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系统是真司机 午夜时分,刚与同事分开的韩铭,歪歪扭扭地走在闹市街头。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可这座华夏的二线城市,并没有打烊的迹象,依旧是灯火通明。 今天对韩铭来说,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因为有两件喜事同时发生在他身上。 古代的久旱甘霖、他乡故知、大小登科四大喜事,到了当今社会,就变成了十六个字,“升职加薪、房贷还清、几个饭友、一双小手!” 身为临床医学八年制三连读的一员,韩铭闯过了残酷的独木桥。博士一毕业,他幸运地进了这里的一家三甲医院,一干就是六年。 而立之年,在上午拿到银行出具的房贷结清证明后,下午医院就出了公告,他不久之后就可以成为医院的副主任医师。 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个职位,不得不说,领导还是很器重他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冷静的性格,外加过硬的技术让人挑不出毛病。 在华夏双喜临门,请客吃饭、唱歌,同事之间一起聚聚,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韩铭自然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大手一挥,选得都是上档次的地方。 生平第一次喝多的他,婉拒了同事的帮忙,独自回家。在离小区只有几百米的时候,他有点忍不住了,抱着一个垃圾桶疯狂喷涌。 把多余的酒吐了出来,又吹了一会冷风,总算是清醒不少。 就在这时,韩铭眼睛一花。前方不远处,有个小朋友跌跌撞撞地走在马路上。而在这条连夜赶工的道路上,一辆水泥罐车正加速后退。 小孩走在车辆的侧后方,旁边还有水泥板挡着,属于视野盲区。眼看就要酿成惨剧,韩铭将他一把抱过,急忙转身。可被酒精刺激的小脑,明显不在工作状态,只跑了一步他就摔倒了。 “咔嚓”的骨裂声,被轰鸣的引擎声所覆盖,他条件反射地把小孩抛向了一边。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韩铭心想,“还好今天喝了酒,根本不痛啊!” …… 再次清醒时,韩铭发现眼前一片漆黑,自己缩在一个无比狭小的隔间里,腿都伸不开。 他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衣服,拼命地揉着太阳穴,“现在还这么晕,可见喝的是真酒!” 状况缓解之后,才有空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摸黑扫了眼这个和医院厕所同款设计的笼子。 为什么说是笼子呢? 这个小房间的长宽也就一米多一点,高度不知道,反正成年人在里面只能屈身。更何况,这里的大半空间还被一张案桌占了,能容人的地方几乎没有。 此时,韩铭心中满是疑惑,“自己明明救了人的,怎么感觉像被抓起来坐牢一样?看守所的待遇,不至于这么差吧?” 坐了几分钟,等头晕的感觉完全消失后,他也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小心翼翼地摸到案桌边,在极低的能见度下,大致看清了桌上的摆设。想了很久,他拿起两块小石头,在下面垫了一张薄薄的东西。 石头碰撞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特别明显,韩铭还听到隔壁有动静。 他没有理会,全神贯注的敲着石头,等擦出的火星掉落在薄片上,慢慢地吹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这个小屋终于有了亮光! 见灯油不多,韩铭快速查看桌面上,以及周边的所有东西。可是越看,心中的疑惑就越大。 绑架? 这不太可能,自己刚还清房贷,现在一穷二白。 真人秀? 也不太现实,认识的人都知道自己的脾气,要是有公司敢这么做,裤子都能被讹掉! 最后,韩铭以有限的知识,结合所处的环境,加上不大的脑洞,确定他貌似中奖了。那场车祸,自己应该是死了。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身上没有伤疤!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穿越吗?” “Bingo!这位乘客,您是我见过的,最冷静、也是最快发现真相的一位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刚经历诡异事件的韩铭吓了一大跳,手上的油灯差点倾倒。幸好平时习惯了各种突发状况,才没有酿成惨剧。 摸了摸胸口,他用油灯四处照了照,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沉默了几分钟,他小声对着空气开口:“你是系统?” “哇!这位乘客,您真的好聪明。” 韩铭吸了长长的一口气,问道:“我现在这样,是你的功劳?” “是的,很高兴为您服务,我是畅游诸天公司的导游系统,工号是10001。”开始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能解释一下吗?” 系统貌似很高兴,“当然!您一共救治过三百七十七人,加上那晚用生命救下的位面之子,您的功德超过百万。我们畅游诸天公司,就是专门为您这样的大功德主服务的。” “在您的灵魂消散之际,我们抽取了您身上的全部功德,开启时间通道,把您送到了古代。这样,您就不用受那轮回之苦,可以直接享受下一份人生了。而且,还不用失忆哦,是不是觉得很惊喜呢?” 韩铭听完后,轻轻地笑了出来,“呵!未经同意擅自动我的东西,我有要求你们把我送过来?我这人喜欢受苦,麻烦把功德还给我,带我去轮回。” “不行的,一旦收取,功德概不返还。” “我可没让你们出手,这是抢劫?” 系统见他不好糊弄,直接下了定论,“我们公司在多个世界都有类似服务,能参加时空旅行,证明乘客您真是亿万里挑一呢!活动是不可终止的哦,反正结果也不能更改,您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其实韩铭心里早就有数了,也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刚才只不过是宣泄一点不满而已。 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他问了一句,“你们收了我那么多功德,我的金手指就是你吗?” “不是哦,我只是负责把您带过来!等您熟悉情况之后,我就会离开的,这是属于您的个人旅程。” 韩铭都快被这无耻的公司气笑了,“那我还不如留着功德去轮回,起码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你们连个金手指都不给,这就过分了吧?人家快穿也就收点功德,还把任务做的漂漂亮亮的!” 系统一惊,“您也知道我们公司的快穿部门?不过金手指是肯定没有的哦,您还是快解决现状吧,我也好完成任务。” 听到这惊讶的语气,韩铭心中一愣,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有什么好解决的!看这环境,我应该在类似明清时代的科举考场上吧?” “我的头发还在,说明不是清朝。虽然我读书不多,但还能背几首诗。写几首清朝出名的诗,很容易就震惊考官吧?” 系统立刻接话:“对不起,据我了解,您并不精通古汉语,不会写繁体字呢!” “那就搞策论,只写几个通用字,点明精要,总会有考官识货。” 系统又说道:“对不起,您未掌握毛笔书写技艺。考官会因您的爬虫字体,认为自己受到极大侮辱,从而对您追责。” 哟,瞧这幸灾乐祸的语气,事无巨细的情报! 韩铭面色沮丧地开口,“那不考总可以吧?能参加科举的,家境一般不差。我可以当个米虫混吃等死,顺便娶个美娇娘,为加速人类进化添砖加瓦。这么一想,超过一个老婆也不犯法啊,诸多婀娜……” 见他的脸色转眼就恢复了,还面带红光,系统开始出大招了:“对不起,您的双亲已过世多年,此前一直借住在叔公家中,考资也由全族三百八十四人共同赞助。” “此外,身为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才子,族人早就张灯结彩,提前庆祝您高中。并且准备大摆流水席,宴四方宾客。这个时候,恐怕猪都已经杀好在褪毛了,只等您回去开席。” 韩铭:…… 这个答案如同一个炸雷,他没想到这家公司的底线,根本就没有,“我*尼玛,老子刚买完房,现在你们连个房都不给?我现在自杀,能回去吗?或者,轮回也行。” “不行,哦!” “哦尼玛呢,这是?来来来,你来试试!还有脸说什么不用失忆,你特么倒是把这个身体的记忆传给我啊!” 系统贱兮兮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不起,这是公司新出的业务,为的就是加大开局难度。还有,本次活动的最终解释权,归畅游诸天公司所有,您有问题可以到指定渠道反馈哦!” 韩铭直接爆发,“赶紧滚!” “好的!感谢您参与此次活动,本次服务由10001号导游系统为您服务,请对本次服务进行评价:一、满意;二,非常满意;三、满意的不行;四、感动得无以复加,因此失声。” 韩铭黑着脸听完,一直没有说话。 系统一副已经料到的样子,哈哈大笑,“鉴于乘客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此次服务自动评价为满意。我不愧是王牌导游系统,依旧保持着百分之百的满意率!” 得意完,系统对浑身冒火的某人说道:“再见啦,尊敬的乘客,祝你生活愉快,哦!” 随着声音渐行渐远,韩铭突然抬起头,对着虚空大声说了出来:“我选四!”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系统惨叫的声音,以及另一道机械声:“顾客给予本公司第一个差评,现返还一半功德至顾客账户。执行系统10001号,降级为实习导游系统,以儆效尤。” 机械声消失后,系统没有立刻走,而是用充满疑惑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你能看破?” 韩铭朝上方露出一个微笑,“再见啦,智障的系统,请你规范驾驶,哦!” 第二章、危机四伏 成功扳回一城,韩铭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情绪。远处正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快速的朝这边汇聚。 他刚才大声说话的行为,已经算是扰乱考场了,往严重了说,可能会被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韩铭虽然不打算考,但弃考和被人赶出去可是两码事! 他掂了掂还有些许温度的油灯,摸到边缘破损的地方,右手食指狠狠地按了上去。 监考官带着一众官兵过来,直接打开了韩铭这间号房,问道:“丙字一百三十号考生,因何故惊扰文圣之灵,不曾默诵考规?” 韩铭低着头,在脑海里疯狂回忆,自己看过的历史正剧。运气还不算最坏,起码能听懂对方说什么,“考官的话,听上去带的南方口音,可以现学现卖。”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大人恕罪,学生梦醒之际,脑中灵光乍现,立时焦心不已。是故,翻身而起,不想乱了方寸,手为此灯所伤,因而高叫。” 监考官拿了个火把,从上到下对着他照了一遍,看到还在流血的手指,心中升起了几分同情之心。 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记名一次,若有再犯,一并处理!”监考官说完后,把门重新锁上,这才带人走了。 韩铭看监考官离开,这才舒了一口气。折腾许久,肚子也开始叫了起来。他找到一个篮子,拿出一块比石头还硬的饼。 那味道简直了,跟吃沙子一样,非常喇嗓子。强行用水灌下去后,总算是有了饱腹感! 继续坐牢的时候,他想到系统那疑惑不解的语气,笑得很开心。 韩铭睚眦必报,就算没能力打死你,也必须咬上一口。 从系统说出他不精通古汉语后,基本就可以确定,这一切都可能是它搞得鬼。甚至那个孩子,都可能是它弄出来的。 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他身上的功德! 听出系统有些心虚快穿这两个字,韩铭大胆猜测,它不是什么正经的系统,可能一直在抢同事的业务。自己原本应该被快穿部门接待,花费功德去扭转什么结局才合理。 但不管怎么样,能坑一把对方也是极好的! 说来好笑,系统在描述四个评价的内容时,说到最后一个,他觉得那个语气相当熟悉。跟把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只挑快下班时间来咨询的病人一模一样。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全都是帮朋友问的,还专门问各种尴尬的男性问题。也不知道,他们哪来这么多,只得这种病的朋友。今天是你,过几天换了身衣服,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就这,韩铭还只能耐心地回答,毕竟这关乎医患关系。可每次,他都想对着这些人大吼,“虽然我懂这个,但老子也不是泌尿科的啊,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下,不要隔几天就来问一次?” 想起往事,他脸上泛起几分笑容,却很快熄灭了。 回不去了啊! 与这句话对应的,则是经典名句,“来都来了!” 既然往事不可追,韩铭决定认清现状。 从环境来看,大致可以断定,这是类似于明朝的科举考场。桌上有四套答卷,策论和经史已经答完,还剩下算学和诗词。 现在他要考虑,如何才能安稳过关? 系统透露出的信息,这身体的主人是大才子,承载着全族的希望,有很大可能高中。如果没有特殊理由,交白卷是行不通的。 否则,考官稍加打听,就可能判他个不敬先贤、对科举不尊重的罪名。 假设韩铭作答,先不谈系统提到的那两点,因为弥封这个工序,还是有可能避免那种情况的。单说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这就很扯。已经做好的卷子上,只填了个考号,交卷时可是要在四份答卷上署名的啊。 虽然穿越定律之一,就是穿越者和被穿者同名同姓,但万一不按套路,自己岂不是冤得慌? 这才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没有丝毫记忆,信息差大得都拉胯了! 写肯定是不能写的,露馅的概率太大。如此一来,找什么理由才好呢? 而且,还不能连累到族人。毕竟在一荣俱荣,带有连坐性质的社会,皇权至上。 号房渐渐亮了起来,周边也陆续有起床的动静。接着,就是那让人无语的声音,以及味道。 韩铭忘了,科举可是要连续好多天的。在此期间,考生都不能离开这房间,包括吃喝拉撒睡。 经隔壁提醒,他在角落发现了一个小桶,上面盖着盖子。想了想,还是没勇气打开。 好吧,必须速战速决了! 正苦思冥想时,经过简单处理的右手,还是有一点疼痛,这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再来一次?” 细究之后,韩铭认定,受伤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然而,伤哪里,可就有讲究了。 如果还在自己的手上做文章,伤得轻了就不行。因为科举的重要性谁都知道,只要手没断,你就必须写。 可伤得重了,怕是会影响以后的生活。 挑来看去,职业的敏感性让他选定了一个位置,那就是脑袋! 纵观医学发展史,只有头部的病最不好治。身为大夫,最怕的就是别人只会对他说头疼,而在脉象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打定主意,韩铭开始思考实施方案,定好细节。 他极尽所能,连事后怎么申请赔偿都想好了,时间也才过了一个来小时。有点无奈,“剩下的时间,怎么过啊?” 典型的学渣盼下课,考场熬时间。这肯定是要在夜间动手的,白天目标太明显,容易引发骚乱。 就这么干坐着也难受,韩铭开始翻试卷打发时间。文史的答卷都写满了,看起来无比舒适,也让他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那工整的蝇头小楷,美如画的卷面让人惊艳无比,打印机也不过如此吧?就是给他五年时间,都练不出来。 韩铭叹了一口气,“只能再顺带伤一下手了,这字迹实在模仿不来!” 空白的两张试卷,诗文要写三道,分别关于白雪、秋景、圆月。他只扫了一眼,直接丢到一边。 满怀期待的看着数学卷子,却发现上面只有五道题。基本都是测深度、相遇、问单价的题目,只要能看懂题目意思,初中生很快就能做出来。 从试卷来看,算学得到了一定重视,但地位不高,还处于起步时期。 不能明知道答案还去算一遍,他只好揣摩起出题人的意思。为什么野鸡和野鸭,会跨越千里之遥,奋力相会呢?这是旷古烁今的爱恋,还是解不开的世仇,要决战大湖之中? 为什么两夫妻上街,会因为买梨、还是买沙果打起来呢?身为读书人的丈夫,还直接被妻子按在地上痛揍,这是出题人的亲身经历吗? 就这么瞎想了一天,加上水米未进,韩铭很好地展现了一个病弱书生的状态。 拿出傍晚发的灯油,小心倒在灯盘之中,等周边想起鼾声后,他开始点灯。 号房三方都是墙壁,只有南面是一扇可以拆卸的半截门,一米五左右的高度,夜间上锁。 韩铭站了起来,歪着头才避免顶到上方。他装作伸懒腰的样子,默默看着有虫蛀痕迹的横梁,寻找动手的位置。 手不断在横梁上摸索,他突然发现上面有个尖锐的口子,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切出来的。 韩铭心里一惊,把油灯举起来,照着这个怪异的地方。 这一看,还真是有了不得的发现,整个横梁被切了三个刀口。中间,连接墙壁的两端,都差点被切断,只是勉强保持形状。 仔细看的话,还能清楚地找到一个向下的弧度。 “到底是谁要杀他?” 本来韩铭心中就有些奇怪,怎么会直接穿到考场上。他能来这里,说明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已经悄无声息的死了。 这个横梁,就是对方的双保险! 有了这个结论,再次观看的时候,他用手托着横梁,避免出现意外。就在手接触横梁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个异样的凸起。 韩铭一愣,立刻放下油灯,换左手托着横梁,腾出右手把那个凸起抠开。几分钟后,他看着桌面上卷起的纸条,心中一阵冰寒。 好一个杀人诛心! 对方的手法可真是绝,杀了人还要给你泼脏水,顺带坑害全族三百八十多人。不出意外,家族出现科举舞弊之人,这个家族在这一朝都不可能走上仕途。 如果不是他今晚准备撞粱,恰好发现了异常,这里过不了多久也会坍塌。然后,纸条就会被发现,那个时候,他就是死了也会被人骂活该! 才来一天,这过的可真是惊险刺激。 韩铭把纸条拧巴拧巴,直接吞进了肚子里。接下来,他仔细地检查了所有地方,确定没有其他东西后,开始行动起来。 既然对方想玩,那就玩大点! 他把所有的试卷都放在小案桌下,熄灭油灯,摸黑站在那里。注意到两边没有动静,右手不断挤压着靠西面墙的刀口。 “吱呀”一声,横梁整个断了,手上的压力陡增。 韩铭慢慢蹲下,一点点将房梁引下来,最后猛的放手,身体扑向小桌。虽然已经卸了不少力道,可他的后背还是重重的挨了一下。 在晕倒之前,他稍稍弓起身子,把试卷放在身下,顺带留了一张没写的在小桌边上。以此,表现出一副努力保护试卷的样子,同时在脑袋上抹了几把灰。 做完这一切,韩铭心中暗暗发誓,“你最好一辈子都不露头!” 第三章、谋划 韩铭是被疼醒的,睁开眼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异常虚弱,动一下都难受得不行。他趴在床上,艰难地转动着脑袋,扫了一眼当前环境。 身下是一张雕花木床,腰部以下盖着薄薄的被子,一扇屏风挡在床边,床头还有一个衣架和一张小案。由于角度所限,基本只能看见这些,他猜测这应该是一间客房。 静静躺了几分钟,在他想翻身的时候,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碗。 小姑娘看到韩铭醒了,惊讶的捂着嘴,“韩公子,您醒了!婢子叫小菊,是老爷叫来服侍您的。” 韩铭和她打了个招呼,问道:“敢问,贵府老爷是?” 小菊把碗搁在小桌上,笑着回答:“我们老爷是吉州学正!” “学生何德何能,劳烦学正大人挂怀,深感惭愧。”韩铭发自内心地感谢一番,对方可是实打实地救了自己。 小菊对着药碗舀了舀,端了过来,“韩公子,婢子先喂您喝药吧。喝完药,婢子就去禀告老爷。” 看到这么小一姑娘,慢条斯理地喂药,韩铭觉得很违和,“多谢小菊姑娘,麻烦你了。” 小菊脸上有点红,“当不得公子这声谢,本就是婢子分内之事。” 几分钟后,药碗见底,小菊告罪一声:“公子,您好生歇息,婢子先行告退。” 韩铭点点头,见小姑娘躬身半退,向后走了好一段路,才转过身出门。他心中感叹不已,“这个学正大人的家风,真是可见一般。该死的封建社会,怎么……” 房间就剩他一人后,韩铭开始在心中想着接下来的应对。 首先,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第二,一定要表现出自己伤得很重;第三,强烈要求查明真相;最后,彻底解决科举这件事。 他是真的不想再考试了! 上辈子,韩铭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小学的时候连续跳了两级,别人高考十八,他十六。虽然只差两岁,但他还是感到有些格格不入,终日与书本为伴。 所有科目中,他酷爱数学,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高考志愿选的无一不是与之相关的专业。 可能上天就喜欢跟他开玩笑,就像他一朝双喜临门,转眼魂飞魄散一样。 父母瞒着韩铭,偷偷修改了志愿,与某医科大学签了协议。就这样,十六岁的他,开始了八年的三连读。 他没什么表示,只问了一句,“如果是小弟,你们会改他的志愿吗?” 韩铭记得很清楚,当他问完这句话的时候,妈妈立刻红了眼睛,吼道:“能一样吗?他现在都不能在外人面前叫我们一声爸妈,你能和他比吗?你只要去这里读书,你弟弟就能有个好学校接收他,你就不能帮他一把吗?”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回过家了。借口都是现成的,不努力就会被刷下来,对小弟有影响。 其实,韩铭一直不太理解,在计划生育那么严格的年代,非要生二胎是图什么。生下来挂在姑姑的名下,听着孩子叫自己舅妈,他都觉得别扭。 可这一切,也不能怪在他韩铭头上吧? 从六岁起,他就独自照顾自己。读书不花钱,吃饭学校也包了,一年四季穿校服,内衣还有老师送。 看到他什么都不用管,父母往姑姑家跑的就更勤快了。一年到头,他们和韩铭说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最为过分的,每次家长会,都是自己代表自己。 本就比同学年龄小,混在一堆家长之中,谁不尴尬? 因此,机缘巧合来到这里,他内心除了被强行安排的愤懑,伤心留恋是不存在的。 反正他在那边也从来不和家里联系,除了每年年底汇一次款,也从来没有和同事说起过家庭情况。 这次他是救人身亡的,遗产加上保险,应该能还掉这点血缘亲情了吧? 医学专业本就不是自己喜欢的,韩铭只是机械性的应对,不挂科就好。他多余的时间都是花在数学上,算是一个狂热的业余爱好者。 现在从零开始考科举? 对不起,他还是做几道数学题吧! 就在韩铭神游天际的时候,一个身高近六尺、年纪四十上下,身着青色长袍,面相周正,手捋山羊胡的男子正盯着他,眼神锐利。 回过神后,他连忙起身,不料牵动了伤口,疼的嘴巴一咧。 男子摆摆手,“尔身上带伤,就此趴着!此番只当家常叙话,依你家中习俗,我唤你一声五哥,你唤我严叔,如何?” 韩铭呆了几秒,连忙回道:“蒙大人不弃,学生逾矩了,见过严叔。” 严学正满意地点点头,“五哥,除右臂、脊背外,周身可还有不适之处?” 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韩铭赶紧抓住,“别处,倒不曾有异。然,此次醒来,只觉灵台神思不明,犹如混沌。默诵经史典籍时,更是晦涩难行,不知是何故。” 严学正听他这么说,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还有何状,细细讲来!” 韩铭一脸苦恼之相:“往日熟记于心之文章、诗词,此刻丝毫记不得详情。偶然忆起某诗文之名,方才知晓,此前竟已学过。” 严学正盯着他看了好久,心中惋惜不已,“竟伤的这般重吗?想我吉州,多年方出一少年俊杰,惜哉!此等宵小,安敢如此?” 暗自感慨了一番,严学正面色和蔼地说道:“多思无益,汝好生将息,诸事勿忧,某在耳!” 韩铭平静地点点头,看着严学正出去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么说话,真是累死个人,脑细胞都不知死了多少,还不知道有没有引起怀疑。 在小菊的帮助下,他吃了顿比较精细的饭菜,却是淡而无味,嘴巴有种要造反的冲动。 下午的时候,严学正又过来看望,还带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韩铭一见此人,老远就嗅到了同行的味道! 老大夫花了半个小时,仔细给他把过脉后,神色狐疑。 他又对着韩铭仔细询问了一番,打好腹稿后,这才对严学正说道:“此乃心悸之症,以至惊惧入脑。老夫早年游医时,有幸得见一二。为贼人所戮之村庄,生还者多不能食肉,见腥则胃涌。” 韩铭不禁大为佩服这位老人家,真是很有几把刷子。他面带欣喜地问道:“郎中,此症何解?” 老大夫看了看他,只顾自己摇头,直到人急了才慢悠悠地说:“此症无解,公子宜早作打算,另谋他路吧!”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韩铭沉默了很久,努力扬起一个笑脸,“吾沐先贤之光十余载,足矣!而今,非吾不诚,实不能也。严叔不必介怀,圣人之道,旨在教化万民,来日以此残躯,定当仿之。” 严学正拍了拍他的左臂,“此言大善!” 等诊完病,严学正让大夫和仆人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房间就只剩他们二人。 韩铭知道,这是要说结果了,打起精神听着。 严学正思量了很久,叹了口气:“五哥,是我无能,愧对于你。” “还未报您活命之恩,大人何出此言?”韩铭脸色严肃。 “既无怨,何故称大人?” 韩铭心中一定,这个关系算是稳了,有个靠山也不错。他笑了笑,“严叔,您说吧,我受得住!” 严学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脸色略显愤懑:“此事,上峰已有定论,实属巧合。特命吾等,不得纠缠。” 韩铭心里有数,能在科举考场上动手脚的,这背后的势力肯定不一般。他诚心道谢:“严叔,到此为止吧,此乃命数。” 严学正眼睛如鹰一般,发现他心态平和之后,笑着点头:“五哥,此次大比张榜,定于七日后。然,五日夜,府学设宴,是为‘登门’。与宴者,皆身负才名,汝当在此列。” 韩铭心底打鼓,问道:“严叔,此为何意?” 严学正摇头不语,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我已遣人往五哥家中递信,想来不日可回,稍安勿躁。” 夜间,韩铭躺在床上,不断回想着严学正的话,总觉得大有深意。 现在他世事不明,如同在走钢丝,踏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现在报仇是不用想了,怎么度过眼前才是紧要的。 说话上面,只要注意口音,问题不大。手已经伤了,也不担心笔迹问题。关于才学,可以用怪病来遮掩,应该不会让人怀疑。 那么,值得注意的,就是这次宴会了。最好是低调去,低调回,就当走个过场。 但一般而言,墨菲定律是很准的,不出意外的可能性不高。 有才子的身份,自然会有相熟之人,也就会有不服气的。难不成,还要走一套,被挑衅、隐忍、出言相激、忍无可忍的打脸流程吗? 听上去挺带感,可现在他和文盲也差不太多,脸反过来要被别人抽肿了。 韩铭认真思考后,觉得自己的病,还是应该再重一点,被人看成老年痴呆最好。 最后就是,这个宴会莫名其妙,放榜之后还有鹿鸣宴啊。此时急什么呢,连他这个考了半场的人,都要参加? 套用现代企业的做法后,韩铭得出一个结论:参加这个宴会能得到好处,这是补偿!而时间恰恰又是在放榜之前,莫非还能那么玩的? 第四章、亲人 平静地过了两三日,韩铭身上的伤也渐渐好转,可以下地走动了。 这天,他在小菊的帮助下,坐在石桌边晒太阳。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和香茶,而且不需要他动手,只需张嘴。 才几天的时间,韩铭已经对这种腐朽的生活状态,适应良好。就跟没长手似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几乎所有的事,小菊都做好了,他只要当自己是个废物就行了。 这种生活,实在是舒服啊!也难怪科举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一朝高中,几乎等于跨越了一个阶层。然后,也可以如此享受了。 抛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韩铭的理智还在,这种日子他也就能过几天而已。无论学正大人出于何种目的,现在先享受了再说,就算事后被赶出了也不亏。 喝口茶,压了压嘴里甜腻的味道,他又抓起一个香瓜。还真不是他定力差,这种生活的腐蚀力度,可比现代贪污、养小蜜大的多。 不过这里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比如上厕所,每次都让韩铭……算了,不能细说。 他在阳光中昏昏欲睡,小菊则贴心的在后面打扇、倒茶、扒果皮。 “如此堕落的生活,简直太消磨人的斗志,这样不行,过完今天我一定要振作。” 即将睡着的时候,一位管家打扮的人,带着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这两人都穿着粗布衣衫,身上有许多地方都没遮住,显然阶层不高。 老者看到坐在桌边的韩铭,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抓起他的手好一阵观看。之后,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五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汉子的眼眶也红了,憨厚地笑了笑,“总算是上天保佑,五哥看着不像以前那般瘦了。” 韩铭心中一紧,这又尼玛是修罗场,自己根本不认识亲人好不好?就算这位老人大概率是叔公,那这位男子是谁?叫一个不叫另一个,这还是哪门子的读书人? 见他一直在发呆,老人悲从中来,哀叹道:“五哥,你,连叔公和三叔都不认得了?” 总算知道了关键信息,韩铭就不装了,拿出了自己苦练几日的口语。他对小菊说道:“小菊姑娘,能不能让我和叔公单独说几句话?” 小菊连忙回答:“公子说笑了,婢子就在那边站着,随时听候公子差遣。” 等人走远,韩铭示意叔公坐下。随后,压低自己的声音,神秘兮兮的说着:“三叔,恕侄儿无礼,还请您注意一二。” 三叔见他眼神奇怪,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搀扶着自己父亲坐下后,也站到一边,仔细的看着周边。 叔公被这么一弄,立马紧张起来,“五哥,这是?” 韩铭用左手给叔公倒了杯茶,轻轻在老人家手臂上拍了拍,以示安抚。紧接着,他轻声回道:“叔公,您是我最信任的人,此事我只对您说。您听完后一定不能露出异常,明白吗?” 叔公都快被这严肃的氛围吓得站起来,他咽了咽口水,问道:“五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韩铭喝了口茶,面露凝重,“叔公,有人想害咱家,不单单是我,是我们整个家族!” 叔公被震的一愣,连忙开口,“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就当不知道,等我回到家中再与您细讲。您不用担心,其实我伤得不重,但是我必须做出这个样子。”韩铭点出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听完这些,叔公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韩家世代与人为善,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怎会结此大仇?五哥,你确定吗?” 韩铭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叔公心里一突,“是啊,怎么会那么巧呢?那么多间考房,偏偏就五哥出事了,看来真有人见不得他们家好。” 等老人家消化完,韩铭问道:“叔公,您和三叔怎么亲自来了,带个口信不就好了。” 叔公瞪了他一眼,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见他痛的咧嘴,自己又心疼地摸了摸,“说的什么胡话,不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我怎么放得下心。”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你叔奶、各位婶娘、还有姊妹们,一道去庙里求的平安符,快戴上。说来,也不怪老婆子怨我,要是在进场之前就给你,说不得能免去这场祸事。” 韩铭心情复杂的接过,这个粗糙的红黄相间的布袋上,有着细密的针脚,挂绳居然是根头绳。他直接挂在脖子上,用手摸了摸,想到了老师给自己买内裤的场景。 实事求是,老师对他好,可能不全出自真心,还有一部分是看着成绩的份上。但在韩铭心中,这根本就不是事,父母对你好,不也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吗?爱,又能占几分呢? 这些族人,同样是如此!虽然这一片拳拳之意的对象是另外一人,他心中还带有淡淡的羡慕。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属于自己了。” 韩铭笑了笑,“回去后,得好好谢谢她们。对了叔公,我估计要放榜之后回去,您来之前,作何打算的?” 叔公摆手,“不用记挂我们,庄稼地里刨食的人,有块瓦片就能对付。这也没几天了,我和你三叔会找好车,到时候过来接你。” 两人又说了会话,眼看就要到晌午了。此时,叔公却带着三叔急匆匆的走了,死活不肯留下吃饭,说是不自在。 他们的背影略带佝偻,长时间的重体力劳动、底层的社会地位,已经把他们的站姿给定型了。 韩铭一直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眼中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炎炎烈火,以及心底那一丝不忿。 在任何时候,普通人想要活得好点,就没有资格荒废时间! 吃过午饭,他以自己的病为借口,通过小菊转达想借书看的念头。 严学正很大方,特意准许他出入自己的书房。除了少数几个地方,书架上的书任他翻看。 有了这个便利,韩铭接下来的时间,就等于住在了书房。从最简单的识字开始,一步步地摸索探究,主要是了解当今的社会现状和主要制度。 其实在古文中,相对于现代的简体字,有差别的不是很多,大部分你都能认得。而理解古文的难点在于,一样的字,代表的意思千差万别。 有的字涉及通假,有的字正反同词,特殊情况古人还会给某些字附上不同的读音,以此加密。没有日积月累,想完全理解,那是痴人说梦。 比如,被、受、去、跑、交通、妻子、绝境等等,不联系上下文,你就很难明白,这些字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韩铭就是如此状态,好在他不求甚解,只要明白大概的意思就成。他心里无比庆幸,“还好打算不考科举了,不然头都大了。” 古代书生,能过五关斩六将顺利通过科举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与这些人相比,韩铭自认为根本不占优势,自己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最后才有可能榜上有名。与其如此,还不如另图他法,总归有一条路能活下去。 手臂和后背的伤渐渐好了,除了大动作外,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于是他一头扎进了书海,连饭都是匆匆吃几口。 这个书房藏书很多,韩铭也不能全都去看。他专挑律法、县志、带有故事色彩的人物传记,以及能带来社会信息的书看。 比较有意思的是,书房有很多关于大盛朝开国皇帝秦盛的书籍,包括:起居录、君臣奏对、随笔、书信等等。 韩铭在一本民间书写的传记中了解到,这位大佬简直就是个传奇。自小是孤儿,被父亲的至交养大,娶了对方的女儿,二十岁起兵,二十五岁登基,四十五岁禅位,游山玩水到八十岁才去世。 除了人生经历,他的个性更是独树一帜。后宫至始至终唯有皇后一人,天天在外人面前撒狗粮,到哪里都带着老婆。没事的时候哪也不去,就天天和皇后腻歪在一起。 两人一共孕育了三个孩子,一个是后来的太宗皇帝,一个是有名的齐王,还有一个是天下皆知,被全国当宝的永乐公主。这位公主一辈子也没嫁人,在父母去世后,就守陵去了。 大佬只当了二十年的皇帝,迫不及待地把所有事都丢给了两个儿子,自己留书一封,带着老婆和闺女跑路了。此后几十年,一直在游玩,全国各地的虐狗,那叫一个潇洒。 此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除了关于自己老婆和女儿的,太子四岁还尿床这事,全国都知道。 所以,民间有关这位大佬的事迹和书籍简直是海量,谁都能说出几件趣事来。 鉴于此,韩铭对大盛这个朝代也产生了兴趣,看的书也渐渐杂了起来。 可能是习惯了现代社会的信息提取模式,他能很快地从书中抓到重点,并发现了很多大事件的怪异之处。加上看过几本小说,他觉得这里面到处都是诡秘的阴谋。 由于不是当务之急,韩铭只是把这些记在了心里,没有去深究。留出时间,多看一些对现在有帮助的书。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角色,装的那叫一个像。但凡有外人在场,就一边痛苦地摸着头,一边努力翻书。 只有自己形成习惯了,别人才会相信!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他被小菊叫了出来。 因为,宴会要开始了! 第五章、登门宴 此次宴会在府学举行,由府学的教授亲自督办,重要程度可见一般。据说,此次除了教育系统的官员外,还有几个大人物会莅临现场。 韩铭换回自己的旧长袍,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不会露肉后,就直接跟着小菊出门了。 这种社交场合,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的定位,然后做出相应的举动,才最保险。本就属于寒门学子,穿这身正正好,只要仪表上没有失礼之处即可。 人设,在古代是很重要的!很多时候官员一不小心,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下,就被扣上了德不配位的帽子。那个后果,想想都委屈。 韩铭来到这个时代一个礼拜了,这还是第一次出门。他跟在小菊身后,不断观察人声鼎沸的街道。 笔直的道路用大块的青石铺就,宽度大概八米,有专门的车马道。两边商铺、建筑林立,以排水槽相隔。 这里的建筑普遍不高,基本上都是二层的木质小楼。一楼是铺面,柜台正对大门,大门则是能拆卸的门板。在门两侧,比牌匾稍低的地方,挂着各种旗子做的招牌。 二楼向街道延伸了半米左右,正对街道的地方,都是外开窗的结构。每家开四扇窗户,窗户上都用白纸糊上,保证不留缝隙。 现在是傍晚,街道两边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摆夜市摊子了,各种香味飘荡在空气之中。 韩铭走得不快不慢,不时点点头,对这个平和繁荣的场景还算满意。至少,安稳的时期,不用担心莫名丢掉小命。 经过几天的突击补习,他总算弄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了。豫章府,洪都城,隶属于一个他不知道的朝代,“盛朝”! 唐朝以前的历史,与他学过的一致。只是在唐朝灭亡之后,仅仅过了三十年,一个名叫“兴”的朝代统一了全国。兴朝传国二百三十余年,历十四帝而终,之后秦氏取而代之。 秦盛灭兴,以自己的名字为号,建立盛朝,是为高皇帝。大盛建国至今,已有百年时间,从年代上算,现在是十三世纪。 对大环境有所了解的韩铭,不再是两眼一抹黑,只要安然度过今天,回到家里就好办了。 从学正家到府学,总共走了半个来小时,不得不说,府城就是大! 到了地方,小菊给了门口值守人员一个牌子,转头对着韩铭说道:“公子,您自行入场吧,婢子在外等候。” 韩铭看了看天色,估计这个宴会要持续很长时间,小姑娘独自在外不安全,“小菊姑娘,天色已晚,回府吧,我认得路。” 小菊笑了笑,“公子,不妨事的,婢子去找相知的姊妹叙叙话。若宵禁时,公子还未出来,婢子就自个回府。” 想到这个地方的特殊制度,韩铭也笑了起来,对她点点头,让小姑娘自己去玩了。 大盛朝和一般的封建王朝一样,夜间执行宵禁,只不过时间略有变化,从亥初到寅末。也就是,晚上九点到第二天早上的五点,一更的戌时(晚上7点到9点)不包含在内。所以晚上打更,应该是从二更打起。 如此制度,从侧面可以反映出,大盛的社会现状比较安定,人们的生活也比较富足,夜生活多姿多彩。 和守卫打了个招呼,韩铭进到府学内。刚跨过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天井一样的结构,类似小四合院。这时,早已等候一旁的婢女上前,引着他穿过影壁,向侧门方向而去。 几分钟后,视线豁然开朗,一个大型的露天宴会场地出现他眼中。婢女福身之后,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躬身而退。 韩铭打量着周边环境,如果去掉桌子,这块足球场那么大空地,应该是府学的操场,平时供学子们放松、较技之用。空地左边是一个池塘,里面的荷花正盛。右边则是个小花园,几座凉亭分落四角。 这个环境,没得挑,顶顶的名牌大学风范!确切地说,这里属于预备干部进修所,能顺利毕业的,都是了不起的人才。 看了一会,韩铭向场地中央走去,在最外围找了张桌子坐下。他一没文采,二不识人,就打算混餐饭,吃完就走。 粗略数了数,操场上摆了近二十桌。每张桌子是大的八仙桌,四四方方的,每个方向可坐两人,分四列。最前方的桌子挨着主席台,台高一米左右,上面仅有两张桌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参加宴会的人陆续到来,纷纷落座。当然,别人都是紧着前面坐的,只有韩铭这里冷冷清清。 最后一伙人来的稍晚,锤头丧气地坐到这边,一脸懊恼之色。 韩铭谁也不认识,只能端着茶杯数茶叶玩,安静地听别人说话。 一位身着蓝灰色长袍、头戴方巾的书生笑着抱怨道:“都怨子贤,非要解那无解之题,害我等落此僻静之地,当罚三杯。” 另一名学子尴尬的笑了笑,“弟之过,累得几位兄长如此,该罚!” 大家一哄而笑,开始谈天说地。过了一阵,起先开口的书生见韩铭一言不发,拱手问道:“在下张经,还未请教?” 这下韩铭就尴尬了,他至今没弄清楚自己到底叫不叫“韩铭”。对方以礼待人,诚恳的问你姓名,你不回应,以后还怎么混? 就在他想赌一把的时候,有人从后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谨言,你怎在此处?” 韩铭回过头,看见一位年近三十,开始蓄胡子,穿着青色官袍的男子正惊讶的看他。 这个可不能装死了,他努力的回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大人是?” 男子大惊失色,手搭在他的肩上,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谨言,好生看我,连师兄都不识得吗?” “师兄?” 见他还是一脸迷茫,男子无奈的自我介绍,“我叫陈平,字致远,我们二人一同拜在何师门下。这你总不该忘吧?” 对方表情痛苦,陈平也心疼自己的师弟,叹了口气:“师弟,汝名韩铭,字谨言。因未至及冠年岁,何师嘱咐吾等,谨言二字只可私下相称。不识得愚兄又何妨,但何师……” 韩铭整了整自己的表情,略带局促地笑了笑,“师兄,铭愧矣!” 陈平摆了摆手,“不打紧,宴后叙话。” 和众人打了个招呼,陈平朝高台走去。 在他走后,刚才不敢说话的人,看稀有动物一样盯着韩铭。 张经率先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大礼,“竟是韩兄当面,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兄之高才,经既感且佩,‘临江仙’一词,吾兄弟数人皆烂熟于胸,每日诵读。”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立刻行礼,纷纷开口称赞。 韩铭也学着回了一礼,脸上带着不失礼貌的微笑,“诸位,坐,吾已废人耳。” 张经几人多少听过他的事,连忙转移话题,这个时候安慰人就是插刀子。 话题渐渐的从学问到了政治,说起南边现在的战事,几人还激动地拍着桌子。韩铭一直在认真听,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的特色,疯狂吸收各种小道消息。 天黑之后,场地边上竖起了长杆,上面挂着成串的灯笼。抬眼望去,红色的海洋相连,煞是好看。 点灯没多久,主席台的最后两个空位也坐满了。一名着深青色官服的男子从椅子上起身,来到高台的边缘,对着下方说道:“诸位皆青骢俊骑,此佳节之际,府学设此薄宴,以解诸位思乡之苦。此外,总督大人微服而来,与吾等同乐,定是一场佳话。” “吾深知诸位腹中饥苦,已然难耐,吾亦是如此。闲话少叙,开宴!” 不失风趣的开场白引得众人轻笑,气氛很是不错,宴会正式开席。 不同于人们熟知的‘鹿鸣宴’,这个宴会开在乡试张榜之前,看起来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参加宴会的人,也是有见识的,都觉得此中必有关窍。他们的心思都不在饭上,只有一人除外。 韩铭头次见到这么多美食,各种口味都有,可算是能好好地过过嘴瘾。 所谓宴会,就是上档次的饭局,参加的人数多一些、门槛高一点而已。而饭局,关键之处在于局,这是个交流的平台,一切皆有可能。 因此,大多数时候,重点应该是在局不在饭的! 同桌的人看着胡吃海喝的韩铭,心中涌起同情之色,纷纷把好吃的往他身边递,方便他夹菜。 韩铭对众人笑了笑,连连举起还有些痛的右手,品尝着不一样的风味。 古代的衣袖比较宽大,吃饭时得用另外一只手抓住袖口,不然袖子会掉到盘子里面。所以一般来说,人们吃饭都是吃面前的几道菜,或者仆人帮忙夹菜。 他们这一番做法,真是深得韩铭的心。 吃了快半个小时,菜还是源源不断的上,也不撤盘子,一直往上堆,寓意‘登高’。 就在他感慨终于上完菜的时候,场地中间的空地上,居然表演起了节目。 借助不近视的眼睛,韩铭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在心中大骂,“真是有辱斯文!” 第六章、作诗? 韩铭万万没想到,古人都这么会玩的。这不应该是学术交流会吗,就交流这? 无论有多么震惊,他的眼睛可都一直盯着那些曼妙的身影。 薄如蝉翼的纱衣、布料少的可怜的里衣、大红色的抹胸、白皙的皮肤、修长的大腿,柔弱无骨的腰身……与宴者,皆目不转睛。 他感慨了一句,“长见识了!” 不过大部分人,眼神都很正常,只带着欣赏的眼光。这个发现,让韩铭有些羞恼,总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内心龌龊似的。直到他听见,隔壁桌的两个哥们吸了吸口水,心里才好过一点。 他就说,此情此景,怎么可能没有歪念?没有的,要么是那些咨询者的朋友本尊,要不就是见多识广。 这在医学上是可以解释的!人眼中看到的信息,会自动映射进大脑,从而产生联想。而联想的内容丰富与否,全然来自见闻和知识储备。 例如,现场这么多青春美少女,穿的这么清凉,在场中翩翩起舞。如此旖旎景致,你不分泌点荷尔蒙、弄些多巴胺,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这就和很多人都会说微微那啥,以示尊敬是一个意思。这并不是低俗、耍流氓,而是很自然的生理性反应,正常人都会如此。 更不用说,单身近三十年的韩铭了! 所以他才觉得奇怪,这些人怎么都和圣人一样。 大环境如此,他也只能入乡随俗。轻飘飘地看了几眼后,就收回了眼神,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何况,韩铭时刻记得,自己是疑似老年痴呆患者,记忆萎缩之人,就更要顾忌人设了。 他估计,这辈子也没下次机会好好看表演了! 场中连续过了好几个节目,酒酣耳热之际,之前那位致开场白的官员来到台前,“诸位可曾尽兴?” 在座之人纷纷客套,一时间气氛更是热烈。杂役人员在清空表演的场地之后,又依次摆上许多长案,一字排开形成长龙。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要干什么一看便知。 接下来,那位官员又说道:“老夫岳明,愧领府学教授一职,想必诸位多数都认得。今日之宴,不全为吃喝嬉闹,至于还有何种机要,则烦劳总督大人了。” 他说完后,坐在主位上的便服男子起身走来,在教授行礼退下后,接过了话头,“本官严武,莽汉出身,做事不如你们文人精细,如有不当之处,先行告罪一声。” 所有人都被这话吓住了,不知道这位总督大人要干嘛。 韩铭也暗暗观察,四十多岁的年纪,比较粗犷的面相,配上络腮胡子,普通至极的衣服。这要是没人介绍,说是土匪也不为过。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做了几年医生的韩铭,总觉得对方身上有股血腥之气。隔这么远当然不可能闻到,就是一个很微妙的念头,“总督应该是个狠人!” 没管自己怪异的开场白,总督再次开口:“宴会开始之前,我已经到场,随行的有礼部郎中胡大人,监察使杨大人,翰林学士张大人,我等可是看了不少的好戏。” 接着,他话锋一转,“吉州学子韩铭何在?” 韩铭立刻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大礼,“回大人话,学生在此!” 总督看了看,冲他一招手,“上前来!” 韩铭不明所以,只得慢慢走到了最前面的案桌旁边。 见他过来后,总督干脆利落地跳下高台,随后向台上打了个手势。很快,有一人大步朝这边走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个杯子和一壶酒。 总督接过酒壶,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到韩铭身前,“此次大比,竟出现如此荒唐之事,我这个总督责无旁贷。这酒,算是我给你赔罪。” 韩铭愣愣地接过,看着对方杀气腾腾的眼神,连忙说道:“与大人何干,命数而已,苟得性命就知足了,我敬大人。” 说完他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爽快!”总督跟着喝完,哈哈大笑,稍微把头凑了过来,“看起来,你倒不像个文弱书生,和台上那个老狐狸有的一比。” 韩铭顺着他的手指往台上看去,一位年纪比较大的老人家在吹胡子瞪眼,“破虏,吾老眼昏花,惟双耳尚聪,听得见的!” 总督不以为意,一点也没有被抓包后,尴尬的样子。他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传闻中有大才的举子,觉得与心中所想有些不符。 他摆了摆手,环视一周后说道:“废话不多说,今天宴会的目的,想必很多人都猜到了。没错,就是与后天的张榜有关。榜单大部分的名单已然定下,现下还差十个名额,会在今天定下。” “本官没有心情和你们玩笑,也不是拿科举儿戏。此事,是经陛下同意的,还特意派了礼部、翰林院的两位大人来此协助本官,另外还有监察使一旁监督。” 这话里面大有文章! 韩铭瞬间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补偿。如果他还走仕途,这就是一个节省三年时间的机会。可现在,这就很尴尬啊,什么都不会…… 等众人消化完,总督说明了规则:“能站在这里的,我先说声恭喜,你们的经史和策论都答得很好,很多人已经被收录在榜上了。现在当场考你们算学和诗词,请务必认真。” 众人听到这里,沉吟不语,心思浮动。 这时,一人越众而出,行礼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若榜上之人此次不尽人意,该作何处置?” 总督抬眼看了看,笑道:“不用担心,已上榜的不再变动,可以当这是一场游戏。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在榜上呢?” 韩铭见他笑得诡异,心中一个激灵,“你这么说,现在谁敢不玩命啊?” 看着众人摩拳擦掌的样子,总督带着满意神情来到案边,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随后,他让人把纸高高举起,保证每个人都能看到。 做完这些,他直接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开始那壶酒,边晃边说:“以此为题,其他不限。” 韩铭呆呆地看着那个龙飞凤舞的字,只能猜测加推测,确定应该就是大盛的盛。以这个为题,有深意? 但不管有没有别的含义,这首诗他是万万作不出来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这不是古诗词库大不大的问题,没点底蕴的人,在文人面前抄诗就是找死。 就比如现在,假设韩铭抄了一首契合题目的诗,那不用说,肯定拔得头筹。但凡人们耳熟能详的诗词,无一不是几千年传下来的精品,最保守估计都是争一保二。 之后呢?拿了第一,也意味着命快没了。你一个连平仄都不甚了解的人,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拷问? 文人相轻,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毛病。你拿了第一名,从诗文质量上别人无话可说,可不代表别人会服气。至少不可能全是被诗文本身吸引,然后非常佩服你的人。 总会有一些人,开始在内容、格式、情境、韵律、主题思想上挑刺。你怎么应付,这些人抛出的问题呢? 除此之外,佩服你、崇拜你的人也想和你交流。他们诚心请教,“这个韵脚换一个词可不可以?还有这瓜州我怎么没有听过,能告诉我在哪里吗?能不能教教我,怎么与景致共情?还有对仗……” 背诗简单,写诗容易,震惊别人的确很爽,但很快你就要去火葬场了兄弟! 对韩铭来说,这些还只是小问题,关键是笔迹啊大佬! 总督大人很高兴看到这群学子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乐呵呵的,“你们不是很会写吗,写死你们去!” 不经意间,韩铭从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亮光里得到了这些信息,觉得今天大概是不能善了了。这位大人,貌似对文人很反感,虽然他总是笑眯眯的,说话也很和气的样子。 时间过得很快,总督放下了酒壶,开始让人书写。他表示自己很开明,“大家今晚都喝了不少酒,如果担心字写得不好,也可以当场诵读。” “呼!”在场许多人都松了口气,先前迟迟不动笔,就是怕扣卷面分。有了总督大人的亲口承诺,他们争先恐后的拿出自己的大作。 韩铭站在一边,没心情去评判别人的诗文,不断在想过关的办法。此刻,他带着以往制定手术方案时的那种专注,分析一切可能过关的机会。 很快,在场一百多人都交卷了,只剩他一人。 总督依旧乐呵呵的,掂了掂手上那厚厚一沓纸,“韩铭学子,你是自己写呢,还是让书记官帮你记?” 韩铭吸了一口气,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稳住自己的情绪,“大人容禀,学生手臂带伤,还是口述吧!” 总督摆出一副随便你,我洗耳恭听的样子,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念的东西,韩铭耳根都开始发烫。只觉得,以前脱光了去体检,都没这么羞耻。 他屏住呼吸,随后一气呵成地念了出来,“虎跃龙腾大盛朝,坐拥九道廿四府,日月煌煌三百州,星罗棋布千四县。张袂成阴旌旗扬,挥汗如雨黔首广,气吞山河声威壮,百鸟朝凤叩圣皇。” 第七章、管中窥豹 韩铭绞尽脑汁,总算用成语堆砌了一首七言诗。不管质量怎样,起码做到了横七竖八,字数上是绝对合格的。 他念完后就立刻低下了脑袋,从此更加坚定了当一个文盲的念头。这也太折磨人了,打死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本来听到他念了前四句的时候,场中学子都在摇头,觉得此人名不副实。可是听着听着,聪明的人立刻收起了这个想法,心中齐声暗骂:“忒无耻了!” 在场多数人均是这个看法,以至于他都念完许久,一直也没人出声。 总督倒是越听眼睛越亮,紧紧盯着韩铭,“这是个人才啊,如果不是书生就好了,否则绑也要绑回去。有他在,我哪里还会因为奏章掉头发。” 他笑了笑,对着身边的一人说道:“杨大人以为如何,如此诗文可还入眼?” 被问之人连忙起身,拱手作揖,“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本不善此道,岂敢妄言。但依下官愚见,较之他作,实属上佳!” “哈哈哈,本官也以为,此诗当得头名!”总督大笑,转头对着其余两人问道,“然否?”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无奈,这仗是他们输了。年纪稍长的男子回答道:“可!” 眼看几人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定下了头名,有些人心中不忿,觉得不公平。 一个年纪大概三十上下的学子站了出来,直接对着韩铭开炮,“韩兄似乎对国事知之甚少,岂不知,我大盛历来都是八道二十二府,何来九道之说?” 韩铭终于抬起头,看了看说话之人,心中为这位仁兄默哀。 其他人也是如此,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全部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这人读书都读傻了,看不出这是在拍马屁吗?” 总督见此,差点就保持不了仪态,要笑趴了。他身边代表文官集团的三人,脸上一片漆黑,冒着森森寒气。 杨监察使直接开口:“诗文到此结束。算学,由胡大人口述,若汝等思之无误,解答录于素笺之上。” 在他说完后,胡大人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韩铭,清了清嗓子,“今有酒痴入酒肆,携钱五十三,酒置于坛中。大坛合一升、值钱十、空坛回钱三、坛封回钱二;小坛合半升、值钱六、空坛回钱二、坛封回钱一。问:酒痴至多可喝几升酒?” 韩铭听完题目后,三秒钟不到就知道了答案,毕竟这种题在现代多的是。他低着头,心里在思考着当前的处境。 “不用说,自己今天就是个靶子,虽然不知道他们争的是什么。总督讨厌文人,却对自己没有恶感;那三位明显是文人一派,但并不把自己看成他们那一方。这是为什么呢?” 他独自想了很久,最后定下一个基调:不管别人怎么样,他们用自己作筏子,报酬不能少。因此,答案必须给得漂亮。 又是如之前一样的情况,别的学子在规定的时间,或口述、或自答全都交了卷,只有他一人还站在那里。 有了前面那首诗铺垫,这个时候韩铭就成了场中焦点,总督连酒都不喝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脾气急,直接问道:“韩铭学子,知道你手有伤,我早早让书记官准备好了,你可以说答案了。” 韩铭看了总督一眼,觉得有些好笑。随后,他气定神闲地回答:“回大人,酒痴至多能喝十升半酒!” 总督扫视了一圈,发现只有几个学子面色如常,其余皆脸色大变。他心情又好了起来,“韩铭学子,细细讲来。某是个粗人,刚才还数手指头来着,险些被绕死。” 如此总督,不去做捧哏,还真是屈才了! 韩铭在心里组织语言,行礼后说道:“是,大人。酒痴掷钱于案,赊十大坛并一小坛酒,喝完即走!” 这个答案一出,之前面色如常的几位,也立马表演起了川剧。没有别的原因,这答案比起他们的,更具有操作性。 这道题第一个难点在于题面的数字多,加上又是出钱又是回钱的。如果心里没有单升酒值多少钱这个概念,就只能尝试一瓶一瓶去买,很容易被绕晕。 第二个难点在于,最后一瓶是要赊账的。而出于两个原因,店家大概率不会卖最后一瓶酒给你。 古代民间开店,讲究有来有往,如果明确知道你仅剩三文或者五文,为了不把客人的钱掏空,他不会做这个生意。如果酒痴是熟客,店家宁愿记账,也不会直接卖。 这个涉及玄学,民国到建国时期,在某些地方都还有这种说法。但如果你不明确表示自己有多少钱,那店家也只当不知道。 第二个原因,则是心理学上的问题,店家三文或五文卖酒,他会觉得亏。 这种卖酒的方法,其实是一种促销的手段。题目中有隐藏的条件,坛子和坛封值不了那么多钱。 古时候穷人买酒都是说打酒的,因为他们会自带容器。如果连坛子一起买,而店家为了保证坛子能回来,都会虚高坛子的价值。无他,制造业不发达。 这很容易理解,比如现在我们还会说‘打酱油’一词,困难时期,容器不够。 韩铭的做法,是直接把钱丢在桌上。店家常年做生意,一眼就能判断大概的数目,误差一般在三到五文之间。如此一来,店家就没有了不卖酒的理由。 虽然他只是想告诉店家,我有钱尽管上酒。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比别人喝一瓶、买一瓶的做法更好。 总督看着鸦雀无声的现场,开怀大笑,接着快速翻阅了所有答卷,笑容越发灿烂。 “不虚此行!”总督说完这话大步走出,途中还冲韩铭挤眉弄眼,一副‘小子,干的漂亮’的样子,让人咬牙。 他都走了,宴会自然就到此为止了,府学教授简单说了几句结束语。顶着几位大人冰冷的面色,众人作鸟兽散。 见到韩铭也随大流出去,陈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叫住他。 “此子,乃文人之耻!”礼部的胡大人张嘴就来,也不管在场其他人是什么看法。 几人交流了一会,也各自散了。 如果韩铭能听到胡大人对他的评语,一定会在心里竖起中指,“耻尼玛呢?未经他人苦,动动嘴就让别人做圣人,你怎么不去死谏呢?臭**!”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韩铭在门口仔细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小姑娘的身影后,自己慢悠悠地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他把整个事件都串联起来,一点点的分析,心中越发清明。总督代表皇帝一方,文官集团是对皇权的制约,这次科举大概率出了什么变故,而自己则是变数。 现在大盛朝的状态是国泰民安,承平日久,文官集团不希望发动战争。而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能开疆扩土谁不心动。 两方各有自己的考量,在政治上,从来都不分对错,只计算利益!于是,站皇帝一边的,站文官集团一边的,就形成了博弈。 然而,韩铭却在不知道不觉间,卷入了漩涡之中。这首诗一出,别人很自然地,就会把他打入皇帝一派。 因为,能参加乡试的,一点都不懂国事,那是扯淡。更何况,他还挂着才子的名头。这要说,我只是单纯的拍马屁,谁会相信? 这就麻烦了,得罪文人,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毕竟,文人杀人,向来是不用刀的! 现在要么一条道走到黑,要么摇尾乞怜。 “真是无妄之灾啊,吃了没文化的亏!” 韩铭凑的那首诗,真的只是想自保,绝对没有拍马屁的意思。因为,凡是涉及到歌功颂德的文章,就可以跳出框架,不拘泥于文体,不会被人抓小辫子。 当然,做这种事,等于不要脸了! 可对于初来乍到,一切都还处于懵懂状态的韩铭来说,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命都没了,脸面值几个钱?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没有记忆,什么都要靠自己摸索,根本不知道路上有几个坑。他一个人出事不要紧,反正现在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然而,在这个动辄抄家、时而夷族的时代,谨小慎微,不连累族人才是关键! 却不想,弄巧成拙了。 再一次在心里骂了一遍那个鬼系统,韩铭已然到了学正的府邸。只不过,傍晚出门时还很客气的门人,此时却倨傲的不行。 韩铭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笑,直接走了进去。这不,后果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回到一直居住的小院,面前一片漆黑,显得冷冷清清的,不见丝毫亮光。 他摸黑洗了把冷水脸,就准备睡觉了。过了几天舒坦日子,现在却连火都打不着。 躺在床上的时候,韩铭发现被子下面有东西硌着,连忙坐了起来。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拉出了一个粗布条。 他走到窗边,就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公子,小菊走了。” 白底红字,触目惊心。韩铭握着布条,往上看了看圆月,“严叔?你真是好得很呐!” 第八章、怪人 翌日清晨,韩铭简单洗漱一番后,提着属于自己的破包袱,去找严学正辞行。 问了几个人,他找到正堂门口,可还没进门就被人挡住了。守门之人说道:“公子,大人此时正在待客,请您等候片刻。” 韩铭抬头看了看天,六点左右的样子,想来这个客人是个急性子。 没有说什么,他站在了一边。日上三竿,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严学正终于有空了。 随着门人进屋,刚跨过门槛,就听到:“五哥,对不住,烦你等了这许久。” 韩铭笑了笑,“不妨事,严叔公务繁忙,铭自是知晓。” 坐了一会,严学正也没绕圈子,问道:“五哥,你这是?” “在贵府叨扰多日,铭甚为不安。待今日见过恩师,便回转归家。”韩铭依旧是笑脸盈盈。 严学正露出诧异的表情,“是为叔之过,五哥务必多留几日,以全我心意。”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番客套后,严学正才同意。他轻声说道:“五哥,道途险阻,且留心呐!” 见他说完就拿起茶杯,韩铭知道意思,直接告辞:“谢严叔教导,铭去矣。” 严学专注喝茶,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昨晚的事,韩铭也没有问小菊,打完招呼就直接出了严府。 独自走在路上,不认识人、不知道老师住哪里、身无分文,怎一个惨字了得。 他心里也有疑问,自己既然是有老师的,那他怎么会在学正府呢? 在街面上转了一圈,已经是巳时了。他早饭没吃,说了许多话水也没喝到一口,真算是饥渴难耐了。 翻了翻自己的包袱,除了几件旧衣服外,只剩考试用的东西。挑挑拣拣一阵,韩铭拿出一样东西,进了街边的一间铺子。 在柜台上打盹的伙计,见有客来,马上打起了精神,笑脸相迎,“这位公子,可是要当东西?” 韩铭点头,把一块镇纸搁在柜台上,“劳驾,此物作价几何?” 伙计拿起镇纸,左右看了看,自己有些吃不准,便朝里面叫了一句,“东家,还请您掌眼!” 随后,一发白须疏的老者,慢慢从里面走出。他来到柜台后,看到客人,先问了声好,“公子日安!” 韩铭回礼后,也没开口,等着对方定价。 老者拿起镇纸,摩挲几下,又用鼻子闻了闻。接着他又拿起一支新毛笔,用笔杆那头,轻轻地在镇纸上敲了敲。撞击之下,有清脆的声响传出,极为悦耳。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此物,乃上好紫檀香木所制,公子是当死,还是当活?” 韩铭问了一句,“两者之间有何讲究,老丈能否细说?” “公子严重了。”老人家摆了摆手,“活当,公子日后可凭当票赎回,作价低些,约十两银;当死,即同于售卖,不开当票,作价三十两。” 韩铭自然知道,活当与死当的区别。按他的计划,短期内大概是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的。而当票一般都有期限,活当和死当区别不大。 只是这个价格,说明这件东西有些来历,就怕以后生出别的事。 见他在思索,老者开始加码,“公子,若是当死,老朽出三十五两。您也可以去其他店铺询问,断不会超出此价的。” 敲了敲台面,韩铭神情坚定,“五十两,此物归老丈所有!” 老者抬眼看了他一会,随即笑了起来,“好,此番也算开张了,望公子日后记得小号。” 当完东西,韩铭并没有马上走人,而是在店里坐了下来。他脸皮厚,不耻下问,一副什么都感兴趣的样子,借机了解各种古玩方面的知识。 一开始,店家还以为他是来偷师的,心中警惕不已。可在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后,就变得非常热情了。要不是见他有伤,定是要求一幅墨宝的。 一个有心多学点东西,一个不担心对方会呛行,也肯用心教。 双方聊得投契,店家兴起时,还拿出自己的诸多藏品,一件件的细讲。 让韩铭感到意外的是,这家小店,居然有当朝太祖皇帝的手书拓本,这可真是梦幻。 见他一脸惊讶,店家得意的笑了,“太祖他老人家,可是在洪都整整住了半年呐,哪家还没点相关的东西呢?” 韩铭看了看手书的内容,是写给那时的皇帝,也就是太祖他儿子的。里面详细讲述了,关于军功和爵位的问题,并附了自己建议。手书下面还有回信,加盖的是皇帝私章。 暂时抛开心中浮现出的阴谋论,他抓紧时间又学了许多东西。直到快午时了,实在不好意思蹭饭,才告辞离开。 多了五十两银子,包袱一下子重了三斤多,拿着都有分量了。咯咯作响的声音,一听就让人有安全感。 找了路边一间小铺,韩铭点了一碗素面、一叠咸菜,外加一碗清水。 吃饭的时候,他还在想昨晚和今天的事。按理说,一州学正,不至于只有这点格局。非要做的这么明显吗,不试着争取一下,把自己拉过去? 还有昨晚的布条,既然要用血书写,那为什么字迹还会干净、工整?这是来自学正的警告,还是出于别的目的? 无论学正为人如何,小姑娘的下场肯定不会好,虽然这和她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最底层的人,命如草芥! 不是韩铭冷血,而是他自己都朝不保夕,没有那个能力。从医生职业的角度看,历来都是救人比杀人难得多,所以他才深有感触。 字条,是当头一棒,也是明晃晃的教训。 今天这份手书的内容,结合几天前看到过的信息,他有八成把握,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而这些事,都是那群满口仁义道德、为国为民的读书人做出来的,简直是让人齿冷。 因此,他想要保命,必须小心再小心。 韩铭一口面、一口咸菜,吃的很认真。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有着怎样的波涛,但从冰寒的面色上,可见一二。 付完钱,稍微坐了一会后,他又在炎炎烈日中行走,漫无目的。 繁华的府城,拥挤的街道,嬉闹的人群。与之对比明显的,是屋檐下跛脚的乞丐、冷清的柴摊,以及那抱着孩子、提着小篮,追着行人卖菜的老人。 农历八月的天气很热,走了一阵,韩铭来到阴处避暑。大树下聚集了不少人,味道不算好闻。他朝一边走了走,挨着一位行动不便,但又不似乞丐的人。 韩铭没有闲心去管别人,明天就要张榜了,还不清楚自己未来如何,能不能过安生日子。 下午三点左右,他准备先去找家客栈投宿,然后明天在学正府门口等叔公他们,一起回家。 可他才迈步,下摆就被一只手拉住。那位看不清面相,背靠大树的人拉住了他,“你是韩铭?” 韩铭转头,警惕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个本就是给你的,可惜我刚到此地就被人追杀,没时间去找你。好在老天有眼,快快收起来。” 见对方说得急切,韩铭转身挡住外人的视线,悄悄上前两步,“你是何人,这又是什么?” 他不得不谨慎,万一这是个仙人跳,人家直接给他塞一本禁书什么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人轻轻拨开头发,露出面容。三十多岁的年纪,气质不一般,嘴角还在滴血。他笑了笑,“很好,就该有这种防备的心思。这是你所练内家功夫的原本,外加一套适合你的招式。” 韩铭心中一惊,怎么还从古代变成武侠了?他接过纸包,绕到树后,在阳光下飞快地翻完了书。 重新站到那人面前,他开口说道:“此物为什么会属于我,你是谁?” 男子咳嗽了几声,“没时间细说,我就要死了,本来打算在死前毁去的,现在可以不负所托了。小子,别盯着身份了,问点跟功夫相关的,我也死得其所。” 韩铭想了几秒,“练成这个能天下无敌吗?” “咳咳咳,你耍我吗?”男子重重地咳出血,“是了,传说你记不得事了。何为天下无敌,万人敌也敌不过十万人。” “你的伤没有救吗?”韩铭又问了一句。 男子虚弱地看着他,“拿了东西就快走,立刻换一身衣服,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和我接触过。切记,也不要让人知道你有功夫,这只是让你有个好的体魄,不是让你杀人的。” 听着对方前后矛盾的话语,韩铭把书塞进自己的包袱。随后,他丢了几枚铜钱到地上,大声喝骂:“休得搅扰,晦气。” 旁边的人听到声音,纷纷看了过来:一个书生负气离开,一个乞丐捂着嘴笑嘻嘻的捡钱。 顿时,在场之人脑海中勾画了一番,很快就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这种事他们见怪不怪,感叹了一下书生还是好面子,真蠢。有了各自的看法,他们都离乞丐远了点。 男子又爬回了树下,看着远处匆匆而去的背影,轻轻地笑着,“这小子可真聪明!多赚了几文钱,能买碗上好的黄泉汤了!” 第九章、表字 韩铭匆忙离开那颗大树后,立马找了间看上去不错的客店,要了间每晚三百文、包两餐的房间。 他现在有种哔了狗的想法,总觉得自己是灾星临世一样,到哪都出事,而且都不是好事。 心烦气躁地翻了一遍书册,又看了看自己手心。原本以为手心的老茧是种田来的,毕竟家境不富裕嘛。可现在看来,还真可能是练武导致的。 难怪他可以撑起横梁那么久,受伤之后好的如此快。 心绪渐渐平复,韩铭静下心来,把两本书仔细的看了一遍。还好他是学医的,虽然不是中医,但对穴位什么的都知道,理解起来不难。 那位老兄甚是贴心,一套心法一套剑诀,两者看起来都不是大路货的样子。 “唉,小姑娘,无名老兄。已经有两人,极大可能由于自己的缘故,生死不明了。这个开局……” 在房间坐了近两个小时,吃过店家送的晚餐后,韩铭在附近买了两身衣服,花了差不多一两银子。 从上到下都拾掇了一遍,整个人的精气神顿时就不一样了。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还算满意,长得还是蛮帅的。 他从衣铺出来后,看了会夜市的风光,这才慢慢走回客店。 刚到店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一人蹿了过来,拉着他的手就跑,“随我去见何师,快!” 看清是陈平,韩铭没有反抗,跟上了脚步。途中,他问了一句,“师兄,为何这般急?” 陈平罕见地厉声说道:“勿多言!” 韩铭想了想,也就随他了。这个时代,师生可不是一般的关系,不可能有理由不去的。 小跑了十来分钟,两人来到一座小院门前,门口已经站满了人,都神色焦急地看着里面。 那些人看见陈平后,纷纷上前打招呼,可陈平只是摆了摆手,直接拖着韩铭进了内院。 在一间卧房门口,老仆迎了上来,面带哀色,“铭少爷,您可算来了,快随老奴进来!” 随着老人进到屋内,韩铭看见一位白发苍苍、身形瘦弱的老人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他没有耽搁,快步上前,行了一礼,“恩师!” 老人睁开双眼,像是在认人,好一会之后,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本来韩铭要去搀扶的,却被老人拒绝了,只让他帮忙拿了个靠枕放在后背。顺气之后,老人说道:“铭儿,我寿数已近,只在今夜了。” 见他沉默不语,老人又说:“命乃天定,强求不得,你可知?” 韩铭抬起头,“恩师,您……” 老人止住他的话头,“老夫年逾花甲,一生只好诗词文章,门下学子无数,也不枉来世间走一遭了。临终之际,有句话想问问你,‘昨晚那诗,当真乃尔之所思?’” 韩铭无言,默默点头。 老人眼神越发犀利,紧紧的盯着他。 接着,老人的精神像是突然好了起来,两手都拢在宽袖中。他轻叹一声,“之前,我怕你不懂朝事利弊,引来祸事,故以谨言二字嘱你,就怕我死后,你仕途不便。现在想来,走眼了。” “今,为师另择二字与你,如何?” “任凭恩师区处!”韩铭面无表情,快速回答。 老人也没管那么多,“观尔言行,言,尚可。行,宜慎思。待尔加冠,表字慎行。” 韩铭无奈,只能同意,“谢吾师。” 安静了一会,老人摆摆手,对他说了最后一番话:“慎行,至今日起,汝再非吾门下,不可以吾子弟自居。吾死后,亦勿需汝凭吊,知否?” 听到自己被逐出师门,韩铭稍稍眯起眼睛,盯着一脸坦然的老人,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是!” 见老人闭上眼睛,韩铭躬身行礼,随后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外面的老仆立刻走了进来,惊异道:“老爷,您不是有东西,要留给铭少爷的吗?” 老人面带倦容,从袖中掏出两张纸,对着写有谨言二字,并加盖印章的那张纸,凝神许久。然后,他把两张纸都递了过来,“烧了吧!此后,我的关门弟子乃是致远,切记。” 老仆是看着韩铭长大的,此时很是不解,“老奴斗胆问一句,是不是对铭少爷,不公了些?” “去吧!”老人没有解释,低头看着手里的镇纸,在仆人出去后,冷笑一声,“不公,谁又来还我铭儿公道?于公于私,理当如此。为一人而压上我一门,此子,还受不起!” 韩铭走出房间,只对门口的陈平打了个招呼,快步离开。回店的路上,他开始越想越气,气过之后又越发想笑,最后一路大笑回了住处。 “老子也算是开了眼了,过来就被人摆了一道,接着面临死亡的风险。好不容易糊弄过了考核,又莫名被多方仇视。路上捡了两本书,却被告知风险很大。现在还尼玛被人逐出师门,明天就是全读书人的公敌,哈哈,真是惨!” 对于老人家的做法,他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你发现我不是韩铭,不想我用你的资源可以,你在内部表明不行吗?如此大张旗鼓的逐出师门,是担心我死的不够快,怕玷污这具身体? 或者说,这是在向整个文官集团示好,表明立场,对吧? 这一件件事带来的负面情绪,都在今晚爆发,彻底撕碎了韩铭内心那岌岌可危的防线。 “好,我以后就叫慎行!您可要在天上好生看着,我韩慎行,是不是会侮辱谨言二字。” 发泄了一阵,韩铭喝了口水,心底总算不那么憋屈了。 他这穿越,还不如直接从棺材里面爬起来,一穷二白的从零开始呢。好歹,还能有个明确的方向。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他已有的东西,正一点点的被剥夺,直到一干二净。哦,还有五十两银子,这个怎么都拿不走。 韩铭认真想了想,是不是争这一口气,立刻把钱还回去? “对不起,我就是俗人,这种事干不来!” 时间不会因一个人的遭遇而停止,无论多么难,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摆在韩铭面前的,没有其他路可走,只有灰头土脸的回老家一条。不要小看被逐出师门这件事,这基本就可以断定一个人的德行有亏,当官是别想了。 此外,老师的名声、威望、才学越高,这个事件的杀伤力就越大。时不时的还会被人拿出来鞭尸,作为反面教材的典型。 这才是他气愤的原因,对方做的太绝了,一点余地都没有留。这是什么时代,名声可以轻易的毁掉一个人。 兜兜转转,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和刚来时一样,他只能回家了。 长长的出了口气,韩铭拿出两本秘籍,开始认真学习,“再差,我还可以去当个山贼。” 带着这种想法,为了以后的生计,他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热情。现代社会,每人都会有一个武侠梦,谁还不想飞檐走壁呢? 虽然书册理解起来有些晦涩,但貌似这具身体的本能还在,他很快就觉察到身上有热气流动。这一发现,等于给他注射了顶级的强心剂,更让人如痴如醉。 以前他对中医的一些理论持保守态度,也觉得古人在不涉及微观世界的情况下,对人体某些部位有认知上的错误。 毕竟,被当做圣典的某中医巨著,他也是翻过的。可是怎么看,都很像解剖学的教案。 可是现在他都穿越了,身上还明显感觉有类似‘真气’的存在,这总不能无视吧? 实事求是,就当这里的规则特殊。 修炼了不到两个小时,打更的声音提示所有人,现在是晚上九点,开始宵禁了。 韩铭起身来到窗边,掀开窗户看着已经漆黑,不见人影的街道。 就在他想放手继续练武的时候,远处传来大批人员跑动的声音,还有大动静的敲门、叫喊声。 “来者不善啊!” 韩铭立刻把两本书包好,在房间里面四处转了一圈。 客店的房间都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一个衣架、一个盆架,外加一个洗脸盆和毛巾。除了这些,就只有一个水壶和一个净桶。 别人进到房间,一眼就可以看穿,根本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想了想,韩铭再次拉开窗户,实在不行只能赌一把或者是直接把书丢远一点了。随着声音临近,他灵光一闪,急忙拿过包袱,扯开一件旧衣服。 他这边还在操作,官兵就已经进了客店。 “哐当”一声,房门被直接踹开,七八个人冲了进来,嘴里叫喊着,“奉命搜查,人靠墙站着。” 见韩铭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一个兵丁一把拖过他,直接按在墙上,全身都摸了一遍。 克制住想宰了这些人的冲动,他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关心。 来人那房间翻了个遍,还探出窗外瞧了瞧,没发现什么后,就把人放开了。 一个看起来是头领的人站到韩铭面前,问道:“你是何人,做什么的?” 韩铭瞟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回答:“来考试的!” 这人还想问点什么,那边有人惊呼,“头,快过来看看,被子里有东西!” 几人瞬间围着被子,撕开了被面,从里面掏出了十几个白花花的银元宝。在火把的映照下,银子表面都带着黄色的亮光,在场的兵丁无不咽了咽口水。 领头之人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韩铭,大声问道:“这是什么,你知道被子里有这么多钱吗,嗯?” 韩铭看了看几人,低头回答,“我申时才进店,之后就出门探亲,戌时方回。不曾动过床铺,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想来这是上一个住客落下的,理应交由大人处理。好了,此处没有异常,去下一个地方。” 等这些人走后,韩铭把倒在地上的门装了回去,插上了门栓。 夜深人静之时,他从床上爬起,手探出窗外。从向外、向上开,用叉杆固定的窗叶上方,解下了一个布包,放入被窝。 第十章、恶名远扬 第二天一大早,店家就敲门送来了早饭,同时还带了个小荷包。 韩铭不明其意,问道:“店家,你这是?” 店家客气地笑了笑,“这是一半的房费,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这算是一点补偿。好在你肯舍财,要不,麻烦就大了。” “店家,这又不关你的事,何故如此?”韩铭还是不解,要都这样做生意,那还怎么赚钱。 这位上了年纪的店家,把荷包塞到他手上,“老头子知道一些你的事,说我心软也好,看不过眼也罢,拿着。我开了一辈子店,人还是看得清的,早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这繁华下面,埋着无数白骨哟!” 说完,他直接出去了,还朝身后摆了摆手。 韩铭一愣,捏了捏手里的荷包,“这世上,哪里都是聪明人啊,活得都很通透!” 安心吃过早饭,和店家打了个招呼,他朝着学正府走去。 与昨日不同,今天走在街上,韩铭能清楚地感受到,众多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或好奇、或探究、或鄙夷、或不屑。 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这些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来到学正府大门时,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票人,想来都是看热闹的。 时间还早,韩铭不知道叔公他们什么时候会到,干脆闭目养神。 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但没有一个上前,最多也就是窃窃私语一番。可这种平衡,被突然开启的大门所打破。 学正府门一开,里面走出来许多书生装扮的年轻人,看到一旁的韩铭,纷纷露出鄙夷的神情,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其中一人大声道:“哎,相鼠有皮,某人可是连鼠都不如了,哈哈。” 听到这话,又有人接着开口,“有那等奴颜婢膝的大作,还要此皮做什么。” 有人带头,起哄的就都跟着来了,而且越说越过分。什么斯文败类、文人之耻、私德有亏,就差点把韩铭当死人,开始骂祖宗了。 本来韩铭就一直在忍耐,这个时候索性撕破脸了,管他个三七二十八,“众位乡亲,现在时间还早,我来给大家说几个笑话。权当逗大家一乐,好不好?” “好!” 吃瓜群众向来不怕事大,只要不关自己的事,越热闹越好。 韩铭清了清嗓子,指着最开始发言的那人,说道:“大家请看,此人毛发稀疏、眼、面无光且泛黑、气微而不匀、站姿飘忽、双腿无力。诸位想不想知道,他昨晚点的是小红,还是小花姑娘啊?” “想!” “估计是小红。” “哈哈哈,怎么不是荷花姑娘呢,她才最漂亮吧?” “老兄,你?” “玩笑,玩笑。” “不是吧,上次你不就在我隔壁吗,那个动静?” “哦,原来兄台也?” “玩笑玩笑,看戏看戏!” 场面顿时热闹非凡,被说之人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的盯着韩铭。 韩铭耸了耸肩,指着另外一人,“这位公子,折扇上的箴言感人肺腑,腰间那精致的荷包,想来是爱妻所赠。可我刚才见他拉着一位女子的手不放,女子却还是姑娘装扮,这我就要问问了,‘兄台,有疾乎?欲助乎?May I help you ?’”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纷纷开口,表示愿意助战。韩铭也是气昏头了,这等话都说得出来。 “哈哈,我上我不行。” “面白的公子哥就是不行,不经造!” “哎哟,这位大姐,您这话可有深意啊?” “别瞎想,这是我闺中好友说的。” “哦,理解理解。” 场面一度失控,将气氛推至另一个高潮,眼看就控制不住了。 这时,作壁上观的严学正出来了,理了理衣领,一脸严肃的问道:“何人在本府喧闹?” 一众举子犹如雏鸡入母怀,立刻上前告状,痛诉韩铭这种嚣张,且肆无忌惮的做法,说的那叫一个委屈。 严学正眼睛眯了起来,紧紧盯着罪魁祸首,语气很冷淡:“五哥,这又是何苦。我知道你被何师除名,心中不忿,大可不必博人眼球、构陷与人吧?” 韩铭转过头,先行了一礼,笑着说道:“不敢当,严大人,是否构陷一查便知。就那位在老远就能闻见的脂粉味,还有那位袖口露出的丝帕,只要不是瞎子,谁看不见。” 吃瓜群众,向来是‘大家来找茬’的主力军,身负各种顶尖异能,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才转过头,那两位反常的举动就已说明了问题。 “心虚了,心虚了,韩书生没乱说啊。” “人家读那么多年书,怎么会没根据乱说。” “他好像被自己老师给开了,为什么呢?” “不好说,读书人的事,一直都让人看不懂的。” “也是,不过还是这姓韩的有意思,说话比那些人好听多了,真有趣。” “趁现在多听听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严学正见风向有所转变,义正言辞的下了定论,“五哥,圣人之言,食色乃天性。他们就算犯错也只是点小事而已,于德无损,倒是你因何被……” 韩铭哈哈大笑,“大家听见了吧,这是一州学正说出来的话。拿前人的话,断章取义,专门往有利他们的方向去说。” “食色,性也。圣人教你们夜夜笙歌,然后大义凛然地站在高处,什么都不知道就评价别人没脸没皮?” “食色,性也。圣人教你们用情深义来重标榜自己,做出一副令人作呕的‘钟爱自己老婆的样子’,转头就跟发情的公狗一样,随时随地调戏良家女子?” “食色,性也。圣人教你们背地里谄媚无比,写给上官的文章等于在认爹,然后义正言辞的批判别人没有读书人的骨气,不允许歌功颂德。” 严学正此时是真怒了,差点被气到脑溢血,“你?” 韩铭越说越来劲,“大人,我就问一句,‘是不是,有些事只有被你们认同的读书人能做?你们对此也只是呵呵一笑,认为无伤大雅,反而略带纯真?其他人做了,就会被你们视为读书人之耻,文人的败类?’” “我是斯文败类,因此被逐出了师门,可我不嫖妓宿娼。” “我是私德有亏,因此被逐出了师门,可我不勾引良家女子。” “我是文人之耻,因此被逐出了师门,可我不党同伐异!” 由于韩铭的气势太盛,场面一时之间为他所摄,寂静无声。围观的人都不傻,双方一对比,哪怕韩书生真的不是好人,可人家根本不遮掩,坏得坦荡荡。 “说的好!” 外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彩声,总督带着一众官员从人群中穿过,来到韩铭面前。他眼神越来越亮,对着某人的肩膀大力的拍了拍,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此子,莫非也是武人?” 失神了一瞬,总督大人说道:“痛快,你小子这话算是说道我心坎里了,这些读书人惯会干这些。” 韩铭无奈,躬身行礼,“大人,世事无绝对。我所说,只不过针对一部分人罢了。在这里,我就看见了许多真正的读书人,他们遇事不妄下论断,只是表明远离我这德行有亏之人的态度。” “不明则不言,不知则不动,耳听、眼观,三思而行,乃真丈夫也。妄言乱动,自己屁股都不干净的,不过是蝇营狗苟的小人罢了。” 说完,他对着总督玩笑,“大人,吾等皆认字,靠得上‘读书人’三字,莫将自己骂了进去。” “哈哈,听你的,本官今天也当一回读书人。”总督又拍了拍他的肩,比上回的力道更大。 韩铭直接被拍弯了腰,连忙告饶,“大人莫非是想省几个布置法场的钱,要将我就地斩杀?” 总督心中觉得怪异,瞪了他一眼,“是我的不是,粗人一个,下手没轻重。” 眼看两人把这里当家了,越说越起劲。同行的几位大人看不过去,开口说道:“大人,还有半个时辰就张榜了,是不是?” 总督摆了摆手,“这有何妨,就在这学正府门前吧,我看此地风水不错,可是很能聚才的。” 严学正听闻此话,脸上青红交加,愤愤地低下头。 有大佬发话,下面的人很快就开始布置,一个简易的高架立刻升了起来。 高架分左右两边,是为甲乙双榜。甲榜只有前五名,分别为:解元、亚元、经魁。 巳时一到,穿着大红色工作服的书吏,爬上高台,由上而下的张开了榜单。 得益于总督站在身边,韩铭占据了一个有利地形,能清楚地看到榜单的全貌。 先挂的是乙榜,共一百四十五人,从第六名到一百五十名。能在这上面找到名字的,从此就摆脱秀才名号,是举人了。外人见了,要喊一声举人老爷,而不是秀才公。 外围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张着脖子往上猛看。参加了考试的更是如此,紧张得汗都滴了下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同名同姓的,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没看后面的籍贯和考号,等事后才发现。估计,这人不失心疯,也会精神衰弱。 这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候,人人神情紧绷。韩铭听过某些故事,说是古代每逢科举放榜,河边每隔一段距离都是有人看守的。另外高处也是,就怕出现大规模自杀的情况。 一步天堂、一念地狱,就是如此。 总督见韩铭兴致缺缺,榜上无名后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心中趣味泛起,“小子,你不一般啊,果真不为功名所动?” 第十一章、经典国骂 对于怎么调动人们的好奇心,古代人可是很有发言权的。乙榜都挂了好长时间,大家都哭过一回了,甲榜还迟迟不出。 虽然就五个名额,可不见到的人,是绝不会死心的。 还不许我超常发挥了? 巳正,甲榜姗姗来迟,缓缓露出真容,成千上万的眼球随着那滚下卷轴而动。 一时间,围观之人,大气都不敢出,画面像是突然被定格。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之后就是火山喷发。 “这下有好戏看了,骂了半天,人家却是解元。” “笑死我了,一群人对着解元公说:‘你不配做读书人!’” “这真是老小长胡子,笑老大无毛啊。” “你们快看那些书生,当初我丈母娘死了,都没有这么难看的脸色。” “拉倒吧!你丈母娘去的时候,谁每天都跟捡了钱似的?逢人就说,总算没人再欺负自己婆娘了,当我不记得呢?要不是那时候是国丧,你还不得买挂爆竹去!” 韩铭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豫章府戊寅科,解元、韩铭、吉州庐陵县、丙字一百三十号。 这个结果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他一笑置之,是福是祸还难讲呢! 总督见这人还是一脸淡然的样子,觉得他怕不是脑子有问题,这个成绩你还不开心?你如果不为了这个,那你读那么多年书,来考试又是为了什么? 没看到笑话的某人,对着韩铭揶揄了一句:“恭喜啊韩学子,以后本官可是要称呼你为韩解元咯。” 韩铭淡定地行礼,很认真地问道:“大人此番,不该只有口头恭喜吧,没带贺仪?我可是身无分文,全仗大人慷慨,否则都没钱打赏一二。” 什么叫顺杆爬、什么叫无耻,这就是了! 目瞪口呆,总督都快气笑了,水都没一口,你怎么就好意思问我要钱,脸呢?他阴森森地说道:“也罢,本官知你艰难。只要你帮我个忙,这事好说。” 这次轮到韩铭楞住了,本来就为了活跃下气氛,都没有报喜的人,赏谁去?他连忙回答:“刚乃玩笑之语,鄙人才疏学浅,恐帮不上大人什么。” “说出的话,怎可随意收回。”总督皮笑肉不笑,稍稍凑近了些,“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是说咱大盛有九道,名字想好了吗?” 韩铭惊讶地看着对方,脑中快速思考一番,随后组织了一下言辞,“方位正南,坐落汪洋之中,南洋如何?” “南洋道?”总督暗自咀嚼了一番,拍了一下巴掌,“我就说你肯定可以,行,这钱本官掏得值。” 见手里真被塞了一个荷包,韩铭随意掂了掂,这怕是超过十两了。他立刻递了回去,“大人,真是玩笑话,不该受此厚礼。” 总督直接推了回来,“别这么不爽利,这钱我花得开心,哈哈。” 听他这么说,韩铭也就不再推辞,穷得都露腚了,要节操何用,“那就谢过大人了!” 似是解决了一桩难事,总督的心情很好,问道:“你今后作何打算?” 韩铭正色道:“铭,忽染恶疾,身体抱恙,此刻宜归家静养。鹿鸣之宴,怕是不能身赴,还望大人恕罪。日后,草屋薄田,饲牛弄鸡,了此残生罢了。” 原来还有更无耻的,总督也算是见识到了,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样子。随即他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对,我三日后得了风寒,也不能出席,得赶紧告假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摇头不语。 总督还是头次碰见如此有趣的人,一介白身,却一点都不怕自己,一直心平气和地与自己交流,觉得很新鲜。 别说什么秀才、举人功名之类的东西,你一个连编制都没有、科员都不是的人。就职位而言,在副国级干部眼里,就是只蚂蚱。 韩铭持如此态度,是因为他在现代经历得多了,见得人也多,大概能摸到这位的喜好。不然,他怎么一开始对严学正那么恭敬呢? 所谓看人下菜,投其所好而已! 榜单也张了,事情基本就结束了,韩铭四处看了一圈,无奈大声说道:“诸位,我与叔公、三叔他们约好在此地碰面,还望行个方便。叔公他老人家年纪大,如果有自称是我亲人的两位寻我,烦请大家让让。韩铭在此,拜谢。” 大家见新晋解元公说话这么客气,又行了如此大礼,只觉得心中熨帖,自发帮忙寻人。这可不是普通人嘞,一府之地,三年才能出一个。受过他的礼,说出去都有面子。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逢人就打听最高处那个韩铭,是不是自家韩铭的二人,很快就被请到了韩铭面前。 韩铭对二人笑了笑,“叔公、三叔,走了,回家!” 叔公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大场面,一时有些发抖,可很快就平复了情绪,“你这孩子,不懂礼数。” 骂了韩铭一声,叔公带着他先冲围观的人谢了一番。随后,他对在场穿着官袍的人,一个个的作揖、行礼。 六十多岁的庄稼老汉,借着茶馆听来的知识,行着不伦不类的礼。弯腰鞠躬、一揖到底,谦卑的说着‘孩子不懂事,多谢各位照顾,不要见怪’这些。搞不懂称呼,见到穿着艳色的,就统称为大人。 叔公没读过书,可做了一辈子人。他在尽自己的可能,做些有利于韩铭的事,三叔也跟在后面学着。俗话不是说,“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吗?” 大概,无论古今,这就是真心为后人考虑的,华夏长辈吧! 叔公这番动作,也算是给了这些人一个台阶。被行礼的人,也一一还礼,脸色缓和了不少。总督更是亲切地和叔公说了几句,问候了一番。 本来你好我好大家好,这篇都翻过去了,可就是有人不识趣。 叔公连续弯腰多次,身体有些吃不消,但还是强忍着做完了所有动作。到最后一人时,动作有点变形。 这位大人倒好,冷哼一声:“粗鄙不堪。” 听闻此言,本来一直挂着专业微笑的韩铭,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其他一些官员也皱起了眉头,认为这人实在过分。从穿着打扮来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汉,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人家说话不磕巴,态度很诚恳,这是要干什么? 见到同僚的责备的眼神,那人也生气了,鼻子不是鼻子的。 韩铭直接说道:“大人要是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冲我来,何必为难一老人呢?” “哼!本官从未指明道姓,其他举子也是如此,自说自话罢了,为何韩解元如此气急?你这解元公,脾气有点大!” 叔公怕自己的动作反而成为韩铭的负累,想立刻道歉。 “叔公,恶犬不闻人声,禽兽不知人礼。”韩铭搀扶起叔公,对总督打了个招呼,“大人,铭就此回乡了。” 总督笑眯眯地扶着老人家另一边,点了点头,“去吧,总有相见之日的。” 才走两步,那名官员怒斥道:“韩铭,尔区区解元之身,当场辱骂上官,可知罪?” 韩铭头都没有回,“吾,未曾指明道姓!” “噗嗤!” 围观群众很辛苦,一直在忍着笑,不知道谁忍不住了,带头笑了出来。这下可算是火星入油锅,场中闷笑声一片,像极了大型放屁现场。 “竖子不可与之论!本官身为礼部郎中,本就有教化万民之责,若乱了礼法,皆尔之罪。”那人骂不过,就开始摆官威了。 韩铭理都不理他,对着总督问了一句:“大人,可否告知此人姓名,我回去后定当日日上供,以全此番教诲。” 总督义正言辞地说道:“切莫乱来,这位大人姓胡,名惟中,可千万别刻错字了。” 韩铭点头,“谢大人教导,铭知晓了。” 把叔公他们送上车后,他似乎忘记了什么,回头冲总督喊道:“有一事,还请大人务必相助。我有一稚儿,年方三岁,小小年纪不休德行,偷看村东头的寡妇洗澡,被我揍了一顿。” “因此负气离家,已多日未归,还望大人帮忙寻找,铭先行谢过。” 总督莫名其妙的,这与他得来的情报不符,纳闷地问道:“真有此事?这可不是小事,玩笑不得。” “怎敢欺瞒大人!小儿姓胡,名惟中,大人见过吗?”韩铭一本正经。 这么当着面骂人,还直接说‘我是你爹’的,可太少见了。一时间,连总督在内的众人都说不出话来,此话太毒辣。 胡大人气得帽子都歪了,大声说道:“来人,把此人抓起来,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韩铭不屑,“大人耳疾?我说的是三岁稚儿,大人年岁几何?莫不是‘胡惟中’三字就你用得?吾皇尚不许民间避其讳,你还真是霸道呢?” “放屁,妖言惑众,你姓韩,儿子怎么姓胡?” 这届大人不行!韩铭摊开双手,露出无辜的表情:“我乃赘婿,不行吗?” “哈哈哈哈。” “不行了,今天就是挨板子我也忍不住了,解元公太逗了。” “我也是,真是没白来。” “韩公子,妾身家中独女,姓胡。” “别听她的,韩解元,她家碗都是破的。我也姓胡,家中尚有一妹,二八妙龄,可二人同嫁。” “滚,你妹妹都许人家了。” “切,谁都别阻止我嫁长得好、说话又好听的解元公。” 眼看就要上演大型的招亲会,总督朝韩铭挥手,赶苍蝇似的,让他赶紧走。 韩铭笑笑,扫视了一圈,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十二章、归家路难行 缓缓行走的马车内,韩铭看到一脸自责的叔公、三叔,笑着安慰了几句,让他们放宽心。 叔公还是有些不安,“五哥,你太冲动了,日后你还怎么和这些人共事?” 韩铭语气严肃地说道:“叔公,就算我忍气吞声,结果还是一样的。哪怕我是解元,那又如何,人家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品德这一关我就过不了。” “怎么回事?”二人大惊。 “叔公,我被逐出师门了,想必你们也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有府城出具的文书,我就没有资格去京城考试,何谈仕途。” 叔公失魂落魄,“怎会如此?何先生不是和我们保证过的吗,说一定会好好教导你,说你定会光耀门楣,让我们千万不要耽误你。” “叔公……” 刚开口,韩铭就被叔公拽住了手,“五哥,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何先生如此生气?还有挽回的机会吗,我见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去认个错好吗?” 韩铭暗暗说了声‘对不起’,接着正色道:“前天晚上我写了首诗,夸赞了一下皇帝,被人说成是谄媚。因此,在读书人心中口碑不好,何……恩师想必是怕我影响同门吧!” 二人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叔公直接问道:“五哥,你莫要诓我!皇帝他老人家,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吗,夸他不是应该的吗?” “叔公,这里面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有一部分文官,他们以反对皇帝为荣,就要和皇帝对着干。以此彰显他们的品德,顺便给自己人捞点官位。我做得这么明显,自然是他们的眼中钉。” 三叔坐不住了,怒骂道:“这些人也太无耻了,当官的哪个不希望收到万民伞,不希望我们去拍他马屁?他们自己不也想尽办法去讨好上面的人,他们就不是读书人了吗?” 韩铭笑了,笑得很开心,“三叔,你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话糙理不糙。但事实就是如此,不和他们一类,他们就容不下的。当然,这种人不是全部,却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专门与皇帝反着来。” 乍听到这消息,二人对韩铭夺得头名的喜悦也没有了,心中一片悲苦。 沉默了许久,叔公反而安慰起他来:“五哥,不考就不考,你已经是解元公了,在我们县也是顶顶有名的。咱虽是穷人家,但也知道一个道理,既然跪了皇帝他老人家,又怎可有二心,这吃里扒外的事,不能做。” 三叔也跟着说道:“对,吃着主家饭,主家没有对不起你,你就胳膊肘往外拐,这要遭雷劈的。”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老实敦厚的汉子,韩铭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了少有的愧疚之情。 马车晃晃悠悠的,速度很慢。主要是车边跟着许多人,不断的丢着香囊、瓜果之类的东西,把车夫吓得不清。 这往往是古代极有名的美男子才有的待遇,韩铭如今靠骂人也享受了一番。不得不说,世界很奇妙。 跟在车边的人自有想法,首先,这位解元公与众不同,没有读书人的架子。其次,想来以他们的层次,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比这更大的人物。 女子的想法就更简单了,韩铭很有趣,是个好夫婿的人选。 大盛算是对女子比较包容的,她们可以上街、也可以识字,不必整天对着几堵墙,几个丫鬟。所以,民风相对开放一些。 韩铭的气质、谈吐根本不像一个书生。一般而言,书生要么刻板,带点酸腐之气。要么彬彬有礼,但会让人觉得有疏离之感。要么,放浪形骸,是风月老手。 很少有书生身上带着亲和力、待人接物也不摆架子,能让人看见鼻孔的书生都很少。这并不是夸张,而是社会现实,实际是优越感作祟。 在识字率极低的古代,任何人待久了,都会有这毛病,不要小看同化的力量, 有了对比,谈吐不俗、幽默风趣,还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解元公的优势立显。全靠同行衬托,这句话古今通用! 颠簸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城门口。可没等韩铭松口气,车就被拦下了,还听到了一句熟悉的话,“奉命搜查,闲杂人等避开。” 撩开车帘,韩铭看向城门方向,大批官兵值守城门,一个个的进行检查。 停车后,一人大声叫道:“快快下车接受检查,闲人散开。” 如此情境,想安然出城,几乎不可能。 见一直没人下来,一名官兵想强行把人拉下来,却被当胸踹了一脚,摔在地上。 “大胆!”同行的官兵立刻将车围了起来。 跟在车后的人眼睛都瞪大了,解元公怎么到处惹事,出个城都能闹出乱子来了,不过又有热闹可看了。 安抚好两人之后,韩铭走出车厢,站在车辕处,居高临下地说道:“是我大胆,还是你们大胆,有搜查的文书吗?” 这群官兵为他气势所迫,相互看了看,气势汹汹地问道:“你是何人?我等奉府台大人之命,每一位出城的人都要搜查。” 韩铭点点头,“哦,原来如此!我就想问问,知府大人是以何名目如此做的,这洪都城,还在我大盛治下吗?” 这话一般人肯定接不了,帽子扣的太大,说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没办法,官兵只得派人去禀告上面的人。 在此期间,韩铭脑子都快烧着了,飞快想着各种办法。很明显,对方就是冲那两本书来的,要是栽在这里,那些人还不得把自己锤死。 想要脱身,那就得捅破天,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看到远处走来两位身着红色官袍的人,韩铭心中一凛。对官场有初步了解,知道这两位官职至少是四品,大人物啊。 “何人无故阻拦官府搜查,岂不知王法森严?” 还没近前,就先给人定了性,不愧是混官场的。 韩铭朝身后看了看,隐约看见那边也来了一大波人。他很清楚,这时候退就是死,内心渐渐发狠,“一旦不能善了,我就把那件事捅出来。就算弄不死你们,我今天也要让所有文人掉粪坑,永远都给老子带着臭味。” 他跳下车,对着两人行了一礼,把表面工作先做足了。 来人看着他,“就是你阻拦官府办事吗?” 真是给你脸了是吧?韩铭懒得打官腔,“大人,我就想看看文书,这不为过吧?” “大胆!本府亲自坐镇,还搜不得你吗?若每人皆查验文书,岂不是白白耗费时间?” 上来就被定为胡搅蛮缠,现在又是一刁民形象,韩铭都觉得自己过分了。他哈哈大笑,“可笑至极,大人的官位是买来的吧,怎么连我大盛律法都不懂?” 知府怒了:“放肆!来人,将此胡言乱语之人压下,严加审问。” 韩铭丝毫不慌,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一府知府,正四品官,封疆大吏,知法犯法。隆兴五年,吾皇大赦天下,修订律法,明令:官府封城、侦缉、讯问、索拿紧要之人,需在显耀处张贴官凭文书,以安民心。” “现在就靠大人一张嘴,说搜就搜,您好大的官威呢?这律法在洪都城,亦或是整个豫章府,都是废纸吗?” 其实韩铭现在就是往大了说,规定是规定,要所有事都按规定来,那就太麻烦了。毕竟在古代进出城门,搜查很普遍,也不会有刁民敢质疑官府,慢慢就形成习惯了。 知府的汗都下来了,因为对方说得没错,往大了扣帽子也说得过去。 这时知府身边的一位官员站了出来,好生好气地说道:“想来是位读书人了。既通晓律法,当知,事急从权。有关乎社稷、万民安危之急,则可便宜行事。” “敢问大人,身居何位?”韩铭看了看,心中有了计较。 那人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本抚江南巡抚,闻下情,知此地有要案,关乎万民生计,亲赴此地查查。这位举子,此等关乎民生大事,还请尽文人之责。” 在场之人都被说动,态度都向对方偏移,都在小声说他无理取闹的时候,韩铭一言不发。 等已经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了,他暴起出声,“是吗?大人可真会移花接木呢!” “大盛律法明令:总督,提调一道各府军政要务。府兵、镇军依令而行,未见总督凭信,则不可轻动。若事态紧急、总督未能使之职,可由巡抚暂代。事毕,详呈总督。” “我问问大人,您这是靠哪条?还是说,您觉得巡抚这个位置坐久了,想往上升一升?” 巡抚的脾气也上来了,“好一张伶牙利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此事吾早已上禀总督,得之首肯。尔无故拖延,是何因由?” 韩铭转过身,对匆匆而来的总督行了一礼,“大人,巡抚大人说,封城搜查是您的意思,是吗?” 总督才来,不知道什么情况,就随便拉了一个人了解事情经过。 听完后他都有点无语,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两边各退一步不就好了,心累,“早知道就不做好人了,干嘛答应这事?还有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省事,让人搜一下又怎样?” 看了看天,总督摆摆手,好脾气的对韩铭说道:“让他们看一下吧,你也好早点回家。” 韩铭点头同意,把还没捂热的钱袋扬起,“大人,接好了,铭受之有愧。” 总督见此,心中涌出一丝怒气,“让他们搜一下,你就要当作不认识我?” “大人,您可知,我为何会身无分文?昨晚睡前,我可是还有近五十两银的。”韩铭不紧不慢,图穷匕见。 人都是会联想的,此情此景,他们立刻猜到了原由。 一时间,鸦雀无声。 第十三章、涉险过关 沉默了许久,总督脸黑的不像话,配上他的面相,有点可怕。 他看着韩铭,平静地问道:“昨晚,有官军搜城?” 韩铭很诧异,瞬间反应过来,“莫非,大人昨晚,不在城中?我大盛官军,威严很是不凡,让人气都不敢大喘。哦,那些人胸前的豫章二字,可是显眼地很。” “张巡抚,吴知府,解释一二。”总督不怒自威,弹了弹手指。 巡抚上前,语气柔和,“破虏,事态紧急,你又不在此地,故未能及时告知。我已将此事连夜写明,一早就递与你了。” 总督听见这话,脸色稍安,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某人‘嗤笑’一声。他有些烦了,“有话就说,怪声怪气的干什么?” 韩铭见达到目的,吊儿郎当地说话,“大人,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趣事。那时家里穷,而我好吃。有一天,一个货郎来村中易物,带着些许糖块。我手里没钱,可是又很想吃,怎么办呢?” “我就告诉叔公,私塾里的老师要请长辈叙话,让他走一趟。在他离开后,我又去和叔奶说,叔公让我来拿十文钱,买点礼物带给老师。我用这钱买了糖,没有立刻吃,而是小跑着跟上了叔公的脚步。” “到了私塾,我装作通报的样子,先进去了。接着回头告诉叔公,老师正在待客,没什么大事,就是督促我读书,不用专门来一趟。等回到家中,我一脸忐忑地告诉叔公,自己擅作主张,买了十文钱的糖。” “大人您猜,我最后吃到糖了吗?” 他一直是笑眯眯地说的,可在场的人无不感觉,寒气扑面而来。这个故事,加上巡抚解释的话语,不就是一模一样吗? 总督本已缓和的脸色,此刻犹如坚冰。他不得不多想,昨晚临时接到紧急军情,到地方才发现是乌龙,还发了好一阵火呢!现在看来,又是这些读书人搞的鬼。 “好好好,真是好的很!本督不通政事,也甚少插足,一心都在军事上。却不想,天天被人当猴耍。巡抚大人,知府大人,见我上蹿下跳,疲于奔命,二位可看得开心?” 巡抚心中杀意满满,瞧了一眼罪魁祸首,急忙措辞,“破虏,严重了。一黄口小儿戏言,何必当真呢,稍后为兄定当解释清楚。” 知府也不那么慌了,镇定自如地说道:“大人,这个故事一看就是依着现场杜撰的,当不得真。此子,只想逃避搜查,其心可诛。” 总督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二人心里没底,决定快刀斩乱麻,“还愣着干什么,快搜。” 韩铭可不管那么多,拍了拍巴掌,“要搜可以,先把我的钱还来。千万别说是我编造的,银子我都做着记号呢,抵赖不了。” “哦,领头的官军我还记得,他们说这钱是上一个客人丢的,要交给大人处理。知府大人,收到了吗?还是说这钱,连着文书,一起送给了总督大人?” 总督闻言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来人,把昨晚搜城的官军,全都带过来。” 等候的途中,韩铭也不闲着,拼命地添柴,“大人,不是我说,您这总督做的还没府台大人滋润呢。瞧见没有,那手上的串珠,上好的羊脂白玉所制,市价近千两纹银。” “腰间的配饰,晶莹剔透,是顶顶的黄玉,怕是不下两千两。我想着,您该和府台大人请教请教。如何在年俸六百石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从容,想必是持家有方的。” “当然,府台大人也会说,这是假的,不值钱。或者是,岳家有钱,买给佳婿撑门面的。” 这阴阳怪气的话,直接把总督逗笑了,他没说什么,只是以眼神询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铭回以眼神,“帮大人腾出几个位子啊!” “不要胡来,能动我早就动了。” “哦,是我多事。” “这事弄完,赶紧滚。” “好的!” 就在两人含情默默对视的时候,上百名官军被带到了这里。 总督朝韩铭示意,让他去认人。 韩铭也不客气,大步走到这些人面前,挨个进行辨认。 在正中间的,恰好是昨晚领头之人,此刻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感觉不妙。 “我的钱,好花吗?”路过此人的时候,韩铭毫不客气,嘲讽了一句。他的声音不大,但周边的官军肯定能听清,也好让他们明白这事因谁而起。 日后,他们总要有个发泄的对象,不是吗? 一圈转完,韩铭心情舒畅,这些人简直是肆无忌惮啊。是看不起他的记忆力,还是说有恃无恐呢? 他对着总督行礼,悲愤道:“大人,昨晚入我房中搜查者,共有八人。此时,我已找齐五人,拿我银钱者亦在此地。这些人我暂且不计较,可为何没有对我搜身之人。” “平白受此大辱,全身都被人摸了个遍,也不见给个说法。我乃一男子,尚觉得羞辱,难道他们不会去搜查女子吗?莫非,那三人是谁的妻弟不成?” 有他顶在前面,围观之人沉默一会,随后议论纷纷。其中也有不愤者,大声告状,诉说自己的遭遇。 越来越多的人开口了,现场群情激奋。 他又当众给这些官员上了一课,善于利用民心,挑起公愤。 眼看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了,巡抚死死地盯着某处,“此子,断不可留。” 涉及到军事,总督就不会轻拿轻放了,更何况脸上还被人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引以为傲、自认密不透风的军营,居然是个筛子? “近卫何在?即刻拘传所有人到场,违令者以军法论处,如有遗漏,惟尔等是问。”开始动真格的了。 “得令!” 近卫军的行动异常迅速,场中慢慢的涌现出,一股肃杀之气。 知府颤颤巍巍,心中焦急,不知如何是好。只不过接了个命令而已,怎么就闹到如此地步? 巡抚也默不作声,今天注定是不能善了了,恨不得立刻将某人五马分尸。心中打定主意,等这事过后,怎么找回场子。 韩铭自然知道,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可那件事太大了,现在还仅仅是得罪这几位官员而已,其中存在斡旋的可能。 只要过了这关,他可以自请除族,浪迹天涯,从此销声匿迹。 可一旦说出那件事,他将成为朝中半数官员的公敌。韩氏一门,也就再无前途可言。 他自小体会人情冷暖,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良知什么的不好说,可至少底线还在。真要因自己的私欲,而赔上全族三百八十多人吗? 如果换一个职业,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然而,他是一名医生,无论喜不喜欢,都做了六年。 每次手术前,都要花费无数的精力,仔细斟酌每一处细节。手术成功后,家属的感激、救人之后的满足感,他的内心也时常受到触动。 生命,在医生眼中既渺小,又伟大! 过了半个时辰,近卫军压着三十多人来到现场,这个数目把韩铭都吓了一跳。这是向天借的胆子? 总督面无表情,一个个审问过去,把这些人的老底全都掏了出来。 他搬了把椅子,威风凛凛地坐下,用手指了指豫章知府,“来,你也跪在这,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知府急忙上前,跪伏余地,声音几乎变形,“大人恕罪,下官没有别的意思,给子侄谋个出路而已。” “哈哈,那你的子侄可够多的。”总督怪笑一声,“我肯定说不过你们的,没事,还有军法在。” “来人,先将知府大人请到军营里清静清静,问问他到底有多少个后辈。” 巡抚连忙上前,拉着他的袖子,“破虏,何至于此。府兵三千多人,谁和谁还不沾亲带故的,何必小题大做。” 总督拂了拂衣裳,“别把我当傻瓜。我来的第一天就说清楚了,只要你不插手我的军事,其他事我都全力配合。这几年我从没有坏过规矩,可巡抚大人倒好,怕我累着,特意帮我分担不少。” “破虏,你治军之严,天下皆知,谁又能插得进去?此番,不过是谋了几个府兵的名额,将之清出去即可。镇军,可是万万没有此事的。”巡抚依旧在耐心解释。 总督摆摆手,让人放开了知府,“也罢,饶尔等一次,下次再敢伸手,我就砍了你的脑袋。你要知道,我可是有着杀你的权力!” 说完之后,他对着围观的众人说道:“明日起,但凡有冤屈,可来府城正门。不必害怕,老子是一道总督,巡抚尚在我之下。散了吧,即刻解除城禁,以后不见官凭,你们不必理会各种搜查。” 有大佬发话,众人纷纷行礼,口称惶恐,慢慢的散去。 韩铭心中一定,总算没到那步,“大人,是我之过。我这就走了?” “滚吧,今年内,我不想再看见你。”总督一脸疲惫,看见他就烦。 “是。” 得了话,韩铭抓紧上车,片刻都不敢留,直接让车夫启程。 可能,这就是扫把星本尊吧,他在城门口,被路引卡住了。 第十四章、惊世骇俗的宣言 在某些朝代,人们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很小,基本只能在当地。一旦涉及出远门,离开所在的县,就必须有路引。 路引,要填上你所去的地方,是去干什么,哪天出发,预计多久返回。先由所在的村部签字证明,然后去县衙盖章,这样你出门才是合法的。 这是官方为了减少流民,所做的一道限制措施,极为严格。一般也只有在大的灾荒年代,会有所松懈。 你到了地方,办完事之后,也要找相应的人签字,再到当地官府盖章,你才能返乡。 这就是所谓的,官凭路引! 西游记中,多次提到的通关文牒,其实也是路引的一种。 路引的手续极为麻烦,自己村里面好办,到了外面,别人配不配合就难说了。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可以自己给自己签字,一般也不会有人去核实。 可只要抓到了,你就得自认倒霉,交罚款、蹲大牢。 所以,古代的路引,出门事由多为投亲,这样操作起来方便。只要对方不是什么名人,你都可以糊弄。 而韩铭的路引是十年前官府出具的,事由是来求学。现在他都被逐出师门了,谁还为他签字? 况且,他的老师很有名,想自己写都不行。于是,就被卡住了。 本来这件事很小,只要能在官面上说得通就行,加上他又是回乡,有一人作保即可。 但他刚刚,以别人知法犯法来骂人家,现在谁还搭理你,老老实实去找人签字吧。 没办法,他厚着脸皮找总督,希望他能做个保人,这样基本上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他把人得罪地狠了,知府还记恨着呢,“韩解元,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本官被你一骂,如醍醐灌顶,当堂改正,定当事事依照律法。” 韩铭放下身段,“望大人恕罪,铭近日屡遭变故,因而归家心切。加之昨晚所见,心气一时不顺,大人见谅。” “哼!规矩就是规矩,这可是和你学的,去找何师签字吧。就算你被开出师门,这个字他还是会签的。”知府面色淡淡的。 见巡抚也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韩铭只得赔笑。 总督看不下去了,“拿来吧,我亲自作保。” 巡抚此时笑了笑,“破虏,你作保自是可以。若此人出城后,却不归家,如之奈何?你也不可能,一路跟着吧?” 眼见过不去,韩铭也就不惯着他们了,“敢问两位大人,本朝为何设路引?” “自是为了约束万民,不可随意流徙。” 韩铭对二人露出一个微笑,“既如此,那为何非得让我,成为一流民呢?律法,国之根本,旨在利国利民,对吗大人?” “韩解元能言擅道,本官算是见识了。既然总督大人作保,韩解元早些启程吧。山高路远,务必当心。” “谢大人提点。” 拿上东西,韩铭没有进到车里面,直接坐在车辕处,眼睛一直盯着城外的世界。他开心的咧了咧嘴,浑身都有一种轻松之感。 总督摇着头,大步离开,整顿军务去了。 巡抚见此,冷哼一声,觉得膈应,把头偏向一边。 顶头上司不高兴,下面的官员自然是要拍马屁的,加上他自己也看不得某人嘚瑟,“韩解元,提前告知你一声。回去后,田地里就不要再种东西了,直到官府结案。” 韩铭一惊,立刻撩开车帘,问叔公是怎么回事。 听闻此事,叔公和三叔连忙出来,“大人,这个案子,知州大人两月前就结了,我们有文书的。” 知府轻轻笑道:“胡老大人,已告老还乡。此案所依律法,不甚明了,需重新审理。” 没有理会知府,韩铭直接对巡抚拜礼,说道:“大人,若我不再是韩家人,从此销声匿迹,可否放过我的族人?” 巡抚大人老神在在,“韩解元这是什么话,知府大人也是按律办事,非针对你。” 叔公已经回过神,急忙问道:“大人,那要何时审理清楚,田地可是等不了人的。我韩家的生计,都指着这点地呢。” 知府摸了摸胡须,“说不准,十天,或是半月,皆有可能。这些,韩解元定然是知晓的。” 看见没,连家都没到呢,这报复就已经来了! 官府要想为难你,手段多的是,还都正大光明,不违律法。你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人家照章办事的。 韩铭还是低估了‘颜面’二字的分量,他今天的做法等于将知府、巡抚的脸踩在地上。换做是你,你会放过对方吗,他算什么东西? 这是人之常情,现在人家摆明了就是要针对你,还贴心地给你打了招呼,让你做好准备。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和解是不可能的。韩铭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心存侥幸罢了。 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最为严重的在后面呢。 上面的态度,通常是风向标,决定了下级做事的方法。上官对你韩家不喜,下面管着你的官吏为了拍马屁,更是会变本加厉。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无论在什么样的社会形态下,最难打交道的,永远是那些刚摸到权力边缘的人。 现在两位大人就给了韩铭一棍子,别想美事了,有惹事的本事,就得有面对报复的心态。 你不是能吗? 在他低头思考的时候,一群书生来到了城门之前,像是在给某人送行。见到两位大官在此,连忙过来问安。 两位大人对着这些读书人,脸色就好多了,平易近人,就和长辈一样,让人倍感亲切。不经意间,就说起了韩铭的事,也只当是笑谈。 “韩兄,不该啊,我等文人,理应知晓国法森严,岂可擅自更改。兄既是解元,当为吾之表也,何故如此?”一名青衣书生,在为知府大人鸣不平。 有几人也跟着说话,内容都是让他赶紧回家,知府大人定会秉公办理的。 韩铭不想知道他们的用意,也不想知道他们是拍马屁,还是真这么认为。他在想一个威慑的办法,至少在短期内,不能让对方肆无忌惮。 见他一直不言,这些人略感无趣,就要离去。 知府大人心情不错,决定与众人同乐,开口请他们吃饭,顺便还拉上了巡抚大人。书生自是喜出望外,巡抚也点头同意,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城内走去。 这时,韩铭抬起头,对着巡抚的背影说了一句:“大人,您可知,似我这等出身之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众人转身,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铭没有等巡抚开口,自顾自的说道:“不是功名、不是利禄,而是命啊!大人,倘若我韩家生计被毁,您知道我会干什么吗?” 巡抚被他逗乐了,“韩解元是在胁迫本官吗?” 韩铭认真地点头,“我惊惧入脑,本就是废人,所倚仗的也就是家中田地了。要是连这个都没有了,做点什么事,大人应当理解的。” 知府不屑地说道:“你还敢造反不成,哪怕你说破天,也挑不出本官的错处。” “造反是蠢人才做的事,就算上达天听,最后也只能身首异处。”韩铭的声音很平静,“我也不是来讲理的,只是想告诉二位大人一声,我不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可能与你们了解的读书人不同。” “一旦我没活路了,就会卖儿卖女,哪怕家破人亡,也会留得自己的性命。我会留下祖训,只要我韩氏三百八十四口,有一人活于世上,他就必须肩负起复仇的大业。” “我会告诉他,不用急,先娶妻生子。子又可以生孙,等人多了,才去做事。哪怕这个时候仇人都不在了,也不打紧,他们是有后人的。只要与仇人相关的活物没有绝灭,这件事就不算完!” 巡抚二人相视一笑,只当他是无能狂怒,这等威胁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韩铭见他们不以为意,淡淡的说着,“大人觉得这是异想天开,那我就说下具体的做法吧,先说文雅一些的。大人家中想必也是有仆人的,这些仆人是否都是品德高尚之人呢?我能否依靠银钱,塞一个杂役到你们府中?” “只要能进府就可以,无论干什么都行。药毒本同源,隐忍几年之杂役,接触水井应该不难吧?根本不用投毒,只凭处理过的几种药性相冲的药材,轻而易举就能杀光你们一府之人。官府调查,也只会是悬案。” “再者,大人身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人保护,总会独自去赴宴、应酬。您猜,自己喝的酒里面,有没有毒呢?或是走在大街上,天降责罚,落下巨石,您大概也是会白死的。以命换命,我等贱民还是赚了。” 与虚言恫吓比起来,这番话的画面感十足,可操作性极强。 “大胆,你竟敢当面威胁朝廷大员!”知府后背发凉,府邸越大,这漏洞就越多。 韩铭没有理会,“上面那些,我只会让族人去做。大人知道,若我侥幸不死,会干什么吗?” “我会去大人的故乡,看看是何风水宝地,能养出大人这般人物。说不得,肯定是要见识一下大人先祖的,就不知大人家的祖坟是否好找。可能我一不开心,还会掘墓盗尸,让大人的先祖出来晒晒太阳。” “若是我还不爽,就会花重金求教各路大夫,何为疫症之源!之后,只等瘟疫爆发,十室九空之时,再将前因后果道出,帮大人扬名。当然,大人也可以现在就给我定罪。” “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我会一一记下,编造成册,名为‘仇人录’。就算你们家里还剩只鸡,你们的名字都不会被划掉,直到全部死光,这仇才算完!”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身上的气势全开,仿佛地狱中走出的恶鬼。 “你,你你,简直是丧尽天良,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韩铭疯狂大笑,“吾在此立誓:若有族人因此身亡,则掘尔等祖坟、曝其尸、戕其骨,引恶犬舔食;有十人,则不惜代价,让尔等家中鸡犬不留,以头颅筑观。非族诛,誓不灭,尔等静观!” 好狠! 去而复返的总督,恰好听见了他最后一句话,“这小子疯了吧,这么大的杀气?” 立完誓言,韩铭拉着惊惧不已的叔公他们上车,扬长而去。 马车留下歪歪扭扭的车辙,还有随风而来的话语,“入此局,非吾本意。汝等,可恶之,亦能轻之。然,戊寅科豫章之解元,某韩慎行也!” 第十五章、途中定计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官道上,车中一片寂静,叔公和三叔都被韩铭的疯狂吓到了。 过了很久,叔公重重地拍着车厢壁,“五哥,你这几年在府城碰见什么事了,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三年前,我们来看你的时候,你还是好好的啊!” “叔公,您指的是什么?” 叔公叹了口气,“民不与官斗,你当面威胁他们,我们家以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这也就罢了,你还说要引发瘟疫,怎么能做这些事呢?那些无辜之人,和我们是一样的啊,本就活得艰难。” “你怎么就忍心呢?” 韩铭正色道:“叔公,无论我说不说,咱家都没好日过。我说的那些,只是想表明一个态度,逼急了我,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这是为了争取时间,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不是真要去做的。” 叔公和三叔盯着他看了好久,并没有相信这番话,只觉得他的变化太大了。那浑身散发出的杀气,活了一辈子,他们分得清真假。 “早知道,我就把你拘在家里了,什么光宗耀祖,什么功名。咱就是庄稼人,日子过得下去就行,不该想那些的。怪我啊,贪心不足,反而害了你。” 见两人都是这种懊恼的表情,韩铭心里却轻松了很多。 叔公话里话外透露出很多信息,‘韩铭’很小就出来求学了,以至于几年也难得见一次,所以根本谈不上了解。他们对亲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的记忆中。 有了这层因由,加上经历的变故,他变成什么样子都合情合理。 等他们平复心情后,韩铭笑着说道:“叔公,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韩家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变成这样,早就见不到你们了。” 两人听他这么说,心里想了很多。小小年纪就出门,在这繁华的府城,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虽说有老师照顾,可终究不如家里人贴心,人家也不止他一个学生。 叔公想通了,这次回去就给他找个媳妇,在县里找个活计,安安心心地当个平头百姓。 临近中午,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忙着给马儿喂草、喂水,自己吃着干粮。这几个时辰,他裤子都要湿了,没走错路都算是对得起雇主了。 叔公他们没什么胃口,就喝了几口水,一直在闭眼休息。 从洪都到吉州有几百里,差不多要走三天的时间。韩铭从车夫嘴里探听到,从州府到他们所在的庐陵县,还要走上半天。 这就是古代的长途旅行,比绿皮车要难受得多。 可以说,如果不是交通限制,估计华夏的国土面积,远不止现在这么大。 下午的时候,韩铭见二人兴致缺缺,开始给他们洗脑,“叔公,三叔,你们知道名门士族,为什么会是名门吗?” 正在为他考虑媳妇人选的叔公,陡然听到这句话,摆了摆手,“我们哪懂这些。” “叔公,那您想让我们韩家成为名门吗?以后,只要别人一说起‘庐陵韩氏’,就知道是我们家。”韩铭抛出了诱饵。 叔公不为所动,“别说胡话了,种地还能种出花样不成?不想那些了,安生过日子吧。” 韩铭笑笑,“叔公,我不是在玩笑,你先听我说完。只要具备了三个条件,任何家族都可以成为名门,这并不是白日做梦。” “一个家族有足够的威望,在当地就有话语权,可以帮官府解决一些难题,从而拓展自己的人脉。同时,这又反过来巩固了自己的威望,在人们心中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了人脉,家族的发展就更为顺利,生活也会慢慢地好起来。这个时候,家中子弟有条件读书,也可以经商,就会出现源源不断的人才。家族的底蕴,开始慢慢积累。” “经过一代代的累积,家族已经很庞大了,在当地已经是不可小视的势力。这时,就是官府也不能轻视,官员为了安定和政绩,他们只能选择合作。只有和家族搞好关系,政令才能安稳地实行。” “叔公,您说,这样的家族算是名门吗?” 两人猛地抬起头,“你说的这些都很合理,可真有这么简单吗?” “简单吗?叔公,你们想错了,道理谁都懂,可做起来很难。”韩铭给他们一一解释,“首先,威望、底蕴、时间,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否则只能沦为富户、富商、地头蛇之流。” “其次,必须有明确的家规,以此形成家风,还要保证子孙后代遵守。只有这样一代代传下来的,与别人不同的家族习性,才能独树一帜。” “第三,不能只想着自己家,还要持续不断地扩大自己的声望。比如,乐善好施、急公好义,你赚了十两银子,八两要花在这个上面。而且,必须一直是这个态度,让人的印象固定住,咱家的家风向来如此。” “最后,只有经过了足够的时间,我们的家族依旧屹立不倒,在这片地方极具名气。一个新生的豪门望族,就此形成。” 二人似懂非懂,他们想起县里面的有钱人家,好像就是这种情况。这种前景,难道他们也可以展望一下? 韩铭没有催促,只是在他们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注重纲纪伦常的时代,没有什么比家族传承、光耀门楣更动人心。越是穷困的人家,这种心思越是迫切。 穷人家之所以不断地生孩子,除了香火,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能出一个不一样的人。从而带领整个家族,脱离底层地位,显耀乡里。 受见识所限,他们不懂得其中的关键之处,也没有人教,往往会陷入死循环。 现在韩铭就是那个不一样的人,已经开出了一条路,只看叔公走不走。他有学识,还是解元之身,初具名望这个条件。 他之所以这么做,为的是给大家一个共同的目标。哪怕日后被人发现了,韩家也只能默认,必须当作不知道,还要反过来维护他。 说韩铭小人之心也好,未雨绸缪也罢,在现代吃过的亏,他是不会再吃一次的。亲生的尚且如此,更何况他这个孤魂野鬼。 有感情的背刺,比无妄之灾,更让人痛心! 缓缓而行的马车中,三人心绪不一,却同时展现出对未来的迷茫。 走了两天,疲态尽显的叔公,忍不住出声:“五哥,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韩铭身体坐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能科举,仕途已断。但,我不甘心,定要把咱家抬上高位,让谁都不能小觑。” 三叔讷讷的说了一句,“五哥,这太难了。况且咱家的生计都成问题,地都不能种了啊。” 韩铭拍了拍三叔的手,“不必担心,短期内他们不敢名目张胆地来,在没有摸清总督的底线之前,我们是安全的。就是,可能会受些刁难?” 叔公惊讶的看着他,“受些气算什么,平时都习惯了。我们真的可以不管知府大人的话,安心种地?” “放心吧。有知州大人的文书,知府没有正当理由,就凭一张嘴想翻案,那是做梦。他说的什么律法不明,都是唬我们的,内行人一看就知道。” 二人稍微放心,可又有了更大的疑惑,“那你为何还要说那番话?” 韩铭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这就是态度,必须要防止以后,一直出现这种事。我最值钱的就是命,舍得这身剐,知府又算个什么东西!” 如此嚣张的话语,震得两人好久都说不出话来。这孩子,和他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沉默半晌,叔公问了一句,“既然你都和知府闹翻了,还怎么和下面的官员打好关系呢?” 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前面的话起作用了。韩铭自信地笑了笑,“这都是以后的事了。我们当先要做的,就是找一门营生,让咱家不那么穷。再慢慢地惠及乡里,让我们家有一定的地位。” “到时候,我们再试着接触下面的官吏。这可能要几年的时间,知府大人那时在不在咱这都不知道呢!” 三叔想了想,迟疑的问道:“先不说做什么营生,要是知府不让我们干呢?” 韩铭的语气很肯定,“且不说他是不是那么有闲心,就算他真交代了下面,那也有办法应对。他是知府,我还能扯总督的大旗呢。以利诱之,只要现管的官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了。” “三叔,不用想的那么复杂。如果你想做一件事,上面有人不让干,而这件事是合法的。那你就想办法让很多人做这件事,或者是这件事的得益者,他还怎么阻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就是知府也得掂量掂量。” 见他心中已有计较,叔公也就不再反对了,“五哥,你可以放手去做。但你要时刻记得,自己姓韩,与你血脉相同的,还有三百八十四人。” 得了首肯,韩铭郑重地行了一礼,“叔公放心,族人不负我,韩铭定当还他们一个锦绣前程。” 第十六章、崭新的开始 漫长的旅程,为了省钱,一路上吃的都是干粮。住过破庙,也曾露宿荒野,天当被地当床。 第四天下午,精神倦怠的叔公和三叔,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好看了起来。 韩铭揉着自己的腰,心里一舒,总算是结束了。以他的身体,都受不了,更别说上了年纪的长辈。他由衷佩服,古人的毅力。 马车走上了坑坑洼洼的小路,颠簸得更为厉害了。叔公直接拉着两人下车,只留下简单的行李在车上,三人步行回家。 走过一颗巨大的榕树,三叔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到家了,五哥没忘记吧?” 韩铭摇着头笑了笑,没有说话,仔细打量着已显现出全貌的村落。 大致用眼睛数了数,房舍不到一百间,清一色的草屋泥房。没有进行全面布局,散乱地遍布各处。几乎每家都没有院子,在屋后有一小块空地,堆着许多杂物。 挨着村子的是一条水渠,水渠的另一边则是农田,里面的水稻郁郁葱葱,长势不错。对农事不太了解的韩铭,大致知道在南方,水稻是种两季的。现在田里面的,应该是第二季。 离村子不远的地方,还能看见青色的小山丘,海拔不高,生长着许多灌木和乔木。 随着几人进村,在外走动的村民纷纷迎了上来,“族长,您可算是回来了。这是五哥吧,都这么高了。” 很快,他们就被人就围成了一个圈,热闹的很。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韩铭频频点头,礼貌地回复各种问题。 这时,人群之中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位白发苍苍,身子有些佝偻,包着头巾的老媪急忙走了过来。 她先看了叔公和三叔一眼,随后一把抓住韩铭的手,“五哥,你回来啦?老婆子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了。” 韩铭轻轻抚着老人后背,“叔奶,以后我就在家陪着您,哪也不去。” “这孩子,又拿好听的哄我,现在可没糖给你吃咯。” 说了一阵,叔公见天色不早,便让人群散开,带着几人回家了。 叔奶一直拉着韩铭的手,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话,都是‘身体怎样’‘学业还好吗’‘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这些。 韩铭一点也不嫌烦,听得异常认真,事无巨细地回答,还把老人逗的哈哈大笑。他第一次觉得,来到这里,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跨过一块空地就来到了家门口,低矮的大门,他要弯腰才不会碰到头。按他自己估算,这门不到一米八的高度。 整个屋子是小三间的格局,中间是堂屋,左右两边叫东、西屋,叔公两位老人住东屋。西屋被隔成两间,是三叔夫妻和两个儿子住处。 不经意间,韩铭知道了很多信息。叔公一共有两子两女,两女早已出嫁,一个嫁在隔壁村,一个嫁得稍远,在县城边上。 三叔是大儿子,承担主要的养老责任,和老人同住。而叔公另一个儿子,韩铭应该叫他七叔,五年前成的亲。由于老屋住不下,他就起了新的房子,自己单过。 在古代还有现代一部分地方,同宗族人,只要不出五服,排行都是一起算的。 比如三叔和七叔,说明他们在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三和第七,女子另外单排。韩铭被人叫做五哥,那么在他这一辈,上面还有四个堂哥。 进到屋里,三婶来打过招呼后,又转身端过几碗清水,搁在木桌上。随后,叔奶拉着三婶的手,做饭去了。 叔公招呼车夫坐下喝水,“小哥,别客气,等吃过饭休息一晚再赶路。就是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还请不要嫌弃。” 车夫连连摆手,客套了几句。他是真没嫌弃的心思,雇主脾气和善,礼数周到,没得挑。像他们这种自己养了马,走南闯北拉客的,什么没见过。这趟除了受点惊吓,心情还是不错的。 他想着,解元公出生贫苦,也难怪是这个脾气,对人和气的不得了。想他以前,也拉过不少书生,人家都不拿正眼瞧他,更别说搭话了。 在车夫内心戏很足的时候,三叔从房里拿出个布包递给叔公。 叔公在包里掏了掏,仔细数了几遍后,将十多个大小不一的银块放在桌上,连着一堆铜钱推到了车夫面前。他客气地说道:“小哥,你数数,我们说好的是五两银外加二百文,除去一两定金,剩下的都在这里了。你放心,银块都是足重的,绝没有假。” 车夫先说了句失礼,然后一块块查看,表情很认真。等确认无误后,他擦了擦汗,只把银子装进了兜里,“老丈,那二百文就算了,我这回也算拉过大人物了,沾沾解元公的文气。” 叔公摇头,“这怎么使得,你这一趟也不容易,都是辛苦钱。” 车夫憨厚的笑道:“有您这话,那可比多赚二百文舒坦。这不,还有件事想麻烦解元公,二百文平常肯定不够的。” “什么事?小哥,说说看。”叔公有点惊讶。 扭捏了一下,大小伙子有点脸红,“那个,我婆娘快生了,想请解元公赐个名,您看可以吗?” 见叔公看着自己,韩铭很自然地答应了,“小哥贵姓?” 车夫直接站了起来,对着他拜了拜,“小的姓柳,劳烦解元公了。” 韩铭想了想,还是决定从大众熟知的诗词中择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若是男孩,名叫清扬;若是女孩,名叫清婉。如何?” 默念了几遍,车夫非常高兴,又行了个大礼,“多谢解元公慷慨,这就是两个名了,以后也能用得上。” 叔公也很开心,又拉着他问了几句,见对方坚决不收那二百文钱,就冲屋外喊了一句,“三子媳妇,晚上杀一只鸡,让你娘给炖上,再把树下那坛子酒取出来。” “哎,知道了,公爹。” 听他如此安排,车夫受宠若惊,这年头都不富裕,“使不得,使不得啊!” 叔公笑了笑,“没事,都是自家养的。这一趟真是麻烦你了,加上我们都算是有喜事,应该的。” 韩铭甚少说话,坐在一旁听他们说,从只言片语中,尽可能提取些风土人情。 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他和叔公说了一声,自己就在村里面逛了起来。 大概这个季节属于农闲,这么一会时间,就碰到了很多青壮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他们看见韩铭,热情地打招呼,自我介绍一番后,立即说着儿时的趣事。 韩铭没有架子,学着他们的架势,一起蹲在屋檐下说话。这个动作,顿时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他们也没有拘着,开始有说有笑。 作为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人,话题自然是不缺的,他随便几句话就引发了热烈地讨论。而他自己,则是快速地补充着信息库。 由于这边的动静很大,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许多小屁孩儿,也巴巴地过来凑热闹。 一些年轻女孩,带着特有的矜持,站在人群外围,好奇地看着他。 韩铭站起身,一个个地打着招呼,摸了摸几个小孩的头。 气氛很和谐,不时有人问着关于府城、科举、官老爷的事,他都一一作答。甚至,还编了几个趣事,逗大家一乐,顺便也了解到许多关于村里的事。 说了好一会,叔公来喊他吃饭。远远见到这种情景,老怀安慰,“五哥,终究还是我韩家人呐!” 太阳都还挂的老高,就已经要吃晚饭了。韩铭搀着叔公进屋,把他扶到了正对门的主位上,自己没有贸然落座。 他在职场混过,知道这酒桌上的席位可是很讲究的。客人不坐,他这半个主人,可不能先坐。 一般而言,桌子正对门的地方为主位,然后以主位的左、和东为尊,客人都紧这两个地方坐。因为房屋,大都是坐北朝南的。 如果是圆桌,可以确定好主位,客人依次挨着主人家左右两边坐,然后是陪客,再然后是其他客人。尽量不要让客人挨着,要有陪客插在中间。最后则是主人的儿子或者是助手,坐在主人正对面,安排桌上的一些琐事。 由于古代不同时期、不同地方,风俗不一,有尚右的,也有尊左的。韩铭还没弄清楚,也就不做主了,只等叔公安排。 见叔公把车夫安排在左手边,三叔坐对面的时候,他才在叔公的右手边坐下。 不大的方桌上摆了六道菜,炖鸡、蒸鱼、一道炒韭菜、两道拌菜,一道丸子汤。 三叔见菜上齐后,拍开土坛的封口,给车夫、叔公、韩铭依次倒了半碗酒,最后才是他自己。 叔公端起碗,笑呵呵地说道:“小哥,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里。来,老头子敬你一杯。” 车夫小哥连忙摆手,双手捧起大碗,“该是我敬您的。” 在韩铭和三叔陪了一碗之后,众人才开始吃菜。 明显有别于现代的菜色,做法也是以炖、煮、蒸为主,而且不见猪肉。酒,是自家酿的,有些浑,但后劲应该很足。 韩铭简单吃了几口,心里有了计划。既然打算走名门之路,就不能是说说而已。 要想短时间内积聚钱财,在吃上面下功夫,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炒菜很早就出现了,为什么吃的人不多呢?现在待客,也只有一小盘。关键在于油不多,受限于工艺、产量和粮食问题,大部分人家吃的还是荤油。 在油上面大有作为,同样的还有酒。简单蒸馏提纯、外加粗暴兑水,绝对是很赚钱的勾当。 但这两样不能现在做,要等有一定实力保障之后才行。唯一具有可行性的,并且能够带来声望的,是养猪。 古时候的猪肉,因为饲养方法的问题,腥气过重。家里有条件的,会用酒和一些重味的调料去掩盖,但不会用来待客,而是自己吃。 普通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能有口肉吃就不错了,另外日常吃的油也从这里来。 即便如此,猪肉依旧没那么容易吃到。因为养猪的成本很高,时间太长。而且在乡间,不逢赶集日,是买不到猪肉的 但如果没有了上述问题呢,猪肉将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解决的办法对韩铭来说很简单,就是会有点残忍。他在心中默默道歉,“对不住了,大兄弟!” 第十七章、解元猪倌 在叔公家歇了两天,韩铭在摸清整个村子的状况后,他就开始行动了。 不得不快啊,上厕所没手纸真是太难受了,简直不堪回首。 在学正家里,他就因为粗糙的手纸使用不当,造成某个部位痛了好久。 现在回到乡下才知道,好家伙,那玩意居然要半两银子一沓,大概四百张。差不多上一次厕所就要三文钱,这老百姓怎么舍得。于是…… 韩铭实在没辙,偷偷撕了两页书,用完之后还特意找了地方埋起来,不让人发现。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在古代废纸烧了都不能用来上厕所,被人举报是要吃官司的。 想想也知道,这种行为是对儒学极大的不尊重。但是,这算一种民不举官不究的情况。因为书写用纸、书本,比草纸贵多了,一般人哪里舍得。 为了让自己过得下去,韩铭亲自考察了养猪场的建设用地,心中谋划了几个猪倌人选,他则是第一任场长。 叔公家开放式的后院,挨着主屋也有三间房。一间是韩铭的住处、一间是书房,还有一间以前是七叔的房间,现在用来堆杂物。 哪怕离家十来年,碰着七叔结婚,他的两间房都一直留着。这不,七叔都到别处盖房子去了。 韩铭坐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哦,用的鸡毛笔,简称毛笔。他要彻底告别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同时向外传达一个信息,“我病的厉害,到此为止了,不用记得我。” 心中有了成算,他找到叔公,说了自己的想法。 叔公觉得自己可能耳背,本以为他说的营生,至少和读书有点关系。没想到这么接地气,居然是养猪! 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胡子,叔公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五哥,你从来没干过农事,养猪你懂吗?这个可是要花很多钱的,而且猪肉也卖不上价啊!” 韩铭信心满满地说道:“叔公,我养猪的法子和别人不同,猪长得快不说,味道还不重。做好后端上桌,只要不说,一般人都不会知道这是猪肉。” 叔公还是有疑惑,但又见五哥这么心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是族长不假,可正是如此,考虑的事就更多了。就算疼孩子,也不能拿族人的生计开玩笑。 知道叔公的顾虑,韩铭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叔公,我身上还有十两银,先用一半买猪仔。等有成效了,我再教族人养,您看行吗?” 想了想,叔公摇头,“你这也是为族里谋生计,不能由你出钱。这样吧,我从公中拨给你八两,但只有这一次。如果不成,就让你姑丈给你找个活计,怎样?” “好!”韩铭松了一口气,有叔公点头,这事就好办多了。 拿到了办场许可证,他马不停蹄地召集人手,就是前几天一起蹲着聊天的小伙伴。 看着一头雾水的几人,韩铭笑着问道:“大兄,想不想快点娶个媳妇?” 被他叫做大兄的人,是这一辈的老大,名叫韩富贵。老百姓的孩子,大多数名字叫得响亮的,家境往往都相反,因为这是一种期许。 韩富贵正是如此,他们家也是村里独一份存在,因为孩子实在太多了。他今年二十五岁,是家中老大,下面有四个弟弟、五个妹妹,加上叔叔、伯伯的儿女,一家总共近二十个孩子。 古代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岁及笄,寓意成年。 稍微讲究的,家里都会在成年之前先定好亲事,待冠礼和及笄礼举办后,几个月内举办婚事。 不讲究的,也可以先成亲。而乡下人家更是如此,男子十四五六娶妻,女子十二三就嫁人的比比皆是。 拖到二十五,还是光棍一条,可见家里实在是没办法。 韩富贵被他这么一问,黝黑的脸庞居然能看出红色来,耳朵更是发烫。 其他几人纷纷大笑,“大兄估计做梦都想吧。” 见他没说话,韩铭认真说道:“我想做一件事,要是做成了,大兄明年年底就能娶亲。可是也会有失败的风险,而且很累、很苦,名头还不好听,大兄愿意做吗?” “愿意,我不怕吃苦的,也有的是力气。”韩富贵片刻都没有迟疑,非常相信韩铭。 “二哥、三哥,还有几位弟弟呢?”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最活泼的一个小孩问了一句,“五哥,咱们要干什么?” “养猪!” 这个答案一出,连韩富贵脸上都带着崩裂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在逗我?” 韩铭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个圈,“你们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猪肉吃起来,有很重的味道吗?” 看到他们摇头,韩铭继续说道:“因为饲养的方法不对!什么都给猪吃,加上很多猪没有阉割,味道就会更重。不用笑,阉割猪的方法,千年之前就有了。” “只不过那时候,猪是在五谷轮回之所养的,只有贱民才吃。久而久之,这种方法民间用的就很少了。另外,猪长得太慢,养猪的人也少了很多。以至于,现在都没什么人知道了。” “然而,阉割过的猪,比没阉割的,性情要温顺得多,长得也快。最重要的,是味道不重。只要我们喂养的时候注意些,绝对很好吃。” 听他这么说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这靠谱吗?一个读书人,说起养猪头头是道,比他们都懂。 韩富贵则不管那么多,五弟作为族里最为出息的人,总不至于拿他开玩笑吧?他实在是穷怕了,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孩子都满地跑了,心里能不急吗? 他直接说道:“五弟,你说吧,我们要怎么干?就算是不成,做哥哥的也绝不怨你,你总是为我好的。” 有大哥拍板,剩下几人都点头同意,索性他们也没钱,但力气有的是。 就这样,‘韩氏养猪场’日后的‘解元猪肉集团’,就在这一块洼地中正式成立了。韩铭任场长兼技术总监,韩富贵是劁猪部门主任,专门负责猪的阉割工作,记录生长情况。 二哥韩风、三哥韩茂才、四哥韩仓负责猪圈的清理,以及给猪洗澡。几个幼弟负责打猪草,准备猪吃的食物。 有了明确分工后,韩铭带着几人来到事先选好的厂址,在村子的边缘,一块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对几人说明猪圈的规划,怎么建设之后,直接下令动工。 由于要赶时间,他找到族里赋闲在家的壮劳力,以计分的方式,请他们帮忙。等猪养好以后,他们可以用分来换猪肉。 被叫来的长辈,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都挥了挥手,压根不在意这些。只是心中好奇,这读书人还会养猪? 毕竟,他们已经听族长说了,五哥现在是解元了。这可了不起勒,庐陵县近二十年都没出过了,可是大大的给族里长脸面。现在就这点小忙,都是自家人,还要什么报酬? 人多力量大,地基很快就挖好了。可是涉及到材料的时候,韩铭才明白,为什么村里都是泥草混合的房子了。 因为,砍树要钱,石头也要钱! 不远处的小山属于其他村子,上面的东西都是有主的,你想要木材、石料什么的,都要交钱。 这就有点难办了,树什么的不说,可是草不能不要吧? 没办法,韩铭让叔公带着他,来到了隔壁的靠山村。嗯,韩家所在的村子叫临水村,都算是名副其实。 打过招呼后,靠山村的话事人听到对方是解元,赶忙见礼,异常的客气。这是时代所限,大多数老百姓,一辈子连县令都见不到,眼界并不开阔。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韩铭客客气气地说明来意,并且是按市价买树。 对方一听是这事,哪里会不同意,况且价格还很合适。只是听到韩铭要隔三差五上山打草的时候,心中有些狐疑,没有立刻同意。 韩铭笑着解释,“是这样的,我要的都是些杂草,给猪吃的,不会乱动其他东西。每次打完草都会经过你们村,到时候你们可以检查。” 几位说得上话的,私下商议着,“人家是解元,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骗我们。一年一两银子啊,就卖些无用的草,很划算。而且我们不也经常上去除草,保证树的涨势吗?” “对,瞧见没有,人家多客气,说话轻声细语的。不像隔壁村的李秀才,找他写个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是乡里乡亲呢,写一封信十文,纸墨费另算,真是太黑了。” 转头,几人就开始声讨起某位无关人士了,这件事就此定下。 签合同的时候,韩铭非常自然地亮出还有绷带的手臂,“对不住,前段时间受了伤,怕是不能拿笔。你们这有会写字的人吗,我来口述。” 最后,村长家上了几年私塾的小儿子,光荣的成为合同起草员。 在念过几遍,双方都没有异议后,按了手印。 交了三两银子,韩铭和叔公慢慢地往回走,心中想着新的计划。 养猪一旦有了成效,势必会扩大规模,扩大规模后,要的草就更多了。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觉得三两银子太吃亏。 到那时候,就能谈其他东西了!比如,烧砖用的黏土…… 第十八章、家族文化 韩铭花一两银子买了十颗树,一两银子的大石头,交了一两银子的草钱。可是打草的合同,却足足签了五年。 解决了材料问题,猪圈建得很快。不过,这些材料,也就勉强够用。一些不重要的地方,还是得在泥里面混草,风干后当砖块使用。 对这种现象,叔公解释了几句,属于历史遗留问题。简单来说,就是人多地不够,你要么选山、要么选地。但不管你选哪样,税都是要交的。 因此,靠山村的人,为了生活,也只能提高这些东西的价钱。知道原由后,韩铭就没管了,现在也想不到这上面去。 韩氏一族三百八十多人,有近三分之一都是壮劳力。现在这个时候,田地里的事情不多,就都来帮忙了。 三天时间,除了土砖还在晾晒外,其他的地方全部都弄好了。为了一步到位,韩铭把猪圈修得很大,足足有五百平。不得已,还额外买了三两银子的材料,叔公暗暗骂他败家。 要是猪养不成了,这么大个地方,不就浪费了吗? 韩铭想过失败,但就算是失败了,这里也可以用来干别的。花了钱的,还怕想不到怎么使用吗? 地面结构和房梁框架搭好以后,就要封顶了。没有瓦片,只能用稻草,先养起来再说,有了钱也可以换。 由于村民不能上山打柴,平时只能捡一些树枝、干草。稻草就是他们生活中,最主要的燃料,做饭、烧水都是用这些。 铺设屋顶,薄了肯定不行,如此大的地方,要的稻草数量肯定不少。为了不影响到族人的日常生活,韩铭又花了一两银子,特意让大兄去远一些的村子买稻草。 叔公知道这件事后,先是气得喝了好几碗水。他就给了韩铭八两银子,这已经花出去七两了,猪毛都没见到一根。这孩子花钱,怎么如此大手大脚呢? 平静下来后,他独自坐在凳子上,也明白了侄孙的意思,“铭儿能想到这层,说明他是真心为自己人好的。哎,还是穷闹的,那点棺材本,随他折腾吧!” 叔奶见他嘀嘀咕咕的,问了一句,“嘟囔什么呢?” 叔公笑着把事情说了,叔奶一愣,吃惊地看着自家老伴。随后,她也摇头笑了,“你的不够,不还有我的吗?人都没了,还搞那些干什么,我们就不给后人添负担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可千万别叫铭儿知道了,他从小就倔。那时才五岁,给他吃个鸡蛋,见我们都没得吃,非要闹着一起分吃。现在要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呢!” 二人说着话,又回忆起一些往事,很是感慨,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人。 韩铭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不好意思,我已经知道了!” 猪圈封完顶,土砖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切已经就绪,就该祭祖了。 注重孝道的古代社会,但凡家族有大事发生,必须祭祖,以求先人庇护。有大喜事,更是要第一时间这么做,以慰先祖之灵。 韩家祖祠修得很大、很豪华,青砖大瓦,窗明几净,气氛上显得庄严肃穆。 祭祖的流程很复杂,每一步都有相应的规矩。选定日期、召集族人、开祠堂、上祭品、唱礼、族人上香、叩拜先祖等等,一般都要一整天的时间。 而在这个时候,女性是一律回避的,她们连进祠堂的资格都没有。 不公平的待遇折射出,女子在这个时期的社会地位,以及社会风气。哪怕在比较开明的大盛,女子的社会地位相对较高,但是这条雷打不动。 这次韩家祭祖不单单为了猪场,还有给祖先报告韩铭的科举成绩,以及给他上族谱。 前两条韩铭可以理解,可是这么大了才上族谱,他差点以为自己是捡来的了。 见他一脸疑惑,叔公无奈地解释,“以前不这样,大概是我祖父那辈开始,族长规定,只有成年的男丁,才能写入族谱。” 韩铭心中觉得怪异,不过也没说什么。毕竟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有一个共识,“祖宗定的规矩不可改。” 封完顶的第三天,叔公带着一众族人,从卯时就准备起各种东西,巳时正式开始祭祖。族里一位八旬老人,担任此次的司仪,主持祭礼。 参加祭祀的人,都换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全身上下都洗了不止一遍,极为重视。进祠堂前,还要用草把鞋底擦干净,接着是净手、正衣、扶冠。做完这些,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司仪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祖祠重地,不得喧闹,嬉戏,不守规矩者,开出族谱。全体族人,跪!叩首,起身,跪,叩首,起身,上香。” “上供品!” 走完这套流程,族人全部离场,找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等待下一个流程。 “逢黄道吉日,不肖子孙韩福,携全族男丁二百一十三口,叩拜先祖。大房十五世长孙韩铭,于戊寅年八月,乡试大比高中,夺得解元之位,特此敬告先祖。” “族人生活困苦,十五世孙韩富贵、韩风等人,另谋出路,举全族之力,饲养黑豕。请先祖庇佑,来年风调雨顺、牲畜兴旺。” “大房十五世长孙韩铭、二房十五世长孙韩风、三房十五世长孙韩富贵、四房十五世长孙韩仓、五房十五世长孙韩茂才入场。跪,叩首,起身,一鞠躬……” 漫长的流程一项项地进行,哪怕一天没吃东西,水也没喝一口,族人的脸色依然很正常。没人敢对这个有怨言,反而是神情有些亢奋。 司仪更是如此,这么大的年纪,每一项都要唱词,兢兢业业。 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主持祭礼了,族长能请他来就表示重视他,自然要做到最好。哪怕就此去了,也了无遗憾。 韩铭在司仪的指导之下,认真地完成每个动作。站在人群之中,他更能感受到,特殊时期的家族文化。 这才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身为家族成员,每一个人都肩负着家族传承、振兴家族的使命。身入其中,很容易就会被这种庄严的气氛所感染。此刻的韩铭,深深地觉得,自己就是他们的一份子。 祭礼在请出族谱,给五位长孙上名字之后,正式结束。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一言不发,只顾低头赶路。叔公见韩铭有些不解,笑呵呵地说道:“没有大事,我们是不敢打扰先祖的,祖祠上一次开启,还是十年前呢。五哥,你真不准备摆宴吗?” 韩铭摇头,“现在不宜出风头,明年我要加冠了,那时候再办也一样。就算没有摆酒,我依旧是解元,这是改变不了的。” 听他这么说,叔公也打消了庆祝的念头。一想到背后还有人想害他们家,心底的寒气不断的往外冒。 “杀人,泼脏水。这么歹毒的法子,到底是谁呢?” 见叔公在单独思考,韩铭没有打扰他,而是在考虑第一波养殖的规模。一头小猪仔在两百到三百文之间,顾及到钱和人手问题,数量太多的话会忙不过来。 吃过晚饭,韩铭独自去猪场看了看,然后就地活动身体。回乡这么多天,他一直没有忘记练武,两本册子全都吃透了。 不好在外人面前显现,他都是在房中打坐,早晨则是以锻炼的方式,顺带练一些招式。 现在有这个地方作掩护,以后也算有一个正式的练武环境。既然文路不通,至少得有个过得去的本事。自保也好,杀人也罢,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 练了许久,韩铭心中也有很多疑惑,这个身体的主人怕是从小就开始练武的。然而所谓地内家功夫,竟然会引来杀身之祸,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韩铭’之死,很可能与这身功夫的来历有关,这两本书干系重大。 另外,从韩家的祭礼流程看,这个家族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首先,真正的穷人家是不会那么守礼的,韩家至少以前是个富贵的家族。 其次,叔公没有念过书,可是司仪却明显是有文化的。 最后,韩家不算穷,至少不是贫农。建个土木混合,一进的院子,除了人工,五两银子绰绰有余。为什么,大家宁愿住土屋呢? 带着这些疑问,韩铭上下翻飞、闪转腾挪,体会了一把高手的滋味。虽然不如电视剧中轻功那么夸张,但是身轻如燕是绝对说得过去的。 此时此刻,科学的世界观,在他心中摇摇欲坠! 没办法,他只能当武道是另一颗科技树,两棵树属于并存的关系。否则,你一边根据现代的知识办事,一边又否定现代科学,那不是找抽吗? 热完身,韩铭拿了把四不像的木剑,开始练起了杀招。对于一个经常拿刀的医生而言,人体有哪些致命部位,再清楚不过。 在这里,没有职业的束缚,一些本性渐渐复苏。况且,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不求飘逸好看,不拘泥于招式,怎么简单直接怎么来。 几个小时之后,地上已经坑坑洼洼,到处都是小洞和脚印。 韩铭简单清理一番,给自己定下一个准则:不出手则已,出手就一招致命。切磋?对不起,不存在的! 第十九章、正式上路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没事的族人们齐聚养猪场,看着族里的大小伙子,忙前忙后。从架势上看,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不是他们不上前帮忙,而是韩铭一早就说了,从放猪仔的那天开始,一切事情必须由猪场的人去做。 第一批,韩铭准备养二十五头,花了六两银子。这些猪仔全是他亲自选的,几乎跑遍了全县才弄到。 他并不懂挑选猪仔的方法,只是从一个医生的角度去判断,看看四肢、舌头,听听叫声,顺便摸摸脾气。就这样,总算是凑齐了数。 看着二十几头闹哄哄的猪仔,韩铭心中满是期待。 不清楚大白猪是什么时候传进来的,庐陵专业养猪的人家,他基本都看过了,也问了许多经验丰富的人,都说不知道。 想到西游记中,猪八戒的本尊,心里也就渐渐释然了。这个时候,华夏应该只有黑猪和带着不同颜色的花猪。 据卖猪的人讲,这种猪不好养,长得不是很快,一般要两年左右才能出栏。不过一旦出栏,这猪可是能到三百多斤。 韩铭对现在的斤数有点模糊的概念,肯定比他熟悉的五百克要重。这么说来,一头肥猪在三百斤往上,能吃的部分至少有二百五十斤。这就很大了啊! 可相应的,猪要养得那么大,食物来源就是个问题,不能光吃草。 这批猪仔刚满月,差不多十斤左右,要在短时间内长上三百多斤肉,这个消耗可不小。而且,想要猪长得好,熟食肯定也是需要的。 把几个方面都考虑完,韩铭让韩富贵他们把猪仔都弄到猪圈里,每两只一间,最后三只关在稍微大一点的隔间。 整个猪圈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隔间,基本都是用土砖撘的,墙高一米二左右。小的大概六个平方,大的有十几个平方,这是给以后母猪预留的。 此次的猪仔全部都是公猪,一是便宜,二是韩铭听同事讲过,母猪肉不好吃。 但想要大规模地养殖,就不能一直去各地买猪仔,最好是能自己配种,一代代优化。 等小猪仔都住上干净舒适的房子后,它们就要遭遇猪生最痛苦的事了。 在韩铭看来,阉割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猪仔越小,恢复能力就越快,后遗症也小,还不浪费生长的能量。 于是,在猪仔吃了一顿上好的杂粮粥后,还没消化完,那一屋三只的兄弟就被绑了,还被蒙住了眼睛、堵住了嘴巴。 韩铭寻遍了整个村子,才找到一把锋利趁手的小刀,以未来三十斤肉的价格买下,等于是那位族叔送的。 小刀大概三十厘米长,刀身弧度明显,二指不到的宽度,保养得非常好,出鞘后寒光闪闪。一分钱一分货,在冶炼极不发达的地方,能有这样一把刀,花多少钱都值。 最近练得比较多,一时手痒,他在众人面前挽了几个刀花。看那动作,比杀猪的还溜,引来一众兄弟的喝彩。 韩铭拉着韩富贵,亲自示范怎么阉猪。首先,在动手之前全身上下都要清洗,务必保证自己干净。其次,要在猪吃了饭的时候动手,这样猪不至于低血糖。最后,速度要快,下刀要准,这个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时间不等人,第一批猪仔,韩铭准备全部自己来。先让大哥在一旁学,第二批之后才让他上手。 这几天,他不断在脑海里回忆着上学时,接触过的劁猪知识。结合自己动过几年刀的经历,心中模拟一番后,直接开工了。 最早的劁猪是用手的,简单粗暴,猪受得苦也多。韩铭则考虑到感染问题,先找准部位,计算好伤口大小,直接一刀划过。 一阵寒芒从围观之人脸上闪过,突然间,他们觉得身上发冷。 猪仔受到剧痛,挣扎不已,众人在旁边按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猪仔才安静下来。 接着,韩铭将刀洗干净,放在火上炙烤,等温度差不多了,再弄下一头。这也是他要教给韩富贵的,没有酒精,刀子至少要用火消毒,用完后还不能残留血迹。 花了三个时辰,整个猪圈的猪终于弄完了。看着精神头不怎么好的猪仔,兄弟几人走路都是夹着腿的,“以后,打死也不能惹老五!” 把猪仔安置好,韩铭召集众人,简单开了个会,制定了几条规则: 一、猪场严禁外人进入,设好警戒线。入场前,必须保持身上干净。 二、定时清理猪粪,每隔五天至少打扫一次猪圈,给猪洗一个澡。 三、如果发现有猪仔不对劲,立刻把疑似生病的猪仔单独关着,及时通知他到场。 韩铭就说了几条,可能会引发大规模死亡的情况,具体的操作还要慢慢完善。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养猪,需要时间摸索。 观察了两天,猪仔开始正常进食后,这第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他看着又恢复了活力的猪仔,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我的行医资格,是不是可以再加一项了?” 暗暗嘲笑了自己一番,韩铭开始计划,怎么弄到米糠。 玉米、红薯不是本土作物,小麦虽然有,但南方不种。大豆可以考虑,可产量不多,处理起来也麻烦。粮食种类匮乏,选择就很少,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在水稻上下文章。 但是在粮食产量不高的古代,为了交税、生活,米糠捣碎和少量的大米一起混着煮,才是很多人家的主食。小麦产地的做法差不多,他们吃的是麦饭。 干净的白米饭,一般人哪里舍得吃呢!所谓的吃糠咽菜,并不是夸张,而是社会常态。 韩铭来到这个世界快有一个月了,这是他观察到的普遍现象。 由此可见,哪怕是大盛如此富足的朝代,底层的人民依旧很难吃饱饭。贫富差距、阶级划分,注定只有少部分人,可以享受到国家强盛带来的好处。 在大幅度增加粮食产量前,想以低成本弄到米糠是不现实的。而他根本没那个能力去做到粮食增产,仅凭一个‘杂交水稻’的名字,就能弄出来,那他可以上天了。 退一万步说,假设他真做到了,那还养猪干什么,直接封圣不好吗? 如果直接去买,则会大大增加养殖成本。这么一来,他算走到死胡同了。 回家的路上,韩铭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妄自尊大’的评价。 以为凭着现代的见识,一些超前的眼光,几千年总结下来的历史经验,就可以撼动整个时代。想到刚来时,骂知府、怼巡抚、站在读书人对立面的行为,简直幼稚得可笑。 如果不是看在总督的面子上,他估计早就带着一半功德去轮回了。 深入局中,却不按规矩来的人,早晚都得横死,化作历史的齑粉! 好在,一次养猪的尝试,让他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为时不晚。 既然是教训,那无论多苦,自己都得吞下去。 摆平自己的心态后,韩铭知道了一个事实。正如中学政治课本里说的,生产力才是社会的根本,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发动机。 一切不围绕生产力去动作,单单在商业上动脑筋的行为,都是耍流氓。 哪怕短时间内,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手段,积攒了大量财富。那也不过是,对社会总体财富的重新分配而已,并没有创造价值。 只有能提高生产力,改进生产资料的商业行为,才是良性的。比如,发明新的交通工具,让运输时间变短。 再比如,肥皂可以杀灭一些细菌,减少生病的概率,能变相延长人们的寿命。但如果售价过高,只作为顶层的奢侈享受。它的社会价值,就远远低于一件农具。 这并不是说顶层的人就没有价值,而是改变社会进程的人,往往是占据绝对比例的民众。 韩铭养猪的行为,其实是可以提高生产力的,只要他能够将科学的养猪方式普及开来。老百姓知道这个方法后,可以慢慢养,时间耗费得多些而已。 可是他在抢时间,有些急功近利了。 仔细计算得失之后,韩铭决定就算花费得代价高一点,也要让把猪给养起来。 之后,以成功的事例,去推动这件事。至少在庐陵县这一带,让猪肉易得,且好吃。 至于钱从哪里来,那就要好好利用他这个解元的身份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韩铭弄清楚了举人是有很多优待的。可以不用服徭役,见五品以下的官员不用跪拜,可以免丁税,还有一定的补贴。最关键的是,家里拥有的田地,可以不交税。 虽说大盛官方定的税是十五税一,也就是百分之七不到,看似很轻。但田租只占税种的一小部分,大头则是丁税,俗称人头税。服徭役你出力就行,家里没有壮劳力的,才要花钱抵。 但丁税是怎么都不能避免的,碰上心不狠的朝代,他们会把交税的年龄放宽一些。例如,有些是超过十六岁才交,有些超过二十才交,有些则是详细规定了每个年龄段该怎么交。 可要是碰上战乱时期的短命之国,那不用说,直接一刀切,是人就要交。 这就造成了,人多地少的地方,老百姓的日子除了交税,勉强饿不死。韩富贵家里就是典型,地就那么多,人口却在不断增加。没有其他谋生的手段,日子就越过越穷。 虽然丁税不可避免,但是田租不同,身为举人,而且是第一名,在这一块有可操作的空间。 韩铭现在要做的,就是合理利用这个时代的规则,去达成自己的目标。 残阳如血,他对着天空轻声笑道:“大盛,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韩铭!” 第二十章、转变与野望 现实狠狠打了韩铭一个闷棍,总算是让他清醒了许多,肆意妄为乃下乘。只有熟悉、利用规则,并且有能力跳出规则,才能摆脱棋子的身份。 在确定自己穿越后,他就有了一个野心,“不求闻达于天下,但愿韩光照乡间。” 既然来了这里,死前总得留下点印记,打个卡! 意识到生产力的重要性,韩铭准备在养猪的同时,干另外一件事。 普及教育! 不是当下为科举生的文学教育,而是研究科学技术的工具,数学。 他不会大肆宣扬自己知道的科学技术,只会抛出一点引子,让系统学习过的人自己去联想,然后去探究里面蕴含的东西。 自己弄不来‘杂交水稻’,总有一天,他的后人、学生的后人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成,需要时间、精力、钱财,以及外在的助力。可是为了数学,韩铭愿意去尝试,努力将这件事做好。 吃过晚饭,他把叔公拉到一边,说出自己的计划,“叔公,我想在族里开一个学堂!” 叔公很惊讶,以为他养猪不顺利,安慰几句后,点了点头,“嗯,这才是正道,可你不是说以后都不碰这些的吗?对外,你怎么说呢?” 见叔公误会了,韩铭解释道:“我并不教四书五经,也不授科举取士之道,只传算学经义。” 对侄孙多变的想法,叔公现在接受良好,毕竟他都养猪了,教个算学又算得了什么。想了想,没有立刻答应,“我先找你太伯公问问,如果不违反族规,你想开就开吧。” 韩铭心中越发怪异了,还有族长都不知道的族规吗?由于心里还装着许多事,也就没有深究这个,安心的等待答复。 夜间,他躺在床上琢磨着,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解元的身份。 从已知的律法上看,从明年开始,他每年可以领五两银子的补贴。还可以去县学提出申请,表明自己不再参加科举,愿意排队等朝廷授官。 此外,今年年初修订的新法规定:家族可以有五百亩田地不用交赋,自己不用交丁税和出徭役。 这就是举人的一切特权,而作为解元,只在田地数目和授官的优先级上占优势,其他的没有区别。 排队是不用想了,那都是白费功夫,倒可以做做样子。补贴肯定是要领的,五两银子可不少,二十头猪仔呢! 可以操作来钱的,在于免税的田地。家族所有的田加起来才三百亩,其中有六十亩还是两月前知州判下来的烂泥地,要过很久才能出粮食。 近四百口人,靠着这么点地,在如此低产量的时代,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田地不够数,这就可以操作了,比如卖掉、出租名额,以此赚差价,俗称薅国家的羊毛。这在古代是比较普遍的事,在出了举人的乡里时有发生。 而今年修订的新法,则是专门为了遏制这种情况的。在律法未修订前,但凡家里出了举人,无论你家有多少田,都可以不交田税。 但有限制条件,不能跨越户籍所在地,只能是本县的。与此同时,只要你当了官,哪怕是一个小吏,有了编制,那么这个权限立即消失。 这就涉及一个取舍问题,然而大多数举人只要有当官的机会,那都是要打破头去抢的,根本看不上那点租金。 而且,就算自己当官了,失去这些权力,还有办法可以操作。比如,找个靠得住的举人朋友,把田地挂在他的名下。 其他朝代韩铭不知道,但是在大盛,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一个县的田地,一半都在少数人名下,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举人。 这就导致了官府的心思根本不在田赋之上,为了达到收税的目标,转而加重丁税。 然而,对普通老百姓而言,举人老爷遥不可及,且土地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在自己民下没有保障。如此一来,他们既没有少交田赋,反而还要多交丁税,日子还怎么过? 特权阶级的歪脑筋,导致底层人民苦不堪言,朝廷就不得不管。甚至,这道律法能通过,仅仅是因为只涉及举人这一阶层的利益,并没有触碰到那些,已经走过科举独木桥的官员。 他们的利益、特权,并不受影响。 韩铭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单单五百亩的数目肯定不够。大盛的亩和现代是有差别的,比起标准为六百六十七平米的市亩,大盛的一亩要小一些,大致在四百平米左右。 叔公曾说过,‘亩产一石五为良田,一石为中田,低于一石为下田’。简单换算一下,一亩良田出一百八十斤粮食,合一市亩三百斤,中田两百到三百斤之间,下田低于两百斤。 按照三四三的比例,良田取下限,中田取亩产中值,下田取上限,五百亩田大约能出产粮食六百七十五石。要交的田租是十五分之一,也就是四十五石。 大盛米价一石差不多一两银子,五百亩田不交税,撑死也就四十五两,这还是带壳算的。刨除自家的三百亩,韩铭满打满算,可以和买家共分十八两。 为这么点钱绞尽脑汁,显然不符合他的风格,要搞肯定是来大的。 既然是新法,就必须有一个过程,至少今年内,是不能普及的。 而华夏历来的规矩,新法不断旧案,放在现代也是一样的。新的法规,不适用于审理以前发生的案件。 韩铭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在法规尘埃落定之前,可以做成既定的事实。 新法的目标旨在于顺利收回田赋,慢慢降低老百姓的丁税,这个起作用的时间也是漫长的。 仔细研读之下,不得不让人佩服,修改这项法规的人目光长远,不计较一时的得失。而是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步渗透,让法规得以顺利实行。 新的法规并没有对现在的状况进行更改,而是严令在法规实行以后,每个举人至多享受五百亩的免税数额。 也就是说,现在名下动辄万亩地的举人,可以不用担心,这是以后实行的,前事不纠! 那就很有意思了,这些举人只能一直守着田租过日子。如果还想和以前一样操作,当官之后找人替自己担着。对不起,新法规定了,每个举人只享受五百亩,那位早就超标了。 这项法令直接限死了举人的下一步动作,要么一直做个收租的举人,要么放弃自己名下的田地。 等现有的这一批举人去世、任职后,他们名下挂着的土地,统统会吐出来。到那个时候,新法早已实行多年,受到民众拥戴,地位不可动摇。 木已成舟,就算很多人想改也没有办法,不然就是打自己的脸。 你们不是时时以圣人之言警示自己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国为民,现在老百姓都反对,你还敢做? 从利益的角度去考虑,除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条’,韩铭确定了,在当朝的官员之中,还是有许多好人的。否则,新法根本通不过。 但凡不是真正为百姓考虑,那些人何苦绕着弯子制定这么一个,曲线救国的方案呢。毕竟,官宦之后,能中举的概率远大于寒门学子。 而且,他都能看出来的事,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会不知道吗? 新法能够出台,说明有人做出了让步,或者是双方达成了某种协议。 有了这个认知,韩铭心中就更有底气了,对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充满期待。 他计划把全县的土地,全都集中到自己的名下。对于普通人家,他分文不取,只有一个条件,“两年后,至少送一个小孩来上学,男女不限。” 这一条,是经过他深思之后才定下的。天上掉的馅饼,一般人都会持怀疑的态度,担心里面有毒。 如果韩铭什么条件都不提,不求任何回报,这是不正常的。多数人都会想,你会那么好心,是不是有更大的图谋,或者想把我的地扣下? 为了不多费口舌,有明显的目的,就是最好的解释。 至于时间定在两年后,一方面是他教不了这么多学生,另一方面是给他们一个观望的过程。只有自己亲眼见到,切身体会过,他们做这些才会心甘情愿。 收学生、办学堂,韩铭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我就算不考科举,一样可以扬名。” 在老百姓看来,读书人求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那么多人著书立说,除了少部分是为了让自己的理念后继有人,发扬光大后惠及四方。其他人,所追求的不还是一个青史留名吗? 所谓道路不同,但终点都是一样的。 而对于庐陵县还有其他举人,能否完成这个目标,韩铭一点也不担心。 他有着其他人无可比拟的优势,年龄和仕途断绝。 手握大批土地的地主,此刻肯定收到了风声,知道新法势在必行。虽说眼下不用担心什么,但想的长远一点就会明白,他们下一代就不能这么干了。 一亩良田省下的税银不会超过一钱,可如果乘以一千,甚至一万呢? 既然他们一直是这么干的,只会想尽办法,能一直干下去。 韩铭的情况,说不定别人了解到的,比他自己都清楚。这是摆在地主面前的一个机会,只要他点头,双方就是干柴烈火。 第二十一章、韩家族老 第二天,韩铭刚吃过早饭,叔公就拉着他往外走,“你太伯公想见见你,顺便问你点事。” 没走多远,在距离祠堂很近的一户人家,韩铭见到了太伯公。韩氏族人中,最为高寿的一位。 在太伯公两侧,还坐着几位老人,那天主持祭礼的司仪,赫然在列。看到这种情况,他若有所思。 见过礼后,太伯公招呼两人坐下,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认真打量两人。 韩铭被他盯着的时候,感受到了压力,很像他在现代参加学术讨论会时,遇见领导的那种目光。 如果不看面容,普通人怎么都想不到,一个人的眼神会如此锐利。而这个人,竟然接近九旬高龄。 在座的其他人也没闲着,不时对着韩铭指指点点,一副买货物挑挑拣拣的样子。 韩铭不敢有丝毫怠慢,挺直后背,任由他们观看。他心中猜测,这几位老人,很可能就是韩氏一族的底蕴。 叔公更是有种本能的颤栗感,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地坐了半个凳子。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太伯公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转而就变得老态龙钟,“老咯,眼睛早花了,看不清啦。” 他喝了口水,冲韩铭问道:“你就是这一辈的小五吧,老大把你的事都和我说了。你也别嫌老头子烦,我就想问一句,你又养猪、又办学堂的,是为了什么。” 韩铭表情严肃,“自然是为了改善族人的生活,不忍心见众多兄弟姊妹生活困苦。” “只是为这?” 见瞒不过去,韩铭把对叔公说的那套,重新措辞解释了一番。 太伯公摇头,“你可知,虽说这些有成功的可能,但不是短时间就能见效的。而你如此大费周章,怕不单单是为了族人吧?” 韩铭笑了笑,“我就为了争一口气!我韩铭被读书人看不起又如何,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身边到处都是我留下的痕迹。弄不死他们,我也要恶心死他们。” 自信、狠绝、度量不大、剑走偏锋,这是太伯公对韩铭的第一印象。比起小时候的知书达理,这个样子仿佛更合他的胃口。 “哈哈哈,说得好!我韩氏儿郎,除去大盛皇室,何曾由得这些酸腐文人评头论足,他们也配?” 霸气、张扬、威风凛凛、气吞山河,这是韩铭对太伯公的直观感受,“这位老人家,好重的煞气!” 见他霸气外露,旁边一位老人赶忙接话,问道:“小五,你这办学堂有何目的,还有相关的事,都和我们这些老头子解释解释吧。” 韩铭正色道:“各位太伯公、太叔公,我办学堂非为科举,而是为了教授算学之道。学成之后,不说其他,当个账房先生绰绰有余。善算者,就是户部郎中所做之事,也并非做不得。” “哦,竟能如此?” 想了想,韩铭无奈说道:“不敢欺瞒诸位长辈,孙儿对外诈称惊惧入脑,以致不能诗词文章。虽不似那般重,但确有影响,故急流勇退,不再涉及此道。” “然,天不绝我,伤重垂危、似梦非醒之际,偶得一门算学之道。细究之下,顿觉广袤非常,当代算学不可项其背。恐穷尽一生,难得精要。” 听到这里,太伯公眼中寒光一闪,随后平息了自己的怒气。对自己的这个曾孙辈,真是越看越满意,还是个有大福气的。 他和蔼地问道:“小五啊,就算你得了这好处,可要怎么让人相信呢?你要知道,自成一派,那是极难的!” 韩铭不慌不忙,将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一一列出,又把关于田地的计划,以及两年后广收学生的打算说了出来。 在座之人包括叔公,眼神愈发明亮。一旦这件事做成,那他们韩家在当地百姓心中的地位,绝对无法想象。 要是小五还能把猪养好,到时候一并传授此法,未来可期! 太伯公也乐呵呵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很和善,“此子,好大的魄力,也好大的心!” 谈到这里,这事基本就算是通过了。坐了一会,太伯公叫韩铭先行离开,并且让他尽管折腾,族里会给予支持。 他单独面对叔公,脸色立马就变了,“老大,我怎么和你说的,不要和读书人走得太近。此次,我韩家麟儿险些被害,好在小五命大,得了天眷,因祸得福。否则,我就是死,都闭不了眼。” 叔公诚惶诚恐,“伯父,是我被功名利禄迷了眼睛,害了五哥。” 太伯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下来,“是我们这些人思虑不周,不该只让你们种地,闹得现在区区一府之地的酸儒,也能被你们看作是百年难得的机遇。” 这番话让叔公震惊不已,可一辈子就去过两次府城,还都和韩铭有关。叔公实在想象不出,伯父为什么会这么说。 没有在意侄子内心的波涛,太伯公转头聊起了家常,“老大啊,我记得小五明年就行冠礼了,是时候成家啦。” 叔公连忙点头,“是的伯父,我已经找媒人打听相看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听到他的打算,太伯公反而笑了起来,对着那天主持祭礼的老人说道:“老幺,小五好像是有媳妇的吧?你给他们去个信,就说明年我们准时下聘。” 老人惊得站了起来,“大兄,这本就是戏言,又没有婚书,做不得数的。” “哈,婚书?那是什么玩意,只要信物还在,我们是破落户又怎滴,照样就可以娶。那边自己不守规矩,敢对小五出手,那我又何必理会誓言?就像小五说的,恶心恶心某些人也不错。”太伯公一脸玩味。 “好,我今天就写信!大兄,你已经决定了吗?” 太伯公看了看不算好的天色,“我们还能活多久呢?家族的未来,终究要靠他们这些年轻人。十五辈的这些个小子,虽说大多没念过书,品性却还不错,将来会有出息的。” 他们这番机锋,弄得叔公心惊肉跳的。要不是几位叔父、伯父,也是露胳膊、露腿的老农装扮,他都以为这是大人物在开会了。 看到太伯公一直在看天,没有说话的意思,主持祭礼的老人解释了几句:“小福啊,咱家祖上也曾经富裕过一段时间。可好景不长,得罪了一些人,于是家道中落,避祸于此。” “几十年下来,原来的关系该断的也都差不多了,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小五的准岳家。我们两家以前有过约定,双方互换了信物,只要家族还有一人存在,若一方提出履行婚约,另一方就不得拒绝。” “因此,你不必为小五操心了,那小子可是有主的。唉,你也不用多想,咱家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彻底败落了。这最后一点关系,也用在小五身上啦,你不会怪我们吧?” 叔公立刻摇头,“叔父,五哥本就是族里最出息的孩子,这也是应该的。我只是没想到,咱家以前还能有那种光景。” 几人说了一会,叔公告辞离开。 临出门的时候,太伯公终于把头低了下来,对着他说道:“老大,你当族长,事事以族人为先,做得很不错。可现在你要记住,小五是家族的未来,心中要多多思量。” “我们帮不了什么,也没有任何助力给他,是龙是虫,都要靠他自己。但是,我们不能拖后腿,清楚吗?能得天眷之人,注定是要搅弄风云的。而如此做,又岂能轻易无伤?” 叔公咀嚼着话中隐含的深意,郑重说道:“伯父放心,族人绝不会连累五哥,真到了那天,我知道该怎么做。” 太伯公没再说什么,而是背着手,缓缓走进了屋子。 这一刻,叔公才切实感受到,往昔虎虎生威的叔父、伯父,是真的老了。 那边,韩铭从屋里出来,先去猪场看了看。暂时不能改善伙食,也只能在卫生上面下功夫,顺便辛苦几位弟弟,多割些鲜草了。 猪仔正健康地成长着,就是速度可能慢些,这也无可奈何,没钱说什么都没用。 为了加快进度,韩铭在脑海中详细计划一番后,决定从周边的村落开始洽谈,逐渐向远处扩散。 正好西边的靠山村有山,山上有许多可以赚钱的东西,谈成之后,对双方都有好处。 东面是富裕的三湾村,位于三条水系的交汇处,土壤肥沃,基本都是良田。这个村子的日子比起两边来说,要好过很多。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世代居住于此,算是占据了先机。 日子过得越好,对韩铭越不利,就有可能不会冒险,省这些田租。 南边的大河村,情况和临水村差不多。也是个地少人多的情况,日子紧巴巴的,应该不是问题。 至于北面,那是临县的地盘,以那六十亩烂泥地为界,一边差不多一半。 这就是临水村在庐陵县的位置,也是韩铭早已经打听清楚的。 三个村落,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靠山村,之后以促成他们与三湾村合作的方式,一举拿下三湾村。 只要拿下这三个地方,那些离水系越远的村落,解决起来就越简单。 第二十二章、开门红 午饭过后,韩铭在靠山村里到处晃荡,要不是见他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多半要被当贼揍一顿的。 因为他观察的太仔细了,见到别人的墙壁,还要用手去敲一敲、摸一摸。 就在围观人群忍不住的时候,一位上次见过他的汉子,惊讶地问道:“解元公,你这是在干什么?” 韩铭回过头,冲众人都打了个招呼,“抱歉,上回匆匆而来,急急而去,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我觉得你们村的房子很漂亮,一时看得入神了,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人自然喜欢听好话,加上他和村子做买卖的事,早就传遍了。村民一听是解元公,纷纷问好。 气氛很是和谐,韩铭跟谁都能聊几句,一点也不见外。对这些人好奇的事情,能答的基本都回答了,不好说的,就一笑了之。 就在这些人越聊越起劲的时候,村长带着几个老人走了过来,打过招呼后,把韩铭请到了自己家里。 双方客气了一番,村长笑着说道:“老头子姓王,上次时间太紧,都没能好好招待解元公,这回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吃饭。不瞒您说,这个时候的野蘑菇鲜得很呐!” 韩铭本就有这个打算,在对方说完之后直接点头同意,“那就多谢村长了,却之不恭,多有打扰。” 王村长:“……” 在场所有人包括村长都说不出话来,哪有随便到人家家里吃饭的?哪怕真有事要说,大家都会自觉的错开饭点,这解元公是什么意思? 见到他们哑口无言的样子,韩铭心里发笑。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他就经常这么干,弄得很多同事都不敢随便和他客套。 韩铭咳了一声,说道:“村长,我这次来呢,是有件事想和大家商量商量。最好每家都能派个说话的出来,您看行吗?” 王村长虽然不清楚他的来意,但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很快就吩咐下去了。并且还带着人,来到平时他们说事的地方。 一切办妥之后,王村长才问道:“解元公,人都到齐了,您看?” 抬头看了一眼场中的人,绝大多数是男人,只有零星几个女子,差不多有百人左右。 韩铭先是笑了笑,然后才开口,“我叫韩铭,隔壁临水村的,前些日子来过一趟,可能你们有些人都认识我了。这次来呢,就是想问问大家,你们想不想过年的时候,能多割几两肉吃?” 上来就是炸弹,把人群震的有点懵。接着大家都疑惑地看着他,觉得这人是不是假冒的?谁不想吃肉,自己吃不上,给孩子尝个鲜也好啊,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接收到他们的眼神,韩铭镇定自若,“我不是来逗大家的,现在确实有办法能让你们多吃肉,但是有条件。” 听到这话,人群的眼睛亮了,对方这么煞有其事,而且还要提条件,这事有门!一个心急的汉子喊道:“解元公,您先说说,我们怎么才能吃上肉啊。” “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份,那知不知道这个身份代表什么呢?”韩铭故意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名下的田地、山地,无论有多少,都可以不用交田赋。注意,是不管有多少。” 明白是这个办法后,村民们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们对这个并不陌生,庐陵县很多地方都是这样做的。可他们只是听亲戚说过,这还是头一次接触到,心里没有底,都看着村长。 王村长见多识广,不说其他地方,在这一片什么情况,自然是知道的。可这个事太大了,还要涉及地契的变更,弄不好就会成为整个村子的罪人。 韩铭没有催促,而是谈起了条件,“各位,这个事成不成先不说,我们还是先说说条件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人家条件都还没说呢,自己就考虑之后的事了,异想天开。” 在座的村民,这时也想起了韩铭之前的话,确实说了是有条件的。于是,对这件事的真实性,他们都不再怀疑。就是心理有点痒痒的,想知道他们能不能做到对方提出的条件。 韩铭虽然不是学心理学的,但好歹上过一两门相关课程,知道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让人接受。 先抛出好处,再设置门槛,随后将重点放在门槛上,打消人们对好处的怀疑。俗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 只有通过付出取得的回报,踏实过日子的人才容易接受,不会产生逆反心理。 操作的时候,若是再弄点大事转移注意力,效果更佳。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韩铭面色严肃地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两年之后,你们每家必须送一个孩子到临水村,做我的学生!” 就这?村民们觉得莫名其妙,这算什么条件? 村长则不同,他一年总会去几次县城,也见过一些读书人,多少知道点什么。他想了一会,问道:“解元公,这么多孩子,那束脩?” “分文不取,但需要孩子自备餐食。”韩铭斩钉截铁。 这个答案一出,村民的动静就更大了。村长没有理会,强行终止了他们的讨论。他目光灼灼地开口,“带饭这是应该的。就是,您能仔细说说个中缘由吗?老头子有点想法,可是不通透,不了解清楚,怕是睡不着觉。” 韩铭适时地露出悲愤之情,“不瞒大家了,这件事很快就会传过来的。我在府城作了首诗,夸赞了当朝的皇帝陛下。不料,却被人看成奸佞小人,因此被逐出师门,科举之路算是断了。” “可我不甘心,就算我不能考科举了,也可以在别的方面有所建树。村长,您见识不浅,您来说说,这口气我能咽下去吗?” 嗯,听到是这个事,众人就全明白了。事关尊严,还是读书人的尊严,一点也不奇怪。 这时,他们心里感到好奇,当朝皇帝亲政不到十年,就屡次修改律法,降低税赋。怎么看,都是个把老百姓当人看的皇帝啊!怎么着,这夸一下还不行了? 他们也不懂这个,不敢乱说,却自发地在心里,为皇帝他老人家打抱不平。谁对他们好,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见有几个人气愤都写在脸上,韩铭把对叔公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引起一片愤慨之声。 一位女子直接开口骂道:“狗官,屁的读书人,难怪老娘看读书人不顺眼。要不是皇帝他老人家,十年前专门发了一两三钱的女户体恤银,还免了我一年的丁税,我闺女都活不下去了。就这样的,还不是好皇帝?” 说完之后,发觉自己把韩铭也骂进去了,连忙说道:“解元公,我说的读书人不包括你,你能为皇帝说话,你肯定是好人。” 话音刚落,其他一些人也纷纷骂了起来,一时间热闹不已。村长虽然也想骂几句,可是不行啊,这会出事的。看到自己阻止了几次都没用,只能向韩铭求救。 也不怪下面的人意见这么大,韩铭稍微了解一些皇帝的事迹后,也挺同情这位仁兄。按照他历史盲的认知,也知道十五岁登基,三十岁才亲政意味着什么,绝对比野生熊猫罕见。 可这位仁兄丝毫没有怨气,一上来就是律法改革,接着减低田赋,再接着详细修订律法,最后削去一些杂税。 到现在为止,农民只需交田租、丁税和每逢大工事摊派的徭役。另外,他老人家还对女户和战死的士兵家属多有优待。这样一个皇帝,老百姓很难不去尊重他。 而且,韩铭发现的秘密也和他有关,就更为唏嘘了。 看到人群越来越激动,他拍了拍巴掌,“诸位,话呢也不能说死,并不是所有做了官的读书人都是坏的。就拿刚才那位大姐来说,她能拿到银子,说明我们这的县尊至少就是个好的。” “要不然,哪怕官府一个铜板都不发,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前不久告老还乡的知州老大人,他不是还经常下来走访,到处查看民情吗?所以,大家不要全都一棍子打死,当心祸从口出啊。” 韩铭这么一解释,不傻的都住嘴了,开始将关注点放到开始的事情上面。 村长心里已经趋向于同意了,就是第一次干这个没底气,也觉得没有保障。 “村长,我韩家离你们这可不到二里地,几步就跨过去了。人数上,也和你们差不多。在这种情况下骗你们,我不等于把自己的脸丢地上吗?” 王村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元公,对不住,我们都是些没见识的,上不了台面,您多担待点。” 韩铭没有在意,“严重了,我明白您的顾虑。人就好比是一颗树,离了土地树还怎么活?慎重一些,应该的。” “哈哈,老头子算是服了您了,这事我们答应了。不过具体怎么做,我们不懂,只能由您牵头了。”王村长直接拍板,反正临水村又跑不掉。 见事情已成,韩铭微微松了口气,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没有真的留下来蹭饭,他带着王村长,赶在饭点前,来到了南边的大河村。 只说了一个来意,连想好的计划都没用上,对方的李村长就直接同意了。还当场表示,全权配合,只差痛哭流涕。 几句话之后,韩铭就弄明白了原因,大河村都快过不下去了,濒临破产边缘。事情的经过很复杂,概括起来就是遭到了仙人跳,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蚕丝全都砸在手里。 眼看离年底交税也没几个月了,现在有这样的好事,靠山村都同意了,他们自然是巴不得。 就这样,周边的三个目标完成了两个,只剩最难搞定的三湾村了。 第二十三章、三湾之行 三湾村,得名于三条小河。在豫章府虔城,章、贡二水合成赣江,因此虔城也被叫做赣州。 赣江穿整个豫章而过,路上的支流数不胜数,三湾村边上的小河就是其中很小的三条。 三湾村三面环水,一面靠着丘陵,有着独特的地理位置。河水冲积出来的土地,使得这个村子遍地良田,粮食产量更是高得可怕,富裕程度远近闻名。 而这个村子更是有着近五百户人家,三千多的人口。在不是政治、经济、文化、食盐集散中心的地方,有这个人口密度,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 说是村子,比起某些小县城都毫不逊色,名副其实的巨无霸。 虽然村子被河水和小山围住,交通不便,只有一座石桥与外界相连。可村里的面貌,早已呈现出城市的雏形。 韩铭走过长约百米、宽三米左右的石桥,来到了传说中的三湾村。 刚踏上三湾村的地界,一座高达五米的巨石牌坊,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牌坊通体白色,两边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最上面方方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 果然是土豪做派,韩家就连祠堂都没弄牌坊呢! 如此见闻,韩铭心里想了一下,这次的成功率,估计不太乐观。富人不一定比穷人聪明,但富人见得世面一般比穷人要多,接触到的层次也不一样。 那些想好的条件,别人真不一定看得上! 就在他左看又看的时候,一个和他年纪相当的男子走上前来,客气的问道:“可是韩解元当面?” 转过头,韩铭对着这位书生装扮的年轻人见礼,“正是韩某,阁下是?” 男子很端正地回了一礼,“小生刘钰,见过韩兄。” 韩铭一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刘兄专程为我而来?” “正是,家父昨日已听闻靠山村之事,料想韩兄今日定会有此一行,特命小生在此等候。” “刘兄,客气了。还请带路。” 两人说了几句,韩铭跟在刘钰后面,进到了村子里面。 踏着青石大道,看着两边一栋栋,以砖石为基的木制小楼,有些热闹的店铺。韩铭深深觉得,这个差距不可言说。 如果规模再大点,这里就是另一个洪都城了。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来到一座山脚下的庄园。抬眼望去,几幢青砖瓦房有序组合在一起,像个小型的围楼。庄园四周起了一米来高的院墙,院子里还种了几颗果树。 配合山上闪闪发光的梯田,整个庄园的环境显得清幽、静谧,却又熠熠生辉。 刘钰和门人点头后,恭敬地请韩铭进门,“此乃家父居处,名曰‘望月庄’,韩兄以为如何?” 韩铭一边打量一边说道:“清净、典雅,依山、傍水。日明可享万千风光,入夜则能望月寄思,想来令尊也是个性情中人,好!” “哈哈,韩解元,这就误会了。老汉只会附庸风雅罢了,这里是钰儿置办的,我也就享享后人的福而已。” 人未到而声先出,说明这位大佬不是太好搞,属于强势的那一种。 来人穿着秀绿纹的暗红色长袍,布料柔软光滑,身高五尺八寸左右,五十多岁的年纪。头戴黑色网巾,脚穿黑色布鞋,一脸和善地向两人走来。 他先站到刘钰跟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才笑着对韩铭说道:“解元公,我是个粗人,您能不能仔细说说,到底好在哪里?” 韩铭快速扫了对方一眼,行了个晚辈礼,“自然是,景好,家好,人……更好!” “哈哈哈,解元公果然大才,刘德贵给您见礼了!” 见对方如此动作,韩铭立马上前搀扶住他,“刘翁何必如此,铭乃小辈。” 刘德贵一丝不苟地行完礼,“应该的。您这回,可是给我们县长脸啦。解元公,还请屋里坐。钰儿,泡壶好茶来。” 双方落座后,韩铭只顾盯着屋内的摆设,没有开口。刘德贵也一直盯着门口,丝毫没有交谈的意思。直到,刘钰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香茶入口,韩铭不动声色地看了这对父子一眼。放下茶杯后,他问道:“刘兄,此次秋闱可曾下场?” 刘钰脸上带着一丝遗憾,无奈摇头,“登门宴时,钰亦在场,远不及兄之才学,愧矣。” 韩铭愣了愣,随后笑道:“刘兄莫怪,铭离家甚久,加之惊惧入脑,未能及时见礼,还望恕罪。” 刘钰显然还是个单纯的孩子,被他这么一说直接就站了起来,“韩兄,该是我之过,既早已认出兄之身份,本当上前,奈何……” 见两人让来让去,刘德贵大手一拍,“何必这般客气,老汉以茶代酒,替钰儿赔个不是。” “严重了,我敬您才是。”韩铭揭了人家的伤疤,这时拼命地找补,“刘兄,是否对算学一道,不甚精通?” 能参加那个宴会,说明文学功底深厚,诗词至少是能拿出手的。就这还落榜,数学肯定没及格啊。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瞌睡送枕头? 刘德贵一脸懊恼,重重地叹了口气,“放榜之后,我托人问过了,钰儿排一百六十六位,若是单论三科,都可以排进前七十位啊。” 韩铭心中一定,润了润嗓子,“刘翁,不瞒您说,我来的目的想必二位也知道了。如果我可以保证三年后,刘兄的算学拿满所有筹数,您同意吗?” “此话当真?”刘德贵紧紧握着拳头。他特意见韩铭,本来就是为了自己儿子,那点田租还真没放进眼里。 现在突然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可以实现多年夙愿,显得很是梦幻。 他稳了稳情绪,郑重问道:“解元公,口说无凭,老汉也不知道钰儿是不是真能做到啊!” “嗯,言之有理。”韩铭点头,转而对着刘钰说,“刘兄想必时时精研算学,可有难解之题?” 刘钰有些不好意思,不敢说都不懂,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没那个脑子。于是,只能礼貌而尴尬地笑着。 韩铭一看就明白了,这不就是‘朋友晚上无力,特地托我来问问’那种表情吗? 他想了想,引导性地问道:“刘兄,就说那晚宴会的算学题。若是钱足够多,光喝酒的话,一升酒值多少钱。” “五钱。”刘钰不假思索。 韩铭摇头,“是五钱或者六钱。兄既知去除贵的六钱,为何会错?” 刘钰直接呆住了!是啊,自己都知道一升酒的价钱,那为何一瓶瓶买的时候,会搞错呢? “不对,如果不是韩兄问起,我不会想到,可以直接定下一升酒多少钱。” 想到这里,刘钰意识到了什么,对方要教给他的是这个,而不是具体的操作方法。他起身朝韩铭行了一个弟子礼,“望韩师教我!” 韩铭把他扶起,“师之称,不必再提。我等本兄弟之谊,弟有难处,兄定当效劳。” 刘钰虽然单纯,但是人又不傻,连忙再行一礼,“钰,见过兄长。” 坦然受了一礼,韩铭面带微笑地看着刘父。 刘德贵活了这么大岁数,作为当地的土豪,自然知道此情此景意味着什么。他一激动,还揪掉了自己的几根胡须,“解元公,钰儿当真能做到?” “自然。不仅如此,若是钰弟肯下功夫,会试算学一道,当不在话下。”韩铭说得很轻松,不要钱似地画饼。 刘德贵听到这话,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眼眶迅速地红了起来。一边的刘钰也是如此,脸上满是哀伤的表情。 过了很久,刘德贵擦擦眼睛,整理仪容后,躬身大拜,“解元公,只要您能让钰儿高中,老汉任凭你驱使,就是命都可以给你。” “爹,你……” 刘德贵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带着殷切之色死死盯着韩铭。 韩铭盲猜了一手,这里面大概又是穷小子和富家女的故事。 这对父子对科举的执着,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可是他们眼中的哀伤,为了中举而憋的那口心气,与光宗耀祖、追名逐利完全靠不上。 感觉这就是一个仪式,或者是一个约定还差不多。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刘钰年纪轻轻可以参加乡试,却还这么单纯。 他考科举不为了当官,而是有特殊的目的。 望月庄,望的是月,思的是人。 有趣,刘钰带点主角模板的意思,如果三年后,他再高中解元? 被火一样的目光炙烤,韩铭镇定自如,“刘翁,既然钰弟称我一声兄长。那我就厚颜,唤您一声伯父了。” “我的情况如何,想必伯父已打听到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您可想清楚了?” 刘德贵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事情的始末钰儿早已说过,这点不用担心。解元公不嫌弃,那么老汉也托大叫您一声贤侄。” “当官的事,我是不懂的。可皇帝是不是好皇帝,我们这些种地的再清楚不过了。这从一年年下来,多次削减田税就能看出一二,别的我也管不着。” 确定心中所想,韩铭看着这位两鬓斑白的老父亲,说道:“伯父,如果是这样,那何妨把目标定得高些。” “四年后的状元之位,如何?” 第二十四章、空手套白狼 韩铭的豪言壮语吓呆了刘氏父子,原本就只想中个举,他怎么张口就是状元? 可这个提议,不能不让他们心动,都是要考的,为什么就不能展望一下呢? 许久才回过神的刘父,连忙安排宴席,要请韩铭吃饭。顺便还找人去临水村报信,晚上就留人住下了。 对这一番安排,韩铭没有反对,本来就有许多事没说完呢。 在他看来,刘钰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身上还带着稚气。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一米七五的身高,性格有点腼腆,很守规矩。 要是让他穿上现代校服,妥妥的应届高考生。只不过相比于学生,他有更多的自由,而科举也比高考重要很多。 经过一顿午宴,三人之间的关系越发融洽,从不喝酒的刘钰酩酊大醉。刘德贵则是一边看着儿子,一边嚎嚎大哭,“都是当爹的没用,什么都压在儿子身上,害得我儿……”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韩铭看着同款姿势趴在桌上的父子,找人把他们扶进去休息,自己独自坐在桌边喝酒。 米酒的后劲绵长,虽然度数不高,但随着时间推移,还是会显醉态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练武的缘故,韩铭越喝越精神,都跑了两趟厕所了,居然才刚达到脸红的状态。 就着残羹冷炙,他喝干坛里的最后一滴酒,随后在庄园外围逛了起来。 庄园依山而建,前边是通往村子中心的大路,左右两侧都是翠绿的农田。禾苗随着微风摆动,形成了绿色的波浪。 三湾村的田地很整齐,像是特意修正过一样,基本都是矩形。只有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才能看到一些小的不规则图形。 灌溉用的沟渠随田埂延伸,一直通往河边的水车,平时取水也很方便。至于山上的梯田,韩铭猜测应该自带水源,不至于一担担挑上去。 将这里和临水村一比,真是无话可说。很明显,三湾村属于成体系的工厂式种田模式,代表着当代的高水平。 而临水村,则还是放羊一样,虽然也有经验,但太散乱了。 目光灼灼地看着绿色的秧苗,韩铭在天黑前回到了庄园。简单吃过杂役送来的晚饭,他在泥地上,疯狂地演算着什么。 经过一下午的沉睡,父子两终于醒了过来,一看天色,大惊不已。匆忙洗漱了一番,二人连连赔罪,“贤侄,失礼了,对不住。” “兄长,害你枯坐许久,钰深感惭愧。” 韩铭站起来后伸了个懒腰,对他们笑了笑,“伯父、钰弟,你们来得正好,有事相商。” 三人进到屋里,刘德贵揉着还发晕的脑袋,说道:“贤侄,有话请讲,今后就别客气了。” “伯父,至多两个月的时间,我会在族里开设学堂,专门教授孩子算学。这是一种从以往的算学中,演变的数算之法,更为精炼。所以,钰弟要从头学起。”韩铭娓娓道来。 “那时,我希望钰弟可以在韩家住上一段时间。等入门后,再由他决定归家时间,您看怎么样?” 刘德贵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喜,可转头又想到韩家那个条件,一时拿不定主意。直到看见儿子那兴奋的眼神,心防瞬间被击溃,点头同意。 谈完这个之后,韩铭神秘一笑,“伯父,说起饲弄庄稼,我是远远比不过您的。不过我知道有种办法,可以增加粮食的产量,您有兴趣试试吗?” 说到这个,那就没人比身为村长的刘德贵更有发言权了。他自信一笑,“贤侄,你怕是不知道。我们村的地,是整个县最好的,粮种也是用一代代传下的方法培育。” “只要老天爷不发大怒,一亩地产多少粮食,我们提前就知道,不会差很大。多年来,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却始终不能超过往年的最高数。慢慢的,也就不想这事了,只要不减产就好。” “不是伯父不相信,只是从我曾祖那辈开始,刘家在种地上就远近闻名。现在你说起这个,委实有些托大了。” 韩铭点点头,“伯父,这等大事我肯定不会玩笑。办法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也没见人用过,可却有其事。您可以找几亩田试试,等这季粮食收完后,看看效果?” 虽然心里不信,可不好再三驳人家的面子,刘德贵就答应了,“既然贤侄这么有信心,那我就拿自家的十亩地试试吧。” 万万没想到,对方都答应了,韩铭却不按套路出牌。只见他站起身,郑重行了一礼,说道:“好叫伯父知道,书是族里所有,方法自然也该属于族里。我现在拿出来,只是因为临水村不适合此法。” “若是行之有效,伯父和整个村子都受益良多。因此,小侄厚颜提个要求。如果伯父觉得此法可以推广,我想让三湾村无偿为我提供一物。” “只要答应我这个要求,贵村挂在我名下的地,我不收取任何好处。” 这个回答也是惊到了刘德贵,他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开始站在村长的位置上考虑问题了。 对方说得这么郑重,显然是对这个办法有信心。可是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增产。至于不收好处,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其他两个村子也是如此,没什么奇怪的。 也就是说,三湾村和其他两个村子的差别在于,帮助钰儿科举、增加粮食产出的方法。 想了许久,刘德贵正色道:“贤侄,你想让我们提供什么东西给你?” “米糠。” 刘德贵快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米糠以他们村的条件自然不会去吃,却是会卖的。价钱上,大概在一钱银子一石。虽然不是很多,可整个村子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村子,刘村长再一次陷入两难。最后,他无奈拍板,“贤侄,我可以每个月给你十石米糠,不管事情成不成,都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若是用过你的办法之后,我觉得全村的地都能用上。到那时候,整个村子的米糠都是你的。我只能接受这个条件,你认为呢?” 韩铭再次行了一礼,“这是自然!我有言在先,只有伯父觉得方法好用的时候,才会提条件。而且这件事,不影响钰弟和土地挂名的事,算是额外的买卖。”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是贤侄你想的周到。”刘德贵总算松了口气,这样两边都有交代了。 想到对方的顾虑和做法,韩铭觉得这个伯父真是不容易。 没让对方等太久,他直接说出了,所谓的增产办法,“把鸭子养在田里面!” “养鸭?”刘德贵‘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觉得这个方法有些异想天开。可仔细回想鸭子的习性后,却又有些吃不准。 鸭子的排泄物,无疑是上好的肥料,也可以吃掉稻苗上的虫子。可是怎么保证,鸭子不吃稻苗呢? 韩铭这时拿出专业推销员的精神,详细解释了他在纪录片里面看来的方法。作为‘大吃货’帝国的一员,那部纪录片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里面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各种食材的一生,甚至包括成长环境。 稻田里面养鸭,关键在于不让鸭子空腹出门,鸭子依旧要吃东西。 早晚两次,给鸭子喂个七八分饱,不至于饥饿到去吃稻苗。而稻苗上的虫子,会变成美味的饭后甜点。鸭子一般在进食一到两个小时内会排便,而这个时间正是鸭子在稻田里的时候。 这个方法的精髓,就是鸭子的粪便作为肥料,顺便消灭害虫。鸭子还能在稻花掉落的时候,吃田里的稻花,使得本身的肉质更为鲜美。 一整个下午都在计算相关数据的韩铭,脑补了多方面的细节,才定下具体的方案。 有他这么一解释,作为专业人员的刘德贵,立马就看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只要鸭子不吃稻苗,凭水稻的生存能力,是不会被鸭子弄死的。 光是肥料和虫子这两条,就肯定能带来不一样的结果。更别说,还有鸭子这个副产品。 之所以鸭子排在粮食后面,是因为在这个时代,肉再多,只要没粮食,人们都觉得不安全。 打通了关窍,刘德贵就坐不住了。一来是职业天性使然,还有一个是关乎切实的利益。毕竟,这个方法,太具有操作可能了,他都算到每亩田最多能养几只鸭了。 韩铭没有打扰他,反而是和刘钰交流起了一些事情,“钰弟,上午所说之语,并非玩笑。经史、诗词,我帮不上忙。可策论和算学,不是为兄自夸,能比过我的,还真不多。” “兄长,你当真伤得如此重,以至再无仕途的可能?”刘钰面色有遗憾,也有惋惜,还有淡淡的同情。 “哈,不用这般表情,为兄之志,不还有你来继承吗?四年后,你踏马长安街时,尽可为我扬名。”韩铭表现得很洒脱。 刘钰反应过来,重重地点头,“钰,定不负兄长之托!” 在韩铭感慨还是小孩好骗的时候,刘村长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一把握住韩铭的手,“贤侄,我决定除了山地和一千亩靠河的田地外,其他地方全部用你打的养鸭法。” “不先试试?还有,这可是要很多鸭子的,现在不是孵小鸭的季节吧?”韩铭有些诧异,对方这么有魄力的吗? 刘德贵摆摆手,“老汉自有办法。我们刘家,之所以能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靠得就是敢想敢干。有这么精细的方法,要是还畏畏缩缩,简直丢先祖的脸面。” 对方都这么说了,韩铭自然管不着,此次也算是功德圆满,还解决了最核心的问题。有了米糠,他的猪宝宝,可就能使劲长了。 第二十五章、钓鱼 在刘家睡了一晚,又吃了顿丰盛的早餐,韩铭慢悠悠地回家。谢绝了父子俩相送的好意,在村子里面晃荡了好久,他才跨过牌坊、走上石桥。 了解到的信息越多,刘德贵这个人就越显得不简单。就拿三湾村的村民来说,刘姓还不到三分之一,另外还有张、王、周三大姓氏,人数并不比刘氏族人少。 可他们都服刘德贵,村子也没有像其他大村一样,每个姓氏都选一个话事人共同掌权。在三湾村,刘村长是独一无二的,威信很高。他为人极其公正,从来不管你姓什么,只管你干了什么。 大概这就是人格魅力吧,韩铭出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有村民赶鸭子进田了。 三湾之行圆满成功后,他已经不需要去其他的地方了。庐陵县说大不大,三湾这么个明星示范村带头,就是最好的广告宣传。 回到家,韩铭先去和叔公、叔奶报了平安,随后就向养猪场走去。 五感有明显提升,他还没到地方就听见了一些动静,“阿姐,小花好会抢的,大黑都吃不到。” “仔细着点,别让大黑饿着了,多喂一些。” “嗯呐,大黑好没用哦。” 韩铭来到门口,老远就看见几个瘦小的身影,不断地穿梭在各个猪栏之间。在另一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正在用刀铡草,她每次俯身的时候,都要朝后看一眼。 这些女孩不大,穿的都是粗布,大小也不是很合身。那抱着草跑来跑去的,估计就六七岁的样子。最小的,被女孩背在身上,裹着厚厚的旧被子。 “七妹,怎么是你们,七弟、九弟去哪里了?”韩铭的眉头稍有起伏,和善地问了一句。 正在忙碌的小女孩们听到声音,立刻跑过来问好,乖乖地站成了一横排。 七妹也放下手中的刀,反手托着后背站了起来,“五哥,我们是来帮忙的,几位兄长和弟弟们都被叫走了。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是洗完澡再进来的,没有带脏东西。” “嗯,五哥哥,我洗了两遍,很干净。” “我也是。” “还有我,我也干净的。” 看着面带紧张的几人,韩铭心里很不是滋味,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脏脏的,味道也不好,怕你们不习惯。” “不会啊,小花就很干净。它一直哼哼哼的,可有趣了。” “是的,三花也是,比舅舅家的猪漂亮多了。” 听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韩铭挥了挥手,让她们去喂猪。他自己则是坐了下来,接替了七妹的工作。 见她神色有些不自在,就说道:“七妹,你看着她们点,小心一些,容易碰着。” “哎!” 切完所有的草,韩铭挨个猪圈都查看一遍后,直接走了出来。他靠着围墙一动不动,眼睛随着那几个轻灵的身影而动。 喂完了猪,七妹带着手牵手的三姐妹出来,“五哥,我们回去了,傍晚我们再过来喂一次。” “不用了,我给它们找了新的食物,以后不用天天喂草。”韩铭摇头,解释了一句。 听到这个答案,七妹脸上看不出什么,可那几个小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最为活泼的十一妹,壮着胆子,委屈巴巴地问道:“五哥哥,以后我们都不能来这里了吗?” 这个问题问下来,就连七妹的脸色都变了,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那种神情。她已经渐渐懂得世间的规则,也在努力接受,可依旧有着一丝不甘。 她们的这个反应,让韩铭意识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 这里不是现代社会,女子在家庭、社会地位上,和他熟知的比起来,有着天壤之别。 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在嫁人之前,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只有干活。换句话说,你有用,你就有存在感。 几个人听到不能再来猪场后,都有沮丧的情绪。三个小妹妹大多出于不能来玩的心思,而七妹,则是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 韩铭自己都没想到,只不过是看几个妹妹还小,不忍心让她们干这个。结果,却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他拍拍手,“我没说不让你们来,是说今天不用来,猪仔不能一直吃草,否则长不大的。” “哦,那什么时候可以?” “明天能来吗?” 见几个小不点很快又恢复了活力,韩铭笑着问道:“就那么想到这里玩吗?你们平时在家都干什么?” “喂鸡,捡草,找野菜。其实我喜欢烧火的,可抢不过六姐。”十一妹开始抢答。 “嗯呢,冷的时候烧火最好了。我也喜欢烧火,可我要洗衣服。”这是十二妹的声音。 “我都没烧过火!娘说我力气太小,干不来那个。烧火真有那么好吗?”十三妹有点委屈。 眼看这就是一场烧火大会了,韩铭阻止了她们的讨论,“今天呢,五哥哥要去玩,你们想去吗?” “想!”三个小的异口同声。 七妹羡慕地看了看她们,低下头,没说什么。 韩铭心里有了计划,带她们往回走,分别时说道:“你们先回家,吃过晌午饭,在村口那颗大树下等我。” “哦,知道了五哥哥。” 几人蹦蹦跳跳的走了,看着她们的背影,韩铭失笑不已。 他不打算对这种社会现状去做些什么,社会整体生活水平不到达一定程度,思想不解放,做什么都白搭。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对族里的姊妹好一点,面对其他女性时放尊重一点,仅此而已。 与几个妹妹分开后,韩铭没有回家,而是去到隔壁的靠山村,花一钱银子买了十根竹竿和鱼线,顺带弄了十枚鱼钩。 来到这个时代后,他还没有真正放松过。现在想做的事都走上了正轨,也是时候偷偷懒了。 在现代,由于工作性质的原故,手机必须全天开着,哪怕是放假,也得随时待命。这就导致除了过年,平时不能离开城区。可是韩铭,过年也不会离开。 所以,他一直对钓鱼这件事充满好奇,实在是听的神经都免疫了。不管是同事还是病人,时不时就会冒出几个自称是‘钓鱼佬’的,然后就相互认亲。 最开始的时候,韩铭都以为这是个什么民间大型组织了,简直太容易碰见了。而且,里面的成员贼能侃,说起那个经历能三天三夜都不带重复的。 以至于,他现在还能记得那些属于‘钓鱼佬’之间的暗号,类似什么‘打窝’‘爆护’‘空军’‘肚标’等等。 最为夸张的,是某位仁兄出了车祸,人都昏迷了,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杆子不放。 现在总算有机会试上一试,韩铭想亲身体验一下,这项活动是不是真那么有魅力。 和叔公打了招呼,吃着叔奶塞给他的饼子,他一路晃到了村口的大树下面。现在时间还早,也就上午十一点的样子,可以先挖点蚯蚓,然后等着几个妹妹。 可还没走到树下,他就听到此起彼伏的莺声燕语,‘五哥哥’‘五弟’…… 韩铭立刻咽下嘴里的饼子,连忙和众人打招呼。 什么情况,这是在家的姊妹都来了?钓鱼的吸引力,这么恐怖的吗? 本着一个放,一群也是赶的原则,他也不管了,就当团队秋游。 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位,超出了预计,鱼竿明显不够。韩铭只得让年纪小的妹妹共用一根,才勉强分配好。 他想了想,找到七妹和十一妹,告知找蚯蚓的小窍门后,就让她们带着相熟的姐妹自己挖了。自己挖的饵,亲手钓上来的鱼,这才有成就感。 不知不觉,韩铭好像领悟到了钓鱼的精髓。 带这么多年轻女孩子出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操心的事多着呢。 他找到人群中,唯二比他大的大姐和二姐,请她们照看下几个年龄小的。两人笑着点头,眼睛里也带有激动的光芒,他说什么都答应。 见到两位姐姐样子,韩铭莞尔一笑。 大姐和二姐都已经嫁人了,此次是回家探亲的,正好碰在了一起。她们听几位妹妹说,五弟要带她们出去玩,出于好奇就跟了过来。现在嘛,却是真正感兴趣了。 大姐不光自己来了,还带着五岁的小女儿,勤快地翻着土,逗的孩子咯咯直乐。 要是没有韩铭在场,估计他们会相对收敛一点,毕竟这不符合平时受到的教育。可是族里最出息的五弟都撸起袖子开挖了,她们自然要跟着干。 挖了半个来小时,几位手巧的妹妹,还特意用干草编了个小框送给他装蚯蚓,很是贴心。 饵料、工具齐备,韩铭带着一众姐妹,朝河边走去。 除了大姐、二姐,几位定了人家的妹妹,年龄小的妹妹穿的都是旧衣服,色彩偏暗,更适合干活。加上她们热情迸发,一行人转眼就到了村子边的小河。 河面不宽,大致只有四五十米,水也不是很深,但很清澈。 想到钓鱼大佬交流过的经验,韩铭带着人找了一处岸边有树、水中有草的地方。 止住众人的嬉闹,韩铭给所有人划好地盘,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们,这次钓鱼进行比赛,前三名会有奖品。 有了比赛的名头,气氛瞬间被引爆,年纪小的更是按耐不住,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热闹持续了一会,大家终于似模似样的开始了。 韩铭背靠大树,挂上饵,随意将鱼竿抛到水里,期待着有笨鱼上钩。 可钓鱼就是这样,空钩、没鱼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收获,他一点也不在意,原本就是来放松的。 更何况,韩铭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个鱼塘。严格按照‘钓鱼大佬’的指导,现在窝已经打好了,就看什么时候有鱼上钩了。 鱼竿一直也没个动静,这就显得很无聊。他索性把竿子抛到一边,安心睡起了大觉。 说不定,睡醒了就有鱼呢? 不知过了多久,韩铭的鼻子动了动,随后猛然睁开双眼。他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慢慢往一个方向走了几米,侧耳倾听。 不远的地方,此刻正有铁制刀具的碰撞声,随风传到这边,间隔越来越短。 韩铭回头扫视着,还在努力盯着水面的一众姐妹,握紧了手里的弯刀。 第二十六章、草丛王者 在主动出击和带着姐妹回家这两个选择之间,韩铭只考虑了一秒。 他脸色焦急地找到两位姐姐,“大姐、二姐,那个,我离开一下,你们多注意下这些妹妹,等我回来……” 姐姐见他话还没说完就跑开,一边走一边捂着肚子、夹着腿,姿势怪异极了。两人对视一眼后,同时捂着嘴闷笑起来。 在脱离姐姐的视线后,韩铭立刻把外衣脱下、用来束发的头巾等饰物统统拆除。他只穿一件背心在身上,下身则是自改的大裤衩,脸上、胳膊、大腿等露出来的地方都抹了泥巴,还披头散发。 他做事喜欢把主动权抓在手上,如果去等对方自行离开,还要赌他们有那么点良知,不会追来灭口。 反正只要这里死了人,他们又到过河边,盘问肯定是少不了的。那为什么还要看别人的心情活命,占据先机不好吗? 韩铭趴在河边的蒿草丛里,随手捡了几根嫩草放在嘴里,静待猎物上门。 过了一分来钟,前面跑来一辆马车,后面紧紧跟着一批骑着马的黑衣人。 “辣鸡!”韩铭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大白天就穿成这样,不显眼吗? 还有这驾马车也是,河边的小路只通往临水村,那是又窄又不好走,你们来这是干嘛的? 就在他不断吐槽的时候,马车果然陷入了松软的沙地里。车夫一勒缰绳,冲着车内高声叫道:“小菊,带小姐走,我来挡住他们。”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韩铭瞬间睁大了眼睛,死命地盯着车帘。很快,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先行跳下车,随后伸手把另一个年轻女子扶了下来。 女子看不出年纪,作姑娘打扮,右手扣着左肩,脸色因失血过多显得很苍白。 韩铭的目光没有在女子身上停留,而是紧紧看着那个小姑娘,“当真是小菊!这下,就不能怪我了。” 庆幸之余,他又有些无语,这姑娘和自己是一个品种的吧? 在两人下车后,车夫一把砍断拴马的绳索,拉着马儿就往后方去了。 小菊扶着女子疾走,跌跌撞撞的朝韩铭这边跑来。突然,草丛里面有什么东西拌了她们一下,两人齐齐向下倒去。 在她们快碰到地面的时候,韩铭轻轻扶了一把,卸了几分力。‘嘭’的重物落地声如约响起,只是摔得没那么重。 小菊这时才发现草丛有人,吓得想大叫,脖子却被人砍了一下,立马昏了过去。 女子还算是镇定,看清韩铭的眼睛后,好不容易积蓄了点力气,开口想说什么,“你……” 韩铭才不管那么多,三下五除二地放倒两人后,匍匐着把二人拖到另一边。 这边发生的变故,自然引起了对面的注意。几人激斗正酣,一看正主倒地后就没再起来,纷纷将战场往这边牵引。 而车夫则是不顾重伤,拼命拖住他们,心中暗暗祈祷两人已经跑远。 终于,有一名黑衣人脱离战圈,快速朝这边赶来。可邪门的是,他几乎是在同样的位置被绊倒。只不过没人帮他卸力,倒地的瞬间,脖子还被划开了。 韩铭还是前一套操作,把人拖向另外一边,同时用刀割下了他身上的一大块布。 此等诡异的场景,立刻惊到了还在围杀黑衣人,其中领头的立刻吩咐道:“快过去两个人,那边怕是有暗道。我就觉得奇怪,目标怎么会跑来这个破地方。” 此行一共有八名黑衣人,除去死掉的那一个,场中还有五人在围着车夫。虽然车夫受伤不轻,可每次都是以伤换伤的打法,其他人也不好受。 两位受了轻伤的黑衣人,在进入草丛后,放慢了自己的速度,一步一步地仔细搜索。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背后有动静,不自觉地回过头。 然而,在两人脑袋刚转过去的那一刻,蛰伏已久的韩铭,两只手分别拉住一人的腿,狠狠往后面一拽。 他们碰到地面的前一秒,韩铭一个侧身翻滚,右手极快地朝前挥舞了一下。 依旧没有动静传出,依旧是倒地即消失的状态,那边还剩下的六个人,同时停手了。 相隔了一段距离,他们同时朝这个地方过来。 就在几人拨开草丛的时候,韩铭如同一条毒蛇,自下而上的蹿了出去。雪白的刀身,带着反射的阳光很是耀眼,来人稍稍眯了一下眼睛。 可就是这毫厘之差,刺客已经完成了收割的动作,重新隐匿起来。 此时,唯一还站着的车夫,心里一寒,急忙后退了几步。 他捂住自己的伤口,躬身说道:“不知前方是何高人?在下严义,护送我家小姐到此,路遇追杀,不得已闯入贵地。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前辈原谅,我愿以性命赔偿叨扰之罪。只求前辈,放过我家小姐。” 严义的态度极为恭敬,哪怕自己一直在流血,他也不敢起身。直到太阳都快下山了,心中焦急的他,才不管不顾地冲进草丛。 眨眼之间,他就找到了自家小姐和小菊,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把两人叫醒,自己又仔细地勘察了整个草丛。 见到八具黑衣人的尸体后,严义发现,他们全都是喉咙中刀,一击毙命。而且,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没有少,只有一具尸体上的衣服被割了一截。 四处查看之后,除了草地上的泥土,被挖去四方的两块,根本就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 确认没有危险,严义也快撑不住了。不得已,三人一起朝临水村方向走去。 而这个时候,韩铭早已回到了村子里,还给优胜的姊妹颁了奖。 让人意外的是,第一名居然是只有七岁的十一妹,她和十二、十三妹三人一组,合力拉上来一条近二十斤的鱼。 得知这个消息,韩铭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亏他自己还找了个没有鱼漂,才钓不上来鱼的借口,可这…… 第二名是九妹,一个刚满八岁,很文静的一个女孩。 第三名是七妹,她背着最小的幺妹,两人钓了三条鱼,每条都超过两斤。 奖品都是现成的,刘村长下午随米糠送过来的一些礼物。韩铭也没客气,拿了其中适合女孩子用的银簪、衣服、铜镜,分别作为一二三名的奖品。 至于没获奖的其他人,则是一起吃了顿好的,鱼肉管饱。 欢声笑语中,叔奶时时抹着眼泪,自言自语,“好好好,好啊,好。我的五哥,从小就是个好的。现在,更是知道顾着自家姊妹了。” 韩铭笑了笑,哄着她老人家回去睡觉了。 热闹过后,韩铭洗了今天的第二个澡,总算让心里舒服了点,“不知不觉,就觉醒了变态属性,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呢。” 点上灯,他坐在书桌边,拿出一块已经干透的泥土。蒙上白纸,用烧了一半的树枝描摹起来。 ‘唰唰唰’的声音响起,白色的纸上印满了黑色,而在黑色的中央,能清楚地看见一个令牌的图案。 看起来像令牌,不如说是身份牌更确切,一寸半的长度,一寸的宽度。整体是长方形,四个边角雕有云纹,正中写着,“云楼,外一,三十七。” 这是韩铭从黑衣人首领那里拓下的,极力忍住了心中想拿银票的冲动,他刻印过后又把牌子放了回去。 很明显,对方出自一个组织,至于是不是叫‘云楼’,现在不明。不过,这个怎么看都像个用钱买命的地方。 将图案记在心中,他将纸靠近蜡烛,直接烧掉了。桌上的泥块,也被丢到屋外的空地上,用鞋子来回碾了数遍。 就在韩铭想回屋里的时候,村口传来了动静,接着许多人家都点了灯。 没过多久,七叔带着几个人回来了,“五哥,这三位说是找你的,你看?” “公子,还记得我吗,我是小菊?”小菊一眼就认出了韩铭,开口打了个招呼。 韩铭对着三人点头示意,接着冲七叔他们说道:“这几位都是在府城认识的朋友,麻烦七叔了。” 七叔摆了摆手,“这算什么,我看他们也不像坏人就带来了,五哥你好生招待人家,我先回去了。” 随着围观的人群散开,韩铭和叔奶说了一声,把人领进了屋。 “小菊姑娘,对不起,害你受苦了。”韩铭行了一礼,真诚地道歉。 小菊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公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被狗吓到,然后打翻了老爷的茶,这才被发卖的。” 韩铭脸色一怔,笑了起来,“那就算是谢谢你。有你照顾,我的伤才能好那么快。” 从进屋后,那名年轻女子就一直盯着韩铭的眼睛,时而眉头轻蹙。严义则是只看了他一眼,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周边的环境上。 和小菊说了几句,韩铭对着女子说道:“还未请教?” 女子很自然地做了个福身,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小女子姓秦,专程为了韩解元而来。这是我的护卫,严义,小菊不用我介绍了。” 韩铭看着已经换过衣服的这位姑娘,摸不准对方的年纪。她脸色还是有点白,五官很好,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人长得比较漂亮,但没有让人觉得夸张。 凭着昏暗的烛光,韩铭敏锐地觉察到,她在轻微颤抖。他和几人见礼之后,说道:“天色已晚,诸位还是先住下吧,有事明天再说,如何?” 秦姑娘先是有些错愕,随即认真看了他一眼,“全凭公子安排!” 韩铭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人带到韩家专门用来待客的地方,“条件简陋,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屈身行礼后,秦姑娘点了点头,“有劳。” 韩铭没有多待,安顿好几人,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只是他不知道,秦姑娘看了他的背影许久,轻叹一声,“你,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 第二十七章、愿者上钩 隔天,韩铭起了个大早,来到养猪场。食物已然就位,得重新给猪仔规划食谱。 几位兄长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就只剩几个八九岁的幼弟。 看着他过来,几个弟弟兴奋地说道:“五哥,三福村的人怎么会送这些过来?” 韩铭没有解释,吩咐他们看好,“找东西盖着点,今天可能要下雨,不能被淋湿了。” “嗯嗯,我们都知道的,一定会注意。” 让他们都忙自己的,韩铭打开了一袋米糠,抓起一把放在眼前。 这个时候的水稻,不如现代那么饱满,有些干瘪。大米加工也基本上都是用人力,或者是石碾,手工脱壳。 受限于工艺,水稻脱壳就很不干净,米糠上会带着一层白色的粘膜和少许米粒。这导致米糠的营养价值极高,人完全可以直接吃。 三湾村的米糠比临水村的要干净一些,说明他们的工艺更好,但粘膜却还在。 几个弟弟把三湾村叫做三福村,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周边的人都这么叫。因为那个村子不卖稻谷,只卖大米,日子就和享福一样。 他们形成了产销一条龙的链式模式,有自己的品牌,包括粗麻包装袋。三湾村的村民,并不仅仅是农民,他们还是‘三湾粮食加工厂’的员工兼股东。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自产自销,又从不弄虚作假,口碑和实际收益自然很好。有了口碑,远近闻名之后,他们的米供不应求。 这也是韩铭向刘村长推荐,稻田养鸭法的直接原因。他们实力雄厚,群养鸭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按照双方说好的,到今年底,刘村长每月给韩铭二十石米糠。明年开始,按照每月五十石提供,剩下的会折算成钱。当然,这个前提是,年前的晚稻收获达到预期。 韩铭把米糠丢回袋里,拍了拍手,又去看了所有的猪仔。 尽管这些猪平时吃的都是草,可肉眼还是能看出来,它们明显大了一圈。 短短时间就有此成效,说明这样的养猪方法可行。 有了充足的米糠,韩铭让幼弟每隔两天去打一次草,只在晚上喂给猪吃。早上和中午那两顿,全部吃碾碎的米糠。 考虑到族里姊妹的问题,他还准备在猪场空地上,简单搭一个灶台,专门用来做猪食。 另外,猪有拱土的习惯,也要适当的补充盐分,这些都要注意。 忙完猪场的事,韩铭缓缓往家走,一想到盐,心中惋惜不已。 几乎所有的封建王朝,都实行盐铁专制,贩卖私盐是要掉脑袋的。铁就更不用说了,弄不好还会被抄家灭族。 华夏有漫长的海岸线,可偏偏韩家处在内陆,而且不产井盐和矿盐。要是有盐的话,哪里还会废这个劲。 卖私盐的确很危险,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从来没有一个朝代能完全禁止私盐买卖。干这个利润实在是太高了,原材料还取之不竭,除了性命堪忧之外,算是无本买卖。 而且,让人无语的是,私盐的质量往往比官盐还好,块状物不多,不用拿回家再磨一遍。 要是韩铭穿越到福建省,那不用说,他肯定要干这个的。就论卖盐的方法,他起码能想出一百种。 谁说卖私盐,就一定要拿着白花花的盐去卖,转化一下不行吗?比如,我卖咸死人的泡菜,齁死人的咸鱼可不可以?碰见老主雇,我还赠送几坛老盐水,让人自己腌。 老百姓买回去了,自然会知道怎么利用。 即便官府要查,你也没个咸度标准,你知道我用了多少盐才达到这味道?我可是每月都买了大量官盐的,有据可寻。 就算真不让干这个,还能为军队生产高级醋布呢!真是白瞎了这身本事,好生憋屈。 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韩铭只顾闷头前进,差点就撞到人。 在一只手按在自己肩膀的时候,他猛然清醒过来,中断了下意识的反击,转而臭美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见他这个样子,正对面的秦姑娘,眼中泛起一丝笑意,“韩公子,冒昧打扰,是我们的不是。现在可以谈谈吗?” 韩铭看了三人一眼,引着他们来到自己的书房。由于条件实在不好,他平时也不喝茶,只能让人干坐。 秦姑娘倒是一点也不介意,饶有兴致地打量房间,三人中也只有她坐着。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道:“公子近日所为,小女子略有耳闻。若我将田地寄于公子名下,不知有何条件?” 就为这?大概,是糊弄鬼吧! 韩铭目无焦距,盯着自己的手指一分来钟。随后他抬起头,正色道:“五五拆账。” 这个答案,让秦姑娘惊讶不已。以前挂名,基本上三七开的多。现在就他这个条件,二八都有大把人答应。 见对方说不出话,韩铭也不急,就看谁能糊弄过谁。 秦姑娘无奈,“韩公子,我是诚心而来,还望公子莫开玩笑。” “我没有玩笑。谁来,都是这个价。”韩铭特意强调了一句。 见他不像玩笑的样子,秦姑娘也郑重起来,“能告知小女,这是为何吗?” 韩铭语气随和,像是说着无关紧要之事,“薄利多销。哦,就和卖东西一样,价钱越低卖的越多,我赚的也越多。”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和舅舅说的,不一样呀。”秦姑娘心底很迷,根本不知道对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说他是读书人吧,可干得事一点也不像,和商人有的比。说他不是读书人吧,似乎又冤枉了他。 沉默了许久,韩铭十个手指头都清理了一遍,对方还没做决定。 最后,秦姑娘还是答应了,“韩公子,如此丰厚的条件,小女子实在不舍得不答应。” 韩铭适时露出一个商业化的笑容,“合作愉快。” 秦姑娘发现对方的情绪又变了,心里有点怪异。 抛开异样后,她说起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小女子听闻,公子欲开学堂,广收寒门子弟,且不收束脩。冒昧问一句,我有一胞弟,年方九岁,可否入公子门下?” 听到小孩的年纪,韩铭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这次对方三人都发觉了他的异样,看着他如同精分的举动,不明白这是在发什么疯。 韩铭没有管这些,而是快速在心底衡量了一翻。没让人家等太久,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不过,我收学生的时间是在两年后,而且我只教算学。” 秦姑娘点头,“小女子自是知晓,也不打算小弟走科举之路,有一技之长傍身足矣。只是,时间上能否宽限一些,明年开始可以吗?” 听到对方这么急迫,韩铭有些拿不准,没有立刻答应。 他一犹豫,对方就开始加码了,“若是公子答应,可尽得田租。” “姑娘,这说得甚话?田租之事既已定下,断不可随意更改,此为人之信也!吾之所虑,乃学堂未开、房舍未置,如此条件,恐令弟受苦罢了。”韩铭说得义正言辞,全然为了你们考虑。 由于接触不多,几人看他气愤的样子,心中都涌起一丝敬佩,“果然是高风亮节,为人信义。” 而秦姑娘,本身心里就带着愧疚,现在还做出损害对方人品的事,心中更是不安。 她有些不知所措,深吸一口气之后,起身行了一礼,“公子恕罪,小女没有别的意思,只因公子破例提前收小弟为徒,想给公子些许补偿而已。” 韩铭脸色稍霁,“何来补偿一说?开堂授徒,吾之愿矣。也罢,令弟可明年开春到此,与族人一起,先行入学。” “公子高义,忆茹拜谢!”秦姑娘行了一个男子用的拜礼,许久之后才起身,还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秦忆茹。”韩铭在心里默默念了几次这个名字,脸色看不出表情。 大事谈妥,双方的气氛就没那么紧张了。秦忆茹的脸色也舒缓下来,“韩公子,我名下共有良田三千亩,中田六千亩,下田两千亩,何时去衙门?” “这个不急。还请姑娘先写好约定文书,双方签押之后,再作区处。”韩铭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而是有点吃惊这个田地的数量,实在太少了! 秦忆茹颔首同意,“韩公子说得是,借笔墨一用。” 韩铭给人让出位置,站在一边看她书写。 一般男子用来书写的毛笔,笔杆稍大,需要的抓力和腕力更多。有条件的才女,通常会用细一些,契合手的笔。 秦忆茹刚开始写的时候,也有些不适应,前几个字有些歪。虽然不算难看,但自己不太满意。当她调整一番后,写出的字就更好看了,反正韩铭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韩铭从头看到尾,没有太关注内容,而是这个字体、版面,让他再次吸了一口凉气。就和他刚来这里时,看见考卷的情形一样。 仔细检查了一遍,秦忆茹轻吁一口,等墨迹干透后,说道:“字迹丑陋,行文粗鄙,还请公子忍耐,细细观之。如此约定,可合君意?” 见她一脸真诚,韩铭才确信对方不是在嘲讽。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开口,“嗯,可。” 他表示同意后,秦忆茹立刻签好自己的名字,并在上面盖了个小章。然而,印章显示的,却是‘长安’二字。 韩铭没注意这个细节,他面无表情,从笔筒里拿出一根鸡毛。蘸上墨汁后,飞快地写好了自己的名字。 原本还想一睹解元风采的几人顿时傻眼,再往纸上看了看,一头雾水。 这字,除了药房的老伙计,怕是医院的院长都不认识。 “我未及冠,没有私印,只能以此法杜绝代笔之人,请勿见怪。”韩铭稍稍解释了一下。 听到是这个原因,他们都表示理解。 眼看事情办完,三人告辞离开,“韩公子,有事可以到县城的兰桂酒坊传信,小女子定当尽力。” 韩铭客气地回应,亲自送他们出门。 看着几人踏上马车,他挥了挥手,“其他的鱼,什么时候来呢?” 第二十八章、做人好难 送走了第一个主雇,韩铭干脆坐在堂屋里,等着别人上门。按消息的传递速度,这些人怎么都该来了。 然而接待这群人,用的借口就不能和忽悠小姑娘一样了。 他之所以会定下五五分账的规矩,并且坚持不改,就是为了留条后路。做这件事之前,家里的大盛律都被翻烂了。 这属于普法类的书,由于老百姓的识字率不高,除了雷打不动的条文之外,上面刊登了不少真实案例,都是以故事的形式。朝廷的本意,是用事实来告诫老百姓,要尊纪守法。 可是,韩铭却从诸多实际案例中,看到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主犯和从犯之说! 假设两人一起犯了杀人罪,主犯会被判死刑,从犯则会判坐牢,外加充军。 如果两人一起抢劫,严重的,主犯至少判十年,外加发配。然而从犯就要轻得多,最高三年,还不用离开家乡,顶多帮政府修个工程啥的。 经济上的案件更是如此,偷窃、诈骗,从犯几乎只要交点银子,赔偿苦主,牢都不用坐。 这就很有意思了,简直像是为韩铭量身定做的一样。 把一个县的土地挂在自己名下,事实上就是土地兼并,朝廷肯定是不允许的。 可韩铭是在规则内做这些,并不违反律法。重要的是,他不收老百姓的好处。但凡涉及到大量百姓的利益,这件事就好说。 哪怕事后追责,朝廷动真格的,也有得辨。 真正有风险的,就是接收地主、豪绅的土地,那可是实打实挖国家的墙角,没得跑。 以防万一,韩铭不得已才定下五五分的策略,从明面上把自己打到从犯的地位。加上文书也是对方起草的,只有一份,自己都没留个底。这要说他是主犯,也太冤枉人了不是? 还有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韩铭根本没主动找过他们好不好?他只想用自己的特权,帮助部分生活困难的百姓过得好点,这也有错? 至于地主的事,对不起,我是被逼的,你们可以去查! 有了这些铺垫,最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一个人吃官司,至少不会连累到整个家族。 韩铭端着一个空杯子,一副品茶的模样,不时地瞟一眼门口。 没过多久,预计的客人就上门了,一来就是两位。 两人看上去都是六十来岁,穿着打扮也比较考究,光滑的绸缎,圆顶帽,有点电视剧里员外的意思。 七叔把人领到门口,和韩铭说了一声就走开了,完全当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工具人。 几人相互见礼之后,韩铭露出惊讶的表情:“两位先生,来此何干?” 这话两人接不了,你怎么不按套路的? 郁闷了一会,姓张的男子当先说道:“家乡出了解元公这等人物,本该早早拜访的,奈何俗事缠身,今日才得空。还请解元公,多多包涵。” 另一名葛姓男子跟着开口:“说得是,我等都是俗人,皆被那黄白的阿堵物迷了眼睛。这时才过来拜见,实是不该。” 不论对方说什么,韩铭都照接,客套个没完。全然不提别的事,就按他们的话题走。 都坐了快半个时辰了,居然还没有切入正题。张员外脾气急,直接问道:“解元公,何苦来着,当真不知我等来意?” 见对方开门见山,韩铭也不藏着掖着,“正因洞悉二位来意,在下方才顾左右而言其他,委实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何意?” “恕铭不能答应。如此有违律法,损害家国之事,非我辈所为。” 葛、张二人:…… 可能是他脸上那种纠结、悔恨的表情太过真实,这两人心中犹疑,“莫非,这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 葛员外试探了一句,“那解元公,为何会答应那些村民呢?听说,还是您主动去的。” 听到这里,韩铭站了起来,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久久不语。在两人就快耐不住的时候,用悲天悯人的语气说道:“唉,吾归家之际,路遇乡邻,见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故,怜民生之艰,悯百姓之苦,一时竟不能自已,方有此行为。” “然,此等做法,上,有愧于朝廷厚待;下,有负于恩师教导。铭死后,亦羞于见先人矣。” 声情并茂的演讲,配上那红红的眼眶,极具感染力。两人彻底相信了,这就是个脑子不好的。 这么多百姓,轮得到你去操心,你算哪根葱?读了两本书,就把天下装在心里,以家国为己任,你怎么不去做皇帝呢? 虽然两人心里鄙视不已,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于是一齐出言劝慰。 过了好一会,张员外见他脸上平静后,想到了一件事,“不对啊,路上碰见的秦小姐,那又怎么说?她的地,不就在我家边上,这总不是普通老百姓吧?” 暗自在心里嘀咕,张员开启闲聊模式,不经意说起了秦忆茹的事,“解元公,您的胸怀我等是比不了的。可来的路上,我们碰见了秦小姐,她的地,好像也挂在您的名下吧?” 韩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酝酿了一波情绪,脸红说来就来,“这,襄王亦梦,襄王有梦!” 这个回答让两人眼睛一亮,只要这人不是臭石头,有弱点就好办。 葛员外笑了起来,“哈哈,谁无年少时,谁人不思卿?解元公,性情中人呐。” “罪过,罪过。让二位见笑了。”韩铭表现得很局促。 笑闹过后,葛员外很认真地说道:“解元公,我是粗人,说话比较直接,若有得罪之处,莫见怪啊。” “您请说!” “解元公,若秦小姐同样倾慕于你,你以为自己就能红袖添香吗?依我看,怕也不见得,多半还是劳燕分飞之果。”葛员外一脸的肯定,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的结局。 韩铭大惊失色,慌忙站了起来,行拜礼,“为何会如此,还请先生教我。” “诶(ěi),解元公何必如此,可使不得。不嫌弃的话,称一声伯父就好。”两人一人一只手,把他搀了起来,同时使了个眼色。 “还请二位伯父细说。”韩铭急不可耐。 张员外老神在在,摸着胡子说道:“贤侄,你还年少,不知世道艰难。我以过来人的身份问你,你愿意让心爱的女子陪你受苦,一起吃糠咽菜?你愿意她日后,连一盒上好的胭脂都用不起?愿意她穿着破布衣衫,在操持家务中,容颜逝去?” 韩铭‘噌’的一下又站了起来,很是愤怒,“当然不愿意!我断不会让她到此境地,凭我的能力至少会让她衣食无忧。” 这时,张员外摇着头,满脸的不赞同,“贤侄,我刚才只是夸大的说法。秦小姐的家境如何,从田地上就可见一般。你如何去娶她,你们韩氏的情形,你我心知肚明,给不了你任何助力。” “哪怕秦小姐倾心于你,她的家族呢,会不会反对?你有何资格让别人相信,你会照顾好人家的女儿。还是说,你一铁血男儿,要靠妇人来养不成?” 韩铭脸色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憋的还是气的。 两人见火候差不多,开始谆谆教导,“贤侄啊,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钱。你要多想想以后,成家、生孩子,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那,我该如何?” 葛员外凑近他,“贤侄,我和老张的田地,挂在你名下,如何?” “二位伯父,这么做,官府细查之下,可是要出问题的。”韩铭声音很轻,语气有些意动。 张员外摆摆手,“这你放心,我们都了解过了。只要在今年内挂名,还是按以前的律法来办,不会出问题的。等明年开春,才按新法来。” “说句不好听的,贤侄你已经破戒了,就算没有我们,你这被官府知道了,不还是一样的结果。若我们是歹人,把你往县衙一告,那时……” “呼。”韩铭长出一口气,总算等到这句了。这也就是没有录音机,要不然刚才的话,就是以后最佳的呈堂证供,能彻底把两人钉死。 他期期艾艾地说道:“伯父,我答应了。”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喜意,“贤侄,我们也不亏待你,三七分账。你也可以去打听,这是一直以来的最高价。” 韩铭连忙摇头,“我自然是相信二位伯父的。不过,这个数额我觉得不妥,不如就和小茹……咳,秦姑娘那样吧,五五分。我这也算是谢过二位伯父了。” 还有人钱都不要的? 他们也是始料未及,真是惊了个呆! 貌似这个韩解元,还真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别人把钱送上门,他们岂有不收之理,“本不该占贤侄便宜,奈何家中耗费甚广,惭愧啊。” 三人又各自客套了几句。眼见时间差不多了,韩铭说道:“伯父,这个契约还麻烦二位执笔,我实在是羞愧难当。” 二人非常善解人意,让门外的下人跑步送来纸笔,片刻都不耽误,很快就写好了。 韩铭把两张契约仔细看了看,拿出随身的鸡毛,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这等怪异的小事,在巨大的收获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两人乐呵呵地说道:“贤侄,我等这就告辞了,等过段时间就去县衙。” “全凭伯父安排。那个,听了二位伯父之言,犹如醍醐灌顶。我想请求二位,若是有相识好友,能否做个中人,我依旧和他们五五分账。”韩铭在最后一刻,提出了这个要求。 两人听到这里,眼神大亮,今天来得太值了,活该他们发财! 张员外大包大揽,“贤侄放心,此事定当尽力。” 葛员外紧随其后,“对,贤侄,我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什么求不求的,就一句话的事。” 聊了几句,好不容易把两人送走,韩铭瘫坐在凳子上,也没管他们怎么去分赃的。 无论什么时候,不给点好处,狗都不会理你。更何况,好处也不用他出。 坐了好一会,想着这一上午的勾心斗角,韩铭都麻木了,“还要借人小姑娘的名头,做人可真难!” “哦,韩公子为何有此感慨,能否说与小女子听听?” 韩铭这回是真的惊了,居然被人摸到身边都没有察觉? 他看着去而复返的秦忆茹,有些纳闷:“秦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秦姑娘?我怎么听说,韩公子私下不是这么称呼我的。”秦忆茹脑子一抽,不经大脑就说出了这句话。 要论起尴尬嘛,韩铭肯定是不尴尬的,只要脸皮够厚,尴尬的永远是别人。 抬头看了看黑到极致的天色,算是知道了他们回来的原因。他揉着自己的脑袋,晃了晃手上的杯子,说道:“天色不早,几位可以去昨天那里安歇。铭,不胜酒力,失陪了。” 秦忆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影,“小茹?韩铭,你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第二十九章、嘴贱的代价 找了个不走心的借口,韩铭溜回了自己住处,暂时避其锋芒。 躲肯定是不能一直躲着的,起码也得招待人吃顿饭。不然,韩家的脸面都没了。 此时,韩铭切身体会到一句话的精髓,“当面不说人,背后莫论鬼。” 活生生的报应! 他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做得确实不太地道,有碍于别人的名誉。 虽然他只是单方面表示倾慕的意思,可架不住吃瓜群众的联想。君不见,当代社会尚有因起哄架秧子、抹不开面子,而不得不答应追求的案例。更不用说,在这方面还属于保守状态的封建社会了。 韩铭对历史了解的不多,可至少还知道,书生和大家小姐联系在一起,这绝对是古代爱情小说经久不衰的模板。 加上他又是最近的热门人物,如果书里面再来点香艳情节,估计‘庐陵纸贵’就不是妄谈了。最起码,茶楼的生意会火上好一阵。 尽管平时已经很注意了,可韩铭的思想还是不能很好地契合现在的环境,总是有疏漏的地方。 就比如上午这件事,在现代根本就不算什么,大家听过之后也多半是鼓励的态度。甚至,活泼点的,还会给你出主意教你追人。 然而,在这里,是会给人带来困扰的,尤其是对女方而言。严重的时候,可能都会影响人家以后的亲事,以及婆家人对她的态度。 只要对方和韩铭有过接触,那么传言就可以发展到,你永远想象不出的荒诞地步。更何况,秦忆茹还在韩家住过。 虽然他心中有所怀疑,对方不是一般的富家小姐,此行目的并不单纯。可要是自己猜错了,万一就是这么简单呢? 闺誉,好比男子的德行,是处世的根本。毫不夸张地说,这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因为你有家族。外人看一个家族,都是通过家族成员的。 越想越不对劲,韩铭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叫你嘴贱!”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琢磨着找补的办法。解释是万万不能解释的,这种事越描越黑。 负责? 且不说这是他单方面想的美事,就是三十的灵魂,找人家还不知道成没成年的小姑娘,心里就一阵恶寒。 虽说古时候女子的思想,相比现代成熟得稍微早一些,可至少要超过十八岁吧?要不然,他在现代这么多年,不是白活了? “傻逼!” 韩铭深吸一口气,起身出门。 逃避,永远都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该挨打就不能躲,赔个罪先。 在华夏赔礼道歉,请客吃饭是最常规的做法。而诚意,来自于席面的丰盛程度,以及所花的心思。 他单身多年,做饭的手艺肯定是有的,而且还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起码他就分不清公猪肉和母猪肉,也不知道母猪肉不好吃。 按照韩铭的理智分析,一个达到业余厨师水平的人,处在他的境地,能不能以厨艺扭转乾坤? 从逻辑上讲,这是不可能的。 千万不要觉得现代餐饮行业发达,只要穿越古代,就能凭借现代的烹饪方法混得风生水起。 先不谈烹饪的本质,就说技巧方面,你调料都找不全。现代能随手买到的香料,放到古代都可以和黄金等价了。在酱油还是奢侈品的年代,有个葱姜蒜那都是大户人家。 现代很多的烹饪手法,离开了调料的辅助,会大失其色。单说辣椒,很多菜系没了它,就失去了灵魂。茱萸,始终差那么点意思。 再说回核心部分,烹饪的本质是把食物做熟的同时,激发出食材的本味。食材,才是烹饪的核心。 而在有限的条件下,有钱人吃的东西,穷人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想不出,有人为了吃一盘鸭舌,会去杀上百只鸭子。也不知道,为了吃活劲,会生生剜下活驴身上的一块肉。 在烹饪界,越是精贵的食材,烹调的方式越简单,吃的就是本味。这个时候,技巧往往起得是锦上添花的作用。 由于见多识广,富人和老饕,并不会因为普通食材用了新的烹调方法,就觉得这是多么难得的美味。他们最多吃个新鲜,几顿之后,就腻了。 古人也是很会吃的,最著名的莫过于汉朝的‘花鲈’趣事。虽然这只是某人辞官的借口,但也可从侧面反映出,那个时候人们对食材就很挑剔了。 大户人家会时常买野味、山货,看重的就是味道,吃得也是新鲜。 受儒家思想左右,奇淫技巧,终是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凡是穿越到炒菜已经存在的朝代,开饭馆这种做法,目标人群只能是中下阶层。定位一定要准,否则,店铺可能会突然性死亡。 如果想要以菜谱什么的打动高层权贵,从而去达到自己的目的。恕在下直言,真不如给西瓜套个罩子,送个方形西瓜的效果好。 除非你的厨艺登峰造极,能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 韩铭也是吃过大盛宴席的,就那个烹饪水平,和他平时下馆子相比,毫不逊色。也就是味道清淡一些,没那么多油和味精。 有了以上的认知,他想凭一顿饭就抹平上午的事,那才是痴心妄想。真正起作用的,是在饭局上谈条件,付出一定的代价。 当然,也可以流氓到底,彻底坐实这件事。可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韩铭一直给自己的定位是:我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个在社会独自打拼的普通人,偶尔会发脾气、占便宜,降低自己道德底线的人。 可他还有着做人的底线,这种强行碰瓷,类似吃绝户的做法,真没法干。 眼看就要下雨了,韩铭来到家里的厨房,和三婶打完招呼后,开始忙活起来。 虽说亲自做顿饭,不能带来决定性的效果,可至少态度摆在那里。若是‘君子远庖厨’这句话,依旧被人断章取义的话,这起码是个很大的加分项。 食材方面没什么好说的,野菜、地里的韭菜、萝卜、小白菜,统统都是素的。勉强能撑场面的是昨天剩的鱼,可普通的鱼,在古代宴席中的地位并不高。 普通代表易得,远不如牛、羊肉珍贵。 好在还有鸡蛋,算是凑一个荤菜吧。 叔奶和三婶自发过来帮忙,看见他有模有样地切菜的时候,叔奶默默流泪,“这孩子到底过得什么日子,都怪那个死老头子,天天就想着我的铭儿光宗耀祖。等回来了,让他睡猪场去。” 韩铭看二人神色有异,简单安慰了几句,不时把刀甩得飞起,想逗她们一乐。 三婶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自愧不如。她觉得这个侄子实在是不容易,就这还能考上解元,也难怪公爹另眼相待。 叔奶没被安慰到,反而心情更为沉重了,只是不忍韩铭担心,强行挂了个笑脸。她心中打定主意,晚上连被子都不给那个死老头子。 不用自己烧火,做菜的速度就快了。两人心情复杂,又知道他做饭是为了道歉,都让他不用省,油盐尽管用。 大半个时辰过去,一桌六个菜的席面总算做好了,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换了身衣服,韩铭来到客院,道明了来意,“姑娘远道而来,在下理应尽地主之谊。还请姑娘赏脸,吃顿便饭。” 秦忆茹瞪着大眼睛,上下看了好一会,才说道:“客随主便,打扰了。” 堂屋里,饭桌上就韩铭和秦忆茹两人坐着,小菊在一边伺候,严义警戒。 这种情况,饭还怎么吃,事还怎么谈呢? “小菊,你去门外吧,有事我会叫你的。严义,你也是,站在门口就行了。有韩公子在,想必是不会有危险的。”秦忆茹似是知道韩铭所想,把人都支开了。 “小姐,这不妥。我就在一旁,绝不出声打扰。”严义不同意这个安排。 “去吧!” “是!” “是!” 还在想她最后一句话有没有深意的韩铭,听到对方只轻轻说了两个字,就把严义给驯服了。这手段,不简单。 回过神,他请三婶把提前分好的饭菜端给两人,还贴心搬了两个凳子。见秦忆茹点头后,两人才坐下,接过碗吃了起来。 只不过,他们的眼神,始终盯着屋里的女子。 韩铭默默叹口气,给对方倒了杯开水,“寒舍简陋,还请姑娘多担待一些。” “多谢!”秦忆茹接过杯子,问了一句,“公子可是有话说?” “先前之事,是我孟浪了,在此给姑娘赔罪。”韩铭站起来行了一个大礼。 秦忆茹搁下杯子,也站起来屈了屈身,“公子不必如此,小女子并未放在心上。” 韩铭:…… 哪怕再没有经验,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他也知道这事对方记住了。这种事都不放在心上,说明自己的麻烦大了。 没想到说什么,韩铭只好招待她吃菜。由于心思不在这上面,差点又犯了个大错。 要是他用公筷给对方夹了菜,那就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虽然这在现代社会的酒席上很平常,尤其是处于弱势一方。 强行终止这种行为的后果就是,手以夹菜的姿态,定格在半空。 愣了几秒,韩铭用公筷把鱼分开,夹了一半到自己碗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笑了,我从小就好吃,见到鱼就走不动道。” 秦忆茹没有多想,礼貌地点了点头。 菜过五味,韩铭见对方放下了筷子,诚恳地说道:“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是我口不择言,由此带来的后果,我都可以承担。有什么条件,还请明言。” 秦忆茹想拿杯子的手顿了顿,喝了口热水后,低头不语。 良久,她抬眼看着韩铭,不容拒绝地说道:“下个月,我送会幼弟过来。之后,这件事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第三十章、做好人更难 磅礴的大雨下了很久,粗大的雨滴把小院砸得一片狼藉。 不同于以前听到的‘哒哒’声响,也没有打在玻璃上那种清脆的声音。村里的诸多草屋正经受着严峻的考验,那种闷闷的声音不断冲击着韩铭的心房。 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午饭过去了很久,韩铭还是不能释怀。 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又矫情地想留住丁点良知,立马就造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本来他一个人出点血倒没什么,可答应了那个条件,说不定会给族人带来极大的危险。 对方两次都迫切想送弟弟过来学习,神情很是焦急。第一次,他本意是来个缓兵之计,到明年自会有办法拒绝。 韩铭又不是傻子,都大概率猜到对方是谁了,姐姐也被人追杀。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去接收这么一个麻烦,那不是往坑里跳吗? 想到这个,他又扇了自己一巴掌,“叫你万一。” 对于全靠分析,没有任何佐证的事情,韩铭大概率不会把论断下死。尤其是这件事,会给无辜之人带来伤害的时候。 就比如,从逻辑上推测,同桌是害他罚站的告密者,这个可能性有八成。但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去和人撕破脸,也不会疏离对方。 经年累月下来,他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套逻辑体系和判断规则。只有经过规则验证,才会去做某件事。 毕业之后,由于工作性质的原故,这种模式更是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开发利用。因此,他在医院的外号是‘稳如狗’。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稳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一个再小的手术,韩铭为制定方案查看的资料都是海量。 要是不过心里的那根线,这个手术绝对做不下去,刀都没办法动。 为了保住工作,他只能不间断地学习,以保证手术方案能过自己的线。做事也是如此,相关信息收集的越多,判断自然越准确。 所以,他每一次的成功,都是经过大量信息的整合,做了巨量前期工作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韩铭大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却依然会答应她的原因。可笑的是,由于没有明确的信息佐证,他依旧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富家小姐考虑问题。 来个这个时代,见得多了,心里自然对女性有几分同情。他就怕哪个环节出现漏洞,秦忆茹真是个来找他做买卖的地主。 然而事情的走向总是那么怪异,本以为是条不谙世事的美人鱼,谁想到翻身就变成了巨鲨。 有关这个姑娘的本性,韩铭不想去了解。他想知道的是,这件事背后的隐秘。 秦忆茹,为什么非要把弟弟送到这里来?她怎么就笃定,这里能保住他的弟弟?难道,临水村不到四百数的村民,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只因他武功低微看不出来? 韩家肯定有大秘密! 带着这个结论,韩铭仔细回想着韩家与普通人家的不同。 最终,所有的怪异之处,都指向了一个问题:太伯公那睥睨天下读书人的底气,从何而来? 一直在想这些,到叔奶来叫他吃晚饭时,韩铭才发现腿都木了。 叔奶心疼地拍了拍他,“五哥,遇到难事了吧?要是为难,我们就不做了,踏踏实实过日子吧,苦点也没什么。” 韩铭抻了抻腿,笑道:“叔奶,孙儿聪明着呢,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刚才只是在想,以后娶几个媳妇才好,要是生的孩子太多,我怕您老人家带不过来。” “哈哈哈,要是有那么一天,多少个都不是事,你尽管生。不过铭儿,说真的,凡事不要顾虑太多,自己好好的就行。你这个样子,和你爹一模一样,他也经常一站就是一天。”叔奶脸上带着缅怀。 “叔奶,我爹……” “走吧,下雨天菜凉得快,抓紧吃才是。”叔奶打断了韩铭的话,拖着他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吃饭时,韩铭得知秦忆茹已经走了,叔奶一直担心小姑娘路上有危险,怪自己没能留住人。 临走前,她请叔奶转告,明天就会派人过来,让这边有个准备。 韩铭听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面对老人好奇的心思,只当作不知道,一直在专心吃饭。 叔奶没吃到瓜,心里微微有些遗憾。不过想到老头子说过,五哥好像定了媳妇,又开始比较起来,想着那人是不是有秦姑娘那么漂亮。 吃完饭,韩铭回了自己的住处,丝毫不知道,叔奶都在给他的孩子起名了。 稍稍坐了一会,他开始收拾起房间的东西,把一些不用的书本什么的,先行打包。 虽然他答应了对方的条件,可也提了一个要求。秦忆茹必须在村子的边缘,靠近猪场的地方,单独建造一栋房子。什么时候房子建好了,她就可以什么时候把人送过来。 住在村里,还是太危险。而且,韩铭肯定是要跟过去住的,要不怎么都放心不下。 他的东西不多,书也就只有那么几十本,很快就料理完毕。想到今后的处境,他放弃了休息的打算,争分夺秒地开始练武。 虽然,韩铭没事的时候就会练练,可现在必须把这个当成主业。为了那个小屁孩也好,为了自己也罢,片刻都不能耽搁。 第二天,睡觉时间不长,却依旧神采奕奕的某人,发现自己两天都没看见叔公了。那些个同辈兄弟更是如此,他们比叔公还早离开一天,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只听叔奶说了一句,叔公被行使乡长职权的里正叫走了,说是商量派工的事。 派工,就是服徭役,说明最近县里有工事要修建,每个村都进行摊派。 可一般来说,这种事基本上一下午就能搞定。做个工程预算,统计壮劳力的数量,然后分配就是了。 现在两天的时间都没弄完,这显然不太正常。 吃过早饭,韩铭去了一趟靠山村。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村长也是两天都没回来。 他带着疑惑而回,在村口碰上了正带人进村的秦忆茹。 “公子日安。” “嗯,日安。你们随我来吧。”韩铭点头打过招呼,一句废话都没有说。 秦忆茹跟上他的脚步,脸上泛起一丝迷茫,随即又转化为坚定。 韩铭为房屋选定的地址,也是一块地势比较高的地,紧紧挨着猪场。这里原本是作为二期工程,用来扩大猪场规模的,现在只能先应急。 把人带到地方后,他直接告辞离开,往猪场而去。 在猪场门口,有一个小棚子。是这几天新加的,专门用来梳洗的地方,每一个进入里面的人,都要先在这里把自己洗干净。 而此时的值班人员,是不怎么爱说话的八妹。她只叫了声‘五哥’,打完水,就直接出去等着了。 韩铭从小棚里出来后,正好看见八妹一脸严肃地拦着秦忆茹,“这是规定,五哥哥说了,不是猪场的人不让进。” 秦忆茹看到他,无奈笑道:“韩公子,能不能容我观看一番?” “八妹,带她去棚里等着。”韩铭说完,自己去缸里打了盆水。 八妹煞有其事,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地说着规矩。可见这个小姑娘,背后下了很多功夫,想努力当好一个门卫。 秦忆茹笑脸盈盈,默默把规矩记下,不时点头认同。 进到猪场,韩铭先去看了看猪仔的状态。吃了几天米糠,外加生活环境不错,这肉长得飞快,几乎一天一个样子。 几个男孩出去打草了,还在这里忙活的,都是不大的女孩。最大的是五妹,今年十二岁,负责煮猪食。 这也是韩铭最大的妹妹,再往上就要叫四姐了。可就这么点大的姑娘,却已经许好了人家。 十一、十二、十三是合体三人组,没事就待在一起,基本每天都来,还给所有的猪仔都起了名字。真不知道,等猪出栏的时候,她们会不会哭出来。 看着活力十足,朝气蓬勃的小妹们,韩铭受到感染,轻声笑了出来。 秦忆茹自进来后,就没有说过话,一直跟在他身后,看到了许多没见过的东西。 此刻她满心好奇,为什么一个读书人会去养猪呢?就算真被逐出师门,也不是没有路可走,只要有能力,起码科举还是有办法的。 他是真的完全放弃了,一点也不在意外界的看法? 经过几次接触,韩铭在秦忆茹心中的印象不断变化着,越看越迷。 逛了一圈,见到猪场运行顺利,猪仔都健康成长,韩铭心怀大慰,“总算是没白穿几年白大褂。” 尤其是,这里对族里姊妹来说,是一个临时避风港。能让她们忙完家务后,稍微放松一下。虽然养猪的活也不轻松,可在这个地方,她们能肆无忌惮地笑。 “真好!”秦忆茹站在一边,听着欢声笑语,脸上露出羡慕之情。 韩铭叹了口气,“很快,就不好了。” 秦忆茹收起嘴角的笑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保证不会让小弟过来打扰的。” “是吗,你的歉意仅仅是个?”韩铭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无比,眼神很是可怕。 “我……”秦忆茹被他气势所迫,有些说不出话来,心中震惊不已。她弄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有其他要道歉的地方吗?站在你的立场我可以理解,但不代表我能接受你的做法。”韩铭咄咄逼人。 秦忆茹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一个弱女子,除了些许钱财,身无长物。此生,只愿我幼弟平安成人,别无他求。” 听到这个回答,韩铭抬头看天,“弱女子?您过于自谦了,长安公主殿下!” 第三十一章、真正的底蕴 韩铭在空无一人的猪场待了很久,抓起一些青草,一路给大黑、三花、小花、花花、小黑等猪仔喂过去。 看着吃得欢实的猪仔,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出门。猪场外,隔壁正忙得热火朝天,地基都快打好了。 仔细想了想,韩铭踏上通往祠堂的道路。 与村房格格不入的建筑一尘不染,黑色的大门紧闭,彰显着不一般的威严和肃穆。 他对着门口三鞠躬,随后走向了旁边的一户人家。 太伯公像是早有预料,只顾端着自己的大碗喝水,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足足让他站了半个时辰,太伯公才说道:“坐下吧,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是,身为韩氏族人,一言一行皆与宗族休戚相关。如此大事,应先行禀告族里,不该擅自下决定。”韩铭言辞恳切。 “嗯,能想到这点,说明你还有救。如果你今天都不过来,那我就会亲自打断你的腿,然后在族谱上划掉你的名字,从此你不再是韩氏子孙。”太伯公脸上好看了点。 “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据我观察,你不是鲁莽之人,怎么着也会告诉我们一声才是。” 韩铭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怎么措辞,最后只能据实已告:“因为我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凭我对族里的了解,我们根本没办法反抗。所以……” 太伯公接着说了下去,“所以你想自己扛着,特意把人安置在村子边缘。哪怕将来出了变故,我们这些人还有时间做出反应,对吗?” 见他不说话,太伯公继续说道:“小五,你的心思我知道,可这种做法大错特错。无论我们是否能反抗,这个决定不该由你来下,因为你还不是韩氏一族的族长。何为宗族?说白了,就是有着相同血脉的骨肉至亲,一起抱团取暖。” “宗族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全体族人的事,族长也只是对外的话事人。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是你的任何做法,在外都代表韩氏一族。只要你没被除名,始终都是韩氏的一份子,这是割裂不了的。明白吗?” “明白,孙儿惭愧!”韩铭低下头,默默品味着老人的话语。 太伯公见他这个样子,也没再说重话,轻叹一声:“铭儿,你离家日久,还能有这份心,很是难得。可你想过吗,你这是在无形之中拉开你和家族的距离。若是一直这么做,以后韩氏一族在你心中是何地位,你的心能一直不变吗?” 这就是韩铭才意识到的问题。他潜意识把自己当成客人,从来没有在心底,把自己看成韩氏族人。 真正的家是什么?是你遇到难事,第一个想去倾诉,寻求庇护的地方。 由于韩铭没有体会过这种温暖,所以很珍惜感觉,行事小心翼翼。这件事是因他而起,他才会想着自己去解决。 如此做法,表现出来的,就是他很客气。而这种客气,会伤到族人的心。然而,即便他自己扛下,在外人看来,这依旧是整个韩氏一族做的决策。 想通了这点,韩铭笑着说道:“是我想的太少,以后会时时来看望您的。” “去去去,别来打扰老头子的清静。”太伯公挥了挥手,总算放下心来,“话说,那位是什么来头,怎么还盖起了房子?” 韩铭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以后,太伯公的脸色异常精彩,对着他一顿猛看,“咳,可别是她看上你了吧?那些田地,算是给你下聘?” “您想多了,她以前都没见过我,怎么看上?而且人家什么身份,状元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我。”韩铭很无奈,怎么人只要上了年纪,关注点都这么奇特的。 太伯公却不赞同,“你哪里差了,长得不是一表人才吗?依我之见,她准是看上你了,送弟弟过来,就是托词。” 听到这话,韩铭就觉得奇怪了,这还是那个太伯公吗? 他瞧不出对方的异样,只能直接问道:“孙儿想知道,我韩氏一族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居然可以让堂堂公主认死理,觉得我们能护皇子周全。这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们了?” 太伯公一愣,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脸上的错愕不似作假。想了很久,他才开口,“小五,我也不瞒你,家族的情况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只不过,七八十年前,我们算是一个富庶的大家族。由于出了点意外,加上也得罪了不少人,慢慢也就败落了。至于后手和底蕴什么的,肯定没有。” 韩铭根本不信,“您老人家不是诓我?” ‘砰’的一声响,太伯公狠狠拍着桌子,“这有什么好瞒着你的。要是咱家有钱,老子愿意挤在这旮旯地吗?跟个兔子似的天天吃草,睡觉连腿都伸不开,他娘的都憋屈死了。你去后院瞧瞧,就那棺材根本没眼看,我一拳能砸三个窟窿出来。” 见老人家这个语气,韩铭感觉很亲切,这才像他心里的太伯公嘛。 他连忙道歉,“是孙儿的不是,只是觉得有些想不通,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您老人家,千万别生气。” “我他娘还想不通呢!滚滚滚,有本事你就把人娶了,那不什么都知道了?”太伯公一脸不爽,直接赶人。 韩铭见状,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告辞离开。 在他出门后,从屋后面进来几个人,坐在太伯公身边。 “大兄,咱家的情况,小五差不多都了解了。那个誓言,不和他说?” 太伯公一脸不屑,“狗屁誓言,害了我们三代人不够,现在还要把小五折进去?” “可那是伯父临终定下的,要后人务必遵从。如此做,怕是不太好吧?” “别提我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反正他在世时也打不过我,到了下面还怕他不成?说起来,我们韩氏一族,落得这个地步,不都是因为这个吗?”太伯公唏嘘不已。 众人一时无言,屋内安静了许多。 过了一会,那位主持过祭礼的老人,笑着问道:“大兄,那个公主真的如你所说,是看上小五了?” 太伯公来了精神,笑得神秘莫测,“八九不离十,不然她凭什么把弟弟送到这里来?” “会不会,是因为行儿?” 这个称呼一出,所有人面上都带着哀戚之色,太伯公更是愤怒不已,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屋内其他人弯腰鞠躬,“诸位兄弟,是我们父子对不住大家,害得你们一辈子困守此地。可为人中龙凤的行儿,也因为这个丧命。我代父亲,给各位赔礼了。” 几位老人纷纷上前,止住了他的动作,“大兄,不至于此。这么多年都过了,我们早就看开了,起码我们活得够长,哈哈哈。” “老四这话说的对,谁能有我们兄弟高寿,个个八十起步,说出去吓死一片。” “大兄,我支持你的做法,誓言我们直接带到棺材里面去。绝不能让行儿的事,再发生在小五身上。要不然,我真没脸去见他们两口子。” 太伯公在自己的眼睛上抹了一把,随后大手一挥让几人都坐下。 他扶着桌沿,手上的青筋暴起,“老三、老四、老五、老七,韩氏日渐凋敝,诸多兄弟,也就只剩下我们了。二弟一脉,更是只剩小五一人。” “原先,我想着等我们死了,誓言也就不存在了。我们族人没有束缚,日子能好过点。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害了行儿之后,竟然还敢对小五出手。想必,他们都当我们是死人了。” 七太叔公,就是那天的司仪,他是这一辈兄弟中,唯一有功名的人。听着大哥的话,他轻轻说了一句,“大兄,趁我们还活着,给小五攒点家底吧。” 太伯公眼中光芒顿起,“哈哈哈哈哈,老七,自行儿故去后,你这句话我可是足足等了十五年。” “大兄,我……” “我知道你的顾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是军师,考虑的自然比我全面。”太伯公挥了挥手,之后大喝一声,“升帐!” 随着这一声吼,屋内原本随意坐着的几人,迅速动作,瞬间坐成一列。太伯公在主位,他下手位置是七太叔公,接下来依次是四、三、五几位。 这些个加起来几百岁的老人,全都挺直后背端坐在案,左手扶于腰侧、右手摊开撑在右腿之上,周身煞气外露。 太伯公找回了几十年都不曾有的感觉,“老三,传下蜂令,召集旧部。人员聚齐之后,着火部进入韩家祖地,取出封存军资。林部、山部以走镖方式乔装,三部汇合开赴祁连山下。” “得令!” “老四,发青云帖,命天工司、军械司各曹主及其后人,分批进入江都。以‘江淮铁铺’为基,沿途设下分店,为军部转运相关物资。驭马司即刻北上,赶在三部之前,备好马匹,开设马场。” “是!” “老五,我见那女娃受伤不轻,庐陵定有苍蝇。命吉州近卫军,派一小队将其歼灭,务必保证族人安全。命令完成后,该小队暗中护卫长安公主姐弟,若情况有异,优先保证公主安全。” “哈哈,奋威将军韩威领命!” 七太叔公听见大哥说先保护公主,有些不可思议。可现在这种情况,是绝不能打断的,只能安心等着自己的将令。 果然,太伯公定定地看着他,“老七,立即告知风部诸将,五日后,来此议事。” “是!” 几位兄弟都出去后,太伯公摸着自己的虎口,叹息道:“小五,太伯公老啦,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第三十二章、利益之说 在迷雾中过了两天,韩铭始终没有想通,为什么韩家就能保住那个小屁孩。 太伯公点出的都是事实,韩家虽说不在最底层,可日子过成啥样,他还是深有体会的。 再加上,他老人家都把棺材拿出来说事了,这基本没得跑了。韩家就是和他所见一样,是个普通家族。 在如此讲究孝道和身后事的时期,但凡有点家资的人家,都会提前为高龄长辈预备寿材。如果哪家要办丧事了,临时去买,除非死者年纪不大。否则,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哪怕是意外亡故。 一般这门生意,都是私人定制型。动工之前,要严格遵照客人的规矩,丝毫都不能有差。因为,现在大家还是信鬼神的,自然希望死后也能过得舒服点。 然而,能买到的成品,质量都不怎么样。所谓的‘薄棺’,说的就是这种。 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家更是讲究规制,除了里面装殓尸身的棺木之外,外面还要套一层大的,称之为‘椁’(guǒ)。棺椁合在一起,才是符合礼制的丧葬。 现在太伯公都用的是薄棺,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起码木料得选好些的吧? 虽然韩铭已经接受了韩家的普通,可还是觉得很怪。哪有人喜欢住草屋的?既然都住得差、吃得也差,那为何棺木不做得好点,这钱要用来干嘛? 心中就像起了迷雾一样,时时困扰着他。作为一个凭逻辑行事的人,这真是很难受啊。如果韩家很普通,那为何现在都没人来询问河边的事情? 是因为官府最近忙,抽不出人手,还是因为有后续部队收尸? 可如果杀手的同伴都来了,摸到临水村不是很简单吗?来得人稍微多点,这些老弱妇孺怎么反抗? 逻辑到处都不通,可切实的证据告诉他,“别想了,韩家就是个乡下人家,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把这些和归咎于运气。” 深深叹了口气,韩铭觉得自己又要掉头发了,就和以前做手术方案一样。 暂时放下这些,他去猪场逛了一圈后,琢磨起了叔公和那些兄弟的事。 这都四五天了,要是工具足够的话,一个小工程都能修完了,怎么官府还不把人放回来?这尼玛不会丧心病狂到,让叔公去挑土吧?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出门往三湾村而去。 还没上桥,就碰到了正在出村的刘钰。 “钰弟,伯父在吗?” 刘钰听到是他,连忙跑了过来,“兄长,家父已离家五日了,我正要去寻他。” “莫慌,我叔公也是如此,把你所知尽数讲来。”韩铭把他拉到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五日前,里正传话,命父亲去县衙议事。此事实属平常,父亲不作他想,交代一番后,立即出门而去。不曾想,至今未归。”好在刘钰只是焦急,却还没有乱了方寸。 韩铭听完后,反而放下心,连刘伯父都是如此,叔公他们的安全至少不必担心了。官府虽然代表朝廷,具有很高的权威,可不代表他们能乱来。 三湾村是庐陵县的名片,如果人家的村长无故在县衙出事,那么三湾的村民绝对炸锅,定然会找官府要一个交代。处理不好,县令的官就当到头了。 离政治中心越远的地方,老百姓的政治觉悟就越低。相应的,官府的威慑力就越小。很多人都听过一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刁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们的性质是坏人。而是对官府来说,他们不服管教,做事经常不按律法来办。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比如偏远地方的村子,祖宗的规矩、村长定下的规矩、族规,远比官府的法律更具效果。而他们,一直都是按这种方法行事的。 流传甚广的,诸如‘浸猪笼’,‘火烧’,‘活埋’等私刑,明显是违背当朝律法的。但官府知道了,也不会去管,而是默认。 即便你想管,也管不了,没人会听你的。 假设一位新科状元刚到庐陵上任,他发现某个村子正在用浸猪笼的方式,处死一对偷情的男女。他开口劝说,并且严令之后,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村民会有什么反应?多半会觉得这个人脑子不好,咸吃萝卜淡操心。 而这位新任县令的话,也没人会去听。他的这项命令,根本执行不了。 大多数封建王朝,最小一级的行政单位是‘县’,而县以下的村长、里正等人,没有编制,但具有实权。他们虽然不在体制内,却都有一个共同点,本地人。 县令,名义上主管一县内的全部民生大事,算是最高执政长官。可事实上,也就是在名义上。他有很多事根本做不了主,还得和这些村长、里正商量。 因为去外地当官,最多也就带几个人,属于孤身上任。而手底下日常做事的主力,衙役、主簿、县丞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地头蛇。 只要他们不配合,架空你一个外地人,轻而易举。你想干什么,他们都有着各种理由搪塞、拖延,直到你没了脾气,能坐下来好好谈。 千万不要觉得,‘影视剧中的县令很威风,所有人看到他都觉得害怕,深怕吃官司’,就以为县令权威很大。实际上,新人县令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只有没有靠山的人,有极强法制观念的人,才是电视剧中的反应。而这个靠山,指的就是宗族。 既然县令如此不堪,那他怎么收税,又怎么出政绩呢?很简单,打蛇打七寸。 愣头青才会和当地人去硬碰硬,对老油子而言,他会直接卡住当地人的脖子。 县令好歹也是代表朝廷的人,只要你不想造反,那么在明面上,该有的权利都有。 就比如在税收上,如果你家实在是困难,都快活不下去了。那么,县令可以上表到州里,说明原委,请求免去这户人家一年的丁税。一般来说,不碰到战争时期,基本都会通过。 仅仅这一点,就可以让诸多村长去巴结、讨好。村长也不是世袭制的,你没能力就让位。比如让那个,可以为我们村带来免税名额的人当。 此外,科举实行号牌制度,对外号称随机抽号。要是你不幸抽到个漏风、漏雨的地方,对不起,怪你命不好。而发号牌的,就是县令。 只要村长家、里正家,甚至是和衙役沾亲带故的人里,有读书的,他们就必须对县令客气一点。 人情往来讲究由来有往,你对我客气了,我也会对你客气。到最后,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虽然在大盛朝,县令管不了科举,但考生的饭还是县令安排的。他想要谁吃沙子,那还不简单吗? 凡是考核能得到上等的县令,他与当地大家族的关系一定很好,处事也是游刃有余。 愣头青如果不能迅速转变,除非他的来头极大,否则他的官当不长。 三年一次的吏部考核,无非就是人口,税收,犯罪率,有没有突发事件,老百姓有没有怨言等等。 吏治清明,其实应该叫做清平才对,安稳是考核的重要指标。平字如果做不到,直接就可以打成下等。 朝廷对这种现象心知肚明,可也不会去改变什么,求的就是一个安稳。只要你承认我的合法地位,按时纳税,那你们就是良民。 在古代,说是某朝统治天下,实际上应该是朝廷管大方面。最底层的人,是靠这些村长来约束的。 久而久之,这种现象日渐加重,总会有某些地方的豪族,发展到无可遏制的地步。接着就会带来一系列的,如土地兼并加剧,收不上税,贫富差距极大等问题。 要是这个时候,在位的皇帝不那么贤明,经常干些荒唐事,弄得下面的百姓有怨言。 一旦碰上天灾或者对外战争,那么这个王朝就到头了。王朝不过三百年的定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来自这里。 韩铭之所以选择这么一条路,就是因为太具有可行性了。虽然他知道的历史规律不多,可‘利益动人心’,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朝代就是公司,而一家公司的核心流程,就是员工合力先创造利益,再在分配上产生纠葛与博弈。 因为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皇帝、官员、百姓,都有自己的立场。时间一长,隔阂弥补不了,就该轮到另一家公司开张了。 要从源头改变这种情况,就必须要解放民众的思想,让他们自行觉醒。可这是一把双刃剑,谁知道他们思想太前卫了,会不会来捅自己两刀。 但要想公司传承的久一点,不教化百姓也不行。总不能,底下的子民,都是文盲什么的吧? 所以,中正平和、不带戾气的儒家思想,就是最好的工具。而且,公司宣传部还只会截取,其中有利于自己的部分去传播,从最开始就进行断章取义。 一直学习的都是阉割版理论,老百姓自然乖乖听话。等时间够长了,老板姓意识到有问题后,这家公司也倒闭了,换了一个号称和之前不一样的公司。 只不过,理论换了个名字,里面的内容依旧不变。 韩铭就是从职场角度去看朝代,只要涉及到利益,那么道理都是相通的。人做出的各种行为,都可以用逻辑去分析。 他之所以能肯定叔公没事,就是因为一旦刘德贵出事,那么这个县令基本做到了头。而只要这个人不傻,他就不会这么干。 哪怕县令只针对叔公,抛开韩氏一族不谈,刘德贵为了儿子,也绝不会让叔公出事。 坐在刘家的马车上,韩铭简单安慰了刘钰几句,直接安心睡起了大觉。 他需要养精蓄锐,去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第三十三章、水利工程 马车足足在路上跑了一个时辰,才到县衙门口。 下车后,韩铭先是活动了一下筋骨,才好生打量着庐陵的县衙。 这个县政府,没有电视剧演得那么大、那么气派,房子只有一层,却有四五米的高度。大门口有个鼓,旁边站着两名手持差棍的衙役。大门两边是围墙,里面有个比较大的院子,像是特意给吃瓜群众预备的。 站着门口,可以直接看见公堂的状况,估计是为了宣传公开、公正。 此时大堂里都是人,闹哄哄的,一副‘私人银行高利息揽储’现场的样子。眼尖的韩铭,一下就看见叔公和韩富贵站着角落,蔫巴巴地低着头。 刘钰心急,直接上前对衙役说明来意。对方见到他,很客气地见礼,显然是相熟。在听到韩铭的身份后,他们也不敢擅自做决定,其中一人小跑着进去禀报。 趁此机会,韩铭和留守的衙役客套起来。由于他亲和有加,几句话的功夫,就套出了里面热闹的原因。 五天前,监测赣江水位的人员发现,水位的数据竟然超过了三十年前的最高记录。而三十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天降大雨导致赣江决堤。洪灾波及两岸各个州县,百姓伤亡极多,经济损失惨重。 而这次,雨都没下呢,水位就如此吓人了。于是当天下午,县衙召集全部的村长开会,并先派出部分壮劳力,修筑河堤。 前几天的大雨,更是敲响了人们头上的警钟,修堤筑坝工程刻不容缓。 了解到原因后,韩铭心里就有数了。自古以来,华夏的老百姓都一直在和老天爷斗争,洪灾更是贯穿中华几千年的历史。 上到大禹,下到新中国,几乎每隔几年总会看见它。一旦发生洪灾,水将变得和妖怪一样,吞噬一切。 而在水利科学不算发达的古代,这种灾难是毁灭性的。灾难过后的重建,更是困难重重。 等了一会,去报信的人跑回来,带着二人进入大门。 “我们县总共才六万人,哪里比得过你们十一万人的上县,这徭役理应按人口摊派。” “你们六万人怎么了,你们河道还一百多里呢,我们才九十里,你怎么不说按修堤的长度摊派呢?” “二位,别争了,我们三个县到底如何摊派,还是等知州大人安排吧。” “一边去,感情淹不着你们是吧,谁知道知州大人什么时候来。再晚些动工,都当鱼去吧。” “就是。黄大人,要不你帮我们分担一些,明年我再还你?” “你们慢聊,我还有点事。” “哎,黄大人,别走啊,我们用粮食请你们出力,给钱的!” 韩铭静静地站在一边,也没有去找叔公,而是耐心听着几位官员的争论。 他大致明白了,这个会议持续这么久的真正原因,分配不均。 既然是防洪修堤这种大工事,而且是全境修筑,那么需要的劳动力就得以万来计了。 然而一个县才多少人,超过十万人就是上县了。大盛一千四百多个县,想也知道不可能都是上县,否则这总人口就一个半亿了。在没有红薯、玉米这种产量高,且好养活的粮食前,人口要破亿是很难的。 从刚才两人争论的话语中不难发现,吉州下辖三个县,一个十一万,一个六万,还一个大概在两者之间。 就这种人口水平,算是很了不起了。韩铭猜想,这很大的可能,要感谢水稻。 他记得自己看过一部历史剧,里面有几个偏僻点的地方,全县连两万人都没有。真真是,只要有力气,无论你种多少地,官方都给你发产权证。 现在他们的焦点在于,这上万人的劳力怎么摊派。这种重活,肯定是要男子去的。那一个十万人的上县,壮劳力大概有多少人呢? 按男女比例一比一算,直接砍掉一半,这还是没有细究。在古代很多时候,男女比例都是女子多于男子的。这可能有很多原因,比如战争,寿数,灾难,以及巨型工事。 壮劳力,年龄大致是十六岁到四十五岁,年龄太小力气不够。古代的生活条件不好,平均寿数不高。穷苦百姓基本都在吃身体的老本,到了一定的年岁,整个人说垮就垮。 为什么,古代很少有农民可以安享晚年?就是因为,只要还能干得动,他们就不舍得停下休息。而一旦干不动了,底子也被掏空了。 因此,碰到那种说‘泥腿子就是享不了福,多歇几天都歇不了’的人,直接抽死就对了。 有了年龄限制,五万这个数量再去掉三分之一。然后符合年龄条件的,不仅仅只有农民,就算五分之一吧。 最后,十万人里说破天就三万人符合壮劳力的要求,这还是往高了算的。 而这些人还要负责种地,平时农闲的时候要努力找副业,贴补家用。 修堤可不是短时间就能搞定的,长期在外白出力,家里的地怎么办,妻儿的生活怎么办? 韩铭看着争得不可开交的两位官员,心中对二人是表示认可的。最起码,他们在对自己的官位负责。 理论上,修堤怎么都轮不到他们和他们的家人,碰上心黑的,暗地里卖掉名额都有可能。反正你们是死是活,也影响不到当官的。 况且,这是为你们自己修堤。不修?可以啊,就跟能淹到我一样。 现在他们能据理力争,虽然看起来是在推脱,可作为他们县的百姓,要的就是这种上官。 明白了前因后果,韩铭不再停留,直接踱到叔公身边。碰上这种扯皮的事,没有乾纲独断的魄力,洪水来了人都不一定能定下。 “叔公,您还好吗?” 叔公吃惊地抬起头,“五哥,你怎么来了,家里有事?” “都好几天了,见您还没回去,过来看看。放心,家里好着呢!”韩铭抓着他的手,安慰了几句。 “那就好,你快回去吧,等知州大人来了就有结果了。”叔公见这里乱得不行,让他回家。 就在这时,从公堂后面走出来一位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按照大盛官服的颜色,这应该就是知州大人。 正主到了,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恭敬地行礼。 “参见知州大人。” “诸位都免礼吧。” 知州坐在县衙大堂正中,敲了一下惊堂木,说道:“各位都是本州的村长、理正、县丞,也算是有头面的人物,客套话我就不说了,直接说结果吧。” “本州要修筑的河堤,总长二百一十七里,需要的劳工数目为两万一千人。摊派如下:庐陵县一万人,吉水县七千人,泰和县四千人。” “工期为两个月,目的是把现有河堤增高六尺。不得偷工减料,用材不得以次充好,不得延误工期,明白吗?” 听到这个结果,泰和县和吉水县有点接受不了,尤其是泰和县。赣江就从他们那拐了个弯,这就要派四千人,实在太多了。 吉水县也是如此,他们总共就六万人,哪里能一下派出七千人啊? 其实无论怎么分,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的,毕竟总数在那里,两万多人只有三个县分。 韩铭听到这个决定后,心里有一丝不安。他生活的时代太好,又一直在城市里,也只在报道上见过洪水的真面目。 可在现代的科技下,依旧不能阻挡灾难的发生,现在单纯的增高堤坝就能免灾吗? 他是学理科的,力学的理论多少还没忘。一般河堤都是梯形结构,这是利用一定的斜角将上方的压力引到底部,减少水的张力对上半部分堤坝的破坏。 可是这种减少是有限的,水位越高,堤坝承受的压力就越大。如果不增加梯形底部的面积,一味地往上堆高度,底部会先承受不住。 也就是说,即使增高了河堤,在大水过来的时候,下面反而会被压垮,这个工程等于白做。 然而,要同时修高堤坝,又要将沿河两百多里的底面拓宽,这显然不可能在两个月内完成。 更何况,碰到下雨,还会大大地拖慢工程进度。 临水村就在河边,一旦决堤,那个后果…… 见到众人的心思依旧在争论数量上,韩铭向人群中央走去。他站在桌案前,对着知州行了一礼,“知州大人,草民韩铭,庐陵县临水村人士。因从小居住在河边,有件事要向大人禀告。” 知州明显是听说过他的,冲他点了点头,“韩解元不必自谦,你有功名在身,不必自称草民。来人,看座。” “学生,谢过大人。” 知州有些心不在焉,问道:“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韩铭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大人,请恕学生鲁莽。据我估算,就算增高了河堤,依旧挡不住大水。因为河堤底部受不住,会先行垮塌。” 知州大吃一惊,立刻止住了众人的讨论声,“肃静。韩铭,此事关乎数十万百姓生计,切不可妄言。” 想了想措辞,韩铭严肃说道:“想必大人亲身体会过,在浴桶中洗浴时,越靠近桶底,水的力道就越明显。大河同样如此,若是只增加桶的高度,而桶底不做加固工事,则会因水太多而溃散开来。” “大人,我等可照河流样式,以绘制实物地图之法,制作相应模具,一试便知。然,此法只为大人说明其中道理,实际河流复杂无比,不可深窥。” 知州闭上眼睛想了很久,疲惫地问道:“依你之见,真挡不住?” 韩铭回答得很肯定,“若是水位比现在的堤面,还要高出至少三尺,难。” 像是失去了信念一般,知州跌坐在椅子上。过一会,他想到了什么,立刻抓着韩铭的手,带着全部希望开口,“你能说出这个,定有解决之法,是也不是?” 韩铭冲他行了一礼,笑着问了一句,“大人可听过,泄洪分流之法?” 第三十四章、异想天开 华夏治水历史悠久,各式各样的方法都曾用过,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尤其是作为母亲河的黄河,在几千年的历史上,发大水的次数根本数不过来。最后通过更改河道,清除下游泥沙的办法,才渐渐平息了它的怒火。 关于掘堤泄洪,这在历史中并不罕见,军事作战中就经常会用这个方法。 而在王朝的和平时期,这个方法则是用来弃车保帅的。 例如,豫章府和湖南府同处于长江下游,一旦长江水位达到警告数值,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就会这么做。 如果豫章在大盛朝廷的地位,没有远远超过湖南的话,那么整个豫章会成为泄洪区。由于湖南在豫章上游,就算在湖南泄洪,有一部分水还是会漫到豫章。 之所以会选择这两个地方泄洪,就是因为再往下就是富庶的江淮之地。那里是经济和食盐集散中心,必须要保住的。 而这个方法,在一些小河泛滥的时候更是常见。有一些达官显贵,为了不让自己的老家被淹,他们就会提议掘开对面的河堤泄洪。 好在长江比起黄河来说,脾气要温和很多,历史上的成绩并不显赫。但它的支流却不同,湘江也好、赣江也罢,都算是那种脾气暴躁的熊孩子。 赣江更是如此,虽然它在长江所有的孩子里面,排行不高。可有一项数据,却是独领风骚,甩开了诸多兄弟。 单位面积的产水量越大,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同样宽度的河面,在相同时间内流过的水更多。 这就说明它更深、水的流速度更快,破坏力更强。一旦决堤,就会发生三十年那样的大灾。 韩铭会提出这个办法,从私心上是想保住临水村,从大义上可以救下许多百姓。 但泄洪这等大事,自然不可能由一个知州决定,就算是总督也得掂量掂量。这关系到选址、安抚民心、事后补偿等诸多问题。 新上任的知州着实被震惊了,怎么有人敢提出这样大胆的办法。公堂上的人也被吓住了,不到危急关头,谁会想着让河水淹过来啊。 可这个办法确实是最有效的,操作得当的话,至少可以保住大部分地方。 思考了很长时间,知州先让韩铭制作他说的那个磨具,想亲眼看看,事实是不是真如对方所说。 韩铭也没客气,直接吩咐起眼前之人帮忙。关乎到身家性命,这个时候众人也顾不得别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很快,县衙的大院里就出现了一条微型河流。堤坝呈梯形,高一尺,截面宽三寸,两边的间距为五尺。 这是按照临水村河段比例来的,由于没有那么多水,宽高之比还略微缩小了点。实际上,临水村的河堤最多八米高,可河面是有五十多米宽的。 河床的实际深度不知,水下的状况也让人摸不着头脑。韩铭只能简单的在地上挖几个坑,稍作模拟,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感受一下水的作用力。 在河流的入水口,摆了一个超大的浴桶,里面灌满了水。河堤两边的人,纷纷把手放在土堆之上。 韩铭把浴桶的放水板,轻轻抬起一半。水顺着出口,缓缓汇入堤坝中间,形成了一条流动的小河。 随着木板拉开的越来越大,水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量更是指数型的增长。手在堤坝上的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属于自然的伟力。 做完这个之后,韩铭让人把堤坝加高,就如知州他们商议的办法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他特意让人把浴桶的放水口也扩大了。 第二次的试验,没有什么好说的,奔腾而出的大水,根本没来得及涨到加高的位置,底部就一泻千里。 混杂着泥土的水,在小院中四散、漫延,打湿了不少人的鞋子。可他们却像着魔了一样,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浑身颤抖不已。 这些人,仿佛亲眼看见了,几个月后大水流向他们家中,没过房顶,带走自己的妻儿。 实际上,这个实验漏洞百出,也不算很科学,根本算不上精确。 可韩铭在自己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判断。如果这次的水位,真超过现有堤坝的高度,那肯定挡不住。 在现代,钢筋混凝土都抵挡不了的攻势,放到当下的建筑工艺上,那就是摧枯拉朽。 既然都是要动用大量劳力的,为什么不选择更为安全一点的方法呢?更何况,这个方法还有别的好处。 虽说豫章府有赣江穿过,水系算是很发达,可还是有些偏远的地方是很缺水的。尤其是在农业灌溉上面,有时候还要自己去挑水。 这些地方的低洼地带,就是泄洪的首选,可以人为地创造沼泽。 对于这种强行改变生态环境的做法,韩铭没有丝毫歉疚。保住当下才是最重要的,这都做不到,其他都是扯淡。 亲眼见到了自己想看的,知州和众多官员、村长回过来神后,脸上一片茫然。他们相互看看,最后都无奈一笑。 不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知州就自己的仪容整理了一番。随后,他对着韩铭躬身下拜,“韩解元,你救我吉州三十万百姓于水火,沈周在此拜谢。” 韩铭立马将对方扶起,“大人严重了,铭,亦为吉州子民,所做之事不全为公。” 知州点点头,“你有这份心,有这个能力,对得起这一方水土抚育之泽。” 心中有了计较,知州带着人重新进入大堂,对具体的计划进行商议。他想今天就定下吉州的方案,以这个上报,远比提出一个概念更具说服力。 再次进来,韩铭身上就聚集所有人的目光。从视线之中,他可以读出很多信息。 “韩解元,可有表字,如此称呼,显得生疏了些。”知州一脸和善。 韩铭看了对方一眼,“学生明年加冠,因此平时不以字相称。然,恩师已为我定下慎行二字。” 知州听完这话,表情有些怪,像在忍耐什么一样。几息之后,他面色平静地点头,“嗯,谨言慎行,颇佳。” 客套了几句,知州开门见山,问道:“慎行,若是吉州如你所说,行分洪之举,如何归置?” “大人,要分洪,必须清楚分洪的意义。”韩铭脸色一正,娓娓道来,“怎么分?何时分?分几处?这些问题,都要考虑。” “分洪的作用,在于减少大水对两岸河堤的冲击,使得堤坝不会垮塌,河水不会冲向两岸的百姓、农田。而如此做,势必有一些地方,还是会受灾的。有了这个认知,我等才可说下一步。” 知州见对方心有成竹,安心不少,“言之有理,之后呢。” 韩铭喝了口水,再次说道:“既为保全百姓生命和房屋,那么分洪的地方就只能是地势低洼,荒芜人烟之处。且时机不宜过早,要在大水即将漫过堤岸之时。” “大人也知晓,赣江之水连通大湖,之后并入大江流向大海。不到危急关头,可由大湖解决多余之水。否则,分洪太早,效果不佳,徒增分洪水量。” “故,分洪之策,事关全豫章府,非一州能为之。沿岸各州县,皆要选定分洪之所,以烽烟传讯,一同分洪。如此,方可保两岸百姓无忧。” “妙策!”知州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来回走动,心情很是激动,“那本州之地,应在何处?” 说道这里,韩铭正了正自己的身子,“庐陵、吉水相接之处,有一块烂泥洼地,约百二十亩大小。在其侧有一深谷,人迹罕至、草木不生,且三面环山。如此葫芦地形,乃绝佳之所。” “至于第二处,泰和县水源稀少,偏远之地取水不易。可选一低地,以人力开凿加深,随后一路向前直通河堤。如此做,既有分洪之效,亦可解农田灌溉之急。” 知州此时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好好好,好一个韩解元,韩铭。慎行,汝之才学远胜于我。周,委实愧对万民,还请受我一拜。” “大人何必如此,我不过纸上谈兵而已,该如何行事,全仗大人了。”韩铭赶紧客套了几句。 “书吏,慎行所说,可曾记下?”知州慎重起来。 “回大人,一字不差。” 卸下了心头大事,知州脸色好看了很多,就随意说了一句,“单论此法,尔实属状元之才,惜哉。” 韩铭没有接话,平静地笑了笑。两人喝了会茶,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其他人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也不如之前那么紧张了,纷纷开始谈天说地。 这时,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男子,走到他们身边,对着知州行礼,“大人,卑职尚有一事不明。分洪之地,乃两县交汇之处,之后的地界该如何勘定?” 知州显然没想过这么远,就那么点烂泥地有什么好争的?他想了想,开口之际看见一旁的韩铭,立刻换了说法,“慎行,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是好。” 韩铭松了一口气,对着这位像县令的官员行礼,“大人,我以韩家二十亩下田,换得位于贵县处的黑泥地,可否?” 吉水县的县令,本来只是想问问怎么打算的,回去好做个备忘录,以免自己忘了。可没想到,还能有这好事。 他迟疑了一瞬,惊疑道:“此话,你能作数?” “叔公,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您也同意的,对吧?”韩铭对自己叔公使了个眼色。 叔公在心疼、纠结、以及一众白眼中,艰难点头,“回大人话,小民认可。” 第三十五章、置地 回程的时候,韩铭再次蹭了趟车。 作为当地的豪族,刘家的马车是用两匹马来拉动的,比起单马驱动,更稳当也更快一些。由于车厢不大,大哥韩富贵就主动和车夫坐在一起,在外面反而更自在。 车厢内,叔公心里还装着先前的事,一直没有说话,闷头听着韩铭和刘德贵两人交谈的声音。 今天的见闻,让刘德贵重新认识了这个年轻人。他回头看了看面带纯真的儿子,心中无奈地笑了。 “贤侄,你今天可是让老汉大开眼界啊。” 韩铭连忙摆手,“哪里,当不得伯父这么说。我也是通过算学一道,才想到这一点的,不算什么本事。” “哦?贤侄,这就是你说的,新式算学?”刘德贵很惊讶。他有点被震住了,如此大道至理,对方真会毫无保留的教给钰儿? 明白他的担忧,韩铭的语气轻松平常,“算学一道博大精深,此法谈不上是新式。不过是在基础数算之上,找寻其中早已存在的道理,归整到一起罢了。而我想做的,就是将这些传扬出去。” “贤侄真是海量啊,就凭你在公堂的那一手,以此传家,不在话下!”刘德贵还是有点想不通。 韩铭稍稍严肃了一些,“伯父,一人智短二人计长,我也不过是懂些皮毛而已,只能算是敝帚自珍。不是我夸大其词,个中道理,就算是穷极大盛所有子民一生心力,都不能悟净。” “是故,若要深研此道,广纳志同道合之士,集众人之所长,方为上策。我不愿以师徒之名授钰弟此法,症结就在此处。” 听到这个解释,刘德贵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干脆闭口不言。 刘钰则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已经有点狂热粉丝的味道了。 不忍心见儿子这样,刘德贵打起精神,“贤侄,虽然你这门学问是从以前的算学中得来,可毕竟有着很大不同,应该起一个新名字才是。” 韩铭点点头,“伯父之言甚是有理,此学如胎儿新生,承自数算之法,当以‘数学’为名。” “数学?好名字,一目了然。贤侄,那你的学堂何时开课,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刘德贵直接问出关键问题。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建造学堂的地方,我还在考虑之中。不过请伯父放心,两月内定会开课。”韩铭做出了保证。 刘德贵一愣,苦笑摇头,“贤侄,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若是有难处,尽管说来,我刘家虽不算大户人家,可在本县,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小侄先行谢过,真有那天,我不会客气的。” 谈到这里,车厢内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韩铭也开始闭目养神。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距离三湾村的桥不远了。可刘德贵坚持把几人送回了家,才让车夫转头。 一下地,叔公的精神好了点,他看着韩铭想说什么,又记起伯父的话,终究是没有开口。 告别大哥,韩铭扶着老人进门,边走边解释,“叔公,安心等几天,到时候我会将个中原由都告诉您。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太伯公那里说,省得要说两遍。” 叔公脸色一僵,飞快地摆手,“你自己去吧,伯父同意那我肯定没意见。五哥,有些事我是不懂的,只能尽量不给你添麻烦。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你以后做事的时候呢,要是不那么着急,就等等这些兄弟姊妹,行吗?” “好!” 等叔公上床休息,韩铭站了好一会才向外走去。 想着叔公告诫的自己话,他也是无可奈何,“机会,可不等人啊!” 洗了把脸,韩铭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也去床上躺了会。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他被饥饿唤醒。在厨房找到了三婶特意给留的几个饼子,心中一暖,一边吃一边朝村外走去。 大河村的李村长,最近一直就没睡好觉,苦水酿的酒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他现在那个悔啊,恨不得把自己按马桶里去。 就一个庄稼人而已,好好种地不行吗?听到人家那些做买卖的吹牛,就管不住自己的心,财迷心窍! 他坐在自家门槛上,鞋都没穿就踩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一直在碎碎念,“我怎么就没去死呢,这个年还怎么过啊?我对不起大伙啊!” 韩铭走上前的时候,正好就听到了这一句,再看到对方的样子,差不多就明白了。 李村长已经魔怔了,根本不在乎外面的环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时,一个稍显发福的女子从里屋出来,惊讶地问了一句:“小兄弟,你有事吗?” 韩铭打了个招呼,对着门槛上的人指了指,“我找他。” 女子的脸色立马变了,“大兄弟,能不能宽限几天?我们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家里都揭不开锅了。等收了这季粮食肯定还,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讨生活,肯定不会跑的。” 见对方没有反应,女子狠狠拍了一下李村长,“死鬼,赶紧和这位大兄弟说说,你还真想这一家子老的、小的全饿死啊?” 李村长挨了顿打,总算是清醒了。他看着对面的人,立刻站了起来,“韩解元?来来来,屋里坐,是不是要我去衙门?等我一下啊,我洗把脸就和你走。” “当家的,你说什么?你要真去了衙门,我们可怎么活哟,咱求求人家不行吗?我给他跪下磕头,求他宽限几天。我都和娘家说好了,爹娘答应借我们两袋谷子的,你可不能去衙门啊。” “瞎说什么呢,那位是韩解元,就是上回我说的那个文曲星。快帮我把鞋找出来,再打盆水来。” “呼,是他啊。哦哦,我去打水,你鞋在床底下呢,就床脚边。一天天的,尽发癫,要真有收账的,我可不带你跑。” “快别废话了,人都等急了。” 韩铭站在门口,见他们手忙脚乱地忙活着,有些无语,“李村长,不着急,今天不去衙门,有别的事找你。” 李村长又失望又庆幸,尴尬地笑了笑。 过了几分钟,洗漱完毕的某人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神色,他拱手说道:“韩解元,这边坐,让您看笑话了。” “不打紧,谁都会有遇上难事的时候,我懂。”韩铭和声和气的。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李村长说回正题,“您说有事找我,不知?” 韩铭点点头,问道:“你手上的蚕丝,是不是全部都是白色的,没有动过的?” 李村长有些纳闷,不过还是据实已告,“对,都是从州里养蚕的人家收的,花了大价钱。韩解元,您要买吗,我可以便宜点。” 韩铭摇头表示拒绝,“我不买,但是我想和你做笔生意,也和蚕丝有关。” 听到又是蚕丝的生意,李村长心里一哆嗦,话都不利索了,“韩,韩解元,您的意思是?” “我告诉你们,应该去哪里卖蚕丝。事成之后,我拿韩家五亩良田,换你们挨着临水村的那块荒地,怎么样?”韩铭说出了他的交易方案。 “当真?只要能卖掉这些蚕丝,不用良田,中田我就换。”这简直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李村长激动不已。 他自己在心里算了笔账,那块荒地虽然面积很大,可里面都是石头啥的,根本种不了。而且,就算种上了,还要去临水村打水,很不方便。 从价格上看,那块地比五亩良田稍稍高一些。可人家帮了自己的大忙,还要人家的上等他田,也太不是人了。 韩铭正色说道:“我打听过,那块地比五亩良田贵,我算是占了便宜的,中田就说不过去了。” 李村长心里感激不已,要不是没办法,哪里会充面子呢?他搓了搓手,“解元公厚道,我算是服您了。还望指条明路,我该去哪里卖这些东西?就算价钱低一点,我们也认了。” “长安公主的封地就在吉州,这李村长应该听说过的。你带着村民直接过去,别的什么都不要说,只告诉他们是卖蚕丝的,而且是没染过的白丝就行了。”韩铭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的方法。 李村长一愣,心里在打鼓,这算什么办法?公主那等人物,岂是那么好相与的,直接找公主做买卖,这也太敢想了吧? 他见韩铭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实在搞不懂,只好厚脸再问,“解元公,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到地方。就算我们见到公主大人,人家要是瞧不上我们的蚕丝,那也没辙啊。您肯定她老人家会买吗?” 韩铭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一般而言,她应该会答应的,至于原因,我不方便透露。可如果她拒绝了你们,你就单独对她说句话。记住,一定不能有外人在场。” 李村长也知道这才是关键,坐得直直的,“您说,我仔细听着。” “十年前,十二月二十那天白虹贯日。那今年十二月二十日,会不会荧惑守心呢?” 第三十六章、养猪趣事 有了地,建学堂还差钱,而且差很多。从大河村回来的这几天,韩铭想了很多。 他想学堂一步到位,不打算造个木头房子敷衍了事。虽说现在可以弄简单点,等以后条件好了再推倒重建,但有些东西打碎就建不回来了。 这是他开的第一个学堂,自然是坚持越久越好,说不定未来这里就会成为圣地呢? 对生活没什么追求,总该有点别的念想。 想要建筑存在的时间长一些,木质材料肯定是行不通的,石头耗费的人力又太大了。 砖?水泥? 把自己记得的知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韩铭觉得砖可以试试。毕竟现代还时不时听过‘烧砖’一词,刚来的时候他也想过靠这个发财。 至于水泥,这个真摸不着头脑,工艺估计很复杂,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持,研发就很困难。 即便韩铭想要最好的材料,也得认清事实,弄不来的东西想也白想。他猜测,水泥之中有石灰石是肯定的,可别的成分,想破头也不知道。 最多,按照‘相同功效,必有相通之处’的原则,猜想里面还有砖的成分,黏土。也就到这了,每多一样材料,这个研发的难度那都是几何增长的。光是配比,想想就头皮发麻。 沉吟良久,他给自己找了个无懈可击的借口,直接把这个材料丢到一边。 现代的水泥韩铭见过,一包包的细小粉末。他认为,光磨粉这道工序,现在就没办法实现。 最简单的道理,材料越细与水接触越充分。风干后,相互之间的缝隙就越少。如果是颗粒很大的水泥,没有钢筋作为辅助,它在建材中根本排不上号。 说实在的,万年的钢筋、流水的材料。哪怕是烂泥巴,只要粘性够好,钢筋都能把它带到一等强度。 以韩铭这种门外汉的见解,水泥之所以那么强势,除了钢筋这个外挂,紧密的粘合性才是它最大的优点。 要没有这个,单论强度的话,还真不一定比得过大盛用来修城墙的灰浆。 经过自己的逻辑判断,水泥在有生之年是不用想了,除非他可以弄出磨粉的工具。 但是砖这种东西,还是可以展望一下的。这个烧起来应该不难,而且有地方可以借鉴。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韩铭拔出鸡毛,把自己想到的写在了书本空白的地方。 这些天不知道白纸珍贵,都被用来解决生理问题了,现在却落得这个地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进城,说什么也要偷偷买点手纸回来。 有了详细的计划,韩铭就开始着手去解决这个问题。不可避免,还是得找靠山村的人合作。 他离开自己的书房,准备先去猪场看看。都好几天没去了,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长到五十斤。 几位去堤坝上打灰的兄长都回来了,一些粗活累活自然轮不到年纪小的去干。这里来的小孩越来越多,小十一更是如此。谁要抢她喂草的活,她就对谁哭,俨然是猪场一霸。 此时,她就带着三人组,挨个巡视猪栏,哪个给摸一把,哪头猪仔就有草吃。这种类似临幸后宫的做法,羡慕坏了几个刚会走路的弟弟妹妹。 韩铭也和吃瓜群众一样,看着几个小不点玩闹,脸上带着笑。只要进来的人都清洗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个时候的传染病,还没有那么多,小心点就没事。 几位兄弟脸上高兴,心头敞亮。茁壮成长的猪仔们,给了几人无穷的信心,干起活来都更有劲了。这么点时间不见,就长了这么多肉,过几个月,那不是直接可以吃了? 他们的目光毫不掩饰,猪仔心有所感,悄悄地后退了几步。这个举动使得十一皱眉,她回过头,脆生生地对着哥哥们说道:“哥哥,你们又吓到花花了,这里我来喂就好。哇,五哥哥,你来啦?” 看到韩铭,十一把草往小猪身上一甩,飞快地跑了过来,“五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钓鱼啊?” 这个时候大家都发现了他,立刻就围了起来。 韩富贵凑上前,脸色通红地问了一句,“五弟,这些猪明年能出栏?” 韩铭摇摇头,示意他看后面。 三人组眼睛带火,齐齐哼了一声,“五哥哥,他们天天想着吃大黑,不是好人。” 听到这样的话,兄弟几人尴尬的笑了。这么小就开始想着吃,确实有点不该。可你们找养猪场的头子告状,是不是找错人了? “嗯,那你们多注意些,别让他们偷偷把大黑杀了。下次再发现,你们可以拦住,也可以来告诉我。猪仔这么可爱,怎么就忍心吃呢?”韩铭开始睁眼说瞎话。 “嗯呐,我就说五哥哥最好了,根本不会想吃花花的。大兄太坏了,还说是五哥哥带头,原来是骗我的,不理你了。”十二义愤填膺。 “对,他们自己想吃,还要说是五哥哥吃,好坏。”十三也不甘示弱。 被几个小的讨伐,诸多兄弟也没生气,就是觉得老五太不是东西了。这都是你提议养的,不为了吃,难不成养着玩啊?连小女孩都骗,鄙视。 韩铭若无其事,不受众人目光的影响,带着三个妹妹,再次喂了一圈。 出来的时候,他对几人说道:“最近河边都很危险,你们千万别乱跑。等可以去了,我就让你们叫人,你们说带谁我就带谁去钓鱼,好不好?” “好,我们会听话的,五哥哥。”三人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看着一切正常,韩铭准备出门。就在这时,三哥使了个坏心眼,“五弟,这猪什么时候能卖啊?大兄还等着娶媳妇呢,我看他越来越坐不住了。” “哈哈,前几天我还见大兄和一姑娘走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啊,大兄?” “对对对,我也见着了。” 这种话题,向来是调动气氛的利器,可以在任何时候勾起人们的好奇之心。 韩富贵有点羞恼,拿出老大的威严,大喝一声:“闭嘴!猪粪清理完了吗?水挑好了吗?地扫了吗?一天天就知道瞎咧咧,还不干活去?” 被他呵斥,大家也不害怕,反倒是笑嘻嘻的,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 韩铭看着身边变了颜色的几个小不点,那一脸被最信任的人欺骗的样子,真是好生可怜。瞪了一眼罪魁祸首,他轻声解释,“唉,你们大兄因为家里穷,至今还没有媳妇,一个人孤零零的。只有卖了猪,他才能娶媳妇,才有人陪着他,你们明白吗?” 十三满脸疑惑,“五哥哥,大兄不是一个人呀。他每天都和很多哥哥一起睡的,每天夜里,他们屋里可热闹了,我能听见的。” “噗嗤!”不知道哪个带头,人群之中笑成了一片。 韩铭对还在笑的翻了个白眼,“哦,这我倒是不知道。好吧,猪不卖了,大兄有很多人陪着。” 韩富贵的脸更黑了,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很是心酸。 三人心中一松,听到五哥哥又说了一句,“很久没吃肉了,听说没有味道的黑猪吃起来很香。尤其是骨头熬汤,放点盐和生姜,那味道很远都能闻见。炖上几个时辰后,抓起一大块肉骨头,嘴巴一咬,肉就从骨头上下来,那鲜的哟!” “咕咚!” 不光是几个小的,只要是听到这话的人,全部口齿生津,眼神中透出向往。 韩铭没有理会,继续说道:“你们三个知道排骨的吧,用热水过一遍,洗掉上面的血水。放上猪油、生姜、糖块,在锅里炒一下。之后加水,炖上一个时辰,再加点盐和酱油,那个味道真是绝了。” “还有啊,那个肥肉不光可以榨油。找一块干净的石板,放在火堆上烧,用肥肉在上面擦一擦。等它烧热了,再把肉放上去,就可以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配上那个香味,可好玩了。等肉变了颜色,洒上点盐,吃到嘴里那真是脆生,还满口流油。” “五弟,我错了,别再说了好吗?”老三第一个忍不住了。 吃瓜群众都惊呆了,肚子已经开始造反。 三个小妹妹,你看我我看你,还不时回头朝猪圈看一眼,很是纠结的样子。 最后,十一妹低着头,声不可闻,“那五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吃?” 韩铭笑了笑,“你们先养着,太小了不好吃。等猪长大了,就会变得和十二妹舅舅家里的猪一样,一点都不好玩了,还臭烘烘的。到那时候,我们再吃。” 十二妹的脸都皲裂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五哥哥,它们以后都会那样?” “嗯,你想啊,小孩子刚生下来,是不是都很白,也好玩?可是等他长大了,就不一定了。比如,你看看三哥,他小时候也很白。”韩铭谆谆教导。 “啊?”三人被震惊到了。 “我一直以为三哥就是黑的。” “嗯呐,我也觉得他和六伯一样。原来三哥也白过吗?” “不会啊,六叔哪有三哥黑!” 随着几人开始讨论起老三的肤色,韩铭晃晃悠悠地走了。 在猪场堆着米糠的地方,五个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和两位年纪也不小的男子,看着那欠揍的样子,说不出一句话。 太伯公当先骂了一句,“难怪这小子乐不思蜀,感情过得是神仙日子。我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原来猪还可这么吃。真是气死我了,这个不孝顺的玩意,他天天吃这个,而我们吃糠咽菜。” 七太叔公笑了笑,“大兄,不必生气。这里的猪足足二十五头,过年的时候,天气寒冷,冻死一头那是常事。” “可要是他问起呢?” “直接通过老大,就说埋了呗。” “嗯,有理,就该这么办。” 另外两人听着这些话,心酸不已,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将军吗? “大将军,人我见到了。据我判断,五少爷并不通气,没有习武之人气通全身的样子。五少爷应该没有武艺,河边的事定不是他做的。” 太伯公脸上看不出什么,“先出去吧,回头再让人试上一试!” 第三十七章、打劫 在大盛,乡下人家的房子少有用到砖的,要么和临水村一样是泥房,要么是山上挖来石头和木料混搭。 真正要用到砖的,只有那些讲究的大户人家。而距离临水最近的,也就是三湾这个土豪村了。 到了地方,韩铭直接说明来意,想要买点砖,顺便参观一下砖厂。 刘德贵明白了前因后果,摇头笑道:“贤侄,你可能不知道,大盛的砖块,都是由官府烧制的,民间并不允许私设砖窑。” “这是为何?”韩铭有些惊讶。 “自然是为了农田,烧砖上好的料子都在土里,挖掉了这一层,土地要很久才能出粮食。为了不让百姓破坏耕地,朝廷就规定了,民间不能自己烧砖。”刘德贵解释了原因。 韩铭这才知道,原来青砖的原料是这么来的。他之前以为,那些黏土都是山上开采,为此还准备和靠山村合作呢。 现在看来,这条路走不通? 思考了一会,他问道:“伯父,山上应该也有能烧砖的东西吧?就和制陶一样,很多材料都行,为什么不用那个?” 刘德贵一脸惊讶,“哦,贤侄还懂制陶之术?陶器,我是不清楚的。砖块也能用山上的石头烧,只是效果不如田泥好,大多红砖都是那样烧出来的。可红砖不经摔打,没有青砖结实,老百姓觉得很亏,买的就少。” “加上,两者之间的价钱相差不是很大,红砖也贵,不如买石头划算。除非要的砖很多,否则大部分还是用青砖的。可别小看这其中的差别,青砖比红砖至少多用几十年呢。” 赚钱的计划泡汤,韩铭转而关心起砖的价格了。有好砖可以选,那自然更倾向于用青砖。 “伯父,一块青砖大概多少钱?” “这个就要看你用来干什么了。盖房子的话,一块上好的青砖大概要两文钱,次好的一文,最差的两文钱三块。”刘村长一看就是个买砖的老手。 韩铭听到这个价格,心里估算了一下,按同事回老家盖三间两层的房子,买三万块砖预计。想要建造一个全部用砖的小学,而现在的砖看起来还要小一些,在此基础上乘以五不过分,也就是十五万块。 一块砖两文,一千块就是二两,十五万块砖总共是三百两。在这个时代,并不流行多买多优惠,卖的越多说明人家就要多干活,指不定还会涨价。所以,光是砖的花费就得三百两起。 有了这个认知,他关于围墙,小池塘,林荫小道,绿树这些设想,也就只能是想想了。 韩铭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人生很没意思。以前为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天天累死累活,现在为了能起步好点,居然就是个天文数字。 刘村长见他脸色不断变换,神情也不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贤侄可是要盖房子?你们那个条件确实应该改善一下了,若是钱不凑手,尽管说。” 听到如此豪气的话,韩铭回过神看了对方了以眼,心里只激动了几秒就打消这个念头。借了钱,腰杆就挺不直了,而且只要有第一次,以后碰见这种事不自觉就会想着借钱。 他客气地笑了笑,“伯父,多谢您了,要实在困难我会说的。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人家不开口,刘德贵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关系到面子。 了解完买砖的相关手续,韩铭也就不多待了,很快就告辞离开。 参观砖厂,自己烧砖,这条可以划掉了。现在想要建学校,他只能自己赚钱去买砖。 抛开青砖,还有人工、伙食、其他材料等各项支出,往宽了算,起码要准备五百两银子。 一石米也不过卖一两,若是脚踏实地,猴年马月都赚不到。猪肉十来文一斤,就算他养的猪肉好点,撑死就卖二十文,一头猪大概可以卖四到五两。 越算越不对劲,韩铭第一次觉得,自己真应该去当山贼的。干完一票大的再收工,什么都有了。 一边乱想一边往家走,在距离村子不到一千米的地方,他刚踏上一条小道,迎面就出现几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子,借几个钱来花花。” 韩铭很想笑,自己才起个念头,就有人跑来抢生意了。心情本来就不算好,打算拿这些人出出气。 扫了对面的几个人一眼,他走向一边准备把外袍脱下,可在脚碰到地上的断草之后,脱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几位大哥,我临水村的,身上可没有钱,也就这件外衣还过的去。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拿去换几两酒喝。” 打劫的人全部愣住了,怎么有人这么配合的? 韩铭也不管对方怎么想,干脆利落的把衣服往人手上一塞,“几位,你们也看到了,我身上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要不,这双靴子也给你们?” “靴子就不必了,也卖不出去。看你小子挺识相,赶紧走吧。”领头的现在还很晕,对他挥了挥手。 见韩铭抱着自己的双臂走了,一名瘦弱的男子低声提醒:“大哥,我们不是真来做买卖的,你忘了?” “哦,对。”彪形大汉反应过来,连忙叫喝,“站住。” 韩铭面露疑惑,“有事吗?” “当然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大汉瞬间就将努力背了很久的切口说了出来。 “还有事吗?”韩铭又问了一句,顺便指了指对方怀里的衣服。 大汉又愣住了,“哦,我忘了,你快走吧,家里该着急了。下次小心点,别走这么偏僻的路。” “嗯,多谢大哥提点。”韩铭和善地笑了笑,行了一个礼。 见自己老大这个样子,两个小弟想死的心都有了。没办法,他们只能心一横,拔刀就往前冲。 在韩铭的眼中,这些人的动作很慢,也没有那种杀人的气势。 见刀朝着自己挥舞过来,他吓得连连后退,却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正好躲了过去。 “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敢当场行凶?初遇时,观尔等面相,非大奸大恶之辈,行此剪径之举似有隐情。故以外衣相赠,略施援手。不曾想,尔等竟如此丧心病狂,欲取我性命,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韩铭狼狈地躲过了两刀,高声叫嚷。 “住手。”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喝,一名十多岁的半大少年疾跑而来,三下五除二的就放倒了几人。那个憨憨老大,倒在韩铭身边,把衣服递了过来,“兄弟,对不住,我们不是人。” 事情的走向,好像有些不对劲! 韩铭气呼呼地抓过衣服,穿上后拍拍身上的泥土。全身上下都整理了一遍,他才对着少年行礼,“多谢小哥搭救,在下韩铭,家就在不远的地方。若是不嫌弃,还请随我一起归家,吃顿便饭聊表谢意。” 少年听见有饭吃,肚子就开始叫了起来,有些意动。但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能拒绝,“大哥,不用谢的,这是我辈习武之人应该做的。那个,你知道临水村怎么走吗?” 韩铭心里一突,不经意地看了对方几次,这才说道:“我就是临水村的,小哥到我们村干什么去?” 少年很吃惊,没想到这么巧。他笑了笑,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地表情,“家里今年收成不好,爷爷让我来这边寻么条活路。临走前爷爷告诉我,他有个故交,就在你们村。” “哦,原来如此。那正好,你随我来吧,我带你去。”韩铭没有再问,这个少年的眼神很正,不像是坏人。 “那真是谢谢韩大哥了,我才想起来,你们村都是姓韩的。大哥,这些人怎么办,送官府去?”少年问了一句,他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韩铭摇头,“算了吧,他们也受到教训了。想来也是一念之差,放他们一次吧。” 少年憨厚地笑了笑,“听大哥的,不过我爷爷说过,这样的人要重重地教训,不然还会犯错。” 说完,少年正了正面色,在每人身上踢了两脚,这才回到韩铭身边,“我好了,可以走了。” 韩铭回头看了看,少年刚才的力道显然不轻,尤其是那两个拿刀的,嘴角都流血了。 “大哥,他们没事,养几天就好。以前,我经常被爷爷这么揍。”少年怕吓着他,连忙解释了一句。 “嗯,这也是他们应得的,走吧。”没有再管几人,韩铭领着少年往村子走去。 在他们走了以后,地上的三人相互搀扶站起来,一步三摇地往另一边去。 “老大,没想到这第一笔买卖就砸了,我们好像不适合干这个。” “哦,是啊,对方还给我们衣服,是个好人。咱山上不是有地吗,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种地,也能吃饱。” “好,打死也不干这个了。” 随着几人渐行渐远,这条两边满是杂草的道路彻底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除了风吹草丛的‘嘻唰’声之外,又从深处传来清晰的对话声。 “如何,我那曾孙可是你要找的人?” “老太爷,是我鲁莽了,云扬在此给您赔罪。” “哼,哪来的回哪去,告诉你爹,你们的人要是再到这里乱晃,我就去你们老窝。” “您消消气,这次就是新人不懂规矩,私自接得标靶,家父可不敢如此。” “行啦,敢不敢我心里有数。回去吧,我们韩家敢做刚当,做了就绝不会藏头露尾。” “是,小辈告退,绝不敢再来打扰太爷。” 沉寂了十几息,第三人的声音响起,“大将军,就这么放过他们?” “算啦,都不容易。只要小五不出事就好,别的睁一眼闭一眼吧。倒是你,怎么把自己的独苗都给弄来了?” “我见五少爷不通武艺,身边也缺个人照顾。舟儿这孩子太单纯,不知世间险恶,天天就知道行侠仗义,等我死了怕是难以立足。我这想给他个出身,还望大将军答应。” “行吧,小五那孩子心不坏,对身边的人还不错。不过,你要有心里准备,他的身边可不平静。至于出身,年代不一样咯。” “谢大将军。只要那孩子,有个安生立命之所就够了,其他的看命吧。” “命啊,什么又是命呢?” 草丛再次恢复宁静,一只野鸡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看到自己的窝不再有怪兽霸占后,飞快扑了上去。 倦鸟归巢,一阵‘叽叽叽’的叫声传来,显得某鸡心情不错。 “咯……” “大将军,还是您厉害,这鸡窝还真有野鸡。” “快别说废话了,赶紧回去,好久都没吃到肉了,这次吃个痛快。” “是!” 第三十八章、消除隐忧 叔公家的堂屋里,韩铭给少年倒了碗水。穷人没什么好招待的,凉白开就算是有些牌面了,毕竟要用柴烧的。 从路上问出的消息,他了解到少年名叫白舟,今年十四岁,父母已经过世,一直和爷爷生活。 今年上半年的收成不好,粮食不够吃,爷爷就让他出来找个活计。 经过短时间的接触,让韩铭彻底弄清楚了,对方就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因为他装作崇拜的样子,套出了他没有渠道获得的信息,武艺的基础理论。 这种信息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在穷乡僻壤的地方,打听这个就很反常。 至于他说的熟人,韩铭不知道,那个名字没听过,但大致可以推测出,应该是几位太叔公里的一个。 他看着有些局促的白舟,摸到了对方的品性,没再说什么,直接安排午饭去了。 “三婶,三叔出去这么久了,没回个信来吗?”厨房里只有三婶一人,韩铭问了句三叔的情况。 在他回家的第二天,三叔就出门了,说是去走亲,到现在也没消息。 三婶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想起公爹说的话,无奈摇头,“没呢。不过五哥你不用担心,往年也这样,再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韩铭点头,安慰了三婶几句,开始帮她烧饭。 “你去招待客人吧,那还是个半大孩子呢。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又到了不熟的地方,肯定很不自在。就跟我去第一次县城一样,铺子都不敢进,只能远远看一眼。快去吧,不要失了礼数。”三婶烧着火,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好,那辛苦三婶了。” “这有什么,很快就好。” 回到屋里,白舟果然跟三婶说的一样,见到韩铭进来后,直接站了起来。 见他这副样子,韩铭想到了自己大学报到的情景,离家千里,孤身一人。什么都没经历过,也不像别人一样有父母陪伴。而且,他还没成年。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面子在韩铭心里一钱不值。他逢人先露三分笑,再以谦和的态度,去打听自己需要知道的信息。 “小兄弟,在屋里坐着也不舒服,我带你转转?” “好,谢谢韩大哥。”这个提议很符合白舟现在的状态,他立刻就答应了。 韩铭带着人,在不大的村落里走了一圈,介绍了村子大致的情况,“韩家条件不好,让小哥见笑了。” 白舟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没有啊,这里和我家那边一模一样,刚才我都以为这里是我们村了。” 想到对方是第一次出远门,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草屋大多一个样子。 村里逛完,韩铭带他往猪场去,“前面是族里弄的养猪场,我带你去瞧瞧。” 挨着猪场的房屋框架已经搭好,趁着现在阳光不错,暴晒几天后就可以封顶了。 看到这个进度,韩铭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时候,金钱的力量都不可小觑。 白舟慢慢适应了这里的氛围之后,人就不那么紧张了,主要还是这里和家乡一样,除了没有相熟的人。 “韩大哥,你看那头花猪,它的力气很大,也好动,肉肯定很好吃。我爷爷说过,活劲越足,肉就越紧,咬起来就越带劲。”褪去不安,他也变得好动起来。 听到又一个想吃小花的,作为专业饲养员的三人组,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没见过的人,依旧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七妹,她们三个怎么了,开始还不好好的吗?” 七妹把切好的草放到一边,笑着说道:“五哥,你出去之后,太爷爷他们就进来了,也说要吃小花。十一他们不敢反驳,只能听着太爷爷把所有猪都定好时间,商量怎么吃了。” 经过一段时间,七妹开朗了不少,不像先前看起来那么沉闷,渐渐有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韩铭稍有疑惑,随意问了一句,“是在我走了很久,他们才进来的吗?” “不是啊,五哥你刚出去,太爷爷他们就来看猪了。”七妹没有多想,脱口而出。 “嗯,知道了,谢谢七妹。你平时多顾着点,猪越来越大了,可能会有危险。”韩铭看了看几个小的,提醒了一句。 七妹也看了看几个妹妹,“放心吧五哥,我会注意的。” 韩铭来到三人身边,理了理她们的头发,“不要不开心啦,它们生来注定就是这个结果。只要它们还活一天,能让你们多高兴一天,那他们的作用就更大了。” “你们还小,但是要记住一句话,‘人和它们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可以通过自己去改变命运。’这个过程可能很难,可能会让你放弃,不愿再去做什么。可要是什么都不做,注定会是待宰的牛羊。” 这一番话,韩铭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和七妹打了个招呼,他带着白舟回家吃饭。 叔公听到上午发生的事情后,先是吓了一大跳,随后又对白舟感激涕零,不断让他多吃点。 白舟被弄得脸红,有点招架不住,“韩爷爷,我自己来就行了,您也吃。” “没事,我上了年纪吃得少,你正是长力气的时候,可不能马虎。”叔公把盘子挪了过去。 韩铭简单吃了几口,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就亲热起来,心里有些感慨。无论他怎么努力,永远也做不到毫无芥蒂、隔阂,也不能自然地投身于这种情感之中。 责任和亲情相互统一,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吃过饭,在闲聊的时候,叔公得知这个小伙子是来找活干的。而且,找的人还是自己七叔。 老人的眼睛,不断在韩铭和白舟之间打转,心里隐隐有个想法。他拉着白舟的手,和善地问道:“小哥,你对干的活,有什么要求?” 白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脸茫然地回答:“我也没想清楚,爷爷只说我来了之后,他的朋友会安排。还说有口饭吃就行,等过几年再提工钱的事。” 叔公心里有了成算,让韩铭好生招待,带人去歇个晌。他自己则顶着大太阳,朝祠堂方向去了。 韩铭带着白舟来到客房,简单收拾一番,说道:“小哥,你赶路也累了,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晚上去见你爷爷的朋友。” “谢谢韩大哥,那我就不客气了。”白舟涩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再打扰,韩铭也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把抢劫和猪场的事,重新梳理了一遍,生出了些许危机感。 不管是谁在试探,都说明他已经引起别人的怀疑了。现在的关键在于,是怀疑他的武功,还是怀疑他的身份呢? “时间不多了,赚钱的事不能再拖,必须立刻把学校弄起来。” 韩铭下午都在写计划书,可行性报告和以逻辑数据为基准的动态投资分析。 写到最后,干脆半卖半送,附赠营销策略,售后服务,顾客评价方案。 他要以单次投资,一次性赚到大笔银子,保证之后他不会因为在钱上面想办法,而去暴露什么关键信息。 没有纸张,那些已经收好的书,就成了稿纸。 为了不让人起疑,韩铭只在每本书的最后几页书写,用的字体也是琢磨过几年的天书。 哪怕碰到其他穿越者,若是对方没在药房待过,就算看到了也是白搭。 做完计划书,他见时间还早,心中在思考是不是去赌一把! 从白舟说过的信息中,韩铭知道这个时代的武功,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神奇。 武功的类别大体分两种,类似修仙的练气和炼体。但这个威力却要小很多,也没有电视剧中那么夸张。 比如,这里也有点穴,但不会让人动不了,只是让练内家功夫的人,使不出‘气’。 以韩铭的见解,内家功夫,是人体内单独一套特殊的循环系统。在这里面循环的东西就是气,而循环的路径,则符合中医上的奇筋八脉之说。 外家功夫一般军人练的较多,都是增加身体素质用的,比较抗打。平时用的招式,也多是大开大合,配合重兵器使用。 两种类别很难分出强弱,练内家功夫的更重技巧,像游走的刺客。外加功夫讲究气势,硬撼上占优,适合大型冲锋。 了解到这些,韩铭总算明白,自己身体内有气的存在,却用不出来的原因。他没能使循坏系统运转,气不动起来就是死物。 他之所以想赌一把,就是白舟说了一种罕见的情况。若是最高明的内家功法,练习十年以上的话,激活循环系统后,可以将功夫彻底隐藏。 可以理解为,功法越是高明,产生的气越是高级,与身体的契合度越高。只要自己不展示,外人根本发现不了。 这一条对韩铭来说,算得上致命的诱惑。 功法等级,从洪都的事情上可以判断一二。自己没有激活这个循环,也是可以肯定的。 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原来的‘韩铭’练武时间不短,为何一直没有激活循环? 这才是真正需要去冒险的地方。 前后思考了一盏茶的功夫,韩铭还是决定赌上一把,彻底解决身体的隐患。成,则后事无忧,败……估计也就没有以后了。 第三十九章、从此文盲加身 叔公带着白舟去见了七太叔公,回来后像是了了一桩心事,浑身上下轻松不已。 “韩爷爷,那以后我喊韩大哥什么啊?叫大哥明显不合适,和大户人家一样,叫少爷吗?” 听到这个问题,叔公愣了一下,这些事他是没想过的。他只是考虑到侄孙身边经常出现危险,还有人隐在暗中伺机动手,不得已才给他找个人来保护。 白舟一看就是个纯厚的好孩子,而且年纪也合适,还有一身硬本事。 正直了一辈子,头一回动歪心思的老人,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孩子。都是穷人家,遇着年景不好来投奔,自己还耍起了心眼,很不地道。 现在这老实孩子,明显把自己摆在下人的位置,这怎么使得呢? 叔公想了很久,叹了口气,“白舟啊,我们这个家境,怎么也不能叫少爷。爷爷请你到五哥身边,就是看重你的本事,可以在危难时刻护他安全。除了这个,别的事不需要你做。” “在心里,你还是把他当你的韩大哥就可以了,明白吗?” 白舟记起来上午的事,有些明白了,顿时气血上涌拍着胸脯保证,“韩爷爷,我懂了。可我平常跟在韩大哥身边,总不能一直大哥、大哥的喊吧,这样听着有些不对劲,戏文里不是这么演的。” “哦,你说的也有道理。”提到戏文,叔公也觉得是这样不妥当。 两个没怎么见过世面,偶尔听过几回说书的人,开始漫天想着称呼问题。时不时还对同一段故事发表看法,彼此交流心得。 眼看就到家门口了,叔公一拍自己脑袋,说了一句,“白舟啊,铭儿是读书人。我在县城见过几次书生聚会,有钱人家的读书人都是有书童的。要不,你平时就以书童身份,跟在五哥身边?” “好的韩爷爷,这个我也知道,以后我就称呼韩大哥为公子。”解决了心中的困惑,白舟有点高兴。 “好,那就这么定了。现在还早,我们先去把这事和五哥说说。”叔公也很满意自己的灵机一动。 解决了问题,两人的脚步越发轻快,更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故事里面。 来到韩铭的屋门前,叔公朝里面叫了两句,可却没有得到回应。由于门是从里面关着的,证明五哥没有离开,这是睡着了? 带着疑问,叔公稍微加了点力道,把薄板做的木门拍得很响,“五哥,起了吗,叔公有事和你说。” 过了一分来钟,屋里依旧没有动静传出,叔公心中一惊,“坏了,怕是出什么事了。白舟,帮我把门拆下来。” 白舟二话不说,将整扇门轻轻往上一抬,转轴离开相应的位置后,门就到了他手中。 顾不得客套,叔公瞬间冲进了屋里。 白舟把门靠墙放着,也跟着进了屋。他才进来,就看见韩铭趴在桌子上,整个人一动不动。韩爷爷则是不停的叫唤,显得六神无主。 “韩爷爷,您去找人过来帮忙,我先看看韩大哥的情况。” “哦,我这就去。白舟,你好生在这看着,千万别乱动五哥。” 白舟点头答应,等他出去后,先探了探韩铭的鼻子,发现人还有气之后,立马放松下来。接着他分别试了试韩铭脖子、手腕上的脉搏,均是有力跳动着,只不过速度有些快。 挠了挠自己的头,白舟对这种情况也很蒙,但至少可以肯定韩大哥没有生命危险。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叔公带着一群头发发白的老人过来,身后还跟了一个穿着华服的漂亮女子。 “白舟啊,五哥怎么样,有动静吗?”叔公还没进来就先问了一句。 白舟怕老人担心,快速回答,“韩爷爷,您放心,韩大哥没事。他的脉搏和气息都很正常,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昏睡不醒。” 太伯公进到屋里,先四处打量了一番。他对身边的几位太叔公示意,让他们看看有没有外人留下的痕迹。 几人仔细查看后,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异常。 太伯公微微颔首,对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子说道,“丫头,你身边应该有医术好的大夫,能不能让他给小五瞧瞧?” 女子欠身行了一礼,才说道:“诸位先生安心,来的时候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大夫很快就会过来。” “好!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这丫头很有眼光。你的事我做主答应了,等小五醒过来,我亲自和他提。”太伯公看到韩铭脸色平常,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转而关注起别的方面。 听到这个承诺,女子欣喜不已,再次行礼,“忆茹多谢各位,感激不尽。” 太伯公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说道:“乡下人家,不讲究这些礼数,你也别这么客气。我虽然答应了,可丑话说在前头,小五的脾气倔,其他的事别人帮不上忙,要靠你自己。” “有几位先……太爷爷的首肯,忆茹心中就有底了,再次谢过。”秦忆茹眼眶泛红,真情流露。 七太叔公听着这两人的话,一脸无语。你们说话不要看场合的啊,小五还在桌上趴着呢!虽说性命无碍,可至少生病了不是? 三言两语就把人的终身大事给定了,丝毫不管人家的状况,不太合适吧?这又不是打仗,砍掉敌人的脑袋就可以,别的都不重要。 想到小五的脾气,七太叔公后退了一步,离自己的大兄远一些,免得殃及池鱼。 他这个动作自然引起了太伯公的注意,况且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忆茹也发现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脸上烧得厉害。 太伯公则不管那么多,嗤笑一声,“怎么,老七觉得小五,会对我做什么?我可是他太伯公,他太爷爷的亲兄长,他还敢对我呲牙不成?” 七太叔公不以为然,“大兄,不是我泼你冷水,小五可能不会对你不敬。可他要是对这事有意见,绝对有办法让你心里不舒服,就跟吃饭吃到苍蝇一样。” “我稍稍打听了一下,他在府城被人抢走了五十两银子,你知道那个抢钱的人,现在什么下场吗?” 太伯公对韩铭在府城的事是清楚的,可这方面还真没去了解。于是他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如何了?小五应该没那能耐,插手府兵之事吧?” “大兄,这你就错了。”七太叔公摇头,“小五是不能直接插手,可他把事情闹得很大,那晚搜城的府兵全都丢了差事。你想想,那些人该找谁算账?” “上百人呐,一人一巴掌都不得了,更何况是当兵的。我打听到的消息,进了客店房间的八人,现如今都在干一样的活,倒整个洪都城的夜香。那真是没白天没黑夜,吃饭都没空,只能在粪桶边上啃馒头。” “这不,老长时间不能回家,又带着那身味道,老婆也跑了,孩子也被带走了。你说说,这惨不惨?别看小五这孩子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来一下,够你抓心挠肝的了。” 这是一个有味道的故事,屋里的人纷纷捂着鼻子,并适时地起了生理性呕吐反应。 太伯公也被惊到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小五有那么大能耐?” 七太叔公看了某人一眼,“我细细查找过小五的行迹,在他受伤后,仿佛换了个人一样。他对人心的掌控恰到好处,看似没做什么,可后续的事情都在朝他想的发生。” 秦忆茹接收到眼神,听出了其中的警告。作为女孩子,想到这种手段,她脸色发白,手脚冰凉。 太伯公彻底来了兴趣,让老七详细说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 随着七太叔公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加上不是停顿解释韩铭某些行为的用意,一众人等听的津津有味,绝对比说书的精彩。 除了在大树下的那次,七太叔公有所疑虑,其他的事件一一拆开细说。包括,挑起军政对立,利用民心,借总督之威脱身,凭人心之狠报复。最后,以最高姿态强势归家,并表示不再科举。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是有特定用意的。 听到如此详细的讲解,哪怕是去接人的叔公,心里都觉得发寒。更不用说,屋里这些没怎么和韩铭接触的人。 只有白舟这个想得少的,对趴在桌上的人充满崇拜,“我要保护的人,原来这么厉害吗?” 见大哥脸色不对,七太叔公点点头让他放心,人绝对是没问题的,没被掉包! 太伯公突然觉得凳子上有刺,怎么坐都不舒服,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小五,牙齿有点酸。 好在这个时候,大夫过来了,将众人从思绪中惊醒。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诊断,大夫看了看秦忆茹,没有说话。 “楚大夫,情况究竟如何?不必有什么顾忌,照实说就是。” “是。”楚大夫先见了个礼,随后看了看在场之人的穿着,在心中想好措辞,“诸位,这位公子身体康健,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他为何会昏睡不醒,这原因很复杂,我就简单说两句。” “我师兄曾经为公子看过诊,他说过公子是由于惊惧入脑以致心病,这个无药可医。但只要不再次受到惊吓,让他想起之前的事,平时和常人无异。现在发病,怕是公子今天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如此。” 经大夫这么解释,几位老人脸色铁青,同时又带着懊悔。 这时白舟说了一句,“不对啊大夫,韩大哥在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现在才开始害怕呢?上午的事都过去好久了。” 听到他的话,楚大夫老神在在,“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公子在碰到危险后,没有立即出现这种状况,说明危险不是第一紧要之处,定是后面做了什么,才引得他想起了之前的事。” “而公子做的这件事就是引子,勾出了他内心的恐惧。我不明白详情,只能猜测,这个引子是相同的,公子在两次出事时,都曾经做过。”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桌面的书本上,已然有了答案。 太伯公最是直接,问道:“大夫,是不是只要小五不再读书,他就不会昏倒了。” 楚大夫捋着胡子回答,“按医理所言,正是如此。” 七太叔公几人互相忘了一眼,神情一松。不读书算什么,不读书才好呢,就小五那养猪的手艺,还能饿死? 于是,韩铭后半生的路途被几人强势定下,屋里的书籍被清剿一空,直接烧毁。笔墨纸砚,相关文具,统统被收走。 等韩铭躺到床上的时候,他的书房之中,除了地上的一根鸡毛,空空如也。 第四十章、被卖 太阳初升,吉州城开始苏醒,在城门口等候的百姓自发排起了长龙。他们大多挑着担子,头上包裹着毛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门。 沉闷的‘嘎吱’声响起,瞬间点燃了长队的热情。几名兵卒从门那边走出,手里的鞭子空甩几次后,分列两旁。 清脆的‘啪啪’声,直击人们心底,给过热的反应加入了冷却剂。赶着进城的人,老老实实地接受盘问,到长桌旁登记。 然而,等他们跨过大门之后,先前的憋闷仿佛都在这一刻释放。压弯扁担的重物,丝毫没有影响人们行进的速度,偶尔碰到相熟之人,也只是点头招呼。 一块不大的空地,顷刻间涌进了庞大的人流。只见他们动作迅捷,第一时间走到了熟悉的位置。 看到今天的买卖有着落了,挑夫们神情放松,解下头顶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 “诶,张老四,听说你昨天买了只大鹅,贵不贵啊?我丈母娘明天就要过来了,要是贵的话,还是买只鸡算了。” “唉,现在什么不贵,本来昨天我还想着买几根头绳的。一问价,好家伙,三文钱一根,十文钱三根。光那只鹅就花了一钱多,想着这是给我爹过寿用的就没省,顺带狠下心买了三根头绳,正好娘仨一人一个。我觉得你还是买条大鱼算了,最多三十文。” “也是,用鱼先对付一顿,留点钱买个好些的净桶。我家那个实在是不能用了,一到晚上臭的不行。这不,上个月我嫌贵就没买,哪想到这个月竟然还涨了五文,真是气死我了。” “凑合着用呗,我告诉你啊,拿点地里的泥巴,用水混着沙子糊到有缝的地方,干了以后保准不漏。” “真的,这法子管用吗?” “还能骗你吗,我家的洗脚桶就是这么弄的,一直没事。” “我回去就试试,要是有用,明天给你带个鸡蛋。” “这算什么,都乡里乡亲的。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就是你们县那个……” 此时正值九月下旬,天气已然褪去燥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樟味,偶尔混杂着桂花的甘甜。 然而在这片摩肩接踵之地,还要加上诸多的‘人味’。趁着买卖开张的间隙,摊贩们抓紧时间交流,交换着各自的信息。 除了生活琐事,人们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吉州最近发生的两件大事,而这两件大事都和同一个人有关。 第一件,知州大人征调了大量的壮劳力,沿河开渠。说是要把赣江里的水引出,预防几个月后可能来的大水。 第二件,本次豫章府乡试的解元韩铭,得了怪病。这病怪就怪在,只要一看书人就会昏睡不醒。有了这个病,韩解元以后都不能读书了,科举之路彻底断了。而且引水分流这个法子,就是此人提出来的,着实是个上等人物。 还是老话说的好,人各有命啊,能中状元的人碰到命不好,不还是要认栽吗?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城里的百姓也纷纷打开大门,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一座精致的两进小院,仆人们有序地忙碌着,洒扫、擦拭、生火,带着一股子生活的气息。 许多穿着白粉色衣衫的丫鬟,端着厚重青铜脸盆,穿梭在水井与各个屋子之间。 其中,一名打扮与其他人略有不同,头饰稍显复杂的小丫鬟,端着一盆清水进入了西厢的主屋。 刚把手里的物什放下,她就惊叫出声:“公子,您终于醒了!” 韩铭这次醒来,和刚过来的时候一样,头脑昏沉、带着钝痛。勉强看清房间的布局之后,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你……是小菊?” “啊,公子您还记得婢子,那就是没事了。公子您等着,婢子这就去叫小姐过来。” 韩铭左手抚着额头,右手不断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过了几分钟,他才慢慢能想些东西。 如果不是这个房间的布置,和上一次不同,他都要以为时光倒流了。 症状缓解之后,他撑起上半身,后背靠在床头,坐了起来。 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作死地试验着循环理论,醒过来人就到了这里。 不一会,秦忆茹翩翩而来,脸上带着一丝轻快的笑容。 她今天身着浅粉色细纱罗裙,配上同色软底绣鞋,脸上扑了点粉,没有多余的头饰,梳了个百合髫(tiáo),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少女的青春之气。 见到这个打扮的秦忆茹,韩铭心里一愣,觉得有些违和。 “五哥,好些了吗,可还有哪里不适?”秦忆茹关切地问了一句,说话轻声细语。 “我没事了,休息几天就好。只是,公主殿下,我为何会在此处?还有你的称呼?” 秦忆茹对他笑了笑,没有同其他女孩一般露出娇羞的表情,“五哥,你已是小女的人了,自然要住在我家里的。” 韩铭看着对方的眼睛,发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正常情况下未出阁的女孩,也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谁是谁的人,这里面包含多重意思。他仔细回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某个部位,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了避免误会,他直接问道:“我是你的人,是卖给你的意思?” 自己都昏迷了,大概、可能、也许,是没有那个能力的吧? 听到这话,秦忆茹脸上悄悄绽放出红晕。她抿着嘴,语气柔和地说道:“自然不是。几位太爷爷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婚期就定在明年六月。” “你的婚事,能自己做主?”韩铭有些惊讶。 秦忆茹很镇定,说话也是底气十足,“以前不能,现在未必不行。只要事成定局,父皇就是想要反悔,也没办法。” 韩铭不清楚她的自信从何而来,反问了一句,“这个先放一边,你又如何保证我会同意呢?虽说太伯公是我韩氏的最高长辈,可只要我不愿意的话,办法总是有很多的。” 哪怕想了十几套计划,秦忆茹依旧不敢大意。她那天已经知道了韩铭的可怕之处,也清楚对方有能力做到。现在,只能期待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韩家在对方心中有很高地位。 她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略带俏皮地说了一句,“太伯公让我转告公子,‘东西我收下了,已经放在棺材里,你要是有本事还了,这婚事可以作罢。’” 见事情还没定死,韩铭稍稍喘了口气。可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这个东西怕是不简单,都能让太伯公用来当随葬。 “是什么东西我就不问了,能不能说说,这个大概值多少钱?” 秦忆茹眼底光芒一闪,“此物在我心中自然是无价的,可不能以此来坑公子。如果是拿来卖的话,十万两不在话下。” ‘噗’,韩铭真是一口老血喷出来,前些天为了五百两想破头,转眼间就要去弄十万两。 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值这个价了? 他一直没有表示,秦忆茹怕对方以为自己乱开价,解释道:“此物存在的年限不可考究,单单就材质而言,五万两都很难买到,加上做工和其他的价值,十万两是最低数了。” 韩铭点头认可,他并没有怀疑这个价格,而是有些理解不了太伯公的做法。到底是出于何种考虑,才会把自己以十万两的价格给卖掉呢? 由于现在脑子不太灵光,他只能先放下,等身体恢复再说。 “公主殿下,我现在脑海混沌一片,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这么称呼过于见外了,不然和上次一样,你叫我小茹,我喊你一声行哥?”秦忆茹眨了眨眼,有点活泼的意味。 韩铭呆了呆,直接就被打蒙了,“行吧,小……小茹。” “那我先回去了,行哥好生休息。午饭我会让小菊送来,门口也有人值守,有事告诉他们一声即可。” 说完,对方直接走了出去,屋里就剩还没缓过神的某人。 现在的韩铭如同婴儿一般,根本反抗不了,脑子多想事就头疼。以至于,他都不清楚门口派人为了他好,还是怕他跑了。 事情因练武而起,要解决头痛症,自然还是得从这上面下手。 勉强打起精神,他开始和往常一样开始修炼。 只过了一小会,体内的气循坏一周后,身上的不适就减轻了很多。 韩铭立刻全身心的投入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转了几圈,直到头痛消失,头脑一片清明之后,才停下。 感受着如常人一般无二的气息,他挥手朝远处打出一记掌风。几米外的灯罩,受到气流影响,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从这个威力上推断,想来自己是打不过练气一层的。 低声笑了笑,韩铭心满意足,总算不用担心之后会暴露了。还额外多了一项能力,冬天吹蜡烛不用下床。 秦忆茹回到自己房间,看着满脸疑惑的小丫头,笑道:“有话就说,脸都成包子了。” “小姐,五个老爷爷不是每人都给了一件东西吗,为什么只说了一件?” 收起笑容,秦忆茹的气场变得如第一次踏进临水村一般,“我只是想给自己争取点时间,并不是真要嫁给他,另外的东西就当是赔偿吧。” 小菊一愣,呆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小姐有心上人了?” “鬼丫头,还知道这个呢?”秦忆茹摇头,“哪有什么心上人,我只是不想坑人罢了。以后,学老祖宗守陵去吧。” “公主不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孩子吗,怎么就坑人了呢?”小菊很不明白。 “你不懂,做了驸马,就不能做官,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和才华。这对有些人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驸马不过是一个空有名头,郁郁寡欢的闲人罢了。” “我不知道韩公子是不是这种人,可公主和驸马,没有一对有好下场的。何苦要去惹这些,红颜易老,情深不寿,不去接触自然就不会那般了。” “更何况,我还是不详之人啊?” 第四十一章、梦想实现 缓了两天,韩铭终于可以正常活动了,身体素质前所未有的好。 吃过早饭,他对正在收拾桌子的小菊问道:“你们小姐呢?我今天想上街看看,可以吗?” 寄人篱下就是这么卑微,想干点什么还得打报告,和服刑差不多。 “公子,小姐说了,您可以随意走动的,不必这么客气。”小菊没停手,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这么问。 韩铭顿了一秒,又说了一句,“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小菊虽然年纪小,可在府城长大,自然知道一些风月之事。她脸色发红,低声说道:“公子,那种地方还是别去了吧,要是让小姐知道,执行家法就不好了。” “家法?” “对啊,就跟有些人家男人会打老婆一样,公子这么瘦弱,怕是不经打的。”说起这个,小菊一脸的理所当然。 直到她端着托盘走了出去,韩铭依旧没回过神来,怎么就落得还要被执行家法的地步了? 他认真分析了一遍,然后发现确实有这个可能。 封建王朝,和公主结婚称为尚公主,为了表示尊卑有别,娶字都不能用。婚后要住在公主府,等于上门女婿,除了一个驸马都尉的荣誉头衔,什么都落不着。 最可怕的是,为了防止大权旁落,驸马不能做官。有的朝代甚至连经商都不行,只能混吃等死,时时看老婆脸色过日子。 现在韩家都同意婚事了,聘礼也收了,还住在人家里。这要不守夫道,打你一顿算什么,完全没毛病啊! 身为现代人,韩铭如果在刚穿越的时候,碰上这等好事,肯定想也不想就会同意。 公主长得漂亮,有钱有地有封号,看起来也不是个刁蛮任性的,相处起来应该不难。 上一世活得那么累,要是有个可以不用奋斗,只需躺平就能赢的机会,这不抓住不是傻子么? 看人脸色过日子算什么,打工的哪个天天不看人脸色?就算自己做生意,不还是经常赔笑脸吗?况且,美人的臭脸,也好看些。 “唉,怎么就不是劫考场,或者是榜下捉婿呢?现在再来这个,对不起,你已经错过机会了。” 开玩笑,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关头,绞尽脑汁地谋划,这才堪堪活到现在。好不容易找了个自己想做的事,这个时候再把软饭端上来,似乎没那么香了。 要是有可能,身为男人,谁还不要点自尊。 “不就是十万两吗?我……我特么好像真赚不到。” 十万两是什么概念?大概,一个县一年的税收,至少是中县以上才有可能。 韩铭正了正衣冠,对着镜子看了一遍后,面无表情的出门去了。这个长相确实不错,实在不行,出卖下色相也不是不可以。 可能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公主真对他没有一点防备。他要出门,身边连个监视的人都不派。到了门房那里,守门的军士客气地打招呼,顺便给了他一个荷包。 有点蒙圈,韩铭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荷包接了过来。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打开了这个做工精致的荷包,发现里面是一张纸和一些碎银子,根本没有铜钱。 把纸拿了出来一看,上面是整个吉州城的建筑分布和道路规划。另外,从中间还掉出来几张银票,每张面额是五十两。 这一回,韩铭真是呆在原地好久,这简直太刺激了。说来好笑,来这里一个多月,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在心里做了个简单算术题,假设他每天都出门,一次能从门卫那里获得两百两,十万两要花多久时间? 也就一年多一点,这个工作居然如此赚钱,实在是没想到。 “呼。”韩铭长出了一口气,把糖衣炮弹赶紧揣进了怀里,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只要他明天再出来一趟,就可以回村里建学堂了,这可比劳心劳力还只赚铜板强太多了。 要是每天都来几次,谁特么忍得住啊?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小巷,能如此轻松地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不得不说还真是得好好谢谢人家了。 走了一会,韩铭觉得有些口渴,就到一家茶馆坐了坐,要了一壶十文钱的茶。 “啪!接上回书,话说新科解元韩铭,乡试高中之后,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随手打赏报信的衙差都是好几两银子。府城未出阁女子纷纷投香掷帕,高声求嫁,且应援者众。就在此时……” 韩铭听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对方说的是自己。他过得哪有这般精彩,什么廊桥遇美,勇斗恶霸,深夜相会,私定终身,吟诗弄月,芙蓉暖帐,春宵日短全都来了。 他发现不管什么时候,人的兴趣爱好都是一样的,就喜欢这些老掉牙的桥段。 胡子都白了的说书先生,说起闺房情事那是信手拈来。搞得韩铭都以为自己失忆了,真是自己穿起裤子就不认账? 故事在他与美人相互调情结束,吹灭蜡烛,即将进入正题的时候断了。这一手断章,真是深得精髓,弄得所有人不上不下,全都抱怨起来。 说书先生起身鞠躬,“对不住了各位,每日限定半个时辰,下回请早,还望大家多多捧场。” 凡是世间真理,那都是经过诸多检验的。这不,刚才还叫嚣着抵制听众们,转眼就往高台上扔着大把铜钱。还有人要求说书人公布彩蛋,顺带催更。 韩铭从荷包中摸出了一块最小的银子,大概有三钱重,冲拎着茶壶的小二哥说道:“不用找了,二十文给你,其余的给那位老先生。” “诶,多谢公子慷慨,公子万福。”小二哥开心地找不到北,立马拿着钱朝高台走去。 韩铭笑了笑,转身出门。好歹是给自己写同人的,理当支持一下,但愿里面的女主漂亮点。 说书先生收到了本月最大的一笔赏银,顺着小二的手看见了一个年轻公子的背影。于是,他高声叫道:“谢公子赏。公子面相不凡,身带紫气,有封侯拜相,堪为帝师之姿。他日必定蟾宫折桂、高中状元。” 朝身后摆了摆手,韩铭步履轻快地在街道上逛了起来。真是说书人的嘴,枉死的鬼,好话和不要钱一样往外倒。 吉州城不算大,比起洪都来说,小了一半不止,主要街道就两条,分别贯通南北和东西。 这种结构,也是古代城池最为流行的。把城修的四四方方,里面也和切豆腐块一样,整整齐齐地,划分各个坊市。 如此格局,别的不说,对于强迫症患者来说,绝对是一种福音,看起来很舒服。 韩铭像个土包子一样,见到什么都好奇,一路上吃了不少东西。 临近中午,半个城都走遍了,他开始找吃饭的地方。 此地,距离城中心不远,他继续往前走,进了一家名字有些熟悉的酒坊。 这家店叫‘兰桂坊’,开在吉州的黄金地带,有三层楼。 刚进门,韩铭就感受到了不同,清一色的女***员,包括掌柜。木制的地板发出阵阵好闻的味道,配上古色古香的装饰,让人心情愉悦。 “公子是品酒还是吃饭?是否有预定厢房呢?”一名大约十三四岁,穿着粉色工作服的小女孩上前询问。 见他摇头,女孩继续说道:“楼上的厢房都是要预定的,见公子孤身一人,要不就在一楼雅座就餐?有着市井气息相伴,也免得公子孤单。公子以为,如此安排,可否?” 简直是叹为观止,韩铭没说什么,由着这位小妹妹打算,安心当个工具。 靠着栏杆坐下,他接过一块薄木板——这家店的特色菜单。 这一瞬间,还真有种在现代仿古餐厅吃饭的感觉。据他所知,这个时候的饭店,大多是把菜名写在高墙之上,或者在墙上挂些小木牌。用菜单的,这还真不常见。 稍微瞟了一眼上面内容,韩铭有些吃惊。密密麻麻的双面菜单,有着几十种菜色,价钱却是很公道,完全没有现代某些地方的作风。 简单点了壶酒,一条鱼,两个蔬菜,一碗饭,差不多能吃饱的食物后,把菜单递了回去。 “请公子稍待,春风这就去安排。”小女孩行了一礼,转身去柜台下单。 只剩一个人的时候,韩铭才有空观察这间店面。一楼大概六十多个平米,放着大小不一的十来张八仙桌,靠墙的地方,则是专门开出来的单人卡座。 从服务和这些装饰上看,倒是有几分老乡的味道。可这卡座设计却又不甚合理,白白浪费了许多地方,也没有用屏风与大堂隔开,从这上面看,又不太像。 等了一刻钟左右,一两银子的豪华套餐就上来了。 有意思的是,炒青菜一根根排列整齐,凉拌菊花菜则是把菜摆成了菊花形状。红烧鱼最为奇特,鱼头向天张开大嘴,尾巴蜷起,做着类似跃龙门的动作。 以韩铭的眼光看,这家店的主人经商头脑实在是厉害。单凭这三道菜,就让人觉得一两银子不亏,别忘了还有一壶酒呢。 细细打量一番后,他开始自斟自饮,对着外面的行人,品味着不一样的风味。 可这种安逸注定是不能在他身上出现的,才吃第一口饭,一楼又进来了一群学子。他们邀朋结伴朝二楼走去,很是熟悉这里的样子。 落在最后的一人眼尖,在即将踏上楼梯的时候,看见了独自吃饭的韩铭。 此人瞬间来了精神,转头朝着卡座而去。 听到脚步声,韩铭心里就和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怎么就不能清净一会呢? 事与愿违,那边人还没有露面,声音就响遍整个酒楼,“啊,这不是韩兄吗?” 第四十二章、老套的桥段 这么大的声音,再加上名人效应,很快韩铭就成为了焦点,饭肯定是吃不下去了。 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拿着酒壶,直接对嘴吹。 这种酒据小姑娘介绍,叫醉清风,相当有诗意的名字。 酒属于醇香型,就他这种不怎么喝酒之人,也觉得味道不错。而且,这酒最大的优点是会回甘,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除了这些之外,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度数太低,类似于现代的低度酒精饮料。 见他只顾喝酒吃菜,来人脸色立马阴沉下来,“韩兄,如此慢怠故人,知礼乎?” 韩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听不懂,你哪位?” “你?”这人先是一怒,然后哈哈大笑,“看来韩兄确实病得不轻,鄙人赵伦,可是你的同窗呢。” 赵伦像个小贩一样要和,瞬间吸引了很多目光,就连店外之人都纷纷驻足观看。 韩铭依旧没有情绪变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爹娘只有一个孩儿,我从来没和人同过床,你找错人了。大概,你可以去那边的红柳轩问问。” 吃瓜群众呆了几秒,接着哄堂大笑。 “他就是解元韩铭吗,怎得如此有趣?” “呀,韩解元好不正经。不过……我好喜欢。” “你才不正经,人家轮得到你喜欢吗?这么漂亮的公子哥,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谁不抢着要?” “别吵了,打扰我看戏。” 赵伦被气得上头,脸色比一直在喝酒的韩铭还要红。 他冷哼一声,“粗鄙不堪,想来韩兄以后只能在勾栏中往返了,也是一桩美事。” “关你屁事,狗拿耗子。” 这时,同行的那些人也靠过来了。一名与赵伦关系不错的人看不下去,“韩解元是吧,如此不知礼数,怎能当得解元之名?” “与你何干,咸吃萝卜。” 韩铭回了两句,可这些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包括外面的人也是。 “韩解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耗子我知道是老鼠,可狗不会抓老鼠啊。” “不止我们不懂,那些读书人不一样不懂吗!” “哈哈哈,真是好有趣,我在骂你,可你却听不懂。这不就和那些书生一样吗,平时张口就是什么圣人言,我们听不懂,就瞧不起人。” “对对对,今天可是能好好出口气了,气死那些混蛋玩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店铺的掌柜过来了。她先对着众人弯腰行礼,随后对韩铭他们说道:“还请各位公子消消火气,本店新上了一种新绿酒,味道很是不同,小女做主先给各位送上几壶。” “赵公子,您的友人早就到了,可不好让人久等。韩公子,是我们的不是,这顿饭算是小店账上,如何?” 赵伦他们有了台阶,瞪了韩铭一眼,转身离开。 韩铭对着掌柜说道:“免单就不必了,我想试试你们的新酒。” “应该的,我这就让人上酒。”掌柜客气地说了一声,又做了个福身。 虽然没了热闹看,可吃瓜群众不见减少,反而越发多了起来。全都是冲着解元名头来的,他们想知道,此人是不是身手了得,怎么能从三个恶霸手里救出美人呢? 这么瘦弱都能做到,那是不是自己,也可以试试? 面对诸多好奇的目光,韩铭也没办法,就当这是学术交流会现场吧。 新绿和醉清风不同,入口的感觉要烈得多,可度数也只是略微高过啤酒的样子。而且,这酒给喉咙带来的触感不好,有些粗糙。 韩铭喝了两杯就放下了,另外叫了一壶醉清风。 掌柜亲自端着酒过来,“韩公子,您觉得新绿不好?” “我不常喝酒,可能喝不惯烈的,嗓子受不了。”韩铭解释了一句,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韩公子慢用。”掌柜轻叹一声,皱着眉头离开了。 没有外人干扰后,韩铭就继续吃饭了,一口饭一口菜,很标准的吃法。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在外人眼中却不一样了,显得很好看。 “看看,看看,人家那才叫吃饭。天天把头埋进碗里,你怎么不做猪呢?” “爹爹的碗比我还大,你也从不抬头。” “嘿,我想知道解元公怎么吃蒸饼,每次自己吃都卡脖子。” “滚,你一口两个,不卡你卡谁。” 午饭吃得很是热闹,幸亏韩铭的脸皮足够厚,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不过下回出门可就不好说了,很多人都认识之后,干什么都不方便。 他本来还有打算,偷摸去什么群芳阁看看的。想要亲眼见证一番封建糟粕,时时警醒自己。如果有可能,最好是亲身卧底,探听里面的黑幕。 饭也吃了,酒也喝了,韩铭就准备回去了,这一趟净赚两百多两,很有奔头。 结账的时候,掌柜坚持免单,并赠送了一壶酒,说是赔罪。 这个服务态度,真是没得挑,难怪人家生意能做这么大。 对看了他许久的百姓行礼,“各位还是回家吧,改日再见。” 带上一溜的招呼声,韩铭慢慢向远处走去。 这一半的城区比起上午来说,显得更为热闹一些,还有一些棚户。路边的小店多是露天的,从外面能直接看清锅灶,和现代的小吃街、大排档一样。 看到白花花的豆腐脑,韩铭有些走不动道了,就找了张桌子坐下,冲一位大娘喊道:“大娘,来一份那个豆腐,加点盐。” 老板回过头,见他打扮不俗,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客人上门。她笑了笑,“好勒,这是最后一份了,本来留着自己吃的,我这就给公子端过去。” 韩铭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要不换个别的也行,不好抢大娘的晌午饭。” “这有什么,我们小门小户的,能卖出去可比自己吃高兴。头回见公子这样的人,老太婆心里高兴,可不能不懂礼数。”老板说得很大声,喜笑颜开的把碗端了上来。 旁边几张桌上的人,对着这边瞧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专心吃着自己的东西。他们也觉得怪异,这些人不是不屑于踏入西区的吗,怎么还有个怪胎? 豆腐很嫩,入口即化,稍微带一点苦味,又有食盐的咸度调和,风味颇佳。 没几口,一碗豆腐就全进了韩铭的肚子。他吃完后也不急,安心坐在那里,听着这些人聊天。 “好像皇帝的寿诞要到了,今年会不会和去年一样,减一些税啊。” “难说,南边还在打仗呢,这打仗可是要花很多钱的。” “唉,减个几文也好啊,可以多买几斤米。” “快别说了,赶紧吃,歇完脚多跑跑,争取等下多卖点。” 见他们表情紧张,还一直盯着自己身后,韩铭有些奇怪,也转过头。只见两名带着刀具的公门中人,快速地往这边跑了过来。 他没在意,想叫老板过来结账,还没开口,就听见了一句,“你是叫韩铭吗?” 韩铭再次回头,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说道:“我是,两位有事吗?” “你有杀人嫌疑,现在和我们走一趟。”两人直接定性,大声说出原由。 “哦,稍等一下,我还没结账。”韩铭坦然地说着,又对不远处的老板问道,“大娘,这个多少钱啊。” “公子,不,不值几个钱的,您还是顾着自己的事吧,今天算老婆子请。”老板有点被吓着了,哪里还敢收钱。 “大娘,这话怎么说的,下次我还来的,这次不收我可不好意思。”韩铭一边说一边掏出钱袋。 两位捕快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一人一边搭在他肩上,想强行人押走,“磨蹭什么,是不是想拒捕?” 韩铭甩开两人,面色冰寒。他凑近两人身边,吐出冷气,“做人的狗最好擦亮眼睛,你们的主人尚且不敢对我怎样,只会拐弯抹角找我麻烦。如果你们的家就在吉州,我弄死你们轻而易举,顺带还可以让你们家破人亡,想不想试试?” 没有在管被镇住的两人,他直接掏了块碎银子给老板,“大娘,我没零钱,这多的就当存在您这,下回还来啊。” 钱放在桌上,韩铭拉了拉衣领,当先走出了小棚。 他最烦的,就是古代这种刚摸到权力边缘的人。他们有着一大堆的身不由己,什么都是被上面压着做的,自己反倒落得个身心轻松。 跟在两人身后,韩铭又一路走回了兰桂坊,只不过这次身后跟了一票人。 进入大堂,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人。一名穿着绿色官服的男子,坐在那里悠闲地品茶,身边站着许多捕快,店里的掌柜和服务人员跪了一地。 在他们身边,有一个男子倒在血泊之中,正是先前和韩铭有过口角的赵伦。 正主一到,男子放在茶杯,上来就喝骂道:“韩铭,本官问你,赵伦之死,是不是你指使的?” 行了个不走心的礼,韩铭问道:“大人,我才进来,什么都不知道呢,这罪定得可真是莫名其妙。”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书记官,将这供词拿给他看。” 韩铭拿过几张纸,快速扫了一眼,随后摸着自己的头,身体开始摇晃,“大人,我可看不得,能说说吗?” “店小二春风招供,她收了你两百两银子,趁赵伦醉酒之时,将他推下楼梯。另外掌柜也说过,她确实见过你给春风一样东西,你还要抵赖吗?”这位大人条理清晰,帮他扬名。 韩铭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反驳。这时,一辆马车突然停在店门口,引发了局部的骚乱。车帘撩起后,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莲步轻移,面色冷冽,极具威严。 进门后,她对着刚才说话的官员问道:“张大人,长安倒是不明白。本宫的夫君在自家店中吃饭,还需要花钱收买个小丫头去杀人?你是不是,太小瞧本宫了?” 第四十三章、这般女子 “吉州判官张明,拜见长安公主殿下。” 随着秦忆茹的身份被道破,店中、店外一干人等,纷纷下拜,“拜见公主殿下。” 此时,场中还站着的只剩下韩铭一人,这有些尴尬了。 “诸位免礼。”秦忆茹说完这句,走到他身边,神情关切,“夫君,可是被这些人吓到了?大夫说过,你的病随时可能反复,若有不适,定要如实告知小女。” 大红色的华服,厚重的头冠,姿色天然,说一句国色天香并不过分。在加上,眼神中丝毫不掩饰的关心,一般人很难招架得住。 韩铭自然也是一般人,心绪狠狠起伏了一阵。可是,他见过类似的眼神,非常清楚这背后的含义。 那是他还没毕业的时候,在一家县城医院实习。带他的师兄是妇产科的,他跟在身边去查房时见到的。 那是一家刚生下孙子的人家,孩子是剖腹产下的。家人见到师兄后,立刻围了上来,一个劲的问着自己的妻子、儿媳妇儿的身体情况,表现得很是关心。 可等师兄例行查看,表明情况一切正常后,他们的脸色就很不自然了。接着,他们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能不能尽快让产妇的母乳下来,用药也可以。 他们的声音不小,根本没有避过当事人,也不存在这方面的考虑。 韩铭至今还记得,产妇那虚弱的笑容,以及眼角的泪花。现在秦忆茹的眼神,和那些人诡异地重合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应该生气。毕竟,真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自恋到,以为对方是看上自己了。 “我没事,多谢公主关心。”韩铭客套了一句,挂上了专业的服务笑容。 秦忆茹心中一紧,随后嗔了他一眼,“夫君,又这般客气,可是小女有哪里做得不对?” 韩铭觉得有些心累,但对方是特意过来解围的,不管她是为了自己的店还是什么,下人家面子终归不好。 称呼这个问题很有讲究,公主不能叫,小茹这种涉及闺名的私密叫法,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来。 有了这些限制,经验不多的韩铭索性飙起了演技。他立刻换上真诚的笑容,说道:“娘子说得对,是为夫的错。” 作为一个文盲,就是这点不好,称呼自己的老婆只能在,‘娘子’,‘老婆’,‘婆娘’,‘孩子他娘’这些里面挑。 这个称呼一出,秦忆茹明显有点不适应,就算你要配合,也不用这么接地气吧?‘夫人’一词,不行吗? 又吃了一记白眼,韩铭面色坦然,反正他是不会尴尬的。 判官大人见他们旁若无人地调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公主殿下,就算韩铭是你选定的夫君,可店中之人并不知晓,这个身份做不得数的。” 秦忆茹微微颔首,转过身对跪在地上的说道:“说说吧,我夫君是怎么收买你们的,又是怎么吩咐你们去杀人的。春风,你先说。” 作为一名专业演员,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要有的。韩铭第一次,可以安心吃别人的瓜,感觉很不赖。 他从不远的地方搬过来一把椅子,“娘子,坐下审,可别累着了。” 见他这么贴心,秦忆茹也没有多想,很自然地就坐下了。可这明显带有歧义的话语,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韩铭站在一边,感觉这些人的脸都变了形,眼神还止不住地朝公主腹部去看,心中顿时想扇死自己。 “怎么,才发生的事就不记得了吗?”秦忆茹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举手投足之间,极具观赏性。 “那么,绿柳呢,你又是在何时、何地、何种状况下,看见我夫君给人财物的,有人可以为你佐证吗?” “嗯?” 秦忆茹这种气场,韩铭从来没见过。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显得她很像一个商人。礼数周到,也不以势压人,相处起来很平和。 原来,她是这般女子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跪在地上的人身形颤动,快要坚持不住了。 “除了绿柳、春风,其他人都起来吧。你们若是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这吉州城是本宫的封地,大可保你们安全。另外,有功之人,可以接替绿柳的位置。”秦忆茹恩威并施,压得这些人喘不过气来。 韩铭也是有点佩服,这种气质,怕是经过近皇室百年的沉淀,一代代累积下来的。他想了想,决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安心吃瓜。 眼见还是没人说话,秦忆茹耐不住了,刚要发作,旁边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娘子喝口茶,润润嗓子。” 见到韩铭这么狗腿的动作,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局外人了,你现在是杀人嫌犯好吗? 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韩铭笑着说道:“娘子,她们是过来做工的,还是你买下的?” “当然都是签了身契的,为何这么问?”秦忆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实话实说。 “哦,那就好办了。显然,不管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都知道一些事,只不过是受到某些威胁,或者利诱,不敢说出来罢了。也可能是看你好欺,不会用残忍的办法对待她们,所以她们有恃无恐。” 韩铭点出了其中的关键,接着说道:“娘子心地仁善,肯定做不出毒辣的事。这样,你把她们的身契给我,我去州衙状告她们以奴背主,强行解除双方契约,之后她们就不再是你的人了。” 秦忆茹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用,没了卖身契,不更没办法吗? 见对方投来疑惑的目光,韩铭看了一眼这些年纪不大的女孩,“娘子可知,强行解除契约的后果吗?她们这些人的家人,不能做工,不可以做买卖,卖身也只能签死契。而且,她们家的姻亲,全部不能科举!” 好毒! 事不关己的那些人,此刻都感觉,那个笑眯眯的韩解元好可怕。有这种结果,还不如打死她们,至少家里不会有什么影响。 在这不大的吉州城,随便两个人都有可能沾亲带故。一下子,十几家的姻亲不能参加科举,那人家还不得骂娘啊? 在大盛朝,卖身契分生死两种,生契可以在以后赎回,和某些特殊行业一样。死契,相当于出卖一切自身权益,属于无期限卖身。想要自由,就只能等主人开恩。 这条律法是针对生契的,为的就是保证买主的权益。因为生契的主人,对仆人不具备生杀大权。理论上,仆人只要有钱,随时都可以自赎。哪怕主人不答应,仆人也可以去官府告状。 现在韩铭拿出这么大一个杀招,就这几个没怎么见过人性险恶的女孩,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在他说完没多久,一个年纪刚过十岁的女孩子就忍不住了。她跪在地上,大声叫道:“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晌午,掌柜让我上完菜就别露面,还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住嘴。我把银子给您,求您千万不要去解契。” 有她带头,其他人也就兜不住了,矛头全部指向了这间店的掌柜。然而,地上的两人依旧闭口不言。 韩铭问清楚两人的生平经历后,低头思索。 秦忆茹说完她买下两人的原由,内心也是久久都不能平静。她叹了口气,说道:“你二人都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正好碰见了我,才有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谊。” “尤其是绿柳,若不是那天我恰巧经过你家,你怕是已经被……活不成了。你们做过什么,已经很明显了。我现在就想知道,我可曾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以至于你们如此对我?” 听到这些话,还跪着的两人终究是抬起了头。春风泪流满面,几次想要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愧疚地低下头。 绿柳的表情就丰富多了,先是厌恶、恶心,然后脸上带着一丝红晕、娇羞,最后则是狠戾。 她此时目露凶光,梗起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公主殿下?小姐,你还瞒得还真好。你对我们隐瞒,不过是看不起我们罢了。你是救了我,可我也为了赚了不少钱,也够还了吧?” “我是没想到,这个废物居然会是你选的夫君。那可真是,绝配啊。你以为你是什么公主,金枝玉叶,不过是个害人精罢了。你活一天,就有多少人会因你而死,我做错了吗?你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韩铭甩了甩手腕,拿过秦忆茹手上的茶杯,洗了洗。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背叛就是背叛,非要给自己找什么大义凛然的理由,你配吗?你边上的小妹妹,至少还知道羞耻二字。你没脸没皮也就算了,连脑子都没有,还好意思说别人不该活在世上。” 韩铭一脸不屑,“你不就是碰到一个身份高贵的公子哥,自以为对方是真心爱你,想要娶你为妻。然后,对方不经意对你说,公主不祥害死了很多人,连他们家也受到影响。所以,他才会来到这个地方,恰好又碰上了你。” “你觉得这是天意,上天在你经受苦难之后,特意恩赐给你一个良人。为了你的终身幸福,为了你的情郎能顺利归京,好早日娶你过门。因此,你时时把这个记在心中,今日之事做成了更是可以一箭双雕。” “既影响了店里的生意,也可以帮你的情郎出一口恶气。那么,我们来猜一猜,你的情郎是谁呢?家族与京都相关,对我有极大恶意。我是不是应该去翻一翻,今年的乡试榜单,看看第二名究竟是谁?” “蠢货!” 第四十四章、如此男儿 韩铭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最后狠狠骂了对方一句。 这时,一只纤纤玉手递了过来,“夫君辛苦,请喝茶。” 秦忆茹真是被惊到了,连自己的痛处被人戳破都没有反应,反而是淡定地给对方倒了一杯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果不是绿柳的脸色巨变,她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人居然可以凭借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能带出这么多东西,简直和说书一样。 这种能力让她佩服不已,大丈夫,当如是! 震惊过后,她心里很复杂,酸甜俱齐,咸苦自知。 原来,他是这样的男人吗? 不管他因为什么而发怒,还亲手打了人,这对秦忆茹来说,感觉很是特别。 韩铭则没想这么多,说了声谢谢就把茶喝完了。 他走上前,看着目瞪口呆的绿柳,语气没有丝毫温度,“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都不是君子。你所知道的关于读书人那一套,也不适合用在我身上。” “如果你还没有死心,可以问问陪赵伦一起过来吃饭的人。他们是不是,临时改道来这里吃饭的?而且,我敢保证,他们根本就没有预定厢房。因为这些人,都是你情郎的朋友,对吗?” 绿柳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头靠在地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过她没有因为这三言两语就动摇,“我就是看不惯你,不行吗?靠女人上位的废物。” “对,人家不靠女人,所以一向是隐居幕后看戏。” “对,人家不靠女人,所以平时定不会向你诉苦。” “对,人家不靠女人,所以能用朋友的命来构陷。” “和你说话,真是拉低我的智商。他要真在乎你,你也不会躺这了。”韩铭彻底烦了这种脑残,“放心吧,我一定送他去见你,免得黄泉路上孤单。” “做梦吧,你不过是蝼蚁而已。”绿柳一点也不害怕。 韩铭看都没看她,而是走到吉州判官面前,低声说道:“张大人,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们觉得,如此简单的把戏,都可以用来陷害我了?我不相信你们只有这点水平,你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看着对方瞳孔收缩,脸色微变,韩铭立即大声质问:“目标是谁?” 张明条件反射地看了秦忆茹一眼,随后又强行把目光扭了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可他被人死死盯着,如此明显的动作,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注意。 “哈!娘子,今天的笑话真多。一个签了契约的奴婢可以骂你,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州判也想害你。你的脾气到底是有多好,这样的人都不拉出去砍了吗?”韩铭现在是肆无忌惮,狂飙演技。 秦忆茹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可是很配合,“说得是,可我虽是公主,却没有处置当地官员的权利,他们自然不会怕我。” 韩铭一直在注意这位判官的表情,他发现对方,确实不怕秦忆茹这位封号公主。甚至,对方的眼底还透露出蔑视。 这到底是谁给的胆子呢? 张明不想在这里多待,对公主行礼,“公主殿下,此事经过已然清楚,现元凶已被擒获,下官这就告辞了。” 听到这话,秦忆茹下意识的看着韩铭,想看看他的意思。毕竟,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她并没有理由阻止。 韩铭走上前来,说了一句,“另一个可以带走,可这位当众辱骂公主的贱婢,是要留下的。” “韩铭,你区区举人功名,哪怕日后你真成为驸马,也不过是个散职都尉而已,并没有参与政事的权力。出现杀人命案,凶手理应由官府拘押,公主再尊贵,也无权干涉。”张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发现你们有些当官的,官位都是买来的吗?大盛律没读过?涉及宗室的案件该怎么处理不知道?还真是张口就来,为什么你这样的,都能当到一州判官之位呢?这得踩了多少枉死之人的尸骨啊?”韩铭一脸疑惑。 秦忆茹适时补充了一句,“张大人,乃是当朝左丞相高足,十年前进士及第,因恰好是吉州人士。所以,自请离京,为的就是造福乡里。” 听到她略带揶揄的话,韩铭心中震惊无比。这个女孩子,明显对政治方面的事很迟钝,根本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否则,面前的张大人,早就该尸骨无存了。 张明没想到,此人对律法如此熟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人肯定是不能落到对方手里的,要不麻烦就大了。 今天这事,他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是按着有利自己的方向去走。现在,倒是进退两难了。 想了很久,他才找到了一条折中之法,“公主殿下,死者赵伦,是新进举人,祖父是吏部左侍郎赵横峰大人。公主店中出了这样的事,加之治下不严,理应给个交代的,所以这人还是由下官带回去的好。” 这一回,秦忆茹没有再问韩铭的意见,点头同意了。 “多谢殿下体谅,下官告辞。”张明快速行礼,准备离开。 “大人,我无辜受累,就没有个说法?”韩铭问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今天三番五次被人下了面子,张明的脾气上来了,官威十足,“韩铭,你以何身份同本官说话?死者生前与你有口角,传讯问话于你理所应当,你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哪怕你背后有公主,在此事上也奈何不了本官。” “哦,我最近生病了,大人的话听不太懂。但大概的意思我知道了,大人慢走。”韩铭悠悠地开口,转头问秦忆茹,“娘子,你是不是有很多钱?” “还算有些钱财,很多算不上。” “那我想,吉州城每年的税收,你大概不会放心上的吧?” 秦忆茹略微歪了歪脑袋,“就几千两银子而已,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 得到想要的答案,韩铭笑了出来,还是那个熟悉的笑容。吃瓜的人,纷纷后退了一步,浑身发寒。 他先对秦忆茹行礼,“娘子,为夫又要妄为一番了,你可以记在我账上。我实在忍不了,这种能弄死就顺便弄死你,弄不死,你也只能有苦自己咽的事实。” 随后,韩铭上前两步,对着围观群众说道:“吉州城是长安公主的封地,你们每年交的税,一半上交朝廷,一半由公主自行打理。现在,公主将这项权力,已经交给我了。即日起,你们只要做到一件事,你们的那一半税,就不用交了。” 看热闹还能看出钱来? 这些人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而且他前面给人的印象太深了,凶残得紧。 但涉及到钱,还是每年都交的人头税,这可是关乎生计的大事,总会有人抱着希望。 一名年近六旬的大娘,躬着身子走到了最前面。她擦了擦自己的蒙眼,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我们要做什么,就可以不交钱。” “很简单,只要你们不和这位张大人打交道就行。我说的打交道,包括说话,做买卖,隔绝一切与他们家相关的事。最好,把他们家当做是鬼屋,所有和他们相关的人,都是鬼上身,这能做到吗?”韩铭阴气森森地说出了这番话。 就这要求?不是耍人玩吧? 围观群众的第一反应就是开玩笑,这条件也太简单了。对方是什么人,那可是吉州的二号人物。平时也不可能和他们有接触,自己就是想找上去都没门路。 现在只要和平常一样,就能省下一大笔税款,傻子才不同意呢。 听到韩铭又在作妖,张明很是不屑,“邪门歪道。枉读多年圣贤之言,也难怪会被何先生逐出师门。” “咦,张大人还没走?”韩铭表示惊讶,“我自然比不过大人的,可以昧着自己的良心,用虚无的信念麻痹自己。不管自己干了什么,都可以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实在的,若是立场不同,为了达到目的,无论做什么我都可以理解。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当了婊子还去立牌坊,显得自己多么正义,别人多么不堪。” “你?黄口小儿,安知社稷大事,不足与谋。”张明一甩衣袖,径直离开。 “我当然不懂大事,只是知道,一日是刽子手,那无论他们怎么洗,都去不掉那股子血腥味。不送了张大人,但愿你晚上能睡得着。” 张明身形顿了一下,之后挺直自己的腰杆,大步向前。 人群自发地空出一条道路,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没了热闹看,可聚集的人反而越来越多,都是冲着那一半的税额来的。 还是那位大娘先出声询问:“公子,您说的话作数吗?不是老婆子不信,只是这个要求做起来实在不难,等于白白送钱。我都快进土了,也从来没听过这事。” 韩铭让人拿了个凳子给大娘坐,然后才解释:“大娘,这个可不简单。我要的可是你们所有人都不可以和他们家有联系,只要有一人没做到,那该交的还是得交。” 看着沉默不语的大娘,他循循善诱,“大娘是不是觉得,那些做生意的、有钱的不会在乎这些?为了讨好当官的,他们肯定会带头反对,是吧?” 这回,不止大娘,所有人都点头了,这就是他们最担心的地方。真正在意这几个铜板的,只有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罢了。 “这个不必担心,只要他们不加入,你们就别去他们那里买东西就是了。当然,为了你们生活考虑,公主殿下会开设一间杂物铺,保证不多收一文钱,你们就可以买到你们生活所需。”韩铭此时抛出了杀手锏。 “你们回去之后,可以与相熟的店家聊聊,只要他们加入,杂物铺就不会售卖和他们一类的东西。如果不同意,那你们以后就到殿下这里买就是了,没多大差别。反倒你们不用跑多个地方,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 “最后再说一句,我会时时盯着张大人家的。只要年底之前做到了我想要的,那么今年的一半税就可以免了。哦,记得选一个人出来,把大家需要买的东西记下,我会一一安排。” 说完,韩铭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忆茹,想让她有所表示。 秦忆茹淡定起身,走到人群面前,“夫君说的,想必大家都清楚了。他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不必担心报复,有冤情我来做主。” 公主做了保证,众人纷纷行礼,随后比赛一样离去。 看着作鸟兽散的人群,韩铭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子,该回家了。” 第四十五章、真实目的 公主的车架自然不是普通人家可比,哪怕不想那么招摇,也是四匹马拉的。而且马车的减震不错,坐起来不算颠簸。 车厢内,秦忆茹一直盯着韩铭在看,仿佛要把面前的人烧一个窟窿。 “娘……小茹,怎么这般看我?”韩铭觉得有些毛毛的,连忙问了一句。 秦忆茹收回眼神,轻轻一笑,“夫君,这么快就换称呼了?” 韩铭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孩,微微晃神,只能无奈拱手,“不可入戏过深。” 听到这话,秦忆茹反应过来,低头不语。 过了许久,她问了一句,“行哥,关于绿柳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就是赌一把而已。她年少经历了那么不堪的事,刚才却笑得很甜。加上她腰间漏出了一角男子荷包,多半陷入了情事中。最可疑的是,她并不惊讶你的身份,还对你带有恨意,这就太反常了。没有人在后面唆使,是不可能的。”韩铭简单解释了一句。 秦忆茹右手托腮,又问道:“行哥,那你免税的做法,意欲何为?每年花几千两银子,并不能给对方带来致命伤害,这怎么看都不划算啊。” 甩掉脑中不健康的想法,韩铭稍稍靠近了一些,脸上带着神秘的笑,“你知道,如何让一个活人,等同于死人吗?就是,他人还活着,但大家都把他当作死人。” 秦忆茹想了想,有些懂了,可还是有点不明白,就凭这个能做到? 当官的都有自己的交际,平时的圈子根本不会涉及下面的百姓。若只是百姓这么做,怕是没什么用。 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深意,她就没有妄下断言,也怕伤害到对方的自尊。 “小茹是不是觉得,光老百姓这样,是没用的?”韩铭知道她在想什么,问了一句。 “嗯,张明好歹是吉州判官,想要巴结的人很多,他们才不会在意老百姓的看法。”秦忆茹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这时,韩铭坐直了身体,铿声说道:“你太小看百姓力量了,也不懂流言的威力。只要所有城中百姓疏远张明及其家人,那么时间一长,人们就会忘记疏远的理由。转头,他们会想,这是为什么?” 秦忆茹有些迷糊,问道:“不是我们让他们做的吗?他们因为不想交税,才会如此。” “不,不是的。心地善良的公主,看到封地百姓生活困苦,想免去他们的税收。为了名正言顺,特意想出了这个办法。以此来堵住外人的嘴,不让自己受到其他皇室成员的攻讦。”韩铭说得煞有其事。 “这……”秦忆茹惊呆了,感觉有些羞耻。 韩铭接了下去,“这叫造势。几天之后,派一人去热闹的小酒馆,无意中透露点内幕即可。接下来的事情,全凭老百姓自己想。用不了多久,他们会自发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为什么你会针对张明。” 这个操作一出,秦忆茹细细回忆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惊呼出声:“鬼?” “不错!”韩铭眼睛一亮,这个女孩好聪明。 这是心理暗示,那个看似不经意、不重要,甚至荒诞的理由。在某件事没有正确逻辑可解的时候,只要有心操纵,那么这就会成为唯一的答案。 秦忆茹身在皇家,见识自然不会少。她又在封地待了几年,太清楚老百姓对鬼神之说的态度了。一旦涉及到这方面,绝对是宁可信其有的。哪怕是那些当官的,也不能无视。 原来刀子埋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这个人的心也太黑了吧?这是直接想把人捅死,顺便让他的家人也遭殃? 她在心中默默叹息,有些不忍,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反驳。 “觉得这样很残忍,他的家人很无辜?”韩铭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这层幻想,“别傻了,在官场,谁的家人都不无辜。他们享受了张明带来的诸多利益,就应该承担和他一起覆灭的责任。” “为什么,你会千方百计地把弟弟送到临水村,不就是有人要害他吗?他才多大,他不无辜吗?如果你还是这种妇人之仁,早晚你弟弟会被你害死。就算你把所有的力量都引向自己,你死之后,他们就会放过你弟弟吗?” “为何要斩草除根?你能保证张家新生儿长大之后,不来找你报仇?你能让所有张家人觉得,你是被动反击从来没有过害人的心思?他们不来找你报仇的唯一理由,就是暂时还没那个能力,而不是不想。” 秦忆茹也恨极了自己这一点,道理她都懂,可有时候就是下不去手。 她咬了咬牙,“好,我以后尽量不这样了。” 听着这么没信心的话,韩铭都快笑出来了,“这些血腥肮脏之事,都可以记我的账,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好。” 前半句让秦忆茹很感动,可听到条件二字,就自发想起了洪都的挑粪工人,还有不知道将来下场如何的张明。她顿时觉得,这种心情,还是直接喂狗比较好。 摸了摸自己的臂膀,她忐忑地问了出来,“什么条件?” “你出钱我出力,合伙做买卖,盈余我拿四成。” “就是那个杂物铺?” 韩铭点头,“不错,另外酒坊我也有点想法,不过要等杂物铺开起来之后。” 秦忆茹很无语,这个人简直可怕。本以为他的目的是想报复,结果最后竟是为了做生意? 他脑子怎么长的,在这么点时间,就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还是他的内心,时时都想着这些事? “这个没问题,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张明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要是他去针对那些百姓,又如何?”秦忆茹虽然同意了这个条件,可还是有些担心。 “没用的,任何人都没有能力和民意对抗。皇帝、官员、百姓,按照某种规则组成一个国家。百姓虽然在最下面,可人数众多,也最为重要的部分。只要他们不承认,就是皇帝也会头痛。而且,他们遵守了法度,没有违背规则。”韩铭一点点地解释清楚。 “即便张明要动,我们也不是死人。官员每隔一段时间都是要经过考核的,光民心这一条,他就永远翻不了身。哪怕他的靠山权倾朝野,在考核上做文章,我们也有办法把这件事捅出来。” “或者他靠山太过强大,可以将他升迁或者调任。但只要不是受到贬谪,我们就可以把里面的情况告知他的对头,根本不用我们出手。利益动人心,更何况是这么大一块饼。” 这就像是老师教学生,韩铭把里面的道理掰碎了和她细讲,希望对方能够领悟。 哪怕是公主,可能经历了很多,却依旧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这种情形和他很像,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谢谢你,这些是我以前没想到的。”秦忆茹行了一礼,神情很是认真。 韩铭笑了笑,“不必如此,我们是合作关系,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再免费告诉你一个道理,如果对方没有对头。那么,我们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他树立一个。” 秦忆茹静静地消化着这番话,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教过她这些。 想到自己对韩铭的算计和利用,她心中有些自嘲。在对方心中,可能这就是小孩子的手段吧。 马车很快就到了小院,两人分别下车,随后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秦忆茹突然问了一句,“你觉得自己多久能赚到十万两?” 韩铭不知道她的想法,只能实话实说,“嗯,按我推算,不出变故的话,到明年六月,应该差不多够数了。” “只是够数?” “咳,可能会差点,每年税收的几千两,还得容我缓缓。”韩铭有些窘迫,厚颜提了这个要求。 秦忆茹轻笑出声:“好,那我就等着行哥的十万两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让韩铭一头雾水。不过这样看来对方也不是难缠之人,婚约还是很好解决的。 不是他嫌弃人家,从事实和观感上来说,如果他要成亲,公主是很不错的人选。 只是这段婚约来的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就定下了。这让他有些不舒服,骨子里的逆反基因作祟,不想就这么过去。 就是日后真看上人家了,也得自己主动追求不是? “公子。” 就在韩铭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有些耳熟的呼声从身后传来。 白舟在小菊的引领下,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小跑过来。 “白小哥,你怎么来了,我叔公他们还好吗?”韩铭看到熟人,心里也高兴起来。 小菊上前一步,回禀道:“韩公子,人我带到了,小菊告退。” “嗯,谢谢你,小菊姑娘。” 在她出去后,韩铭上下看了看,觉得这小子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他问道:“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干嘛这么看我?” 白舟很是兴奋,“公子,以后我就跟在你身边了,有事吩咐我就行。” 韩铭有些意外,随后就明白这肯定是叔公的安排,也就同意了,“也好,只不过我身边可不太平,你心里要有数。” “韩爷爷早就说过的,我都知道。我自小练武,有这种机会才好呢。” 听着这么孩子气的话,韩铭失笑,“日后,就全仰仗少侠了。” “好说。”白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激动不已,随即想起了正事,急忙开口,“公子,太爷爷说让你不急着回去,家里一切都好,猪也不用担心,他会照顾好的。” “只说了这个?” “还有一句话,说是公主现在可能有麻烦,她自己不好开口,让公子多帮着点。‘不然,我不好意思收那么贵重的礼。’”白舟很老实,连语气都模仿了。 韩铭听到了熟悉的味道,抬头看天,总有一种太伯公要卖他两次的感觉。 麻烦,什么麻烦? 第四十六章、送礼 从上次出门算起,韩铭已经两天没出这座小院了,也没再见到秦忆茹。 本来他还想就杂货铺的细节和对方谈谈,可现在连人都见不到。 见不到老板就没钱开工,没钱开工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不能赎身,不能赎身就没人权,没人权就见不到老板。 从逻辑上讲,好像没什么毛病。 第三天,韩铭直接叫住来送饭的小菊,“小菊姑娘,你们小姐这几天在忙些什么?我有点急事想见见她,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小菊纠结了好一会,在心里做了多次抉择,这才小声告诉他,“公子,我们小姐这几天都没时间睡觉的,您能不能帮帮她?几个县城的兰桂坊都出了问题,小姐天天脚不沾地到处跑,人都瘦了好多。” 兰桂坊?韩铭总算是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了,原来是在家里的时候秦忆茹说过。 三家分店加上前几天的总店连续出状况,摆明了就是有人搞事。如果仅仅因为商业竞争就用这种手段,事后还要面对一位封号公主的报复,这肯定是赔本买卖。 除非对方保证公主查不出来,或者是查出来也不怕。 第一种基本没可能,第二种也不合理。做了手脚,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暴露是早晚的。若是有连公主都不怕的靠山,大可不必在这等小事上做文章。 吉州又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也不出产什么特有的东西,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州罢了。治下也只有三个县,加起来三十万左右的人口,怎么看都不出彩。 若不是出于商业竞争,那就是有特殊目的了。 韩铭从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分析,秦忆茹的经商天赋比较高,兰桂坊的生意很好。现在兰桂坊出问题的话,短期的影响是钱和精力,长期的影响是店铺的信誉。 “小舟,你去茶馆打听一下,最近都有什么新鲜事。”韩铭给憋了几天的好动少年,一个放风的机会。 白舟放下碗就跑了出去,“放心吧公子,我很快就回来。” 对着不明所以的小菊,韩铭也交代一件事,“小菊姑娘,去给你家小姐传信,就说我又发病了,让她来见最后一面。” “呸呸呸,公子,哪有这么说自个的?真这样说,小姐回来了,会生气的。”小菊有些慌。 韩铭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捂住自己的头,手上的青筋暴起,直挺挺地栽倒在桌上。 “呀,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公子……”小菊彻底慌了神,撒腿就往外跑。 过了不久,楚大夫匆匆赶来,仔细诊断后松了口气。他拿出银针,对准韩铭后背上的穴位扎了进去。 “噗。”韩铭吐了口血,接着睁开双眼。 “公子,别乱动,马上就好。”楚大夫见人醒了,减慢了行针的速度。 小半个时辰过去,韩铭感觉胸口的郁气不再,浑身舒畅。 “多谢大夫。” 楚大夫擦了擦汗,“公子体内,似有精血逆行之兆。敢问公子,是否在习武?” 韩铭愣了楞,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是的,最近无事,就和小舟学了几招,想试试自己有没有天赋。您也知道,我文路已断,总要找个出路的。” 楚大夫:…… 你都是即将成为驸马的人了,还要什么出路?和你比起来,老夫岂不是在混日子? “公子,恕老夫直言,这武之一道,怕是也断了。安心跟着我家小姐,当个富家翁,岂不美哉?”楚大夫捋着胡子,诚心劝诫。 “您老说得对,是我着相了。”韩铭深表同意。 两人谈了一会,楚大夫就告辞了,让他赶紧躺床上休息一天。 韩铭坐在床上,试了试所练的功法,发现运气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极为顺畅。 修炼了多个循环,没见什么异常,舒了口气,“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赌赢了?” 临近中午,白舟率先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纸包。可他才进门,听到韩铭出事后,立马奔进屋。 “公子,都是我不好,不该和你瞎说的。要是你真出事,我怎么有脸去见韩爷爷啊。” 饶是韩铭这么厚脸皮的人,此刻也不禁烧得慌,又坑人家孩子了。他急忙安抚道:“小舟啊,不关你的事,我就是好奇,自己也想学下武艺。这回总算是弄明白了,以后还得靠你。” 白舟擦了擦眼泪,重重地点头,“公子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到你。” “好,我自然相信小舟的本事。对了,打听到了什么?外面好不好玩?”韩铭笑着说道。 “我可是做完事才去逛的。茶楼今天说得还是公子的故事,没有说别的。哦,这已经是公子的第十位新娘了。至于闲谈嘛,说得最多的就是皇帝的诞辰。”白舟把了解到的都说了出来。 “诞辰?是了,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这个时候动手。”韩铭总算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白舟报告完,就拖了个小凳,坐在床边看着他,死活都不让人下床。 没办法,韩铭这个‘病人’只能憋屈地望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对方聊着。 过了不久,一个浅绿色的身影蹿到床边,伸手摸摸了他的额头。 韩铭转过眼神,看着头上冒汗,眼睛青黑、风尘仆仆的小姑娘,露出一个微笑。 “还笑,好端端的学什么武功?你要做什么,我找人给你去做就是了。”秦忆茹心跳得很快,哪怕楚大夫说了人没事,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好好好,我以后再也不学了,就试试而已,怎么所有人都反对。”韩铭有些无奈,谎言戳穿那天,可怎么办呢? 秦忆茹帮他掖好被子,说道:“不打扰你休息了,我晚点再来。” 韩铭哪里会答应,好不容易才见到人,“等会,我已经没事了,实在无聊的紧。另外,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秦忆茹有气无力的,心弦放松后,感觉很是疲惫。 “关于你正在做的事,无论你跑多少天,都是白花时间,之后还会出现各种问题。”韩铭稍有不忍,准备长话短说。 “对手的目的,在于拖住你。让你没那个心思,也没精力去准备你父皇的寿诞。这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为什么你那么在乎那几家店,停掉一段时间不就行了?” 秦忆茹张着嘴,面带苦涩,“原来如此。前段时间我抽了大笔银子出来,现在欠着很多商贩的货款,要是不开张,那这些店就再也开不起来了。而且,我准备献给父皇的礼物,还差一些银子,必须从这里面来。” 听到是这个原因,韩铭想到了太伯公收下的那件东西,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他直接问道“你要买什么,还差多少钱?” “一颗黑色的珍珠,据说是产自汪洋之中的神兽。这个说法我自是不信,可那东西我见过,确实值二十万这个价。现在我手里只有十五万两,父皇的寿辰还有两个月,本来时间是够的。”秦忆茹叹了一口气。 “你往年都送什么?是不是都比较值钱?”韩铭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大概是套路被人摸到了。 “对,往年也差不多这个价。除了四家酒坊之外,包括田地,还有其他的买卖,我都花在这上面了。日常花销,基本靠州城的税。”秦忆茹解释得很清楚。 韩铭又中了一箭,立刻换了一个思路,“小茹,你的想法是错的。送礼讲究投其所好,你父皇富有四海,天下都是他的,再贵重的礼物只能显得你孝顺。他会很开心,但不会满意。” “你仔细想想,我要是送你三百两银子作礼物,你会很开心吗?你自己就很有钱,这三百两对你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并不能触动你。所以,你想要你父皇开心,又满意的话,不能只买贵的。” “那,我该送什么?”秦忆茹呆了好久,才讷讷问了一句。 “礼物是心意的表达,如果能送到对方的心坎上,那就是最好的。”韩铭很自信,拿出了多年的经验,“你父皇不缺钱不缺物,那么他缺的就一定在精神层面。精神无形,也可以说,你父皇想得到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 “纵观你父皇亲政以来的所作所为,如果他能得到百姓的祝福,知道自己是受人拥护的,那会如何?在朝堂之上,朝臣即使说了这个事实,在外人看来那都是溜须拍马。这与自己亲自收到,可是完全不同的。” 秦忆茹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房间走来走去,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从来没想到过这个。 看到她这个样子,韩铭让她冷静,“小茹,坐下说。我有一点想法,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现在开始还来得及。” “行哥,是什么?” 韩铭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道:“当官的都喜欢万民伞,因为这是一种认可和赞誉。皇帝呢,我们也能用类似的做法。比如,一个三口之家,他们家可以给皇帝送上三粒米,和几句祝福的话,作为生辰礼物。” “一个县有多少人家,整个吉州呢,如果每家按人头去算,你父皇可以吃上几年。以后,只要你父皇吃饭,都会想到这个。他会不会觉得满足?” “还有,你准备好相应的纸笔,写上祝福话语,每个村子一张,让所有人都按上手印,随米一起带过去。就凭你父皇在民间的声望,百姓肯定会积极响应的。这个礼物,你认为怎么样?” 秦忆茹又站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我替父皇谢谢你。” “行啦,你先休息一阵,再去做这个事。但记住,一定得悄悄地做。因为这件事不管谁去做,只要打出为皇帝祝寿的名头,都能成功。”韩铭提醒她。 “嗯,我明白的。明天开始,我依旧会到处奔波,并且还会推波助澜,把水搅得越浑越好。”秦忆茹神秘一笑。。 韩铭看着有些狡黠的小姑娘,觉得心里怪怪的。他赶紧找了个借口,“咳,我有些累了,其他的事明天说?” 秦忆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嗯,行哥你好生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她出去之后,一直当透明人的白舟上蹿下跳,嘴里不断说着,“公子,怎么会有你这么厉害的人呢?我真是服了,这个办法都能想到。” 韩铭没说什么,让少年自己出去玩了。他则是重新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秦忆茹回到自己屋里,小菊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一个劲地赞美。 让小姑娘去休息后,她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出来,心中暗暗叹息:“别说三百两了,就是一文钱,我估计都是开心的吧!” 第四十七章、月下对饮 一张石桌一壶酒,一轮明月一双人。几叠青绿几堆紫,几许清风几分情。 韩铭和秦忆茹两人白天都休息够了,晚上自然是没了困意。于是一拍即合,相邀赏月。 由于一天都没怎么动过,菜色就弄得清淡了些,桌上都是素菜和水果。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酒过三巡,韩铭拿起一个李子,询问了一句:“这个东西,莫非很少?” 秦忆茹看了一眼,随即点头,“这般颜色的不多,红色的倒是时时能吃到。” 基因突变? 看着手上的紫色李子,韩铭回忆了一下,好像现代的李子很多都是紫色的。农学方面他没了解过,只是中学课本上讲过,许多水果的培植方法都是通过嫁接。 这方面到底有没有搞头呢? 秦忆茹算是这个时代的顶级白富美,她都只能吃到寥寥几颗的紫色李子,要是能弄出来,应该可以赚大钱。 背负巨额债务,韩铭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赚快钱,然后把学堂修起来。 “行哥,你在想什么,此果有问题吗?”见他一直在发呆,秦忆茹轻声问了一句。 “哦,我在想怎样才能种出这个颜色的果子。” 秦忆茹有些惊讶,“此物不是上天赏赐的吗,人可以种出来?” 听到这话,韩铭笑了笑,“这种果子只是在长大的这段时间,发生了某种变化,只要找到其中的道理,自然可以种出来。就和农夫种地一样,除了靠天吃饭,施肥也可以丰产。” “话虽如此,可这很难吧?”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韩铭一阵汗颜。有句话说得没错,很多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 他索性豁去脸面了,“这个问题等下再说,小茹,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秦忆茹眼睛很亮,想也不想就掏出了一沓银票,“行哥,我身上就带了一千两,你先收着,明天我再送一万两过来。” 韩铭:…… 这就是富豪的气势吗,先给一千,明天再拿一万。 “不够吗?”秦忆茹皱了一下眉头,仔细盘算一番,继续开口,“嗯,店里还要留三万两应急,那我明天先拿十万,若还不够我再想办法。” 抚着自己的额头,韩铭顾不得震惊,连忙阻止,“我就想借个五百两盖房子而已,哪里要得了那么多,这一千两都多了。” 看着他把一半银票递了回来,秦忆茹没有接,而是很认真地说道:“行哥,这钱你自己留着吧,身为男子要有银子傍身,以后总归是有交际应酬的。若是碰到有趣的物什,也可以买下。” “盖房子是给太爷爷他们住吗?上次我提过了,可他们不许。你只管说地方和样式,我让人去操办。” 韩铭这回更是说不出话来,愣愣地把手收了回来。见她一本正经的表情,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有点懵,对方的这番话说得是很有道理,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村里的房子暂时不动,等养的猪多了,那时再盖也不迟,太伯公他们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了。我想让你找人先帮我盖间学堂,这个比较急。”韩铭抛开杂念,说了借钱的理由。 秦忆茹俏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最后试探性地开口,“行哥,你不是说开杂物铺的么?学堂……” 明白了对方的担忧,韩铭摆了摆手,“没事,我试过了,算学不会引发我的病症。” “那好,明天我让人先过来定下样式,定好就开工。据老人讲,下个月会有大雨,怕是不好办。”知道不会出事,秦忆茹就立马安排上了。 “多谢。这钱算我借你的,回头一起算。”韩铭自己都觉得说这样的话,算是自欺欺人。 “嗯,听行哥的。” 秦忆茹也没坚持,他说是借的那就是借的。 有了这一番交流,两人都不再那么客套,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韩铭不经意问了问她弟弟的情况,气氛瞬间就没那么和谐了。 “按祖制,小弟是明年出京,到吉州就藩的。我原打算请当朝太傅于大人居中调和,特批他下月离京。可想到你上次特意让人转告的话,我就没那么做了。”秦忆茹想到弟弟,叹息一声。 说起这个,韩铭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你这么做是对的。无论你认为他在朝中有什么危险,不到就藩的年纪,绝不可轻易让他离京。因为,他是皇长子。” 秦忆茹语气有一丝哀伤,“我并不想让小弟去争那个位置,只愿他能安稳长大。” “你要是一直抱着这想法,那你弟弟绝对到不了吉州。” “为何?” 韩铭给她倒了一杯酒,“无论你们姐弟怎么想,你弟弟是皇长子这个事实都是不变的。自古东宫之位以长、嫡为先,只要他还活着,就是其他皇位继承人最大的威胁。” “在天子脚下,对方有再多的手段,也不敢取他的性命。只能是用一些不痛不痒的方法,让他吃点苦头罢了。可一旦离京,那就不一样了,有些地方并不算太平,谁能保证不碰上意外?” 这些道理秦忆茹不是不知道,她觉得自己都考虑到了,护送的人也是军中精锐,难道这也会出问题? 而且,一个皇子远离京师,不就表明了自己没有争位的想法吗? 只不过想求一个平安,就这么难吗? 见到她有些钻牛角尖的意思,韩铭说道:“你的想法是好的,让你弟弟表明心迹,离开漩涡中心,安心做个闲散王爷。可你低估了人性,向来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你父皇今年刚满四十,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谁知道你们姐弟是不是以退为进,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等羽翼丰满之后,强势归京呢?这并不需要多久时间,十年足以,而那个时候,正是争夺太子之位的关键时期。以你弟弟的资历,至少有三成的朝臣会支持。” “再通过一些运作,取得部分军侯偏向的态度,你弟弟的优势立马就展现出来了。你觉得,对方会让这种局面出现吗?” 秦忆茹有很多话想说,可没有任何一句能反驳这些。她知道,韩铭刚才所说的话都是对的,任谁都不可以留着虎仔安然长大。 她也读过许多史书,清楚皇位竞争之中的残酷,所以她才会自请远离京师,为弟弟打好前站。 现在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这是何等的讽刺。 此时,她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的表情,觉得怎么样都跳不出命运的牢笼。 她母妃如此,她亦是如此,小弟将来也不能幸免。 一阵微风吹过,秦忆茹抱紧双臂,低头不语。十七年的人生,真的好没有意义,也真是好累。 韩铭没有再去说什么,这一关只能靠自己过去,外人帮的再多,也没有自己亲身体会来得深刻。 壶里的酒早就喝完了,两人就这么默默坐在石凳上,一个低头、一个望天。 许久之后,秦忆茹抬起头,心中空荡荡的。突然,她的眼睛泛起了光泽,轻声问道:“你,会帮我吗?” 看着对面的女孩,韩铭在心中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那我该怎么做,就算现在小弟可以不出京,可明年他就满十岁了。难道有一千军士护送,还会出问题吗?”秦忆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的智商貌似全加在了经商上面。 韩铭放慢语速,一条一条的给她分析,“第一,对方是一定会动手的。在路上、在吉州都有可能。第二,即便再严密的防范,也敌不过有心的算计。那一千人里面,你知道有多少个对方的人吗?” “若是对方出高价悬赏,护卫队中肯定会有心动之人。而要杀死一个人,方法万千,不一定要用刀。毒药、会引发病症的歹毒之物,甚至在饮食中下过量的虎狼之药都行。杀不死,毁掉你弟弟的身子,也能达到目的。” “涉及大位之争,用多么肮脏的手段都不奇怪。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保证对方不能在途中动手,忍也得忍到吉州地界。” 秦忆茹就像个好学生一般,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认真听着老师上课。遇到不明白的问题,果断求教,“可我们没有让对方忌惮的东西。” 她能问出这个问题,证明还是有效果的。韩铭有些欣慰,笑道:“没有就造,如果随行的护卫队,是你父皇的近卫呢?近卫的整体战力比不过边军,不适合大规模会战。可论单打独斗的能力和忠诚度,各军无出其右。” “造?近卫军只有五万人,非大事不出。想让他们护送,必须父皇御笔亲批,还要合乎规矩。”秦忆茹当然也想近卫军护送,可这基本不可能,朝臣就不会答应。 “谁说近卫军是专门护送你弟弟的?明明是,他们正在执行你父皇交办的差事,顺带捎上你弟弟而已。搭个车,没人会说什么吧?”韩铭笑得很柔和。 再次看到这个笑容,秦忆茹却觉得没那么可怕了,“吉州,算是中下之州,我想不出哪里能让近卫大动干戈。” 韩铭很满意,这女孩越来越上道了。他用满是诱惑的语气开口,“如果此地出现祥瑞呢,还是事关皇帝的那种,他们会来吗?” 秦忆茹被惊住了,心里清明一片,这的确是破局之法。 韩铭缓缓起身,与她告别,一边走一边说:“你在乎,皇权就高高在上。你不在乎,又何必畏之如虎呢?对了,你弟弟来之前,张明是要解决的,他就是对方的钉子。”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秦忆茹绞着手指,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谢谢你,夫君。” 第四十八章、紧锣密鼓 第二天,韩铭洗漱完,看着桌上的两副碗筷,却不见白舟,有些纳闷。 “行哥,是在找小舟吗?我让那孩子去做些事去了,他此时不在院里。” 转过头,韩铭看着声、行同步的女孩,失笑不已。她自己就是个小姑娘,怎么说起白舟是孩子的时候,如此自然呢? 秦忆茹在桌边坐下,面带疑惑地问道:“是我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第一次这么早看见你,有些不习惯。”韩铭随便找了个借口。 “哦?是小女的不是,以后我每日都过来陪行哥朝食,如何?”秦忆茹随口问了一句。 韩铭想了想,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就同意了。 秦忆茹松了口气,笑了笑,“行哥,这几日的饭菜,都是按我的口味预备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小菊说。” “我不挑,这已经很好了,吃饭吧。”韩铭觉得有些怪,对方身上的那种感觉已经不见了。为了避免自己多想,他岔开了话题。 房间安静了下来,吃饭期间,两人不再交谈。 一直以来,韩铭就养成了快速吃饭的习惯。这是职业因素带来的,现在一时之间也改不过来。 为了不让对方觉得尴尬,就没放下筷子。可能是过于无聊,或者是对方的吃相很好看,他鬼使神差地夹了一块糕点到对方碗里。 秦忆茹看着碗中多出来的东西,惊讶地抬头,随即对他甜甜一笑,“谢谢……行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韩铭立刻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不对劲,这种思想很危险。 吃完饭,秦忆茹擦了擦嘴,也开始喝茶。只不过,她的脸有点红。 “咳,小舟被你派出去干什么了?”韩铭开始没话找话。 说道这个,秦忆茹就来劲了,“行哥,你不是说张明是对方的钉子吗,我就按你的办法去做了。顺便找了几个相熟的姐妹,寻摸一个恰当的时机,在女子聚会中也宣扬一下。” 韩铭不禁刮目相看,“做得好,只要杂物铺开起来,老百姓享受到了实惠,就更加会避着张明一家了。” “嗯,地方我已经找好了,就是具体事项我不太清楚。你能说说,这该怎么弄吗?”谈到商业,秦忆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首先,地方一定要大,最好是两层楼,不过一层也没关系。”韩铭侃侃而谈,“店内不需要多余的桌椅板凳,只定做那种高大的货架,在屋内一字排开。” 接下来,他仔细讲述了各种超市、小卖部的经营方式,以及目前可能遇到的困难,和天然的优势。 秦忆茹不愧是商业天赋点满的选手,立刻举一反三。连怎么低价拿货,摊薄成本,开辟自己的收货渠道,大宗采购送货上门都提出来了。 另外,由于不用花钱在购买礼物上面,省下的钱财,可以在三家县城同时开店,第一时间打响品牌效应。 韩铭都快麻木了,觉得自己就是在班门弄斧。他只提出了一个理念,对方就把一系列的操作都安排上了。 起步阶段就搞这么大的动作,在现代肯定是不行的。超市肯定会受到排挤,也会有同行暗地里使坏。 可秦忆茹的身份,注定了只要她不违背律法,没人敢呲牙。 这里不是京都,就算有人看不惯,以‘与民争利’这一条,告她一状。等奏章到京都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商业讲究的就是速度,牌子都打响了,再要想干涉,就很难了。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受人诟病的地方,韩铭还是顺道提了一嘴。 没想到,秦忆茹丝毫不放在心上,“行哥,这个我考虑到了。我会找各个商铺的东家谈谈,他们的货物也可以放在杂货铺中售卖,只不过要按我们的价格来。” “如果嫌麻烦,就派个小二过来,带上小部分东西。客人有意购买,可以直接去他们的铺面拿货,或者他们再送过来。你看,这样可以吗?” 韩铭:“……” 他是彻底服气了,人家连专柜的概念都有了。原本只想开个超市,可对方却直接一步到位,要开四家连锁商场。 这难道就是实力决定眼界吗? 此时,韩铭真觉得自己的格局太小了。这个意气风发的女孩,今天就好好给他上了一课。 他不能再局限于以前的思维模式,相对而言,这里更讲究特权。比起法制健全的现代社会,大盛的丛林法则更为明显。 看着跃跃欲试的秦忆茹,韩铭知道了双方的差距。如果把两人摆在相同的条件,他肯定是比不过对方的。 如果不是他在现代接收的信息过多,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可能真活不过第一集。 “嗯,你比我想得远。这样,昨晚的话不作数。我什么都没能帮上,只开了个头,就拿一成吧。”收起纷乱的心绪,韩铭提出了新的分配方案,他也确实没那个脸。 秦忆茹听到这话,沉默了好久。从商业角度上说,对方要的四成是合理的,没有引子,怎么会有下面的事情呢? 可她有自己的私心,韩铭分的越少,赚钱的速度就越慢,那十万两…… 看到桌边的人有些低落,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行哥,商人注重的是信誉,岂能出尔反尔。更何况,没有你说的这些,我也不可能想到这个办法。你拿四成,很合理。” 秦忆茹彻底想开了,等这十万两还了,再来十万两就是了。时间还长着呢,不怕没有机会。 韩铭真是有点挫败,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受此打击,他彻底认清了自己:他就是个见的世面、知道的道理、了解到的信息,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一些的普通人而已。 小姑娘今天可以在商业上教他做人,明天就会有人在别的方面碾压他。 他从来都不是独一无二的,想要好好活着,必须发挥自己的长处,避免跳坑。 比如……想了好久,韩铭也没比如出个什么东西。除了阴暗面和数学,他好像也没什么特长啊! 这还真是一个既残忍、又现实的事实。 看到他一直都没说话,秦忆茹有些担心,“行哥,不必多想。你帮了我那么多,你不答应这个,我可没脸你做人了。” 韩铭抹了把脸,轻笑道:“如此,那就多谢秦老板了!” 见他这样,秦忆茹也笑了,“好说!” 谈完事情,时间已经是巳时了。秦忆茹没有多待,匆忙地出门。她时刻记着,自己还是个救火队长,必须来回奔波。 “这演戏,都要演魔怔了。”韩铭一语双关,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摇头失笑。 房间就剩他一个人后,想到今天工匠就会过来,开始在白纸上画草图。 由于不曾掌握画技这门高雅的艺术,他在纸上的东西,更符合抽象派的审美。 圆圈代表池塘,小点代表鹅卵石小道,一竖代表树木,正方形上面加个三角就是凉亭,两横代表围墙。 主建筑更是简单到令人无语,就一个大方框,深得化繁为简的精髓。 好在这次来的工匠都是老师傅了,韩铭说一个概念,对方立刻就能明白,还能提出不同的意见。 修修改改之后,双方都很满意。他可以安心准备下一步的事,工匠们则是开心自己又接了个大单。 尘埃落定之后,韩铭切实体会到了‘术业有专攻这句话’的深意。他还是别想其他的事了,以后安心做个教书匠吧。 来到自己擅长的方面,他总算可以找回点自信了。虽然他这也是摘前人的桃子,可至少是真正喜欢的。 想要在封建时期普及现代数学,这不是短时间就能见效的,甚至到死都可能教不到微积分上面。 因为无论在哪个时代,生存永远是第一需求。破解未知,虽然可以让人心情愉悦,是一种精神享受。可要是温饱都不能满足,这就有点扯了。 只有解决了生存的需求之后,人们才会主动寻找下一层次的追求。而想要达到这个条件,非常困难。 说来说去,还是要回到生产力上面。 整个社会生产力不提高,生产资料不完善,普通民众的生活水平永远也上不去。 老百姓就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养活自己,对于和填饱肚子无关的事物,他们根本不会关心。 韩铭想要大众认可,并且主动送孩子来上学,他就必须得让人看到希望。 要么学成之后,孩子有个不错的前程。要么,他们生活水平稍微提高了一点,有能力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同他们一般,一辈子都是个睁眼瞎。 第一个短期内是很好解决的,哪怕只有现代小学毕业的数学水平,当个小店的账房轻而易举。 可是在毕业生多了以后,这种情况就不适用了,而且会越来越糟。学生之间的竞争,也会越来越激烈,甚至可能同门相残。 这是韩铭不愿意见到的,虽然他自己幸运地找了份好工作,可他还是见过太多失落的大学生了。 这不是简单的他们不努力的问题,其中有着多方因素存在。最明了的道理,坑就只有那么多,只要不是一百分,一定会有大部分人被一百分的淘汰。 这种情况不可避免,但是可以改善。毕竟,他的学生不可能有那么多。 他自己改进不了生产资料,不代表专业的人才不行。 想到这里,韩铭重新开始画画,不断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贫瘠的知识,试图寻找一条可行的路。 第四十九章、好戏连台 金秋十月,本该是收获的季节。 然而,连日来的大雨,时不时就汇聚在一起的乌云,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尤其是等着收获这季粮食,想改善一下生活的百姓,更是心中愁苦。 好在官府对这样的天气早有准备,并提前做了安民措施,这才没有出现大的骚乱。此外,官方在大雨来临之前就张贴告示,禁止商贩趁机抬高米价。 而做出这个建议的,正是来州城快一个月的韩铭。 他深居简出,露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人前。加上恶劣的天气影响,众人逐渐将他淡忘。 吉州的头条大事,每天更新,却几乎都和水有关。 江边的堤岸上,已经派专人驻扎,时刻警戒。传讯用的烽火,更是有县衙两名衙役轮班看守,保证不被大雨淋湿,可以及时点燃。 城中,秦忆茹的四家商场悄无声息地开张了。前几天反响平平,可大雨一到,立即爆满。 天气不好,卖菜的也进不了城,城里人就没得菜吃。没办法,在家里的咸菜都已经吃光后,他们开始上街碰运气。 却没想到,四处都能看见一些人,提着菜篮子就往一个地方猛跑,蓑衣、雨伞都不带的。 见到这种怪异的现象,他们自然要去探个究竟。可等这些人到地方一看,什么都顾不上了,撒开腿就往前挤。 天呐,他们看到了什么,那可是脆生生的萝卜,不是腌的。也不管人有多少,立刻在门口排起队来。就算买不到萝卜,捡几根萝卜缨子也好啊。 虽然这些萝卜一看就知道出土几天了,但现在这种情况谁还敢挑,有的吃就不错了。 等这些进入店中一看,那才真是刷新了三观。这个时候居然还有白瓜、韭菜、葑菜卖,仔细数了数,这里面的菜色怕是在十种以上。 特殊时期还能卖这些,体现的是强大的实力,这家店的东家很不一般。 有了这种认知,人们的热情慢慢消退。难得,意味着价钱高。 不过,等他们从店里出来以后,纷纷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好些人把菜抱在怀里,出了店门后,不紧不慢地对着门口磕头,接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 不明情况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会觉得这些人疯了。又哭又笑,搂着几根大萝卜,光着膀子用衣服兜着一茬子豆芽、白瓜,身上就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没人能体会他们那种,从喜悦到平静再到狂喜,这种过山车一般的心情。 这种时候,还能买到平价菜,代表着什么,他们心里一清二楚。虽然是按家里的人数限购的,但每天都可以来。 所以,他们才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激,丝毫不在乎地上的泥水。因为除了这个,他们也做不了别的。 人都是知恩的,越是困难时期,越是如此。 这样的情形,在各个县城连续上演着,把长安公主的名声,直接推到了顶峰。 老百姓纷纷在心里感慨,不愧是皇上他老人家的女儿,都是把他们当人看的。 他们是有很多东西都不懂,但谁对自己好还能分不清吗? 经过这一波发酵之后,关于公主特意针对某个官员的流言,四散而起。然而没有出现什么风浪,就是在乡下说一句公主的坏话,你都会被村民按到土里锤。 无他,没有公主收购他们的菜,碰上这么大的雨,菜只能在地里烂掉,或者在家里烂掉。瓜果半年粮,这些菜就是穷人的命根子。而且,这是个长期的买卖,一直可以卖,价格按照市价变化,绝不会压价。 这等与给那些没能力、不敢进城、偏远地方的百姓,带来了很大一部分收入。农民有什么?除了地里的东西,想要增加额外的收入,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公主给了他们一个活命之路,只要隔一段时间把菜摘好放在家里,等人上门就可以了,钱还是现结。 就这,你还说公主是个不祥之人,心地不好? 来来来,让爷爷给你几下,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心肠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说公主的不是,那就是找死。 从商业角度来说,秦忆茹现在是全州百姓的老板。作为员工,自然不愿意看到,别人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柔弱的东家。 人公主还是个姑娘家好不好,刨你家祖坟了,你要这么说她? 于是,众多支持者开始自发寻找这里面的真相,最后矛头直指一个人,张明。 与此同时,据匿名的知情人士透露,这个吉州的判官大人很邪乎。好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被怨鬼缠身呢,都引到家里去了。 这人还说,公主早就知道这一点。为了大家好,她才以免税的法子,让人不要接触张明和他家人的。 这个言论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没多久时间,整个吉州都传遍了。 另外,还有旁证。在公主宣布免税决定的第四天,一名公主府的小厮,不慎喝醉了酒,抱怨世道不公。 他说公主是为了减少百姓的负担,自己不想收税,可又怕别人说三道四,才用这个法子的。此法妙就妙在可以不收税的同时,又能让百姓远离那危险的源头,真是一举两得。 这么好的公主,京都还天天有人拿着人家的生辰说事,说什么此女不详。不就是中元节生的吗,不就是能提前知道某些危险吗,从来也没害过人好不好,多少人得过公主的恩惠? 小厮说得是声泪俱下,当时就震惊了酒馆诸多客人。可小厮死活不肯透露是什么危险,人们才没想起来。 现在内幕一出,大家就全明白了。感情是这么回事啊,难怪那小厮哭得那么惨了。 可不是吗?人家公主也不想那天出生啊,心肠如此之好,怎么就被扣了这么一个帽子?京都的那些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整天神神道道的。 在商场的二楼,韩铭透过窗口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笑着对白舟说道:“小舟,看不出来,你还有演戏的天分。” 过了这么长时间,白舟活泼了很多,“那是,我以前在家,经常溜出去看戏的。看见戏台上演的那些侠客,都羡慕死了。那时就梦想着,要是我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哦,那真是我拖累白少侠了。害得一代江湖大侠,整天做些搬菜之类的小事,韩铭给白少侠赔罪。”韩铭一本正经地拜了拜。 白舟已经摸清他的脾气了,也不避开,笑嘻嘻地说道:“还真别说,我真有可能成为大侠的。不过,我感觉还是跟在公子身边舒服,虽然做的都是些小事,可我心里头每天都是热乎的。” “看着这些人,我就想起了爷爷。虽然他很严厉,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也会低声下气,给人端茶递水,就为了给我找个前程什么的。想起来,我就觉得难受。” 韩铭很是感慨,这个不大的少年,已经成长了很多。 过了一会,做完事的白舟又说了一句,“公子,虽然你的某些做法我不理解。可是,你和公主能以这么低的价钱卖菜,我就觉得没跟错人。虽然你们不是大侠,可做事的,我觉得还是能当得起这个名头的。” “是吗?那真是谢谢白少侠的夸奖了。”秦忆茹轻笑一声,从门外进来。 白舟见到公主还是放不开,心里有着比较强的尊卑观念。他行了个礼,挠了挠头,“本来就没错啊,大侠都是锄强扶弱的。我觉得,你们现在就是。” 秦忆茹捂着嘴笑了,心情很好,“还请白少侠担起监督之责,日后时时指正。” 见白舟一脸汗,她对小菊说道:“小菊,带小舟去歇歇,吃点东西。” “是,小姐。”小菊应完,冲白舟点头,“白粥,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白粥,跟我去吃吧。” 白舟一听这个,打了个招呼就跑出去了。他拿小菊当自家妹子看,根本不在意她的玩笑。 屋里只剩两人后,气氛反而沉淀下来了,没有一开始那么轻松。 秦忆茹心情很复杂,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名声会如此响亮。 最重要的是,从出生开始就伴随而来的那个称呼,在此刻竟有淡化的趋势。 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人带来的,她不知道如何去感谢。 而韩铭则是在想菜的事,照这个样子,库存很快就不够了,地窖都空了不少。 两人相距不远,各自想着心事,目光无神地看着楼下。 “行哥,这一段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谢谢你。以前我不理解父皇,现在我有些懂了,原来得到百姓的爱戴,就是这种感觉吗?”秦忆茹嘴角弯了弯,很开心。 韩铭回过神,看了看眼中都带笑的秦忆茹。觉得这时候的她,就像一只吃到美味的猫咪,让人有抱起来的冲动。 压下心中的杂念,他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帮助别人本身就会给自己带来快乐。更何况,这也是属于你的一部分责任。你父皇是天下之主,受万人敬仰,同时也有责任让百姓过得好一些。” “权力和责任,是百姓同时附加给你们秦家的,它们不可分割。我不了解你父皇,但从他的生平来看,无论在什么时候,后人都会评价他为一个好皇帝。” “好皇帝是对国家和百姓而言的,所以他也有可能不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这并不冲突。” 秦忆茹低头思考了很久,才重新露出笑颜,“谢谢,我知道以后怎么面对父皇了。我也会继续努力的,担起我自己的责任。” 如同一位从来没有感情经历的情感博主一样,教人恋爱头头是道,可轮到自己就抓瞎。 韩铭现在就是如此,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的责任,又是什么呢?” 第五十章、分洪 直至十一月中旬,隔几天就下一场的大雨,总算是过去了,太阳也不再旷工,露出久违的身影。 可官府的反应却没有那么轻松,反而是进入戒严的状态。并通知沿河百姓提前打包好家中财物,以免大水来临之际,有人舍命不舍财。 虽然雨停了,可江水还是一天高过一天。这说明,上游的情况很不乐观,灾难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泄洪地按照韩铭的要求,没有封口。因此,尽管下了多日的雨,巨大的山谷中并没有积蓄多少水。这对吉州的百姓来说,算是个很好的消息。 而泰和县的情形算是一般,虽然水系不多,可选得那处泄洪地,把连日来的水汇聚到了一起。现在只能以人力,再行分流。 经过几天的暴晒,陆地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可水位却是到了临界点了。 韩铭坐在马车上,同秦忆茹一起,赶往河堤处。 今天是选定好泄洪的日子,作为提出这个重大决策的人,他是必须到场的。 若是这其中出了什么意外,那估计人就凉了。 秦忆茹坐立不安,时不时撩起窗帘又放下,紧张和害怕都写在脸上。 韩铭笑了笑,“不必紧张,没事的。” “若是……你不出这个头就好了。”秦忆茹的声音很低,说得很没底气。她觉得自己这么想很不应该,如果没有这个办法,大水真来了,那就会有很多百姓遭殃。 “韩氏一族就在江边,大水来了都跑不了,我这也是为了自己,不用想那么多。”韩铭轻柔地安慰了一句。 “嗯。” 秦忆茹在内心暗暗祈祷,期待上天保佑。 摇摇晃晃了一个时辰,马车来到堤岸下方。而此时的堤岸上,密密麻麻全是人。除了穿着各式官服的官员,还有一众看热闹的百姓。 韩铭不知道该欣慰百姓对自己的信任,还是该无语这种不怕危险的吃瓜行为。 白舟从堤上跑了下来,“公子,都按你的吩咐弄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辛苦了,你先歇会吧,这里应该不会有事。”韩铭看着满头大汗的少年,让他不用紧张自己。 “那哪行,我要时刻跟着公子身边的。”白舟认死理,倔强地站在一边。 韩铭笑了笑,也就随他了。 在场的官员很多,吉州有头面的人物都出现了。一号人物沈知州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地往一个棚子那边张望。 那是一个类型军帐的帐篷,韩铭觉察到里面有不少人。结合知州的表现,猜想里面估计有大人物。 和在场官员行礼、打过招呼后,他来到知州身边,问道:“大人,是否现在开始?” 知州一脸凝重,语气很严肃,“慎行,成败在此一举,切不可疏忽大意。” “是,韩铭定当小心谨慎。” 听到这话,知州深吸了一口气,冲不远处的两名军士叫道:“点烽火。” 两名军士接到命令,立刻扒开厚布。一人拿着火把,一人跑开几步,冲远方呐喊,“点烽火。” 烽火点燃之后,浓烟瞬间直冲天空。下一个地点看见此种情况,也立刻将烽火点燃。河堤之上,有序升起黑烟,一个接一个传递到远方。 韩铭对白舟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立刻冲一旁的人群招手。 “嘿吼、嘿吼。”嘹亮又富有节奏的号子声响起,几十个人抬着一个弯行巨物,缓缓走来。 这是韩铭在大雨来临之际想到的,利用虹吸原理,安全泄洪。决堤还是太冒险,一旦口子开的不对,立刻就是大水过境。 他在有了这个概念之后,立刻找到了沈知州,用草管说明原理。知州当时就亲自赶赴洪都面见知府,建议全部泄洪地都用这个方法。 得到首肯,韩铭同这个时代的顶尖工匠交流,利用‘灌钢’之法,铸造巨大模具,这才弄出了这么大的钢铁管子。 由于不懂铸造技艺,他只提供了个样式,没有插手。怕这时代的钢太脆,在管子铸好之后,先在表面涂了一层灰浆。然后有用布包裹,最后在布上面一圈圈地饶了绳子。 就这样,近三丈长,直径一尺多,鱼钩形状的大铁管,显得很是臃肿。 等铁管被抬到江边,白舟让人把管子翻了过来,开始往里面倒水。 装满水后,将两边的口子封闭起来。之后,再次将铁管翻转,一头伸入江水之中,一头搭在河堤侧沿,管口向下。 做完这些,抬铁管的百姓,都蹲在管子两边,手放在上面固定。这一处弄完,接着弄另外两处。每个泄洪地点,都有三根大铁管。 白舟以手势回应,准备工作就绪。 韩铭点头,静静等着时间。按照约定,吉州先行点起烽火,过一个时辰之后,正式开始。 所有人心里都没底,默默地看着很不平静的江面。沈知州更是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不断走来走去。 他这一次就是在进行一场豪赌,如果事成,从此平步青云。至少致仕之前,一个通判的位置是跑不了的。运气好些,知府之位也不是不能想。 虽说,他认为自己不算贪恋权位,可有这种机会摆在眼前,心里还是激动不已。 知州,在现代相当于地级市市长兼书记,知府相当于高官兼省高官。到了知府一级,就算是封疆大吏了。再往上,则可以进入政治权力中心。 一般而言,知州升知府是最难的,这从大盛官服的颜色就能看出来。 知府的品秩是四品,暗红色官服。其下的知州是青绿色,再往下色调大体一致,只不过是深浅和样式的区别。 颜色越红、越亮,官位越大,这是民间流传的常识。 若是不成功,那不用说,革职查办少不了的。光是浪费这么多铁,就够喝一壶了。 宽大的江岸,除了大风之外,鸦雀无声。堤下的马车之中,秦忆茹仰起脖子,死死盯着那道身影,手上的丝帕都变形了。 “哐!”巨大的铜锣声响起,将所有的思绪拉了回来。 “开闸。”韩铭很镇定,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白舟立刻奔到江边,先解下水中的木板,之后来到了另一头。他虔诚地祈祷了一句,之后快速拉开板子。 “哗”的一声,水顺着管道喷涌而出,一直往下流去。 围观的人眼睛一直盯着水管,怎么水就流不尽呢,也没装多少水啊? “邪门了,怎么还在流啊?” “闭嘴,不一直流,怎么把河水弄下去。” “别吵了,当心吃板子。” 见到这个方法可行,韩铭微微松了口气,让人把另外两处也打开了。 他上学的知识,除了和职业相关的,都忘得差不多了。能想起虹吸原理,这还是因为生活中随处可见。 担心这个方法不奏效,他还提前收购了许多猪尿泡,缝了一个大大的气囊。如果不能出水,还可以人为吸出来。反正只要有着高低落差,这个原理应该是奏效的。 管子持续出水一盏茶的时间后,知州就知道这波稳了,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他笑脸盈盈地走上前,拍了拍韩铭的肩膀,“慎行,天纵之才啊。” 韩铭摇头笑道,“大人,这个法子前人早就发现了,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知州不以为然,“何必自谦,就算是前人之法,然用于解万民之危,惟慎行一人也。” “嗤,奇淫技巧。” 要说谁不希望这次分洪成功,就只有张明一人了。近两个月时间,他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社会性死亡’。 原本他对这种利用百姓,来疏远自己的方法不屑一顾。实事求是,他平时也接触不到这些人,对他根本就没影响。 可事情的走向,一天一个样。到现在,他的直系下属,都不愿意和他在一个房间多待一刻。平时见面恭敬得很,客气得都让人没办法发火。 除了公事,同僚也没有一个人找他说话。哪怕是公事,也是寥寥几句,交代完就走,深怕被自己缠上。 回到家,那种冷冷清清的氛围,更是让他窒息。除了几个家生仆人,其他所有人都解了契约。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钱。 身为从五品中层官吏,吉州手握实权的二号人物,穿个衣服还要自己来干,这日子真是憋屈。 最让张明受不了的是,自己的母亲、妻妾看他的眼光都不对,带着一丝埋怨,连孩子都不让靠近。 就这样,连续睡了半个月书房的张判官,就等着韩铭今天失败,好看笑话呢。 可现在,知州大人春风得意,想也不用想,过不了多久又要高升了。 韩铭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面带惶恐之色,行了一个大礼,“张大人恕罪,草民眼拙,这才看见大人,实在是失礼,请大人不要见怪。” “你?”张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对方眼中的戏谑气得头顶冒烟。 沈知州咳嗽了一声,连忙看向远处,就怕自己笑出声来。这个韩铭确实是个人才,两个月来可是好戏连台,让人目不暇接。 看看,这张大人都被弄成什么样子了,现在还来这一出,实在是太损了。 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知州和蔼地说道:“慎行啊,虽说你不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可却是身负大才。就此退隐,实为可惜。不如,在我身边行走,如何?” 韩铭呆了一下,随后拱手,“大人恕罪,韩铭家风甚严,怕是要辜负大人一番美意了。” 家风?沈知州一头问号,怎么会用这个理由拒绝自己,还有不希望后辈出息的人家? 他想再劝一句,只见对方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身后。 这时,一道有点寒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大人,本宫的夫君就不劳您操心了,本宫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