比顾汐宁箭术更好的人了。 “那就是查老师吧,果然不错。” 顾汐宁跟着冯浩走到演武场边,看着一百米外正在为孩子们演示和耐心讲解射击要领的老师,片刻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人算是她走进族学之后,第一个让她觉得还不错的老师了。 “将军要过去和他打招呼吗?”冯浩问。 “先等他上完课吧。” “我去代他。”冯浩着说,抬步跑了过去。 冯浩过去不久,那位查老师就朝顾汐宁走了过来。 他走到顾汐宁面前,朝她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见过将军。” “查老师认识我?”顾汐宁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此人瞧着约莫三十来岁,长着一脸的络腮胡,相貌看着颇为憨厚讨喜。 “五年前,我曾在夕宁城服役。”查老师答道。 在夕宁城服过役?以此人的箭法、相貌,还有谈吐,他在夕宁城应该不是普通士兵,这样的人自己不可能没一点印象? “五年前那场大战,我断了一条腿,却侥幸得了一条命,退役归来之后,是冯老哥找人帮我安了一条假肢,慢慢适应了,走起路来,看着也就真腿没什么差别了。” 查老师显然知道顾汐宁在想什么,又解释了一句。 “原来查老师和冯叔竟是旧识。” “嗯,冯老哥当年救过我的命,我退役回来之后,他找人帮我装了假肢,又介绍我到这里来做武教,说起来,将军和冯老哥都是我的恩人。” “查老师严重了,你既和冯叔是熟人,那咱们就不是外人,就我这族学的现状,能请到你这样的老师,是莫大的荣幸。” “将军说笑了,我不过一介武夫,确切来说,连合格的武夫都称不上,能以一介残躯到将军的族学任教,是我的荣幸才对。 再说了,将军家的族学,以将军之能,我相信假以时日,顾氏族学定能名扬天下。” 查良这话并非违心之词,而是字字发自肺腑。 他到顾氏族学任教已有一年多,族学里的散漫和各种弊端他都看在眼里。 但是他始终相信这都是暂时的,只要顾将军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没有在夕宁城呆过的人,根本不了解士兵们对顾汐宁的感情。 当年的夕宁城危在旦夕,若不是顾汐宁不计生死,单枪匹马的在敌营中杀了七个来回,生生以一己之力撕开敌人的防线,斩杀了敌方主帅,西梁早已敲开大靖的门户,杀入大靖的腹地。 大凡当时在夕宁城的人,无一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永远想像不出当时的环境有多残酷险恶。 第二十五章、帝召 “胡德,你去宣顾将军入宫。” 何大人去找顾汐宁的第三天,嘉和帝吩咐了身边太监总管胡德一句。 “是,陛下。”胡德应了一声,出门一路来到威勇侯府。 顾汐宁因为想整顿族学,这几天有空就往那边跑,胡德过来的时候,她正好不在府里。 胡德是嘉和帝身边的大总管,他来召人,结果事主不带,这可把陈氏和何氏惊得不轻,立即就派了冯管家去请顾汐宁。 胡德倒是一点大内总管的架子没有,他笑眯眯的摆了摆手: “几位夫人不用让人来回跑了,既然顾将军在族学,我直接和冯管家一同过去就是。” “这可怎么好?”陈氏与何氏皆一脸的为难。 “没什么。”胡德摆了摆手,说完就上了马车,和冯管家一起往族学那边去了。 “没想到这位胡大总管这么好说话。”何氏看着他的背影,颇为感慨。 “胡总管是个通透人,一向不轻易得罪人,不过更多的是三妹简在帝心。” 陈氏接了一句,继而想起顾汐宁曾对她说的话,心头不自觉的又升起了几分忧意。 冯管家带着胡德一起来的族学,顾汐宁听说胡总管来了,也吃了一惊,匆匆忙忙赶了出来,连连开口告罪: “胡总管,顾三因些许琐事未能迎驾,劳您跑到这来,实在是对不住。” “无妨,顾将军一别五年方归,家中有许多琐事要忙是必然的。将军要是方便的话,咱们现在就入宫如何?陛下还等着你呢。” 胡德先以天使的身份受了她一礼,继而笑眯眯的接了一句。 他能长期跟在嘉和帝这种英明神武的帝王身边,自然是个知情识趣的玲珑人,像顾汐宁这种简在帝心的爱将,他绝不会无端得罪。 “胡总管,我刚才不小心弄脏了身上的衣服,这样入宫面君实在不妥,还请容我回府家换身衣服。”顾汐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 “也好,将军骑马速度快,你先行回府,咱们一会儿在侯府门口汇合。”胡德道。 “多谢胡总管。”顾汐宁朝他揖了一礼,随后牵来自己的马,快速朝府中奔去。 起来到皇宫,进入嘉和帝的御书房,顾汐宁恭恭敬敬的朝正坐在御案上批奏折的皇帝行了一礼: “臣顾汐宁参见陛下。” “顾三来了,不必多礼,起来吧,胡德,你去搬把椅子过来,再沏壶好茶,朕想和顾将军好好聊聊天。” 嘉和帝放下笔,起身站了起来,他没称顾汐宁为爱卿,而是和当年一样,亲切的称她为顾三。 胡德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搬了把椅子进来,放在茶几旁。 “坐吧。”嘉和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谢陛下。”顾汐宁又行了一礼,才规规矩矩的在他左下手坐了下来。 “一离别五年,你可真是变了不少,以前的你在朕面前可不会像现在这般守规矩。” 坐下之后,嘉和帝仔细的打量了她几眼,不无感慨的开口道。 嘉和帝是个极有作为的帝王,他二十六岁登基,至今已经整整三十年。 大靖立国至今只有六十八年,立国初期,大靖百废待兴。 建国太祖无疑是个强人,可他在位的时间太短,只有短短十三年,好不容易让大靖安稳下来,就两腿一蹬,走了。 之后他唯一的儿子世宗接拉,世宗志大才疏,没什么大本事不说,性情还十分多疑。 他在位二十多年,宠信奸佞,厌恶先皇留下的一众老臣,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最后是搞得民怨四起,外敌虎视眈眈,能保国土不失,全靠太祖给配的那一众顾命大臣。 嘉和帝上位的时候,接管的就是这样一个集外忧内患于一身的烂摊子。 他以一己之力,用三十年的时间,肃清了朝纲,让百姓归心,将大靖打造成可力压周边列国一头的强国,功绩不可谓不大。 这样的一个铁血帝王,顾汐宁在他面前,亦十分小心,面对嘉和帝的感慨,她笑着接了一句: “小时候那是少不更事,现在都这么大了,若还没点长进,只怕陛下都要嫌弃我了。” “这俏皮的语气倒是还有几分当年的模样,只是你这张脸啊,你父亲若还在,看到这样的你,心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怪朕。” 嘉和帝看着顾汐宁,看着她那张黑了、糙了不少的脸,不自觉的就想起威勇侯,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他能顺利登基,顾汐宁的曾祖父顾振华有莫大的功劳。 当年他的父皇因不喜先帝配给他的一应顾命大臣,自然也不喜欢出身先帝重臣之家的颜皇后。 他宠爱宫女出身的俞妃,对俞妃所出的儿子中山王也极其宠爱,视他这个元后嫡子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非几名皇祖父留下的顾命大臣拼死相护,他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是两个字。 这其中又以老威勇侯顾振华对他照应最多。 顾振华身为顾命大臣,又手握生兵,极不受世宗待见,在朝中的处境十分艰难。 为了避免猜忌,那十几年顾振华谨小慎微,小心翼翼,从不敢踏错半步,唯有涉及他这个太子的事,才会一力维护。 顾振华的孙子,也就是顾澜诚,比他小三岁,两人从小一块长大。 他没登基之前,顾澜诚不止一次为他挡暗箭受伤,他登基之后,顾澜诚为他镇守西境二十余年…… 想起这段往事,哪怕是嘉和帝这样的铁血帝王,鼻子也忍不住有些发酸。 “臣这张脸和京都的贵女们比是差了点,却也不至于吓人,再加上臣如今比当年长进了不少,父亲若看到我现在的模样,大概只会觉得欣慰。” 顾汐宁略带俏皮的回答。 她然知道嘉和帝的性格,在他面前并不板正严肃。 “呵呵,你这孩子还是和当年一样会哄朕,顾三,看到你这样子,朕是既欣慰又难过。 当年的你是那般的恣意张扬,明媚又欢快,那样的你才是你父亲希望的样子,他希望你一生都能那般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却不想世事无常,最后却是你一己之力撑起了顾氏的门楣。 你顾氏一门,世代忠良,功勋卓著,却不骄不躁,从不恃功自傲,堪称当时楷模。 尤其你这个将门虎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咱们大靖对峙了几十年的对手,硬生生的被你给压了下去。 西境这场大捷,为咱们大靖换来数年的喘息时间,顾三,朕代表天下的百姓谢谢你。” 嘉和帝回过神来,看着顾汐宁的目光既欣慰,又愧疚。 第二十六章、君臣 最近数年,边境不宁,大靖几乎一直在打仗,国力消耗的厉害,若再不能与民休生养息,后果不堪设想。 “臣惶恐,西境能有此大捷,全靠陛下运筹帷幄,这一仗能够打胜,几乎集了我大靖举国之力,若无这些,单凭臣是无论如何都打不下隆城的,否则我也不会在夕宁和西梁对峙四年之久。 这份功劳陛下若都算到臣头上,臣是万万不敢领受的,更当不起陛下这个谢字。” 顾汐宁吓得连忙站了起来。 “坐下,赶紧坐下,朕不是那种一味疑神疑鬼的君王,你在朕面前无需如此惶恐谨慎。西境大捷,你当居首功,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这场战事虽说有我们定计在先,可计谋再好,若无你统兵,换谁上去这一仗都打不赢,更别说你也是此计的参与者。” “陛下,臣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您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形势所迫,臣这辈子大概没有机会、也不太可能步入官场。 臣这脾气也不适应官场生存法则,场面上的套话是一句不会,臣对仕途的理解很简单,即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身在其位,当谋其职,这也是我顾氏留下的家训。 西境战事对臣而言,是为将者的本份,不管是基于陛下的信任,还是基于为将者的操守,这都是臣分内之事,既是分内之事,又如何当得起陛下这样的褒奖。” 顾汐宁依言坐了下来,皇帝的褒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一并收入囊中,她虽然不打算再做官,却不想临近退休的时候,还在皇帝这里留下一个恃功自傲,狂妄自大的印象。 “顾三,本分这两个字说来简单,真正能做到的却是凤毛麟角,如果世人都能做好自己的本分,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家国也不会不兴。 为将者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确是本分,但你能做到其他将帅者所不能之事,这便是功。 既然有功,该褒奖的就一定要褒奖,不然赏罚不明,又何以驭人,这也是为臣之道,更是为君之道。” 嘉和帝显然对顾汐宁的谦让和识趣很满意。 “是臣狭隘。”顾汐宁从善如流的附和。 恰好这个时候,胡德端着茶杯和茶壶进来了。 “暂不说这个了,先坐下喝茶吧,咱们边喝边聊,你和我说说西梁那边的事。” 待胡德斟好茶,嘉和帝端起茶杯,朝顾汐宁扬了扬手。 “西梁建国已有百年,出了不少有为之君,底蕴深厚,这一代的梁帝尤其厉害,既有手段,又有野心,座下良臣猛将不计其数,企图一统天下的心事从未停止过。 不过好处是他年纪大了,这一仗西梁之所以会败,就是梁帝一统天下之心太过迫切,他一边假装与我大靖议和,一边联系周边国家,打的算盘就是一举攻下大靖之后,再对其他国家分而灭之。 咱们也是恰好利用他这种心理,将计就计,最后才有了这场西境大捷。 不过西梁虽然经历了这场惨败,实力仍不可轻忽,大家都以为此战之后,西梁起码十年之内没有能力再挑衅我大靖。 可在臣看来,远远用不了那么久,只要梁帝能快刀斩乱麻的选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快速平息内部纷争,最多五年,大梁就能恢复元气。 臣拿下隆城之后没有继续西进,原因有二,一是我军伤亡不轻,已无继续西进之力。 二是如果继续西进,必然会迫使西梁的内斗停止,一致对外,若真让他们集中所有力量一致对外,对我来说大靖来说绝非好事。” 顾汐宁坐下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缓缓接口道,说起正事,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 关于西靖大捷那场战事,得从去年七月说起。 去年七月中旬,西梁突然派使臣前来求和,这让大靖君臣都感到十分突兀。 大靖与西梁打了几十年,双方死伤无数,彼此都付出了惨痛教训代价。 这几十年中,大靖死在西梁手中的将帅无数,其中包括威勇侯父子。 西凉死在大靖手中的大将和主帅也不在少数,其中还包括他们的太子。 两国早已结成世仇,不死不休,除非一方亡国,否则没有停战之说。 在这样的前提下,嘉和帝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西梁的诚意,镇守边关的顾汐宁也不相信。 于是君臣两人一合计,就顺着梁帝的意思,最后设下了这么一局大戏。 “你分析的很全面,也很客观,以大靖的现状,的确没有一举攻下西靖的实力,西梁实在是块硬骨头。 顾三啊,你总说自己不擅为臣,可在朕看来,这满朝文武,比你会为臣的还真找不出几个。”嘉和帝感概。 “陛下谬赞了,臣可当不起这样夸,一夸就准会毛病,就像少年时期一样,到时候会有无数人来找陛下告臣的状。 数日前在皇陵,臣就把礼部的岑大人给暴揍了一顿,也不知他有没有来陛下面前哭诉告状。”顾汐宁摊了摊手。 “这事我听庆王和太子说了,岑郎中顿打挨得不冤,大概没脸来告状,他要是敢来,朕再替你削他一顿。说起皇陵,朕正想问你,你对于皇陵刺杀案有什么想法?” “回陛下,这事臣一时还真没什么想法,陛下也知道,臣这些年一直在边疆,对朝中之事可谓是两眼一摸黑。 圣人有言,舐皮论骨,妄言置评乃大忌,对于自己不了解之事,臣如擅自点评,那便是臣的人品有问题。”顾汐宁一脸为难的开口道。 “滑头,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擅套话?罢了,既然你不想说,朕也不逼你。现在西境战事暂告了一段落,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嘉和帝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臣准备辞去夕宁打将军一职,这是臣的辞呈。”顾汐宁神色一整,伸手将早已写好的辞呈拿了出来。 “你打算辞去夕宁大将军一职?也好,你和太子年纪都不小了……”嘉和帝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辞呈。 “陛下,臣和太子,永远只能是君与臣的关系。”不待嘉和帝把话说完,顾汐宁就先一步将话头截了过来。 “你不愿嫁给太子?”嘉和帝一脸愕然的看着她。 “非不愿,实不能也,以陛下的睿智,当知自臣的父兄皆亡,由臣接掌夕宁城那一刻起,臣和太子这一生都注定只能是臣属与君上的关系。” “你当知道,澈儿这些年一直不娶太子妃,就是在等你。”嘉和帝皱起眉头。 第二十七章、父子(上) “臣知道太子的心事,但臣与他究竟是有缘无份,这道理臣明白,太子殿下更是明白。”顾汐宁迎着嘉和帝的视线,不卑不亢的回答。 “顾三,你一个女孩子家,何必活得如此清醒通透?”嘉和帝静静的看着她,半晌之后口中发出一声轻叹。 “陛下,如果有选择,臣也不想活得这么清醒明白,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需要资本的,臣目前没有任性的资格。”顾汐宁笑了笑。 “罢了,既然你意已定,朕也不勉强,这道辞呈你先收回去吧,到目前为止,朕还没发现有比你更合适西境主帅这个位置的人。 你若不放心家人,朕允你便宜之权,即许你每年可在京城和边关各住半年,西境现在已经稳定,你无需时刻蹲在那里。”嘉和帝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刚接过去的辞呈又推了回来。 “陛下,这不合规矩,以西梁现在的情况,陛下随便派一名大将过去,皆足以镇守。 至于臣,若因陛下爱重,就公私不分,恋权不放,那就是有负圣恩,更有违我顾氏家训。 臣虽递交了辞呈,却非从此不问世事,日后若有战事,但凡陛相召,臣自当随时为陛重披战袍。 但眼下,臣只想留在家中,尽好一个为人子女的本分,还望陛下成全。” 顾汐宁起身站了起来,俯首弯腰,长躬于地。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要辞官归隐了?”嘉和帝拧起眉头。 “正是如此,家父生前的遗愿是希望将我顾氏族学好好办起来,并将其发扬光大,当年臣披战袍,上战场,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战事已了,臣自当完成家父遗愿。 臣虽不在朝为官,却不是完全不能为陛下做事,臣打算将顾氏族学办起来之后,开设一门武课,将我顾氏的为将之道,以及臣这些年积累的战场经验编写成册,当成学习教材,大凡有志武将之路者,皆可来我顾氏族学听课。”顾汐宁道。 “你此言当真?”嘉和帝的声音不自觉的迫切了几分。 “当然,我大靖想永保昌盛太平,单靠几个出众的文臣武将是不行的,我们需要一代又一代、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将我们的知识无所保留的承传下去。” “顾三,你的想法甚妙,不过具体批不批你的辞官,容朕考虑一下,过几日再回复你,如何?” 嘉和帝怔怔的看着顾汐宁,半响才之后才开口道。 “臣等陛下的回复。” “这样聪慧通透的孩子,如果能成为澈儿的太子妃,成为我大靖的皇后,至少可以再保我谢家三代兴盛。” 顾汐宁离开之后,嘉和帝的目光落在她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般低喃了一句。 站在他身边的胡德鼻观眼,眼观心站在那一动不动,仿若压根没听到皇帝的话。 嘉和帝显然没有让他接话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将视线投到胡德身上:“胡德,你让人去把太子叫来,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是。”胡德退了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太子来到了御书房:“父皇,您找儿臣?” “嗯,有些话想和你说,不过不急,我们父子有段时间没在一起用膳了,今晚你留在这里陪朕用个晚膳,如何?”嘉和帝道。 “好。” “胡德,去吩咐御膳房,让他们备几样太子喜欢的菜。”嘉和帝将视线转到胡德身上。 “走,这天气很合适遛弯,晚膳估计还需要些时间,你陪我出去走走。”嘉和帝起身站了起来。 谢瑾澈跟在后面,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澈儿,你可知我叫你来所谓何事?”出了御书房,走在御花园由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嘉和帝开口打破了寂静。 “儿臣不知。” “朕今天召见顾三了。” 谢瑾澈没有接话。 “你就不问问朕和她聊了些什么?”嘉和帝停步朝他看了过来。 “父皇若想告诉儿臣,自然会说,若不说,即表示儿臣不合适知道了。”谢瑾澈一脸平静的回答。 “几日不见,你长进了不少啊,我记得前些日子你得了顾三清明要回来的消息后,就激动得什么似的,据宫人说兴奋得几天连觉都没睡好,怎的现在她人回来了,你反而这般安静?你就不怕她拒不肯当你的太子妃?”嘉和帝一脸戏谑的看着他。 谢瑾澈没有接话,神色仍然很平静。 “嗯,看样子在皇陵你已经和顾三谈过了。”嘉和帝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之后目中露出一抹了然。 “儿臣你确实与她谈过,汐娘说的对,我与她如今身份身份已经不比当年,在家国大义面前,儿女私情确实不值一提,所以,儿臣尊重她的选择。” 谢瑾澈垂下视线,片刻之后才接口道。 “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和她都比我想象的更懂分寸,澈儿,你年纪不小了,至今膝下仍无一儿半女,既然顾三不能做你的太子妃,选妃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儿臣同意选妃。” “好,朕也不是那不通人情的老古董,选妃的自主权朕交给你,你若喜欢舞刀弄枪的女孩,尽管从武将家选,朕绝不干涉。” “不用这么麻烦,一切听凭父皇安排即可,既然太子妃不能是汐娘,那么不管是谁来做这个太子妃,对儿臣来说都一样。”谢瑾澈摇了摇头。 “澈儿,这是选太子妃,不是儿戏。”嘉和帝眉头一皱,看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严厉。 “父皇恕罪,儿臣并没有敷衍的意思,儿臣只是想着心里还惦挂着别人的时候跑去挑太子妃,怕是很难做到心平气和,毕竟我与汐娘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放下立即就能放下。 但儿臣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等太子妃选出来之后,儿臣会尽好自己应尽的职责与本分。” 谢瑾澈听得咯噔一声,生怕父皇因此迁怒顾汐宁,连忙开口解释了一句。 “你我父子,在朕面前不必如此谨慎,我懂你的心情,谁没有少年慕爱的时候,更别提你遇到的姑娘还是那般的出众。 顾三对朕而言就和自己的子侄差不多,朕不会因你心悦于她就将她如何,朕是担心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最后酿酿出不可挽回的憾事。 顾三这孩子太过优秀,说真的,和她聊完之后,有一瞬间,朕甚至想不顾她的意愿,强行下旨,把她指给你做太子妃。” 嘉和帝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第二十八章、父子(下) “父皇不会这么做。” 谢瑾澈听得呼吸微微顿了一顿,衣袖下的手都不自觉的紧握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接口道。 “你似乎很期待我这么做?”嘉和帝微眯着眼看着他。 “儿臣不想欺瞒父皇,如果遵从本心,儿臣确实很期待,但是儿臣知道父皇不会这么做。”谢瑾澈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不错,朕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顾三这孩子太过聪慧通透,更不是愚忠愚孝之辈,你若善待他,她会百倍报之,反之亦然。 有她在,我都不担心你日后会胡作非为,变成昏君,澜诚真是生了个好闺女啊。”嘉和帝与儿子对视了片刻,口中发出一声长叹。 “您的儿子也不差。”谢瑾澈闻声眉眼不自觉的扬了起来,就像被夸的人是他一样。 瞧着儿子这副痴汉模样,嘉和帝原本颇为放松的心情不自觉的紧了一紧。 但瞧太子这幅模样,此生此世也不知能不能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 若走不出来,等他成了帝王,心里的感情压抑不住,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事。 若是一般人,喜欢就喜欢,堂堂帝王喜欢一个女子,不拘用什么法子,把对方留在宫里也就是了。 可顾三不是普通人,一旦澈儿真敢干这样的事,两人只怕立即就要反目。 一旦两人为此反目成仇,又或者顾家后人因为帝王的特殊照顾而生了什么妄念…… 念及此处,嘉和帝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对于帝王而言,怀疑这种东西一旦产生,就会迅速的在心里生根发芽,即便是嘉和帝这样的英明帝王也不例外。 这一瞬间,他心里生出了许多念头,不过很快又被他一一掐灭。 顾三刚刚赢下这么一场大仗,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只怕会引燃整个西境战士的怒火,这样的代价,他承受不住,大靖也承受不住。 更别说这个人是顾澜诚的女儿,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即便有处置她的把握,他不想,不愿这么做。 嘉和帝微闭了眼睛,衣袖下的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半晌之后才接着往下道: “你是不差,但和顾三比起来还有不短的距离,有个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顾三拒绝了做你的太子妃,同时递交了辞呈,即不准备再在朝中担任任何职务。 她想把顾氏族学办起来,并专开一门兵法课,并公开对外招收学生,把顾家和她自己这些年战斗的经验都悉数传下去,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她既然有此想法,儿臣觉得应该成全。”谢瑾澈几乎是不加思索的回答。 “你对她的选择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嘉和帝微眯了下眼睛。 “不意外,儿臣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汐娘不喜受拘束,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若不是五年前的那前意外,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步入疆场和朝堂。 现在战事已了,她辞官回家,去开族学,去当老师,再时不时的出去历游一番,这大概才是她此生真正的追求。 我与她,除非我不做太子,否则即便她没当这个大将军,她多半也不会嫁给我。”谢瑾澈一脸苦涩的接口道。 “看样子你真的很了解她,顾三提倡授武课的想法确实很好,若能成功对我大靖的长远发展都有莫大的好处。 纵观今古,各朝各代出的名将不少,留传下来的兵法不在少数,可后人真正能学到精髓的却少之又少,究其因,是文字远不如名师言身传教来得直观和深刻。 顾三现愿亲自讲台,将顾氏一门的为将之道和自己的领兵经验悉数传授下去,这对我大靖后续兵事发展有着无尽的好处。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顾三现在的名气已经够大了,一旦她的设想成真,无数的良才猛将皆出顾氏族学,届时,整个大靖将无人能对像形成牵掣。”嘉和帝缓缓开口道。 “父皇?”谢瑾澈一脸愕然的看着嘉和帝,他这是在猜疑汐娘?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不是猜疑顾三,而是告诉你基本的为君之道,顾三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是澜诚的女儿,我对她有着足够的信任。 但是为君者,最忌对人全无戒备之心,哪怕这个人是顾三也一样。 顾三性情疏阔,不迷恋权势,但是你不能保证顾家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她的存在,本身就容易让有心人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妄念。” “那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让顾三发展顾氏族学吗?” “当然不是,根据顾三的构想,她的族学办起来的利远大说弊,朕自然会支持,我告诉你这些,不是离间你们,也不是让你无端猜忌她,而是是希望你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凡事要懂得掌握分寸,永远别让感情凌驾于理智之上。 你心肠不够硬,又太重感情,立你为储君,朕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好在你跟着澜城在战场上滚了几年,长进很大。 我们大靖底子薄,周边又有强敌环绕,你身为储君,日后的帝王,容不得半点失误,大凡有一步走错,就有可能将我大靖带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但是在对待顾三这条上恕儿臣不能认同父皇的想法,以父皇您的英明,当知一寸山河一寸血的道理,战争永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残酷。 此次西境大战儿臣不在现场,不知具体情况,但当年夕宁城危在旦夕的时候儿臣就在当地,我知道那战争有多难,那时候整个夕宁城都被鲜血染红了,汐娘身上负伤高达近百处。 五年前的西梁正处于巅峰时期,梁帝座下良臣猛将无数,汐娘斩杀了他们的太子,西梁上下对她恨之入骨,这五年来,几乎是在不惜代价的想要铲除她。 据儿臣所知,这些年汐娘在夕宁城,单是暗杀就遭遇了不下百次,她从小是太夫人手把手养大的,而太夫人仙逝的时候,她却连回来看一眼都做不到...... 可不管处境多么艰难,汐娘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现在战事一了,她就主动放弃兵权,卸甲回家。 即便如此,她仍不忘家国,愿意将自己的一身本领悉数传给天下人,如果这样的人父皇都要防备,儿臣......”忆起这些往事,谢瑾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澈儿,你放肆!”已经许多年不曾被人这样当面指责过的嘉和帝沉下面庞。 第二十九章、帝王心术 “父皇知道知道儿臣的性格,面对自己亲近敬爱之人,儿臣说不出违心之言,在儿臣心里,父皇不仅是君上,也是父亲,面对自己的父亲,儿子臣不愿也不敢欺瞒。 儿臣知道父皇对儿子的期许,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与责任,该儿臣尽的责任和义务,儿臣不会忘,但值得至诚相待的人,儿臣也不愿无端去猜忌相疑。 为人君者也是人,同样脱不开伦理人情和七情六欲,儿臣不想活到最后变成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孤家寡人。” 面对帝王的质问,谢瑾澈并未服软,他睁开眼,迎接嘉和帝的视线,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嘉和帝听得额际青筋直跳,可看着这眼前这个眉目清俊、神情倔强的儿子,心头的怒火却奇迹般慢慢的平复下来。 这一刻,他仿若看到了自己的亡妻-陈皇后。 陈皇后出自百年书香世族陈家,她的曾祖是前朝状元,官至二品,后实在看不惯朝中的乌烟瘴气,就辞官归隐,去开了一家书院。 这家书院就是如今赫赫有名的青岳书院。 她的祖父秉承其父遗志,开始并未步入仕途,而是一心一意的在青岳书院当院长。 大靖立国之后,太祖三顾茅庐,请他出山,拜他为相,之后又将陈相最小的孙女指给了自己的嫡长孙为太孙妃。 陈氏性情温婉雅慧,又饱读诗书,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子。 太祖在位只有短短十三年,尚未等到自己到娶妻之龄便驾鹤归去,他的父皇因不喜欢他的母后,也不喜欢他这个太子。 他不敢取消太祖定下的婚事,却在儿子大婚的时候,同时给他指了两家贵女为侧妃。 陈氏对此从不曾有过片字抱怨,嫁过来之后,一门事心帮着他打理内务,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与他共同进退。 他也很喜欢这个温婉美丽,又进退有度的妻子,夫妻俩琴瑟和鸣,感情十分投契。 后来,他的嫡长子被人所害,而他为了平衡势力,不得不装聋作哑,妻子就对他冷了心,之后来无论他如何试图修好,都无济于事。 他登基七年之后,瑾澈出世了,他本以为随着这个儿子的出现,自己与皇后的感情能够得到修复。 哪知皇后生瑾澈的时候伤了根基,瑾澈出世不过两年。她就撒手归去。 忆起亡妻,嘉和帝胸口一阵钝痛,他闭上眼,许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声: “罢了,或许朕真的是老了,人一老疑心病自然而然的就重了,你说得对,即便是帝王,也不应该一生都没有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那样的人生太过冰冷无趣。 顾三的事我不问了,她的族学我会尽力支持,你与她的关系你自己掌握分寸。 关于太子妃的事,我让你姑母来帮你挑,至于你,想完全当撒手掌柜肯定不行,这是你的太子妃,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 即便不是你真心恋慕的那个人,也总得选个差不多的,不然一辈子那么长,可不好过。” 本以为接下来会迎接****的谢瑾澈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他怔怔的看了嘉和帝片刻,才满脸欣喜的开口:“儿臣明白,多谢父皇。” “不必谢我,一个人在这张至高无上的椅子上坐久了,心境总是会有些变化,朕年轻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我和你的母后,还有澜诚,都是至诚相处,从不相疑。” “父皇......” “不说这些了,说点正事,顾三在皇陵动手打了岑郎中,是不是也说了粮草的事?”嘉和帝缓了缓情绪,将话锋一转。 “是,儿臣正想问父皇,这是怎么回事?”谢瑾澈道。 他当时是粮草总调度官,但那场大战的规模太大,战线也太长,涉及人手又多,若有人在途中做点什么,军中传回来的奏报又没过他的手的话,他很难在第一时间察觉。 “这事你别管了,朕会给顾三一个交待的。”提起这件事,嘉和帝目中杀机一闪。 西梁内部有很多问题,他大靖内部的问题也不少。 他刚上位那段时间,局势太过艰难,加上嫡长子早夭,他为了平衡朝堂与人心,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立太子。 而是由底下的儿子们各自去发展自己的势力,时日一久,自然而然的就成了隐患。 现在战事已了,也差不多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嘉和帝心里杀气腾腾的想着。 父子经过这一番交流,感情更加融洽,一场晚饭吃的其乐融融。 “胡德,你说朕是个合格的帝王吗?” 谢瑾澈离开之后,嘉和帝站在御书房的回廊边,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一株海棠花,半晌之后对身边的胡德道了一句。 “陛下当然是合格的帝王,咱大靖以前是什么光景,现在又是什么光景,别说咱大靖了,即便是周边列国,谁提起陛下您,不赞上一句:真乃英主。”胡德小心翼翼的接口道。 “英主么?若和我父皇比,或许勉强当得起这个称号,可若和我朝太祖,以及史上那些先贤们比起来,朕尚差得远。 朕掌政三十年,除了一个隆城,并未能扩展我大靖版图,也未能让天下百姓真正的安居乐业,真论起来,又如何当得起英主两字。 罢了,不说这些了,胡德,进御书房,为朕磨墨。”嘉和帝在回廊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他坐到御案上之后,沉默了许久,然后提笔,一次写下了两封圣旨 “胡德,你说朕这两道圣旨颁布下去,大臣们会有什么反应?”嘉和帝放下笔之后又看了良久,之后转头问了胡德一句。 “陛下,臣不懂政事,但臣觉得以顾将军的功绩封一个侯爵不过分。”胡德斟酌的开口。 这两封圣旨都是他看着写的,他想当成没看见都不行。 “以顾三的功绩,封她一个侯爵,反对肯定是有人反对,却不会太激烈,毕竟她的功绩摆在这里。 重点是后面这封圣旨,这道旨意一下,呵呵,有心事的人怕就多了,只怕连太子都未必能在第一时间领会朕的苦心。”嘉和帝呵呵一笑。 “太子殿下聪慧,当明白陛下的心思。” “希望如此,帝王之路注定是孤独的,想当英主,又想身边有一群无话不说的至交好友,世上哪有这么好的美事。 澈儿什么时候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君王,七天之后就是大朝会,届时将这道旨意颁布下去。” 第三十章、圆滚滚 顾汐宁刚从皇宫回来,就被大嫂陈氏叫到了她的院子。 “三妹,陛下没有为难你吧?”陈氏脸上有忧虑。 自从顾汐宁告诉她不想做太子妃起,她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 太子正位东宫以来,始终不肯迎娶太子妃,大家都知道是为什么。 嘉和帝没有逼迫太子迎娶太子妃,即表示在心里默许了此事。 汐娘这个时候去拒婚,就等于是在打陛下和太子的脸,皇帝和太子的脸是那么好打的吗? “嫂嫂无需忧虑,陛下是英主,他心里清楚如今的我与太子并不合适。一直没说出来不过是基于慈父情怀,想多给太子一份念想罢了,今天我一提,他就同意了。” 顾汐宁朝她投了个安抚的笑容。 “是么,这就好,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真准备接手族学?” “嗯,将顾氏族学发扬光大是父亲的遗愿,我准备把书院的规模扩大一些,扩到至少能容纳二到三百人吧。 不过此事不急,需等陛下的回复,不然没有这么大的地盘扩建,这几天我准备去一趟青岳书院。” “去青岳书院?你曾是那里的学生,现回京已有好几天,去看看以前的师长是应该的。” “一方面确实想去看看老师,另一个原因则是想去瞧瞧工学院的招生标准,再过大半个月就是青岳书院每年一度的新生考试了,我打算让小四去试试。”顾汐宁道。 “小四?他?”陈氏听得一愣。 “不错,小四对工学很感兴趣,他在这方面颇有天赋。” 陈氏…… 顾汐宁和大嫂聊完,转身去了顾四的遂意轩。 她来的时候,顾四正在书房伏案奋笔疾书。 “小四,你这是在画图纸?”顾汐宁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两眼,问。 “嗯,我正在画富阳街的架构图,那条街道是我目前感觉布局最不合理的街道。”顾四头也不抬的回答。 “大概还要多久完成?” “三天吧,再有三天,这张架构图我就能做好。” “那好,三天之后我再来找你。” 三天后,顾汐宁再次来到顾四的院子,他果然将那张架构图做完了。 顾汐宁拿起来看了几眼,朝他扬了扬下巴:“我先拿去给青岳书院工学院的院长看看,等我消息。” “多谢三姐。”顾四欢喜又忐忑。 “不用担心,你确实很有才华,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才华。”顾汐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奉安城到青岳书院约有九十余里,顾汐宁的墨麟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不到百里的路程,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穿过岳骊峡谷,青岳书院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青岳书院建立至今已有一百一十年,创建者是当朝帝师陈阁老的祖父。 他的祖父为前朝状元,后因不满皇帝荒诞无道,群臣谄媚的恶劣风气,就辞官出来办了这所学院。 本朝太宗登基之后,三顾茅庐,拜请当时的院长,也就是陈皇后的祖父出山为相。 陈相出仕之后就将院长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学生曾岳,曾岳离休之后又把院长之位传给了沈常枫。 沈常枫是青岳学院的第四任院长,也是现任院长。 他虽是文人,却有一身不俗的剑术,是个风雅又不羁的妙人。 顾汐宁当年能破青岳书院百年不收女学生的记录,就是和此人打的赌。 青岳书院背靠岳骊山,占地面积有数十亩,东边是澜沧江,西南方向是一望无垠的平原。 不论是视野风景,还是布局架构,都堪称无可挑剔。 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的大门紧闭,外面并没有学生的踪影。 顾汐宁驱马来到南大门,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门边,伸手轻轻敲了两下。 侧面进出的小门打开,一张年轻的面孔探了出来:“您好,请问您是来找人吗?” “老张头不在吗?我姓顾,名汐宁,以前是书院的学生,现回来看看老师。”顾汐宁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微愣了一下。 她口里的老张头是以前的门房,姓张,是个江湖人,一身功夫深不可测,据说是和院长打赌输了,才跑到书院来做门房的。 老张头性格诙谐,最不喜欢繁文缛节,来的时候就和院长订下了规矩,全校师生,不分老少,所有人一律只许唤他老张头。 顾汐宁刚到学院那会,年少轻狂,性格张扬又跳脱,听说老张头功夫好,不只一次的跑去找他比试。 两人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的,一老一小凑成了忘年交。 “你是顾师姐?院长大人不知从哪淘回来一只食铁兽幼崽,老张头和院长他们都在后山他逗那只幼崽。” 现在看门的是名被临时抓包的学生,姓赵,他听了顾汐宁的介绍,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脸惊喜从里面跑了出来。 食铁兽幼崽?圆滚滚?顾汐宁呆了一呆,紧接着将手里的马缰往这名学生手里一塞:“麻烦帮我把马牵到马厩去,我去找院长他们。” “顾……”那学生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马缰,下意识的想说点什么,结果刚吐出一个顾字,便见顾汐宁像阵风般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奇怪,这食铁兽的幼崽有这么讨人喜欢吗?为何大家一听到它的名字,就什么都不顾了?”赵同学一脸不解搔了搔脑袋。 顾汐宁进了大门,像阵风朝着后山奔去,她在学院呆了一年多,对这里的每个角落都非常清楚。 学生口里的后山,是院长大人居住的地方。 那里有片竹林,竹林边上的那排竹舍就是沈院长的居所。 顾汐宁过来的时候,看到三个个老头分成三角形,蹲在院长的竹舍外,对着一只趴在地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萌物指指点点。 “圆滚滚。”顾汐宁提气一纵,数十丈的距离瞬间被她拉平,随着话音落下,她就来到了这群老头身边。 几个老头听到她的声音,不约而同的转目朝她看了过来。 院长沈长风与老张头在看清她样貌的时候,眼睛同时亮了起来:“顾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几天了,院长,这只圆滚滚你从哪弄来的?” 顾汐宁并没有抬头,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只一脸了无生趣的趴在地上的萌物身上。 第三十一、陈阁老 “你叫它圆滚滚?”沈院长一脸好奇的看着顾汐宁,旁边的两个老头脸上同样布满了好奇。 “对呀,你瞧它这模样,圆脑袋圆眼,圆滚滚的身体,不叫圆滚滚叫什么。”顾汐宁蹲了下来,伸手去揉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 顾汐宁是刚从沙场上回来的人,虽然尽力收敛,可她身上散发的气息,仍让圆滚滚有些不安。 在她的手伸过来的时候,没精打采的圆滚滚下意识的想避开,可视线与顾汐宁一触,不知想到什么,又乖乖趴在原地没动,唯脸上的表情愈发的显得生无可恋。 这只幼崽大概八九个月大的样子,体重大约在三十五斤左右,胖瘦适中,身上的毛有点脏,但这一点不影响它的可爱。 它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副生无可恋的呆萌样,对人的杀伤力有多大。 顾汐宁被它萌得血槽迅速拉空,不顾它脏兮兮的毛发,直接把它抱了起来。 “这名字确实恰切,你对食铁兽很熟悉吗?它喜欢吃什么?我把它带回来之后,尝试着喂了不少食物,它都不感兴趣。” 沈院长瞧着已经化身为痴汉的顾汐宁,又瞧了瞧毛绒绒、圆乎乎,瞪着一双蒙圈的大眼、傻愣愣的与她对视着的食铁兽幼崽,只觉这个名字再恰切不过。 “它应该是刚离开母亲不久?情绪瞧着比较低落。”顾汐宁边撸着圆滚滚的脑袋边问。 “嗯,我是路过北境祁山的时候遇到它的,它的母亲死了,我怕它一个人呆在荒岭中无法存活,就将其带回来了。 这一路上它就喝了点水,吃了点树叶和一点点肉,好不容易到了书院,反更不愿意吃东西了。” “院长,你房子后面的竹林应该冒笋了吧?”顾汐宁将圆滚滚放到地上,起身站了起来。 “确实冒了一些,怎的?” “我去摘两条鲜嫩的笋出来。”话音刚落,顾汐宁的人失去了踪影。 “没想到咱们大靖的女战神私下里竟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顾汐宁离开之后,那个年龄最长、看着有七十来岁,须发皆白的青衣老者抚须轻笑。 “顾三啊,她没去边关之前一直是这性子。”沈院长与老张头同时接口。 “是么?顾将军的大名老夫早有耳闻,却不想真人……” 这位老人不是别人,他正是今上的老师,太子的外公陈阁老。 十六年前,陈阁老不知何因,突然挂印离京,直到去年才回京,亦因如此,他对顾汐宁的大名只有耳名,却不曾照过面。 “当然有意思,不然以老沈古怪又不近人情的性格能收她做学生么,这孩子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既灵慧通透又不古板,大凡与她打交道打久的人,鲜少有不喜欢她……”老张头巴拉巴拉的接过话头。 “什么叫老夫古怪又不近人情,论古怪,老夫能比你更古怪?”沈院长不满了,吹鼻子瞪眼的瞪向老张头。 “哈哈,这么有意思的小友,老夫也期待和她交个朋友。” 几老说笑间,顾汐宁就抱着四根鲜嫩的笋子回来了。 “圆滚滚,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顾汐宁拿出一只笋剥好,递到要圆滚滚嘴边。 圆滚滚和顾汐宁不熟,加上她身上的气息让它有些不安,刚才被她抱到身边揉了半天,心里已经很不高兴。 笋这种食物以前也没吃过,下意识的就想将脑袋偏到一边,不给她面子。 可闻着嫩笋不断飘过来的清香,它口中的唾沫不由自主的就流了出来,肚子也不争气的跟着咕咕叫了起来。 要不就尝一口?不好吃就不吃,圆滚滚这般想着,不争气张开嘴巴浅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之后,它没精打采的眼睛陡然睁大,紧接一把将顾汐宁手里的嫩笋抢了过去,抱在怀里,咔嚓咔嚓的的啃了起来。 “咦,顾三,你怎么知道它知道喜欢吃笋?我回来的路上也碰到过竹笋,没见它吃啊?”沈院子满脸的惊讶。 “因为我聪明。”顾汐宁傲娇的一扬脑袋。 “你这丫头,都做了好几年大将军了,性子还是这么跳脱,赶紧过来见礼,这位是当朝帝师陈阁老。”沈院长横了她一眼,指着陈阁老和她介绍。 “晚辈顾汐宁见过阁老。”顾汐宁一愣,接而神色一正,过去见礼。 她着实没想到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竟然是当今帝师,昔日大名鼎鼎的陈阁老。 “将军不必多礼,若从公论,咱俩算平级,我当不得你这份大礼。 按私交,你是长风的学生,他是曾师叔的弟子,我算是他的师兄,你称我一声师伯足矣。”陈阁老抚须笑道。 “见过师伯。”顾汐宁从善如流。 “哈哈,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孩子,我见长青提起你的时又敬又怕的样子,还以为将军是个不苛言笑的冷面元帅呢。”陈阁老哈哈大笑。 “原来陈将军竟是师伯的后辈,当时事态紧急,晚辈说话有些急躁,还望师伯勿怪。 另,晚辈已经递交辞呈,以后就不是将军了,师伯和老师一般喊我顾三即可。”顾汐宁道。 “怪什么,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长青,你说你递交了辞呈?怎么,不想再做这个将军了?”陈阁老奇道。 “嗯,晚辈性格本不合适出仕,当年披战袍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战事已了,自当回归原本的轨道。” “这般年轻心态就如此洒脱,不愧是沈师弟的学生,不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把家中族学办起来了。” “开你家顾氏族学?哟,这是要和你老师竞争啊?”陈阁老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嗯,有这意思,老师,你担心不?”顾汐宁笑眯眯的看向沈院长。 “你要开族学,老师确实有点压力,不过你师祖,我的老师有句说话得好,一个人如果没有对手,就容易变得懒散颓废,老师期待你的挑战。你这次过来应该不是专程来看我们的吧?” “除了看老师,确实还有点小事。” “我就说吧,没事你会记得来看我们这些老头子?”沈院长没好气的瞟着她。 “老师,学生是这种不尊师重道的人吗?”顾汐宁喊屈。 “少磨叽,什么事?说吧。” “我想问问今年工学院招生不?招的话,对学生大概是什么标准?” 第三十二章、一株香茅花引发的血案 “当然招,工学院每年报名的学生都不多,这个专业一需要天赋,二要兴趣,能两样都占的人实在不多。 最近几年工学院的院长愁得胡子都快被揪光了,怎么,你有合适的人推荐?” “嗯。” “你自己去找老胡说吧,如果是合适的好苗子,老胡肯定会感谢你。” 顾汐宁找到工学院的胡院长,说明自己的来意,将顾四画好的那张图纸交给他。 “顾三,直接让你弟弟过来即可,试就不用考了。”胡院长看完,大掌一拍,当场就做了决定。 搞定顾四的事,心情愉快的顾汐宁开始在心里谋算如何将圆滚滚拐回家去。 她在院长这混了餐午饭,一直逗留到申时末,才依依不舍的向诸人挥手告别。 “院长,你真不打算把圆滚滚交给我养吗?你们别看小家伙现在可爱,可它毕竟是食铁兽,长大之后杀伤力还是很惊人的……” 临走之前,顾汐宁的目光再次落到圆滚滚身上,不死心的开口游说。 中午她给圆滚滚了个澡,毛发洗干净的小家伙看起来越发惹人怜爱。 “不交,打死不交,你这小没良心的趁早歇了这门心事,至于学生的安全,你大可放心,即便它长大了比老虎还凶猛,我们也有信心管得住。” 沈院长和老张头看着顾汐宁的目光布满了防备。 难为这两老平时只要见面就掐,此刻同仇敌忾的瞪顾汐宁的表情却出奇的一致。 “不给就不给吧......”顾汐宁在众老不善的目光下摸着鼻子悻悻离去。 为了保证在关城门之前入城,顾汐宁从青岳书院出来,就一路风驰电闪的朝奉安城奔去。 墨麟的速度不是盖的,顾汐宁申时末才出门,到达奉安城的门口,夕阳还没完全下山,绚丽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橘色。 络绎不绝的行人趋着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两刻钟时间,脚步匆匆忙的于城门中穿行。 因路上的行人比较多,顾汐宁放缓了速度。她扯着缰绳,不疾不缓的朝着城门口前进。 眼看着离城门只有三四十米的距离时,后面一辆牛车突然失控。 拉车的牛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完全不顾主人的吆喝控制,像疯了一般横冲直撞。 吓得四周的行人惊叫不已,箩筐扁担瞬间散落一地,城门上的守卫们下意识的扬起了手中的弓箭。 顾汐宁转头看了一眼,瞬间就从墨麟身上跃了起来,蹿到那只发疯的牛背上。 这是一只正值壮年的大水牛,发起疯来,力气惊人,顾汐宁没有去扯牛绳,她蹿过来之后,一手抓着它脖子上的皮,一手托起它的下颌,企图强行勒令它停下来。 疯牛虽然被顾汐宁托住脑袋,一颗牛头歪到了一边,却仍无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但见它扭着头,撅着腚,扬着四蹄乱蹦,牛车上的主人经不住这样的颠簸,很快被甩了出去。 顾汐宁瞧着疯牛的模样,眉头一皱,扬起手掌,准备一掌先将这家伙拍晕再说。 不然,任凭它这么横冲直撞,很快就会撞到几十米外的城墙上。 “不要杀它,拿两株夜胶藤放到它的鼻子上,很快就能让它安静下来。”就在这时候,一道清脆急切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夜胶藤在哪,长什么模样?”顾汐宁一边扳住牛头,尽力控制它的速度,一边问。 “我拿给你。”随着声音的落下,一个磕破了额际的小姑娘冲了上来,快速的从牛车上拨出两颗草药,递给顾汐宁。 “揉破它。” 顾汐宁顺手接过来,抓在掌心用力一揉,紧接着往疯牛鼻边送去。 奇迹出现了,发疯的大水牛又往前冲了七八米,就逐渐安静下来。 没一会,被顾汐宁引到路边不动了,被这一幕给惊得失魂落魄的群众这才回神:“好险,这头牛好端端的怎就发了疯?” “死丫头,你说,是不是你搞的鬼,想趋着阿牟发疯摔死老子?” 顾汐宁刚从牛背上下来,正打算开口说话,便见一个身材瘦小,嘴边长了几撇鼠须的老头朝那递夜胶藤的小姑娘冲了过来。 他来到小姑娘身边之后,抬腿就是一脚踹了过去,小姑娘被他踹的噗通一声,跌坐到地上。 “你干什么?她和你坐在一起,身手看起来也不比你灵活,你若摔死,她能有命逃脱?” 顾汐宁皱眉看着这个发疯的小老儿。 “你知道什么,这丫头鬼着呢,这些年不只一次设计陷害过老夫。” 小老儿被顾汐宁拦住,他刚才见过顾汐宁的手段,不敢在她面前耍横,嘴里却兀自不甘的骂着。 “不是我,和我没关系,阿牟应该是误食了香茅花,适才又闻到了薄荷油的味道,这才发了疯。” 小姑娘缩在一旁,小声的为自己辩解。 “香茅花与薄荷油混合在一起能使动物狂么?”顾汐宁听到一愣,下意识的朝小姑娘看了过去。 这姑娘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袭洗得发白旧蓝布衣,面黄肌瘦的,一看就营养不良,五官却长得十分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清亮照人。 “不错,香茅花和薄荷油都属于刺激性草药,不过药性都不重,若单凭一样,并不能让阿牟失控,可当这两种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刺激性就会成倍的增长。” 小姑娘口齿伶俐的开口道。 “原来如此。” 顾汐宁不懂药理,不过驰骋沙场多年,不知受过多少伤,对于许多的草药的基本药性和味道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香茅花与薄荷油确实属于刺激性草药,而适才她也确实闻到了薄荷油的味道,那是一个卖香料的货郎的担子里传出来的。 四周的观众听得目瞪口呆,搞了半天,原来今天这一幕是由一株香茅花引发的血案! 一些家里有牛车的人已经在心里寻思开了,以后驾车出门,一定要注意别让自家牛同时吸进这两种东西。 (备注:香茅花和薄荷油都带有一点刺激性,具体会不会让牛发疯,作者君就不知道了,这条理由纯属作者杜撰,请勿考究。) “误食了香茅花?你既然知道阿牟误食了香茅花怎不早说?我看你就是想趋机害死我,你这个扫把星,害人精,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鼠须小老儿显然不像路人这般好打发,他听了小姑娘的解释,非但没有消气,反而再次抬起了脚,想踹这小姑娘。 第三十三、药女杨小怜 “够了,你和小姑娘什么关系?”顾汐宁皱眉轻喝了一声。 “她是老夫的孙女,怎么着,你再厉害也不能管我们的家事吧?” 小老儿被顾汐一喝,吓得疾退了一步,抬起的腿收回不及,差点摔了一跤,好不容易站稳之后,想起这里是城门口,顾汐宁不敢对自己做什么,胆气又壮了起来。 “哎,这杨老三也不知怎想的,他家孙女多有本事啊,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寻药认药制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家那个铺子,若不是有这孙女,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意? 家里有这么个金疙瘩,杨老三不知好好疼着宠着,反倒处处看她不顺眼,一天到晚不是打就是骂,连餐饱饭也不给,造孽哟。” 旁边有了解这两人来历的观众,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闭嘴,老夫怎么对自己的孙女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一个个这般喜欢论人是非,小心嘴上长疮。” 这杨老三虽是男人,可论起嘴皮子利索,一点也不比碎嘴的妇人差,这不,周围议论声刚起,他就跳着脚骂了回去。 “他真是你祖父,不是冒充或者拐子?若有任何隐情,你大可说出来,我既然插手管了这事,就不会半途而废。” 顾汐宁听着众人的议论,又看了看杨老三那副泼皮无赖的模样,将视线转到缩在一旁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看了顾汐宁一眼,目中闪过一抹犹豫。 她叫杨小怜,从名份上讲,杨三确实是她的祖父,但两人却无实际血缘关系。 杨老三膝下无子,十年前将她父亲过继了过来。 他过继父亲之后,却又时刻防备着父亲,生怕父亲拿他的家财回去补贴生身父母。 三年前,她父亲得了重病,杨老三一分钱不肯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病故。 父亲过世之后,他想强行留下她两岁的弟弟,逼她和母亲离开。 母亲深知杨三为人,担心弟弟在他手中活不下去,死活不同意,杨三就联合族人,企图将她母亲逐出杨家。 直到发现自己的识药天赋,这才没有强行拆散她们一家人。 杨小怜并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这几年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一家人从杨老三手中解脱出来,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法子。 现突然听到顾汐宁的话,她的心不自觉的怦怦乱跳起来。 要不赌一把,把自己和杨老三的真实关系以及处境都说出来? 万一眼前这个长得好看,功夫又好得惊人的姐姐能帮自己摆脱杨老三呢? 可自己与杨老三祖孙名份早定,想摆脱又岂是那般容易之事,若因人家姐姐心善,自己就把难题抛给她,岂不是恩将仇报? 杨小怜挣扎再三,最终口中只吐出一句话:“他确是我祖父。” “既然你们确系祖孙,我也不好干涉你们的家事。不过杨老三,即便她是你名义上的孙女,你也不能随便打骂她,更不能虐待她。 否则造成损伤或者死亡,只要有人替这孩子出头,你同样要坐牢或者抵命,知道吗?” 顾汐宁有些遗憾的朝杨小怜摇了摇头,继而话锋一转,将视线转到杨老三身上。 “你少唬我,我可不是那些目不识丁的糙汉,还从来没听说长辈打死晚辈要赔命的。”杨老三吓得脖子一缩,接着又嘴硬的喊道。 “你不信?那位官爷,麻烦你过来一下。”顾汐宁朝站在城墙上看戏的守城小将招了招手。 “顾将军。”那小将小跑的来到顾汐宁身边。 这名小将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以前见过顾汐宁两回,恰好认识她。 “你可知道朝庭的新律法?知道的话就和他说说,看看自家长辈无端打残或者打死直系晚辈该判什么罪。”顾汐宁道。 “知道,我父亲正好是典狱司,每次朝庭出新律,他回来就会告诉我们,据我朝律第三十二条,至亲长辈无故殴打子女或儿孙至残至亡者,一旦有人举报,将判……” 这名小将一听,立即巴拉巴拉的说了起来。 杨老三自听得这名守城小将喊顾汐宁为将军开始,心里就怕了。 此刻再听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虽然没怎么听懂,却知道了一条,自己无端折磨孙女一家,若有人举报,就是犯法。 一念至此,杨老三连忙战战兢兢的开口:“请将军宽恕,小老儿以后不敢了。” “小姑娘,他以后再敢无端虐待你,你就去衙门告他,据我所知,一旦虐待罪成立,你是可以独立分出来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顾汐宁的目光再次落到小姑娘身上。 “回将军,我叫杨小怜,住在西城月亮坊,多谢将军,多谢官爷。” 原来她就是我大靖的战神顾将军,杨小怜怔怔的看着顾汐宁,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中布满了崇拜和激动。 听到顾汐宁的声音,她缓过神来,连忙朝顾汐宁躬身叩谢。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马上就要到关城门的时间了。” 顾汐宁帮着杨小怜把散落在地上的药材捡了起来,随大家一起进了城。 回到侯府之后,她把灰鸽叫了过来:灰鸽,这两天你查查西城月亮坊一个叫杨小怜的小姑娘,即她们家的家庭背景,以及她的成长经历。” “是,将军。” “注意不要惊动她和她身边的任何人。” 两天之后,灰鸽将一份完整的资料送到了顾汐宁的面前。 杨小怜,现年十三岁,京郊胡杨镇杨家村人,父亲十年前被过继给在西城经营药材的杨老三为子。 其父于三年前病亡,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弟弟。 杨小怜极具草药天赋,十岁的时候,药材铺子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药材她都能准确认出来。 顾汐宁看完这份资料,沉吟了片刻,找来冯管家: “冯叔,西城月亮坊有一家药材铺,老板叫杨老三,你想办法将那家药铺收购过来,价格可以高一点,但是需要让他主动与杨小怜断绝祖孙关系。” “好。”冯准听完,什么都没问,就一口应下。 “将军看上这杨小怜了?”冯管家离开之后,灰鸽略带诧异的开口问了一句。 “嗯。” “她看着挺普通的,将军看上她什么了?”灰鸽表示不解。 第三十四章、大朝会(上) “看上了她制药的天赋,这小姑娘性情人品也不错,开族学需要很多钱,仅凭顾家现有的家产,是无法支撑我把顾氏族学发扬光大的。 为此,现在就要想办法节源开流,建立生财渠道,而开药材铺则是我大靖最好的生意之一,杨小怜好生培养,以后足以独挡一面。” “制药的本领我也不差。”灰鸽有些不高兴。 她能跟在顾汐宁身边做护卫,除了一身过人的功夫,还有神妙非凡的医术,那个姓杨的小姑娘的制药天赋还能强过她不成? 在她看来,不熟悉的人都不应该弄到将军身边来。 夕宁城五年的征战下来,不仅西梁对将军恨之入骨,大靖周边列国,若遇到合适的机会,只怕都想不折手段除掉将军。 “你制药的本领是不错,可你不会经商。”顾汐宁白了她一眼。 “将军要是觉得我不擅经商,何不把苏掌柜的调回来?” 灰鸽仍不赞同她随便往身边收人,她口中的苏掌柜是西境第一大商行的老板-苏如意,也是帮着顾汐宁掌握情报的情报头子。 “苏掌柜的不能离开西境,再说了,京城的药材铺若建立起来,还需她帮忙打开销路。 好了,别操这么多心了,也别这么紧张,这里不是夕宁城,你家将军我没那么容易被人钻空子的,也没那么容易被人干掉。 你啊,有空还不如学学梳妆打扮,这么好的相貌不打扮可惜了。”顾汐宁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杨小怜的事交给冯管家之后,顾汐宁就没再过问。 因皇帝的回复还没下来,她这几天比较清闲,有空就去演武场教蒋禹和冯浩射箭。 蒋禹的功夫不怎么样,箭道上的天赋却十分惊人,除了力气不如冯浩外,其他方面竟与他不相上下。 不过这对蒋禹来说,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在他看来,他比冯浩足足大了三岁,功夫不如他,力气不如她,就连箭法也只能跟他旗鼓相当,这让蒋禹倍感挫折。 亦因如此,最些日子他都住到侯府来了,每天大半时间都泡在演武场上。 “小姐,宫里的公公过来传旨了。” 三月十四,顾汐宁正在演武场和冯浩、蒋禹讲解盲射和听声辨位的射击技巧时,冯管家走了过来。 宫里的公公来了,难道是陛下的批复下来了?顾汐宁带着疑惑,随冯管家一同朝会客厅走去。 “顾将军,奉陛下口谕,明日大朝会,望将军务必参与。”宣旨的太监看到顾汐宁,立即将来意说了出来。 “臣领旨。” “奇怪,我一介武将,又是递了辞呈的人,大朝会陛下让我去干什么?” 顾汐宁一脸的疑惑。 “应该是封赏下来了吧,小姐打下那么大的胜仗,即便陛下同意你辞官,也不可能不给封赏。 对了,小姐,杨氏药材铺我已经买下来了,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找一下杨小怜,告诉她这个药材铺以后交给她打理,也就是说我聘请她为这家药材铺的掌柜,薪水按业内正常标准,另加两成业绩提成和一栋可供她们一家人居住的宅院。 业绩提成的意思就是店铺按行规,设立一个正常的营业标准,只要超过这个标准的就属于额外业绩,所有的额外业绩所得收入,杨小怜可以拿两成。 如果她有能力把这个药材铺经营成奉安最大的药材铺,我分三成股权给她,届时这个药材店有三分之一属于她,店铺所有的经营利润,她可以的三成。 凡事有赏必有罚,我能给这么好的福利,自然也有相应要求。 如果她不善经营,接手两年之后,药材铺还在原地踏步,得不到任何发展,我就会另请高明接替她的掌柜职位。 据灰鸽收集到的消息,杨小怜的母亲是识字的,可以让她的母亲在店里帮着打理店铺,薪水按业内正常标准发放。” “知道了小姐,不过这杨小怜今年刚满十三周岁,小姐确定她接手两年就能扩大药铺规模吗?”冯管家一脸不解的看着顾汐宁。 “这就不是我考虑的事了,这小姑娘性情不错,很合我的眼缘,我愿给她提供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但如果她自己不努力,抓不住机会,你家小姐我也不是救世主。 对了,你买杨家药材铺的时候,走的都是正常规程,没什么越矩之事吧? 我如今的身份碍着不少人的眼,保不准什么时候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就有可能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 “小姐请放心,这些我心里都有数,不会落人口实的,我买杨家店铺,都按的正常规程,药材铺是杨老三心甘情愿卖给我的。” 冯管家确实没做什么手脚,只给了他一张可以生子的妙方,以及足够让他心动的价格。 次日就是大朝会,第二日天还没亮顾汐宁就起来了。 她洗了把脸,穿好官服,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又被丫鬟叫住吃了几块她昨晚特意留的点心,接着就骑着马往宫里去了。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不少大臣的马车,不过除了两人外,其他的她都不认识。 这两个熟人分别是雍国公和大嫂的父亲-吏部尚书陈大人。 雍国公是蒋禹的父亲,她没去边关之前见过两回,彼此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算不得熟。 陈尚书是大嫂的父亲,和她父亲私交很好,顾汐宁少年时没少从他手中淘东西,那关系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 “国公爷,陈大人。”顾汐宁走到这两人面前,开口打了声招呼。 “顾将军。”雍国公与陈尚书同时还了一礼。 其他的大臣见状,有些顽固派的老夫子不屑的撇了撇嘴,有些想过来见礼,可不知想到什么,脚步抬起又放下。 其中有个五十来岁,相貌不俗,身穿紫袍的官员在看到顾汐宁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 “这位大人是?”察觉到此人不善的目光,顾汐宁悄然问了陈尚书一句。 “户部的岑大人。” ……顾汐宁恍然大悟。 刚刚寒暄两句,一辆豪华的马车驶了过来,马车上的标志是庄王府,也就是说,车里面坐的是王庄。 马车停争,庄王从车上下来,顾汐宁同雍国公、陈尚书一起走过去:“见过庄王殿下。”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顾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庄王客气的摆了摆手,视线落在顾汐宁身上,表情显得十分讶异。 “回来有七八日了。”顾汐宁答道。 第三十五、大朝会(下) 庄王微微扬了扬眉,正打算再说点什么,一辆豪华马车快速使了过来,车身上是太子府的标志,这表示太子谢瑾澈到了。 庄王只能按下即将出口的话,待马车停稳,谢瑾澈从车内出来,跟着在场的诸人一同过去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皇兄和诸位大人不必多礼,顾将军,孤还是头一次见你穿官服的样子,挺不错。” 谢瑾澈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顾汐宁身上那袭深紫的官服上,眉眼不自觉的弯了一弯。 顾汐宁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眼,嘴角抽了抽,下意识的想吐槽两句,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后面跟着又陆陆续续有官员过来,不过顾汐宁和这些人都不熟,也懒得过去打招呼,静静的立在一旁当木桩。 直到庆王过来,她才凑过去寒暄了几句。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顾汐宁随着太子、雍国公和陈尚书等人一起走进了大朝殿。 皇帝那边大概早派了人盯着外面的情况,官员们刚刚到齐,嘉和帝就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众臣看见嘉和帝,齐齐躬身行礼。 “诸位爱卿平生,今日是大朝殿,众卿有什么事禀奏,大可畅所欲言。”嘉和帝走上御座,转过身,朝众臣抬了抬手。 “回陛下,臣有事要奏……”嘉和帝的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岑大人就站了出来。 岑大人说完,工部尚书王大人紧跟着站了出来。 至于顾汐宁,她身为一个马上就要退休的人,没有任何事需要禀奏,只需带着耳朵当个合格的吃瓜群众即可。 这是她步入仕途以来头一回参加大朝会,颇感新奇,兴致勃勃的支起耳朵。 但见各部官员各抒己见,彼此相互扯皮,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洗耳倾听了一阵,顾汐宁很快得出一个结论,朝堂并不好混,这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不见得比沙场上容易多少。 嘉和帝可不是那等任人摆布,一味听人扯皮的帝王。 他见众臣扯了半天,也没见几个说出点真知灼见,面色便有些不愉。 眼见得大家还要继续扯下去,他忍不住沉下脸轻咳了一声,喧闹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朕听你们说了半天,除了吏部尚书陈大人关于官员改革的建议不错,其他的都是老调重弹,没点有新意的东西。 我大靖近些年一直在打仗,现在好不容易停战,正是民休生养息的时候,你们不能再用以前的思维衡量政事,现在我们第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改进民生,让百姓能够真正的安居乐业,衣食丰足。 第二就是,西境战争咱们虽然胜了,但强敌仍在,大家不可有片刻懈怠,我们在保证民生的同时,还需考虑秣兵厉马和充盈国库。 岑大人,你是户部尚书,掌管着我大靖的钱粮,我给你五日时间,如要你再给不出一份切实有效并可行的改革方案,你这户部尚书,朕就要换人来做了。” “臣谨遵圣命。”自从接任户部尚书以来,还从未被皇帝说过这般重话的岑大人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其它尚未被点名的几位尚书,则一个个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可今天这个大朝会嘉和帝本就没准备让大家好过,他既然开了口,自然不会只拿岑大人一个人开刀,在训斥完岑大人之后,毛头很快指向工部: “王大人,朕近日接到几封奏报,说江南道的河运堵塞,已经影响商船正常通行,你可想出了解决之道?” “臣正在想。”王大人满头大汗。 “这事耽搁不得,七日之内,朕要看到你呈上来的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注意,这个方案不能影响到河堤水利,否则,朕绝不轻饶。” “是。” “陈大人,你的科考和吏部用人改革方案很好,但是中间尚有许多细节需要考量,此事你再细细斟酌一番,完善之后,再报于朕。” “是。” “大理寺的何大人,刑部尚书江大人,御史台郑大人,可在?” “臣在。”被皇帝点了名的三人战战兢兢的从列队中走了出来。 “如果朕没记错,十天之前,朕把太子在皇陵遇刺案交到你们手上了?朕给了你们半个月的时间,如经已经过去十天,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嘉和帝的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转,缓缓开口道。 三人垂着脑袋,闭口不言。 “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案子一点进展没有?还是说你们压根就没把朕的话放在心上?”嘉和帝面色一沉,声音陡然上扬。 “臣等不敢。” “既然没有消极怠工,那就说说情况,正好让大家也都听听,江大人,你先说。”嘉和帝的目光最后落在刑部尚书江大人身上。 “禀陛下,这个案子远比想象的复杂,臣通过各种渠道查探,目前仅查出与西梁有一定关系,当然,西梁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干出这样的事,肯定有内应。 可涉事的两名将领至今踪迹全无,其它的线索也全部掐断,还望陛下多给些时日。” 被点名的江大人硬着头皮开口道。 “你们呢,不会答案也和江大人一样吧?”嘉和帝没有立即点评江大人,他将视线转到何大人与郑大人身上。 郑大人垂着头没吭气,何大人抬起头,缓缓开口道:“回陛下,臣倒是查到了些线索,不过这些线索尚不明朗,臣已经整理成折,望陛下预览。” 话毕,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折子,抬步上前,站在嘉和帝身边的胡德很快下来将折子接了过去。 郑大人和江大人见状飞快的看了他一眼,这老家伙好生狡猾。 之前问他的时候,明明说和自己等一般,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结果一转眼,折子都写好了。 嘉和帝接过奏折,细细阅览了一遍,看完之后合上折子,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既然你们三个都觉得案子棘手,朕就再多给你们十天时间,十天之后如果还给不了朕满意的答案.....” “臣等一定竭尽全力,不会再让陛下失望。”不待嘉和帝的话说完,江大人和郑大人同时开口保证。 第三十六章、封侯 “很好,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其他人可还有话说?”嘉和帝没再为难他们,挥手让何、郑、三人的退下之后,接着将视线投到其他官员脸上。 所有人都鼻观眼,眼观心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偌大的大朝殿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经过嘉和帝这一番连消带打的组合拳下来,没被点名的人,是打死都不愿站出来吸引火力。 “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朕就再宣布两件事。”嘉和帝的目光在众臣脸上来回溜了两圈,见无人开口,也不生气,很快将话锋一转。 众臣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嘉和帝等待下文。 “顾将军。”嘉和帝没管其它人,目光径直落在顾汐宁身上。 吃瓜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顾汐宁眼见这瓜骤不及防的落到了自己头上不说,还被皇帝点了名,不由微微呆了一呆, 好在她反应不慢,很快敛下心神,抬步迈了出来:“臣在。” “热闹好不好看?”嘉和帝一脸戏谑的看着她问。 别看他年纪不小了,眼睛视力可一点没变差,适才顾汐宁那一脸津津有味看戏的表情都被他一点不落的看在眼里。 “好看,不,臣的意思是诸位大臣们说的挺好的,陛下说更好,陛下知道,臣从来没有上过朝,不懂规矩,今天可是学了不少东西。” 顾汐宁下意识脱口回了一句,结果话一出口就发现不对,连忙开口补救。 离他不远的庆王爷差点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好在他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冲到唇边的笑生生憋了下去,唯有略显富态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轻轻抖动。 太子的唇角眉梢也弯了起来,不过他自制力显然比庆王好,微一低头,表情就被收了回去。 “具体学到了什么,顾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嘉和帝显然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顾汐宁的脸垮了下来,好么,看戏的明明不止她一人,陛下为什么就盯上她了呢? 如果她没看错,两位丞相大人,不也兴致勃勃的站在那当吃瓜群众吗? 陛下要找抓典型,也应该找他们才对不是。 “顾将军?” “回陛下,臣学会了谨言慎行,恪尽职守这八个字。”顾汐宁眼见实在逃不脱,只能硬起头皮,装着一本正经的回答。 “谨言慎行,恪尽职守,说得好,为官者能做好这八个字,即便不能名留青史,也绝不会被老百姓骂,不会愧对你们身上的这身官袍。 在这点上,顾将军显然比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做得好,西境大捷,你功不可没,顾将军,上前听封。” 嘉和帝点她的名,本没有找她麻烦的意思,不过眼见自己坐在御座上劳心劳力,她却悠然自得的在下面看戏,心头不平,这才削了她两句。 顾汐宁抬步上前。 “胡德,念。”嘉和帝从袖中拿出一卷圣诣,递到胡德手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将门之女顾汐宁,执掌西境以来,志虑忠纯,恪职尽守,勤于皇事,西晋大捷,其功至伟,特封为镇西侯,赐夕宁城为其封地,钦此!” 顾汐宁听得一愣,陛下居然选在这时候封她侯爵? 那粮草的问题呢?数月之前的那场战争,因粮草的延误,生生让战事延长了一个多月,伤亡的人数起码增加了一万余,这个事,她必须给西境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陛下莫不是想用这么一个侯爵之位来封住她的口? 不对,以陛下的城府和老练,即便现在不便处理此事,也断不会选择这样愚蠢的方法。 也就是说,他封自己这个侯爵并没有什么其他附加条件,那她是不是应该推拒? 不过辞官之后想办族学,有个爵位在身,日后行事能便利许多。 可即便如此,据官场习俗,欲拒还迎式推拒还需表示一下吧? 心念电转间,顾汐宁正打算开口,御史台的某位段姓御史已经先一步跳了出来:“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嘉和帝眉头一皱。 “回陛下,先不说古往今来没有女子封侯的先例,但说顾氏一门已经有了一位侯爵,若再封顾将军为侯,她顾氏一门岂不是成了一门双侯?如此隆恩,一旦顾氏起了异心,试问谁能掣制?” 段御史能走上御史台,肚子里自然不可能是没点墨水,口才也不可能差,这不,口一张,一顶慷慨激昂的大帽子就扣了下来。 “顾将军虽为女子,却能成就尔等所不能成之事,尔等这些堂堂七尺男儿不知羞愧反省,却一味的妒忌贤能,拿她女子身份说事,这样的人是如何走进御史台的?” 接话的人不是嘉和帝,而是太子谢瑾澈,他从队伍中站了出来,面若寒霜的盯着段御史。 谢瑾澈此言一出,偌大的朝殿顿时一静,其他打算出来反对的大臣,立即将脚缩了回去,一个个鼻观眼,眼观心的蹲在原地不动。 对于嘉和帝的这道旨意,大家是意外也不意外。 西境大捷对于大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这一战一举奠定了大靖当世第一强国的名号,这样的功劳和荣耀,不可能不赏。 一开始没有人预料嘉和帝会封顾汐宁爵位,是因为顾汐宁与太子的关系不同。 太子与顾汐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位东宫三年以来,始终不肯立太子妃,很显然是在等顾汐宁。 正是出于这个心里,大家下意识的认为顾汐宁能平安从西境回来,就一定会成为太子妃。 哪知她没成为太子妃,却被皇帝封了侯爵。 以她的功劳而论,封区区一个侯爵,实在不过份。 顾汐宁的功劳摆在这,皇帝铁了心要封她为侯,太子又力挺,他们站出来反对也无济于事。 既然明知反对无效,又何必徒惹皇帝和太子的不喜呢。 再说了,顾汐宁既然受封了侯爵,就不可能再去做太子妃。 如此一来,太子妃之位岂不是就空出来了?念及此处,想反对的那点念头很快就散了。 有那心思转得快、家里又有适龄女儿的人,已经开始盘算自家的女儿能成为太子妃的概率。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顾卿,接旨吧,至于西境其他的将士,朕会折日封赏。”嘉和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些人的神色,最后将目光转到顾汐宁身上。 “臣谢陛下隆恩。”事情走到这一步,顾汐宁再假装推托就显得太过虚伪,她规规矩矩的跪地叩头谢恩。 第三十七章、倒霉的谢安 “第二道旨是关于西境主帅的人选问题,镇西侯已经递交辞呈,从即日起,她将正式卸任夕宁大将军一职。 夕宁城是我大靖最重要的门户,加上还有新打下的隆城需要一并镇守,此地主帅容不得半点轻忽,雍国公蒋迟接旨。” 嘉和帝宣布完第一道旨意,很快又将第二道给抛了出来。 “臣在。”雍国公站了出来。 “朕命你正式接掌夕宁大将军一职,你可有信心掌好这个帅印?” 嘉和帝盯着他问。 雍国公不由愣住。 他之前一直镇守北境,两年前前负了伤回京休养,伤好之后被皇帝安排在兵部挂了个虚衔,北境则由方家人接管。 一开始雍国公还以为是皇帝对他不满,想将他放在身边敲打敲打,没想到现在竟然将大靖最重要的门户-西境交到了他手上。 因心里太过惊愕,他一时竟未能于第一时间接皇帝的话。 “怎么,雍国公可是不敢接这道旨?”嘉和帝见状微微挑了挑眉。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雍国公连忙按下心事,叩头谢恩。 “胡德,宣旨。” 这道旨意掀起的一波澜远比上一道大。 朝殿上并没人跳出来阻止,可众臣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就连太子谢瑾澈在听完这道旨意后,眉头都不自觉的就皱了一皱,表情显得十分愕然。 陛下这是不信任顾汐宁了么? 刚封了她为镇西侯,结果转眼就让雍国公去她的封地接任了她大将军的职位。 西境是大靖最重要的门户不假,可如今的情形大家都清楚。 大靖的老对手西梁经此一挫,至少五年之内没有再挑衅大靖的能耐。 西梁没有挑衅之力,镇守夕宁城的又是顾汐宁一手带出来的顾家军,朝庭随便派个有点能力的大将过去就足以胜任,可皇帝却偏偏派了雍国公。 雍国公可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他在大靖军中的威望即便比不得顾汐宁,却也稳进前五。 念及此处,许多人的目光不自觉往顾汐宁这边瞟了过来。 可惜,当事人脸色平静如水,仿若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众人在顾汐宁脸上看不出所有然,加上皇帝当面,不敢多看,很快就将视线收了回来。 “众卿可还事相奏?”嘉和帝没功夫管大家的心事,宣布完这两道旨意,接着面无表情看着众臣问了一句。 无人接话。 “无事退朝。”嘉和帝大手一挥,直接宣布退朝。 顾西林随着西壤的人流,迈出了大朝殿,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被赶过来的太子叫住。 “殿下有事?” “你……”谢瑾澈刚说出个你字。 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胡德就走了过来:“殿下,陛下让你留下来一起用早膳。” 开朝至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这会正好到了用早膳的时间。 “顾侯爷,迟些我再过去找你。”谢瑾澈只能将心里的话先咽了回去。 “殿下先忙,臣先行告退。”顾汐宁朝他拱了拱手。 “顾三,你走那么快干什么?难得碰上,去本王府中用膳如何?”出了宫门,顾汐宁跨上马背,正要离开的时候,又被赶上来的庆王爷叫住。 “好啊,顾三早对王爷府中美食垂涎久矣,承蒙王爷相邀,自是求之不得。” “就会哄我,真想到我府中品尝美食,怎不见你来找我?”庆王爷白了她一眼。 “周相,你说陛下这是?” 顾汐宁与庆王爷离开之后,户部侍郎杨同与左相周焕从宫门走了出来。 杨同四下看了两眼,眼见无人注意到这边,就凑到周焕身边低语了一句。 周焕是庄王的外公,也是如今的左相。 周家在前朝就是排得上号的世家,太祖起事后,周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站队,大靖立国初期,周家颇蹲了一阵冷板凳。 直到世宗成了太子,周家调整心态,一门心事投到了世宗的怀抱。 世宗也算投桃报李,上位之后就将他的女儿指给了当年的太子,现在的嘉和帝为侧妃。 周侧妃当年与陈家太子妃同时入府,庄王与嫡长子只相差半岁左右。 “杨侍郎,慎言。”周焕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明显的警告。 这杨侍郎也太不讲究,宫墙内外,到处都是眼睛,他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说起这位周焕,确实是个能人,否则以嘉和帝的为人,怎么着都容不得他在左相的位置上坐到今天。 杨侍郎被周唤一瞪,顿时闭口不言,刚想过来搭话的庄王见状也息了开口的心思。 庄王是嘉和帝的次子,现年三十六岁。 他外祖是能与陈相分庭抗礼的周焕,王妃是世代门阀的岑家女,论权势,他根本不逊色于太子。 在他看来,自己没能成为太子,主要是皇帝太偏心。 在皇帝的心里,似乎只有谢瑾澈一个儿子,谢瑾澈除了个嫡出的身份外,哪点比他强? 他这些年兢兢业业,处处夹着尾巴,父皇派给他的差事,没有一样不用心去做好。 即便如此,父皇的眼睛也从来不在他身上停顿,他眼里永远只有谢瑾澈一个人。 他呕心沥血,不惜代价的为谢瑾澈铺路,一直等到他羽翼渐丰,平安从西境归来,就封了他为太子。 每每想及此事,庄王就恨得五内俱焚。 因心情不好,回到府里的庄王看什么都不顺眼,路过后院的一座房舍时,看到盆不知谁摆在墙角的报岁兰,抬腿就是一脚,将那盆兰花踢飞了出去。 巧的是,他一脚踢飞兰花的时候,这个房间的门正好打开,谢安边打着哈欠边从里面出来。 更巧的是,他出来的时候,那盘兰花正好朝着他的面门飞了过来。 砰的一声,还没有完全睡醒的谢安被砸的双眼一黑,哼都没哼一声,就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小王爷,谁这么没皮没脸没道德,乱踢兰花盆啊。”屋里听到动静的何源出来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发现花盆砸到了儿子,正打算走过来的庄王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又缩回了墙角。 第三十八、各方算计 奉安有两大名楼,一为明月楼,一为云熙阁。 明月楼是花楼,而云熙阁则是茶楼。 明月楼内有最美的姑娘,最好的美酒。 云熙阁内则有最好的茶品和茶博士,以及最好的音律。 对一些上层的达官贵人,尤其是身在仕途的人来说,云熙阁比明月楼更受欢迎,至少明面上如此。 毕竟大靖朝律有明文律令,在朝官员不得狎妓。 身上披着官袍的人,即便想去明月楼,也只能偷偷摸摸,没人敢光明正大的往那跑。 十年寒窗,斩棘披荆,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一旦被有心人盯上,一道折子参到皇帝面前,随时可能被打回原形。 亦因如此,云熙阁是京都的文人雅客最喜欢的聚集之所。 大凡在奉安城排的上号的人,在这里都有雅间,周丞相这等分量的就更不用说了。 大朝会的当天下午,周丞相办完手头上的差事,出宫之后就去了云熙阁。 他走进自己专用雅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如庄王、杨侍郎,禁卫军中的两名偏将,他的次孙周绍康。 除了这几个人,户部岑尚书也在。 “周相,祖父,外公。”看见他进来,在坐的同时起身行礼。 “大家都不是外人,不必多礼,岑尚书也来了。”周相摆了摆手,他看到岑尚书的时候也有些意外。 虽说周、岑两家目前是联盟状态,但岑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他们不会像依附周家和庄王的人一样,事事以周家为主导。 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通常是两家单独秘谈。 嗯,看样子是陛下早朝上的态度让他不安了。 “有些日子没和周相聚首,难得今个儿有空,下差的时候碰到殿下,应他相邀,就一起过来了。”岑尚书笑了笑。 “是啊,咱们虽是同僚,可平日里大家手上杂事繁多,确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云熙阁今年的新茶味道感觉比往年都好些,岑大人尝可有过?”周焕也跟着笑了起来。 “尝过了,味道确实好,桌上这壶还是老夫亲手煮的呢。”岑大人指着桌上那壶正扑哧扑哧冒着热气的茶。 “是吗?早闻岑大人煮茶的功夫堪称一绝,今日有幸赶上,老夫正好尝尝。大家都坐吧,有什么话边喝边聊。” 周焕笑着走到主坐,招呼的大家都坐下来了,杨侍郎眼明手快的端起茶壶,为在座的每人斟了一杯茶。 “好茶,岑大人不愧是此道高手,这茶经过大人的妙手一煮,口感明显更加甘醇可口。岑大人,不知你对陛下今天在早朝上的动作有什么感想?” 喝了两口茶之后,周焕放下茶杯,笑眯眯的开口道。 “陛下这些年越发的让人看不懂,许是在给太子铺路吧。” 岑尚书没有立即接话,他喝了两口茶,沉吟了片刻,才道。 “也不见得是给太子铺路,陛下身体还健朗,太子却已经大了,而帝王心是这世上最难猜测的东西,不然也不会有雍国公那道圣旨。”杨侍郎不以为然的接了一句。 “杨侍郎所言不无道理,周相,不知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岑尚书看了杨侍郎一眼,将视线转到周焕身上。 “本相也说不好,正如岑大人所言,陛下这几年的心事越发的让人难猜了,如果单以他发作大人一事来看,怕是真对咱们这一系不满了。 可他让雍国公去接掌西境这道旨意一下,却又让事情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或许是陛下不放心顾汐宁,顾家的男丁现在是没能顶事的,可顾汐宁一人却足以抵十万雄兵。”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若顾汐宁仅仅是悍勇和善于用兵也就罢了,关键是太子还对她一往情深。 当这两者汇聚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不论她怎么选择,都会让皇家忌惮。 陛下与顾家渊源非同一般,当年如果不是顾振华,陛下想顺利登基都难,他登基之后,顾澜诚又为他镇守西境二十余年。 对于顾家,陛下一直信任有加,这也是为什么在顾澜诚战死沙场、顾汐宁表现出优秀的领兵天赋时,陛下毫不犹豫的否决了群臣的反对,坚持将西境的帅印交到了她手上。 可人心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帝王心,以前陛下不猜忌顾家,是因为顾家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当顾汐宁这个变数出现之后,很多事就脱离了陛下的掌控。 五年前,顾澜诚和他的两个儿子战死沙场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顾家会就此没落。 就在这个时候,昔日大家眼中的纨绔女顾汐宁以一己之力撑起了顾氏的门楣。 即便老夫不怎么喜欢她的张扬,却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确有本事,她令这世上大多数男儿在她面前,都只能自惭形秽。 以她现在的影响力和太子综错复杂的关系,不管是做太子妃还是封爵,都不能完全让陛下安心。 她的存在对皇家而言就是最大的隐患,这大概就是陛下让雍国公接掌西境的主要原因吧。” 周相一手捋着胡须,一手轻轻叩的桌面。 此人不愧是在相位上坐了二十余的人,略一推理,就把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外公,这么说来陛下是真忌惮顾汐宁了,那雍国公那边......”庄王眼珠一转。 若没有顾汐宁,没有顾家军站在太子的背后…… “雍国公这个人不像外面传的那么简单,他很精明,没有把握之前不要擅自行动。 我记得芸娘和他的夫人关系不错,你可以让芸娘多和他夫人走动走动。” “我记下了,外祖,回去我就和芸娘说。”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我们都走过来了,该谨慎的一定要谨慎,但是该有的防范也一样不能少,都走了这么些年了,总不至于到了最后功亏一篑。” “祖父,如果陛下真对庄王不满了,咱们……” 从云熙阁出来,在回家的路上,周绍康犹豫了半天,终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问了出来。 “老夫身为庄王的外祖,这些年与他休戚与共,他若有事,我想脱离这驾马车是不可能的,陛下用了老夫这么多年,若是觉得时间到了就想卸磨杀驴,老夫自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对象。 当然,凡事都需要做好两手准备,我周家能历经几朝不败,靠的就是一个谨慎。 从即日起,无论我与庄王之间有什么计划,你都不要再参与,必要的时候……” 第三十八、昭敏郡主 庆王府,一辆华美的马车停在门口,两名着绿色服饰的丫鬟正在苦劝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黄衫少女: “郡主,我们一大早就出门似乎不太妥当,即便要看猛兽,也用不着这么早过去。” “不行,既然约好是这个时辰,就一定是这个时辰过去,我昭敏从来不是有言无信之人,若是不准时到,对方还以为我怕了。” 黄衫少女漂亮的大眼一瞪,纤手一摆,抬腿就要往马车上迈去。 眼前这个少女是庆王爷的嫡长女-昭敏郡主。 “郡主,王爷回来了。”就在这两个丫鬟心里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骑马过了的人,眼睛顿时亮了。 “父王这么早就起了吗?”昭敏一脸狐疑的顺着丫鬟的视线望去。 “父王,顾姐姐。”这一望,正打算上车的昭敏郡主连车都不顾了,转身朝来人扑了过去。 迎面过来的人正是庆王爷和顾汐宁。 庆王爷觉得邀请顾汐宁到家里吃饭,他坐在马车里,顾汐宁坐在马上不太妥当,就直接弄了匹马和她一起走。 “你这丫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疯疯癫癫的。” 庆王爷看到昭敏,眼中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可看着她一点规矩都没有的样子,又故意板起了脸。 “我还差几个月才及䈂呢,父王,你最近变得越来越啰嗦,一点不匹配你诗酒风流的外号,顾姐姐,你说对不对?” 昭敏郡主朝他扮了个鬼脸,目光转到顾汐宁身上。 “你瞧瞧,瞧瞧这丫头……”庆王爷有些无语,他嘴里虽在埋汰,目中的宠溺却藏不住。 庆王爷本身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对子女的教育自然也不会像一般世族的家长那般刻板。 “郡主,如果王爷真变成了顽固古板的家长,就凭你适才那番埋汰,就该挨板子了。” 顾汐宁一步从马上跨了下来,走到郡主面前,伸手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 “姐姐,你总是帮父王,你是不知道,我父王最近真的变古板了许多,他都不许我随便出门了。 我听说你回来了,早就想去找你,可是父王总说你刚回来,杂事多,让我没事不要过去给你添乱。” 昭敏郡主小瑶鼻一皱,小脸一垮,叽叽喳喳的开始数落庆王爷的不是。 昭敏郡主年方十五,是庆王爷的嫡长女,自小在父母的娇宠下长大,性子天真浪漫。 顾汐宁没去边关之前,经常和太子谢瑾澈一起跑到庆王府混吃混喝,昭敏郡主自然也跟他们混得很熟,最喜欢跟在顾汐宁身后跑来跑去。 “我回京不久,确实有些忙,不过你若真想找我玩也不是不行,我上午多半不在府中,但是下午申时后大多时间都在,几年不见,郡主都长成大姑娘了,也越长越好看。” 顾汐宁瞧着她宜喜宜嗔的小脸蛋,手痒控住不住,又伸过去捏了捏。 她去边关之前,昭敏郡主才十岁,现在一晃眼都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昭敏,这一大清早,你去哪?”庆王爷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问。 “禀王爷,郡主和张家姑娘约好,一起去方家兽园看豹子,张家姑娘说,看豹子一定要在早上喂食的时候,只有这个时候,豹子最精神凶猛,看着最有意思。” 一直不愿意郡主去看什么豹子的丫鬟,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立即飞快的接过话头。 豹子是猛兽,即便被圈养了起来,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安全,一旦发生意外…… “什么?昭敏,你这一大早就往外跑居然是去看豹子?你疯了不成?”庆王爷大吃一惊,一双不大的眼睛差点瞪成铜铃。 “父王,那豹子是圈起来的,我们只是在园外看看,又不进去,不会有危险的。” 昭敏郡主见父亲真动怒了,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小声讨好。 “不行,你怎么说都没用,绿萝,浅芷,将郡主带回去。”庆王爷沉着脸,他是真的生气了。 昭敏也太法无法无天了,带着这两个弱不禁风的丫鬟就敢去看豹子。 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想到这种可能,庆王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他子嗣不丰,成亲十八年,有一妻六妾,膝下一共却只有两女一子,昭敏郡主和世子皆为王妃所出。 “顾姐姐,父王,我和人家打了赌,今天要是不去,以后在闺女圈就会抡为笑话。” 高敏郡主见父亲动了怒,不由将求助的目光转到顾汐宁。 “和谁打了赌,你把名字说出来,一会儿本王就去找她爹娘说道说道,看看她到底安的什么心。”庆王爷怒气冲冲的瞪着女儿。 “郡主,我也不建议你去,豹子是最为难训的一种猛兽,即便圈起来,如管理不当,一个不小心也有可能会伤到人。 郡主心地善良,对人没有防备备之心,可是庆王爷在朝中地位超脱,若有人存心算计王爷,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一旦你受了什么损伤,对王爷可是极大的打击。 你若真想看猛兽,等我以后有空了再带你去如何?”迎着她的求助的视线,顾汐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对不起父王,昭敏没想这些,昭敏不去了。” 昭敏郡主的性子虽然跳脱了一些,却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姑娘,听了顾汐宁的解释,顿时一脸羞愧的低下了头。 “想清楚就好,昭敏,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再那么容易被人哄骗。”庆王爷回叹了口气。 昭敏现在这样的性格说起来都是他的锅,因他不参与朝事,不想被皇帝猜忌,对儿女的管教远不如其他勋贵人家那么严格,导致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养成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 “顾姐姐,你教我学武好不好?”昭敏沉默了片刻,又道。 “行啊,不过学武要能吃苦才行。”顾汐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父王。”得了应允,昭明郡主将目光转到庆王爷身上。 “你想学就学,只要你能吃苦。”庆王爷挥了挥手,只要女儿不去看豹子,一切好说。 第三十九章、风雨欲来 想起女儿差点被人诳去看豹子,一直到进了府,庆王爷心头这口气都没下去。 “昭敏这丫头,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群主虽然天真烂漫了些,却聪明伶俐,王爷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提点一二就够了。” “这些人真是疯了,连本王这种从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都不放过,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庆王爷满脸恼怒。 “或许没这么复杂,也可能就是几个小姑娘一时好奇心起,才有了今天这个事。”顾汐宁斟酌了一下,用比较客观的立场接了一句。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事本王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定会查清楚的,不说这个了,请你来家里用早膳,结果却碰上了这么个糟心事,让你跟着费神,实在对不住。” “王爷这么说就是不把顾三当朋友了,想当年我和太子不知在王爷家蹭了多少吃喝,郡主在我心里就像自家妹子一般。 别说顾三没做什么,即便真做了点什么,帮自家妹子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顾三,既然你这么仗义,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 昭敏这孩子被我养得太过天真,我家王妃也管不了她,她听你的,你有空的时候,麻烦帮忙多费费心。” 说完这句话,庆王爷便吩咐下人摆膳。 庆王府的早饭品种繁多,每道都十分讲究,味道更绝,端出来的食物尚未揭盖,里面飘出来的香气就引得顾汐宁食指大动。 “王爷,您不愧是京都宗师级的美食家,瞧瞧您家里的这些菜……” 随着一道道食物的盖子揭开,顾汐宁的眼睛放出了绿光。 “过奖过奖,本王能这般无忧无虑的在京城享用锦衣玉食,全靠你们这些在前线的将军。 若无你们在前线不计生死,守护边关安宁,我们这些人又哪能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呢。 顾三,咱们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以后也不走了,想吃什么尽管来我府里,我保证管量又管饱。” 庆王爷确实是个很想得开的人,美食当前,之前的那点不愉快很快被他抛出脑外。 顾汐宁向来不是拘谨之人,与庆王爷的关系又不错,在庆王爷发表感言的时候,已经拿起了筷子。 等庆王爷说完那番话,发现桌上的有好几样食物已经少了三分之一,他赶紧闭上嘴巴,拿起筷子,加入进食大战。 庆王爷一共让人摆了十六样食物出来,样样都是合适早上吃的东西,分量不算多,却也绝不算少。 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功夫,顾汐宁就横扫了一大半。 庆王爷受他影响,食量也跟着大增,不消片刻,两人就将这十六叠大大小小的菜和食物一扫而空。 “要不要再上一些?”吃完之后,庆王爷抬目看向顾汐宁。 “不了,早饭吃了这么多足矣,再吃就撑着了。”顾汐宁摇了摇头。 “顾三啊,还是和你在一起吃东西畅快。”庆王吃饱喝足,忍不住抚着肚皮感慨。 “王爷不喜欢动,如果每餐都像这样吃,用不了两年你怕是连门都出不去了。”顾汐宁意有所指瞟了他一眼。 “顾三,你就埋汰本王吧,为了争口气,本王决定以后每天吃饱饭就出去溜达半个时辰。 不,现在就开始行动,走吧,正好咱俩都吃饱喝足了,出去遛弯消食。”庆王爷横了她一眼,起身站了起来。 “王爷请我入府,除了想招待我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顾汐宁抬目看着庆王爷。 “一顿早膳算什么招待,不过今天请你过来确实有点小事,我听皇兄说你要办族学,想提前为我家珏儿预定个名额。”庆王道。 他口中的珏儿就是他的嫡子,名瑾珏,年方十二,也是庆王膝下唯一的儿子。 “就这么点小事,王爷还专程请我来吃饭啊?我家族学目前没有任何名气,王爷肯把孩子送到我家族学,那是给我顾三脸,真论起来是应该我设宴来谢王爷才对。 王爷,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顾汐宁有些无语的看着他。 “咳咳,你说话这么直白,以后在朝堂上可不好混。”庆王爷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王爷,你大概忘了,我已经递交了辞呈,以后就是个挂着侯爵的闲人,朝堂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王爷扭扭捏捏,半天也不说主题,让顾三来猜猜,你大概是怕我因雍国公接任夕宁大将军一事有什么想法,来帮着陛下做说客的吧? 请王爷放心,这事顾三没有任何意见,其他朝臣是怎么看待为官之道的顾三不知。 对顾三而言,为臣者在其位,当谋其职,可一旦离了职,那就应该离得彻彻底底。 我在递交辞呈的那一刻起,夕宁大将军就不再与我有任何关系,不管陛下安排什么人接掌这个职位,都和我没有关系。 当然,我在任上时所发生的一些事,该给将士们交代的我还得给他们交代。” 顾汐宁一脸认真的开口道。 庆王爷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帮皇帝传话,那么她的话他就一定听得懂。 “顾三,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庆王爷听得一愣,继而苦笑起来。 “王爷至诚待我,顾三自然也该以诚相待。” “放心吧,这件事皇兄心里的愤怒不会比你少,他一定会给你以及西境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顾汐宁没再接话,皇帝让雍国公接掌西境,多少有点防备她的意味,而庆王爷今天这番话,却又代表着皇帝的安抚。 这种帝王心术,她理解也不理解,不过不管嘉和帝怎么做,只要不涉及她顾氏一门的安危,她就会安安分分的尽好一个臣子的本分。 西境粮草之事所涉及的只怕不是一人两人,陛下既然决定要给她、以及西境全体将士们一个交代,那就表示他不想再继续忍耐。 也是,忍了这么多年,难得有现在这样好的机会,若能趁着西境大捷之威,一举肃清朝纲,他的帝王生涯可谓是再无遗憾。 只是这些盘踞错节几十年的势力,只怕不是那么好动! 不过没关系,无论这件事有多难,只要皇帝下定了决心动手,她顾汐宁就甘愿当他的马前卒。 身为军人,战死沙场是本分,可若因自己人的阴谋诡计而葬送无数将士的性命,这个公道她就一定要为将士们讨回来! 第四十一章、宾客盈门 顾汐宁因在庆王府耽搁了些时间,她回到府中的时候,尚不知自己封侯的消息已传遍奉安城。 “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家里来客人了。”她刚走进松涛院,掌事妈妈碧荷便匆匆迎了过来。 碧荷是她没去边关之前的大丫鬟,两年前嫁给府中的一个管事,梳起了妇人头,现是她身边的的管事妈妈。 “都是找我的?” “当然,得到小姐封侯的消息,姑奶奶和季凡少爷,东房的三位大老爷,西房的四老爷都来了,这会儿都在老夫人的荣丰堂。” “消息这么快?”顾汐宁一愣。 她在庆王府耽搁的时间并不长,加起来也不到两个时辰,就这么会功夫,自己封侯的消息传出去不说,客人都上门半天了? “这样的大事,大家听了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过来,小姐你快过去吧。”碧荷道。 在她的印象中,东房的几位老爷没一个好打交道,她担心小姐不在,其他人应付不了。 “不急,我先换套衣服再过去。”顾汐宁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官服,走进内室,换了身清爽的日常服。 “小姐……”碧荷看着准备出门的顾汐宁,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 “没什么,小姐快过去吧。”碧荷摇了摇头。 她瞧着顾汐宁身上的男袍,有心说上一句,今天这种场合穿这样的衣服怕是不太合适,后想了想顾汐宁的性子,溜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罢了,小姐如今都是侯爷了,她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至于外人的想法不重要。 顾汐宁她刚走到荣丰堂门口,就听到一阵阵的笑声传来,看样子里面聊的很和谐。 “三小姐来了。”候在在外面的丫鬟婆子看到顾汐宁过来,连忙开口招呼。 “呦,大侄女回来了。”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笑声顿歇,没一会,东房的三位老爷,西房的四老爷,和顾汐宁的姑母就走了出来。 开口的是东房的大老爷,他年纪比顾澜诚大三岁,在一众兄弟中排行老二,名份上是顾汐宁的二伯。 在顾汐宁的记忆中,东房这位二伯还是头一回对自己这般热情。 “见过几位叔伯,见过姑母。”顾汐宁敛下心思,上前朝几人躬身行礼。 “都是一家人,无须讲这些虚礼,一晃眼汐娘都封爵了,若兄长还在……”姑母顾榞桢走过来将顾汐宁拉了起来。 看了眼前这个身姿如松的侄女,顾榞桢眼眶潮润,鼻子发酸。 当年得知兄长和两位侄儿同时战死沙场的那一刻,她悲痛之余,心里的想法和奉天所有人是一样的,以为顾家从此会沉寂下去。 却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被兄长宠得张扬恣意、横霸京都的侄女支撑起了顾氏的门楣,如今她更是为顾氏挣来了一门双侯的荣耀。 “姑母,逝者如斯,咱们活的人都好好的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顾汐宁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说的对,咱们都好好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 “小三,你是咱们顾氏的骄傲,四叔以你为荣。” 西房四老爷眼眶也有些发热,他与顾汐宁的关系很好,因经商的原故,经常天南地北的跑,最近正好回来。 “四叔过奖了,这些年多谢四叔对家里的照顾。”顾汐宁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朝他拜了一拜。 侯府外面的一些产业,这些年若不是顾四叔帮着打理,即便不被人占去,只怕也会荒芜,这份恩情,她不会忘记。 “小三言重了,先别说四叔没帮什么忙,即便帮了,咱们两家一脉同源,相互扶持亦是理所应当之事。”顾四叔连忙将她拉了起来。 “表姐,原本早几天就该来看你,又想着表姐刚回来定有许多事要忙,加上一直没沐休……”待长辈们打完招呼,季凡走了过来。 他在禁卫营任职,今天正好沐休,听说顾汐宁封侯的事,就跟着母亲一起过来了。 季家是当朝五大国公之一,一直走的文官路线。 季凡是季家嫡长子,以他的身份本该子承父业,可他自幼受顾汐宁的影响,迷上武事,和顾汐宁学了一身好功夫,最终走上了武将之路。 “好小子,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顾汐宁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季凡,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表姐,我今年都及冠了!” “可不,季凡及冠了不说,婚事都定下了,就订在今年九月。”大嫂陈氏笑眯眯的接了一句。 “哈哈,这么说来,我今年回家还真是赶巧了,哪家的姑娘?”顾汐宁哈哈大笑。 “工部王大人的嫡孙女。” 王大人的嫡孙女?顾汐宁想起朝殿上身材敦实的王大人,也不知他孙女啥模样。 她瞅了眼神色扭捏害羞的季凡,正打算开口打趣几句,冷不防一道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汐娘,你虽被封了侯爵,可在场的多是你的长辈,你就这样把人家晾在外面不太合适吧?” 开口说话的是姜氏,她一开始在屋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看着顾汐宁的目光颇有些不愉。 姜氏现在的心情相当不好,当年她嫁到顾家的时候,娘家所有人都羡慕她命好。 觉得她一个下五品地方官的女儿,能成为侯府世子的夫人,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娘家的父兄拼命讨好她,希望她嫁到侯府之后,能为娘家谋些好处。 可等她嫁过来之后才发现,侯府娶的只是她一个人,至于她的娘家,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亲戚。 她在这个家里做不了半分主,也帮不了父兄任何事,以前侯爷和太夫人在的时候,她在府里没有半分存在感。 现在他们不在了,她已经成了府里辈分最长的太夫人,可只要女儿出现,大家的眼里同样看不到她,她这个侯夫人在顾家似乎永远都只是个摆设。 这样的女儿,即便再有本事,爵位再高,于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姜氏这句话一出口,现场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抬目朝她望了过去。 顾榞桢双眉一扬,她这个嫂子,简直是…… 当年侯府遭世宗皇帝猜忌,祖父为了避嫌,给嫡孙选妻的时候没选高门贵女,而是选了个与侯府有点渊源、同时出身寒门的五品地方官的女儿。 这个人就是姜氏,她父亲出身微寒,娶的妻子自然也没什么见识。 姜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被养的畏缩怯弱,目光如豆,除了有副好相貌,其他没一样拿的出手。 嫁到侯府几十年了,还是没一点长进。 顾姑母正要开口忿回去,顾汐宁已经先一步接过话头: “母亲说得是,你们都是长辈,我就这样把你们晾在外面确实不妥,大家都进屋坐吧。” 她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自己与她也不亲厚,可再不亲厚,她也不想在外人面前看着自己的母亲难堪。 第四十二、不欢而散 冷眼旁观的顾四叔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他家这个嫂子糊涂大家都知道。 可再糊涂,身为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儿女总该有点慈母心肠吧? 结果她到好,生了四个孩子,除了对小四有点慈母心外,其他三个孩子就像是捡来的。 别家像小三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已为人妻,人母。 而她,在外人眼里光芒万丈,以一己之力挑起顾氏门楣,愧得天下男儿抬不起头,却没人去想,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姜氏身为母亲,丝毫不懂体惜心疼女儿不说,反而只要找到机会,就会想方设法让女儿难堪。 摊上这样一个母亲,真是苦了小三这孩子。 顾四叔看着顾汐宁,目光充满了怜惜。 “四叔,咱们进去吧。”正值顾四叔发呆的时候,站在他旁边的顾四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好。”顾四老爷回过神来,随大家一起进了内厅。 “大侄女,你以女子之身受封侯爵,算是破了历朝历代的先河,确实给我们顾家人长脸,不知大侄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进屋之后,东房顾大爷,也就是顾启山率先打开话匣子。 “二伯过奖了,我已经递交辞呈,从此之后就是个拥有虚爵的闲人,这个侯爵说白了也就比较好看,没有什么大作用。”顾汐宁打了个哈哈。 “大侄女谦虚了,以你的影响力,不管在不在朝为官,整个奉京都不会有人小瞧你半分。 对了,我听说陛下在封你为侯的同时还让雍国公接掌了西宁大将军的职位,是真的吗?”顾启山微微顿了一顿,又道。 “确有其事。”顾汐宁点了点头。 “不知大侄女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任何看法,我既已递交辞呈,接下来无论谁接任夕宁大将军的职务都与我无关。” “小三说得有理,她既已非官身,非职责之内的闲事就不该多管,至于陛下的安排,咱们还是不要随意揣测比较好。” 顾启山正要说话,顾四叔先一步将话头接了过来。 “哈哈,老四说得是,我也就随口一问,今天过来呢,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自然是给侄女贺喜,第二件嘛,我听说老三说,咱们族学的门房秦五被送到京兆尹府去了。 大侄女,这秦五呢,有眼不识泰山,惹你了生气,你惩罚他是应该的,不过事情如今已经过去十余日了,是不是该让他出来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 “二伯,秦五身上若干净,这些日子就该放出来了,若他身上不干净,我不认为自己合适插手。” “大侄女,你这铁了心要和我们这些长辈过不去?” 顾启山的眼睛眯了起来。 顾三老爷更是差点跳了起来,却被坐在他旁边的二老爷顾启年压了下去。 (备注,前面在族学里碰到的是顾三老爷,顾二爷在东房三兄弟中,是最有心机和城府的人。) “不敢,侄女的为人几位叔伯也知道,我向来对事不对人。” “嫂嫂,你就这样看着她对待自己的亲叔伯?” 顾启山气得脸上青筋乱跳,可让他当面向顾汐宁发难,他没这胆,只好将视线转到姜氏身上。 顾四叔和顾榞侦同时面色一沉,东房行事着实有些不像话。 不过不待他们开口,顾汐宁已将话头接了过来: “二伯,这事和我母亲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不必把她扯进来,你想问的我已经给了答案,三位叔伯若是没什么事,就请便吧。” “好,好,大侄女果然是翅膀硬了,已经完全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你很好。” 东房三人面皮再厚,此刻也坐不住,只能气哼哼的站了起来。 姜氏倒是想插两句嘴,刷刷存在感,可她看了看女儿的神色,又看了看坐在一旁顾姑母,终没这样的勇气。 东房的三位老爷满脸怒容的走出侯府大门,冷不防和骑着马过来的太子撞了个正着。 “见过太子殿下。”三人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谢瑾澈摆了摆手。 三人见太子显然没和他们多唠嗑的意思,行完礼之后,就转身上了马车。 “小姐,太子殿下过来了。”得了消息的冯管家急急赶到荣丰堂禀报。 “姑母,四叔,太子殿下过来了,我出去一下。”顾汐宁起身站了起来,略带歉意的看着顾四叔和姑母。 “既然是太子殿下到了,你赶紧去迎迎。” 顾汐宁刚走到中门,就看见谢瑾澈带着冷石走了过来 “不知殿下凌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顾汐宁三步并成两步走到他面前,开口告罪。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拘礼,快快起来。” 谢瑾澈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扶,可手伸到一半,想起自己与她从此以后只能是君臣,手伸到一半又放下。 “见过侯爷。”站在太子身后、一向冷漠寡言得像石头的冷石突然过来行礼。 “免礼免礼,怎么没看到宋青?”顾汐宁有些受宠若惊。 “我告诉他们今天出门只带一个侍卫,冷石听说是来你这,就动手打趴了宋青,抢了这个名额。”谢瑾澈笑道。 顾汐宁…… “我今天过来主要是代父皇传道口谕,父皇把你家族学后面那几栋空出来的宅子和西边的那块小湖泊都赐给了你,有这块地盘,你扩建族学应该会容易些。” “多谢陛下,多谢殿下。”顾汐宁大喜过望,这个赏赐对她来说还真是一场及时雨。 “区区小事,不值得一谢,我刚在门外看到你的几位叔伯,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怎么,你们吵架了?” “我侯府与东房的关系殿下也不是不知道,大凡凑到一起,就没有和睦的时候,殿下今日还有事么?没事的话中午就留在我这用膳如何?我四叔和季凡都在。” 顾汐宁想到族学改建有望,心情一好,就开口留饭。 “好啊,顾四叔和季凡都在么?说起来我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了,难得碰上,正好聊聊。”谢瑾澈自然不会推拒。 顾汐宁还小的时候,顾四叔经常来侯府,他踏入商海,生意做大之后,手上接了不少皇家的生意,谢瑾澈没少与他打交道,对他的印象很好。 “如此,我们就过去吧,他们都在荣丰堂,说起午膳,改天我定要去找庆王借个厨子,今早在王爷家用的早膳,吃过他家的东西,再吃自己府里的菜饭,我都有些食不下咽了。”顾汐宁笑道。 “这好办,以你以王叔的交情,只要你开口,他定然会给你送个最好的厨子过来。” 第四十三、顾四叔 “见过太子殿下。”顾汐宁和太子谢瑾澈走到荣丰堂门口的时候,屋里所有人都迎接了出来,包括姜氏。 “不必多礼,起吧。”谢瑾澈摆了摆手。 “谢殿下。” 见完礼,除了顾汐宁外,一众女眷就进了内堂。 “殿下,你请坐,我去泡茶。”顾汐宁将谢瑾澈迎进会客厅,让顾四叔和季凡作陪,自己则起身去泡茶。 “三姐,我来吧。”顾四很狗腿的跟了过来。 “你会泡茶吗?”顾汐宁瞟了他一眼。 顾四顿时垮下脸,顾四叔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四这孩子,只要在他姐面前,就会变得格外乖巧。” “那可不,小四从小就是汐娘的尾巴,要是汐娘一直没有离京,他估计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太子顺口接了一句。 “那是,要是表姐在家,小四哪能像现在这般逍遥。”季凡也跟着打趣。 “哼,你们别瞧不起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顾四不服的怼了回去。 他现在有了明确目标,又从姐姐那得了准信,知道青岳学院会收自己,这些日子变得自信了许多。 “哟,你有什么喜事让我们刮目相看,赶紧说来听听?” 他此言一出,谢瑾澈大感兴趣,不仅是他,顾四爷和季凡都一脸好奇的朝他看了过来。 “说出来就不灵了,用不了一个月你就会明白。”顾四骄傲的一扬脑袋。 “还保密上了,看样子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汐娘,瞧你这表情似乎早知道?” 谢瑾澈愈发的好奇,忍不住看了顾汐宁一眼,但见她的面含笑容,知道这事多半是真的。 “这是小四自己的事,他既然选择不说,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应该为他保密,来,殿下尝尝茶,这是我四叔刚带回京的新茶。” 刚泡好茶,端着茶壶过来的顾汐娘抿嘴微微一笑。 顾汐宁用的是顾四叔今天带过来的新茶,拆开泡了一壶。 “看样子这秘密只能等时间到了再来揭晓,算了,听不到小四的秘密,能品品顾四叔带回来的新茶也不错。”谢瑾澈哈哈一笑,不再纠结顾四的事,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好茶,似乎比云熙阁的新茶味道还好上两分。”茶一入口,谢瑾澈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茶还没到云熙阁手上。”顾四爷笑道。 说起顾四爷,在京都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他十六岁步入商途,三十岁就成为大靖排得上号的大商人,也是皇家衣料和茶的主要供应商。 奉安最好的茶楼云熙楼的茶都来自他的供应。 “没到云熙阁手上,估计也没到我那王叔手中,改天我可有了在他面前吹嘘的资本了。”谢瑾澈又连着喝了两口。 “这些茶是不是真好,还得庆王品过之后才能定论。” “哈哈,看样子顾四叔不相信孤的品茶水准,当然,论品茶和品酒的水平,孤确实差我那王叔远矣。”谢瑾澈听得哈哈大笑。 他少年时期在侯府呆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在座的又都是熟人,在这里感觉比在太子府要轻松自在得多。 “我也正是知道殿下的为人,才敢在殿下面这么放肆。”顾四叔面带笑容的看着谢瑾澈。 这么多年过去了,又当了几年太子,可这孩子的真性情还是一点都变。 小三不能和他走到一起,着实令人惋惜。 谢瑾澈不知顾四叔的心事,他只是很喜欢侯府的气氛,和这些熟悉的旧人坐在一起,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谢瑾澈在侯府用了午膳,用完午膳又和大家一起消磨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不早,才依依不舍的开口告辞。 顾四叔与顾汐宁一起将他送到大门口。 站在候府的大门口,谢瑾澈有满腹相思想和顾汐宁说,可想想如今两个人的关系,所有的话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满脸萧瑟地跨上了马背。 “小三,你后悔自己的选择吗?”谢瑾澈的背影在视线尽头消失后,顾四叔转目问了顾汐宁一句。 “四叔,你当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很多事,并没有后悔一说,我如此,四叔也如此,不是吗?”顾汐宁笑了笑。 顾四叔读书的天赋并不在他大哥之下,可他们那一房,想要振兴,单靠侯府资助,没有自己的经济来源作为后盾是行不通的。 就因为这个,十六岁那年,他考中秀才之后,就放下了书本,一头扎进商途,一路打拼至今日,又谈何容易。 “四叔和你不一样,经商本是我喜欢之事,再说了,我背靠威勇侯府这颗大树,外面敢为难我的人也不多。 而你……四叔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不合适用衡量普通女孩子的标准衡量你,所以煽情之类的话,四叔就不说了,我听说你想把顾氏族学办起来?”顾四叔道。 “嗯。”顾汐宁点了点头。 “那就放手去办吧,钱财这一块不用担心,四叔会全力支持。”顾四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四叔……”顾汐宁的喉咙有些堵。 也就在四叔和老师面前,她可以无所忌惮的表现出几分自己的真性情。 “傻孩子,想哭就好好哭一场,你再强,也是个姑娘家,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四叔的肩膀对你而言,可能不够结实,但偶然借你靠靠,或者帮着撑撑场子的还是可以的。” “没这么矫情,经历多了沙场铁血,现在这些小事根本不算事,如果真需要钱,我会和四叔说的。”顾汐宁被他逗的笑了起来。 “只要有需求,千万记得和我开口,你四叔我能一路走到今日,少不了侯府的庇佑,更别说我也是顾氏的一份子,你要办族学,我出一份力是应尽的本分。 四叔知道即便没有我,以你的能耐也能轻易解决钱的问题,可咱们顾家现在已经够招眼了,你也够招眼了,不必要动的渠道,就别动了。” 顾四叔再次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他这样的大商人,有些信息网的渠道可能比皇家还要灵通。 “好。” 第四十四章、雍国公登门 顾汐宁封侯的第三天,顾家又来了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是刚接替了顾汐宁之前的大将军之职、蒋禹的生父雍国公。 雍国公府和威勇侯府一样,都是靠军功起家,雍国公蒋家在前朝已经身居高位。 前朝末期,天下纷乱,蒋家当时的当家人在一众诸侯中选中了靖太祖,一路随着靖太祖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 太祖立国之后,就封了他为国公,世袭罔替,传至这一代雍国公蒋迟手中已是第四代。 蒋迟两年前受了伤,之后回京养伤,嘉和帝就没有再让他去前线,而是让他在兵部挂了一个虚衔。 “不知国公爷到访,有失远迎。”顾汐宁迎了出来,朝他拱手开口道。 “侯爷过奖了,你是新贵,加上你我现在接任的是侯爷之前的职位,这个时候登门本是不妥。不过蒋某不日就要离开京城,离开之前想见犬子一面,这才叨扰。” “国公爷严重了,蒋禹就在演武场,请随我来。” 顾汐宁看了他一眼,并未多作寒暄,带着他往演武场走去。 “侯爷心里是不是对我有芥蒂?”前往演武场的路上,雍国公犹豫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不知国公爷说的这个芥蒂指的是什么?”顾汐宁不答反问。 “自然是犬子,犬子的名声你也知道,蒋某知道犬子从小跟在侯爷身边,侯爷对他一向颇为关照……” “这是国公爷的家事,顾三没有资格多问,不过蒋禹从小跟着我在我身边长大,他视我为姐,见我归来,想在我府中小住几日,我这才没有拒绝。” “侯爷误会了,蒋某没有指责侯爷的意思,我只是想亲口对侯爷说声谢谢,谢谢侯爷对犬子的提携与关爱。”雍国公连忙摆手。 “谢就不用了,之前说了,蒋禹视我为姐,我自然应该尽到一个姐姐的义务和责任。” 顾汐宁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两年他人在京中,却就对蒋禹不闻不问,她还以为他不喜欢蒋禹这个前妻所出的儿子。 两人都是武人,走路的速度很快,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演武场,蒋禹和冯浩一起正在射箭。 雍国公没有立即过去,他站在场边驻足观看,顾汐宁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侯爷确实厉害,这孩子不过几日不见,箭法就比以前提高了不少。”雍国公也是此道行家,他驻足观看了片刻,忍不住发出感慨。 “这不是我的功劳,蒋禹在射箭一道本就极有天赋,国公爷没发现,大概是以前没有心思跟他多交流罢了。”顾汐宁不软不硬的刺了一句。 雍国公抿着嘴巴,没有吭气,又看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他朝顾汐宁拱了拱手: “听说侯爷要办书院,日后我不在京城,蒋禹就劳侯爷代为照顾了。” “国公爷同意让他从国子监转到我的族学?” “当然,有侯爷执掌族学,我相信不会比国子监差,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只有跟在将军身边,才肯下功夫学习,蒋某不打扰侯爷了,学费我会派人奉上,告辞。” 雍国公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等等,国公爷不和蒋禹打个招呼再走?”顾汐宁开口叫住他。 “不了,这孩子一向不太乐意见到我,多半也不希望我去打扰他。”雍国公脚步一顿。 “侯爷决定将禹放到我的族学,可有和你家夫人商量过?” “内子为了避嫌,一向不多过问蒋禹的事,某相信她不会有意见。” “国公爷,我建议你还是和她打个招呼为好,关于我的性格,国公想必有所耳闻。 我这人没去边关之前,就不是什么好性子,若是国公爷离开之后,令夫人借此来我这闹事,我是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对她客气的。” “侯爷的警告某家收到,回去会转达给内人。” 雍国公转目深深看了顾汐宁一眼,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顾汐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蒋禹和她走得近是因为他生母杨氏与她的姑母是闺中密友。 而蒋家和季家又是姻亲,杨氏过世之后,姑母经常接这孩子到家里玩,一来二去的,这孩子就和她混熟了。 那个时候雍国公在边关,顾汐宁并没有与他打过交道,只知道他那位继室不是省油的灯。 这位继室是在他妻子过世一年后就娶回家的。 也就是因为这么个缘故,顾汐宁心里下意识的觉得这位雍国公压根就不在意自己的前妻,也不在意前妻的儿子。 如今看来,他倒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儿子,但在内宅女色上有点拎不清,多半也是真的。 “姐姐。”雍国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之后,蒋禹走了过来。 “你父亲刚才过来了。”顾汐宁将视线转到他身上。 “我知道,他是来指责我不该住到姐姐这里来吗?”蒋禹拧起眉头。 雍国公世子在演武场边站了近两盏茶的功夫,他自然也看见了他。 “不,你父亲接任了夕宁主帅一职,不日就要离京赴任,他想在临走前来看看你,你今晚回去一趟,西境路途昭昭,这一去,短时间之内你们父子怕是不能相见。”顾汐宁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我……” “蒋禹,我觉得你对你的父亲可能有些误解,我感觉得出来,他心里其实是挺在意你的,同样你心里也很在意他,既然如此,父子之间有什么气好置的?” 顾汐宁瞧着他的模样,又补了一句。 “知道了,顾姐姐,我今晚就回去,对了姐姐,陛下让我父亲代替了你夕宁大将军的职位,你真的不生气吗?” 蒋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回来问了一句。 “真是个傻孩子,姐姐为什么要生气?顾家军之所以被称为顾家军,不过是顾家在那边带兵的时间比较长,却不代表这个军和顾家有什么关系。 姐姐现在已经辞了官,陛下无论派什么人过去,那都与我无关,不过在我看来,你父亲过去最为合适。 你呀,小孩子家家的,别尽琢磨这些不相干的事,而是应该放开视野,多想学习。”顾汐宁走到旁边,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 第四十五章、夫妻与父子 雍国公蒋迟回到家中之后,想起顾汐宁的警告,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关于儿子和妻子之间的矛盾,他了解不多。 在他看来,儿子不喜欢妻子,大概是出于继子与继母之间天生的对立立场。 妻子性情温婉柔顺,她对禹儿即便做不到像对自己两个亲生子女那般疼爱,却也不至于去害他。 他的继夫人姓崔,名瑜,嫁入国公府已有十年,替他育有一子一女。 女儿蒋妍,现年八年,幼子蒋霖,年方三岁。 崔家在前朝也是有名的世家,不过到了大靖朝,却逐渐没落,如今在奉安的勋贵圈中,崔家只能算二等流末。 家主崔颂玄身上并无官职,只挂了江远伯的虚爵。 倒是有个儿子不错,是军中新贵。 崔氏便是江远伯的幼女。 蒋家门楣显赫,蒋迟自身又才干不安,丧妻之后,想将女儿嫁过来的人家不在少数。 最后之所以会选中崔氏,是因为崔氏的颜色最好。 崔氏随其母到城外的龙云寺烧香的时候,遇到了点意外,恰好被蒋迟所救。 之后,蒋迟就选了她做自己的继室。 崔氏嫁过来的时候才十六岁,如今也不过二十六,虽生了两个孩子,却依然貌美如花。 雍国公回到家,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想起顾汐宁的警告,起身朝妻子居住的院子走去。 雍国公过来的时候,崔氏正牵着三岁多的幼子在花园里赏花。 蒋迟没有立即过去,他站在亭榭下,静静的看着花园里人比花娇的妻子和佳儿,面容不由自主的变得柔和起来。 “夫君,你回来了。”许是蒋迟的眼神太过专注,看花的崔氏被惊动,她抬目一望,看到站在不远处亭檐下的蒋迟,脸上立即露出温柔的笑容,并牵着幼子,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因走得比较急,快到亭边上的时候,蒋霖不慎被脚下的草绊了一下,身体不稳,不由自主的朝前扑去。 崔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将儿子拽回来,蒋迟的速度显然更快一些。 他一步蹿了过来,一把将儿子接住:“别走这么急,小心摔着儿子。” “对不起夫君。”崔氏俏脸上露出懊恼。 “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以后注意些就是,瑜娘,有个事我要和你说。”雍国公抱着儿子站了起来,目光落到妻子的脸上。 “有什么事,夫君吩咐便是。” “是关于蒋禹的,镇西侯要办族学,蒋寓自小与她亲近,自听说她要办族学开始,就闹着要从国子监出来,去她的族学,我已经答应他了。” “夫君,镇西侯被人喻为咱们大靖军神,自然是个了不起的人,可她是军人,从来没有办学的经验,我们若让禹儿从国子监出来,去她的族学,只怕满京城都要指责妾身不慈吧?” 崔氏先是一愣,紧接着满脸忧色。 “这是蒋禹自己的选择,与你有什么干系。”雍国公一脸的不以为然。 “夫君,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不知我们内宅女子的艰难,尤其是我这种继室,大凡禹儿身上有半点不妥,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我这个继母如何……” “可是现在满京城的人说的都是禹儿如何荒诞,却鲜少听到有人说你的不是。”蒋迟眉头一皱。 “夫君,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指责妾身故意败坏禹儿的名声吗?”崔氏呆了一呆,继而一脸泫然欲泣的瞅着蒋迟。 “我没这个意思,你性情温良,又怎会刻意去害禹儿,之前没人能管他,现在镇西侯回来了,难得禹儿听得进她的教导,他想去顾氏族学就让他去好了。 我不日就要离京,你没事不要往她面前凑,这位镇西侯不是你以前接触的那些内宅妇人。 她驰骋疆场多年,冷酷严厉,杀伐果断,你若无事跑去纠缠,她可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对你手下留情。届时你若瞌着碰着,受了委屈,我不在京中,怕是无人能为你做主。” 蒋迟瞧着妻子泪盈于睫的凄楚模样,心头一软,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知道了夫君,夫君既已经做了决定,妾身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至于去找麻烦,夫君请放心,妾身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断不会趁夫君不在的时候给夫君惹事。 只不知禹儿到了顾氏族学之后,是住在家里还是?他是国公府的世子,若一直住在侯府,怕是说不过去。 加上镇西侯是女子,禹儿也逐渐年长,这瓜田里下之嫌,多少还是要避一避。” 崔氏是个聪明人,眼见蒋禹转学之事不可为,不再继续纠缠,立即调整了策略,只要蒋禹还住在家里,她就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这事我还真没考虑,你提醒的对,禹儿是我国公府的世子,长期住在侯府确实不行,明日我去给镇西侯送学费,再和她谈谈。” 不过用不着他再去找顾汐宁,因为当天晚上蒋禹就回来了。 “父亲。” “回来了,你想去顾氏族学就去吧,明天我就去国子监帮你办理退学。” 蒋迟见儿子主动回家,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孩子去侯府住了几天,脸上的戾气都少了许多,让他去顾氏族学的决定,看样子真是对的。 复想起妻子的提醒,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不过有一点,你是我国公府的世子,长期住在侯府肯定不合适,过几天就搬回来吧。” “这是母亲的意思吗?长期住在侯府不行,住在书院总可以,顾姐姐既然要办书院,不可能不设住宿场地。 父亲不日将要离京,届时偌大的府中,只有我和母亲,为了避免瓜田李下,我觉得我还是住在学院比较好。” 蒋禹听到父亲前面一句话,心里一暖,脸色都变柔和了许多,可当他听完后面那句话的时候,脸顿时冷了下去。 “你这混小子说的什么混话!”蒋迟双眉一竖。 “儿子说的心里话,我与崔氏虽是名义上的母子,可我毕竟不是她亲生,这些年我的名声被人传成什么样了,父亲也不是不知道。 父亲长期不在京中,而我年岁渐长,若一直与继母同住一府,一旦有人想借此作文章,只怕容易传出流言蜚语。” 蒋禹一脸讥讽的开口,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蒋迟,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四十六章、太子选妃(一) 三月二十三,奉安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安阳长公主突然广发宴贴,将于三月二十八在公主府举办赏花宴。 京都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女都收到了公主府的邀请贴。 这是陛下在为太子选妃吧?各家夫人小姐接到帖子的时候,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在此之前,大家都以为太子妃是为顾汐宁留的,毕竟太子与她的感情在京都勋贵圈不是什么秘密。 哪知道最后峰回路转,顾汐宁没成为太子妃,却被皇帝封了侯爵。 没成为太子妃好啊,顾汐宁不做太子妃,其他的贵女们就都有了机会。 太子年轻英俊,才貌双全,京都大凡家里有闺女的,谁会对这个位置没点心思呢。 一时之间,奉安衣贵,首饰也贵,整个奉安城,大凡排得上号的服饰商号的订单都接到手软。 大家都在尽其所能的装扮女儿,希望自己的女能在长公主的花会上一鸣惊人,拔得头筹。 不说这些人的心思,但说顾汐宁,她也收到了一张公主府的请帖。 公主府的人来送请帖的时候,她正在顾四的院子里看他刚设计好的图纸。 这是一张关于族学改造的图纸,顾四根据她的口叙和要求,画了一张草图。 顾汐宁看到这张请帖,惊的嘴巴差点合不拢: “怎会给我下请帖,正常人都知道这个太子妃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或许是想让你去帮忙撑撑眼眼?”大嫂陈氏有些迟疑的接口。 她对此十分惊愕。 长公主的女儿与顾汐宁同岁,是顾汐宁为数不多的闺中好友。因女儿的缘故,安阳长公主对顾汐宁也颇为喜爱。 再加上顾汐宁如今的身望地位,不管是为哪一条,长公主都不会故意在这个时候给顾汐宁添堵。 唯一的能说得通的,就是希望顾汐宁去帮着撑撑眼。 “让三妹去帮忙撑眼不是给她拉仇恨吗?等日后成为太子妃的人听说自己是三妹给撑出来,心里能不记恨? 再说了,即便三妹已经表明态度,不会做这个太子妃,可她和太子这么年的感情摆这这里,让她过去帮忙撑眼,这不是存心给她添堵吗? 我都有点怀疑会不会是三妹推拒太子妃一事让陛下心里不满了,这才命长公主特意给三妹添堵。”心直口快的何时对此颇为不满。 “二弟媳,不可胡说,或许陛下是想给太子选一个明知道三妹和太子的事,但是心里却能看得透,拎的清的通达贵女。 当然,也可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毕竟这个太子妃就是日后的皇后,如果心胸不够宽广,心里对三妹有芥蒂,日后保不定会想方设法找三妹的茬。” 陈氏轻斥了一句,复又看了顾汐宁一眼。 “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长公主既然下了帖子,这个花宴,我肯定是要去的。”顾汐宁制止了两位嫂嫂的讨论。 回到松涛院,顾汐宁将请帖扔到一旁,人走到花园外的华亭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静静的看着满园春色发呆。 “小姐。”碧荷走了过来,开口轻唤了一句。 碧荷比她大两岁,心思细腻,从小跟在顾汐宁身边,对她和太子的感情比旁人都清楚。 世人都以为上了战场后的小姐郎心是铁,对太子的满腔深情不屑一顾。 只有她才知道,小姐坚强的外表下一直藏着一颗比常人更柔软、更细腻的心,不管是去边关之前,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正因为清楚,她才更加了解顾汐宁此刻的心情。 “我没事,碧荷,只是上了战场之后,许久没有机会感慨发呆了,趁机矫情一下。”顾汐宁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碧荷看着她的笑脸,目中的泪突然不受抑制的奔涌而出。 “哭什么呀,都嫁人了,孩子都有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动不动就哭鼻子。”顾汐宁从她身上掏出一块手巾递给她。 碧荷接过手巾,转身飞一般的跑了。 “将军,如果你真的喜欢太子……”已经换了侍女装束的灰鸽走了过来。 “别胡说,只是稍稍矫情感慨一下罢了,你家将军我,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女人,战场上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现在好不容易回到家了,难道还不许我偶然慨矫情一下?”顾汐宁喝止了她后面未出口的话。 转眼就是三月二十八,也就是长公主举行花宴的日子。 顾汐宁在边关呆久了,回到家之后不习惯穿女装,这些日子外出时大多穿的是男袍。 可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再穿着男袍到处跑就有些不妥了。 碧荷与紫芍更是铁了心要好好为小姐收拾一番,力求将她打扮的光彩照人,最好将外面的一众贵女的风头都压下去。 这两人都是从小跟着她一块长大的,感情十分深厚,她们一旦执着起来,顾汐宁都有些头疼。 不过打扮的光彩照人,去压一众贵女的风头是万万不能做的。 “你们把这些衣裙都收起来,别说今天这种场合我不合适穿这些,就算能穿,就我现在的模样穿上也有些不伦不类。” 顾汐宁看着摆在床榻上的那些色彩绚丽的衣裙和首饰,连忙摆手拒绝。 双方争执了半天,最后各退一步,碧荷拿了一件白底加浅紫缎面的女式骑装出来给她换上。 至于头发,青芍一开始打算帮她挽一个如今京城最流行的贵女髻,结果发现梳上之后与她的气质不太匹配。 无奈之余,只能按着顾汐宁的意思,将一头青丝挽在头顶,用一根浅紫色玉簪固定住。 “好看,咱们家小姐生的好,不需要华服首饰的点缀,走出去同样光彩照人。” 碧荷与青芍为顾汐宁打扮完之后,两人退开几步,上下打量了几眼,对她的形象十分满意。 经过大半个月的休养,顾汐宁的脸已经不像刚回来的时候那么黑。 虽说和京都闺女比起来还有不小的差异,但这一番收拾下来,看上去确实颇为引人注目。 “碧荷,紫芍,你家小姐我今天就是去客串个人头,又不是去和人媲美,要那么光彩照人干什么?” 顾汐宁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两个从小和着他一起长大的丫鬟。 第四十六章、十三岁的女掌柜 三月二十二,奉安西城月亮坊,一家刚挂出匾牌,燃完鞭炮的普通药材铺前围满了观众。 这家药材铺以前叫杨氏药材铺,现在新挂上的匾牌为泓安药材铺。 鞭炮声燃完之后,一个穿的簇新的蓝色布衣,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清秀小姑娘从铺内走了出来。 但见她笑眯眯的对着周围的观众开口道:“各位父老乡亲,各位走过路过的朋友,我们泓安药材铺从今日开始正式营业。 承蒙东家看得起,让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做了此铺的掌柜,别的大话我杨小怜不敢说,但有一点可以向大家保证。 即大凡从我泓安药材铺售出去的药品,都百分百的保证货真价实,所有入店的客人,我们都一视同仁,童叟无欺。 若有任何人发现我泓安药材铺的药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顾客,只要能提供明确证据,一律假一赔十,欢迎大家随时监督。” “是不是真的?”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起哄。 “当然是真的,我杨小怜年纪虽小,却也深知一诺千金的道理,我们这个药铺是要长期经营下去,断没有掌柜的在第一天说出的话,就不算数的道理。 但一条需要声明,想假一赔十,必须证明这个药材是我们泓安药材铺出去的,不是无中生有的栽赃陷害,如若有人想借机敛财,把我们当成冤大头,我们可是会报官的。 今天是我们店开张的第一天,所有的产品一律打八五折,有需求的父老乡亲和走过路过的朋友,不妨到店来看看。”面对起哄,小姑娘不焦不躁,不疾不缓的接口道。 “奇怪,这杨老三怎么会把药材铺给了杨小怜,他之前不是一直看这个孙女不顺眼吗?” 熟悉泓安药材铺底细的街坊们看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惊愕。 “这就是你消息落后了吧?这个药材铺前些日子已经被一个贵人买下来了,杨老三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钱财,还买了房美貌的小妾,回老宅美滋滋的过日子去了。 至于这个杨小怜,据说是贵人看重她制药的天赋,就把这个药材铺交给她打理。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觉得不靠谱呢,没想到是真的,这小丫头的表现也很不错啊,瞧瞧她这番话说得多好,哪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能说出来的。” 有那知道些内部消息的人,接口道。 “是吧,这么说来杨小怜还真是时来运转,遇到贵人了,不管怎么说,这孩子经营店铺总比杨老三强,杨老三黑心黑肝的,胡乱抬价不说,还经常参假。” 熟悉杨小怜的邻居大多对着小姑娘印象不错,为此,一听这话,立即议论开了。 “既然如此,我们都进去看看吧。”观众们议论了几句,一些恰好有药材需求的就抬步走了进去。 顾汐宁这天也来了,她穿着一袭普通的青袍,站在人群中听着左右群众的讨论,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抹笑容。 一开始她有些担心这小姑娘镇不住场面,没想到人家的表现远比她想象的好。 以这小姑娘表现出来的天赋,再加上有自己做后盾,相信日后定会给自己带来惊喜。 “将军不准备上去打声招呼吗?”跟在她身边的灰鸽瞧着她的表情,开口道了一句。 “不了,我出面不太合适,灰鸽,我已经不是将军了,你以后是不是换个称呼?” “侯爷。”灰鸽从善如流。 “在外面侯爷也不妥,要不尽量叫公子或者小姐?” “主上。”灰鸽觉得叫小姐和公子都不妥当,稍稍想了一下,自顾定下了这么个称号。 “走吧,对面有家茶楼,我带你上去品品茶。” 深知她性格的顾汐宁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头,她指着斜对面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茶楼开口。 顾汐宁转身的时候,被正准备回店的杨小怜捕捉到了身影。 看到这个身影,杨小怜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就想开口叫她。 可嘴巴刚刚张开,又想起人家来了,却没有进来,显然是不合适露面。 一念之词,她生生止住了差点出口的声音,面带笑容回店普。 泓安药材铺重新开张之后,店铺收拾的十分干净,所有药材都根据分类重新整理入柜,并在每种药材上都标上了明确的价码,看着既整齐又舒适。 大家一走进来就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待走进那些标了价格的药材前一看,发现同样的药材,比杨老三在的时候价格下调了两成左右,加上今天还打了八五折了,这样一算,就足足比以前便宜了三成五。 为此原本只打算进来看看的顾客,再看到这个价格和药材的成色之后,纷纷开始掏腰包。 鸿安药材铺开张的第一天,售出去的药材足足顶得上杨老三以前大半个月的销售量。 当繁忙的一天过去,店里请的一个伙计,杨小怜和她的母亲三个人,都累的有些腰酸背痛。 不过累归累,大家脸上的表情却都十分振奋。 尤其是杨小怜的母亲张氏,直到天黑关门,她看着抽屉里几近装满的钱,仍感到像在做梦。 “小怜?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最初听女儿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对方不怀好意,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当然是真的,娘,以后你安心打理铺子就好,咱们是真遇到贵人了,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用心把铺子经营打理好,不要辜负贵人的信任。 等咱们有了钱,就把弟弟送去学堂,我相信咱们一家人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好。” 杨小怜轻轻拍着母亲的手,眉眼间溢满笑意。 冯管家刚找到她,说让她接手药材铺、来当这个掌柜的时候,杨小怜心里也不是没有担心的。 她怕对方揣着什么不可报人告人的目的,可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让她心动,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邀请。 今天看到顾汐宁的身影,她心底最后的那点忧虑彻底消散。 既然出手的是顾将军,她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只要用心将铺子经营好就行。 第四十八章、太子选妃(二) “小姐生得标致,风仪更佳,他们既然有胆请小姐去,就要有被压制的准备。”碧荷一脸的固执。 她对公主府递帖子一事颇为不满,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时候给小姐递帖子,都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小管家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出门了。”顾汐宁瞧着两个丫鬟脸上的表情,只能举手投降。 “等等,小姐准备带谁去公主府?” “灰鸽。” “灰鸽?小姐,你带她过去是准备和人打架吗?”碧荷一脸的愕然。 灰鸽一听,顿时不高兴了,她跟着主上出去,怎么就是去跟人打架了?她难道不像一个合格的侍女? 灰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浅青色的侍女服,又摸了摸头上的丫鬟髻,继而一脸不服的瞪着碧荷。 “瞪我也没用,灰鸽姑娘,你自己去镜子面前照照,瞧瞧你那一脸生人勿近、杀气腾腾的样子,哪里像个丫鬟。” 经过二十余天的相处,已经习惯灰鸽的风格碧荷,不再像头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么畏惧她。 “好了,灰鸽以后长期要跟在我身边,不让她慢慢熟悉侍女的风格,难道一直像个冷面杀手一样跟着我?放心吧,管家婆,灰鸽心里有分寸,不会随便和人动手的。” 顾汐宁制止了斗鸡般的两人。 “小姐,像今天这种场面,你出门只带一个侍女实在太少了,把英兰一起带上吧。” 碧荷见顾汐宁执意要带灰鸽,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提出另外一个建议。 英兰是顾汐宁回府之后提上来的一等丫鬟。 她是土生土长的家生子,以前在大嫂陈氏的院子里做事,对京都贵女圈的规矩很清楚。 灰鸽形象太高冷了,碧荷担心她跟着到了公主府,要么应付不了那些贵女身边丫鬟们的软刀子,要么搞出血案。 “不了,有灰鸽足已。”顾汐宁摆了摆手。 她从前就不喜欢参加这种贵女们聚集的花宴,现在就更别说了,带着灰鸽,主要是为了镇那些企图莫名其妙前来搭讪的人。 至于灰鸽姑娘,自然想不到自家将军带她的用意是镇宅。 因为碧荷的嫌弃,灰鸽已经默默下了决心,一定要完美无缺的扮好一个侍女的形象。 她能当最好的侍卫,就一定能当最好的侍女。 长公主府在南城,侯府在中城,两府之间约有十里左右的路程。 距离不远,又是今天这样的场合,按理乘马车比较妥当。 不过顾汐宁不喜欢坐马车,也不想带那么多人,就与灰鸽两人,各牵一匹马,轻装简行,往公主府去了。 走了金雀街路口的时候,发现前路被两辆马车给堵住了。 那条路叫启阳路,也是前往公主府的必经之路,穿过启阳路,再转个弯,就是长公主府。 但是现在这条路被两辆马车给挡住。 这两辆车,一辆横在路中间,另一辆马头与车厢斜倾着,显然是两辆前各自从对面的街道过来时,不小心撞上了。 横着的那辆马车的车门已经打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身着明黄色留仙裙,裙身上镶有不少金色亮片的美貌少女,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持着马鞭,横指着另一辆马车怒喝: “花锦瑟,你给我滚出来。” “许叔,将马车后退,先蒋府的车先过去。”另一辆马车内的人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只轻声对自己的车夫吩咐了一句。 说话的声音轻柔悦耳,很显然,车里面坐的也是个年轻的姑娘。 “周府的人真是霸道,明明是她的车跑得太快,撞到了花家的马车,现在花家姑娘不与她计较,主动让路,结果这位周五姑娘居然还不依不饶。” 旁边恰好看到经过的路人已有人忍不住在小声议论。 这个少女正是来左相府,周家的五姑娘。 “谁在议论周府,有种的给本姑娘站出来。”周五姑娘听到这些议论声,立即将视线转向声源处。 说话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瞧他的着装打扮,应该是某个书院的学生。 这人胆子不错,被周五姑娘一瞪,竟真挺身站了出来,并梗着脖子开口:“是我,怎么了,路不平,众人踩,理不公,自有人议,明明是你不对,你......” 结果他一句话没说完,周五姑娘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抬手一鞭子抽了过去。 顾汐宁实在瞧不过眼,手指轻弹,一缕指风撞在周五姑娘手腕,周五姑娘手腕一麻,手中的鞭子应声而落。 “谁,谁在多管闲事?”周五姑娘又惊又怒。 “是我,朝庭花了这么多钱修路,给人走的,不是给你吵架撒泼用的,你莫名其妙的挡在路中央摆你周大小姐的威风,怎么,这奉安城是你周家的?” 顾汐宁控制着缰绳,缓缓走了过来。 “你是谁?敢多管周家的闲事,有种把名报上来。” 周五姑娘并不认识顾汐宁,见她一身骑装,风采却有隐压自己一头的趋势,心中怒意更旺。 “顾汐宁。” “顾,顾汐宁……”周五姑娘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呆住。 “你该称我顾侯爷,顾汐宁不是你叫的。”顾汐宁面色如水。 “你……” 周五姑娘在外被人追捧惯了,几时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一时只气的双眼发黑,下意识的就要怒斥,可目光与顾汐宁一撞,口中吐出一个你之后,后面的话都生生卡在喉咙。 “抱歉,我家小姐不过是见侯爷威仪摄人,一时失了分寸,还望侯爷见谅。” 就在这时候,一个衣着讲究的嬷嬷从马车上下来,急急走到顾汐宁面前行礼。 适才周五姑娘发飙跳下马车的时候,她一时没拉住,等她赶下来,事情已经变成现在这样。 “嗯,大庭广众之下撒泼失仪,最后却让自己的嬷嬷出来赔礼道歉,相府的家教着实不错。 不过周家姑娘的家教如何与我无关,我只想问上一句,现在你们能把路让开了吗?” 启阳路是一条主道,他们把路一挡,就这么会儿功夫,前后已经塞了不少车马。 花家的马车早在周五姑娘跳下来和人吵架的时候,退到了一旁。 周五姑娘气得浑身发抖,可让她当场与顾汐宁叫板,她没这胆子。 加上旁边的胡嬷嬷一直在使劲瞪她,周五只能不甘不愿的让车夫掉头,摆正车身,将路让开。 前路已通,顾汐宁没再多管闲事,她一抖缰绳,朝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周五姑娘见她离开,又转目去看花家的马车和那个多管闲事的儒生。 站在她身边的胡嬷嬷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堂堂相府,出了这样一位脑残又跋扈的姑娘,简直是家门不幸。 这位胡嬷嬷是近期被宫里的周贵妃派过来管教周五姑娘的,她心里虽觉周五姑娘朽木不可雕也,却不能任由她这么闹下去不管,眼见周五姑娘还待闹事,急忙伸手一把将她拽住: “五姑娘,再不走怕是要耽误花宴了,还有,今天的事若传回府里,相爷怕是要生气。” 第四十九、太子选妃(三) “许叔,适才帮咱们解围的是镇西侯吗?”待周五姑娘的马车离开之后,花家马车内,之前那个轻柔悦耳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回小姐话,正是镇西侯。”许叔应道。 被称许叔的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此人原是江湖上一个颇有名气的镖师,受了花家的恩惠,五年前来到花家做了护院。 适才周家马车冲上来的瞬间,若不是他的功夫和车技不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结果那位周五小姐不仅没有丝毫赔礼认错的意思,反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们这边,若不是镇西侯及时出现,他只怕都忍不住要出手。 “小姐,你应该下车去向侯爷道声谢的。”坐在花家小姐身边的嬷嬷低声开口道了一句。 “我这个时候下去,有故意套近乎之嫌,顾侯的恩情咱们记在心里即可。 许叔,得空时麻烦你去查一下之前仗义出言的那位公子的住处,切记万不可因咱们而让他受到什么无妄之灾。”花锦瑟朝嬷嬷摇了摇头,复又对外面的驾车的许叔交待了一句。 “知道了,小姐。” 花家虽不像周家那么显贵,却绝非任人欺凌的人家。 花家自前朝至今共出了七位进士,花锦瑟的父亲当年以探花之身及第,现任兵部侍郎。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四年前的探花,一个是去年的探花。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真正的书香世族,论门楣,可比岑家清贵多了。 不说花锦瑟的心事,但说顾汐宁,她到达公主府的时候,外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有几辆车门正好打开,车里的贵女由丫鬟和嬷嬷扶着从车上下来。 那几个刚下车的贵女看到她和灰鸽,微微愣了一愣。 这两个人的相貌都太过招眼。 不过看了一眼之后,大家就收回了视线。 顾汐宁样貌虽然出众,但瞧她的着装打扮,多半是公主府的女卫之流,不然今天这种场合,不会有人穿骑装过来,至于穿着丫鬟服的灰鸽,就更没什么可看了。 女卫丫鬟的样貌再好,也不会和她们形成竞争,既然没有竞争,自然无需关注。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差点惊掉她们的下巴。 但见那身穿骑装打扮的女子刚从马上下来,原本站在门口迎客的黄衫少女就飞一般朝她奔了过来:“顾姐姐,你来啦。” “郡主。”顾汐宁含笑看着她,这个黄衫少女正是昭明郡主。 “侯爷,昭敏郡主听说你今个儿要过来,早早就跑到外面我一起等着了。” 跟着昭敏郡主一起过来的古嬷嬷含笑道了一句。 “昭平姐姐本来也打算出来迎你的,不过她孩子还小,一时走不开,这是姐姐的侍卫吗?看着好有个性,长得也好看。” 昭敏郡主一把挽起顾汐宁的胳膊,视线落到灰鸽身上的时候,眼睛一亮。 “我是侯爷的侍女。”灰鸽觉得自己今天的身份是侍女,如果被人认成侍卫,那是失职。 为此,在生人面前向来不喜欢说话的她,罕见的开口解释了一句。 “好有个性的侍女,顾姐姐,咱们先进去吧,我姑母和昭平姐姐都在花厅等着你。”昭敏郡主听的一呆,接着又是一笑。 “古嬷嬷,你忙,我先进去。”顾汐宁将马递给马佣,又和古嬷嬷打了声招呼,就与昭敏郡主一起踏入了公主府。 “她就是顾汐宁?她来干什么?”后面的贵女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今天受邀而来的贵女,年纪都在十五六岁之间,绝大多数只听过顾汐宁的名字,却不知她长什么样。 顾汐宁被封了侯爵,就注定与太子妃之位无缘,按理来说,今天这样的场合,她根本不该出现。 “小姐,这里是公主府,请慎言。”今天能跟过来的嬷嬷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她们发现自家姑娘乱说话,立即出声制止。 顾汐宁无需回头,也知道这些贵女们在想什么,为了避免一会儿搞出什么血案,前往花厅的途中,她交待了灰鸽交一句: “灰鸽,你若不习惯应酬,跟在我身边就好。” 灰鸽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姐姐,你这丫鬟是新来的?”昭敏郡主听见顾汐宁的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灰鸽一眼。 “她是我的侍卫,至于侍女,今天是临时客串。” “哈哈,我就说嘛,她这气质怎么看都不像侍女,顾姐姐,你这侍卫太有意思了。”昭敏郡主哈哈大笑。 灰鸽抿了抿嘴,看样子她这个侍女确实扮得不成功。 不行,回去以后定要跟着碧荷青芍好好学习丫鬟的仪态表情,不然以后随主上去一些重要场合,被人一眼认出身份那还了得。 “顾姐姐,她功夫应该也很好吧?”昭敏郡主笑了一会,又问。 “还不错。” “姐姐,以后我每天去你府里学功夫好不好?你不在的时候让她教我也行。” 这姑娘性子活泼,平素喜欢舞刀弄棒,加上又有庆王爷那么个不随俗的父亲,逐渐也养成了一副没什么尊卑观念的性子。 只要看得顺眼,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她都不介意虚心求教。 “灰鸽可是很严厉的,你确定吃得了这份苦?”顾汐宁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顾三,你来啦。”不待昭敏郡主回话,一个穿着大红衣裳,挽了个妇人髻的美丽女子就扑了过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走了花厅的拱门外。 “多年不见,你都成为人妻人母了,性子怎还和当年一样急躁?” 顾汐宁看到朝自己扑过来的女子,眼角眉梢都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正是安阳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昭平郡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我这性子这辈子估计都改不了啦,你看起来倒是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哎哟,你的脸怎变得这么黑了?不过长的好看就是不一样,即便皮肤变黑变糙了,仍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昭平郡主围着顾汐宁转了几圈,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我在边关呆了那么多年,要是一点变化没有才叫奇怪,我回京的时日还短,府中杂事繁多,一时也没工夫出去走亲访友,没去看你,不生我的气吧?” 顾汐宁拍下她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 “生什么气?你是大将军,是武侯,你的天空注定与我们不同。 我们这些所谓的贵女,实际上就是一群关在笼子里的鸟,尤其是嫁人之后,哪怕夫家再开明,行事也不能再像做姑娘那般随心所欲,换成我是你,也不愿往这内宅里钻。” 昭平郡主的性子一如当年,爽直干脆。 第五十章、太子选妃(四) “顾姐姐,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只要看到昭平姐姐就会忘了我。”被冷落在一旁的昭敏郡主不依的叫了起来。 “坏丫头,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吃醋。”昭平郡主听到昭敏的抱怨,转过身就去拧她的脸蛋。 “顾姐姐,你看,昭平姐姐又欺负我。” “都别闹了,赶紧过来,顾三,我这有刚从庆王弟手里淘来的茶,庆王听说你要来公主府做客,特意让昭敏送过来的,这茶前几日他刚从外地谋来,你四叔手中说不定都没有,过来尝尝。” 昭平郡主还想闹,安阳长公主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见过长公主。”顾汐宁走过去行礼。 “起来,你和昭平的感情从小就好,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家晚辈,在我面前不必拘礼,给你下这个帖子,绝非本宫诚心给你添堵,而是…… 怎么说呢,陛下把给太子选妃的重担交给我,本宫是诚惶诚恐,这个太子妃如果选不好,我不仅没法向皇兄交差,也没法向我那好侄儿交差,不得已这才给你下了帖子,还望你不要怪罪。” 安阳长公主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她大概怕顾汐宁误会,一开口就解释邀请她的本意。 “长公主言重了,只是顾三多年不在京都,对京都的闺女们都不太了解,不一定帮得上忙。” “不用你帮忙,你跟着本宫一起喝喝茶,赏赏花便足矣。” “对呀,你跟着我母亲、我一起喝喝茶,赏赏花就行了。”昭平郡主朝她眨了眨眼。 顾汐宁忍不住苦笑,还真被大嫂猜中了,人家请她,就是让她来拉仇恨的。 以她与太子的关系,今天这种场合,往人前一站,立即就会引起全场贵女的敌意。 这主意只怕不是长公主一个人想出来的,多半还有陛下的意思。 站在陛下和长公主的立场来看,他们这么想好像没什么问题,可若站在太子妃的立场…… 她不知道其它的贵女们会如何应对这种安排,换成是她,只怕是打死都不愿来做这个太子妃。 “昭敏郡主,你应该是长公主请来陪外面那一众娇客的吧?” 顾汐宁不想多接这个话头,很快话锋一转。 “顾三说的对,昭敏,你该去花厅陪客了,我们迟一会儿过去。”安阳长公主一听,跟着将视线转到昭敏郡主身上。 “顾姐姐,那我先出去了,等忙完了花宴,我就去你府里找你啊。” 天真烂漫的昭敏郡主并不知这中间有这么多的眉眼官司,她今天的任务确实是陪外面的娇客,眼见大家都在崔她出去,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去。 “昭敏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黏你,顾三,你对孩子的吸引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长公主的看着昭敏郡主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可能是我当年太不着调。”顾汐宁笑道。 没去边关之前,和她同龄的闺中密友很少,确切的说只有昭平郡主一个。 但是年纪比她小上五岁以上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和她关系很好。 “能这么受孩子欢迎,只能说明你本性至诚至善。” “长公主就别给我戴高帽了,想当年在京都,谁不知我是奉安一害。” “长公主,康乐公主来了。”安阳长公主正和顾汐宁说话的时候,一个丫鬟快步走了过来。 “姑母,康乐未得姑母的帖子,不请自来,姑母不会介意吧?” 那丫鬟的声音刚落,一个响亮清脆的声音就从拱门外传了进来。 随着这道声音,一个穿着大红留仙裙的妙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她便是康乐公主。 康乐公主年方十七,她是周贵妃三十六岁高龄才生下的孩子,被当成眼珠子一般护着长大,性子颇有些跋扈。 “康乐来了,今天的花宴与往常有些不一样,怕你嫌闷,这才没给你下帖子,你别生姑母的气才好。”安阳长公主笑眯眯的接口道。 “康乐哪来的胆子敢生姑母的气,咦,这不是顾侯吗?”康乐公主嫣然一笑,目光落到顾汐宁身上的时候,口中顿时发出一声惊咦。 “顾三见过康乐殿下。”顾汐宁起身行礼。 “姑母,康乐知道你今天办花宴是给太子哥哥选妃,你不给康乐下帖子,康乐能理解,可是顾侯为什么会在这里?” 康乐公主没有理会躬身行礼的顾汐宁,而是一脸诧异的看着安阳长公主。 “怎么,姑母宴客,请谁不请谁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安阳长公主见康乐一到,就如此咄咄逼人,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康乐公主显然没料到安阳长公主会如此不给自己面子,脸上的笑不由一僵。 “长公主,贵女们都到了。”恰好在这个时候,长公主身边的林嬷嬷走了过来。 “姑母言重了,康乐就是开句玩笑,顾侯请起。”经林嬷嬷这一打岔,康乐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人齐了,咱们就该过去了,康乐,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吧。”康乐认的错,安阳长公主自然不会再纠着不放。 至于顾汐宁,心里则是苦笑不停,她跟着长公主一起露面,本来就够拉仇恨了。 现又多了个明显看自己不太顺眼点康乐公主,一会儿场面还不知怎么混乱。 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她人已经到了公主府,无论接下来的戏多难,她都得陪着长公主一起唱下去。 “见过长公主,见过康乐公主。”正在花园里赏花的贵女们看到长公主和康乐公主过来,齐齐向她们行礼。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你们都是娇客,把这当成自家的园子就行,不必拘谨。”安阳长公主摆了摆手。 今日到场的共有三十多位贵女,文臣武将的家都有,年纪都在十五到十六之间,各个衣着华贵,相貌不俗。 即便是长相不那么出众的,气质谈吐也颇佳。 总之这么多花骨朵般的小姑娘站在一起,对顾汐宁来说,是件十分赏心悦目的事。 她站在长公主身后,目带欣赏的看着这些小姑娘。 顾汐宁在看她们的时候,这些贵女们一个个也在悄然打量顾汐宁。 “大家是不是都对我姑母身后这英姿飒爽的姑娘感到好奇?” 站在安阳长公主旁边的康乐公主转头看了身后的顾汐宁一眼,眼珠微微一转,笑眯眯的开口道了一句。 一些性格内敛的姑娘被康乐公主这么一问,顿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的移开了视线,可有些胆大的则是大声答道:“是。” “她就是咱们大靖军神,也是最近刚受了侯爵的镇西侯。” 康乐公主的话音一落,现场顿时一静。 即便大家都知道顾汐宁的身份,可康乐公主当着大家的面,就这样把她的身份给说了出来,是存心给大家伙添堵么? “顾侯,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不知当讲不当讲?”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高挑,相貌俏丽,肤色却略微偏黑的姑娘打破了寂静。 “姑娘贵姓?” “回侯爷,我姓杨。” 这姑娘是户部侍郎杨大人的嫡幼女,她的父亲是周相的忠实追随者,她则是周五姑娘的忠实跟班。 “杨姑娘但讲无妨。” “听说顾侯少年时期与太子殿下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