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芬是个清秀的女孩,第一次看见她,除了瘦就是感觉她很白,没有血色那种白。她妈妈也是个瘦瘦的中年女人,靠在街上一间窄长的铺面里给人理发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来理发的都是逢三六九周边或者山上赶(集)场来的农民居多,块儿八毛的,理个光头或者推个短平头,没啥技术含量。阿芬经常在店里给顾客洗头。平时不赶场不忙时,就会拿个袋子去田头地边,挖则耳根,经常看见她家吃的菜都是咸菜拌则耳根(酱油醋都舍不得放)放点干辣椒面。 阿芬的妈妈第一个丈夫死于灾荒年,住在街上有商品粮的,每家分了五斤干玉米粒,丈夫拿回家就炒熟了吃,吃得口渴了喝水,结果被涨死了,那可是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啊,阿芬的妈妈那时候才结婚不久、还没孩子,但一个女人实在没活路,埋葬了丈夫,有好心人就给她说了个农村男人,顾不得肚子饿,阿芬的妈妈就这么去了。 落实政策,返乡回城,阿芬的妈妈再回来街上的时候,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大儿子已经结婚了,二女儿十三岁就被人贩子拐走了,阿芬十三四岁,阿芬的弟弟也十岁了。但是落实户口,街道只给阿芬妈妈一个人落实了,也就是说,在那个还要粮票的时候,阿芬家只有她妈妈一个人的口粮粗细二十多斤。 好在阿芬妈妈以前隶属街道供销社,但现在供销社也没有那么多岗位安排,最后供销社把街道一处小门面一分为二,解决了两家需要安置工作人员的问题,算是一次性解决了。 好在阿芬妈妈以前也是理发的,多少算个手艺,于是一家人把半边门面上面架了木板,算是搭了个全家栖身的地方,下面就买了两块没框的镜片,四面钉了钉子固定,弄了两把旧椅子,一个面盆,上面固定个铁皮桶接一根塑料管用来给顾客冲淋洗头。最里面蜂窝煤炉子上一把老壶烧热水,时不时朝铁皮桶里添加。 就这样,阿芬和弟弟就跟着父母算是在街上有了个容身之处。 阿芬的大哥已经结婚了,大嫂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三岁多了,女儿还在怀里抱着,夫妻俩也跟着阿芬母亲一起到了街上租了个房子住,每天都挤在阿芬妈妈那里去吃饭,吃完饭碗一推就走。 阿芬妈妈老牛拖破车一样,靠着给人剃头理发混一家上下老小八九口人吃喝,干瘦干瘦的,脸上除了皱纹就是褶子,就这样过着日子。 阿芬十七岁那年,常在一起邻居家一女孩她三姐,有次回娘家,看见阿芬,觉得这姑娘文静,给她介绍了个人家,借带阿芬去玩的由头,介绍俩人见了面,没想到,阿芬和那小伙子看对眼了。小伙子父亲有工作,家里还有个妹妹在读书。母亲家庭主妇,小伙子自己也在厂里工作了,全家吃商品粮。 阿芬很中意,回家和父母说了,父母也很高兴。期间阿芬得空去小伙子家走动,小伙子带她去公园玩,阿芬从小生长在农村,跟随母亲回到现在住的小镇上,每天除了帮顾客洗头,就是帮着家里洗衣服洗顾客用的秃了毛的毛巾,再就是去挖则耳根,第一次到公园玩,而且是和自己中意的人一起,别提多开心。 这样过了三个月左右,一天下午,大嫂抱着闺女领着儿子风掣电闪的冲进理发店,进门就把儿子一把推到婆婆跟前,把闺女朝顾客理发坐的那把空椅子上一撂(那种有靠背两边有扶手的老式椅)直接就奔上阁楼扑倒床上大哭起来,正好那时店里没生意,阿芬妈妈看媳妇这阵式,懵了,抬头看着头顶木板愣愣地,听到楼上突然哭嚎声,才反应过来,急忙指着椅子里的孙女对阿芬打手势,让阿芬看着小孙女别掉地上,自己急急忙忙上楼去看媳妇闹的哪一出。 阿芬手忙脚乱地抱起小侄女,不知所措的望望店门外,又望望头顶上方的木板,心里七上八下胡乱猜大嫂是咋回事。 天渐渐灰色,街上有的铺面已经关了,昏暗的路灯不知啥时候已经影晃晃的了,侄女估计是饿了,哇哇哭起来了阿芬才从下意识摇晃中愣怔回神,这才看到弟弟早已放学,站在蜂窝煤炉子面前,黑乎乎的锑锅里在烧水。 “弟,你去楼上看看妈和大嫂她们,小娥饿得哭,剩得有点冷饭,喊她们下来煮面条当菜吃吧” 大嫂下来一把把女儿抱在怀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阿芬妈妈走在狭窄的梯子半中腰就坐在梯板上,木然地也直愣神,都不说话。 阿芬和弟弟大气也不敢出,悄莫声地煮了小半盆面条,正在热剩饭,阿芬爸爸也回来了。 阿芬爸爸在外面帮人打小工,时有时无的,有人喊就去做几天。 嫂子看着端上两个板凳凑一起的饭桌上的面条和热好的剩饭,一把抓起个大碗拿双筷子就挑了一碗面稀里呼噜吃起来,阿芬把饭碗递给才洗完手脸的爸爸,和弟弟一人盛了些剩饭,挑了一筷子面,站着一边也开始准备吃,抬头看见妈妈还坐着椅子上,就喊了声“妈下来,吃饭了撒” 阿芬妈像是回魂了似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开始哭起来“天呐天,天塌了啊,我的个老天爷啊……” 第二章 阿芬被她妈这突然一嗓子嚎心惊肉跳的差点把手里的饭碗掉地上,扭头看见嫂子自顾的朝嘴里大口的呼拉着面条,眼皮都没抬,身后传来咕咚声,是弟弟正准备坐上的小板凳被她妈这一嚎给吓得坐歪了,板凳翘起头,摔坐在地上,手里还紧抓着半歪的饭碗,一绺面条滑到碗外面,慢慢朝地上哧溜,阿芬急忙拉住弟弟,把他拽起来,又扶正了凳子,看向半蹲半站两只手搭在大腿上正准备坐下去吃饭也是被嚎懵了,正抬头看着阿芬妈妈的父亲,一时间,除了大嫂稀里呼哧吃面条的声音和阿芬妈的哭嚎,都静止了。 父亲:“你嚎啥呢?咋地啦这是,快下来吃完饭慢慢说” 大嫂把吃碗面条的碗一推,起身抱着女儿,也不管儿子吃没吃,扭搭着屁股啥也没说,走了。 阿芬急忙拉过小侄儿,搂在面前,给他喂一口饭,喂几根面条,小侄儿用手抓进碗里的面条朝嘴里塞,摇头不要吃米饭,阿芬心思也不在饭碗上,由着侄儿自己在饭碗里自己抓着吃,嘴上脸上都是断面截。“妈,啥事你说啊,你光哭能有用啊?” 阿芬妈吸溜鼻子抹了把泪“你大哥伧坟(盗墓)遭抓了” 原来,下午大嫂扑进门来就爬上楼(她也知道不能在楼下店里哭嚎影响生意,那自己一家子白食还得指望别人头上摸呢)就趴床上哭,阿芬妈跟着上去,才知道大儿子拖家带口跟着从农村来,一家四口租了个房子住,就算天天混老娘这摸头饭白吃,自己一米八几大个,担不能挑,重不能抬,又不愿像父亲一样去打小工,无奈兜里比脸都干净,女人月经来了买草纸的钱都拿不出来,见天的被自己女人嘟囔,不到吃饭时间不见人,不到睡觉时间不回家,说是和朋友一起商量做点啥。再后来就好几天不回家,有时回来就塞给老婆三五几十块,女人看见钱,也就不问他别的,乐得他不在家,自己也不看了心烦。 哪知道,派出所今天突然来人,问了她男人姓名和她姓名对上号了,又看她一女人领一个抱一个的,也没说别的,就说她男人盗墓被抓了。 女人呆木了会,才发现派出所民警早走了。她抓起把明锁,抱着女儿推着儿子就出门,挂了锁,就奔着婆婆理发店家来了。 父亲“那是咋个说法啊?被抓哪了?是判刑了迈?还是咋地了啊,你就咋呼的先哭了来?” 阿芬妈:“你问我,我问谁去啊?刚才秀说了,儿子要是判刑了,她就把俩孩子还给我们家,她离婚各自走,当初和咱儿结婚,是听说我落实政策可以全家都回来,可以安排工作,可以都吃商品粮,才巴巴的嫁了过来,不然,就咱家那两间半土墙草顶子屋,她眼瞎也不会摸到院坝来,更不要说进门了。哪知道现在全部落了空,不但她没跟着吃上商品粮,儿子的户口也在农村。连俩孩子到现在都还没上户口,上户口就光罚款都不敢想。我的老天啊,这日子可咋过呀?”阿芬妈边说边拍着大腿又哭起来。 阿芬父亲坐在俩凳子边,低着头唉了一声不言语。 阿芬“妈,你先别哭了,外面人听到多不好,弟,你快去把门先关了”说着把小侄子递到旁边坐着的父亲身边,连忙盛了些饭,看了看那盆子里剩了不多的面汤倒进饭碗里,端到妈面前“你先吃点,等打听清楚哥到底啥情况再想办法” 阿芬妈接过碗,依旧哧溜着鼻子抽搭,无神的眼里红红的“哪打听去啊,又不认识个人” 阿芬父亲:“不是说派出所有人来过嘛?明天你去问哈” 阿芬妈像是被点醒了:“那明天你就去问问看” 阿芬父亲:“你去吧,我又不是街上的户口,人家也不搭理我啊” 阿芬妈:“算了,明天我问下微她妈,看派出所有熟人没得” 阿芬妈嘴里的微她妈,是个经常没事就来店里坐坐,和阿芬妈聊天啥的,算是阿芬妈唯一能算是走得近的。 微她妈,老公在林业单位工作,因为贪污,坐牢多年。微她妈一个女人带一个儿子俩女儿,三个孩子在街上,好在吃商品粮,每个月她自己上班有点工资,孩子叔经常周济,当然顺带也把微她妈床上周济得暖和。这些年,日子也是过得去,人也显年轻,这几年,儿子工作在罐头厂,俩女儿还在读书,家底子不厚,温饱也将就。但是眼看着儿子大了,就开始撒瞄想着儿媳妇。经常望阿芬家跑,一来,就各种夸阿芬文静勤快脾气好,阿芬妈听着有人夸自己女儿,也乐得恨不能把微她妈当了喇叭放。所以每次远远看见微她妈就满脸褶子堆成菊花开,亲热得很。 第二天,阿芬妈因为怕店里会有顾客来,也不敢离店,没人的时候,脖子伸成长颈鹿街道两边望,结果到傍晚也没看见微她妈。倒是中午吃饭时候大儿媳带着孩子来,阿芬妈破天荒买了点三线肉,回锅炒的咸菜块,泡菜坛子里捞了点萝卜切块。一家人默默无言算是平静吃了顿饭。 傍晚,阿芬妈早早喊阿芬把中午炒咸菜块的油汤添了点水煮成汤饭,胡乱吃了半碗,嘱咐阿芬把其余的饭热在锅里,回头家里其他人回来吃,就匆匆忙忙往微她妈那里奔。 芬妈回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一进门,阿芬就急忙把最后两块门板卡进板槽里,别上门杠。 阿芬妈拿起一个搪瓷缸,墙角一个绿色塑料桶里舀了半搪瓷缸水一口气喝了,抹了下嘴,一屁股坐下来,对一直望着她的男人和儿媳说:“我问了,微她妈说应该没啥大事。” 阿芬父亲:“她又不是派出所的有不是公安她咋晓得没啥大事?她派出所有熟人?问了地?” 阿芬妈:“不是,你听我说嘛。微她妈说,伧坟不会伧到大坟,那些皇上娘娘的坟估计他也没那把式找,能被他这些找到的估计里面也不会有啥值钱东西。所以估计就是拘留几天,最多罚点钱就放了吧” 阿芬父亲:“这么说也是,问题是,罚钱......” 阿芬妈:“微她妈说先耐心等等看,既然派出所来人了,咋解决他们会再来的” 大嫂秀:“罚钱我可没有,我也不认得哪个,借也没地借” 阿芬妈:“我晓得我晓得,你好好的看好俩孩子先,回头的事,回头再思忖。你先带孩子家去睡吧,明天上来吃饭” 大嫂秀:“我抱小娥回去,明已经睡了,我抱不了,就让他在这里睡”说完起身抱着女儿准备走。 阿芬急忙把门插杠取下来,取下两块门板,看着嫂子走出去,又把门板卡进槽插好门杠。 一段时间家里总是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感觉中挨过,微她妈倒是朝家里来得勤了,说些有的没的,宽着阿芬妈的心。 不赶集,街上人也少,趁着今天太阳好,阿芬把家里床单被子拆下来,背着背篓,去小河边洗,洗完,阿芬把卷起裤腿的脚伸进清澈的河水里,双手撑着地在身后,仰头看着天上朵朵白云变幻着各种不同形状,感觉自己慢慢与云朵一起融在一起,想起自己的男朋友带自己去公园时的情景,不由的嘴角扬起笑容,瘦瘦的脸上漾起红晕,衬得本就白净的皮肤更白了。 回到家,阿芬把被单晾在楼上卧室两张床之间横挂的竹竿上,刚才在外面已经把滴水晾差不多了,所以卧木板上没什么水滴。 返身下楼,看见妈妈脸上笑盈盈的:“芬,你哥回来了” 阿芬听了也很开心,晚饭过后,阿芬妈把阿芬叫到楼上:“芬啊,这次你哥回来,全靠了微她妈了,咱得好好谢人家” 阿芬笑笑,嗯了声说:“她帮忙找熟人托人情了吧?” 阿芬妈说:“不是,你哥这次啊,被罚款,要罚八百呢,你也知道,你嫂子当初就是奔着想吃商品粮才不嫌咱家穷,跟了你哥,哪知道回来落实户口就只把妈一个人的户口落实了。你哥又是个没本事的,轻不担重不抬,农村活一点不做,这不,拖家带口跟着来,租房子的钱都是问妈拿,你嫂子早就不安生的过日子了,俩孩子还没上户口,妈就怕,万一你嫂子真把孩子丢给你哥跑了,你说你哥和孩子可咋过呀?这一大家子,就靠我给人摸脑壳混口食,你爸给人打短工三天有两天没的,咱家哪拿得出来钱给你哥交罚款啊?这次是微她妈借给我们的,才把你哥取了出来。” 阿芬:“哦,这么多钱啊?那是得好好感谢人家,问题是咱家也没啥拿的出手的去谢人家啊,只能以后尽量攒钱还人家” 阿芬妈:“你听妈说嘛,微她妈很喜欢你,你知道啵?” 阿芬笑了:“妈,阿姨再喜欢我,人家的钱也是要还的呀,她有俩女儿呢,再不成还把我认了做女啊?” 阿芬妈:“不是认你做女。你听我说完嘛。她不是有个儿子嘛,今年二十二了,有工作....” 阿芬一听话不对了:“妈,你不是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啊,我男朋友也有工作啊……” 阿芬妈抓过阿芬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你那男朋友指望得上不嘛?这次你哥要交罚款才能取人,你那男朋友勒?要不是微她妈,你哥还关在里头,你嫂子要是把俩孩子丢给我们,一天天大的哭小的昂在这里,哪个来给你妈摸脑壳(剃头)没生意,一家都喝西北风饿死迈?” 阿芬挣脱出被妈死抓着的手:“我不管,我都没见过她儿子,再说了我有男朋友你和爸当初也知道。...” 阿芬妈急了:“知道又咋?你那男朋友才认识多久啊?我还没见过他来。你听妈的,微她妈只有一个儿子,以后俩女儿嫁出去,还不是你当家?再说了,也离妈近,你也知道,你姐姐小不点点就不见了,妈就你一个女,想你离近点哪里不行的?你哥和你嫂子你也看见了,到现在都没有指望,你弟还小,我一辈子命苦啊,你都不疼疼妈,我这还有啥活头啊?”阿芬妈边说边哭起来 第三章 阿芬被母亲这样子弄得不知所措,她看着虾弓身子揪着自己衣服,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的妈妈:“你先坐下,妈,你不会答应了微她妈我和她儿子的事了吧?我不干哈,妈,再说了,我婚龄还有几年,我还没满十八啊” “是啊是啊,就是地”阿芬妈急忙说“你那男朋友住市里,那么远,又不知根知底,万一他把你睡了不要你了……” “妈!你都说些啥啊?”阿芬又羞又恼,打断她妈的话“不会的,他对我很好,你都没见过他,咋能这么说啊?” 阿芬妈:“你是我的女,我还能害你迈?你想啊,你又没工作,他就算现在和你好,她妈呢?你敢说她妈不会嫌弃你?咱家穷,人家不会嫌,咱自己心里要有杆秤。微她妈对咱家就不会的,她对咱家知根知底,这几年也是一直看着你长大的,婆婆喜欢你,你以后也不会吃亏” 阿芬一跺脚,扭脸别开,不看她妈:“我不管,我不干!” “你不干你滚!”梯口传来阿芬父亲的声音。 阿芬惊愕的回头看见父亲阴郁的脸,那张黑沉消瘦的平面上,一双窄细的小眼盯着自己,阿芬陡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浑身发抖。 “爸,你也逼我吗?”阿芬泪水一下子就滚出眼眶,这个没本事,在家里从来都没啥主意全听老婆的窝囊男人,第一次让阿芬觉得那么陌生。 “这个家你也看见了,你哥这档子事,家里哪有钱去弄他出来?难不成不管他,看着他家散了?要不是微她妈借给咱钱,你哥现在还关在鸡圈(监狱)承了人家那么大个情,人家提出做个儿女亲家,要是不答应,人家钱不借出来,你说咋办?看着家散了?”阿芬爸说。 “八百块钱你们就把我卖了啊?”阿芬撕心裂肺般的哭喊,猛然转过身从床头拿起一个布袋,胡乱朝里面塞衣服“滚就滚,我滚!谁愿意谁去,我不愿意!” 阿芬妈扑上来拽住布袋,和阿芬拉扯“你个打嫩尖的死孩子,你咋就不听话呢?我和你爸还能害你啊?明天微她妈就把儿子喊回来说让你们见面了,你现在朝哪去你?放下,你给我放下,哪也不允许去” “你今天敢出门我就打死你”阿芬爸站门口铁青着脸说。 “打死就打死,打死我也不愿意……”阿芬和她妈在房间里拉扯,无奈她瘦弱的身躯最终没把她妈死命拖扯在怀里的布袋拉过来,一松手,奔着梯口就要下去。 阿芬妈拼了全力弓身扯布袋呢,不防阿芬一松手,猛退两步坐了个坐墩,顾不得屁股疼对着老头子喊“拦住她,明儿还要去见面呢……哎哟” 阿芬爸看着女儿朝外走,猛冲上去对着阿芬劈头盖脸就是几下,一把把阿芬拉住,对阿芬妈说“床底下的绳子,拿来,我就不信了,吊起来打。” 阿芬被她爸突如其来几下没头没脸的打,被拦腰抱住,挣不脱,又听见父亲的话,跺脚哭。 阿芬妈爬起来半跪着伸头去床底下找绳子,手忙脚乱的在满是乱七八糟堆着东西的床下胡乱划拉,终于摸到绳子,拽了一把没拽出来,不知道被啥东西压住了还是挂住了,才像是猛然清醒过来一样松了手,一撅屁股爬起来,跑到梯口一把把阿芬从老头子那拉过来“芬,你听妈的话。这样嘛,明天,明天你先跟妈去见个面嘛。行不行的,回来再说,妈也不为难你” 阿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浑身无力朝下缩,直到歪倒在地上还在哭。 “别哭了,把眼哭肿了。明天赶场,白天你咋见人呐。芬她爹你去拧把帕子来”芬她妈蹲地上把阿芬搂在怀里。 阿芬抬起头来,看着妈妈头发炸撒着蓬乱得像个鬼样,脸上横一道竖一杠不知是哪里弄的灰土,两只不大的眼珠子在头顶昏暗的灯光下,活像一只刚爬出洞的大耗子精。 她就这么坐着抽泣,任由妈妈接过那张灰屈屈的洗脸帕在她脸上揉搓,鼻子里闻到帕子上传来股子霉味。 “别哭了哈,要听话撒,我一直揩,你哪来这么多眼泪嘛起使流,看把眼哭肿了”阿芬妈一边在女儿脸上抹擦一边说。 “别管她了,睡吧,我今晚睡堂屋”阿芬爸说着就走下狭窄的梯子,把吃饭用的两条长凳分别放在屋门两侧,拿起立在最里面一块竹笆子平放在上面,喊阿芬妈给他丢了床被子下来,就睡下了。他是怕阿芬半夜跑了,这是堵门口守着。 第二天午后,赶场的人也逐渐散去,店里也没顾客,阿芬借口洗衣服出门,阿芬妈急忙让阿芬把外衣脱下来一起也洗洗(其实她是顺势摸摸阿芬口袋有钱没有,生怕她跑了) 背着一篓衣物出来,阿芬直奔莉家,莉是阿芬能认识的俩女孩中的一个,因为家里穷,阿芬也着实没有什么朋友,也就是莉和德英算是她能说说话的,德英没读过书,嘴大,到处漏风,啥事她一知道了,八条街不到半小时全通晓了,阿芬知道这事不能和德英说。 走到莉家窗外,阿芬看见莉妈妈喊了声“娘娘(阿姨)莉在家么?” 莉妈妈乐呵呵地说:“阿芬啊,进来进来,莉在下面房里写作业呢” 莉走了出来,看见阿芬背着背篓,站着门外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猜到有话说,就对妈妈说了声“妈妈,我和阿芬出去会”然后挽着阿芬胳膊就朝小河边走去。 第四章 阿芬被莉挽着胳膊,一直低头走路,俩人都没说话,来到小河边,阿芬依旧背着背篓,用脚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满肚子的话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胸口憋的感觉要爆了。 莉侧头就这么看着她,目光里探寻的意味很明显。她没问,分明觉得阿芬今天给人带来一种沉重。直到看见阿芬眼泪流出来,才恍过神一样,慌忙把阿芬身上的背篓帮她拿下来“阿芬,你倒是说话,咋啦?怎么就哭了呢,你那男朋友欺负你啦?”阿芬有个男朋友的事,莉听说过,还是德英的三姐介绍的呢。 阿芬泪水更多了,她蹲下把脸埋在双臂上嘤嘤哭出声。莉索性坐在她旁边的石头上,用手拍着阿芬背,不说话了,心里七上八下猜测到底啥事。 阿芬哭了一会,情绪平稳了点,把昨晚家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莉眉头皱了起来:“你自己咋想的?” 阿芬说:“我不愿意,我不干” 莉眉头展开了:“嗯。对。你已经有主意了,就不要纠结难受了啊,坚持自己的坚持就对了”莉小小的拳头紧捏着举到阿芬面前“加油” 莉比阿芬小一岁,还在读书,莉的爸爸离家不知去了哪里,妈妈一个人开个小面馆,供着四个孩子读书,莉是家里的最大的女儿,家庭情况也是很艰难。 阿芬被莉逗的破涕为笑,俩一起把背篓里的衣服拿出来在河水里洗了起来。 莉回家的时候,妈妈问她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莉说和阿芬在河边洗完衣服回来的,然后想了想,没和妈妈说阿芬家的事。 第二天下午放学莉就急忙回家,准备吃了饭去看看阿芬昨晚和父母去微她妈那里后来啥情况,正吃饭呢,听见阿芬在门外喊她,放下没吃完的饭碗,和妈妈说了声就和阿芬走出去,走到小桥上,阿芬一句话让莉诧异不已:“莉,宏好帅哦!” “宏是谁?” “就是微的哥哥啊,你没见过他,真的好帅”阿芬满脸喜悦。 莉脑回路被拧成麻花一下有点回不了弯:“你......” 阿芬看着远方,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和昨天那个伤心欲绝的阿芬形同两个人,自顾说“我想过了,双方大人都赞成,我们两个也都觉得可以,这就是说的皆大欢喜吧” 莉脸色有点不好看,鄙夷布满整个面庞:“帅能当饭吃啊?你也转的太快了吧?那你男朋友呢咋办?” “我和他也就认识三个多月,又没啥子。回头托三姐(德英的三姐)去给他说声对不起,我不干了就是”阿芬说。 莉惊愕的看着阿芬,被她轻飘飘的话说的嗔目结舌,似乎眼前的阿芬,以前并不认识,越看越陌生,愣怔了半天,莉突然觉得无话可说,毕竟是阿芬自己的事,何况自己也懵懂,很多事,居然说不出相反的理由。不管怎样,对于阿芬以前的男友或是现在的宏,莉都没见过,更不了解,索性就不说什么了。但心里,隐隐觉得阿芬这样,很不认同。 好长一段时间,莉经过阿芬妈妈理发店,很少看见阿芬,偶尔看见阿芬,也是几句话碰头招呼就走了。有时没见阿芬,也会和阿芬妈妈打招呼顺口问句:“娘娘(阿姨)阿芬呢?”阿芬妈满脸褶子发着光:“阿芬去市里玩了”莉心里猜到八成阿芬去了宏那里。 这段时间,市里很多单位招工,莉也参加了,成绩很不错,莉继续读书,也在等待市劳动局的通知。 一天傍晚,莉经过阿芬妈店门口,边走过顺嘴又和她打了个例行招呼,阿芬妈急忙说“莉啊,阿芬回来了,在楼上,她说她头疼,让她去看医生她也不去,犟得很,你上去看看吧。” “啊,咋搞的就头疼了呢?”莉说着就迈进门,朝狭窄的梯子准备上去。 “可能是鼻窦炎犯了吧”阿芬妈一边在给一个老头刮胡子,一边说。 莉走上梯,屋里没开灯,适应了昏暗光线,看见阿芬躺在左侧一张挂着蚊帐的架子床上,面朝里没动。莉以为阿芬睡着了,放轻脚步走过去,却发现阿芬眼睛睁着,直愣愣的不动,莉推了阿芬胯骨一下“阿芬,娘娘说你头疼啊,你有鼻窦炎?那是啥毛病?” 阿芬没动,莉又轻推了一下“你起来,我陪你去看(医生)” 阿芬猛的起来抱住莉,把头埋进莉肚子上“莉啊,我没脸见人了啊……”低声呜咽起来。 莉被阿芬这一下给吓蒙了“这...不就是鼻窦炎嘛,咋就没脸见人了?你起来,我陪你去镇医院看医生,现在应该医院有人的吧”说着,就要拉阿芬起来。 阿芬呜咽着不动,莉也拉不动,就顺势坐在床边“有啥大不了的啊?鼻窦炎是啥病啊?怎么就会头也疼呢?” 阿芬长长叹了口气,抹了抹眼睛,笑着说“没事了,我睡一觉就好了。我有鼻窦炎,发的时候就会头疼,不是啥大事,不用看医生”阿芬说着又躺下了。 “真的啊?吓我一跳。那你睡吧,我先回去,明天来看你哈”莉把被子拉了拉给阿芬盖上,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见阿芬妈上来了。打了声招呼就准备下去。 “莉啊,就在这吃完饭吧。”阿芬妈。 “不了娘娘,阿芬说她睡一觉头疼就好了,我明天再来”说着莉就下了梯子,看见阿芬弟弟用火钳夹了块蜂窝煤在换煤块。看见她腼腆的喊了句“莉姐”莉笑笑,出门回家了。 晚饭的时候,和妈妈聊天说了阿芬今天头疼的事,问妈妈鼻窦炎是什么病。妈妈想了想说:“这段时间你不要去阿芬家” 莉莫名其妙“为啥?鼻窦炎传染吗?” 莉妈妈说:“让你不去,你就别去,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莉疑惑不解,知道再问也问不出啥,哦了一声,闷闷地吃完饭去看书了。 第五章 元旦将近,这段时间赶场的人特别多,想着新年将近,很多农户把各种作物或者鸡鸭鹅都拿来摆在街道两边,供需者挑购,临着午饭时,街上小餐馆也忙碌起来,混沌,面条,豆花饭。打二两小酒抿着,让老板来几两花生,吃完了,背上背篓或链搭朝家赶,很多农户都是几十里山路天不亮就启程。阿芬妈店里生意也是忙顾不瑕,阿芬弟弟周末不上学也能帮着进店的顾客洗头,但上学时候就剩阿芬妈一个人忙活不过来了,隔壁也是个理发店,看着好几个等待的客人等不及,瞅着隔壁有空位到隔壁去理发了,阿芬妈挠心抓肝般的,趁空就扒上楼把这几天一直躺床上不起来的阿芬朝起拽“你个批女,是啷个了嘛,头疼喊你去看你又不去,一天净困倒迈?你爸这段时间活路也多,你弟要上学。我忙死了你也不下来帮哈忙,一年就指望年前这几个赶场天。快起来,我下去了,给老子快点滚起来哈”连说带骂在阿芬手臂掐了一把转身慌不迭顺梯子下去了。 阿芬坐起来,眼皮肿泡,头昏无力的望向对面墙壁上那扇窗,看不见天空,只能看见对面别人家屋瓦,上面飘落着几片枯黄残缺的树叶。心口堵得像是塞了团烂棉絮,喘不过气。如果能变成只鸟儿从这扇窗飞出去多好。这次回来一个星期几乎就没下过楼,头三天妈妈还中午晚上端点吃的,还问问头疼松活点没有,说不行就去拿点药,头痛粉买了几包。后来都是晚饭弟弟放学回来吃晚饭给她端点吃的,阿芬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味同嚼蜡吃几口就放一边。生意不忙,没顾客的时候,阿芬妈就开始不耐烦的嘟囔,有生意忙时就得空一趟一趟上来喊阿芬下去帮忙。 “芬,还没下了迈?快点下来给桶里添水烧热水,有顾客等到啦”阿芬听见妈又在下面朝上喊。 阿芬起身,觉得双腿软的无力,复又坐在床沿上,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茫然不知所措,低头看看身上,回头看见床架子上担板上叠的衣服,找了件宽大点的穿上,扶着狭窄的梯子走了下去。 阿芬妈看见阿芬下来,脸色笑嘻了,“芬,快点加点水,这个伯伯等到洗,我在给这个叔叔推头,顾不过来。” 阿芬挤了丝笑容对门里坐着抽旱烟的老农,飘过来旱烟味道让她差点吐出来。她急忙强吞下涌到咽喉的感觉,扭过头去拿起一个塑料舀子朝挂在墙上的水桶添水。 散场后,街上逐渐人也少了,店里没顾客,阿芬妈看阿芬坐墙边长凳上出神“弄饭吃撒,把碗柜里的油渣拿出来,刚才我买了把小白菜,一起炒” 阿芬听了,不由觉得反胃:“妈,我不想吃,头疼得很,我上楼去睡了” 阿芬妈一把拉住阿芬:“睡啥子嘛睡,走睡这么多天也没见好。头痛粉都吃了好几包了,走,把门关了,我和你去卫生院看” 阿芬脸瞬间白得毫无血色:“妈,我不去。” “不去哪行?年前赶场人多,我个人忙的过来迈?快点看好了,就指望年前这段活路呢,趁现在卫生院还有人”阿芬妈边说边把立在一旁的门板一块块卡进板槽里,留在最后一块,拉着阿芬就出了门,别上最后一块门板,挂上锁,奔着卫生院方向就走。 阿芬想挣脱妈妈的手,无奈这段时间的确没吃什么东西,又接连躺了几天,着实没有力气,挣不过她妈那双老鹰抓子一样的手,被她妈拖拉拽出门。到了街上,阿芬也不好再挣扎,只有依着抓住她的手朝前走。 走进卫生院那条潮湿的二层楼巷道,阿芬心里感觉好害怕,双腿不禁有些发抖“万医生啊,你给俺芬看哈哎,这孩子鼻窦炎发了,说头疼,好几天了也不见好,头痛粉吃了好几包也不见好,你给看看是咋了”阿芬妈把阿芬领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个木制文件柜,一张比课桌大点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穿白大褂个子不高的女人。 阿芬也知道这女人就是妈妈嘴里喊的万医生,那女人一张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撇了一眼阿芬,指了下旁边椅子,问阿芬头怎么疼。 阿芬支支吾吾半天,不敢抬头看万医生那刀子似的眼,万医生让阿芬妈出去,指着旁边一张铺着白床单的窄木床让阿芬去躺下,阿芬躺上去,万医生一双眼就在她肚子上扫描镜一样。 阿芬妈站在门外,听不见里面有声音,惦着脚尖想通过门上小方块的玻璃朝里看看咋回事,无奈够不着,正使劲朝上够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开了“啊呀,呵呵,万医生,俺家芬鼻窦炎严重啵?” 万医生坐回桌子前,嫌恶的眼神扫过母女俩“啥鼻窦炎?肚子大了” “肚子?啥肚子大?鼻窦.....”阿芬妈语无伦次的自己都没明白听到了啥自己说了啥,突然像被雷击似的猛然回头看着阿芬,那双眼就像绿豆滚出框一样,老鹰抓子一下就抓到阿芬头上,扯着阿芬头发就往下拽,把阿芬疼的一下就低下头弯下腰,眼泪开始流出来“你个死娃儿,你说,你给我说,你....” “啪”万医生把一卷什么东西拍到桌上“要打回去打,要闹回去闹,嫌不够丢人哈?” 阿芬妈被这突然一下,陡然一哆嗦,缓过魂来,拉着阿芬就朝家去。 阿芬妈双手揣袖子里走前面,双手扣在皮松无肉的胳膊上,她狠狠的朝里揣,觉得伸出手就想抓住什么照死命的掐。阿芬磨磨叽叽走后面,不知道回去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阴沉沉的天厚重得像要压下来一样,阿芬想到了她洗衣服的那条小河,小河就在小桥过去汇入乌江,阿芬挺住脚步,扭头看向路岔口,转身就向岔口走去。走在前面的阿芬妈挫着牙齿,瘦瘦的腿在石板路上走得登登登的,恨不能把里面蹬个坑,扭脸看了一眼,身后没了阿芬,她一怔,返身朝回急慌慌的踅摸,走到岔路口,伸头望了一眼两步就过了岔口,猛地停下来,岔口那头好像有个身影就是阿芬。她急忙转头折进岔路,不敢喊,怕阿芬听见跑,她追不上。阿芬妈急步跑轻落脚,从身后一下懒腰搂住失魂落魄的阿芬“芬,走,跟妈回去”她瞬间明白阿芬要去跳河,也给惊出一身冷汗。 阿芬愣怔呆立,半晌眼珠子才动了下,眼泪又流下来“妈,我没脸回去了,你让我去死吧” “傻孩,说啥呢,别哭,大街上的被人看到了才丢人,莫唠,走,跟妈回去,回去再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有妈给你做主,不得依饶他。妈去找他”阿芬妈看着街上偶尔来往行人,低声对阿芬说着把阿芬拽着往回走。 阿芬被拉扯回家,直接上来阁楼蒙进被子里低低呜咽。 阿芬妈直接关了门板,坐在蜂窝煤炉子跟前,等老头子回来商量晚上去到微她妈那里怎么说。 小儿子先放学回家,一进门就问“妈,今咋关门啷个早呐?” 阿芬妈没动窝,回到“你个人弄点吃,我今天和你爸有事要出去哈” 阿芬弟看了下锑锅里空空,打开碗橱,里面啥也没有,只有半碗黑黢黢的不知啥,端起来一闻,应该是腌凉菜的汤水:“你们不吃啊?” “不吃!”阿芬妈还是没动。 “那我煮碗面条,将就这个佐料汤。” 阿芬爸回来时天黑尽了,阿芬妈不顾老头子一身灰噗噗的,上前就拉过正准备摘帽子的老头,扭脸对儿子说,“你上楼去困,我有事和你爸说” 阿芬爸疑惑不解望着她,帽子拿在手里忘了放下,阿芬妈看儿子上去了“芬她爸,我给你说,阿芬怀娃儿了” 阿芬爸木戳戳地站着,像是没反应过来“哎呀,我给你说,这几天阿芬说头疼,不下来,我当是鼻窦炎,今天带她去万医生那,才晓得是怀起了,你说咋办?” 阿芬爸把帽子放在理发镜前的横板上,顺势坐在凳子上“阿芬不到婚龄啊,咋办,得和微她妈商量吧?” “就是啊,我也这么想。不管咋地,是她儿子的,这事出了,两家大人总要搭一处商量商量的,我就是等你回来,先和你说说。你看今晚咱俩就一起去微她妈那儿去?” “我不去,怪丢人的,再说了这事我一老爷们咋和个妇道人家说?还是你自己去,你们娘们一起也好说些。”阿芬爸低头抽烟。 “你是啥也指望不上!”阿芬妈一指头戳老头头顶上“总是你的女吧?亲家理道的,你怕啥?两家大人都同意的亲事,你去不得啊?怕哪个啃你几口迈” “也用不着我去啊,你去就行了,你们女的也好说些”阿芬爸还是不愿意去。 阿芬妈站起来,拿起墙上挂着的四角头巾围脖子上“我去了她要是说芬婚龄不到,结不成婚,更没准生证,咋办?” 阿芬爸说:“那你也让她拿个主意啊,这是她儿子做出来的” 阿芬妈恍然明白了,原来老头子是把这大半辈子的一推三六九的本事又使到这了。 “好嘛好嘛。那就听看微她妈咋说就咋安排,那我先去了哈。”说着阿芬妈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第六章 半夜时候,阿芬妈才回来。阿芬爸还坐在炉子边等着。一进门阿芬妈就呜呜低啜“一家子没**遭绝户的,黑了良心啊……”阿芬爸被这一幕弄得正在卡最后块门板的手不禁也飞快起来,没了把横杠别上,急忙走到阿芬妈跟前,一拉她正在抹泪的袖子“咋回事?亲家咋说的?” “还亲家?烂肠子霉心子一家子娼妇,没一个好东西。啥亲家?那犊子玩意烂**的……呜呜”阿芬妈不住咒骂。 阿芬爸这才看见,阿芬妈的本就短的不能再短的平时贴服在头上的头发有的支棱着有点炸煞着,袄襟上两颗扣子也没扣,扣子没了,脸侧有两道红印子,像是被抓划的“这是咋了?不会还打起来了吧?” “不是是啥?叫你一块去你不去,你要是去,你个男人立着,再咋地,她娘三也不敢这么对我啊” 原来,阿芬妈一去,微她妈就低拉着眉眼,坐也没让,径直自顾就转头自个坐床沿上。阿芬妈看完全不是平时那观音娘娘笑模样的,心里就咯噔咯噔的。强挤着笑脸“亲家啊,吃了么?” “没呢,咋,你提了吃的来了?”微她妈朝别处撇了眼,根本不拿正眼看她。 “我也没吃呢。亲家,今我来,是俩孩的事找你商量来地.....”阿芬妈觉得再绕弯也得说正题,不如直接说。 微她妈:“啥亲家?你闺女咋回事你没点数么?看着也是文静静的,还道是个好孩子,哪知道小小年纪就钻男人被窝......” 阿芬妈一听:“这话咋说的?俺芬清白一孩子,不是你稀罕得啥一样,见天的赶着去家里要说给你儿。不然德英她三姐给俺芬说的有人家,还有工作哩,正式工作,全家都有工作。不是你紧着要说合给你儿,我和他爸能生生给拆分了?......”阿芬妈急了,就扯出些有得没得只顾咋堵住微她妈嘴。 “好道得,你也晓得你女和别的男人哈?这是你泼着老脸要说,我也就不给你留面子了”微她妈眉毛也横了,眼睛也斜瞪向阿芬妈。 “一家女百家求,有啥说不得的?别人来叹媒,有啥奇怪?别说那些”阿芬妈瘦爪子一摆“现在芬怀起了,是你儿的,今天我来就是问你,你说咋办!” “咋办?爱咋办咋办。凉拌!你说是我儿的就是我儿的啊?我儿给我说了,你闺女就是个破鞋!他不要!”微她妈撕了脸。 阿芬妈瞬间木瞪瞪说不出话来,小眼睛瞪着微她妈,微她妈也不示弱的回瞪着她,活像俩只老母鸡风雨欲来的架势。 “小批崽子不要良心,把我女糟蹋了想不认账?我芬在娘家养十七八年清清白白,和你儿在一起就肚子大了,难不成还是娘家带大了肚子?你这当妈的也是女人,你咋说的出这么丧德的话?”阿芬妈一拍大腿哭了起来。 “哪儿带的你去问你女。你问哪个?个人回去,你这里哭给谁看?闹的左邻右舍看热闹是吧?我也不怕,闹出去看哪个没脸没皮”微她妈不甘示弱。 微和她姐就在隔壁房间里,听见这屋里吵闹起来,也都站着门口听。 “你家也有女,给人睡了当破鞋扔出门你当妈的咋想.....”阿芬妈还想将心比心,不料头上猛不丁被挨了一耳刮子,接着脸上被一抓挖来,阿芬妈一个趔趄从凳子上扑滚到地上,回侧一看,俩女孩从身后朝她连挠带扑打的,微她妈也跟着从床沿窜到跟前,一把拉住俩女儿。 “叫你批嘴乱说,打死你!”俩姑娘连窜带蹦的要挣脱出来打。微她妈身体高而壮,生拉活扯着俩女儿不让打,回头对阿芬妈吼:“你还不走,等到挨打迈?” 阿芬妈又瘦又矮,哪里是对手,不要说娘三,就是一对一,她也未必不吃亏。一看这阵势,连哭带爬的起身:“打,打死我算了。我娘俩这两条命,泼上就给你们打死,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你儿惹出来的事,想就这么算完,没门!”边哭骂边慌不迭出了门往家里去。 阿芬爸听了,抽着闷头烟,不说话。 “这事说啥也不能算了,当初见天的来,夸俺芬天仙样的,要说合给她家。现在说不要就不要,脸比沟子还夹翻得快当,想得撇脱。你倒是说句话啊,有事你就这死样,挝个脑壳裤裆里闷屁不出一个!”阿芬妈骂着不解气、恨不过又朝半晌没声气的老头子骂。 “唉……我说啥子嘛?这种事,我一个老爷们咋和她一个妇道人家去闹。你说嘛,我该咋办?”阿芬爸把抽尽的烟屁股丢进蜂窝煤炉子,又掏出烟盒,发现已经空了,捏在手里捏了又捏。 阿芬妈一把抓过来扔一边“抽抽抽,就晓得抽。一点用没得。那个死婆娘,明铺暗盖和她小叔子裹了几十年,街上哪个不晓得啊?阴到起乍卡裆和好多个男人厮混,当谁不知道迈?现在害了我女,还说我女是破鞋,我也想横了,哪个怕哪个迈?看我不把她哪些丑事扬翻了。想就这么算了,不得行!这哑巴亏我不得吃。” “这事得抓紧看啷个解决,等不得。怀胎大肚露形了,街上就都晓得了难看。还有计划生育抓得紧,到时候....”阿芬爸这几句话似乎说点子上了。 “不得行,明天闲天不赶场,关门,带着芬去她家堵。这事不拿个说法出来,都别想过。我娘俩这两尸三命就搁在她家了。”阿芬妈无比坚定的拿定主意。 这一夜阿芬妈辗转反侧想了又想明天带着阿芬去堵微她妈门,怎么说怎么对,怎么骂怎么回演变了数十回,好不容易见天麻麻亮了,嘱咐小儿子自己起来弄点吃去上学。把阿芬喊起来,擦了把脸,手笼在袖子里就朝外走。 “去哪啊妈?”阿芬洗完脸梳好头,心里猜到了八成。 “你跟到妈走嘛”阿芬妈站门口说。 阿芬还是抬脚跟着出了门。 来到微她妈门口,门半开着,娘三正在喝稀饭,桌上盘子几个泡粑,一碟豆腐乳和咸菜,一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阿芬娘俩,微就立马放下稀饭碗,伸手就想把她们关在门外。阿芬妈半边身子侧进去,一只腿别着门框,双手推门“你们要咋?还想打我迈?今就是来给你们娘三打的,打出两尸三命你们也清净了,来,打,你打”说着就一弓头怼到微肚子上。微冷不防被这一怼连连后退几步,顺势抓阿芬妈头发想站稳,不料阿芬妈头发短,一把没抓上手,没着力处,差点被拱个仰八叉。微她妈从身后拦住女儿后退身子,照着阿芬妈背上就几拳头“撒手,你撒手。大清早你几十岁的人了跑我屋来发疯,打个十几岁的孩子你嘿有本事啊你”她也不说自己拉偏架。 微的姐姐小丽也站起来一只稀饭碗就扣在阿芬妈头上。几个人在堂屋里拉扯揪拽,阿芬急忙过来拖架,“别打了,别打了娘娘” “打,让她们打”阿芬妈一把把阿芬也拉到前面,一只手朝着面前的娘三也不管是谁了,又挖又抓“这是要把你肚里娃儿就这么打脱好完事” 微她妈被惊醒,急忙让俩女儿不要打了,快点吃完收拾下去上学。 几个松开手,斗鸡似的一个个恶狠狠互相瞪着“快去收拾完了走走走,上学去” 等俩女儿走了,微她妈才坐饭桌边继续吃,阿芬妈一拉阿芬,径直走到饭桌前拿起一个泡粑递给阿芬“吃,我们还没吃早饭来”说着另一只手又抓起盘子里仅有的俩,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妈,我不吃。不饿”阿芬站着不敢坐。 “你都好几天没咋吃东西了,你想当神仙迈?”阿芬妈嘴里塞着泡粑,仍旧伸着那只递给阿芬一个泡粑的手。 “芬,吃嘛。坐到吃。有啥事吃点东西再说”微她妈也说。眼皮也没抬。 阿芬接过泡粑,拿在手里,她实在是咽不下。 第七章 微她妈撇了一眼阿芬妈,头上刚才被自己女儿小丽扣的半碗稀饭已经在短发上只能看见饭粒,脖子上围巾圈里也有,显然阿芬妈不在乎形象了,就这么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你来啥我都不怕。一时都无语,微她妈索性不吃了,把空盘子空碗拿去厨房洗碗槽,豆腐乳和咸菜碟也一并端进碗橱里。转过身进屋,拿了一条褚红色人造革皮带,扔在了阿芬妈面前的桌子上:“各人拿回去” “这啥?啥意思?”阿芬妈吞下最后一口泡粑,头扭来扭去踅摸茶壶,看见碗橱上面有个搪瓷缸子,径直过去拿起,走到屋角提起开水瓶准备倒点水冲冲噎住的喉咙:“你电壶连水都不烧啊?” “大早上吃稀饭,娃儿赶到弄吃了上学,哪个烧开水嘛?”微她妈坐到没动。 阿芬妈直接到自来水龙头接了半搪瓷缸子冷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顺手就把搪瓷缸子丢进里面碗筷没洗的洗碗槽里。扭身又走到桌边,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双手抱脚,别过头不看微她妈。大有一副看你咋说的模样。 “啥意思?那不是你教你女的道道迈?啥子用皮带栓到就跑不了了。那就是你女买来拴男人的腰带撒”阿芬妈鄙夷地看了一眼阿芬母女。 阿芬手里捏着那个冷透了泡粑,低着的头不敢抬。 阿芬妈:“这是风俗,啥教我女栓男人?再说了,俩孩子当时也是两家大人三面会六面,当到说的亲。俺家都是实诚人,两家大人同意了,娃儿也没意见,那就是定了亲的。买个皮带给他栓有啥” “不过是让俩娃儿认识,成不成看他们交往的缘分。谁就订婚来?风俗,婚没结,没结婚的妹儿就买内裤给男的,还说啥要亲自给穿上,也是风俗迈?”微她妈斜着眼“那脏东西我没看,我儿扔了” 阿芬妈嗔目结舌,一时接不上嘴,昨晚在被窝里思谋半夜没睡着想的话半句也用不上,气急败坏地:“少扯那些没用的,现在俩娃儿耍朋友是事实吧?街上哪个不晓得你我两家打亲家?现在芬肚子揣起了,你们想赖皮不认迈?逗撇脱。” “我现在没空和你说,我还要上班。”微她妈不耐烦第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你还想上班?今这事没个说法,谁也别想好过。对了,过两天我就带芬去你家那小批崽子单位去闹,不把他工作闹出脱,俺娘们的命就交给你们了!还想上班?” 微她妈停下正在系鞋带的手,眼珠从阿芬妈脸上转到阿芬身上“你看你,也不急待地这一天,这两天我也把俺儿喊回来,当面说。总要有个解决办法不是?还没啷个哩两家大人先闹起了,万一俩孩子就是闹了点小脾气又好了呢?你说是吧?” 阿芬妈没想到这话,想一想也是的,从头到尾还没看到宏,也没听到他是个啥说辞,从知道阿芬怀孕,心里一急就跑来找微她妈,话不投机就翻了脸。这样下去,吃亏的总是自己女儿,万一还有余地呢“好嘛,你抓紧喊宏回来,这事可不能拖。就这两天哈。我今天店里还没开门呐。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起身就拽了阿芬一把“走,先家去” 微她妈看着走出门的娘俩,嘴角露出厌恶的下撇,一口口水吐在门槛外石阶上,把门落了锁,也出门去了。 阿芬跟着妈回到家,就上了阁楼。阿芬妈把门板全部取下,打开店门,捅开蜂窝煤炉子,掺上一壶水放上面。转到镜子跟前才发现半脑壳米粒,气得一边用手朝下扣,一边低声咒骂那俩不得好死的小娼妇,烂裤裆得梅毒打嫩尖,她能想到的各种恶毒,扣一粒就咒一句。 听到炉子上的水烧响,兑了半塑料盆冷水,倒进挂在墙壁上的铁桶里,扯下脖子上的围巾,发现围巾上也有米粒。使劲抖了抖,拿块肥皂,自己把头洗了,然后将就洗头接的肥皂水把围巾丢里面,狠命的搓揉,本来就黑黢黢的水,越更浓稠。阿芬妈舍不得浪费肥皂,也舍不得头道水,就这么搓揉差不多了,才换了盆水,把围巾在里面抖洗拧干,然后叠了下,搭在还在烧热水的壶上,这样干得快。这个冬天,脖子灌风,指着这围巾围脖呢。这还是大儿子结婚那年买的。 中午大儿媳带着俩孩子上来吃饭,洋芋控的米饭。阿芬妈想来想去说:“秀,明天赶场,阿芬这几天不舒服,你把孩子放楼上阿芬看到,明天你帮下店里来人了洗下头行不?” 大儿媳倒也没说别的,好嘛。 晚上一家人吃晚饭,大儿媳带着孩子走了,阿芬妈支小儿子上去睡。然后和阿芬爸说了今天去微她妈那里发生的事:“芬她爸,你说这咋弄?” 阿芬爸说:“她把她儿喊回来看咋说” 阿芬妈“你脑壳有包啊?咋说?就算能说好,我说的是芬还小,不到结婚年龄,肚子大了咋办啊?计划生育抓的这么紧,罚款不罚你个倾家荡产迈?” “凭啥罚我们啊?她儿惹出来的事,当然他们家去兜到啊。再说了,我估计也不能让生下来”阿芬爸说。“又不能结婚,又没得准生证,生了她儿工作都没得了你信不?” “打了啊?芬本来就身体单薄,这孩子哪受得了啊……”阿芬妈这才想起来为阿芬着想。 “那啷个办呐?如果人家说不能生,难不成我们非要生啊?生来搁哪里?谁养?罚款咋办?”阿芬爸头头是道地。 “也是哈。那不能生。但是这样,对俺芬好不公平哦”阿芬妈抹泪。 “公平?你得想想比这更恼火的事。如果她把她儿喊回来,两下里说不到一起去,到时候不要芬了,你想过没有?咋办?”阿芬爸把抽到烫嘴的烟蒂用脚底板碾灭,又点一根。 阿芬妈呆了半响“那你说咋办?总不能哑巴亏就这样算了吧?” “唉……你今天去,微她妈喊你还借她的钱没有?”阿芬爸说。 “没有”阿芬妈疑惑不解“这是两码事。这桩子烂摊子还没扯清楚,她好批意思提要我还钱呢还?” “我觉得啊,这门亲事估计是算了的。你想啊,那个啥子腰带啥子内裤,不是她儿跟她说,她晓得?还有啊,她儿要是愿意,头晚你去她话会说得那么难听?肯定是娘俩说好了,这门亲事不愿意了。”阿芬爸分析。 头顶上被烟熏了一层层黄糊糊的小灯泡把阿芬妈脸影晃得更蜡黄,木呆呆说不出话。 “现在没法,只能想别的法子。”阿芬爸的烟又烧到指头了。丢进蜂窝煤炉子里,哧的冒起一丝火光转瞬没了,只有一撮红呼呼的烟屁股灰在燃着的蜂窝煤上:“这娃儿他们肯定不得认,去引产,要用钱。引产后总得养身体,得吃,不也得花钱啊?他们不认,这些钱哪个出?......” “认不认他都得认!”阿芬妈咬牙切齿:“不然,我就泼上不要老命跟她没完!还想我还钱?想都不要想!” “我觉得啊,算了。这门亲,估倒起也强求不来。主要是我们得想好咋个办。”阿芬爸说。 “你说咋个办嘛?我现在心里烦,乱成麻想不出个法”阿芬妈伸手在身上到处抓挠,像是能抓挠出法子。 “刚才我说的吖,引产钱,坐月子钱。这些都应该他们家出。” “就这?”阿芬妈看着老头子,抬头纹和满脸褶像要把这个老东西夹死。 “还有,不能就这么算了,得问他们要点营养费。引产完了就完了啊?出了月子身子得调养不要钱啊?”阿芬爸说。 “对。那...总不能在咱家坐月子吧?哪有在娘家坐月子的。大儿媳天天上来,她要是晓得了还得了啊?”阿芬妈觉得也只能听老头子说的了,回头就想起这茬子事。 “当然不能在咱家坐月子!咋地都是她儿做的事,凭啥要在咱家坐月子。这不得行,晦气。”阿芬爸倒是无比坚决。 昏暗的灯光下,阿芬多舛的命运就被自己亲生父母给一步一步推进了无尽暗夜里.... 第八章 第二天,路灯下影晃晃的街上就已经人声嘈杂,年末了,各种卖的买的都想赶个早集。阿芬妈也早早拆开门板,捅开炉子把昨天的剩饭和剩的一点炒菜头片一起煮了半锅汤饭,等老头子和小儿子吃了,好上工上学。阿芬也下来帮着擦了镜子抹了椅子,清扫了疙角旮旯的头发渣,又把热水壶添满烧水。 “芬,你吃点汤饭”看到阿芬主动下来帮忙,阿芬妈心情也好了很多。 阿芬说不想吃。阿芬妈看看天还早,对阿芬说“你看到门,我去买点东西”说完出了门,转到街头工矿商店对面农贸市场,也就是一个大点的岔路口,各种各样农户商贩自动在边上摆卖的地方。找到一个面前摆了十几个鸡蛋的面前“你这蛋咋卖?” 卖鸡蛋的看看脚边的蛋,抄在袖子里的双手没动“一毛钱一个” “辣么贵,八分,卖不?卖我就一哈全捡了。” “不卖。”卖鸡蛋的毫不犹豫。 阿芬妈又看了几家,有的一毛一,有的一毛二,距她心里价都贵。绕了一圈,心里烦,不由得嘴里嘟囔“个个都贵,当卵蛋迈?以为街上人的钱就那么好拿” 走到卖肉的摊边,翻弄这块,翻弄那块,七毛六一斤,太贵了。看了半天,买了五毛钱的猪肝,半笼。提回家。 回到家,看到阿芬坐在炉子边捂手,把猪肝挂在碗橱边钉子上“中午捞点泡萝卜炒猪肝,今天喊你大嫂上来帮哈忙,人多的时候我个人忙不过来,你在楼上帮到看哈俩娃儿” 天大亮了,顾客还没得上门的,大儿媳也没上来,阿芬妈看见隔壁已经进去一个老头在剃头了,瞅了阿芬一眼,不由得心烦:“今年啥年哦,净出些流年不利的事......” 阿芬听她妈嘟囔,说“妈,大早上的...我上楼去了” “你又上去咋子?看到马上上人了,你大嫂说好的今天上来帮我哈到现在也没来,你帮哈忙不行啊?又没挺身大肚,你怕啥?就指望年前,一个个光吃不做,把我这把老骨头累死了,看你们一个个的去喝西北风”阿芬妈气不打一处来,低声暗挫牙。正在这时,看见微她妈走到店门口。阿芬妈愣了愣,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微她妈进来直接拿了个木凳返身朝店门口一放,面对着街面二郎腿一翘,沉着脸。 “你要坐进来坐。门口本来就窄,你堵在店门口,你让顾客一哈来了啷个进来?”阿芬妈暗觉不妙,街上人来人往,她不得不低声说。 “进去咋子,有啥好招待我的迈?就在这说。你不是一趟趟跑我们家去不要脸不要腚要个说法?我今天来,就是当面锣对面鼓当到人和你说清楚的”微她妈高声对着街上行人。 阿芬一看,急忙上前“娘娘,有话进来....” “走开点,你别挨我近了。到时候又说我把你碰了,你肚子里的私孩子有个好歹赖上我可不得了!”微她妈对着当街嚷嚷。过往匆匆的行人有些驻足,有些渐渐围拢来,看热闹的人啥时候都多。 阿芬羞恼不堪,没料到这个以前笑成一张菩萨脸的娘娘今天翻脸就像不认识,她眼泪狂飙而出,转身用袖子捂眼睛奔上楼去了。 “你个恶鸡婆,你说的啥子?大清早赶场天你B嘴翻翻你是来闹事的迈?啥私孩子?哪样私孩子?你全家都是私孩子。你男人贪污不说,还搞破鞋,坐牢了哈?左邻右舍哪个不晓得你,这些年就靠暗门裹汉子偷人养全家。最不要脸连男人兄弟被窝都钻,你当哪个不晓得迈?”阿芬妈也站出来当街一只手捏成拳朝另一只伸着的巴掌心啪啪响,一边揭微她妈疮疤。 “你个老杂毛,从年轻就克死男人....乍卡卖,卖到农村去,大女十三岁就跟你学,卖得更远,不晓得卖哪去了吧?连个音信都没了吧?大儿子伧坟掘墓干断子绝孙的事,遭派出所抓,哭得啥一样来求我,找我借钱。我也是心软,看你一家造孽不过,把钱借给你。你说说,你到哪家能接到一分一厘?我好心喂了狗!现在又教你小的女不学好,见个男人就朝上扑,现在私孩子揣肚子里了。来赖我儿,你是黑了心,不想还我钱就明说!不要脸”微她妈边拍大腿边指指咄咄对众人唾沫星子四溅地说。 两个女人在理发店门口各说各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都想压过对方好让一众看热闹的只听清自己的声音。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芬妈气的蜡黄的脸涨的泛起青紫,人群里突然看见大儿媳抱着孩子站里面,又急又恼,扑过去朝起拽微她妈“你给我滚!你个娼鸡婆,你咋有脸坐我家板凳,这里连你站的地都没得。老少一窝卖货!” 微她妈又高又壮,起身直接把阿芬妈推了个趔趄,一脚把木凳踢一边,前面围着近的有人蹦起来躲开滑过来的木凳“神仙打架不要凡人遭殃撒”依旧舍不得不看这热闹,兴致冲冲的看着眼前俩老娘们翻烂帐。 阿芬妈毕竟年岁大一些,身子也瘦哪里是微她妈的对手,眼见打不过,这样闹下去,今天赶场天的生意又泡汤了,偷撇了一眼隔壁,发现里面塞满了等剃头的人,等着的也都伸个脖子朝这边看。不由心下惨绝,坐在地上指着微她妈就哭骂开了“你这个暗娼门子全家老少不得好死的,你这是逼死人命不算完,好,今天就随了你的意。想闹是不是,你以为你来闹我就怕了你?你家那个瘪犊子也没得好。不信就试哈,我泼上这条老命不要了,到时候看哪个披麻打幡!看哪个赔命!” 人群里的大儿媳此时见实在不对了,挤出人群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来拉婆婆“妈,你起来,有啥事总是要解决”顺势也不管婆婆起来不起来直接把怀里的孩子塞给婆婆。转身又对众人说“都各自去赶场了,有啥看的”回过头来到微她妈面前“娘娘,今天啥事我也不晓得,不要闹了,你看这么多人闹起也不好看。要不,进屋去啥事好好说” “说个屁。我还忙得很,没啥说的。啥事?你各人问你妈那老不正经的,净教各人女偷汉子本事的。想赖我钱不还,泼上批脸不要!亏我好心当做驴肝肺,遇到这种。”微她妈边说边分开人群径自昂头挺胸走了,走了。 众人一看,没热闹了也都逐渐散开。阿芬妈犹自坐地上,怀里的小孙女扭身张手要自己妈妈抱,大媳妇把孩子抱过来,对婆婆说“你就坐这里迈?还不起来,人家都走。今天不做生意了啊?” 阿芬妈爬起来,拍拍屁股后面,进了屋,这才呜呜哭了起来“哭啥子嘛,有啥哭的。咋子回事?你说我听看”大媳妇抱着孩子站一边。 阿芬妈伸袖狠狠擦了擦眼睛,忽然想起炉子上水壶烧的水,揭开盖一看,差点烧干了,急忙提开,蜂窝煤已经暗淡下去,炉子也要灭了“唉,你把孩子送楼上让阿芬照到,我先生炉子”把最上面燃尽了的蜂窝煤用火钳夹出来放在地上,拿了两块最里面角落放着的木柴,丢进还有点火气的炉子里,又把水壶添满水放上去。一股烟就由淡到浓开始缭绕而上到屋顶扑散而开,不一会屋里就烟气缭绕。 微她妈这俩天被阿芬妈跑家里去,昨早一大早就一肚子闷气去上班。一起上班的看她脸色不好,一问才知道(当然微她妈各种诉说自己好心反被讹,说阿芬妈就是不想还钱,教唆自己女儿跑去儿子那里,明明有男朋友还勾引儿子。肚子里揣起了,居然诬赖事自己儿子的。现在两娘们不要脸还一趟趟跑家里骗死骗活)同上班的妇人也是生怕事情闹不大,给她出个骚主意“她能去你家闹,你就不会去她那里闹啊?你怕啥?扬闹出来总是她家女没脸见人你怕啥?捂到蒙到难道你吃哑巴亏啊?明天就是赶场天,人多,你就去她家店门口闹上一场,让她也晓得你不是好惹的”微她妈瞬间被点醒,于是说好了今天不去上班,打好了去翻天覆地扯开场合闹翻天的谱。今天一大早趁赶场天也去闹了一场,心里这口恶气着实出了不少。雄赳赳的回了家,中午俩女儿在学校不回来吃饭,就她自己在家,想来想去,也觉得没啥胃口,坐在堂屋倒了杯水,晾着还没喝,门外进来一人。抬眼看,原来是孩叔,手里提着一溜半肥半瘦的三线肉。这些年,小叔子没少补贴家里,有啥事也是和他商量。正想着回头和他说道说道,没想到这就来了。 微她妈上前把门关上,看着这男人把肉拿进厨房放下又折过身来,笑吟吟道:“这里才晾的水,正好喝。我也才回来,正准备喝点水去躺会。一大早的,累得慌”说着去拿了门后挂着的鸡毛毯子,在男人肩头后背扫了几下。 男人端起喝了一口:“我还以为你上班去了呢,带着钥匙呢。准备午饭做好你就该回来的”又喝了口:“咋就一大早累得慌了?” 微她妈撇了一眼堂屋门缝“进屋说” 俩人进了屋,微她妈爬上床,直接脱了裤子,里面裤子裤脚有点紧,她伸腿到小叔子跟前:“别提了。还不是宏和阿芬的事,把我气得” 男人拉着她裤脚,把她裤子拽下来放架子床另一头,坐在床沿上。 “被窝里暖和电热毯我开了的,你上来,暖和。”微她妈朝床里面挪了挪。 男人说:“我把水喝了来,你先说”说着去外间堂屋桌上端起没喝完的水杯喝了几口,伸头进来问“你喝不?” 微她妈摆摆手:“现在不喝,你倒杯端过来放这里”她指指床头一个方木凳。 男人倒了水放凳子上,也脱鞋上了床。和微她妈并排坐在被窝里“咋回事?” 微她妈靠在男人身上,把这几天的事和男人说了一遍,又说“宏前段时间回来说,那个女不能要。宏和同事同住一间宿舍,她去了就不走,挨到夜里弄得宏同事不好意思,就出去找别的同事搭铺睡。说给宏带的礼物,要得晚上才能亲自给宏,结果....唉,我都不好意思说的。拿出条内裤说她妈说的,得亲自给男人穿上。你想啊,哪家清闺女会这样?这不是早就有过了才这么抹得下脸面做的事?对了,还有条人造革皮带,说她妈说的给男人栓腰上男人就不会跑了。这些都不说了,最重要的是,宏说她根本就不是个清闺女,和别的男人有过关系。他回来说他不要。你看......” 男人沉思了会“他俩这事有多久了?” 微她妈想了想:“中秋节后好像,应该有四个来月吧。咋啦?你觉得那娃儿是宏的?” “是不是现在都说不清楚了。我觉得,这事不能闹了。万一到时候真的闹出人命来了,咋收场?不管咋样,他们也是几个月了,沟子里黄泥不是屎也是屎。死活就说是宏的你能咋办?现在就是得想想怎么处理这事。”男人思索着说。 “那你说咋办?”微她妈抬头看着男人。 “这样,先让她把孩子打了,然后大不了你借给他们家的钱不指望他们还了,也就这样了吧。” “她麻B的镶金迈?那可是八百块钱啊!”微她妈一推男人做起来,忍不住骂。 男人揽过她:“那你想咋地?事已经出了,难不成真闹出人命啊?不管怎么说,人家总是个女,不出事看热闹的多。出了事了,就全转过来说你的。更何况没法收场,公安派出所肯定要来人。名声出去了,以后宏还接媳妇成家不?” 微她妈蔫气了,心里肉疼那八百块钱,可男人说的也是个理:“好嘛,回头等她来,看她们咋说再说吧”说完把外袄脱了,狠狠扔向床那头,哧溜缩进被窝把男人往被窝里拉。 第九章 晚上,阿芬爸妈就拉着阿芬直奔微家,一进门阿芬妈就大呲呲一屁股坐堂屋中间方桌的长凳上。阿芬爸自己拿了个矮板凳坐在门边,阿芬站着父亲身边。微俩姐妹听见外面声响,也撩开布帘站着里屋门口,眼神冰冷地看着阿芬妈一声不吭。微她妈和叔俩人早就坐在方桌边。一众人都冷着脸不先说话,还是叔先开腔“咳嗯~你们这里的事,我也听说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事情出了,大家就坐拢来,商量着看怎么办?闹也没意思,还净让外人看笑话。你们说是不是?既然今天都在,你们都说说,看是个啥想法。” 阿芬妈:“啥想法?我们家穷,给人欺负惯了的。当初哭稀来带的上门求着要俺芬说合给你家宏的是你家。俩孩子耍朋友现在把芬肚子搞大了,啊,翻脸不认人了。立马就是俺芬怀了私孩子,又是这又是那说尽了难听话,我好摸好气来商量,还打我不说,今天居然跑到我门口去闹。是不是觉得我家好欺负嘛?” “打你咋子?你该打”站着里屋门口的微直指阿芬妈“你今天再乱说,我还打你信不信?”微她妈转身急忙把微挡住。 “现在既然都在,那就商量具体啷个办。我认为,还说那些就没必要了”叔手指点着桌面,不疾不徐地看着阿芬妈“狗皮袜子没反正,你里她外也不过翻来翻去说些没用的,不解决问题撒。今天我在这,就是看给你们做个中间人,如果大家还在说那些没用的,那我只有走了,你们慢慢闹去” 阿芬妈也知道这个叔和微她妈这么多年。今天有他在,想必事情应该有个说法拿出来。:“看她家咋说再说” “这娃儿是不能生了。撇开俩孩子之间的事。一个是芬岁数不够,结婚证也扯不到,没结婚证,也就办不到准生证,计划生育抓得这么厉害,到时候罚款就不得了。所以这孩子得打掉”微她妈看看阿芬爸妈都没说话,又看了脸色苍白站在堂屋门里的阿芬,继续说“我也不想啰嗦了,你们借的钱,还我五百算了。另外那三百,就算给芬营养费了!” “啥?”阿芬妈一下小眼珠子怒目圆睁:“真是欺负人没边了啊?打孩子不要钱迈?打了住院不要钱迈?出院养身子不要钱迈?三百?你那三百块钱好大,想得出!” “那你说说你的们的意思”叔截住了正要说话的微她妈。对阿芬妈说。 “我刚才说了。咱们一样一样说;进医院打孩子钱你们出,凡是医院所有费用都该你们出。出院起码一个月小月子,营养费,做不了活路,我还得服伺她的钱也得你们出。还有,坐小月得在你们家坐。不能在娘家坐,这是规矩”阿芬妈把能想到的说了出来。 “啥?坐月子在我家?敢来,哪个来看我不几盆冷水泼过来!”小丽鄙夷地。“逗是,敢来试哈!”微也接嘴说。 “你泼,泼死了看不就把你们家当坟埋人!”阿芬妈也不示弱。 叔把面前的茶壶拿起来,倒了杯水。扭头对站门口的俩侄女摆摆手“你们进屋去,大人说事,你们俩不要在这里说了”微她妈也起身推搡着俩女儿进屋里。复又折过来坐下。 “那你看是个咋说法?”叔对着进屋就一直坐在堂屋门里矮凳上低头只顾抽烟的阿芬爸说。 阿芬爸依旧没抬头,像是不知道是对他说话。 “这事我说了就作。你不用问他。”阿芬妈伸长手把刚才微叔倒的一杯水拿起来直灌下肚,重重的把杯子一放。 “那你们看这样行不行”转头对着微她妈:“明天,你去找找看哪里能租间房,等出院了,就去租的房子里坐月。”又转向阿芬妈“啥的煮好了你给她送......” “哪个煮吖?我一家老小就靠我赶场天来个人摸脑壳挣几个稀饭钱....”阿芬妈急忙说。 “你莫急嘛”叔皱皱眉,扫了一眼阿芬妈:“不然呢?你家不能坐月。这里俩女儿在家,你觉得你女儿来这里坐月能坐得住?所以,就近租个房子出院后在那里去坐月是对的,你们说呢?”看看都没说话“住院这些费用呢,我们这边出,出院后,煮饭啥的也是我们这边煮。但是,芬妈你要来端去送” 阿芬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我刚才说了....” “你是说了!你说了我也听了!你就不能等我说完再说?再这样我也不说了,你说,你说的好你们自己爱咋说咋说,我不说了!”叔语气重了。看阿芬妈挣着脖子没说别的,才继续:“让你端去送呐,是让你也看到,我们给你女坐月子吃的啥,别到时候说我们给她吃孬了,没做好月子,出月了又这又那的说法多。你觉得吖?” 阿芬妈听着也是个理,点头没说话。 “既然住院花销是我们出;饭是我们这边煮吃的,那就不存在啥营养费了。”叔慢条斯理地,撇见阿芬爸抬起头,阿芬妈又涨红脸欲打断他话头,抬起一只手虚空压了压:“听说你们借了微妈八百块钱是吧?这样吧,今天我做主,那八百块钱也不用还了,这事就这么处理算了。以后,各过各的日子,啥也不提了,都没意见的话,那就这么说。明天,住院的住院,租房的租房。克里马撒这事就这样了。”微她妈直目瞪向叔,满眼不忿,感觉桌下轻踢了她一下,最终没说话。 阿芬妈扭头看到自己老伴头又低下去“好嘛,今天就给叔个面子,那就这么说” 自始至终,阿芬没有半句发言权。自始至终,谁也没有问过她一句。此时,除了微她妈脸色不好看,阿芬脸色惨白。其余一众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浮在脸上。 阿芬一家子走了之后,微她妈脸色十分难看:“你倒是大方,啥都兜揽了不说,八百块钱就这样不要了!” 叔:“你啊,咋就想不明白勒?这事要彻底解决就不要拖泥带水了。不然呢?你难道回头去问她家要的回来这钱?是不是又要翻弄些旧帐,找气生?最后搞不好闹的满城风雨,宏以后还要结婚成家不?她们家以烂为烂反正已经这一出了,跟她丢不起这人。算啦,权当舍财免灾了。回头我拿点给你。” 微她妈听了,才不说啥了。 阿芬妈和阿芬爸走在前面,如阵风一样地脚步轻快:“哎,芬爸,早晓得这么好说,该再问他们要点”阿芬妈走了一阵,突然说。 阿芬爸回头看了眼掉在身后一截的阿芬:“走快点,芬。”瞄了一眼阿芬妈“唉,现在说这些咋子哦。这事就这么地吧。没外债了,夜想的过。” 父母的话,寂静的街道上还是被阿芬听进了耳朵里。只觉得脚下灌了铅似的拖不动,眼前发黑,扶着根路边的电线杆站住。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到的都是光晕圈圈,心中满是悲哀和无助。连她妈在前面喊也没听到:“走撒,咋子啊你?快点回去明天还有事”阿芬妈返回来,捏着阿芬臂膀拽着超前走。“有事?就是去医院打胎吧?”阿芬心里想着,突然想大笑,想挣脱掉抓着胳膊的那只手,想飞奔离开这里,离开这让她要憋死的地方。但是她什么也没做,任由走到家门,抬头看来眼门上方那个小小的窗,黑咕隆咚深得想要吸尽所有有生气的一切。 进门,直接上了阁楼没洗脸没洗脚,其实晚饭也是没吃的,就想这么睡死过去。 第十章 年节渐至,这段时间莉上班的通知也到了,第二年开春后四月一号去单位报道。前几天回来妈妈说不让她去阿芬家,莉听着,但是总是担心阿芬生病的事。无奈年底饭馆也是忙,妈妈总是随时让她帮忙。傍晚得空去阿芬家总是看见阿芬妈,问她,得到的答复就是阿芬不在家。 莉不由得和妈妈说起,这段时间阿芬不会住院了吧,咋总是不见人呢? 莉妈想了想:“你就别操心人家的事了。回头得给你准备些铺的盖的,也得给你准备个提箱,好装衣服啥的,不然到单位你咋搁置东西。” “不是操心,那么大活人能去哪,我就是有点纳闷” 莉妈“她不是病了,她妈带她去万医生那儿看了,万医生说啥鼻窦炎啊?是怀孕啦” 莉吃惊地差点把手里摘的菜掉地上:“您咋知道的?” “就这么点大个街,麻雀屙葩屎不到三分钟就能满大街晓得。我咋不晓得” 莉妈就从头至尾说,莉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河这边,竟不知河那边翻天覆地了“阿芬也不大啊,她比我才大一岁多。咋就受这么多苦了” “她家农村来的,农村女孩打亲家都小些吧。你娃娃家别管人家事了。收拾下弄饭吃了” 隔天要黑时,莉在岔路口碰见阿芬妈,阿芬妈怀里抱着个白色大搪瓷缸,“莉啊,吃了没?” 看了一眼阿芬妈怀里抱着的搪瓷缸,莉“嗯”了一声,逃也似的没停脚步越来越快的走开了。心里对这个女人有些说不出的抵触情绪,不想和她说话。她知道阿芬妈应该是给阿芬送吃的去了,看见她满脸笑容的样子,莉不由得觉得好厌恶。 此后,莉再也不到阿芬家去,但是每次经过阿芬家都会朝里看看阿芬在不在,很少看见。莉不知坐月需要多久,也不敢问妈妈。 阿芬妈眼看着阿芬要出月了,心里也是盘算。这天大媳妇又在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把大儿子扔在她这里,说丈夫不出去找钱,这年就到了,日子没法过了。扒了几口面疙瘩合菜煮的吃的,走了。 看着扔在凳子上的碗筷,阿芬妈叹了口气,望望外面,想着小儿子也该放寒假了,阿芬出月子了咋办?现在大孙子又给扔在身边,这一家子真是愁死了。 晚上都回来了,闷闷的吃着疙瘩汤,阿芬妈对老头子说“今晚上,你和我去德英家吧” “去做啥?”阿芬爸呼拉呼啦喝着疙瘩汤问。 阿芬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儿子,没说话。 饭后,让小儿子洗了脸脚上楼去。阿芬妈低声说“我想找德英,看看她去和她三姐说哈,那回说的那个小伙子还得行不。” “啊?”这时连阿芬爸也被自己老婆的脑回路给整懵逼了“你咋想的啊?未必阿芬这回人家不晓得迈?德英三姐伶牙俐齿的厉害,悔亲的时候都没和她说啥。再说了国庆节时德英不是结婚到麻纺厂去了迈?没在娘家吧。这回你找了去不是找呲哒啊?” “哎呀,管她的哦。去看看再说。我今天听说德英回娘家来了” “我不去。要去你个人去”阿芬爸拢了拢袖子头扭到一边。 “你看看你,又怂朝后了不是?这段时间大媳见天的上来吵吵。你白天不在屋你不晓得哈。她说来说去啥意思?你晓得啵?嫌咱儿不找钱,我也没法啊,我一天一个人忙店里,还得跑去端了给芬送两道饭。我哪有空下去看他们俩口子在家咋地?你说都那么大个人了,还不着四六的,两个孩子了啊。这不,今把明(大孙子)丢上来了,娃儿睡得早,在楼上睡着了。问题是你看看楼上屁大个地,五六个人咋转得开?她其实就是觉得芬出了这事,眼看出月,回来晦气。左邻右舍说起,她觉得脏人” “那又咋地?还不准俺芬回来了迈?就算给芬马上说个婆家,也不可能马上结婚啊。芬结婚年龄都不到!两个一个比一个懒,天天上来白吃白喝还想咋?”阿芬爸这回抬起头来了。 “哎呀你就收声吧”阿芬妈双手拍拍腿,朝关闭的门板方向看了看“上来吃也没吃啥二样的,不也都是我们吃啥他们上来吃啥?怪谁呢?还不是怪咱儿没本事,别说那些了。不然她把俩孙子丢下跑了,你来嘛,到时候咋办?我是说,去德英那儿问问,如果还得行啊阿芬也好歹的有个安顿了。逢年过节的总要拿点来不是迈?” “我不去,要去你去”阿芬爸起身倒水准备洗脸睡觉去。 阿芬妈一跺脚“你不去算了,我也不去。我这脸就抹兜里不要啊?就你要脸!” 阿芬妈把桌上碗碟摞到一起,准备拿去洗,想了想:“你洗碗。我个人去看哈再说” 门口拿起围巾,边朝脖子上绕边打开一身门板走了出去。阿芬爸望着她出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舀了盆水洗碗。 德英和给她爸洗脚的妈说话。德英爸是煤矿因出事退休的,半边脸里的煤渣子透过面皮看起来蓝黑惨惨的,很多小孩看见都害怕。腿也瘸了。拄着拐可以走动。腿不能弯曲,拄拐走就像拖着的硬木棍。这些年全靠德英妈照顾,几个孩子也靠着他的退休金一个个养大了。德英最小,国庆时结的婚,嫁给麻纺厂一个工人,她结婚过去也在厂里做家属零工。听见屋外有人喊,德英伸头一看是阿芬妈,忙让进屋。 阿芬妈扯了半天没用的,德英才明白了阿芬妈来的意思:“娘娘,三姐介绍的那个就算了,当初你们都是同意了的,结果没几天说不干就不干了。连句话都没得。弄得人家问三姐,三姐都不晓得咋回事。为这事专门回来过一趟,才晓得你们给芬另说了人家,把三姐气得就要去找你们阿芬,好歹有句话撒,这样话不说屁不放的,不是做人的道理”德英大嘴巴只顾自己说的痛快,全然不顾阿芬妈酱紫的脸面挂不挂得住“还是我和我妈劝算啦算啦,三姐才没去你家。是吧,妈。”德英还不忘回头盯出她妈来作证似的。 “哎,不提了。那时候没想到。只觉得反正两家大人没见面,也没订婚。更没拿他家(男方)啥礼性。所以没想到给你家三姐说声” 阿芬妈说。 “那你今天来啥意思?喊我三姐再去给人家说啊?我听说阿芬在坐月子啊嘛。”德英探寻的眼神看着阿芬妈:“再说了,人家条件那么好,你觉得三姐会去说啊?我怕三姐晓得了你这么说不把你一顿骂” 阿芬妈抹起了眼泪“这孩子也是命苦啊……说得我都没脸说了。这事出了,阿芬嫂子现在容不得她,一天天的白吃白拿还骚言杂语挤兑我老婆子,就是想把阿芬咋安顿出去,不要她再回屋了。你说我能咋办?今天把孩子丢给我了,你看我那点那么窄,也住不开....” “住不开就多了阿芬啊?可怜的,也不能把孩子撵出去吧。”德英妈妈也跟着抹泪了。 “再让三姐说媒估计是不成了。这么地吧,我看看麻纺厂有合适的人没有,给阿芬介绍个,回头也好跟我做个伴”德英说。 “那也可以。那是不是芬到时候也可以像你一样在厂里做个零工啥的?”阿芬妈眼睛也亮了。 “应该可以吧。不过急不来啊,我得回去问看有合适的没得。下次回来给你回话” “要得要得。那就这么说。女啊,那就拜托你了哈”阿芬妈擦吧擦吧眼睛,起身和德英全家告辞出去。 送走阿芬妈,德英回屋,德英妈说“你那里有合适的人吗?阿芬这孩子也是造孽。小小年纪名声给弄得抬不起头,现在娘屋都嫌她在屋丢脸,唉” “不晓得吖。我回厂里去打听看”娘俩又把阿芬家的事絮叨了半天。 阿芬妈急匆匆回去,发现自己老头子还在等着,“你咋还没睡?” “睡不着,就坐会。你去咋说了?” 阿芬妈就把在德英家的说了一遍:“看到也就过年了,这几天我看看哪里有房子租没得,租个宽敞点的房子吧。不然你看,大的住不下,小的不是哭就是昂,来个顾客,都挤在这店里也不像啊” “好嘛,你看到弄就行”阿芬爸说。 第十一章 好几天,阿芬妈都在打听房子,主要就是找不漏,便宜的。其他没啥要求。终于找到一处半木质半土墙,中间隔墙是竹笆两面刷泥的瓦屋。阿芬愣是坐足了个月子,才被她妈接回了才租的家。 过年的时候,德英回家带话回来了。厂里伙食团煮饭的有个岁数比较大的男人,阿芬妈听了那男人三十好几还没结婚,跟他妈一起,母子俩,也没别的人。想着微家俩不省油的姑子,阿芬妈除了觉得年龄有点大,半天也是说不出个啥。其实她更关心的是男方能给多少钱,不过是心里明白自己女儿这次肚子被弄大了,又被甩了,着实是问不出口。 德英说:“男方可以给点钱(具体也没说给多少)但是条件是早点过门。最好就今年,结婚证可以等以后再扯。” 阿芬妈一听”我也是这个意思。芬这事过后脑子好像也有点浑囤似的,一天到晚也不说句话,问她啥子,就像失魂了一样,也不答应。唉,早点找户人家也好。反正女早晚都是要出门的” 两下里就这么三言两语说了。德英后来又带话回来说,五一男方就来接人。 阿芬妈和阿芬说的时候,阿芬垂着头什么也没说,心里又何尝不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这个家。这两月,她分明看到大嫂眼里的鄙夷,看到父亲闪避而无言的样子,她给这个家丢人了让全家没脸面。更让她寒彻心骨的是家人没有一个关心过她,而是像摔块破抹布一样急于把她丢出去。 五月一号那天,媒人德英和男方来了,来了三四个,算是接亲来了。男人矮胖,黑盘子脸,没有一丝喜庆,眼睛更多时看着地面。 阿芬妈笑着让进屋,男人只站在租房外不进去,陪着来的俩算是伴郎的吧看他没动也回了个笑脸没进去。只有德英跟着进屋了“阿芬,准备好没有啊?差不多船要来了哦”德英大嘴声音也大,直奔里屋。 阿芬妈急忙把德英拉一把,低声:“说好了要给点赔礼钱啊嘛……” “啊?哎呀,我忘了提这茬了。算了嘛娘娘,你看接亲的也都来了。早你也没提醒我,现在外面有人,难不成我现在去给你要?”德英高声大气的。 “......咋这样呢?好歹也是嫁女。不用说,男方也该拿赔礼钱我打发女啊。至少我要给她添箱(嫁妆)买两身衣裳啊”阿芬妈脸色不好看。 “那怎么办?早带话说了五一来接人。现在才去买东西添箱?也来不及了。接人的都到门口了,不要你嫁妆了哈。阿芬啊,好了没有?” 阿芬在里面把妈妈和德英的对话听得明白,心下凄然叹喟,听得德英喊,从里屋走了出来。 德英拉着阿芬就出门,门外已经有好几个邻居远近不等的站看着,期间正好莉妈妈也走过来,看见围拢很多人,又看见阿芬妈脸色不好,就问咋回事?德英笑哈哈的替阿芬妈做答:“今阿芬出门,这几位是来接亲的” 周围人一听,各种诧异。有的交头接耳,莉妈妈看阿芬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确良半旧衣服,下身一条蓝咔叽布裤子。不由心疼地说:“这接亲出门咋穿这样呢?这.....俺莉上月初上班走我也是把衣服都给她带走了。不然,把莉衣服拿套也好啊……”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妥,重重的叹了口气。 阿芬妈冷脸一直不说话,德英看四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自顾嘻嘻哈哈上前挽住阿芬:“没事没事,等到了那边买就是。时间差不多了,船要来了,走了哈”说罢,就拥着阿芬和几个接亲的欲走。 阿芬泪眼婆娑回过头:“妈,我走了……” 阿芬妈也抹抹眼角:“嗯,去吧,好好过日子啊。要常回来哈……” 几个人到了江边,不一会,客船靠趸,几个到点的下船后,阿芬在几个人的簇拥下检票上船。坐在船中间硬木横板上,峰峦叠翠的江岸在阿芬的视野里向后退去,叶崖层层的灰色石缝中,各种灌木丛生。或枯黄,或橙红,或绿意葱茏,每一种都挣扎的附生在石壁上,扎根在崖缝里,艰难而努力的活着。江风从半遮卷的船两侧帆布下灌进来,灌进船里,阿芬觉得冷,双手抱肩,不自觉悄悄侧头看了看右边坐着的男人,男人怀抱双臂,闭目养神的样子,另外几个同来的在一起聊着天。阿芬左侧坐着德英,正在翻弄人造革包里的啥东西。 德英从阿芬身后伸过手去拍了拍男人的肩头“哎,哎,船后头刚才看到有个人背了一背篼广柑,你去买点吃撒,大早上起来到现在没吃东西,口渴得慌” 男人睁开眼,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和船后隔着机房,没看到。不由疑惑地看着德英:“我咋没看到?” 德英白他一眼:“在船后,我看到了的。顺便小卖部去看看有啥吃的,饿死了。” 男人犹豫一下,起身从阿芬和德英面前别着跨出去,朝后面走去。 阿芬低低问德英:“你在厂里上班。我能也上班不?” 德英把包搁在腿上:“应该能吧,厂里嘿多家属都安排做零工的。你不急,才结婚就先歇段时间,回头等熟了,喊他去找领导说哈” 阿芬听了,坐直了身子,看了看船行进的方向:“还要开好久才到?” 德英似是第一次认识阿芬一样:“啊?你没来过啊?” 阿芬:“我肯定没来过撒,除了我老家,就去过三次市里。在就一直在家里,没出过远门...” “啊~上水慢点,三个多小时。下水快点,两个小时左右。不远。哎,对了。你去市里是不是也是去俺三姐给你说的那个那里才去过的?”德英手肘拐了拐阿芬,压低声音笑问。 阿芬垂下眼,看着脚尖,没说话。 “哎,哎,问你吖”德英管不住八卦的大嘴,不死心的追问。 男人提着塑料袋里的广柑递到德英面前,才把她吓一个后仰:“哎呀,吓我一跳”说着接过袋子,又看见男人拿着一盒巧克力饼干,拿过来递到阿芬怀里,抬起脚,把男人让了进去:“吃吧。我饿得遭不住了” 阿芬把饼干拆开,德英一把就抓了厚厚一叠。阿芬递给身边的男人,让他拿,男人直接连盒一起接过去,伸手拿了两块,就把盒子朝其他几个同来的人面前。阿芬怔了怔,垂下手。正在咔哧咔哧嚼饼干的德英提了下袋里的广柑,回头看见阿芬手里啥也没得,伸头一看,饼干盒子已经在那边空了,把自己手里的饼干塞了两块给阿芬:“吃点垫到,等一会午饭时候就该到了” 阿芬看着手心里的两块饼干,心往下沉。感觉哪里不对,莫名一阵酸楚。身边这个男人,今天是第一次见,就这么跟着来了,就算嫁了?好像从头至尾到现在,两个人话都没说一句,除了自己身上这身半旧衣裤,居然两手空空,连个随身携带的包都没有,这,就算嫁了?心下茫然不知所措,自己当初咋想的?居然就这么跟着个陌生的男人来了?仔细想了想,逃离,对。迫切想逃离那个让她伤痕累累的地方,让她冷彻骨髓的那个家,那里的人,每个人都让她觉得眼神里满满都是讥讽耻笑。如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猫,抓狂的想逃出来。更重要的是,当听说可以到厂里安排工作的时候,所有的正常思绪都被栓拧在这个希望上了。 德英递过来一个没剥皮的广柑。阿芬说不要,冰人。其实,她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丝温暖,除了机房轰隆隆的声音,就是掠灌进船舱的风,其他的都感觉不到。 船到了码头,德英当先,走下趸船跳板,回头挽上阿芬就朝坡上面走,其余几个男人跟着后面。阿芬打量着远处两排厂房,旁边错落高低的家属楼,这里将是未来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由得内心忐忑又满怀希冀。 德英挽着阿芬直奔伙食团,期间碰见很多人端着打饭菜的来来回回。有的和德英打招呼,更多眼睛却在阿芬身上打量。 到了伙食团门口,德英回头看向跟上来的几个人:“你妈吖?” 男人知道是问他,进去看了然后走出来:“我妈回去了。王师傅说安排了的”对另外俩一起的人说:“在里面屋,走,先吃饭” 几个人来到伙食团里面大堂,桌子上摆好了菜,有腊肉,有回锅肉,有炒青菜苔片,有白菜炒肉,有土豆丝,有凉拌豆芽,凉拌则耳根,豌豆尖蛋汤。七七八八也算摆了一桌。德英拉着阿芬一屁股坐下,把肩上的包朝椅背上一挂“吃饭吃饭,饿遭了。”说着拿起筷子就伸进向腊肉“这腊肉是你妈自己做的吧?” 男人点头,去打了一斤散白酒分了三碗,男人们面前一人一碗,一个人说“先吃点东西垫肚了来,空肚酒遭不住”说着就起身自己去饭砧子舀了碗饭,走到桌边,问德英和阿芬:“你们俩现在装饭不?” 德英说:“我先吃点菜喝口汤等会自己盛”说着自顾继续吃肉。 阿芬挤出笑容:“谢谢我自己来。你吃你的”说着眼睛瞟了一眼男人,男人自顾喝酒吃菜和旁边的说着什么今天感谢的话,根本没留意阿芬这边。 阿芬拿起饭碗,舀了两碗饭,递给德英一碗,又问其他没盛饭来,在喝酒的:“你们也吃点饭了慢慢喝吧?” 男人也对另一个说:“要得,边吃边喝吧”对阿芬抬了抬手:“去盛两碗饭来” 阿芬把手里才盛来的饭递了过去,又走向饭砧子。 吃完饭,德英一抹嘴:对还在喝酒的男人和其他俩人说:“那我先回去把包放下,暗点(晚点)我过去你家。你们慢慢喝哈”说罢起身就要走。 阿芬六神无主的站起来,德英把她朝椅子上一按:“你逗在这里撒,等哈他们喝完了,你跟他回他家去呀嘛。我等哈也去”边说边走了。 阿芬不知该怎么办,又不能跟着德英走,只好局促不安的捏着衣角,重新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酒散饭罢,一行人出来在伙食团门口分别,剩了阿芬和男人俩,男人扣扣后脑勺,低头朝前走,阿芬迟疑片刻跟着后面。三弯两拐来到一栋青砖修建的旧楼,阿芬抬头看,有些窗外晾着各种衣服被单,走上二楼一房门前,男人掏出钥匙开门,房间里没开灯,墙壁也是黄旧,水泥地面,刚从外面进来,一时觉得屋里光线暗。 男人进门一边把钥匙挂在门旁墙上,一边朝里喊:“妈,我们回来了。” 阿芬站在门里,脸上堆满小心的笑容也朝里面看,两扇关闭的门有一扇打开了,出来一个六十岁上下,穿件黑底蓝花袄,黑裤,一双灯芯绒棉鞋的老妇人:“回来了啊?”语气不咸不淡,目光却落在阿芬脸上,直视阿芬眼睛。 “娘娘,你好。”阿芬觉得心里发抖,来的路上就在纠结见了对方家长是该喊妈还是喊娘娘,进门之前终于在心里决定喊妈,谁知被老妇人看过来的眼神,一紧张喊出口的是娘娘。 老妇人目光从阿芬脸上极速下滑,瞬间把阿芬全身打量了个遍,指了一下靠墙边的两把竹椅:“坐嘛”转身,进去了。 男人看了下阿芬,也指了下竹椅,跟着他妈进去了。 第十二章 阿芬在靠墙边的竹椅上坐了下来,环视打量房子里,从阿芬坐的位置斜对面有道门,应该是厨房。阿芬坐的位置两把竹椅中间一个黑色长窄木茶几。后面墙两边两道门应该是分别两间卧室。左边卧室出来的位置是面三扇木框玻璃窗。窗下五斗橱上有个收音机。一个搪瓷大茶盘里倒扣着几个杯子,有瓷的有玻璃的,一个底部沿边有锈的铁壳热水瓶。旁边一个木框玻璃相框,里面方的长方的大大小小夹着些照片,正对着进门的方向摆放着,阿芬看了一眼进门的地方,歪七扭八几双鞋,有帆布鞋,有解放鞋,有男鞋女鞋。 阿芬起身去厕所,看了一圈没看到有,心想应该在外面,看看母子俩进去那间卧室门依然关闭,里面有说话声音,但是声音较低听不清,又不好意思喊了问厕所在哪里,想着应该就在外面,就打开门出去找。 才打开门,听见身后的卧室门也打开了:“你咋子?” 老妇人先走出来,看阿芬站在大门口正准备出去。 “我想找厕所”阿芬笑着说。 老妇人看了眼身后的儿子,“你带她去” 男人走前面,阿芬又回头环顾屋里:“走撒”男人回头说。 “我...拿纸。”阿芬有点窘。 老妇人拉开五斗橱上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两张裁剪成方形的卫生纸:“够了不?” 阿芬接在手里“够了够了”阿芬知道这种卫生纸是那种一米左右长度,按斤称了回家自己根据大小裁剪使用的。 走到楼下绕过另一栋楼,走近一条小道尽头,男人指着两间上面一溜空格砖花的屋:“右边那个是女厕所” 阿芬进去一看,这应该是家属楼的公共厕所,五六个并排间隔的厕坑。 从厕所出来,男人不见了。阿芬有点蒙。刚才来时她只顾低头跟在男人身后,没注意路,现在看看,前面错综排列的楼都差不多,瞬时不知该朝哪栋楼走了。 总不能站楼下喊吧,阿芬这时才想起来好像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嫁了的男人叫~啥?阿芬心里开始慌了,站在厕所外面定了定神,努力回忆来的方向,大致分辨了一下,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越走越看哪栋楼都像,上到二楼看看又觉得哪扇门都不像,下来又继续找,碰见人,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阿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路,她也不知是哪栋甚至她不知道男人叫啥名,咋问。 等到阿芬已经被绕得要崩溃,猛然看到一栋楼头站着的男人,以一种说不出的眼神看着她时,阿芬感觉双腿都发抖,急忙走过去“我找不到回去的地方了。这里的房子看起来都差不多” 男人看了看周围:“不熟是有点绕人(迷糊)”说罢,超回家的方向走。 阿芬紧走几步跟上:“你叫啥?我刚才想问人,都不知该咋问。” “潘四,你问潘四都晓得”男人看了她一眼,继续走。 “你是老四啊?”阿芬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以后自己的男人。 “不是”男人是属蛤蟆的估计,戳一下,动一下。问一句,回一句。 阿芬正想问别的,男人已经上楼了,阿芬这才发现自己绕了半天,原来就离的这么近,不由哭笑不得,退后几步,仔细打量这栋楼门洞有啥特殊记号或者明显加深记忆的地方,发现楼道口有个不知谁家仍在外面的两个破藤椅和一个歪斜的三条腿长凳,另一条腿是几块砖垒起来的。 阿芬急忙上了二楼,看见第三道门开着,就直接走了进去,猛然看到对面的五斗橱不见了。 急忙止步,一脚站门里一脚站门外,目光急速扫了一眼室内,发现完全不是刚才潘四家的摆设,便退出来,扫描着几户家家相同的木质深绿色门。猛地想起男人说他叫潘四,便站在楼道口喊:“潘~四”阿芬自己都觉得自己声音有点颤抖。 一门洞探出潘四的头:“咋?你跟在后头都能跟丢?” 阿芬不好意思的快步走进去,看见婆婆(潘四的妈)站着里面门边像钩子一样的眼神,心里不由一惊,下意识感觉这婆婆对她有种排斥,忙笑着说:“这几座楼有点像,我在楼口看了下区别”老太婆扭身就进去了。 阿芬松了口气,瞬间觉得浑身疲惫,一早起来到现在,莫名的紧张,看了看旁边的卧室,低声对潘四说:“我有点累,进去睡会可以不” “哦,去撒。”潘四低头在翻找啥东西,随口翁声答。 阿芬进屋,看见靠窗有个课桌,课桌里头靠墙角是个高低柜,高低柜边上有个挂衣服的木衣架,上面挂着裤子工作服和围腰啥的。左边一个架子床,床上铺了床方格子粗布床单,两床被子横叠在里面,两个枕头上铺着米黄色的枕巾。床下好几双鞋子。里面似乎还堆放着什么东西。 头顶天花板上一个铁钩子,上面绕着电线挂着一个灯泡。 阿芬实在累极,也没在细看别的,就上床侧身和衣准备睡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阿芬被外面说话声吵醒,侧耳一听,听到德英大声垮气的声音。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天气本就阴沉,也看不出时间大概,就翻身起来,开门来到客厅,见德英和婆婆在说话“哎呀呀,你看看,我还说来帮你铺床,一来才晓得你都进屋睡了”德英见阿芬出来,就咧大嘴笑着说。 “铺床?”阿芬一头雾水“铺啥床?” 婆婆看一眼阿芬,又看向德英:“你倒是有心,这码子事叶不用了嘛。” “是啊是啊,不用了,还有那样事要我帮忙的没得,反正我已经来了”德英顺口说。 阿芬看着婆婆,又看看德英,不知该怎么接话。 “没得啥事,晚上就留在这里吃饭嘛,你们俩姊妹也好打堆”婆婆说着站起来,对阿芬说:“我出去哈,你一哈煮饭,四娃上班去了,他在伙食团吃。今晚上就我们三个的饭”边说边推开厨房门,指着厨房里“米在那板架下面的米缸里,这架子上有菜,窗子那里有腊肉香肠你看到弄嘛。佐料都在那里”说着指了指厨房墙上木架上的瓶瓶罐罐。然后又对德英说晚上一定在这里吃饭的话,就出门去了。 阿芬看了看厨房里,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德英:“你刚才说的铺啥子床?” 德英笑:“你都睡了一觉了,还说这个做啥哦。我以前也不懂,结婚的时候才晓得。就是铺新” 阿芬云里雾里“换铺陈?” “差不多就是”德英也是一知半解的样:“走走走,煮饭,看有啥”说着德英就钻进厨房到处撒瞄,看到厨房窗上面挂着的几块腊肉和串串香肠说:“拿个高凳来,你去取,我怀娃儿了,不敢爬高” 阿芬转身拿凳,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个高点的凳子,嘴里还在和德英说着:“啊,你怀娃儿了啊?好快哦,你结婚好像没多久似的” “还没多久啊?八个多月了我都结婚了,时间是快哈”德英看见门后有个衣叉子“那个,那个衣叉子拿来就行了” 俩人在厨房把香肠叉了几节下来,腊肉叉了一块。阿芬在洗槽里洗,德英在旁边和她絮絮叨叨说话。 “不行,冷水洗不干净,烧点热水”阿芬看看油腻黢黑的双手,就去看灶。才发现是烧柴的灶。伸头看见灶洞下面有些劈柴和一些酒书旧报纸之类。于是转头到处找火柴,看到灶洞上方有个小窟窿,里面有个火柴盒,于是拿出来开始点火。 德英一看“我来给锅里添水,你发火嘛” 俩人在厨房里忙活得热火朝天,一边聊天一边做饭,等婆婆回来的时候,饭已经差不多了。 四节香肠切了满满一大盘子,腊肉炒蒜苗一盘,切腊肉一盘,一盘炒洋芋片,一盆白菜汤。砧子米饭。 “娘娘回来了啊,准备吃饭了”阿芬笑盈盈的对婆婆说。 德英嘴快:“啊?还喊娘娘啊?该喊妈吧?” 阿芬正在摆碗筷,被德英这一嘴,弄得尴尬无比,抬头看着婆婆,不知该如何是好。 “喊不出就不喊,怕喊死了要哪个埋吖?”老太婆进门就扫了一眼摆在茶几上的菜,脸色变了变,但还是没说什么。现在看阿芬的样子,肚子里的恶气就不由得借机哧出口了。 “不是,妈~”阿芬也不知是怎的,一急就喊了出来“不是喊不出来,我是....” “好了好了,就喊妈了,吃饭吃饭”德英没心没肺的打圆场,拉过茶几旁的竹椅就岔开话题。 第十三章 吃饭的时候,婆婆吃得很慢,眼睛更多的是盯着对面俩人的筷子尖,德英大呲夸夸只管自顾边吃边说,根本没注意到老太太恨不能把她夹在筷子尖的大块腊肉扒拉下来的脸色,犹自吧唧吧唧嚼得有滋有味。阿芬端着饭碗,整个脸都要埋进饭碗里一样不敢抬头,夹菜也不敢夹到肉,就是夹菜、盘子里的香肠片只有德英面前缺了一块空盘底。德英便吧唧吃边说说明天要没事,就带阿芬去街上玩一圈。阿芬没敢应,心里莫名很是惧怕面前这个妈,从进门那一刻就开始。德英没听见阿芬回话,才把一直在腊肉和香肠盘子两面穿梭的眼收回来,望向阿芬,又望望阿芬婆婆,像是才想起来这饭桌上另外两个人。尬笑着紧刨了两口碗里仅剩的饭粒:“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说完放下碗筷对老太太说“潘娘娘,明天去上街不?” 潘老太挤出嘴角一丝笑意:“没啥事,不去” 德英说:“那让阿芬跟我一起去吧” 潘老太放下筷子:“你咋想的?她才来地皮都没站热乎,你就拉着她朝外跑?这是个理?” 德英没想到,潘老太这脸说变就变,转而一想也是,不管咋说,阿芬总是她说给潘四的媳妇,虽然没有操办婚礼啥的,总也不至于刚来就跟着她到处逛去吧:“哎呀,娘娘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想那么多。哈哈,我还当是和阿芬当女的时候,去哪喊着一起勒。”德英讪笑着起身:“我走了走了,你们慢慢吃哈” 阿芬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起身准备说句留客话,送一送,德英已经风一样旋出门去了。 阿芬只得去把门关上,重新坐下端起那半碗饭继续吃。潘老太垂着眼皮就没动。俩人就这么默默无语的吃干饭。 阿芬故意慢慢吃,等到潘老太吃完放碗、阿芬才扒拉完最后几粒饭,起身收拾碗筷:“妈,这剩菜放哪里?”阿芬边把碗摞一起,边把三双筷子收到手里问。 潘老太眼睛在几个菜盘子上来回撒瞄:“你吃撒” 阿芬楞了楞:“我吃饱了,不吃了” 潘老太抬眼狠狠地剜了阿芬一眼:“你吃饱了啊?家里有样没样你倒是大方,煮这么多香肠,还一碟两盘的煮那么多腊肉。你这是招待皇上还是款待娘娘?再不就是你家大户富裕,七碟八碗的吃惯了?晚饭吃不完剩那么多,你说放哪里?这不是夏天,将就过得夜。要是夏天、是不是就得馊了倒了?不晓得甘蓝苦恤过日子。放哪里,放碗橱头。” 阿芬万没想到,第一天,自己就被这个刚才喊妈的人没脸没皮一顿扫踅,低头眼眶不由漫上雾,急忙一声不吭去洗碗收拾厨房了。 潘老太坐在那里,盯着屋中间地面,挂着满脸不耐,眉头拧着个疙瘩,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芬收拾好厨房,走出来看见婆婆还像个菩萨一样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不由放轻脚步,准备进屋去好躲开这黄世仁的娘一样的婆婆:“收拾完了迈?”不防暗影里潘老太突然发话。 阿芬不知所措的站住,回头望了望厨房“嗯,完了” 潘老太起来径自推开厨房门,站着门口扫了一眼:“碗碟洗了要抹干水放,灶台也没抹干净,这就完了?佐料瓶子每次用了都抹干净放回去原样,地也没拖。这就完了?厨房这些垃圾也丢这里不拿出去丢迈?”说着侧身一指厨房地下和客厅地面。 阿芬这才发觉自己原来这么多事都没做好,涨红脸又进厨房开始按婆婆说的一样样弄好。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阿芬被一阵啪啪拍门声惊醒,睁眼一看,婆婆在门口“起得了” 阿芬急忙坐起,又哧溜进被窝,在里面乱摸自己的底裤,从被子里钻过床那头,才找到(妈蛋的,文章写完没保存就丢在头条里,说涉黄给删了。奶奶滴,这里就少整整一篇)潘老太又出现在门口:“都大早晨了喊都喊不起。你是等到我老太婆给你请早安送早茶才起迈?” 阿芬胡乱把衣服套上“起了起了,妈,我说在找....”猛然打住,咋说的出口哦。 潘老太剜了一眼又消失在卧室门口。 阿芬把被子像昨天一样横叠在床里面,只爱抻铺平了粗布床单,扭身在那个挂着几件衣服的衣架子上拨棱看看有没有自己能穿在外面的衣服,终于在几件沾满黄渍的白色厨用衣物中看到一件旧蓝色劳保服,立马套在外面,扣子扣上,肥大得还能装进去个自己。 来到客厅,看见潘老太坐在茶几旁的竹椅上“妈”阿芬喊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见五斗橱上面窗外麻麻亮,客厅依然没开灯,黑梭梭的感觉。 潘老太撩了一眼,看见阿芬身上的衣服:“你咋子?按?你是好想霉死哪个迈?呸呸呸,好模好生你穿男人衣服做啥?” 阿芬惊呆了,不知潘老太这话啥意思:“没...我......” 潘老太气的发抖:“把衣服脱了!我给你说,别说穿男人衣服,就是洗衣服,男人衣服也不要和女人衣服混一堆洗!要先洗男人衣服,洗完了才能洗女人的” 阿芬整个人都懵了,想把衣服脱下来,越急扣子越解不开,面红耳赤低头扣最下面那颗扣鼻。 “莫扯了,扯烂了”潘老太恶声恶气“给,你先去伙食团打馒头和稀饭回来再说”递过来两张馒头票和一个半大洋瓷盆“多拿几个馒头” 阿芬接过来:“看着手里两张厚纸票,上面一个方形红色章印,(二两)两个字。 “要得”慌不迭应声逃也似开门下楼。 下楼之后才发现,迷蒙蒙的外面没什么人,抬头看,有些漏上窗户亮了灯有些没有,阿芬才想起来,昨天从伙食团吃完饭回来玩玩绕绕真心不记得路,欲哭无泪的感觉瞬间充斥遍布,阿芬不敢回身上楼跟婆婆说自己不记得路。站了半分钟,阿芬一咬嘴唇,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她不知,她身后二楼一个窗口里,沟壑丛生老脸满是厌弃的一对眼一直看着她。 阿芬从两幢楼中间穿出来,东张西望努力回忆昨天走过的记忆痕迹,无奈当时只是跟在潘四后面躲避着来来往往行人各种审视,多是低头看着前面脚后跟走来的,现在脑子里几乎全是陌生,如同自己凭空就在这里一样,看哪都那么冰冷没一点熟悉气。 远远看见有人端着什么东西朝前面走,阿芬猜应该也是早起去食堂打早饭的,急忙左右看看标记,以免等会回来又钻迷糊了,跟在那个人后面走,绕过两楼巷面前出现一大块水泥平坝,对面果然是食堂。 第十四章 走进伙食团,前面那个人已经端着稀饭边绕着碗边吸溜喝着,边走向里面装着切成小块的咸菜的盆边,自己舀了点在碗里,又走到隔着台子的窗口递上手里的馒头票,在食堂人员的注视下掀开好几层铝铁皮制成的蒸笼最上一格拿了俩馒头,转身边吸溜稀饭边朝外走。看见阿芬进来,多看了几眼,估计觉得这姑娘的模样陌生。 阿芬看看空荡荡地食堂大堂,走近窗口,看见里面潘四正在用刀在刮案板上残留的生面,另俩个师傅在把蒸好的馒头蒸笼朝外面一格一格端。一个放好蒸笼,抬头看向阿芬,伸手接过阿芬手里的馒头票,解开蒸笼盖指了指蒸笼:“个人拿” 阿芬看着冒着热气的馒头,拿了两个。那位师傅扣好盖转身又去继续忙了。 阿芬走到装着稀饭的大盆边,潘四扭头看见阿芬来了,走过来,接过阿芬手里的搪瓷小盆,用勺子给她舀了四勺,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俩馒头,转身进去抽了一只筷子递给阿芬。 阿芬接过稀饭和一支筷子,有些不知所以,潘四嘴咧咧咧,指了下馒头:“你用筷子串起撒” 阿芬恍悟,笑了下,用筷子把馒头串一起,端着稀饭朝回走。这时候陆陆续续厂里的职工或家属有人进来了,一路上碰见更多或拿着碗或盆的都朝伙食团方向而来。 阿芬凭来时记忆终于回到了算是她新家的屋,门虚掩着,阿芬进门就看见婆婆还坐着竹椅上,进门用脚把门勾了下,后背把门推关闭:“妈,吃早饭” “不是喊你多拿几个馒头啊嘛?”潘老太斜靠试翘着二郎腿,一幅正儿八经说道说道的架势。 “啊,两张馒头票我就拿了两个......”阿芬边把手里的稀饭朝茶几上放,心里突然想起,稀饭不要票?然后进屋去拿了两个碗和饭勺,把一个馒头递给婆婆。 潘老太没接,毫不掩饰眼底恨铁不成钢的鄙视“你脑子是不是渣啊?四娃在伙食团,不说是白拿,多拿两个你都不会啊?白滋滋喊你早点去做啥?你脑子是一点弯都不转的啊?” 阿芬眨眼看着婆婆,这才明白原来天不亮乌漆麻黑把自己吆喝起来,就是为了趁着没啥人,食堂里人都忙,去食堂里打饭时可以多拿一些回来。 阿芬看着手里的馒头,不敢放嘴里咬了,只好默默用筷子在稀饭碗里搅着。 “咸菜呢?”潘老太继续问。 阿芬急忙起身准备去厨房。 “我说的是伙食团今天没咸菜!”潘老太的语气重重的。 阿芬捏着劳动布衣角站在那里无地自容的说不出话来。 “去把衣服脱了!拿去洗了。”潘老太看见那件穿在阿芬身上的衣服更是气不打一处了。 “进屋去脱,到处泛些灰到碗里头还吃不吃了”潘老太看阿芬在解扣,不耐的挥挥手, 阿芬边解扣边进屋里,双手拿着那件衣服站在屋里,不敢出去。她从心底对外面这个老太婆畏惧,面对她,手足无措浑身发软。她也不知这老太太从看见她就像每根汗毛都是刺一样为啥。 “看看屋头有啥要洗的,一起拿出来”潘老太在外面说,阿芬听见她走到隔壁屋里去的脚步。 阿芬看见衣架上那几件挂着的衣服,一起搜罗下来,想了想,又把床单扯下来,抱了一抱出来,朝厨房准备放进洗槽去洗:“做啥?放到背篼头,一哈背去江边洗。这么多,屋头洗不废水迈?”潘老太抱了一堆衣物出来,打开窗,从窗外横栏着几块板子上拿下来个大背篓,把要洗的都塞到里面。阿芬急忙转身也把怀里抱着的衣服床单放里面。潘老太扭身又走进儿子屋里,指着床下几双鞋说:“看不到这些鞋子也要洗啊?” 阿芬听了,赶紧进来蹲下把那几双解放鞋,布鞋划拉出来,拿了出去,无奈背篼已经装塞得满满当当,鞋子放上面就掉下来。潘老太皱眉摇头进厨房里,在门后拿出来个蛇皮袋扔给她。 阿芬把鞋子装里面,就准备背着背篼出门。 “把稀饭馒头吃了去,等哈我带你去”潘老太说着也坐下准备吃早饭。 吃完饭,潘老太进自己房间,拿了件深蓝布衣服递给阿芬:“给,穿在外面” 阿芬接过衣服,咬了咬上嘴唇,还是穿上,把碗筷和剩稀饭都端去厨房,洗涮完了。才想起自己一大早晨没洗脸梳头,还好自己是短发,早起时顺手用手指梳拢了几下。于是就着自来水用凉水抹了两把脸,才想起连个毛巾也没有,就使劲在脸上抹了抹水渍一转身,看见婆婆正站在屋中间看着她。阿芬瞬间觉得背脊乍出凉意。 阿芬提着蛇皮袋,背着背篓,潘老太从窗外又拿了个篮子,这才拿了钥匙出门。 下楼朝昨天去公共厕所方向,走到厕所旁边有一条蜿蜒小路崎岖向下延伸,潘老太走前头,阿芬跟在后面。走了大约十几分钟,阿芬看见远处山脚的乌江,像一条绿色巨蟒绕山环抱。想起来自己在家也是经常去小河边洗衣,那条小河也是汇入乌江,不由想起家中父母和弟弟。思绪游走不觉走神,没留心脚下一滑,差点溜滑摔倒。潘老太回头看了一眼趔趄的阿芬,又转过头看着脚下朝前走。 来到半山腰,潘老太对阿芬说:“你去嘛,洗完了,回来在院坝那里晾就是。我去菜地里” 阿芬看见小路两边一块块不规则土里种了各种菜,有苔菜,萝卜,小青菜,豌豆尖,胡豆等等。点点头,继续朝着江边方向走。 第十五章 阿芬到了江边,看到有些光滑的石头,心知很多人在这里洗衣,长年累月才能这样。把衣物倒出来,才想起来居然忘记了带肥皂洗衣粉。一霎时阿芬觉得这两天自己像白痴,一种欲哭无泪涌上心头,到处张望没有别人,又把衣物装进背篓,提着蛇皮袋找到块石头后面遮挡,返身朝山坡上小跑。来到半坡,看见婆婆在菜地里拔草:“妈,钥匙给我哈、我....忘了拿肥皂洗衣粉了”阿芬上气不接下气地双手撑扶着大腿弯着身子说, 潘老太从菜地里站起来“我不是放在蛇皮袋子里了?” “啊?”阿芬把头扭向一边,喘了几口气,又朝江边奔去。应该是自己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婆婆拿了肥皂和洗衣粉放蛇皮袋子里的,她居然没说,自己一点没想起来还以为没带。 日上半杆的时候,阿芬洗完,背着湿漉漉的一背篓衣物走到半山坡,看见潘老太还在菜地里:“妈,你还要好阵回去?” 潘老太起身看见阿芬,提起一旁装满各种菜的篮子,径自朝前面小路走去。 阿芬见婆婆不理会自己,也默不作声跟着朝回走。 来到上面一个水泥铺就的平坝,阿芬看见一些或铁丝或包皮电线或尼龙绳拉扯在两颗树杆上,有些则两头栓在电杆或者铁管上,知道这里是厂里人在外面晾晒衣物的地方。有些上面已经晾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阿芬放下背篓,准备把里面的东西搭上去,潘老太说:“在这里等到,把东西搭上去,先别牵开”说完挎着篮子走了。 阿芬把背篓里的衣物拿出来重新一件件拧了拧水分,搭上挂绳,期间看见有几个女人端着洗好的东西朝这边走来。阿芬这下脑子活了,想起婆婆叫她先把衣物搭上去的目的,原来是先占位置。 有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离阿芬近点,看看阿芬:“你是谁家的女啊?我咋没见过勒?”阿芬纤瘦,本来也就十七岁,加上脸上白皙没啥血色越发楚楚可怜,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样子。难怪那位大婶纳闷发问,这厂子里转来转去哪家孩子她都认得,咋这个面生。 阿芬也不知道该咋说,只好回了个笑脸没说话,哪知那位大婶越发的好奇,放下洗衣盆里的衣物走过来,顺手帮着阿芬提起湿漉的床单,递给阿芬一头,一人拧着一头反向拧紧拧去水分,边拧边说:“你是来走亲戚的吧?这孩子真勤快,这么早就洗了啷个多” “哎呀,许家婶子,你也来晾东西啊?”潘老太的声音传来。阿芬像是救星到了一样松了口气。回头看见婆婆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架子,忙把床单搭上绳,拉开扯抻,接过婆婆手里的塑料袋拿出夹子,把每件晾晒衣物都夹在绳上。又到一边把洗好的鞋子摆晾在旁边的水泥预制板上,才背起空背篓拿起蛇皮袋对着那位大婶和婆婆这边笑了下算是打了个招呼,急忙朝家走。 早上打饭时这里走过,所以阿芬倒是认识回去的路。来到楼下,阿芬才想起自己没钥匙,于是就把背篓放下在楼梯口,朝厕所走去。 从厕所回来,就看见婆婆也从那头走回来了。 拿起背篓,跟着婆婆进屋,阿芬把背篓放到窗外的横板上“朝边上放不要放在中间”婆婆的声音在身后。阿芬放好关上玻璃窗,回头看见婆婆把菜放在厨房,走过去“妈,我来摘菜” “慌啥子?煮午饭早得很,你先抹屋拖地”婆婆拿起五斗橱上的水瓶从茶盘里拿了个杯子倒了杯水,走到竹椅那坐下喝着:“茶瓶里也没水了,得烧点” 一上午,阿芬在屋里各种擦抹洗刷,旮旯犄角包括柜顶门后,在婆婆指指点点中腰都没直起来过,最要命的是拖地的时候连床底最里面,俯身跪趴才能够着,末了,婆婆站在光线对面看着水泥地面说这里有痕迹那里没干净,阿芬又重新一点一点重新拖了一遍。然后又摘菜,婆婆让她就只把小青菜摘出来做个青菜汤就行了。 阿芬把菜摘了,拿到厨房准备洗。潘老太进来从碗橱上面拿下来个盆给她:“把水接里面洗,不要冲冲水洗,费水” 洗完菜,阿芬抻了下酸的发软的腰,准备点火烧水,一看灶洞底下劈柴不多了。只好去问婆婆:“妈,柴在哪,我去拿” 潘老太明显皱皱眉:“在楼后面,上面搭得有塑料布和牛毛毡的就是。莫拿错了哈,拿了别人家的惹得别人撅” 阿芬下楼转到后面,看到楼后堆了各种堆柴。有的劈好码放整齐,有的枝枝丫丫一顺放倒的,有的是成捆竖立放着的。找到那搭着块破旧塑料和大小不等块牛毛毡的柴堆跟前,一头有些是劈好堆码的柴,但是压在一些杂木柴棍和松毛针叶下面。阿芬无奈,只好把杂柴棍拖出来,脚踩着用力䥕断,抱了一抱回去。 水烧开灌满了茶瓶,阿芬抱着茶瓶放回到五斗橱上的茶盘里“妈,煮沥米饭吗?”阿芬朝在里面屋里的婆婆问了句。 “不然呢?喊你早上多拿几个馒头回来,中午不就把昨天的香肠腊肉溜热了,打个菜汤就可以吃了啊?四娃在食堂吃饭,就两个人在屋吃饭,还板三正四的煮一锅饭,点都不会过日子”潘老太走出来、忍不住把憋了一上午的闷气嘟囔出来:“还有昨天,煮那么多腊肉香肠,这都年后了,去年头里就剩这几块腊肉几节香肠,一下子就煮那么多,齷痢齷血迈没个哈数”潘老太越是越心疼,不由得就恶语难听话说了出来。 阿芬做梦都没想到,这婆婆的嘴如是恶毒,只觉得委屈却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当下腿都挪不动任由婆婆没脸没皮的骂。 “还站着做啥?等我给你喂嘴里来吗?”潘老太气不过转身又进屋去了。 阿芬走进厨房,一边淘米,一边掉泪。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恶婆婆,才进门第二天就这样,以后该怎么过? 吃饭的时候,阿芬只吃了小半碗。她碗里不敢装多了,更不敢去添第二碗,香肠腊肉一块没敢夹,白饭就菜汤吃了个垫肚,就放下饭碗。想着进屋去等会婆婆吃完了自己出来收拾,心里莫名就想离面前这个婆婆越远越好。 “你吃完了?”潘老太一边吃、一边问。 “嗯”阿芬站起来:“妈你慢慢吃,吃完了我来收拾” “这几天天气好,没雨。等哈你跟我上坡”潘老太眼皮也没抬,依旧在吃。 “上坡?”阿芬疑惑不解。 潘老太没理会,继续吃自己的。 阿芬洗完碗筷,收拾完茶几,抹干净。把剩的腊肉香肠又端进碗橱放好。看见潘老太手里拿着一卷麻绳和一把不知哪里拿出来的沙刀。吓得一哆嗦:“妈,你....” “上坡撒”潘老太说着递给阿芬。 阿芬接在手,看见婆婆又把背篓拿了出来放在阿芬面前“走” 阿芬把沙刀和麻绳放进背篓,背在背上,跟着婆婆出门。还是从公厕旁的小路,不同的是弯弯拐拐朝左边的山路走去。两边各种灌木荆条乱杂杂一丛丛,越走越多越高越粗壮的杂木。到了一面纱木林边,潘老太对阿芬说“这些杂木,砍了捆成捆,扛回去放干烧柴”说着把背篓背上,把沙刀和麻绳丢给阿芬朝纱木林走去。 阿芬小时候在农村也是弄过柴的,不过那时候多是父亲和哥哥砍倒削去枝条,她帮着捆。然后父亲和哥哥扛回家。 第十六章 潘老太背着一篓松针毛和蕨根叶走近阿芬砍柴附近的时候,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已经躺了些木干,她帮着理顺,听见远处还在响起砍木声,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就背着背篓先回去把一篓引火用的柴草堆放在楼后柴堆里,回家喝了点水,又背着背篓往阿芬砍柴的地方走去。 阿芬手掌被磨起血泡,知道不能再砍了,否则血泡破皮后会更疼,于是把一路砍断的柴捡到一起,看见下面有理顺的柴,到处望望没看见婆婆的身影,不由有些恐慌,刚才砍柴时没觉得,一停下来,周遭寂静,不熟悉的环境让阿芬觉得后背发凉,她快速的理顺柴,发现捆成一捆太多了,两捆自己背不动,无奈只能分成三捆。用力背上一捆朝回去的路走。 路上碰见潘老太“还有没得?就这么点?”扫视着阿芬背着的一捆柴,潘老太问。 “还有两捆,我背不动。先把这捆背回去了来”阿芬看着脚下的路,亦步亦趋小心的朝下走。 “哦,我再去划拉些引火柴。你搞快点,把砍好的柴都背回去,不然让别人看见了背走了你就白砍了” 阿芬把柴都背回来天已经黑了,靠在柴堆旁,阿芬浑身疼,骨头都散架一样,不想动弹。不由得感觉想家,这一想,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声啜泣。 “黑摸摸的还在这里咋子?回去弄饭得了”楼拐角处传来潘老太的声音。 阿芬急忙擦去泪水,把无尽的悲戚憋住,往回走。 阿芬家里,阿芬妈边在切红薯下锅边和老头子咕囔:“也不知芬到了那边怎么样?走的时候就穿了一身啥也没带,唉……早的时候德英不是说了,男家要给钱,我还寻思等他拿来,给芬置办两身衣裳。哪晓得就是年头里说了想让芬早点过门,就没来过。都是让德英在中间带话。说五一来接人,我还以为咋地都得提前过来人相看下吧?哪晓得挨到五一直接就来接来了。德英也是个不落调的,扎呀马卡就直接领人来,弄得我都忙天火地蒙圈了。居然就这么让芬走了。”说着把刀往一块裂缝的菜板上重重一搁,把切块的红薯一股脑丢进正烧水的锅里。 阿芬爸刚回来,这两天就来回的听老婆唠叨阿芬的事。昨天阿芬走的时候他上午出去干活去了,回来才听说已经走了,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任老婆没完的咕囔,就是不想说话,能说啥呢?今天回来,老婆又没完没了地说起来,他知道老婆是觉得男方说了要拿的礼性钱没拿,又觉得女儿出门子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更不要说准备两床被子啥的当陪嫁嫁妆了。“你也不要念了。他没拿给我们礼性,芬去了是他家人了,他总是要给芬买的个嘛。你就权当给芬置买了就是。” “那能一样迈?”阿芬妈气不打一处来,使劲的用木把铁勺在锅里搅和刚下了米的红薯稀饭“我就觉得自己养大的女,活活是给骗了去” “那也不能这么说。总也是有媒有证,人家当面来接走的”阿芬爸说。 “啥有媒有证?德英那个大嘴婆,我都不稀得说了,想起都一肚子气。她直咄咄把人带来领人了,难不成我拦到不让走?我还问了的说的男方要拿礼性(钱),结果她居然说忘了这回事。证?芬年龄都不到,哪来的证?”阿芬妈越说越气。 “那咋办?难不成你现在去把芬喊回来?” “......”阿芬妈被老头子一句话噎的哽住了喉。 “算了嘛。只要她过去了,能过好就行了”阿芬爸说。 他们不知自己的女儿又活生生被他们推进了火坑。 阿芬精疲力竭地挪到门口,屋中间吊着的灯泡有点黄晕晕的光。一眼望见大背篓里面装着今天早上洗了晾在外面院坝的衣物床单,心想糟了,午饭后去砍柴弄回来到现在,居然忘记了外面晾着的东西,应该是婆婆收回来了。不过现在也不顾得收拾,先做饭吧。 阿芬洗了把脸,打开碗橱,看见中午剩的不多的冷饭、一人吃多了点,俩个人吃差了点,想了下,把中午煮的青菜汤和饭一起倒锅里,拨了几片盘子里的腊肉一起煮汤饭。实在太累,也饿得不行不行的了,阿芬坐在灶前的小木凳上看着灶洞里闪烁的火苗,只想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眼皮重得直耷拉。 潘老太走进厨房看了一眼,转头出去开始折叠背篓里的衣服。 晚饭后收拾完厨房,阿芬把背篓里剩余的床单衣物折叠起来,又把那几双没干透的鞋子晾摆在窗外木板上,关了窗进房,潘四得晚上九点多后下班,实在累得不行,阿芬就先睡了。 阿芬熟睡中被爬上身的男人给揉捏醒了,只觉得浑身无力的倦乏,不由得推搡开来“我今天累得很...” 潘四不管不顾一只大手把阿芬两只手腕抓住,阿芬感觉粗树皮一样揉搓的另一只手浑身鸡皮疙瘩瞬间布满周身,心下惊慌失措,双腿使劲想把这个喘着粗气吐出一阵阵恶心气味的男人给蹬开“给你说了我今天累得很啊!” 谁知潘四一只臂肘横压在阿芬胸上靠近脖子的位置,阿芬骤然觉得喘不上气来,更加用力抗拒。不想越是激发起他的兽性,最终阿芬几乎被扼得窒息般的瘫软无力,半夜时分又被撕揉得疼醒了,咬牙硬撑到他像死狗一样滚在一边发出鼾声,阿芬觉得自己死过一回,睁着眼睛瞪着黑洞洞的屋顶,阿芬努力想回忆一点让自己暖心的东西,想起了那次去公园,和带她一起去公园的人,阿芬泪流满面。 不知啥时候睡着,又不知啥时候男人又爬到身上来,阿芬一动不动,任由男人自己折腾,末了男人一边起身一边又说了句话,这次阿芬听清了:“像个死鱼样” 五点左右,潘四上班去了,马蹄闹铃的时间定在四点半。 一连多日,阿芬的日子一如复始:抹屋拖地洗洗涮涮,做饭砍柴背柴。期间跟潘老太一起去她在半山坡的土里锄了两次草,摘了些菜回来。 潘四下午两点到四点会回来休息两小时。阿芬想着问他能不能跟他领导说一下,自己去厂里做家属工的事,但婆婆每天把她喊了出去做活路,下午几乎就没在家过,即使潘四下午回来也没碰上面。于是决定,等晚上潘四下班和他说看看。 第十七章 晚上,阿芬早早收拾完,趁着婆婆出门溜食的空,在五斗橱上面的抽屉里找到的针线,回屋把底裤脱下来缝补,缝完趁着没人,洗了找了个晾衣架晾在窗外,想了想又取下来,挂在了架子床靠里的横架上,想着明早再怎样水分也应该晾干些,就算还有些湿润,穿身上捂干就是了。如果能如愿在厂里做个家属工,发了工资自己一定先去买两条底裤,再买两件背心,对,背心。阿芬想到工资俩字,瞬间觉得呼吸都长了,深深呼出口气,滋生出的希冀让她觉得这些天的劳累也不是那么难受了。低头看看这两天罩在外面的这件婆婆的深蓝色半旧外衣,砍柴背柴弄得很是脏兮兮的了,无奈没有换的衣服,只得晚上回来擦一擦多余的灰渣第二天继续穿上。 阿芬把衣服脱下来,才猛然看到自己胸前和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偶尔觉得疼,以为这些天砍柴不注意磕碰的,还能忍也就没注意过,主要是每天天没亮婆婆就来喊门,催她起来去食堂趁早没人拿馒头断稀饭,还不忘叮嘱要舀些咸菜回来。阿芬总是抹黑急慌慌穿上衣服就奔食堂,还没注意身上这样了,白天忙天火地更没时间脱衣服看,手掌也感觉疼,阿芬看见血泡有的磨破了,有的已经干茧了,阿芬曾偷偷用锅底灰涂在破了的血泡上,用于止住血泡里沁出的脓血。 阿芬正胡思乱想,听见婆婆钥匙开门的声音,急忙把衣服穿上,拉开被子侧卧在床上。 潘老太在厂院坝溜食,碰见很多老婶老妈子,一个个像没别的事一样,打个招呼就问你家来个姑娘是你啥人啊?或是你家来客了啊?各种吃饱了没事瞎打听。潘老太想说那是儿媳妇,又觉得阿芬看起来着实年纪小,再说了,没结婚就住家里说出来好像也脸面不好看;说是客,一天天的浆洗晾晒总要拿出来,背柴回来也很多人看到。潘老太心里无由很是烦,从没有觉得这些婆娘这样让人惹嫌过。也有,就是自己儿子三十好几了没成家,那些抱了孙子的各种说儿子媳妇孙子,七嘴八舌就说到自己儿子咋还不成家,关心的眼神活像关心自己的儿子。潘老太分明听得出也看得见一个个幸灾乐祸看笑话的心态,烦不胜烦,嗯嗯啊啊支应就侧边侧边回来了。 进门看见阿芬屋里亮着灯,人却朝里睡着,啪的一声拉灭了灯绳:“人都困床上了还开着灯咋子?电费不要钱啊?” 阿芬装睡着了,没吱声。心里特别怕这个婆婆。 潘四回来的时候,阿芬醒了:“回来了啊?” 潘四坐在床沿,脱下脚上的解放鞋,拽下两只袜子扔在阿芬这头的床头柜上,阿芬闻到一股酸馊的味道“你的袜子洗了的都在柜子中间的抽屉里,明天早上你自己拿了换” 潘四唔了声脱了衣服就朝被窝钻。一只手就朝阿芬脖下伸来,阿芬抬抬头让他把胳膊伸到自己头下,正想侧身枕着和他说话,不料潘四一只腿直接就跨上来,阿芬看着他急忙说“你明天去问问你们单位的领导,看能给我安排个家属工做不?” “没到十八岁不行”潘四一只腿把阿芬的腿蹬开,不管不顾就粗暴地开始实行他这些天回来最惦记的事。 “为啥?”阿芬心凉了一下。 等男人像死猪一样瘫软在身边,阿芬看着男人追问刚才的问题。 “说了不到十八岁不得行。我哪晓得为啥,厂里就是这么规定的”男人翻身自顾睡去。 阿芬睁着空洞的眼,觉得自己朝下坠,无助无望地往下坠。十八岁,还有大半年,仔细想想,应该还差七个多月满十八岁,想着这个距离,阿芬又觉得有希望了,七个月,应该很快吧。 阿芬照例麻麻黑的时候打了馒头稀饭和咸菜端着出了伙食团,从来的那天德英吃过饭走后就没见过她,自己也不知德英住哪里,也不敢问婆婆,和潘四更说不上几句话。就想在伙食团门口等等,看能不能碰到德英也来买早饭。逐渐看见有人拿着碗或盆走进食堂,德英的身影依旧没出现。眼看着天渐渐放亮,越来越多的人走向食堂,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端着稀饭和馒头阿芬,她也越发焦急起来,摸一摸稀饭盆底,已经只有点温热了,急忙朝家走去。 走上楼口,就看见潘老太拿个苕帚在扫门口,看见阿芬,啥也没说,跟着阿芬进门“打个饭咋快个多钟头?” 阿芬把稀饭馒头放倒茶几上,心里忐忑不安,又不敢不回答:“我在食堂门口等了会德英,这么久没看到她了”只好实话实说 “你等她咋子?”潘老太猫头鹰样的眼神紧逼着问。 阿芬脚步走进厨房拿碗筷,其实是下意识想里婆婆远点,她攥着的苕帚疙瘩让阿芬心惊肉跳“没咋子,我就是想问她点事,妈,你把苕帚放下一会我去扫外面,先吃饭嘛” 潘老太站了足有一分钟,还是回身把苕帚放在了门后。端起稀饭碗喝了一口:“冰凉了......” “我去热我去热。”阿芬忙不迭就伸手准备端去热。 “热个屁。又得现发火就热这点稀饭迈?将就吃”潘老太把稀饭碗朝茶几上咚的一放,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就着咸菜嘎哧嘎哧嚼。 阿芬不敢说啥了也不敢抬头看婆婆,坐着低头吃东西,这时才觉得屁股潮湿,昨晚洗的底裤湿气没干,穿着很是难受,心里翻来覆去鼓了半天劲:“妈,你能给我点钱不,我想....”话没说完,就感觉对面一点声没有了,抬头一看,婆婆半边腮帮鼓着,半张的嘴里含着馒头渣,那双眼冒绿光盯在自己脸上,阿芬顿时觉得全身血都涌上脸来,赶紧垂下眼脸“我想买两条内裤” 嘎哧嘎哧的咀嚼声又响起,没听到一个字回答。阿芬只得继续吃东西。 打扫完卫生,阿芬想了想好像没身衣物洗的,这段时间婆婆有要洗的东西都是拿出来放在外面,今天没拿,应该是没了。阿芬想上午去弄点柴吧,实在有点怕和婆婆呆在屋里。打开窗一看,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了,这下去不成了。阿芬站在窗口,望着密密的雨,一时间有点晃神。 “看啥子?对面屋头嘿好看?”潘老太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阿芬才注意到对面楼的窗户一扇扇,不由得皱了皱眉:“我是看到下雨了。看对面屋做咋子啊?”说着把窗户关上。 还没回过身,劈头盖脸就挨了一下子,阿芬直接一个趔趄,才看见婆婆凶神恶煞地“你莫以为我不晓得你,早早上打个馒头稀饭几步路你就个多钟头,拿德英当幌子,等她?你在哪里等?伙食团门口来去的男人多哈?看过瘾没有?回来了还扒窗望哪个?” 阿芬脑子一片空白,捂着被掌掴生疼的脸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这个老太婆的脸扭曲着唾沫飞溅,阿芬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说打就打“妈,你打我咋子啊?” “打你个站电杆卖娼不为好的。以后你再像今天这样,你试试!娘屋没个教的,说你两句还顶嘴,到我屋你以前那些拐灶给我收到!”潘老太抓扯过阿芬的头发又劈头盖脸狠狠几下子,想是把手打疼了才松手“滚去把厨房窗子墙上都擦干净!支一句动一下,眼里一点没活路的货!” 阿芬双臂抱头躲避,呜呜哭,听到婆婆的叫骂,蒙头转向的朝厨房跑去。 第十八章 阿芬一边低啜一边擦洗,无奈很多黑乎乎油腻陈年垢迹岂是容易去除的?阿芬不敢用刷锅的竹刷剔除,只好拿洗衣粉水擦湿后用指甲抠,双手指甲里塞满了黑油垢,大拇指甲扣劈裂掉一些,钻心疼,加上砍柴手掌磨出破了没好全的血泡,冰凉的洗衣粉水一浸泡,更疼。阿芬想丢下手里的抹布不干了,想家,想回家,在家里,再怎样也没没这样打这样折磨过啊。想起家,阿芬哭得更伤心了,蹲下身一边在黑黢黢的水盆里搓洗抹布,泪珠子噼里啪啦使劲掉,看不清眼前。丢下抹布,用袖子擦了把眼泪,阿芬站起来,朝厨房外走。 潘老太坐在客厅竹椅上斜视出来的阿芬,一言不发,一副看你要做啥的样子。 阿芬进屋,原地转了一圈,才想起自己空手而来,现在要回家也是身无分文,坐船的票钱都没得,不由得泄气。又想起回家咋办?正是因为和宏的事闹的没法再呆下去,家里才急匆匆托人把自己推出门,生生就是觉得自己给全家人丢人丢脸。要是自己现在就这么回去,那个家还能有容身之处吗?咬牙再熬几个月,等能在厂里做个家属工能挣钱了就会好了。这么想着,阿芬又回到厨房拿起抹布。 潘老太看阿芬又低头进厨房去了,想了想,去屋里着了把伞,出门去了。 阿芬听见婆婆出去关门的声音,不由长出了口气,绿色玻璃窗上映出阿芬的脸,眼睛肿得很,绿惨惨的,怪吓人。阿芬急把抹布在玻璃上抹出圈圈洗衣粉小泡泡。 本来早上阿芬想碰见德英,问她为啥要满了十八岁才能在厂里做家属工,谁想德英没碰到,回来反被婆婆误以为自己在外面背着她做啥了,莫名挨一顿打。阿芬想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潘老太开门回来了,径自走进儿子屋里,把手里的东西朝床上一扔就转身进自己屋里去了。 阿芬忙活一上午,才把靠北边锅灶上面的窗木环和玻璃清理差不多,靠东面还有两扇得把碗橱挪动开才能弄了。看看时间该做午饭了,忙收捡了把手清洗干净准备做午饭。其实午饭也没什么好做的,早上的馒头溜一下,剩稀饭热了。昨天婆婆去摘的青菜水煮了,调点菜酱油和辣椒面沾水吃。另外就是咸菜。家里很是炒菜,费油。晚上才会煮米饭,至于腊肉香肠,自从上次过后,阿芬晓得,那都是挂窗上,外面楼下路过的透过玻璃看进来,都会抬头看到的。 午饭后潘老太进自己屋里午睡,阿芬轻手轻脚收拾干净,也进屋,看见床上报纸裹着有包东西,拿起来一看,里面是两条花布裤头。看样子是新的,阿芬想起婆婆早上出去了趟,不由纳闷,婆婆在哪买的?她出去很快就回来了啊。其实阿芬不知道,厂里就有两家厂家属开设的小卖部,一应基本生活用品都有卖,旁边还有个缝纫摊,接一些缝缝补补,也做一些例如裤头,围腰啥的成品卖,都是厂区内的熟人照顾的小生意,收个成本加工费的,也便宜,所以也糊得住营生。 阿芬身上穿的底裤已经捂干了,也就没换。她把婆婆给买的新的准备放进柜子里,打开柜门一看,里面塞的乱七八糟都是潘四的一应衣物。阿芬干脆全抱出来扔到床上,一件件重新折叠起来,放进柜子,准备腾一格出来放自己的东西。 叠好一些,阿芬就放一些。眼见的差不多要整理规整了,正站在柜边朝里放,突然门口一个声音“你在翻找啥?”急忙扭头,潘四那张大脸拧着眉出现在面前,后面还站着婆婆。 阿芬只觉得心头一抖,正在朝柜子里摞放的东西有几件滑落下来,慌忙用身体抵贴住柜子,挡住才没掉在地上:“我在洒提(情理)柜子” 潘四进屋,撇了一眼归置码放整齐的柜子里,又看看床上还散落的一些诸如袜子内衫类小东西。又看见阿芬红肿的眼“哦”了一声。 门口的潘老太目光也在屋里转了几圈:“四娃,你来吖。我有事说。”把潘四喊道她屋里去了。 听到婆婆屋门关闭的声音,阿芬松口气,继续归置零散在床上的东西。 潘老太在屋里对潘四说:“早上她去打饭,说是在食堂门口等德英,她等德英做啥子?你没看到迈?你都不晓得催她回来啊?站伙食团门口大早上的人来人往好看?” 潘四扣扣头皮“我没注意外头啊。她这里也就认得德英,估计想找她耍吧。” “耍?有啥子好耍的?喊她早点去,就是不想人看到,伙食团的人都晓得每次馒头稀饭都打得有多的,他们家也是一样,都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外头的人呐?外头的人看到她端五六个馒头,人家不多想?你脑子想啥?还有,她以前的事你是不晓得迈?当初德英来说的时候就说了些,还不够丢人?你以为德英那张嘴是不漏风的筐?我怕早就没事到处摆,厂里没人不晓得我们家找了个啥货色了。你以后长点心,把她看紧点,打了饭就看到让她快回来。” 潘四听到母亲的话,耷拉着脑袋不坑。 “我说的你听到没得?”潘老太见儿子不说话,上前一步“今天问我要钱,说是买裤衩,我去给她买了两根。一路上想不通,娘屋就个光人来,连裤衩子都没带个多的,都是些啥人家?” 潘四这才想起刚才看到阿芬红肿的眼睛:“她眼睛咋肿了?哭了啊?” “我气不过打了她几下”潘老太撇嘴:“得给她立威,不然嚣张起来还得了?” “立威?你打她做啥”潘四摸不着头脑“我看她倒是勤快,你看她来了屋头好干净嘛……” “你晓得个屁!支一句踱一步,不是你老娘我管教,她眼里能有活?她要是个有家教的,在娘屋能出丑事?不看紧点,你是等到她给潘家门里招野汉子?”潘老太听儿子帮阿芬说话,忍不住一指头戳儿子脑门子上。 “哦,对了,昨晚上她是问我能找领导看在厂里做家属工不来”潘四回想起昨晚阿芬问他的事。 “做屁,你咋说的?”潘老太拧眉。 “我说没到十八岁不行,厂里都是这么规定的”潘四抓抓脑壳。 “嗯。你就这么说,估计她今天早晨等到找德英也是想问这个。没看出来,人不大个,心眼子不少嘛。”潘老太凑近儿子压低声:“我给你说,把她看紧点,不要给她一分钱哈。就算她满了十八,也不要去找领导说这事。” 潘四说:“倒也是她满了十八也不得行” 这回轮到潘老太纳闷了“为啥” “没扯结婚证,就不是家属,没理由安置”潘四说。 “那要到啥时候才能扯结婚证吖?”潘老太问。 “女娃儿二十撒。”这点潘四倒是知道。 “那要是怀起了咋办?计划生育抓的这么紧,没结婚证也办不了准生证吧?”潘老太突然发觉这个问题有点严重。 “那就只有打了咯,我总不能丢了工作,好不容易接我爸爸的班才从农村出来进厂,丢了多不划算。”潘四脑壳大,这笔帐算得清楚。 潘老太坐到床沿上,不做声。儿子三十好几了,这好不容易算是有个女人了,想着早点有个一儿半女,最好是个大孙子,趁着自己还能动能帮衬,帮他带带孩子,以后也好有个靠。现在看来,光等扯结婚证就要两三年后,等孙子出世,猴年马月的事。不由得心里燥闷。 潘四见母亲不说话:“妈,这也是没办法。有土还怕种不来庄稼?我年纪大,到时候扯了结婚证我就去厂里要生育指标,特殊情况应该能早点办。到时候给你生个胖孙子抱” 潘老太叹口气道“嗯。只是我刚才说的话你要记到,一是不能给她一分钱,在家里吃住,她花啥子钱?她娘屋又没带陪嫁,不缺她吃用就行了。还有,把她看紧点,别到时候和厂里哪个勾搭起了,潘家丢不起那个人” 阿芬全然不知这娘俩在屋里悉悉索索谋划啥,只以为娘俩说些体己话。殊不知,让她窒息的枷锁被加紧了一道又一道。 第十九章 潘四和妈说完,回身到自己屋里,随手关上门。阿芬已经把床上的东西收捡归置到衣柜里了,见他进来“你睡哈嘛,我收拾好了,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拿去搓了”说罢就想去外面屋。 “你莫走,我有事和你说”潘四边脱外衣边说。 阿芬接过潘四扔过来的衣服,站着屋中央看着他。 “把衣服放倒,你过来。外面下雨,反正也晾不干。回头拿出去食堂侧边洗槽洗”潘四说着就抬腿上床。 阿芬惊疑万分“食堂侧边有洗槽?......” “有啊。厂里天嘿多人洗衣裳都是去那里洗,两排洗槽嘞”潘四看向阿芬。 阿芬呆在那里,想着婆婆都是让自己背去江边洗“那里洗水要钱迈?” “不要啊。本来就是龙洞水接管子拉过来的水,要啥钱哦。你过来。”潘四被问得莫名其妙。 阿芬百思不得解,既然不要钱,为啥要她去江边洗。她不知婆婆恨不得她只做活,不要在人前露面的心理。 潘四看阿芬发愣,跳下床,直接把阿芬朝床上拉,阿芬挣扎“大白天的你做啥,你睡不了一会还要上班.....” 潘四用力一扳,把阿芬朝床上按“白天咋了?劳资想哪阵就哪阵”阿芬觉得肩膀被抓得疼,拼命想挣脱,结果撞在架子床帮上咚的一声,外面传来潘老太的声音“扳命迈?夹个批玩意幺不到台” 阿芬停止了挣扎,满眼惊恐地看着眼前只顾把自己朝床上按的男人。她想不出来这娘俩是怎么了,儿子在屋里这样,当娘的居然在门外听到了也不帮自己说句话,反而骂自己,阿芬觉得自己被剥光了的感觉。心一横,翻身滚进床里面“你急啥?我得脱衣服撒” 潘四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没回过弯,看了一眼关闭的门,笑了下上了床钻进被窝。 阿芬脱了衣裤丢在另一头,潘四猴急急就把她拽进被窝翻身爬到她身上,阿芬睁大眼看着贴上来这张男人的脸,潘四觉察到了阿芬红肿的眼直直看着自己,停顿一下也看着阿芬“咋?” 俩人就这么面对面,阿芬这次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他,伸出颤抖的手摸向男人光不溜丢的背“没咋,就是想看看你” 潘四咧开满嘴黄牙“嘿嘿,看,好好看,今儿就让你看到我咋弄你”边说边猛的俯身抱紧身下这个女人肆意妄为。 待男人翻滚到一边,阿芬说“你哪天带我上街去行不?” 男人喘息着扭头看着她。 “我没换的衣服,你看,我外面穿的都是妈的旧衫子。里面这件换不下来”阿芬尽力让自己脸上有点儿笑容。 男人头别正,抬眼看着架子床顶,半晌才说“回头跟妈说,她带你去” 阿芬想起婆婆的样子,心里有点慌“不用,你要是没空,你拿点钱给我,我回头找德英让她带我去,我个人去买,我不会买多,就买两件汗衫背心,外面买件衣服,买条裤子就行了。” 潘四闭上眼装睡着了。 阿芬看男人闭着眼不理会自己,也不敢推问他,拉着被子遮住胸,倚着床帮头坐了起来,心里真的愁死了,饭一顿不吃无非是饿的慌,没穿的总不能光身子吧。想起刚才收拾柜子,其中有几件泛黄的旧棉汗襟子,想必是男人很久没翻出来穿的,也许是堆在里面搞忘了。但是想起上次自己穿了男人一件劳动布外衣,被婆婆责骂,并且脱下来洗干净了还让她顶在头上去晦气的事,阿芬不敢再去拿来穿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马蹄闹钟响吓了她一跳,男人动了一下翻个身,鼻子里长长的嗯了一声,一只胳膊伸出来挥舞了下,把脑袋扎进被子上,二次闹钟响才一下坐起来,看见阿芬靠坐在身边“去给我找衣服换” 阿芬看了一眼他丢在床那头的衣裤,又看看自己,有些为难的说“你个人去柜子里拿嘛,我还光着嘞” “光着咋了,我还不能看?”男人扭了下脖子,伸出一只手朝阿芬双腿间摸去,阿芬感觉像粗树皮一样的爪子像自己伸来,心一横,光着身子跳下床,站着柜前把男人穿的从里到外每样拿了一件丢到身后的床上,又把婆婆给自己买的新裤衩拿起飞速穿上,双手捂胸部走到床前,拿过自己那件来的时候就穿到现在换不下来的白衬衣拢到身上,阿芬自己都闻到一股酸汗味。又把裤子拉来穿上。 潘四穿好衣服,回头看了看正在整理床铺的阿芬“一哈我给妈说,让她给你买点衣服” 阿芬看着男人走出去,坐在床边揉了揉上午哭肿的眼睛,除了觉得有点干涩,好多了。看着自己的手,手背皴了,手掌有的地方已经有茧,磨破皮没好的能看见里面微红的肉,四周乍裂的皮,手指触碰还疼。 “养胎迈?还是大小姐哦。不喊你,你就准备蹲绣楼?”潘老太出现在门口。 阿芬忙起身“还有两扇窗户遭碗橱当到了抹不到,我个人挪不动”阿芬这时候想起上午潘老太安排的事。 “你不会把碗橱里的东西都腾出来再挪?有啥用不晓得”边说边消失在门外。 阿芬在厨房里又把碗橱里里外外倒腾出来擦洗干净,用力拖动开一点位置,搭个凳子爬上去擦洗窗户。 潘老太走过来站在厨房门口“四娃子说你要买衣服?” “嗯,我没得换的了……”阿芬边用力扣掉木窗框厚厚的油垢,没敢回头小声回道。背上如刺锋芒。听见婆婆脚步声走开了,才喘了口气。 把窗户终于洗擦差不多了,把碗橱挪归原本的位置,又把碗碟清洗干净重新归置进碗橱、阿芬才觉得腰都要断了。双手撑着后腰,使劲朝后仰了仰,捶打着后腰,阿芬准备煮饭。 “你过来,今天晚上不煮饭”婆婆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阿芬跟着婆婆走进她的屋里,阿芬看见一张木质小床靠墙壁,床一头堆放着几个袋子,有蛇皮袋子下面还有麻袋。床底下有些洋芋和红薯。靠窗这边也有个半高柜子,柜底下看见几双鞋后跟。门后钉子挂着几件旧衣物。一根电灯绳垂在屋中间。 潘老太指了指柜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归置归置,你穿多大的鞋?” “三十六码”阿芬不知所谓,还是走到柜子边开始朝外拿东西。 “差不多”潘老太坐在床一头,划拉过阿芬抱出来的衣物,开始叠。一边嘴里说“我屋四娃,就是老实,心好。就是太老实了,光晓得干活,实心实眼的。你才来好久嘛,你看,他就心疼你要给你买穿的” “妈,我是实在换不下来了……”阿芬边和婆婆一起收叠柜子里拿出来的乱糟糟一堆东西,说道。 “难不成你在娘屋就光着的?来的时候穿身旧衣裳就不说了,还是件白的。连件像样的都没得,你个人说,你娘屋咋想的?” 阿芬低眉垂目不敢接话,忙活着手里的事。 “我不指望你娘屋十箱八抬的陪嫁,就算出门,随身也带两件换洗的吧?不说了,说起都造孽。”潘老太朝阿芬翻了个大白眼。 阿芬偷偷深出了口憋在肺里的气。 第二十章 潘老太一边折叠,一边挑拿了些放在身边“你现在不同了,要晓得不是在家为姑娘了。得懂的巴家过日子。哪里是家啊?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干劳苦恤过日子。还有,你得会疼男人,不是我说你,四娃下班回来,你给他做过啥?他不在家吃饭,你就给他洗几件衣裳,他起五更爬半夜的上班你得要会体贴。”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阿芬“不懂迈?四娃子回来洗脸洗脚水我就没看到你给他弄过,那是你的男人,你不伺候?他冷了热了穿冬换夏的你不该知冷知热?” 阿芬低头拾掇,听着潘老太碎碎念。 “这些,本该都是你娘屋妈说教你的,这些天我是看了,没指望!你不醒事,既然到我家了,那我就教你嘛。我是为你好。在外面,不要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多说,有啥说的,各过各的日子。盐咸醋酸多是非,和男的就更不要搭理了,你是有家有男人的了,和别的男人搭搭啥?”说着,把身边一些衣物递给阿芬“这些你拿去穿,都是好好的” 正朝柜子里归置码放叠好衣服的阿芬回头看,婆婆递过来一些灰黑蓝和一些碎花的,顿了一下,接过来放在一边,把其余的都归置进柜子了,才抱着刚才婆婆给的回了自己屋里。 三件外面穿的衣服,灰色的是的确良,另外两件黑色和蓝色摸起来有点厚不知是啥料,肩背那里颜色都有点发白,边沿有的地方都磨毛脱线了。里面穿的碎花汗衫有两件,还有一条蓝裤子。阿芬坐床边呆呆的看着这一堆旧衣服,潘老太又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双半新的解放鞋“这双鞋你穿,37码,应该穿得。大点好,大点不夹脚,收捡下去煮点稀饭,晚上吃点稀饭”丢在阿芬脚下,扭身出去了。 阿芬认出是自己洗过的鞋。把这些衣物放进柜子自己腾出来那一格,阿芬去厨房发火煮稀饭。潘老太拿了几个红薯放在灶台上。 阿芬在洗碗的时候,突然觉得下身一股暖流,皱皱眉,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急忙回屋,褪下底裤一看,两腿间有红,知道是例假来了,有点慌乱。这才想起要找卫生纸,忙提上裤子出来到五斗橱抽屉里拿出一叠“拿啷多?拉出肠子来啊?”冷不丁婆婆在她房里说话。 阿芬才想起五斗橱的位置就在婆婆屋门外,她在里面没开灯也能看见这里“妈,我...我身上来了……”阿芬不知怎么说。 “等到”潘老太在里面悉悉索索不知道做啥,一会拿了一摞黄表纸,阿芬一看,就是那种少给死人的黄表纸,又厚又粗糙,她惊疑地看着婆婆。“看啥?这种纸吸水,你把卫生纸拿两张折在这外面用。你们还有卫生纸用,我们那时候就用的锅底灰吖”说着,把一个布缝成的月经带一起递给阿芬。 阿芬木木的拿了两张卫生纸和婆婆递过来的东西,转身准备进屋。 “去外面厕所弄!血咕沥兮在屋头弄啥子,胮腥臭” 阿芬羞臊得无地自容,把那摞黄表纸放了些在屋里,急忙往外面厕所跑。 出门了才发现自己就空心穿了件白衬衣,外面忘记罩外衣了。好在这个时候是饭点,朝厕所去的路上没碰见人。 阿芬忙慌慌去厕所,外面依旧下着雨,等她跑回去时头发已经在滴水,看到身上的衣服肩部也都湿了,阿芬进厨房继续洗刷完,准备烧一锅热水把身上洗一下,也好换衣服。潘老太闻到有柴烟味,走出来看,见阿芬又在灶底下点火“烧火做啥?” “外面下雨,衣服打湿了。我烧点水洗洗”阿芬顿在灶前。 潘老太扭头看看外面天色“莫烧了,去厂里洗” “啊”阿芬没听懂。 潘老太去五斗橱抽屉里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两张票“你去拿衣服和肥皂,走,去厂里澡堂洗。这个时候开着门的”说罢,潘老太进自己屋了。 “哦哦”阿芬忙把灶里火捅灭,跑进屋去拿衣服,拿了两张卫生纸和把黄表纸叠成长溜叠进去,夹在衣服内。又转进厨房洗槽下面拿上肥皂盒。放在脸盘里。在门口等着潘老太。 潘老太胳肢窝下夹个布包出来,在门后拿了把伞,锁上门,和阿芬下楼。外面雨有点密,潘老太撑起伞,伞骨有两根应该是断的,一边耷拉着勉强能遮住一个人,阿芬一看“妈,你遮到嘛,我反正已经淋湿了” 潘老太走前头,阿芬就把衣物顶头上,脸盆扣过来顶在头上怕把换的衣服淋湿了。 潘老太直奔食堂里,走到门口,把那把断骨伞交给阿芬,自己进去,不一会拿着一把伞出来,带着阿芬走出宿舍去,转过一条水泥路,朝厂区大门里走去。门卫有人,伸头一看认得潘老太,又缩回去了。 三转两绕来到冒着热气腾腾的一长溜平房,门口有个小窗口,潘老太递上两张洗澡票,跟着婆婆进去,才发现里面水雾缭绕,左边一排喷淋水弯头里哗啦啦的,很多光溜溜的女人孩子在洗澡,说话聊天的,小孩嬉闹泼水跑玩的好不热闹。右边一长溜水泥板,很多衣物放在上面。 洗完澡出来,阿芬和潘老太一前一后回到楼门口。潘老太对阿芬说:“你把这把伞给四娃送去,送去给他你就马上回来哈”阿芬才知道原来家里就两把伞。刚才潘老太是去食堂把潘四的伞拿来了。 阿芬答应着,就撑着把断骨伞朝食堂去了。 潘老太进屋,把换下来的衣物都丢进背篓,望望外面黑漆漆还在淅淅沥沥不停下雨,嘟囔“多个人,多些事。也不挑个好天,明天要是不停雨,衣服洗了都没法晾干” 阿芬回来敲门,潘老太开了门转身就进屋去了。 阿芬进屋里,只觉得双腿之间被磨得有些疼,想着应该是黄表纸太硬,大腿根皮被磨伤了。便上床侧靠坐着,也不敢睡着。头发湿着,就这样睡着怕湿气上头会头疼。刚才洗完澡、阿芬没毛巾擦身,无奈就把那件换下来的白衬衣搓洗了下用来擦干水分。毛巾,回头看来还得给男人说说,让他买条毛巾。想着,阿芬就有点犯困,就这么坐着迷糊着了。 潘四回来进屋一拉灯绳,阿芬就醒了,想起婆婆白天的说教,忙下床“回来了,我去给你倒点水洗脸脚” 潘四扭身看着阿芬出去,似乎没想到,坐床沿上脱鞋袜,这时阿芬端了热水进来,拧了把毛巾递给男人,潘四一边擦脸,一边就把脚朝盆里伸,阿芬忙道“这是脸盆”说着忙把上面脸盆端起来,倒入下面那个木脚盆里。 潘四擦完脸把毛巾递给阿芬,阿芬拿去厨房搓干净搭在盆架横杆上,走进屋看着潘四双脚在木盆里搓得咕咕响“你明天下午给我带条毛巾回来吧” 潘四说“你今天咋不说?说了我喊妈和衣服一起买了撒”说着才发现阿芬穿着他妈以前穿的衣裤。愣了愣“好嘛,明天给你拿条回来” 阿芬把洗脚水倒了,摸摸头发已经半干了,对男人说“你先睡,我等会再睡,头发没干透” “你都洗澡两三个小时了还没干?”潘四有些疑惑。 “嗯,没干呐,不信你看”阿芬说着,歪头撩了撩头发。 潘四看她这样,伸头也在她头上抓了一下“差不多要干了,睡觉了”顺手就把阿芬一拽拉到床边。 “别,我那个来了”阿芬惊恐地。 “哪个?啥?”潘四嘴里问着,抬腿就上了床。 “身上来了,月经来了,不能...”阿芬也不知该怎么和他解说。 “啥能不能哦,你一次次推三堵四你是看不上劳资是不是?给劳资上来”说着狠命一拽一拉把阿芬大半截身子拖床上了。 第二十一章 阿芬不由啊了一声,她只觉得手臂被扯得生疼,努力挪转屁股,用双腿对着男人不停蹬。 潘四没料到阿芬敢用脚对着他,虽然没蹬到、但这举动触怒了他身体里从来没有显露过的暴戾,他猛地扑上去,抓住阿芬尚未干透的发丝,狠命朝自己怀里一拉又朝床上推撞“你个批婆娘没看出来胆子肥吖?居然敢踢我。” 阿芬双手举过头,遮挡着脸,开始啜泣“我没有,我不是....”浑身发抖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唯一有个感觉就是害怕,不敢看男人那瞪出大半截眼白的眼。 潘四最终没再动手,松开揪着头发的手:“各人脱”说完就回到被窝里侧身背对着阿芬喘气。 阿芬期期艾艾的一颗一颗解扣子,心里好盼望婆婆能在隔壁听到点声,哪怕隔着门帮自己说句话,但是没有,黑漆漆的周遭只能听见男人出气声和自己的抽噎,婆婆?阿芬突然想起来,于是爬到男人这一头“我月经来了,妈说的不能同起睡。说月经时候和男人一起,对男人不好,会倒霉的”阿芬心跳的突突的,但她确定男人这种事这个时候不会去问婆婆,所以,尽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发颤。 潘四侧身没动,脑子里似乎觉得阿芬说的自己也曾哪里晓得过,心里那股邪火也降了不少,鼻子里哼了声自顾睡去。 阿芬直到听见男人鼾声响起,心才落进肚里,摸了摸头发,已经没有湿润了,刚才潘四揪着头发的发根处有点儿轻微疼痛,撞那两下撞在铺着被褥的床上倒也不觉得疼了。看着男人的后脑勺,阿芬想到刚才那双瞪鼓出眼白的样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想着自己娘家虽穷,但阿芬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戳过妈一指头,倒是妈有时候见父亲闷声不出气任她骂得火起,手指经常朝父亲脑门戳。不知道这段时间家里父母和弟弟怎样了,此时,阿芬觉得尤其想家,不知道德英回娘家去没有,自己来了这么久,再就没见过她,回头得找到她问问家里现在啥样了,自己写封信让她带回去。胡思乱想着,不觉睡着了。 阿芬把包子稀饭端回家的时候,天依然黑梭梭的,但是雨停了。今天早上食堂做的有酱肉包子,阿芬还是才来的时候德英吃饭那次吃过肉,还好今天是潘四先看见她来了,走过来揭开蒸笼给她直接捡了七八个,她自己舀了几勺稀饭,连咸菜也没顾上舀点,就急忙端着稀饭包子转身朝家走,不然被食堂还在忙碌的其他员工看见总是不好。 进屋看见潘老太已经洗漱完,忙放下稀饭包子去拿了碗筷“妈你先吃,我去洗脸” 阿芬用的毛巾还是潘老太拿给她的,应该是潘四和她说了。一条很轻薄的白色的,阿芬记得有次街上有人办丧事,左邻右舍去帮忙的,主家都给拿了条这样的毛巾。阿芬并不嫌弃,相反很开心,不管怎样,以后洗澡不用在一群赤条条光着的五花肉面前,让她们看见自己用衣服擦身了。 吃早饭的时候,潘老太对阿芬说上午去坡上拔草,阿芬看了一眼窗外,应了一声。 一碗稀饭两个包子,阿芬还想吃个包子,没敢伸手拿。食堂的包子不小,就是皮厚馅少,但很香。剩下几个,等潘老太吃完了,便收进了碗橱里。 潘老太拿出背篓,又进去在她床底里面顺出来一把锄头,坐在竹椅上穿上一双旧解放鞋,等着阿芬洗碗收捡完。 阿芬觉得双腿根很疼,知道是粗糙的黄表纸太硬,走路时摩擦破了腿根皮,抬头看看外面逐渐放亮的天色,阿芬不由叹了口气。 “叹啥子气?逗灾星!是哪个没拿你吃饱迈?”不料想潘老太耳朵贼灵,居然听到了。 阿芬抹擦掉灶台水分,扭头才看见潘老太就坐在离厨房门最近的竹椅上。“妈,我去下厕所,你等我一会”说着,去五斗橱抽屉在婆婆注视下拿了两张卫生纸。 “去坡上顺路就是厕所,把东西拿到走”潘老太说。 阿芬进屋拿了黄表纸揣进衣兜。又把婆婆给的那双解放鞋换上,背上背篓,拿起锄头,跟着潘老太出门。 雨后新晴,不知什么鸟也早早鸣叫着在树梢,在灌木丛里蹦跳,飞扑。远处雾罩缭绕,遮映时露时现的山峦。阿芬跟在潘老太后面,张开嘴深深吸了口有些凉意的空气,慢慢走在有些湿滑的小路上,说是路,其实就是经常有人走踩出来的一条埂道,两边有人种了些各种蔬菜。 来到地头,潘老太指着一畦说“这点是我们的,还有那壁壁下面那点也是的”说完就蹲下开始在里面扯出一把青草。这个季节确实是万物疯长的时候,六月了吧,太阳一出,都感觉热了。但是现在还早,雨水一滴滴沾满在菜叶和草丛间,伸手抓扯的时候会感觉凉,湿漉漉的,带着泥巴,不一会,手上就满是滑腻的泥巴和绿色的草渍混合,不过,闻着淡淡的草香味。 第二十二章 太阳出来了,穿梭在浮空的云朵上。在这个丘陵山区,一年里几乎三百天是阴雾天气,云间捉迷藏一样时不时露个脸又躲进去的太阳,加起来不足一个来月,不要以为夏天就不会热,才怪,湿潮闷热给人感觉捂进蒸笼里,身上经常粘腻腻的。也有万里晴空赤白毒日当头的时候,这种日子,往往出现在伏天,然后各家各户铺的盖的,穿的吃的,各式各样大早上就挂满铺满能晾晒东西的地方。好在现在新历六月天,又是早上,暖暖的阳光晒在背上很舒服,阿芬想起自己和弟弟一起去挖则耳根,姐弟在田埂奔跑,嬉闹,偶尔谁家水田里的鸭被奔跑过的姐弟惊得乍煞翅膀笨拙地扑棱而逃,也会碰见两三只大鹅,看见生人,会嘎嘎叫着把脖子伸长,压低,对着人嘶嘶出气,扑跑过来追的姐弟落荒而逃。跑远了,弟弟会学着大笨鹅的样子,上下舞动瘦细的胳膊,嘴里哧哧哧对着追他们的鹅挑衅,几只大白鹅远远站路上嘎嘎嘎,阿芬笑弯了腰,让弟弟快走,鹅都骂你调皮了。 房舍周围,田头地边,一树树白的李花梨花分不清,红的粉的桃花开得满山坡,一片片黄色不知名的野花开成一丛一丛,零星的红紫白粉也在路边草陇伸展开小小的花叶。每当这时,阿芬就会觉得自己像只燕子,轻盈得有双翅膀就可以飞起来。“咳咳”边拔草边沉浸在回思中的阿芬被婆婆的干咳声拉回现实。 潘老太也在阿芬对面拔着菜地中的杂草,雨后泥土松软,草根容易一起扯出来,无意看到阿芬嘴角微翘,脸上露出笑容,她猜不透阿芬心里想到什么开心事,一想起德英和她说过的一些话,老太婆那张榆树皮一样的脸就阴沉了,把一把扯在手里的草朝身旁那堆杂草一甩,阿芬竟然毫无察觉,她才从喉咙里干卡两声。 回过神来的阿芬看见婆婆瞪视自己,莫名其妙也朝自己身上和面前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堆着拔出来的杂草堆,以为自己误把菜当杂草拔了惹得婆婆脸色不好看?瞅瞅没有,刚想张嘴问婆婆咋了,突然想起刚才自己走神,是不是婆婆误会了啥,转而低头继续干活,她也不知该如何表达,索性啥也不说。 潘老太眉头越发拧深出川,心里着实不舒服,耷拉下眼皮,没多少肉的脸皮朝下怂拉处一道道皱纹,没有血色的薄嘴唇越抿越紧,里面仿佛藏着千军万马稍一露缝就会冲出来。 早上升腾起来的雾一块块遮阳挡光中,这一畦菜地里的杂草终于拔完了,潘老太起身捶捶自己的老腰,拔了几颗没咋包芯的白菜丢进背篓里,让阿芬把地头上的土锄翻一下就回来,自己慢慢朝上面先回家。远处有人也在菜地里忙碌着,潘老太站在耕道地头聊起了天。也无非就是你这菜种得好啊,你这秧长得快之类。其实就是等阿芬锄完地头的土。 阿芬前些天砍柴手掌磨的血泡都成了茧,握着锄把干茧硬硬的有些疼,不过比前段时间好很多,把地头草皮用锄头刮去,刨到一边,草皮底下的土,挨着翻挖,才下过雨,泥巴挖在锄头上粘着不掉,阿芬只好挖一锄用手抠下来一块。 潘老太有一搭无一搭和人在说话,人家在菜地里做着活,她在地头站着唠着嗑。远远看到阿芬扛着锄头背着背篓走上来,才说“你继续勤快,我走啦”说完朝前面往家走。 阿芬走过时,看见和婆婆说话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在拔菜地里的杂草。地那头还有个老头在捡一些石块垒砌地头。 回到家,阿芬边开始烧水做饭,潘老太回来转了一圈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做啥。 阿芬把早上的包子溜热,煮的红薯玉米稀饭,里面抓了一把大米一起熬的。差不多好了的时候,潘老太回来了。 吃饭时,阿芬见婆婆低眉耷眼脸色不好,也不敢问,鼓了半天勇气,想对婆婆说找到德英问她回娘家没有,下次回去时给自己带封信回去。鼓了半天劲,也没敢说。想起回娘家,自己来了这么久,也没回去过,不由得端在手里的稀饭也咽不下去了。 潘老太余光扫见阿芬似有话说,最终没说出来,只端着碗怔愣神,嘴里越嚼越慢,想起今天菜地里阿芬的样子“快吃,吃完了做活” 阿芬望着婆婆,不知下午有啥事,加快了吃饭。 “刚才我去借了挑粪桶,菜地里要淋粪” “.....”阿芬正吃呢,被婆婆说的话给说得皱起眉头“妈,才下过雨,路上也不好走啊。还有,我身上来了……” “不好走你不会慢点啊?挑不多你还挑不少迈?半桶半桶挑。身上来了多大个事?我们那时候生了孩子就上坡挑粪山上弄柴勒,你当是千金大小姐迈?要不你在屋等到丫鬟婆子伺候,我老太婆去挑粪嘛!”潘老太把筷子一顺,饭碗重重一放“做点活路就这样那样,生就的穷命还一身懒骨病” 阿芬匆忙也放下碗筷收捡“妈,我不是不挑,你莫动不动就生气嘛。我又没说不去。咱家哪来的粪池去挑啊?” “后面厕所吖,厕所后面那么大的粪池你看不到啊?” 阿芬才想起来公厕,但是她从来没转到公厕后面去,的确没注意过后面的粪池“好嘛好嘛,下午我去挑” 潘老太听了,脸色才缓了几分,起身站起来准备进自己屋去。 “妈,德英她家在哪儿住?我中午去找她哈”阿芬急忙对婆婆说。 “你找她咋子?”潘老太扭过身,刚才缓了点的脸又垮拉下来。 “我想问她哪阵回去,我也想跟她一起回去看看”阿芬大着胆子,把原本想托德英带信的事没说了,说自己也想回娘家。 潘老太眉头皱起一疙瘩,咬了咬下唇,丢下一句“收拾完就去把那几件衣裳洗出来,然后挑粪菜地去淋了。各人做你的活路”径自进屋午睡。 阿芬没料到婆婆会这样,只好收捡碗筷进厨房洗锅碗。 阿芬端了一盆男人和婆婆换下来的脏衣服去伙食团那边,绕过食堂,看见后面好大一丛竹林,前面是个堆积煤灰和垃圾的坑,坑上边分别两排洗衣槽,一排三个洗槽,上面有水管龙头。这个时间段,洗槽边已经没有人洗衣服的了。阿芬看看天色,正是中午头上,阵阵风掠过,洗快点应该能晒干。 正在洗衣服的阿芬听见有人喊她,抬头看见德英走过来,小腹已经微微凸起“你咋来了?我正说想找你嘞”阿芬兴奋地招着湿淋淋的手,晃动的水珠子落到脸上才觉察。 德英三步两步就奔过来了,她又胖了,也白了,还是那么粗枝大叶没轻重的,大声垮气嚷嚷“你咋这时候才出来洗衣服吖?晒得干迈?” “上午菜地去拔草了没顾上,你慢点”阿芬笑着说。 “啷么久也看不到你出来耍,前几天我在伙食团问你家潘四,他说你在家不愿出门。逗在屋里做啥?出来耍撒,那,你看到没,那栋楼上,我就在那里住,就是那个阳台看到没有?”德英指着对面一栋新楼房对阿芬说“你来找我耍嘛,我个人在屋头也没事。” 阿芬看了看那栋楼“你不是在上班嘛?” “没有了。六个多月了,没上班了,在屋头呆起的。”德英右手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画了两个圈。 阿芬看看她肚子,笑了“你好久没回去了?这下怕是也要生了才能回娘屋了哦” “差不多得满月了吧,到时候抱回去看外公外婆,嘻嘻”德英呲牙笑。 阿芬叹了口气“我还说等你回去和你一块回去看看呢” “我可能得段时间呐。你各人可以回去撒。咋?怕半路丢了啊?就在江边坐船,一船就到了撒。对了,你不会还没回去过吧?”德英只顾自己说,突然想起似的问。看阿芬垂下眼脸咬着嘴唇不说话了,赶忙靠近低声问“真的啊?你硬是没回去过?不准你回去,还是你自己没想回去啊?” “我想回去啊,只是......”阿芬欲言又止。 “啥?”德英凑得更近了“你那婆子妈不要你回去?你给潘四说了就是了撒,或者喊他陪你一起回去也行” “他一天上班嘿忙”阿芬看见伙食团后门那里站着个拿铁锨的人,是潘四。急忙把洗好的衣服端起来“我去找个地方晾” 德英和阿芬并排朝上面院坝走,嘴里依旧在呱嗒“他可以调休撒。伙食团的人都这样,哪个有事,几个人自行调休就是了啊你不晓得迈?” “嗯,我回头和他说。哎呀,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几个夹子,不然一会要给风吹落地上”说着阿芬急忙跑回去。 德英走到旁边几块水泥预制板,一屁股坐在上面,看着阿芬洗的那盆衣服正眨巴眼,瞥见潘四从伙食团走出来“潘四,潘四,你来吖” 第二十三章 潘四刚才在食堂后门出煤渣,看到竹林那边阿芬和德英在洗槽那里,德英凑得离阿芬很近,像是很小声说着什么,阿芬看见他,就慌忙端起衣服盘和德英走了。 潘四听见德英喊,就走过来“你在这晒太阳啊?” “晒啥子太阳哦,那,你婆娘洗的衣服,她回去拿夹子去了,我在这给她看到。我问你啊,你到现在都没陪阿芬回娘屋去过?”德英大嘴不仅漏风,好好的没事也能被她说出事。 潘四听到德英的话,觉得德英是在责怪,定是阿芬和她说了啥。心下暗想,难怪母亲说让他看紧点,不要让阿芬在外面和人多结交。 德英犹自不知,还在卦撒“你没事就调休跟她回去看哈撒。对了,我跟她说了我家住那栋楼上,指给她看了的,没事让她来我屋耍哈,我反正在屋也没啥事。哎,阿芬来了” 阿芬拿着夹子跑过来,老远就听见德英在说话,又看见男人面色难看往自己看了一眼,走了。 阿芬边把衣服朝晾衣绳上晾晒,用夹子夹住,边听德英说“刚才我给潘四说了,让他没事陪你回娘屋。你回去的时候到我妈那里去拿点渣海椒来,我总觉得吃啥都没味,想吃渣海椒” 阿芬嗯嗯应着,晾好衣服,对德英说“我回去就去你妈那里给你拿来。我先走了啊” “慌到做啥子,走,我带你去我家里耍会嘛”德英站起来,拍打着屁股上的灰。 “不了不了,我还得去挑粪”阿芬慌慌张张拿着盆跑远了。 “挑粪?”德英傻站在院坝,脑子不够用了。她只知道给阿芬找了个厂里吃商品粮有工作的工人做男人,咋还要挑粪? 阿芬刚才回去拿夹子的时候,就看见楼下那只不知谁家扔在那里的三只腿长凳旁两只黑色的粪桶,只是没看见扁担,估计婆婆拿到楼上去了,进屋看见果然竖立在门后。婆婆应该在午睡,阿芬没有钥匙,不得已敲门,婆婆出来开了门,还不忘伸头进儿子屋看了一眼马蹄闹钟。阿芬拿了夹子就下去了。 想起刚才男人难看的脸色,阿芬心七上八下的赶忙上楼,去厨房放下盆,门后拿了扁担拉上门就出去了。 潘四回到家开门进去,以为按平时母亲应该在午睡,没想到他一进门,就看见母亲走出来“妈,你没睡?” “躺了会,才睡着,就被那个像撵魂的回来敲门敲醒了”潘老太起床气挺大。 “哦,她在洗槽洗了衣服,没拿夹子晾衣服”潘四随口说。 “啥?她没去江边洗?”潘老太狐疑地说。 “厂里有地方洗,做啥跑江边?那么远”潘四摸不着头脑。 “你脑壳是浆糊迈?”潘老太一指头戳儿子耳根子上“我都跟你说了,你是多不长心眼啊?她才多大?你晓得啵?” 潘四更懵圈了“应该是满了十七吧,咋了” “咋了?我就遭你气死了!”潘老太拉过一把竹椅,一屁股坐下“满十七,那是现在!她在娘屋那些脏事你晓得啵?打私孩子!那时候没满十七吧?啊?她小小年纪就跟到男人困,你晓得那时候她十三啊十四啊?我都不稀得说,脏人!我喊她去江边洗你心疼了啊?你看看屋头,也就是这几件衣服,这么小块地方,能有多少事做?把她当皇上娘娘供到迈?闲下来吃饱了做啥?出去裹男人?啊?你一天在伙食团不得出来,我一个老婆子跟腚把她看到迈?我给你说,四娃子,你妈不会害你,谨防哪天揣个野种回来说是你的都有可能!你不照紧点嘛” 潘四脸色铁青“她现在哪去了?” “我喊她挑粪淋菜去了!” 潘四那脸色青红皂白转换,像是喉咙里一只苍蝇在鼓动“我去看她是不是在挑粪” 潘老太摆手“你不用去看,她才把扁担拿走了,一哈我去走一圈看就是。你记到我给你说的就是,她今天说想找德英,搭伴回娘屋,我没招识她。回去咋?难不成她那娘屋还能肩挑背抬拿点啥来?我倒不指望。来回的不花钱啊?就怕她骚心眼子多,回去看那个男人。当初德英来说的时候,我就纳闷,你说现在哪有十五六岁就急的娘屋托人外来说人家的?看嘛,遭我三道两道问出门道来了吧?原来是打了私伢娘屋嫌丢脸,容不下了。唉,咱娘俩也是苦命,你爸死的早,我又是乡坝出来的,家里底子薄;要不是你老实心眼,一天天就闷在食堂也不出去交结人,现在的姑娘也都朝城里跑,托了多少媒也说不到门亲,拖到你都三十多了,我才不要她进我屋吖”潘老太喋喋不休,说得嘴角唾沫泛白“心想管她的哦,将就吧,来了看紧点,以后生个儿子也算给老潘家有了后。你看屋头,能有多少事做,我不搜寻些事给她做,闲来无事怕她招些鸡飞倒灶的,厂里男男女女也多。你各人去困,我这会去看看她挑了多少了” “我是看到她在洗槽边和德英站一起,不晓得说些啥子”潘四说着就进屋去了。 阿芬现在正挑着大半桶粪水朝半坡下的菜地小心翼翼地走着、虽说生在农村,但阿芬真没挑过东西,下过雨后的泥巴小路湿滑,两只桶左摇右晃不在一个频道上,晃晃荡荡不听使唤,阿芬双手抓紧肩上的扁担,走得提心吊胆。她怎么也想不到男人和婆婆在家说的啥。更万万料不到她以前的事早就被婆婆在德英那里扒得一丝不剩。 潘老太站在山坡上看见阿芬在菜地那里,扭身就朝院坝里走,她想看看德英还在不在,问问阿芬和她说了什么。踅摸一圈没看到德英,七七八八有几个大婶大妈在一堆不知说着啥,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顶头有两个石桌边围着很多人,一边应该是几个老头在下象棋,另一桌在打扑克。其中有位大婶子眼尖,老远看见潘老太,就喊她过来耍,潘老太走近了,见一个个的都望着她,心想“这些老东西又不晓得在背地里嚼谁的舌根,不会是说俺家啥吧” 果不其然,那位大婶说“哎呀来,你最近气色好了啊。听说你儿媳在你家来了?咋也没听到说办酒席嘞?啥时候吃喜酒还是喊我们声哦” “还早,还早”潘老太堆出一脸笑模样。 “真的啊?我就说嘛,肯定是给潘四娃说来的媳妇”另一个接嘴“哪家的客一住那么久哦。好勤快哦,洗衣砍柴,真的能干,哎,你勒媳妇哪里的人呐?” “人嘿白净嘞,又文秀,你家潘四好福气哦。有工作没得耶?” “俺家媳妇,她才不得给你做这些嘞,吃饭都得我煮。没摊上潘婆婆这么好命哦” “听说是德英做的媒。你们给了多少礼性(钱)对了,姑娘看起来面嫩,多大了?” 七嘴八舌,潘老太听在耳朵里,知道再呆下去这些七婶八婆能巴瞎问到祖宗十八代。“你们耍你们耍,我得回去了”说着就不管身后一堆麻雀聒噪,慌不迭朝家走。 第二十四章 潘老太心里着实不忿,她听得出这些七婶八婆话里话外各种揶揄、说不定通过各种打听也都知道了阿芬以前的事。回想着一个个脸上露出的表情,露出的笑容咋都让人觉得那么可恶,说的话阴腔阳调的。潘老太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好像凑得更近了,正看着她背影说着啥,好像还有人对她脊梁指指咄咄。心里不由一股怨愤,猜就是德英那大嘴巴到处扬摆的,除了她,还有谁? 转到公厕后面,看见阿芬又挑了一对粪桶摇摇晃晃的走在半山坡去了,潘老太看着远处那单薄的身躯,心里有一丝莫名不忍,想起自己这辈子,由不得心酸。 潘老太出生在偏僻山村的农户,上面俩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俩弟弟。小时候缺一顿饥一餐,好像从来没吃饱过,还不怎么记事,背上就背着弟弟,经常在田边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根,或一群破衣烂衫的孩子野地里摘一些野果充饥,什么牛**,地泡,刺泡。还没到大人腰高就经常牵着弟弟背着背篼去打猪草,有时候弟弟饿的哇哇哭,脸上瘦的除了哇哇哭的嘴看不见脸,身上的皮子都打褶,后来娘的病死了。再后来大姐早早出嫁了,大哥跟着一个货郎出山在没回来过,最小的弟弟拉肚子没钱看,拉痢疾拉脱肛,活活拉死了,死的时候轻的不如一只鸡。父亲偶尔出门去帮人做点石匠活,一出去好多天回不来,一般是给死人砌坟,或房基石。只剩二姐和大弟与潘老太三姐弟,后来有人用三十斤玉米把二姐娶走了。家里就只有她和弟弟俩个.....想到这里,潘老太干涩的眼眶里滚出两颗泪。 那年入冬,父亲被人抬回来,浑身是血,来人说一条腿被撬石头时候砸断了,俩姐姐回来,大姐拿来了八个鸡蛋和一点稃子面,二姐拿回来两块钱和半布袋玉米,还有半袋红薯干。找了个赤脚医生拿了些药,大姐呆了一天就赶着回去了,二姐帮着拆洗了屋里的旧铺陈,把缝缝补补的也都拾掇了下,三天后也哭着回去了。姐弟俩守着躺床不能动的父亲,夜里听着呼呼风声和父亲疼的哼哼声,瑟瑟发抖。父亲就这样死去了,当时不只是腿砸断了,一块石头滚落在他腰上,最终没挨几天要了他的命。那一年,她刚满十六岁,弟弟十四。 母亲去世的时候家里几块薄木板子用做了棺材。现在父亲去世,薄木板子家里都没有,连扯几尺包头孝布的钱和布票都拿不出来,俩姐姐和姐夫都回来了,最后东拼西凑扯了两尺布,一人撕一绺扎头上算是戴了孝,周围邻居来帮忙把原来猪圈门那扇半截门板卸下来,又把床上板子钉一起,算是给父亲抬了去挨着母亲的坟埋在一起。那一天,潘老太扑在爹娘坟前哭得天昏地暗。她知道自此后,这个家,风雨无遮拦处了。 两个姐姐和姐夫走后,潘老太和弟弟相依为命。那个冬天特别冷,姐弟俩衣不蔽体,有时候弟弟实在饿得不行,好难得土里刨出来指头粗的萝卜来不及找水洗就这样狼吞虎咽啃下肚。那时候似乎人人都饿疯了,土里能刨的田里能挖的,甚至连观音土都有人吃,甚至听说有个老太太连自己的孙子都煮了吃了。潘老太听说有个地方组织种树,管饭,于是就想带着弟弟去,谁知道弟弟肚子大得像面鼓拉不出屎,尿也焦黄焦黄而且很少,憋的就喊肚子疼,面黄肌瘦没了人样,有天半夜弟弟死了,眼睛都睁着的老大,潘老太搂着弟弟坐到天亮,只记得弟弟说饿说肚子疼,眼泪一颗都没有了,潘老太把家里唯一的席子拽出来,把弟弟卷在里面,埋在了爹娘坟前,一个头磕下去,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二姐找到她的时候,潘老太已经昏死在父母坟前,二姐哭着把她背回去,用冷水给她擦去额头上泥灰,她悠悠醒来,看见二姐,才哇的一声哭出来。二姐抱着她,姐妹抱头痛哭。 二姐煮的玉米皮吃了两大碗,潘老太才觉得有些力气了,原来姐夫在生产队打谷,打米机底下最后剩的米糠里筛出来一点米头子,悄悄拿回家,合着野菜或红苕梗煮了吃。有时候碎玉米,拐角旮旯故意没清扫干净的渣皮,等其他人走了,偷偷扫起来也拿回家。 这才二姐惦记这弟弟妹妹,偷偷带了一点回来,谁知道回来家里一个人没有,找人问,才知道原来弟弟出事了,奔着父母坟头就来了,看见新堆的一个小坟头和倒在一边的妹妹。 二姐把她领回家,姐夫知道了家里发生的事,也没说啥,可平白的多了一张嘴,也真是裤腰带不止勒紧一圈。好在二姐和姐夫还没孩子,姐夫的爹在村里当会计,父母都和没成家的小兄弟住一块,还有个年岁老迈的奶奶。二姐和姐夫单过,公婆那边有啥事小夫妻也是经常跑前跑后。 原来屋前有棵粗壮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的半个院子遮阴,前年二姐夫的爹喊了人来砍了,这段时间老娘眼看着不行了,找了木匠给老娘做寿材。来做木匠活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带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说了不要工钱,只管两人饭,走时给点米或面,实在不行,递几个路上吃的窝窝就好。 二姐心疼妹妹,便让她在家帮着做做洒扫院屋和做饭洗衣的活,其他人要出去挣工分。潘老太经常和小木匠一来二去,也是熟悉了。 生产队牛棚就在二姐夫家后面,紧挨着是堆放干草的一个棚屋,喂牛的干草铡刀铡碎了也堆在一角。铺了张蔑席,小木匠就住那里,老木匠睡对面。一个下午,趁着都出门干活去了,小木匠和潘老太钻了干草堆。于是经常下午偷偷在那椽梁中间露着天的地方成了俩人私会的甜蜜地。眼看着活计这两天做完工了,一天小木匠让她半夜来,说有事和她说,本以为,小木匠走时会带着自己,谁知道,等二姐他们熟睡后,悄悄溜出门,来到小木匠睡觉的草堆里,就被紧紧抱在怀里,等潘老太发现不对劲时,已经被老木匠按在身下......最后潘老太爬上那条小木匠走时翻过的山头哭了个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此后,潘老太经常望着门外那条路发呆,家里人谁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加上老太太一天要闭眼两天快蹬腿的熬着,谁也顾不上她。 等把老太太送上山,一家子才发现潘老太魂不守舍的,开始以为是扑了丧,急的二姐半夜拉着姐夫去十字路口烧纸,给她叫魂。最后还是二姐夫的爹眼贼,猜着定是和小木匠有关,于是把她二姐和二姐夫喊过去,女大不中留,商量着给她找门亲嫁了吧。二姐一听也觉得没了头绪,只好托公公看个有家道的。 二姐回来问她,她死活一句话不说,只低头搓衣角。最后二姐无奈告诉她,给她找个婆家,她也不说话。 那天她出去挖荠菜,又走到那山头,坐在那里发了半天呆,天色渐昏才背着没多少野菜的背篓往家走,走过两边都是林子的蜿蜒拐道时,看见二姐的公公从坡下走上来、以为自己没回去做饭来找自己“姻伯……”她小声喊了句就想走过去。 谁知那个自己叫姻伯的自下往上瞅着她“你和小木匠睡了?” 她猛的瞪大眼,瞬间感觉被把双眼扒得精光,不由得浑身发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进去”那个平时背着双手一本正经的姻伯指着旁边林子。她顿在那里,脑子一片混乱。 “进去!”语气低而严厉。 她突然觉得心里好久以来那股子恨意要爆开,要释放,扭头就朝林子里走,边走边把背篓扔在一边,看到里面有块裸露的大石块,转身面对着后面跟来的姻伯,把裤带一拉双手把裤子褪下一只腿脱掉,双腿大张,半仰着上身看着后面跟来的姻伯。 “.....”老头子没料到她这样,反倒被吓得站那张着嘴,刚才还一本正经地样这下满面惊愕,眼睛却飞快从她脸上一下盯上她双腿间再也挪不开了。 她又把腿朝外张了张,把那双饿狼眼盯着的地方完全亮出来,还往上抬了抬,仰躺在石头上。只看见头顶天,黑压压的压下来,黑夜逐渐把光都尽掠而尽。 第二十五章 妈,你咋站在这里?”潘老太被阿芬一声喊从遥远的距离拉回来,她揉了揉眼,看到阿芬挑着空粪桶走近,双腿有点不自在的分的有点开。 “你咋这样走路了?”潘老太看着阿芬别扭的走姿还是忍不住问道。 阿芬放下粪桶,拿起粪勺“那个.....黄表纸有点硬,腿根磨破皮了,有点疼....”说着粪勺伸进粪池准备继续装。 潘老太瞅了一眼粪桶“算了,今天就挑两桶吧。等路晾晾不滑了再挑” 阿芬看看粪勺里的粪汤,又望望已经往回走的婆婆,脑子里回思了下自己的确没听错,忙把粪汤倒进粪池,挑着粪桶跟在后面。来到楼口外,把粪桶放在原来的位置,拿着扁担上去。 进门,看到潘老太坐在茶几跟前的竹椅上,阿芬去厨房洗槽把手脸洗了,进屋去换裤子,刚才挑粪时候,粪桶摇摇晃晃溅了些粪渍在裤腿上。犹豫了下,决定先去趟厕所换下卫生纸再回来换,于是走到五斗橱前拉开抽屉准备拿两张裁剪了的卫生纸。 “多拿几张,黄表纸是吸水,少用一点就是”潘老太在身后说。 阿芬觉得心里一暖,不由眼里一酸,嗯了一声,多拿了几张进屋去拿了张黄表纸,就低头匆匆出去上厕所。 出得门来,阿芬靠在墙上,抹了把溢出的泪,定了定神,慢慢走下楼去。 潘老太叹了口气,进厨房拿出一把青菜,坐在那里开始摘菜。 那天潘老太回到二姐家天已经黑尽了,看见二姐在门口张望,她不由咬紧嘴唇。二姐慌忙迎上来“咋这么晚才回?挖不到就不挖了撒,现在外面挖野菜的人太多了。生产队里那点喂牲口的苜蓿地半夜全是人,连根都挖得没了。以后记得早点回来”说着接过她身后的背篓“我给你留了个烧芋头,快点去吃” 潘老太没吱声,进屋就爬上自己睡的那张小床。二姐拿着个芋头轮流在两只手里倒换“吃饭撒,快点,捂在火灰里还烫手呐” “姐,你那天说给我找个人户?”潘老太没动,看着黑乎乎的墙。 “啊?嗯。咋问这个了?”二姐被问得有点摸不着边“是不是在姐这里呆着不自在?唉,也是的,姐也没啥本事,只能说有姐一口吃的,就饿不死你。你也大了,吃十八的饭了(农村虚岁上半年生都加两岁说)也该说人户了。我给老人公说了,让他看着找个有家道的,至少过门去了,有口吃的” 潘老太听到这里,翻身朝里面对着墙壁,不说话。 “那天我给你说,你也没吭气。今天你问,我才问你,你是咋想的”二姐板她肩头问。 “没想,找好了我就去。哪个女人不都是走这条路”潘老太没回身。 “真的?”二姐不放心的确定。 “真的!” “好嘛,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只是....妹儿,姐姐拿不出啥给你添箱,我看能给你准备点啥。给,你先起来把芋头吃了,一会就凉了不好吃了”二姐现在一门心思思谋回头给妹妹出门拿点啥,没注意到自己妹妹肩头微微抖动。 半个月后,二姐家来了一个矮个男人和一个老妇人,当那个姻伯把他们领进二姐家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神都在她身上打转。老妇人是欢喜的,男人是偷偷扫描躲闪的,只有姻伯脸上笑着,眼睛却总在她胸和腿之间毫不避讳,只是除了潘老太,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其实这半个月里,这姻伯趁着二姐和姐夫上工去了,堂而皇之背着手来过三回,每一次来,在灶前,在堂屋桌上,在窗子跟前,就是不在床上。她也不反抗,任由他把她大腿高高举起,只是说要他给找个吃公家粮的,他也答应了。 “你有工作迈?”她盯着男的突如其来单刀直入问。 “额,嗯。有”男人被她冷不丁一下子,有点措不及防。 “那走嘛”说完,她抬腿先朝外迈腿。 “啊,这....你看看,我这妹直不愣登不醒事,还小.....喂,你等哈”二姐被她也弄的不知该对人家说啥了,急忙奔进屋拿了一块布出来,追上她递到她手里“你拿去,看做个啥,以后你就要当家为人了,要学会居家过日子....”二姐说着就要哭出来“妹儿,我就你一个妹,大姐又难得遇到。你回头得空了要来家哈”说着眼泪珠子噼里啪啦掉在拿着布的手臂上。 她把布推给二姐“姐,我不要,你留着。今天我出门,你要欢喜,不能哭”说着她替二姐擦去眼泪,看了看姐夫,䥕了一眼那个叫姻伯的人一眼,转身就走。此后,不管二姐怎么带话来,她都不去二姐那里,直到那个姻伯蹬腿了,才去二姐家。可惜二姐已经去世六七年了…… 阿芬回来的时候,潘老太已经把菜摘差不多了,进屋换了裤子,把解放鞋脱下来,换上自己那双洗净晾干的鞋子,把解放鞋拿去小心的把周围和鞋底的泥巴刷干净,推开窗,晾在窗户外横担的木板上。把婆婆摘除的菜筋老叶收拾到竹鸢兜里,这才把菜拿进厨房准备做饭去了。 “现在做饭还早,你进屋歇会,煮青菜稀饭要不了多会”潘老太难得的对阿芬说着,自己也起身进了房间。 阿芬望望窗外,好像是有点早,打开看了看,碗橱里早上食堂打回来的包子还有三个,合上碗橱门,把青菜淘洗干净了,盛在筲箕里晾水。走进屋,这时才觉得两腿根着实疼得狠,和衣歪在床头,仰视着那盏吊挂在屋中央的灯泡发愣。 潘老太跟着男人和老妇人到家,低矮的土墙瓦房,房外遮雨檐下横搭着一根木椽,上面吊着一些阴晾干的菜叶子,想必是用来做咸菜的。一个木盘在檐下,拐角旮旯墙角有锄头等农具,几只粪桶和一堆柴草堆放在最里面。进了屋里,就看见迎面一张窄木床上铺着一床黑黢黢的褥子,褥子下铺着厚厚的稻草。床上蓝黑格子被子折叠着,进门左侧一座泥砖糊成的灶上一只大铁锅,厚厚的灰尘附在上面,里面有把木把铁勺孤零零的。显然这屋里没有一丝烟火气。一个没有半边门的柜子里面三两只碗和黑黢麻黑装着什么的玻璃瓶。一个破沿瓦罐上一只盘子盖着。 右边一道门,其实没有门,就是墙上开了个一人高长方门洞,里面一张老木窄床,和外面差不多,只是床头墙壁上钉着的钉子上挂着一件补丁衣服,没别的了。 老妇人不知从哪里顺进来条有靠背的藤编小座椅,有些地方都脱了,稀稀疏疏的勉强能坐,里面支撑的竹架看来还紧凑“各个屋头都没开火,都是上工回来吃食堂。女啊,莫嫌弃啊……” 潘老太接过小椅坐下,那娘俩站着,反倒有些局促不安地手足无措。 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几个女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几个哧溜鼻涕的孩子,瞬间这两间土屋里就堆满了,一个个伸头探脑地来看新媳妇,七嘴八舌,满屋热闹起来。潘老太急忙站起来,老妇人一一对她说着这个喊娘娘那个喊婶那个喊大妈喊三娘,她机械的跟着一一喊过,算是都打了招呼。女人们嘻哈说笑,潘老太接不上嘴,只看着几个绕着大人的小孩每个孩子身上穿的都是补丁摞补丁的小袄,前面和袖子上都一层黑乎乎亮光光,有的袖口棉花露在外面,一个个小脸上花哩稀旺,缺牙少齿却满是兴奋不已看她,见她的目光也看向他们,就嬉闹着你推我搡躲到大人腿后面去了,继而又偷偷探头探脑看她,然后又嘻嘻笑得开心哧溜着淌到嘴唇边的鼻涕,有的干脆抬起袖子一个横抹,鼻涕瞬间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 阿芬把晚饭熟,盛出来,碗筷摆好。婆婆依旧在屋里没出来。走到婆婆门口轻轻敲了敲“妈,吃饭了”侧耳听里面没动静,阿芬心想莫不是婆婆啥时候出去了自己在灶下没注意,又抬手敲了两下,门应声而开,把阿芬惊的一激灵“妈....你不舒服迈?” 潘老太本来耷拉的眼皮听见阿芬这话,瞬间抬起横了阿芬一眼,走到茶几前,端起面前的青菜稀饭绕碗沿喝了一口,拿起筷子戳起一个包子“我能吃能睡到啥子不舒服嘛?想我早点翘杆迈?说个话都不会说” “......”阿芬赶紧低头拿起筷子扒拉稀饭,恨不得用稀饭碗把脸全遮住了。 “这两天你在屋里洒提(收拾)腿疼就不要到处跑了。等过了这两天再把菜地挑点粪水去淋了。不上粪,菜也不生。” 听见婆婆的话,阿芬觉得婆婆其实嘴恶心善,并不是那么没人情味。嗯嗯嗯只管应着。 “屋里有些线手套,你没事把线子拆出来,回头给四娃子打件线子衣服”潘老太一边吃一边继续说着。 “妈,我不会打毛线(衣)”阿芬尴尬地。 潘老太停止了咀嚼,上下看了看有些涨红脸的阿芬“你先拆出来,不会就不会学啊?到时候我教你” “好”阿芬松了口气。继续用筷子搅动着稀饭喝。 “你吃包子撒,等谁给你递手里啊?” 阿芬觉得鼻子有点堵,拿了个包子,继续埋头吃。 盘子里还剩最后一个包子,潘老太用筷子夹起来放到阿芬面前“吃了” 放下饭碗,起身进屋去了,阿芬听见婆婆屋里在翻找东西,便加快吃完,收拾碗筷筋厨房去了。 潘老太拿了个花布口袋,里面装着好多双白线手套。有两双帆布的拿出来塞进柜子。这些都是厂里发劳保用品,没舍得用,多年积攒的。把布袋里的线手套提出来,阿芬已经收拾完毕,从厨房出来了。 “这些,拆出来” 阿芬接过来,伸头一看“呀,这么多啊?” “多迈?莫不是把你累到了”潘老太剜一眼。 “不是,我是说这么多拆了够打件衣服了”阿芬笑着说, “各人拿去拆嘛。”潘老太拿了钥匙出门溜食去了。 阿芬进屋,坐在床边,出一只手套,挑出线头,把手套用一只脚踩着,拽着线头开始慢慢挽成个小线疙瘩,一圈一圈绕,白线屡屡弯弯曲曲从手套吐出来,疙瘩越挽越大。 屡屡白线绕指,屋内静寂无声,渐渐光影暗沉里,阿芬想起妈妈在煤油灯下缝补自己小布鞋的样子。小时候特别费鞋。很多孩子穿的都是自己妈妈用实在补不起来的旧衣裳布,用一点米汤浆一层一层铺沾一起,然后把家里每个人的鞋底子用硬纸块画好的样子,沿着鞋底样子剪下来,再摞一起,一针一针纳成鞋底做的。 很多孩子都是顶着一双鞋穿,其实也没有多余的换着穿。露着大拇脚丫子满到处跑,有的后跟已经都提不上了,趿拉着,没心没肺的欢天喜地。夏天,很多小孩光着脚丫子,再小的的光着屁股跟在大哥哥大姐姐后面蹬腿撵。去田埂上,到丛林中,寻找能填进嘴里各种或甜或酸涩的野果。调皮的孩子会蹦进河沟里,像极了哧溜的泥鳅,这头滑到那头,那头扑楞到这头,期间谁看到一只小石蟹,大呼小叫里围上一堆光腚,刨开上面的小石块,你争我抢的手指扣进河沟下的泥沙里,直到把小石蟹挖出来,或者挖得周遭水腾起的泥沙浆混沌得再也看不见了作罢。 阿芬不敢下水,她经常会牵着弟弟去挖则耳根,荠菜等等,这是她最喜欢的事。荠菜挖回去,弟弟就会跑到鸡窝去看有没有鸡下蛋了,当然常常是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他哪里知道,家里就三只鸡,一只鸡因为抱过窝孵过小鸡,所以叫抱窝鸡。一只鸡侥幸在一场鸡瘟中逃出性命,叫傻瓜鸡,还有一只半大不生蛋,弟弟叫它不蛋蛋鸡,意思是不下蛋鸡。只要鸡窝里一叫,阿芬妈就忙不迭快点去拾回屋里藏起来,家里的盐巴,针头线脑可都是指望着呢。等阿芬弟弟疯玩回家,往往早已蛋去窝空。也有被他把正在生蛋的鸡堵在窝里的时候,鸡在鸡窝里,看着面前蹲着一个光屁股小孩瞪着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它,它也闪着眼皮一上一下忽闪,歪来歪去的脑袋嘴里不时“咯咯咯,咯咯”像是在问“你做啥?做啥?” 有次阿芬头天挖的荠菜,因为天晚了,没摘,妈妈说放那里明天吃。谁知道第二天小雨,怕把鞋子打湿,她和弟弟被大人不准许出去耍,就在家里。没留心弟弟啥时候看见鸡窝里下蛋的鸡,就一直守候着,鸡蛋一落窝,鸡还没来及出来,弟弟就从站起来的鸡屁股下看见鸡蛋了,伸手就进去抓鸡蛋,鸡吓了一跳,扑棱棱的咯咯哒咯哒咯咯哒的飞跳出来,一只翅膀把刚摸着鸡蛋的弟弟脸给刮了一下跑走了。弟弟一个坑哧差点儿摔个仰八叉,握手里的鸡蛋磕破裂缝了他也没看见“鸡下蛋蛋了,下蛋蛋了”满脸兴奋地举着鸡蛋跑进屋,把屋里听见他喊的阿芬妈急慌慌朝外跑撞了个满怀,接过鸡蛋一看,一巴掌拍在他半边稀泥的屁股蛋上“你个死鬼儿”弟弟全然顾不得挨了一下子,眼睛望着鸡蛋放光“吃蛋蛋吃蛋蛋” 那天,阿芬妈用鸡蛋炒的荠菜,虽然阿芬看见妈用塞油瓶的布塞子,在锅里擦了几圈,把锅擦亮了,算是放了炒菜油。虽然炒出来看不见蛋花,但是感觉特别香。以前都是用包谷面撒点盐和荠菜一起蒸了吃,妈说家里没有炒菜的油。后来弟弟经常跟姐姐外面挖完野菜就去守鸡窝。 第二十七章 爷爷那时会在外面把一种植物皮剥下来,用棒槌轻轻捶打,再用刀背刮,把那层绿色的皮渣渣刮的一点没有了,然后一缕一缕绑着,放到锅里煮,再刮到薄翼透光,韧劲十足,晾晒干了,就坐在屋檐下搓成麻绳。家里人纳鞋底的线都是这么来的。爷爷还会打草鞋,他一年四季几乎都是穿着自己打的草鞋,房檐下挂着好多双打好的草鞋,穿不完拿到集市上去卖,有时候也能卖掉,有时候会剩几双拿回来。阿芬妈还用布褯子包着麻袋剪成的鞋底样子,纳成鞋底子做鞋给家人穿。 阿芬的记忆里,只有过年才有新鞋穿。正沉浸在回忆里的阿芬听见外面钥匙开门和进屋的脚步声,才发现天已经黑尽了,忙起身拉了灯绳。潘老太已经走到屋门口看进来“在咋子哦,黑咕隆咚的也不开灯” “我在绕线,摸得到就没开灯”阿芬指了下已经挽绕成一个大疙瘩的手套线团说。 潘老太疑惑地环视了下屋内,啥也没说,进自己房里去了。 阿芬回身坐到床边,继续缠绕手套线,刚才一阵子胡思乱想现在感觉很想家,想妈,想弟弟。不知哪天能回去看看他们。她不知道,父母家里又闹成一锅粥了。 大哥不知跟哪里学的卖各种药,耗子药,蟑螂药,苍蝇粘,点痣药(给人身上去掉痣)脚气药,鸡眼药,治脱发药等等五花八门。每天不停变换赶集市,街边铺张塑料纸,摆上各种药,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马不停蹄。 大嫂说他天天在外面,挣到钱呐?挣的钱也没看到,家里俩孩子丢给她啥也不管,把她拴在屋里哪儿也走不到。就是每天带着孩子还得到婆婆屋里混吃,买个卫生纸的钱都没有。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哥说没挣到钱,在家里嫌他窝囊废,出去找钱,还没赚到钱就天天逼问他要钱,白天累得要命回来,晚上还跟他吵架不让他休息。 那天晚上大嫂揪着大哥领一个抱一个,跑到母亲租的房子里哭诉。阿芬妈连忙接过正学不走路的孙女,劝说媳妇有话好好说。 大嫂“好好说,我还要咋好好说?好话给他说尽了,还咋说?是我不讲理迈?啊?自从进你家门,妈你个人说我想过一天福没?跟到他受尽了屈,算我自找的,算我眼瞎!可俩孩子总是你家的种吧?不是我从娘屋带来的吧?分钱不拿回来,还怪我和他吵啊?” 芬妈被媳妇一连串怼得心窝子疼,只得回身对儿子说“你也是的,家里老婆孩子一家子,有啥不能忍的?她要说你,你就不能让她说几句!非要斗起闹?” “啥子叫忍到让我说几句?我不晓得留点口水养牙齿我闲的没事一天天说些不顶用的?说几句?顶吃顶穿顶用的话我白天黑夜念经一样说!是要他拿钱管这个家,听不懂迈?”大嫂听出来婆婆是帮着儿子说话,冲着婆婆就怼去了。 “是是是,是。我晓得。秀,你不要急嘛。我晓得说他”芬妈回头瞅了一眼坐里面床沿抽闷头烟,仿佛不关自己啥事的老头子一眼,气的无奈,照着儿子肩膀就拍了两下“你倒是拿句话说撒你,秀是个好媳妇,跟到你这些年也没少受屈。都怪你妈我没本事,不能把你们的户口弄街上来吃商品粮,到现在还是黑市粮” “管他啥子粮,也不是她挣的也不是她从娘屋背粮来吃的”大哥杵桩子一样半天没说话,现在突然说句噎死人的。 大嫂一听,嗷的一嗓子冲着大哥就扑过去,连挖带抓不依了“你良心遭狗吃了啊?不是我挣的,跟到你五年生了俩,怀孕生孩子带孩子我倒是能去挣。我娘屋背粮来,你家祖宗十八代哪个兴的规矩?啊,你给我说!”顿时本来就窄的屋子里脸盆架也倒了,凳子也翻了,抓扯的推搡的抱着孩子拉架的,哭骂的,吵嚷的,喊松手的说不活了的,哦哟,热闹完了。 芬弟弟本来站在最里面,看见这场面,跑过来一把扯住大嫂,对着大哥就是一拳,登时都傻愣愣的看着这个平时眼里是小孩子的,芬妈怕大儿子打兄弟,急忙也不拉架了,一只手抱着哭得直抽抽的孙女一只手把小儿子朝身后拽“细伢家家的一边去,你咋打你大哥了?” “不打他打谁?各人都当两个娃儿的爹了,老婆娃儿大人给他养起,还拖大带小的跑到大人这里来打架。隔壁邻舍看起好看?”芬弟弟像只突然长大的公鸡,拧着脖子气呼呼的。 大嫂一看,也不管孩子了,扭身朝外走“打,打死一个少一个,老子难得看” 芬妈抱着哭得嘶声喘的孙女追了出去“秀,秀...” 留下屋里两弟兄大眼瞪小眼,三爷子无一人先说话。 过了一会,芬妈终于把媳妇追上劝了回来,大嫂抱着哭累了的女儿,进屋就坐在芬妈才扶起来的凳子上,头别向一边。 都不说话,最后芬妈对媳妇说“这样吧,你们还是每天上来吃,我也拿不出多的,每个月我单独拿一百块钱给你。你看他才开始做生意,挣钱也得有点时间不是?回头他挣了钱,敢不给你我都不依,好不?”说着推了大儿子一把“你说句话” 大儿子哦了一声算是回答。就这样,才算是消停了,俩口子牵一个抱一个一起走了。 芬爸这时候才说“你啥都揽,不是说的紧着点,把租的这镇上这房子买过来嘛,这下又不晓得哪年月攒的够钱” “你以为我想揽啊?不然咋办?看着他俩散了啊?俩孩子咋办?” 一时间,都沉默不语。 没过半月,大嫂又哭天抢地半夜闹上来了,这回,一院子邻居被哭闹声吵醒了。 第二十八章 睡梦中芬妈被外面由远而近一个女人的哭骂夹杂着男人呵斥声惊醒,及至临到不远了,倾耳细听,听出来是媳妇的声音,瞬间心惊肉跳,一脚把还在呼噜的老头子蹬醒,开灯胡乱抓摸衣服穿,门被拍的山响,芬妈也不管老头子穿没穿好衣服了,趿拉着鞋就跑去开门,差点被放在外屋墙边的板凳绊一个跟斗,忙乱中不及开外面的灯,摸到门闩拉开一看,左邻右舍灯光次第亮起,面前站着一个人,依稀是大儿子,他脚底倦趴哭嚎的大媳妇。芬妈想拉她起来,哪知道儿媳使劲朝地上坠,躺地上连滚带踢大儿子。大儿子朝后退两步,伸腿踹了老婆大腿一脚,儿媳嚎叫的更惨厉了“杀人啦,今天我这条命就交代给你,你打,打死我看你一家子能好到哪里去,欺负我娘家没人,杀人啦……”连滚带扑朝着她男人就抱腿一口咬下嘴,男人个子高大长腿,一个蹦高闪,儿媳竟咬到裤子,生生把裤子扯条不大的口子。芬妈忙抱住披头散发扑打儿子的媳妇“这又是咋了啊?秀,咱起来回家好好说,你看,把左邻右舍都吵起来了,这大半夜的”周围越来越多的邻居披着衣衫出来了,交头接耳互相问询着咋回事。房檐下,每扇打开的窗口都是人,有人想近前帮着劝,看到秀拼命不要的样又不敢前来,芬妈拼命拦抱儿媳,无奈她单瘦的身板搞不赢,正一头恼火无奈的时候,听见身后老头子“滚进屋去,你个龟儿子,作死不嫌丢不完的人迈”说着对着大儿子臂膀上就是几下子,大儿子转身进屋去了。大儿媳不傻,听得出公公指桑骂槐护短骂自己,可又明里打儿子,心下伤惨不过,放声拍腿大哭。这时才有邻居过来帮忙扶的扶拉的拉,帮着芬妈把儿媳架进屋,芬爸对着围观一众说“都散了散了,回去睡,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也不管外头的人依旧交头接耳,也跟着进屋。 儿媳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尤自呜咽不止,帮着芬妈架她进来的邻居劝了几句也都走了,芬妈说着麻烦了谢谢了跟着赶忙把门关闩上。 及至回过头问儿子咋回事,才知道,原来大儿子今天赶集碰见个朋友,收摊后朋友请他吃饭,点了个油酥花生米,一个烧白,一个豆腐汤,大儿子平时酒量就不行,被朋友劝不过也喝了二两,酒一下肚话就多,不觉错过了回来的班车。朋友借了辆自行车,他不会骑。朋友送他回来的,朋友走后他回家,因为太晚,又喝了酒,所以直接睡了。谁知道老婆等他睡着了,爬起来搜他衣服包,结果搜出来四百多块钱。这下不得了了,把他推醒,追问他不是说没挣到钱?咋这么多钱?明知道老婆孩子在家分文没有,自己揣着揣着藏钱干什么? 大儿子被推醒迷迷瞪瞪,等看到老婆横眉怒目手里拿着他的钱问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抢抓,哪知道老婆一脚蹬他裤裆里,他疼的一下弯腰趴床上半天没缓过来。老婆蹦到床底下,还不依不饶的要他说清楚。 听到这里,芬妈忍不住责备还在抽搭的儿媳“秀,你也是,等明天白天再问他不行啊?反正钱都在你手里拿到的。你下手咋那么狠呐?万一给他蹬出个好歹来,你是要他的命迈?他是你男人啊……” “明天白天?他哪天在屋过?家里啥样未必你不晓得啊?给孩子擦屁股连张纸都买不起,我月经来了都是用你蜂窝煤灰你不晓得吧?这样的日子我都没说啥,他说挣不到钱,我不说。问题是他有钱藏着掖着要做啥?我不该问吗?最气人的还不是这个,你自己问他说我啥?”秀咬牙切齿指着她男人“我要他命?他该遭!” 芬妈拍了儿子一下“你说她啥了?”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因为她耳朵里也曾有风言风语,只是当时说的人很隐晦,她也没多想。 大儿子抬眼看了父母一眼,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蹲在地上看着地面。 “秀,你给我说实话,他说你啥了你们闹的这么凶?”芬妈见儿子不说,干脆掉头问媳妇。 儿媳也沉默不坑,问得急了,只一句“你问他” 见问不出来,老两口你望我,我望你,一时间屋里除了喘气声,掉根针都能听见。芬妈突然想起“你俩在屋头闹成这样,俩孩子嘞?” “在床上哭”儿媳说。 “两个天杀的,这咋得了?那么小的孩子黑惊半夜不给吓惨了啊?你们上来门怕都没锁吧?” “没有”儿子媳妇同时说。 “那还不快点回去,你俩”芬妈看儿子媳妇都不动,也抓瞎了。急的原地转了个圈,一指老头子“你快得下去看看,快点”芬爸急忙起身拿了个手电筒出门去了。 原来,大儿子租的房子隔壁租住着一个修补自行车轮胎,给车胎打气,补鞋,配钥匙,修拉链的,姓杨。三十多岁,也不知有老婆没,反正没人见过。因为经常修补摊就摆在他租住房门口,阿芬的大嫂一个人带着俩孩子除了去婆婆店里吃饭,其他时间也是在出租房的多。小侄子没事就爱跑到门口去搬弄修补的那些乱七八糟,一来二去,大嫂和他也熟了,没事经常搬个板凳,坐门口俩人聊东说西。姓杨的有时候常买些水果糖啊炒豌豆给小侄子。时间久了,也知道大嫂家的情况,时不时十块八块递给大嫂,大嫂半推半就收下。后来,姓杨的经常在大嫂屋里进出,左邻右舍有些闲话出来,大嫂不自知。阿芬大哥那时候伧坟被抓前就经常不在家,后来抓进去,拿钱取保出来,在家呆了两三个月后,又经常出去,卖狗皮膏药好几个地方轮流流动赶集,白天就更不在家了。逢十天没得赶集可以在家,他懒得听老婆嘟囔,有时候也是胡乱去街边摆个摊子,遇到有人买耗子药就挣个块儿八毛,没就与人聊天或者看街边有人下象棋。 适逢昨天逢十天,他说头疼睡了个懒觉,起来看见儿子嘴里在吃东西,问他,说是杨伯伯给的糖。当时也没想别的,不过儿子爬到他怀里说的话让他惊怒不已,拉过儿子细问之下,怒从心头起。不过他知道自己老婆多泼,没拿到现场,她是不会认帐的,更何况俩孩子甩给他,他也没办法。想到这里,他决定找机会回来抓证据。哪知还没思谋好哪天抓她的短,结果自己平时回家都是藏在深咖色装药粉空瓶子里钱,因为和朋友喝酒,一时大意了揣衣兜里被老婆翻出来了。 被老婆一脚蹬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看着老婆气势汹汹地质问,他冲口而出“你不要以为你在家偷野汉子我不晓得!我凭啥把钱不给你,你心里没数?当我龟公嗦?” 女人愣了一下,扑上来就又骂又打,这才有了上面的闹剧。 第二十九章 老头子打着电筒出去,芬妈跟脚就快去门口四面望了望,见邻居家都关窗灭灯,外面也没人了,闩上门折进来,看一眼蹲在地上的大儿,瞅一眼坐矮凳上的媳妇“你看看你们,黑更半夜不管娃儿,为四百块钱打的整条街闹麻了。明天满街大道就说咱家这一件事了,丢人不嘛?值不嘛?日子总要过,你看,他以前没的门路,是找不到钱,现在吖?不是也找到个门子在挣了?这才多久,有一个月没得勒?比有些上班工人挣的还多嘞我觉得,是啵?”说着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见都不说话,继续道“打一场闹一场有啥用,我跟你爸二三十年了,啥苦没吃过?现在不也比以前好多了?至少能吃顿饱饭了撒。我们从来没打过架,你们说,我再气大,哪个看到我们有人前无人后的打过架了?人皮子要搭,各人首先要维顾这个家” “哪个想跟他打架?我打得赢他迈?是他有钱不拿回来,叫哪个不生气?问他他还打我”秀说。 阿芬大哥眉毛一拧“我打你?我睡得迷迷糊糊你把我弄醒、直接给我裤裆一脚,我都没动手。是你生拉活扯不依饶,我才推了你几下” “推迈?你那是推迈?”秀说着就站起来。 芬妈一看这架势,急忙两个中间一站,伸出两只手隔开“好啦好啦。刚才把街坊四邻吵醒,现在人都各自回屋了。你们这是又准备把人都吆喝起来啊?坐到坐到,啥事不能轻言细语说?啷么地,我这里拿一百块钱给你,秀。老大那四百多不也在你身上?你就拿到,也莫唠莫吵了。”又对着大儿子说“你好好做你的营生,挣了钱拿回来给老婆是应该的,何况屋头还两个娃儿。好了好了,快回去,爸你爸换上来,我明天还要去店里开门,瞌睡睡不好,一剃头刀子给人刮胡子划拉人脖子上才不得了?你们谁摊着么?”说着,在自己裤腰里夹包拿出一卷钱,有十块的五块的两块一块的,还有毛票。朝手指尖吐了点口水,清点了两遍,把剩余的块毛钱又收进裤腰夹包里,“这是一百块,你拿去。快回家,莫吵了哈,好好过日子” 媳妇接过那一叠卷巴巴的钱,数了数,塞衣兜里,看着还蹲在地上的男人。 芬妈把大儿子拉了拉“快点,去换你爸上来,磨蹭啥” 把儿子媳妇送出门,芬妈坐在床头边,等着老头子回来。心里只觉得难受,不由抹起了眼泪。 老头子回来,关灯睡下。听着老伴辗转反侧唉声叹气,自己也睡不着,就问“娃儿闹架正常,现在不是好了么?你咋还长吁短叹烙烧饼了勒?” “你晓得个屁!”芬妈没好气。 “我又咋了?娃儿的事,你莫跟到呕,他们俩一哈打一哈好,你跟到气得完?”老头子劝道。 “说你不晓得,你还不依教”芬妈一掀被子坐起来,压低嗓门“我给你说嘛,大娃经常不在屋,秀一些风言风语都传到我耳朵来了。” 芬爸吓一跳,也坐起来“你听哪个说的,莫不是看她一个女人家,有人造谣哦?” “莫管哪个说的,无风不起浪,能传到我耳朵里,想必有风风。我觉得,搞不好大娃心里也有猜疑。你看他们在一起俩娃儿了,啥时候不是媳妇厉害得啥似的,大娃放个屁都得夹到放?今天呐?完全不像以前”芬妈仔细回想着今天大儿子的不寻常。 “你意思是真的?”老头子还是不相信。 “真的假的,回头就晓得了!”芬妈似是拿定了主意。 “咋晓得?这种事你问谁去啊?难不成你问儿啊?你更不敢问媳妇吧?她就算是真有这么档子事也不会给你承认”老头子纳闷到追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有办法晓得”芬妈胸有成竹,非常肯定地说。 “莫忙,你晓得了你想啷个?告诉儿迈?算了,你莫扯些事来搞哦”老头子去衣兜里摸烟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 看着从老头子鼻子吃溜溜出来一股子烟气撞色隆起在膝盖的被子,又飘忽忽往上散开,芬妈也觉得身上无力,缩进被窝里“到时候再说吧,唉”翻过身背对着老头不说话了。 第二天,芬妈一早转出去,走到卖肉的摊前,这块翻翻,那块拨愣拨愣,捏了半天手里的毛票终于没买,经过食品站的时候,看见里面在打扫宰杀过牛的场地,有人在拿着水龙头呲地上的血水。旁边一张堆着的牛皮和几只牛蹄,芬妈喜出望外,忙走过去说“这牛蹄反正不要了,给我拿回去行吧?” 那人看了看芬妈又看看牛蹄“五毛钱四个牛蹄你拿去嘛” “那么贵。平时牛蹄你们都没要钱......” “不要算了”那人打断她的话,继续朝地面冲着水。 “好嘛好嘛”芬妈拿出五毛钱,递给那人。那人接过,塞进身上穿着的一件大围腰前的口袋。 吃午饭的时候,儿媳带着俩孩子上来,芬妈说锅里炖的牛蹄和萝卜还咬不动,再炖一会。让媳妇看着店,自己要出去买点盐巴,说着就喊了声大孙儿“走,跟婆婆去买”大孙子直直看着锅里翻滚不已的肉汤,不要去。芬妈说“还没煮烂,吃不得,等哈儿我们买了盐巴回来就能吃了” 孙子说“没盐不能吃” “对头,没盐不能吃。走,跟婆婆去买了就能吃了”芬妈说着就牵着孙子往外走。媳妇不疑有他,也没在意。 出了店门,芬妈把孙子领到一个杂货铺买了两颗水果糖,剥开外面花花绿绿的塑料纸,弯腰塞到孙子嘴里。继续牵着朝卫生站后面没人的地方走。 孙子嘴里含着水果糖,一手被奶奶牵着,蹦蹦跳跳往前走“明儿啊,糖甜不” 孙子吞咽了一口要流出嘴角的糖水“甜” “你妈给你买过没有?”芬妈边走边问。 “杨伯伯给买的” “哪个杨伯伯”芬妈知道是大儿子租房旁边住的那个姓杨的。 “跟妈妈困的那个杨伯伯” 芬妈站住,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没想清楚怎么从一个稚儿口中问出的话题咋开始,就一下有了猝不及防的结果。忙蹲在孙子面前抓着孙子双肩看着他“你咋胡说,这话你还和谁说过?” 孙子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嘴里流出口水合着糖水滴到胸前“婆婆....” 芬妈定了定神,缓和了下语气“明乖,你给婆婆说” “没有。爸爸”孙子不明所以。 “你跟你爸爸说的?”芬妈感觉天要塌了。 孙子点头。 “你都看见啥了?在哪看见的?”芬妈连问。 孙儿瞪着眼看着她,嘴里抿着糖,不明白奶奶说的啥。 芬妈拿出另一颗水果糖“你在哪看见那个杨伯伯跟妈困的?”芬妈有些不相信,她知道大儿子租住的房里就一张大床,俩大人带着俩孩子挤在一张床上,媳妇胆再大,也不可能把姓杨的招家里去当孙子的面那个啥吧。 “妹妹醒了哭,我喊妈妈,杨伯伯门上看的”芬妈明白了。她知道大儿子租赁的那一排房子,原先是修的是门脸,可是不在正街,位置有点偏,一直没人租。后来就便宜租给别人。外面门脸是大间,门脸门是折叠型木门,估计做门木没干透还是怎地,门缝有点稀宽。里面窄溜溜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间,连张小窄床都放不下。应该是趁着俩孙子午睡,媳妇去了姓杨的屋,小孙女醒了看不见妈就哭,大孙子趴姓杨的门缝看见了。 芬妈把另一颗糖塞孙子手里,对他说“小孩子不能说这些,听到没有?更不能跟别人说。以后不准说了啊。不然,婆婆不给你买糖吃了”说着牵起孙子往回走。 “爸爸也不能说吗?”孙子仰头问。 “爸爸妈妈都不能说,谁也不能说”芬妈叮嘱道。 “哦”说罢低头像做错事。 芬妈一看“你看,你吃糖甜吧,但是吃糖烂牙齿,你妈肯定不让你吃。她不给你买就是怕你吃了烂牙齿,今天你吃两个,咱们悄悄地不给她说,知道啵?所以,不能再说你刚才说的话了。”芬妈也不知道咋跟孙子说明白了,但她想起孙子要吃糖被媳妇拍了几巴掌的事,说不准吃,吃了烂牙齿。 牵着孙子回到店里,媳妇看见婆婆空手,有些纳闷“妈你不是买盐?” “出去才想起屋头还有,碰到个婶子就说了会话才回来”芬妈一点胃口也没了,看见孙子正瞪着眼看着自己,忙挤出一丝笑,指了指嘴。孙子忙闭紧嘴,用手捂着小衣服袋里那颗糖。 “哦”儿媳不以为意“吃饭了”说着,特别勤快的去盛牛蹄萝卜了。 芬妈看了看扶着椅子腿挪步的小孙女说“你们先吃,我再炖烂点了吃,人老了牙不好” 说着叹口气,坐在门口望着街面,不赶集,人好少哦,连个生意都没有。 第三十章 直待媳妇领着俩孙子吃完走了,芬妈才扭头看凳子上那一盆萝卜汤,里面的牛蹄吃了个精光,净剩些萝卜块和半盆汤,起身端起来,端着走到临街有家卖抄手面条饭馆门外,一个半截汽油桶是养猪户专门放饭馆门口收集潲水的,每天饭点过后养猪户就来拉走,再换一个空半截油桶放那里。芬妈倒进去的时候手一抖,说实话,除了洗碗水,哪怕夏天酸馊了的残汤剩饭芬妈都不舍得倒掉过。今天白白就是看了恶心,真倒掉的时候芬妈又舍不得了。顿了下,把汤水篦出来倒了,期间还滑掉了两块萝卜块,把芬妈心疼的不行。盆里剩下的萝卜块又端了回来,重新倒进还在咕嘟咕嘟的锅里,“高温消毒”芬妈这样对自己说。四只牛蹄合着萝卜炖了好大一锅,起码可以吃两天。媳妇从来吃东西不顾人,啥好挑啥吃,吃完只管抹嘴不管收碗。这么多年一直这样,以前阿芬在家,做饭打扫洗洗涮涮还有个帮手,现在倒好,唉。芬妈无奈地想着,盛了半碗饭,舀了一勺牛蹄汤几块萝卜里面有一块剁块的牛蹄在饭上面,夹了一筷子咸菜放上,吃得没滋没味的。 刚才想起阿芬,也不知阿芬去了人家里过得怎么样呢,应该是好的吧,不然这么久也不见来家看看。也许是阿芬心里怨着妈的吧,芬妈脑中还记得阿芬走时那身旧蓝裤白衣,自己光顾得气恼男家啥没拿空手就来接人了,哪怕给阿芬买条红纱巾也算出门有点喜气啊,想到这里,食难下咽,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捂着嘴和鼻子,芬妈只想让找个地好好哭一场。 整个下午,芬妈神不守舍干坐着在店里,傍晚时小儿子回来了,看见炉子上温热着炖牛蹄,喜笑颜开的“妈,你买的?” 看着瘦竹竿一样的小儿子,开始窜个了,本就刮皮刮脸瘦没点肉的孩子,现在看起来更单薄,忙说“你先舀一碗吃,多舀些牛蹄” “爸爸啥时候回来?大嫂呢?”小儿子边去拿碗筷边问。 “你爸也该就回来了。你大嫂中午吃了很多的,应该也就来吃饭了,你不管,煮的多。你吃了自己做作业去” 看着吃得香的小儿子,芬妈擦擦眼角。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大儿子读书不得行,早早就在家,肩挑不动,背抬不能,除了个高,没啥本事,还净想着葩和(便宜,轻巧)这都两个孩子的爹了,一桩正经事没做成过,把个日子过得,唉,一言难尽。老二是个姑娘,从小伶牙俐齿,经常做点事就和哥哥攀伴,嘴巴巴会说能道,可怜十三岁被摸花子(人贩子)给拐走了,一点音信也没有。再就是阿芬,脾性温吞,手脚也勤快,本想着大点近处找个好婆家,以后也好有个贴己的孩子在身边有个依托,哪知道出了微她妈那档子事,想着心里就堵得慌。最小就这个儿子了,倒也懂事,从小跟着阿芬,姐弟俩感情尤其好,读书还说得过去,眼看着也比自己个头高了,以后千万不要找个像大儿媳那样的人。 芬妈胡思乱想中,大儿媳带着俩孩子来吃饭了,一看小叔子自己在吃,看了婆婆一眼,明显有点不悦。芬妈看见了装没看见,心知她是觉得自己有好的顾着给小儿子先多吃点,心想你中午也没少吃,用盆装来吃的呢。正在这时,老头子回来了,身后居然还跟着大儿子。 一家人一起吃完饭,小儿子先上阁楼写作业去了,他没在租房上面去住,店里总要留人。芬妈开始收拾锅碗。小孙女已经在儿媳怀里睡着了,她递给丈夫“你抱到,走,回去了” 大儿子没接,“你先抱回去,我等哈各人回来” “你咋子?不回去?”大儿媳声音高了些“喊你抱个孩子你都软手迈?” 大儿子抓抓脖子后面说“一哈我要去找人拿点药,不然摆摊没了” 儿媳抱着小女儿拉着大儿子走了。 芬妈明显觉得大儿子有话说,心里想莫不是儿媳和姓杨的的事,自己还没和老头子商量这事咋办,万一儿子说出来,自己咋说。不料正这时大儿子一句话惊得芬妈差点把手里洗的碗掉地上。 “爸妈,我想出去,不想在屋呆了”大儿子看着地面。 “出去?不是说你去拿药迈?”芬妈妈装糊涂“啥子叫不想在屋头呆了?” 大儿子沉默半晌不说话。 芬妈看了一眼同样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的老头子说“你快点洗洗,洗完脸脚都上去再说” 收拾完,封好蜂窝煤炉,喊小儿子下来杠闩上门,一家三人朝出租屋走。一路上碰见熟人打招呼,芬妈堆上一脸笑褶,嗯嗯啊啊的支应,急匆匆和面无表情的父子往回走。 一进屋,芬妈拉亮电灯,多年老屋里总是有一股霉潮味,顾不上常开门窗散散味,就把门闩一插,转而问儿子“你咋想的?你是走嘿远迈?这么正儿八经的” “妈,这日子我实在没法在家过了。你不晓得,自从那天晚上秀翻包的钱后,现在每天我回来她第一件事就是搜包儿,搜不到就和我吵,说我把钱藏了不给她。搜到了,一分也不给我留,弄的我黑摸摸起来去赶场,到了地界饿了,连八分钱一碗的小面都没钱吃”大儿子垂头丧气“最气人的是,我得留点本钱去拿些药粉药膏药水啥的撒,不然拿啥子赚钱勒?问她拿出来,一分都不给。我这生意还有啥做头?还啷个做下去?你说嘛妈” 芬妈一听,舒了口气,暗自思忖不是媳妇和姓杨的关系,看来儿子没把孙子说的话留心。不管怎么说,这事要是儿子知道了和媳妇闹将起来,到时候首先两个孙子没人看管,一个家生生就支离破碎了。 “就这几个场轮流赶,你还想去哪勒”芬妈心里想着别的,嘴里不经意说着。 “你都没个人悄悄留点私房钱放别处?”老头子不相信的套问儿子。 大儿子瞅了老爹一眼,就这一身衣裳,一个装瓶瓶罐罐的提兜,全部家当都一眼观定,我放哪里嘛?再说,也没啥多的钱” 芬妈听了老头子问儿子的话,不觉也把目光在儿子身上绕视了一番,儿子似是察觉到了,伸手在俩衣兜里一掏,把两个衣兜底子都翻了出来,又站起来把裤兜底子拽翻出来“看嘛,四个兜里一样空” “那你想走哪里去?你走了,屋里啷个办?”芬妈眨巴着小眼睛,探询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儿子的脸。 “我想朝小河里头走,那里头做这行的多......” “做的多了还有生意啊?这也是打逗凑的啊?”芬妈不解的打断儿子。 “你听我说完嘛。听人说,我卖的这些药,很多都是里面传出来的,我进去迈,跟到学一些配药方方,不是就不用在别人那里去花多的钱买来卖了啊?晓得不,这药本钱要不了几分钱,但是配成了就贵了。我都是买别人配好的,多划不来嘛。还有就是,也能学些我不会的。屋头迈,我出去又不是不管了,隔段时间我要回来的撒,找到钱了每个月我往回寄钱” 芬妈听听,也是个理“那你跟秀说没得?她会放你走不?” “我还没给她说。她不会不放我走的,只要给钱她。就是她吞口(胃口)太大,恨不得我搬座金山给她”儿子明显心里不舒服。 “那你准备每个月给她寄多少钱勒?”这也是芬妈关心的问题。其实,她不想儿子把挣来的钱全给媳妇,特别是从孙子嘴里听到的话以后,但是,她也知道不能不给媳妇钱,还有两个孙子呢。 “那看咯,挣得多就多寄,少就少寄点。毕竟我出去,住旅馆,吃饭啥的都要用钱”大儿子眼神有些闪烁。 芬妈一看,心里有数了,凭这么多年,她这个当妈的对儿子的了解,他才不会把挣来的钱全给媳妇。 “好嘛,你们回去商量。只要秀答应,你们莫吵架隔离的,把两个娃儿经佑(照顾)好,我们当老的没啥” 送走了大儿子,两口子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老头子先说话“大儿子这一走,但愿秀在屋规规矩矩好生带两个娃儿” 芬妈知道,昨晚的话,老头子半信半疑还是往心里去了。咬了半天嘴唇,还是把今天带孙子出去的事说给老头子听了。老头子双眼喷火“那个姓杨的,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虽然我没见到过几回。明天,我不出去做活路了,看我跟我儿俩不打死这个狗日的” 第三十一章 你快悄声的吧”芬妈连忙对着老头子摆手:“一耙屎蒙到不臭挑起臭,你还怕家里事不多啊?我就在想这事大儿子晓得不” “咋?这种事你还想瞒到他?真的是。”老头子压低了声,又在衣兜里摸烟,摸出个空瘪的烟盒,撩开被子下床“我去买包烟” “这个时候了都关门了你到哪里去买?不抽过不得了?早就喊你戒了戒了,抽的不是钱,说都懒得说你,一家子老少没一个省心的。”芬妈烦不胜烦。 “我这辈子除了这点就没别的的,抽个烟被你骂了大半辈子,不晓得活个什么劲”老头子今天火气也不小,从来没顶过嘴的他也邪火窜头,一边说着勾上鞋后跟打开门出去了。 芬妈叹口气,只觉得心里懊糟得像一团烂棉花堵住了,也翻身起来,找了个碗在自来水管前接了半碗水喝了,冰凉的顺下去,觉得从喉咙到肚子里一股凉,放下碗,又爬上床,瞪着两眼看着墙一动不动。 听到老头子进屋关门的声音也没挪一下身,老头子好像比刚才冷静了些,脱了外衣上床,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问她“这事你咋想的,你觉得该咋办?” “我也不晓得。只是觉得两个孙儿可怜,一旦儿子媳妇闹翻了,你说,他们这个家还有救啊?焦人得很。”芬妈使劲抓头皮。 “我觉得啊,这事不能这样了,不然,这次就让大儿带着她一起出去,把她和那个姓杨的分开。不在一堆时间久了也就算了”老头子说。 “你说的撇脱(轻松)你没听大儿说啊,秀天天搜刮他的兜,连吃饭和进货的钱都不给他留点。我估摸着啊,大儿就是想出去躲到她。你还想她跟到一路去,就算她跟去了,也不是个法,依着秀那性子,在外面要是这样,你说说,不要闹出人命来啊”芬妈立刻否决了老头子的想法。 “那咋办,留她在屋也不行啊,到时候乌烟瘴气搞得,你说咱们脸还出去见人不?到时候大儿晓得了,不也是鸡飞狗跳” “我估摸大儿晓得点啥,只是他不想闹,他也管不住他老婆。真闹出来,到时候咋收场合,俩孩子丢给他迈?一个才四岁一个才学走路,给我们送上来?他也晓得我一个人店里就忙活不开,一家人吃住都靠着这点摸头钱,他也是难啊”芬妈替大儿子委屈得慌。“所以他这次才说要出去,一来是省的天天的被秀逼得没法,二来眼不见心不烦,好歹孩子有人看到,家还在“ “唉~”老头子也是一声长叹,手掌在额头摩挲着顺便在眼睛上摸了两把。拿出一根烟点上。“你是不是早就听到风,秀在外头有人” “当时别人也没明说,我根本没朝那方面想,他们打架我看大儿下脚踹,我才觉得不对头压根没想过秀会真的做出这种事来。大儿子的性格我晓得,这么多年了啥时候不是被媳妇捏得死死的,别说打媳妇,就是媳妇打他,他也只有躲的份,屁都不敢放。这件事,只要儿子不张扬,我们只有装不晓得,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了,谁管得了她啊?不过是闹得炸脚舞爪外人看热闹,脏人。”芬妈终于做出了个决定。 老头子抽着烟不说话,扭头到一边。 芬妈推了他一把“你听到没得?” “晓得了”老头子瓮声瓮气,把烟头狠狠掐灭:“睡觉” 第二天赶场天,芬妈一个人又是添水烧又是给人洗头,剃头的刮胡子的不可开交的忙,中午儿媳来吃饭的时候还有人正在理发。儿媳看了看昨天剩的牛蹄汤里稠糊的里面就一些萝卜块,领着孩子就出去了。芬妈顾不得,也没问她,等打发走顾客,才去准备煮饭。淘好了米,儿媳带着孩子又进来了“妈,昨晚他和你说没得,说要出去做生意” 芬妈把淘米箩放下,看了媳妇一眼“提了一嘴,我说你们两口子商量好了就行,我们大人没啥” “你的儿我管不到,我也管不住。一天飞天蹶子的,钱没挣到几个,还不得了的很。卖个耗子药还弄得多大生意一样”儿媳撇撇嘴“昨天晚上在你这里不是说的去拿药卖?回去空着两只手,我问他,他还不耐烦。然后就说他要出去,家不管了?娃儿婆娘不要了?交割给哪个?说走就走啊?” 芬妈听到儿媳一连串,试探的问“不行你就跟他一路?” “我跟他一路?娃儿吖?交给你看迈?” “交给我,你看我这能交割得下不嘛?闲天不赶场不说了,稀的干的好歹有空弄给他们吃,赶场天一忙我自己都顾不上嘴,大的哭小的昂你说这地又窄,咋弄?来个人到底是顾着做点生意找两分钱呐还是让人来听娃儿哭?”芬妈一肚子也是忍不住的牢骚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敢再媳妇面前这样说话,今天不知怎么了,顺着嘴就给怼出来了。 “那你喊我跟到他一路去?”儿媳不屑的说。 “你跟到去,你带着娃儿一起撒,反正娃儿又没读书,你又没做事,带俩娃儿不能啊” “你以为那么轻巧啊?出门啥不用钱?你跟你儿说,拖家带口一起出去,他愿意我也没话说”媳妇一挑子给她推去她儿子那里了。 “我说了,你们俩商量好就是。我跟他说的哪一说?你们都是当爹妈的人了,我还当你们的家?这个家里,吃住用都是靠我挣几个摸脑壳钱,到头来还是我不对”芬妈抹起了眼泪花。 “我没说你不对。谁叫你儿本事大,我是管不了他。反正我说了,晚上回来,当着你们老的的面,说来说走有个说法,不然到时候我就把俩娃儿给你们送上来。不然他出去了,不拿钱回来,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我咋办?西北风不要钱还是乌江被钪盖?三娘们拉着去跳河迈?”儿媳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是要把俩老的绑一起,跑了你不拿钱回来,你爹妈总跑不了。 芬妈只觉得一口老血涌上喉咙,强忍着摆摆手“不说了,回头你们咋说都行,我今天也累的慌,你看弄点吃吧,我不想吃饭了,下午关门上去睡觉了,不舒服” 儿媳拉起俩孩子就走“我们在馆子吃了抄手了”走了。 芬妈扶着椅背站了好一会,这是媳妇有钱了,吃馆子了,再忙也指望不上她给递碗热的。 第三十二章 早就散场了,赶场的也都陆续回了。芬妈这几天着实脑子疼,刚才说了下午关门回出租屋睡觉,现在儿媳走了,又怕万一有人来剃头,终是没舍得关门,看看淘洗好的米,午饭也不用做了,老头子中午回不来,小儿子也在江对岸的学校中午不回来吃饭,自己将就把昨天剩的牛蹄汤里的萝卜块热了下,胡乱对付了。把顾客用来洗头的几张毛巾搓洗了晾在楼上竹竿上,芬妈就坐在店里闭着眼打盹儿。 脑子里总是回旋着儿子儿媳的事,越想越头疼,爬上楼去翻找头疼粉,依稀记得还是阿芬在家时鼻窦炎买的没吃完,找到了还有两三包,芬妈撕开一包,仰头抖在舌上,微苦的粉末在舌尖让阿芬妈觉得这些天没滋没味的舌头有了点感觉,就这么含在嘴里下了楼,又坐在椅子上发呆。 果然晚饭时儿子媳妇一家子全来了,一看芬妈是合着牛蹄汤煮的大脓包稀饭,一碗老咸菜,儿媳顿时脸色不好看“你们吃,我今天没胃口” 其他人都没说话,都默不作声的吃饭,中途媳妇出去,回来时拿着很大包的饼干。大儿子看见了“你不是没胃口?吃饼干有胃口了?” “我吃了吗?我吃了吗?我这不是买来给俩孩子没事饿了搭个嘴的。”儿媳丝毫不让。 “吃饭吃饭,这有啥好吵的”老头子说。 芬妈低着眼帘吃,不想掺和这些狗屁倒灶的,知道儿媳身上揣着几百块钱,腰杆直。 吃完饭收拾完,嘱咐小儿子把店面关好,一家人浩浩荡荡回了出租屋,小孙女伸手抓妈妈手里的饼干包,大孙子也一直站在妈妈身边盯着那包没拆开的饼干,儿媳扬了扬饼干怕小女儿抓到了,芬妈说“你就拆开给他们吃点嘛” “吃啥子吃,才吃了饭”儿媳一把把儿子推开,把小女儿抱起放床上,不料小女儿嗯嗯啊啊使劲伸手要饼干,不肯坐床上,急的瘪嘴要哭。 大儿子一把把饼干抢过去,两下撕开,递给俩孩子一人两块,瞪了自己老婆一眼。 儿媳撇了丈夫一眼,没说啥。 “你们咋商量的?”芬妈看了看儿子,问。 “我给她说了,反正我每个月给她寄钱回来就是,挣多就多寄点,挣少就少寄点那也没办法”大儿子闷头不看任何人。 “啥子叫多就多寄少就少寄?你不寄钱来我们娘三是不是就饿死算了?儿媳马上插话。 “说得难么难听,你和孩子哪天不是在妈这里吃?这些年好撇不也没把你饿死?我出去是去找钱,不是去耍。生意哪有准,旺季生意好,淡季生意就差,有啥好奇怪的,谁敢打包票”大儿子给媳妇顶回去。 “就你卖个耗子药,还淡季旺季,我没听说过”儿媳不屑的撇嘴。 “咋没有?冬天苍蝇蚊子少的时候,粘蝇板你会买?没到收粮季,个个屋头没吃的,耗子会就在屋里饿死?春季很多人会长癣,发脚气。。。。。。”大儿子胡扯巴扯把生意经在媳妇面前念的一套一套的,唬的几个人都一愣一愣的。 “我不管那么多,你就说你一个月能寄多少钱回来”儿媳手一摆,把男人手里的饼干拿过去,又递了俩小孩一人两块,自己也拿了朝嘴里塞。 “五十”大儿子说。 “五十?”媳妇嘴里的饼干渣子从牙缝里喷出来,“你是咋想的?你是觉得你在外面晃,孩子在屋头长?五十,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那你要啷个?你去看看现在那些上班的工人一个月才多少钱?二三十一个月的多得很。每个月给你寄五十你还嫌少?我在外头住不要钱?吃喝不?进货要钱不,看到人会的想学人家的,不说请人吃顿饭要钱了,至少要买包烟吧,不然谁理你?会教你?走街串巷赶场不坐车?不都是要花钱?不然我就不出去了,在家里,一分钱不挣,到时候你不要叽叽歪歪的难听”大儿子历数自己出去要面对的各种。 “我不管,反正五十太少了。你前头不是个多月就找了几百块?”儿媳梗脖咽下饼干,芬妈看她那样子,就转身去水龙头接了一碗凉水递过去。儿媳接了咕咚咕咚喝了又把碗头也不回的递还给婆婆。 “你还好意思说,那是我积存了一个多月的钱是不假,但是要去买药呢?不是要拿出来一百多?我那时候除了中午实在饿了买个几分钱的馒头或者吃碗小面,更多的时候饿一天,没舍得花一分钱,都是回来晚上来妈这里吃,再说了,住宿回来住,也没花钱,你算算,把这些除了剩下来还能有多少?”大儿子板着指头说。 “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每个月房子租金十五块,三不两时给娃儿买点零食杂嘴的,就算我在妈屋头吃,你觉得我是不是吃饱了就分钱不用?买个钢夹子别头发都不要钱的?好歹一个家里,当真就不用分钱哦。五十,够做啥子?” “房子租金不一直都是妈在拿?”大儿子急忙给她堵回来。 “你还真是好意思,一直都是妈拿,以前你不找钱你脸皮厚你可以跟妈要。你出去了,难不成我赶脚来问妈要啊?我还开不出那个口。反正五十太少了” 老两口看着儿子媳妇争辩,都默不作声。 “好嘛,给你加十五。每个月寄六十五,行了撒”大儿子说。 “我都不晓得说你啥,还真是分分计较,毛毛算计啊?六十五,零头你都说的出。”儿媳嗤之以鼻。 “你想要好多?你说。大不了我哪都不去,一家人就憋在屋头” “少了八十,你想都莫想”儿媳把没吃完的饼干揣进兜里。 见大儿子半天不吭声,老头子抬起头来和芬妈交换了个眼神,对儿媳说“你喊他拿八十,那以后你们的房租你自己交了哦。我和你妈还想紧着点凑点钱,把这个租的镇上的房子买下来。上头有个隔间,收拾下打扫出来还可以铺两张铺,下面住一间,回头把外面小厨房隔出来,上来在这里煮饭吃了。下面店里窄,一天天的蜂窝煤炉子的煤烟味那么大,也影响生意” 儿媳没想到老公公说出这话,一时不知咋回他,看了一眼自己男人“你看嘛,每个月寄一百回来,你想哪阵走你哪阵走,我不拦你” 沉默好久,大儿子站起来“好,就这。但是得我出去后满一个月之后才开始算” 夫妻俩抱着孩子走了之后,芬妈闩上门,老两口对坐着好半天不说话。 第三十三章 走到儿子租房子那条路,就看见老头子牵着孙女在门口溜圈,心知肯定是媳妇故意没回,铁将军把门,老头子才把孙女没交割处,又不敢领回去,只好在门口等。 芬妈走过去,看了一眼门上挂着一把明锁,又看看老头子和孙女,再看姓杨的门半开着,就径直走了过去“有人没得?”边问就直接推开门朝里面探望,看见姓杨的一个人在一个旧自行车后轮子那里朝下扒轮胎。逐挤出几丝笑里“哦哟,小杨在屋啊?我是看到门开着的” 姓杨的看是她,指了下墙边一个小凳“娘娘来了啊?坐,我这里占着手,你个人坐哈” 芬妈环视着屋里,又特意瞅了一眼最里面的小隔间,里面堆着一些杂物,车内胎啥的乱糟糟。“你个人在这啊?你媳妇来?” “在老家的”姓杨的终于把自行车外胎扒下来了,扔在一边,去找了个锉子,也坐了下来,拿起一块剪好的内胎皮用锉子锉磨。 “咋不接来一路啊?有个照应,你一个男人,又做活路又自己浆洗煮吃,还是多辛苦地”芬妈没话找话。 “娃儿在老家读书了,她走不开” “那你结婚还早吖。屋头父母都还健朗吧”芬妈恨不得一脚把这个男人给踹回老家去,无奈现在连怎么敲打他的话都找不到下嘴处。 正在这时,老头子领着孙女也进来了,芬妈撇了眼这个不看眼色的老头子,心说我正想着咋开口和他说道说道,你咋不看时候也跟着进来了,这下好了,也不好开口说了。 姓杨的起身把自己屁股下坐着的小凳拖出来,递过去“叔叔坐”自己则蹲着继续补车胎。 一时都没话,也不能这么干坐着,还是芬妈开了口“你没看见我媳妇回来吧?” “啊?她不是去你那里吃饭去了?”姓杨的伸头看看外面,“天要黑了,她能去哪?”回头看见四道目光齐刷刷盯着自己,瞬间不自在起来“没看到,不晓得”继续低头做自己手上的事。 芬妈想了想,也不好和这男人拉下脸说啥,边起身“你忙,我们走了”招呼老头子领着学步的孙女走出来。俩人站在路边,老头子小声说“这姓杨的不是个玩意” “你闭嘴吧。是不是玩意你能咋?没抓到真凭实据的你能把他咋地?再说了,你个老公公好去问他和你儿媳的啥?”芬妈忙打断。 “抓到了不弄死他”老头子盯着姓杨的门说。 “你快拉倒吧,你去抓儿媳妇的奸?说出去你老脸还要不?算了,当不晓得,好歹有她领着孩子,大儿在外面挣点钱,至于他们后面咋过,也不是我们俩老骨头能做主的”芬妈无奈的说。 天完全黑了,儿媳还不见回,老头子说“你先回去,我今就在这等,我就看她啥时候回来。” 芬妈正要说话,远远看见一高一矮俩人影走了过来,走近了,才看见是儿媳和孙子。儿媳本来想把儿子送回来睡了自己去跳舞,谁知道门口站着俩门神一样的公婆,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带一晚上娃儿能咋?我都说了我感冒了,你们当老的的真的是,做得出,还把娃儿送回来了”说着,拿出钥匙开了锁,径自当先走了进去,看都不看公公婆婆一眼。 “你妈白天要开店门,起得早,晚上睡不好她头疼”老头子接话。 “她头疼你不头疼撒”儿媳不客气的堵回来。 “我给你带娃儿?我自己四个娃儿长大我都没带过勒”老头子估计也是因为姓杨的心里有气,从来不和媳妇多话的他,今天也是不依了。 “给我带娃儿迈?你当老的话咋说的,你给我指看,哪个不是你家孙?哪个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哪个不跟你家姓?”儿媳一连串甩到公公脸上。 芬妈知道老头子不是媳妇的对手,轮嘴,自己也甘拜下风。就把孙女领到媳妇跟前“带娃儿睡,说些不中听的做啥” “是我说话不中听迈?扯得很,你听到刚才爸说的话了撒,哪句好听了?”儿媳看来今天是不争赢不算数,声音越来越大。 芬妈也真的来了火气了“秀,你也够了哈,从你进了我屋,我亏待过你没有?就算当初在农村没回来,我俩老的忙里忙外,没让你挑过一担背过一背吧?从你怀了第一个孩子到你坐月子,哪个月子我不是经佑你?血呼啦的,孩子屎尿片不都是我伺候的?出月子了孩子是你在带,除了带孩子家里你说你做啥了,你说,哪顿饭不是煮好了你吃?老家有几个人的土地,你啥时候挖过一锄?扯过一把草?不管再忙,你搂着孩子,家里院坝你都没扫过。我们还咋待你?按?我回来,带着俩小的,你两口子也跟着跑来,住的房子这几年都是我拿钱租,吃的用的你们自己说,那一丝哪一线不是我拿钱?一说就是娘屋带来的,你娘屋带啥子来的?媒人领你来看了家,你啥时候和我儿困一张铺上我们都不晓得,怀起了才晓得,我没说啥撒,家里好不好就这样的,你不是抢来骗来的,也是你心甘情愿进我屋的。平时和我说几句,想着娘们家你长我短过了就算了,你现在居然和你公公都不依不饶的,你想咋?” 儿媳被芬妈一通说的气急败坏,指手画脚“我心甘情愿来你屋?当初不是你儿说要一家子跟着你落实户口到街上吃商品粮我会瞎了眼跟着他,进你屋?不是骗子是啥?” 芬妈也拉下脸“好道得,我儿说,我儿骗,你就那么好骗的?几句话就骗进屋?你还真的是好骗嘞。现在我儿没在屋,你那么好骗别回头被阿猫阿狗骗”芬妈声音也抬高了,她就是要隔壁姓杨的也听见。 “你们给我滚”儿媳恼羞成怒,指着门口。 “好,这是你的屋檐,我们滚!”老头子一拉芬妈“走,我们滚,我就不信了”拽着老伴就出门。身后传来儿媳哭天抢地的哭声。 第三十四章 老两口一肚子气路上走得飞快,进门老头子哐当把门一关,闩上。芬妈忍不住说“你把房子拆了吧,砸那么响做啥,这是咱的家。” “养个牲口也比她强,居然喊我们滚,回头儿子寄钱来别给她,看她牛气”老头子火爆爆的说。 “看你说的,不得行哦”芬妈叹口气“我在想,这回过后,后面咋相处” “相处个屁,都喊我们滚了,还管她做啥?以后也别上来吃饭了,喊她个人开火,自己煮吃去。来我屋这些年了,一口热汤没指望到过,还狠得很。她不是能么?”老头子气哼哼的。 “她那里就一间屋,咋煮,你净说些不着调的”芬妈说。 “我不着调?我们店里不也是一间屋啊,不也是一样煮” “至少人住在上面,煮饭在楼下撒,反正炉子要烧水,也就带到煮饭了。她那里一间屋,俩孩子又是床铺又是煮饭哪行啊”芬妈耐心说。 “那你说,咋办,我现在看到她就是气”老头子又把烟点上了。 “我看啊,得抓紧时间把这房子买下来了”芬妈沉思着说。 “这和买这房子啥关系?”老头子摸不着头脑。 “你想啊,她这么跋扈,不就是拿俩孙子拿捏着我们么,比如明天,她就把俩孩子给我们送来丢在店里,你说咋办?店里那么窄,加上俩孩子,来个顾客都没地站还咋做生意?生意做不成,一家要生活啊嘛”芬妈说。 “那你啥意思?”老头还是不明白。 “这里买下来,就算她把俩孩子送来,白天上午可以把俩孩子放这里让他们自己玩,赶场天中午过了就没啥人了,闲天也生意不多,到时候我抽空给孩子送吃的来,大不了少做几个生意。看样子,这媳妇未必是个资本的,等回头大儿子回来,我们找时间和他好好说看,他究竟咋想的”芬妈说。 “那这房子我们现在租着不也一样?非要买了才能把俩孩子送上来迈?”老头子说。 “明天我找莉她妈问问,她家不就在隔壁买的房子么?” “隔壁莉她妈买了?我咋不晓得啊?啥时候买的”老头子好奇心还有点重。 “你晓得,你晓得啥,才买没好久好像,问她就大概知道我们租这个房子要多少钱了” “那你现在去问撒,现在莉她妈没回来?” “我去看看,她饭馆应该也关了门回来了哦”芬妈说着就起身出去隔壁找莉她妈去了。 转到前头莉家门口,看看两边窗口灯都没开,芬妈想了想没敲门,就又折回去了。 “咋又回来了?”老头子问。 “估计睡了,莉她妈自己一个人在饭馆里,早上起来特别早,所以收了关门回来都睡得早。我没喊她了,明天问,反正也不急这一早晚的,收拾歇了” “你说,明天她还上来吃饭不?”老头子琢磨着,还是问老伴。 “随她,爱来不来。我也想开了。我觉得她会来,你以为她会带着孩子自己煮啊?才怪了。对了,她经常在外面买东西吃,嫌我煮的菜不好了,就去称卤菜吃。从来没看见她称来拿来一起吃,都是偷偷吃”芬妈想起白天那个卖卤肉的经过时说的话。 “偷嘴婆娘” 芬妈被老头子这一句,笑了起来。屋里僵硬沉闷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第二天中午,大儿媳果然带着俩孩子来了,吊着个脸,进店也不喊她妈了,径自去看锅里,结果啥也没有,暗自咬牙。芬妈装作没看见,在一块磨刀石上磨剃头刀子,刺啦刺啦一下又一下。儿媳别不过,问“今天吃啥?” “我忙到洗洗刷刷到现在,上午还来俩顾客,这不,还在磨家伙什。没空弄饭,你看弄点啥吃” 媳妇知道婆婆是故意的,站那儿想了想“那你拿钱我去外面买点菜,你把饭煮起” 芬妈心里冷笑,依旧不紧不慢磨着剃头刀“那天你爸跟你们说了,紧着点凑点钱想买房子,我那次给了你一百,你知道一百块钱我的摸多少脑壳不?咋,你拿去就花完了?买点菜也要问我拿钱,没看到我也腾不出手来?” 儿媳恨得牙根紧咬,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拿俩钱给我,变着法就像倒腾回去,也就你们这样做大人的了” 芬妈回头看着儿媳”你是不是要说这些难听的?啥叫我变着法倒腾回来?店里在忙你啥时候来帮过忙了,你不会剃头不会刮胡子,你会帮着给顾客洗个头不?你会早点上来煮点吃的不?你会帮着搓洗下顾客用的毛巾不?我敢指望你啥你说?说我们不会做大人,你会做媳妇,那我问你,你进我家门你煮过几顿饭,给我洗过一张手帕没?给你爸递过一碗饭没有?我都不稀得说了,家里饭碗你都没洗过吧?还我们不会当大人,我就想知道,你以后也当大人,你咋当?按?你说” 媳妇从来没见婆婆这么犀利过,看着婆婆眨巴着眼“我也没说别的。。。。。。” “以前芬在屋头,里里外外她帮衬,你做不做我也就不说了。现在,我一个人店里忙活,想着俩孩子你带,再累再咋我都没和你张过嘴。以后你要上来就早点,帮着做下饭,我买菜。不然,你自己开火,我忙完了时间晚得很,等得就等我忙完了煮你吃”芬妈说完,继续换了一把刮胡刀磨。 儿媳被婆婆这一通弄得有点措手不及,想了想说:“那今天中午吃啥?” “吃啥,现在未必去买菜迈?都啥时间了,煮面吃,晚上吃稀饭。”芬妈干脆利落嘎嘣脆的应道。 媳妇没说话了,转头去炉子上烧水去了。芬妈心里这个痛快啊,这些年,为了儿子这个家不散,在媳妇跟前就像孙子似的,说话声都不敢大了。想起昨晚居然喊他俩滚,真的是气死了,现在纯粹扯下脸面说了早就想说的,舒服多了。 第三十五章 一下午,芬妈都觉得扬眉吐气轻松了,把店里里里外外擦抹了一遍,看见店外有人经过,都会笑模呲的先打招呼。看着天色渐晚,今天是闲天,想着这时候应该没啥生意,就把店门关了,朝莉妈的饺子店走去。 来到莉妈饺子店外,在门口就看见有俩个人在店里吃饺子,莉妈正在和他们聊天,正踌躇是不是要进去,莉妈就看见她了“芬妈来了啊,你还真是稀罕嘞。快进来坐” 芬妈堆上一脸笑“不了不了,不进去了,我就是来问你点事” 莉妈猜着她有事不想当着外人问,就走出店门,俩人站在店门外说话。 几句话就问完了,芬妈和莉妈道别:“现在饭点,你忙你忙,我就不多说了,回头咱两家做邻居有的时间唠” 刚才莉妈告诉她,自己那房子买成三百五,想着自己家租住的房子和莉妈家差不多,只是莉妈家外面厨房间还要大些,而且靠外面向阳,自己在里面些,光线差很多,应该不会超过三百。盘算着自己手里一共有多少钱,想着就要在这里有属于自己真正的家了,脚步也轻快了。决定晚上老头子回来,和他商量商量就这几天就到镇上找人去把这事办了。 走到店门口,犹豫了下,折身往着卖卤肉的铺子走去,远远看见卤肉铺外一个玻璃柜,里面一个小风轮吊着块红布转着圈,把红布甩的一圈圈的转,下面摆放着各种卤熟的食物,有猪肚,猪蹄,核桃肉,牛肚,鸡脚,鸡翅,还有豆腐块花生米等等,看见芬妈来,卤肉铺老板忙招呼,心里可没想着她会买啥,以为她是来问事的,又看见芬妈眼睛在卤食上看来看去“准备买点啥?都是街坊了,给你便宜点” 芬妈问了各种价,都觉得贵,手在兜里捏了又捏,舍不得,想着不买了,明天上午去买点肉,比这个划算多了。纠结着,又不好意思就这样走了,来都来了,犹豫半天,买了几块卤豆腐块“晚上吃稀饭,买几块卤豆腐下,消化不好,晚上吃肉怕积食”芬妈说。 卤肉铺老板笑着,应着,麻利地称了,切成片,又问“要不要点作料” “要要要,放点嘛”芬妈说。心里想,这几块卤豆腐的钱,要买好大块豆腐回家炖了吃了,心里暗自想着,以后千万不要来这里买东西了,贵的咬人。 提着卤豆腐片回店里,芬妈开始煮粥,每次煮粥米要好的时候,都会抓两把包谷面用冷水稠了倒进去,这样,粥不会稀,而且顶饿。 媳妇带着孩子来了,一进门看见锅里粥已经在熬了“哎呀,我还说我早点上来煮,妈,你都煮上了啊” 芬妈看一眼外面,的确今天儿媳来的比往常早了点,心下也觉得舒畅,说“我能忙活得过来,我就煮了撒” 媳妇看见一个粗瓷碗里的卤豆腐块,伸手拈起一块填嘴里,嚼着说“咋不让他放点辣椒面,更好吃” 芬妈撇一眼“放海椒面?娃儿不吃?辣的俩娃儿没法吃呀嘛,你这个当妈的。。。。。”打住了话头不想说了。 “也是哦,呵呵,我就顺嘴一说”儿媳讪笑。心里却是骂着这个老婆子“狗夹得很” 那晚上,公公婆婆被撵滚了之后,她在屋里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骂自己男人,骂公公婆婆,连俩孩子一起骂。要不是这俩讨债的,自己哪用在这个家受气。哭得鼻子眼泪一大把,俩孩子大的瞪着眼不敢靠近她,小的在怀里跟着哭,直哭到隔壁姓杨的伸头探脑在门口,看见屋里就她和俩娃儿,才进来把大门掩上,进来劝。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就絮絮叨叨诉说自己这些年的苦,说男人窝囊,以前不挣分钱,现在挣不着几个,还丢下她孤儿寡母在屋里受气。他在外面谁知道咋鬼混,自己还得守着俩孩子,腿都拔不出一步。 “不然你也跟到他出去”姓杨的说。 “我才不,跟到出去做啥子,跟到出去还不是带着俩娃儿。和这里啥区别?”横着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拧了一把鼻涕,朝地上甩去。 “你是舍不得我吧”姓杨的嬉皮笑脸。 “滚,哪个舍不得你。”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大儿子“莫胡说,娃儿在这的”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现在也挺好啊,每个月他要寄钱给你,吃饭时候就上去婆婆那里吃,你比上班的工人拿的钱都多,而且还自在,不用愁啥子”姓杨的说。 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一想起现在的房租要自己掏钱了,心里又不爽了“不愁?这房租现在都要我拿了” “那不也是他挣钱给你,你得要自呕自解,不能啥事都想太多了,把自己气着了划不来。还有,你得把他们豁(哄)到,不管咋地,你不会吃亏。” “凭啥?我还把他们豁到?我吃多了” “今天他们来,你没回来,他们进到我屋去的,看他们那样子。。。。。”姓杨的瞄了眼站在旁边的孩子,顿了下“你把他们豁到迈,至少他们不会来找麻烦,不得来管你撒。再说了,反正不要你拿分钱给他们,不过是话不要冲咄咄的,你又不吃亏。每个月钱要给你,还管你大小吃,你啥事不管,他们也不来烦你,你说是不是的” 想想是这么个理。于是第二天,秀带着孩子又去婆婆那里吃饭去了。 第三十六章 小儿子和老头子相继回来,一家人吃饭。老头子一直耷拉着眼皮,臊眉耷眼的不看人,只顾吃饭一句话不说。儿媳难得的没有一推碗就走,怀里搂着小的,坐在矮凳上看着芬妈收拾。小儿子也觉察出今天气氛不对,和芬妈说了声就上去写作业去了。 楼下剩下三大俩小,只有芬妈转来转去的收捡洗涮,那公媳二人就像是泥胎菩萨,除了媳妇的眼珠子转悠,俩孩子扭来扭去,屋里尴尬得又沉闷了。 “爸,昨晚我也是遭气到了,说话没轻重,你不会还在生气吧”最终是媳妇先开了口。 芬妈看老头子低头抽烟,看着地面不搭理媳妇,心知老头子心里还憋着火气“哪能啊,你爸这人一辈子就是个忠厚人,除了顾家就是操心这几个娃儿了,舌头和牙齿那么好还有咬到的时候,他才不会和你个娃儿家家的生气嘞。只要你资本安生的经佑好俩孩子,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我们也真的不求你啥“芬妈插嘴打圆场。 老头子很不满意的抬头看了一眼老伴,眼里分明就是说:就你话多。 媳妇当没看见,继续说“不生我气就好,那我带娃儿下去了哈”说着起身领着孩子走了。 芬妈扯下身上的围腰,在两边胳膊上掸了掸:“我说,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气一伙(场)能咋?好歹也是俩孙子的娘。对了,今天我去问了莉妈房子的事,她那个房子才买成三百五,我们的应该不会比她的贵。我盘算了下,身上有点,不够。不年不节生意淡,再攒个把月看就差不多了。” “大儿下回寄钱来就先凑上,把房子的事买了再说”老头子说。 “你净想得美嘞,那个钱,天对天的到了就得给秀,你敢动啊?我怕她得戳破天的来问你要”芬妈说“算了,别指望那个钱。只要她不生事我们就烧高香了。最多两个月,应该就差不多凑上了” 喊小儿子下来关店门,老两口就起身朝出租屋走去。 娘屋里这些事,阿芬都不可能知道。这些天,潘老太带着她在坡上开荒除草又划拉了几溜不成型的土,每天直到天黑尽才回去,累得腰酸背痛,睡到床上,翻个身都觉得浑身酸,潘四回来的时候她都不晓得,每次被抓揉醒,阿芬就跟死了一样,由着男人爱咋咋地,潘四说她像块有温度的案板上的半边猪,动都不带动下,阿芬想起曾经潘四说她像死鱼,搞不懂啥意思,也懒得问。每天天不亮去打饭,回来吃了还得快点的收拾,洗涮完了,擦抹屋里屋外,拖地,有换洗衣服还得赶着去洗了回来就跟着婆婆拿着锄头背篼上坡,中午有时候就带几个早上剩的馒头啃了继续干,婆婆帮着划拉她锄下来的草,她就把荒地上的枝丫砍断,还要把一些杂木根挖出来,放到一边堆着,晚上回去的时候背回去,以后干了当烧柴。 好不容易今天下雨了,坡上的事不能去做了。阿芬早起忙完,拿起拆完的手套线,开始织。婆婆教她排针起头,开始阿芬织的松针紧针,婆婆看不过,让她拆了好几次,现在终于能针脚平顺了,竹签挽着线在阿芬手指间也听使唤了,这个时候,阿芬觉得是最轻松的。 婆婆在客厅里放着收音机里川剧听,她在给一件衣服肩上补补丁。阿芬听不懂川剧唱的啥,就感觉那高一声低一声像是猫叫春似的。但是婆婆喜欢听,她也觉得开心,至少这个时候,家里是最松快的。阿芬织着手里的线,想起曾经有人穿的那种绞着麻花的毛衣,浅灰色的,里面漏出白衬衣翻着的领子,在公园里静谧的小道上走在她旁边,温热的手牵着她的手。小道边绿草叶子都发着亮,摇摆着,开心的摇摆,两边各种树木高低参差,有的开着不知名的花,很好看。 阿芬揉了揉眼眶,从胸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竹签把指尖戳的有点疼,放在嘴边哈了哈气,继续把线挽到指头上织。 “你把馒头溜下,煮个菜汤”潘老太在外面说。 屋里的阿芬才发觉不知不觉已临近中午了,把线疙瘩插在织线竹签一头,放在床头,就去厨房生火。 午饭后,阿芬继续进屋织线衣,潘老太进屋午睡去了。潘四回来,看到阿芬手里织的线衣“你就会打(织)这种平板?不会打(织)花?” 很难得潘四会和自己聊家常,阿芬笑了笑说“这是给你织的,我是在学,你想穿打花的?” “哦,我就是问,打点花好看些”潘四出去五斗橱上倒了杯水喝了又进来,脱了鞋就上床准备午睡,阿芬看了一眼,那双解放鞋后跟边都丝网了,潘四的脚湿漉漉的“你回来外面地上雨水多吧?我去打盆水给你把脚洗了你再睡,你看你脚上都是湿的”说着起身去了。 潘四看看自己的脚,又瞅瞅床下才脱下来的鞋,这么多年,一共穿过的袜子记忆力只有那么几双,还都是穿新鞋或者要出门走人户才穿,在家里,下雨是不会穿袜子的,偶尔平时穿也是穿的补了又补的袜子。习惯了不穿袜子反倒穿不惯了。 阿芬端着木脚盆进来,里面少半盆凉水,放下,又走到五斗橱那提过来茶瓶倒了点热水“你试试水温” 潘四伸脚进去“行了,有点温温就行了”把脚放水里两只脚互相搓,看着盆里水面浮上一些白浮“刚才在雨水里走回来,脚后跟老皮都泡发了” 阿芬不由嗤地笑出声来“每天晚上我都给你打洗脚水的啊,你每回都是脚搓两下就抬起来了,就没好好洗,不然,哪来那多脏,还遭雨水泡发了,笑人” “嫌老子脏啊?”潘四说着抬起脚“那你洗” 阿芬说“快点洗,洗完了你睡,别吵到妈瞌睡了,她都睡着了” 潘四洗完脚,阿芬递上擦脚布,等他擦干了接过来,端起木盆出去倒了。 “你也睡会吧”潘四说。 “不了,我趁空赶着给你织线衣,再说我也没午睡的习惯”阿芬说着帮潘四腋了腋被角,从衣柜下拿出双洗净的鞋子,给潘四放在床边,把潘四那双湿了大半截的鞋提了出去。拿着线到外面客厅去织。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窗外,合着竹签头轻微的抵撞哒哒声,很久没有这么静下来过了,忙累的时候不觉得,这时候静谧中,阿芬觉得好冷清,想起好像用不了多久是中秋了。中秋节妈舍不得买月饼,有时候会买两三个麻饼回来。晚饭过后,等大嫂他们走了,妈会悄悄拿出来,弟弟一个,自己一个,爸爸一个,妈说她不爱吃甜的,爸爸总是掰一半给她,妈总是骂他不懂,中秋是团圆,团圆讲的就是不要分,不管是月饼还是啥,都不能掰两半。于是爸爸会让妈先咬两口,自己再咬几口,在给妈咬几口,就这样不分,俩人合着吃一个。 想到这里,阿芬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没出完这口气,忙用手掩嘴,生怕婆婆听见了又说她叹气逗灾星。这段时间,觉得婆婆对自己好了很多,看来时间长了,人心都是肉做的,毕竟一家人。其实阿芬不知道,她啥事都能找到头绪做,一天天把家里坡上里里外外打理得让潘老太说不出啥,又加上,她根本没和其他人说过话,潘老太那双锥子眼在她身上挑不出刺,也没得别的说。老太婆没啥不顺的,潘四除了晚上下班,阿芬照顾他洗脸洗脚,换洗衣裳也都给他收拾得妥帖。早上很早就上班走了,中午回家睡个午觉又继续去了食堂,也没得啥不顺心的,逐渐和阿芬也有些话说了,日子一天比一天显得融洽。 第三十七章 一连下了三天雨,这三天,除了早起去食堂打饭,上厕所,阿芬就在家里收拾完家务,赶着织线衣,不会的就问婆婆,磕磕绊绊已经织了一半了。潘老太也搜搜翻翻把一些该缝补的旧衣裳拿出来,翻捡,能补的补,实在不能补的就把好点的布剪下来补别的,特别一件蓝色线衣,洗发白了,已经补的看不出原来的了,补丁摞补丁,还在补,阿芬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及至第四天午后,雨才停“这雨可是歇了,再下,屋里都发霉了”午睡起来的潘老太扒着窗子往外面看“下午我去菜地里拔点菜回来,你在屋头” “好”阿芬抖了抖手里的半截线衣“妈,潘四说织点花好看” “织啥花,男娃儿家家的,花。织花浪费线子啊嘛,再说了,你也不会。就织平针就行”潘老太说“有得穿就不错,还挑” 阿芬听的笑,潘老太自己也不由的笑了下“妈,你笑起来很好看呐”阿芬觉得婆婆亲切了不少,说话也大胆些了。 “老都老了,啥好看不好看,不逗人嫌就好得很。”潘老太说着去拿窗户外的背篓“你在屋头啊我去弄点菜”说着开门走了出去。 婆婆走后,阿芬放下手里的活,站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这几天窝在家里,婆婆在侧,手脚都不敢伸展下,拢了拢长长了头发,抓到脖子一侧,拉开五斗橱想找个皮筋或是头绳扎起来,翻弄半天也没找到。算了,回头去街上剪短点,或者让潘四给买几根皮筋扎起来吧,想着又坐下继续织线衣。 突然想起,好像从来没见过潘四的工资,自己真的是买几根皮筋的钱都要开口要,等晚上他回来,给他说声,平时给她几块钱零用,买个零头碎脑的。 潘老太把菜弄回家,放下背篓,菜拿厨房去“晚上拿两节香肠来煮,煮香肠的水煮这个菜沾佐料吃”阿芬看了一眼,是一把青菜。看来婆婆今天心情好,这么久了,是第二次煮香肠,那次还是德英在家吃饭。 阿芬做晚饭时,看了看香肠的确没几根了,就煮了一根,要煮好的时候,把洗净的青菜切成截放在煮香肠的水里煮,然后拿了个碗放了点酱油,剥了两瓣蒜用刀拍碎,砸成细末,放在碗里,婆婆拔回来的葱切成葱花,算是做了个沾菜作料。婆婆吃辣不行,阿芬也跟着吃的少了,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几乎就是咸菜辣椒面和盐当家。 吃晚饭的时候,潘老太看见盘子里切成片的香肠没多少“这是两节?一节?” “我看香肠不多了,就煮了一节,妈,你吃”说着把香肠碟朝婆婆面前推了推。端起饭碗,捞了一筷子煮青菜就放在自己面前的佐料碗里,就着饭吃。 潘老太端着碗,看了阿芬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夹了几片香肠递到阿芬碗里“你也吃,我吃不了多少,晚上吃肉吃多了消化不好” 阿芬没抬头,紧着扒了几口饭,饭都要吃完了,那几片香肠还在碗里。 “你是闻着香肠味下饭?吃了”潘老太伸着筷子指着阿芬碗里。 “妈。。。。。。”阿芬有些哽咽。 “妈啥子嘛妈?吃饭还是要吃奶?还妈。快吃。”潘老太说。 阿芬又哭又笑,抹了一把眼里要流出来的泪花,把碗底那几片香肠吃了下去。 碟子里的香肠最终是剩下了一大半,阿芬收进碗橱里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想到自己来时从一个啥都摸不到边,做啥啥不对,干啥啥不会,说啥啥都错,摔摔打打一路走来,现在终于婆婆也心疼自己了,今天主动给自己夹香肠,让自己吃,不就是她对自己的关心吗。看着屋里已经熟悉的一切,阿芬觉得不再像以前那般冰冷生硬。 吃完饭,潘老太出去遛弯,阿芬收拾完,想着明天应该是晴天,明天早点去把婆婆的被子拆来洗了晾干了好早点给她缝上。以前都是婆婆拆了抱出来放在外面屋里,阿芬拿去洗。 婆婆回屋的时候,看见阿芬还在昏黄的灯下织线衣“晚上不要做了,灯泡瓦数小,伤眼,也费电,四娃子就在后面也回来了,你早点服伺他睡”说着进中级屋里去了。 阿芬答应一声起身去拿洗脸洗脚盆,准备水,正在这时,潘四紧跟着进屋“咦,咋门没关?” “妈才回来,就在你前头,你没看到?”阿芬边端水到男人面前,边说。 “啊,我没注意”潘四说着就伸手进水里拧毛巾。阿芬知道潘四走路都是低头,也没说别的,等他洗完脸脚,把水倒了,就关了客厅的灯也进里面屋。 “对了,你哪阵发工资?”阿芬问。 “做啥?”潘四已经上床拉开被子了,正准备伸腿,听到阿芬问,躬身坐着看着她。 阿芬把头发抓了抓,”你看,我头发这么长了,要不就还剪短发,要不就扎起来。买皮筋的钱我都得找你要,我。。。想你发工资了给我点零钱,我买点零碎也不用老是找你开口” “哦,我的工资一直都是妈掌管到的,我又不用钱,买啥都是妈在买,我没操着这些心。几根皮筋至于不嘛,明天喊妈给你买一扎,够你用的了“潘四说着就躺下。 阿芬也没想别的,上床睡觉。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一早,潘四上班走的时候阿芬也醒了,迷迷糊糊蒙了个盹,看马蹄闹钟时间差不多五点半过了,夏天,潘四上班时间也比以前早些了,随即爬起来,把床单扯下来,把被子拆了,堆在床上,就去擦了把冷水脸,梳顺了头发,拿着盆碗奔食堂去。 潘老太也醒了的,人老了,醒的早,听见阿芬那边咕隆咚的声响,又听到她开门出去了,就起来走到儿子门口看了一眼,见被面里子和床单堆在床上,露出一张旧面褥子,心知今天估计是看天不下雨,要拆洗铺陈。走去洗脸梳头去了。 阿芬回来,一推门就开了,知道婆婆起床了,“妈,今天天色应该好,你屋头的铺陈我一会全拆了拿去洗了,早点晾干了回头把被子早点缝上晚上好盖” 潘老太说:“等哈我个人去拆,先吃饭” 吃完饭,阿芬帮着婆婆拆被单,婆婆坐在枕头那头,用手抻平翻起一个角的褥子,阿芬边拆边想起以前自己妈就是把钱藏在她睡的那头的褥子底下,不由微微笑“以前,我屋妈就老把钱藏褥子底下,我弟经常偷偷揭开给我看。但是他从来不敢拿” 潘老太脸色变了变“他咋不敢拿嘞” “他那时候小,不认得,就知道是钱,有回货郎来了,听到拨浪鼓响,他知道能用东西换豆豆糖,把自己脚上的鞋换了,回来遭妈打了”阿芬想起弟弟小时候不由笑着。 “你拿没有啊?” “我也不敢拿,有次我大哥翻到了,拿了,回来遭爸爸打惨了”阿芬抱着拆下来的铺陈到外面全塞到背篓里,又去厨房拿了洗衣粉“妈,我去洗去了哈” 潘老太翻开褥子,下面是一叠叠折叠着的钱,有的里面还夹着工资条。这是潘四每个月领了工资就交给她,她拿过来清点了,逐一对照工资条上的数字不差后,就放到褥子下面藏着,每晚想到自己睡在钱上,就觉得舒坦,安稳。没想到今天被阿芬一语道破,顿时觉得不能再放褥子底下了,即使压在身子下睡也不踏实了。把所有的都搜拢,一叠叠打开,清点了几遍,原地在屋里转了个圈,看来看去放在哪里都不行, 最后找了个红色的旧方头巾,把钱一层层包进去。拿过枕头把里面的米糠倒出来,找了几件这几天缝补剪的不能再穿的旧衣布头,塞进去,包着钱的方头巾也塞里面。五斗橱抽屉里找出针线,密密匝匝的把枕头缝好,翻过来翻过去看,一点针脚都确定没有稀疏了,才放在床上,松了口气。 潘老太出门,看见院坝水泥地上一汪一汪积水,来来去去上班的人,有认得的打着招呼,还有才在食堂端着稀饭馒头吃着走的,有端着洗衣盆奔着竹林那边洗衣槽方向去的,平时坐满人的两个石桌子边一个人都没,边慢慢踱向厂大门口小卖部。 开小卖部的是厂里家属,四十来岁一女人,都喊她二嫂,潘老太也跟着这么喊。二嫂子正端着一碗稀饭喝着,看见潘老太朝自己这走来,忙伸手拿了个小凳“快来坐,稀罕稀罕,你今还这么早来了啊,买点啥” “也没啥买的,这几天连阴雨,下的人筋骨都不活动了,早起了没事,出来走走,你看都是要上班忙的,我倒是个闲人没事,也没个地拉呱了” “你现在享福了啊,听说潘四也有媳妇来家了,咋没办酒席嘞?儿子媳妇都在屋,你个婆婆有啥做的,现在又不是以前在农村,各家还要地里坡上的早起晚黑事情多,不种出来没的吃。屋头也无非洗洗刷刷那点事,两下就划拉完了,可不就是闲的时候多了么”二嫂一边喝口稀饭一边嘴不误说话。 “我哪比的你哦,你看,你这里生意也做了,人也耍了,钱不少挣。我家就潘四一个人工作,他那工作就是起五更爬半夜地,伺候人的活,辛苦得很”潘老太看着店里两边货架和门外摆着的各种。 “哎哟哟,看你说的,你家潘四那叫国家工人好不好啊,我这是啥,就是糊个口。。。。。哎哎,过来过来来抱抱,这孩子真逗人疼哎,”二嫂正说着,看见外面来了祖孙俩,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看见门口摆着的小汽车,小人人,吹满气拴着线晃晃荡荡半空中摇摆的气球,绊绊磕磕的伸着小手跑过来。二嫂知道生意来了,忙打住话放下手里的空碗,迎了上去一把把小男孩搂在怀里。 第三十九章 小孩子一扭身不要二嫂抱,直奔一堆玩具而去,二嫂张开两只手弯着腰跟在小孩子身边,她怕小孩摔倒也是怕把一堆玩具拨拉下来,一边不回头的对着小孩的爷爷说“你看看你看看,真的是好福气哦。媳妇一下就生个大胖孙子。你还这么年轻就当爷爷了” 潘老太笑着“真不亏是做生意的嘴,净会说甜的” 二嫂说“真的是嘞,现在计划生育抓的邦紧的,只能生一个,哪个不想生个胖小子”小孩拿着个玩具不撒手,孩子爷爷说家里买得老多玩具了,回家玩,无奈孙子不依,蹬着小腿摔着小胳膊跺脚,非要不可,爷爷只好给他买了,才高高兴兴一边玩一边跟在爷爷走了。 二嫂把钱揣进兜里,凑近了潘老太“我给你说嘛,那三楼李家晓得啵?上月不是媳妇生了啊……” “啊,生个啥”潘老太回头看了一眼二嫂瞄的那栋楼,那三楼只有一家姓李。见过那家的媳妇,随口问了句。 “生个啥?造孽,生了个女。生之前早几天她婆婆不是捉了两只鸡拿了二十个蛋来的,当时还在前面这场坝的吆喝来伺候媳妇给媳妇拿来补身子的”二嫂指了指前面的水泥地面。 “我不晓得。你知道我不爱凑堆。也就爱来你这里坐坐”潘老太知道二嫂这里就是个新闻聚集地,一天天的人来人往人堆堆。谁家鸡掉毛了狗撒尿了都清清楚楚,所以偶尔来坐坐,啥新鲜稀奇事都了然了。不过自从阿芬来后这几个月潘老太确实少过来,主要是她每天晚饭后遛弯出来,每回都看着二嫂小卖铺门口七姑八太的坐着,她也就尽量不靠过来。免得一个个的问东问西。 “你听我说嘛,结果晚黑生的,生了个女,媳妇还没看清楚长啥样,婆婆就说孩子遭羊水呛到了,不得活了拿个竹兜兜装起就提场外面那边一个厕所粪坑去了。悄悄给你说你不要给别人说啊”二嫂又朝前凑了凑“有人听到那娃儿还在哭” “啊,那是造孽”潘老太忙回身看看有人靠近听到没有。 “那老婆婆也做得出,说老头子和小儿子在家没人照顾,当天晚上摸黑就走了。鸡也拿走了蛋也提走了” “快别说了,她媳妇以前在乡里还是个代课老师。嫁给他儿不就是图他儿有个工作”潘老太说“我走了,你先忙着”说着把屁股下的凳子递还给二嫂。 走到伙食团这边,朝阿芬洗衣服的方向看,见两排洗槽边全是洗衣服的,挨着阿芬的是个是个独眼胖妇人,边洗边把头转向阿芬,俩人不晓得再说些啥。潘老太皱皱眉,看样子阿芬要洗完了,她在一件件用力拧,然后放进背篓里了。潘老太转身回去,拿些夹子来,一会晾在外面要夹子夹住,不然风一吹就掉地上又脏了。 阿芬洗好衣服背上来,正好看见婆婆站在两根横拉着的电线绳之间,手里拿着夹子 “妈,夹子给我,我自己晾就是” 潘老太没作声,和阿芬一起把被单衣服晾绳上。阿芬拿起空背篓背上,一起朝家走。 “刚才和你一起洗衣服的女的,和你说啥?”潘老太边走边问。 “没说啥。她说她大女比我大点”阿芬回答。 “她咋晓得你多大?你和她说的”潘老太回身眉毛就拧不开了。 “啊,她问我,我就......” 阿芬看到婆婆的脸色,心里开始慌了,还是不知道哪里又惹婆婆不高兴了。 “那个女子家。以后不要和她多说。一天天的除了是非就是横不讲理,还大女你晓得她大女哪儿去了不?”潘老太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说。 “她没说”阿芬老老实实回。 “遭她嫌死了”一推门进了屋。 “啊”阿芬愣在门口。 第四十章 “站门外做啥?还不进来把门关到”阿芬忙走进去,把背篓和洗衣粉放好。也不敢问婆婆,那独眼胖妇人咋就把大女儿嫌死了。忙忙的开始擦抹屋子拖地去了。 潘老太回自己屋坐在床边,凝视着枕头,不放心又拿在手里仔细翻了个个,复才安心的放下,抹平顺。 潘老太说的那个独眼妇人,就是厂里的,出了名的泼妇没人敢惹,厂领导也拿她无奈,安排了个轻省活路给她混工资,一天天的闲的没事,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她,东挫挫,西搓搓,自己家里事不少,还到处索摆东家长西家短。 原来,独眼妇人以前不胖也不是独眼,嫁个丈夫以前是当过兵的,转业后回了老家,现在一个生产黑白电视机的厂里上班,攒一年的探亲假才能回来呆几天。胖妇人姓杨,独自带着大儿子和俩女儿在这边麻纺厂。 好在她男人老实,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点生活费都按月给她寄来,她姐弟七个,从小爹死的早,孤儿寡母受人欺负也是难免,从小养成了不想被别人欺负,就看谁不顺逮着咬都咬几口的泼狠。有次大人都上班去了。家里的孩子和隔壁家俩女孩一起玩,不知咋的就打起来了,姓杨的大儿子比隔壁邻居的俩女孩大,于是俩姐妹被三兄妹打得哇哇哭,邻居女孩一撮头发被撕扯下来,另一个脸上还被咬了很深的牙印子,邻居男人看见自家闺女被打成这样,一时怒极,伸手就给了姓杨的大儿子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破天了,姓杨的回来一听说,连嚎带嗷的就拉着三个孩子闯进邻居家,非要邻居把她娘四全打死,在邻居家地上滚去滚来嚎,引得厂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邻居的老婆吓得没法,劝也劝不起来,谁拉姓杨的妇人就连撕带咬加上骂,头发也滚得披头散发,一身滚成个泥猴子似的,瞪着一双赤红的眼,满脸一道道的灰土鼻涕混合,滚到啥家什边轻的就抓起来朝邻居一家子身上扔,重的就倒在地上用脚蹬翻踢倒。慌得两夫妻把俩闺女护在身后,不时的挨了一苕帚疙瘩飞来了,匡啷叮当瓷盆子又砸过来了。一个家就像遭八级地震了,没一样东西在原位,东倒西歪满地狼藉。最后还是厂领导来了,几个大男人连拖带拽的把她拖起来,正想劝勒、哪知道她爬起来就跳邻居里面屋床上去了,这几个领导跟进去想拉她出来好好劝下,她把衣服一扯,露出半边衣不遮体“谁敢来,敢来老娘就告强奸!”登时把几个领导吓得退出来面面相觑。那个时候,谁敢担强奸的名啊?就连听也不敢听。最后厂领导无奈,只能劝邻居两口子,让他们两个进去,问问这泼货究竟想怎么地。 男邻居早傻眼了,打也不敢打,骂也骂不赢,拖出去又不敢靠近,只好让老婆进去和她说。 最后硬是娘们四个在邻居家吃住了半个月才算完。可怜邻居家就一张床,她们娘四个挤一张床睡得四仰八叉,邻居两口子跑厂办公室找了些旧书报纸铺地上,盖都没盖的。白天还得给姓杨的娘四个煮好的吃,人家说了,吃差了没力气起来,就住这,啥时候养好了啥时候回去。厕所都不带出去上的,床边的粪桶,解了就喊倒。把个邻居男人气的好几次想提菜刀终是没那个胆子,背着她,在老婆面前使使狠,做样子挣点面子。 那次过后,厂里的人能离她多远就多远。她也以老卖踹(她那时才不到三十岁,也不老)上班能偷懒就偷懒,拈轻避重,跟她一起上班的也都烦她,又不好说。厂领导无奈,干脆安排她去照看牲口,有次需要修棚,几个妇女扛了几根檩子到加工厂去让师傅加工,因为一头要扎在土里,上面横着的一头插进墙洞里,所以要打尖。回去搭棚的时候她说她怕高不上去,在下面朝上递材料,其他人也不和她见识,爬上棚顶做事,她一看就她自己在下面,要给三四个人递东西,心里就不爽得狠了。递一根檩子的时候,递上一头就松手扭过头去想走开点,不料上面接的吃不住劲,檩子呼啦啦一头尖就往着姓杨的滑来,听到声她一回头,好巧不巧直接戳眼上了。 等到领导和厂医猴急火燎的跑来,忙的抬人去医务室,有的忙着找人弄她去医院,有的就在问到底咋回事。上面的几个都说是她没等上面的接上手就丢开了,檩子自己滑下来把她眼戳到了。众口一词,领导也没法,她疼的哭天抢地,哪里还敢问她?最后瞎了一只眼,吃药含激素,蹭蹭蹭横着长,除了头和脚,其他一样粗。一只突爆的眼全是白眼珠子翻翻着,下腮帮子几层的嘟噜肉。有次走过潘老太的菜地,扯了潘老太的菜秧子被潘老太看见了。潘老太对她是烦得要命。所以今天看见她和阿芬说话,心里就气不打一出来。 第四十一章 吃午饭的时候,潘老太忍不住叮嘱阿芬“以后看到那个独眼龙,离她远点,莫招识(理会)她” 阿芬低头吃饭,嗯了一声。心想我都不认得她,招识她咋子。今天是阿芬先去洗衣服那里,那个女人来了就在阿芬旁边的洗衣槽洗衣服。开始都没说话,后来人来的多了,各占一个洗衣槽,互相打招呼边洗聊天,那女人见没啥人理会自己,便没话找话和阿芬说话。问她是潘家的媳妇吗?来了多久了?多大了啥的。阿芬老老实实回答,那女人一听她十八,说了句“我大女比你大一岁多。”然后就说别的了。 吃完饭,收拾完,阿芬继续拿出手套线织线衣,潘四回来看她一个人坐着,悄声指了指潘老太闭着的屋门“妈睡午觉了?” “睡了。你买的橡皮筋勒” “我忘了给妈说,回头给她说。你还不是可以给妈说,让她给你买就是”潘四说。 “橡皮筋几分钱买一扎,你身上都没得啊?”阿芬停下手里的织签,看着潘四。 “我身上不揣(装)钱,我又不抽烟不喝酒,在食堂吃,揣钱做啥?”潘四说着就准备进屋。 “你不用么我总要用点撒”阿芬莫名的有点委屈“哪个家里不是女人当家,我不要你把工资都交给我迈,至少你给我点零用钱......” 潘老太的屋门一下就开了“还没咋地,这个家你就想当家了?你想当哪个的家我问你,真的是人不大心大” 阿芬瞋目结舌,没想到婆婆不仅没睡着,反而听见了她和潘四说的话。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妈,我头发长了......” “头发长见识倒不短,晓得来当我们娘两的家了。我就晓得,跟那个独眼龙结交挑唆不出啥好的来”潘老太说啊说的指向窗外“你是背着娘屋十箱八抬嫁妆来的迈?还是穿金戴银大户人家来的?有多大的家当要当!我儿的工资给你?你也不想想,你当得住这个家不嘛” 阿芬一句插不上嘴,想解释都解释不了,无奈看着潘四。 潘四把潘老太朝屋里拦“妈,你不是睡午觉,进屋睡进屋睡。她是叫我给她买橡皮筋扎头”说着一条胳膊拦在潘老太前面。 “你莫拦我。我今天就问道问道,是哪个教的,按?”潘老太拨开儿子的胳膊,朝阿芬前面来。 “妈,进去睡。你们吵吵起,我回来想睡哈也睡不着。晚上睡的时候也少”潘四把他妈推进了屋,带上门,看了一眼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阿芬“走走走,你也进去” 跟着潘四进屋里,掩上门,阿芬的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咋还哭了?又没哪个打你,我妈不就说你几句么。对了,你今天和那个瞎一只眼的女的打堆了?”潘四拖鞋上床,想起刚才自己妈说独眼龙,就知道说的谁。心想阿芬也不认识她啊。 抹了抹眼泪,阿芬就坐床沿上说了洗衣服碰到了,那女人先和自己说话,说的啥跟潘四讲了。 “难怪,那个女的事多。妈不喜欢她。你也莫跟她多说,省得妈看到了心里不舒服”潘四说着躺下。“我睡了,今天单位来人,领导安排晚上要招待晚饭” 阿芬想不通婆婆跟那女人有啥深仇大恨,沾着点就这么大火气。她要是知道就因为一把菜秧,估计得惊掉下巴。 潘四上班去了,阿芬躲在屋里织线衣,生怕婆婆又提起啥冲她没来由的发火。 “你出来吖”听到婆婆喊,阿芬忙丢下手里活计,看见潘老太把一个蛇皮袋子丢进背篓“去伙食团后门捡煤炭花” 阿芬晓得煤炭花。小时候也跟着娘屋妈一起,走很远去一个厂后门,在一堆烧过的煤渣里,捡一些没烧透的煤花,回家烧火做饭用。只记得很多很多人在那里去翻捡。想起那次也是洗衣服时和德英说话,看见潘四就在食堂后门那,应该就是出锅底煤渣。 背起背篓,就出门。身后听见潘老太“学得跟我吊脸吊嘴的样样,硬是跟啥人学啥样” 阿芬没回头,下楼了忍不住对着对面楼墙翻了个大白眼,吐了口胸中压抑的气。 路过厂院坝,看见人们三三两两坐一起,年轻的在纳袜垫,织毛衣时不时说着啥哄笑。岁数大的几个老太太有的眼睛看着孙儿孙女满地跑,有的纳鞋底,不时又伸头凑近说着什么。两张石桌子又围满了人,玩扑克的围看热闹的不亦乐乎。 阿芬低头穿过,听到有人喊她,德英挺着大肚子一摇一摆走来“你去哪啊背个背篼” 阿芬笑看着德英笨重的身子“还多久生哦。那么大肚子了你还在外面跑” “哎呀,我倒不想跑嘞,不是听老人说的要多活动才生得快?累人。就要生了,没几天了”德英喘呼呼地到了跟前“你去做啥啊?” “我去捡煤炭花”阿芬说着继续朝食堂后门方向走。 “捡煤炭花?”德英脑子没转过来,愣了愣,跟着阿芬一起。德英虽然在街上长,小时候也在食品站外面捡过。只是大了没捡过了。“你一天都在屋做啥子哦,都碰不到你出来。” 阿芬说“也没做啥。这里的人我又认不到,没事不想出来” “你屋婆婆把你看管得紧是啵?我听人说的”德英紧走两步问道。 已经来到距离伙食团后门不远了,一大堆煤渣在竹林前面地坑里,从后门出来一块都被煤渣填平了。阿芬晓得德英口无遮拦,忙笑着说“听哪个胡扯呢,没有地事。我今天上午不就在外面的么。看管我做啥”说着想起上午那个独眼胖妇人“不信你问那个杨娘娘” “哪个杨娘娘”德英跟嘴就问。 已经来到煤渣跟前,阿芬把蛇皮袋子拿出来,背篓翻过来扣地上对德英说“你撑个腿,不要用力坐哈,承不住你小心把背篼压垮了,到时候把你摔了可不得了。” “我晓得”德英屁股坐在倒扣的背篼一角,一手轻捶后腰“你还没说哪个杨娘娘呢。厂里姓杨的不少” 阿芬暗自后悔自己嘴快“就是一只眼不好的那个” “哦~,是她啊,晓得了”德英了然,继而又狐疑地“你咋认得她嘞?” “我不认得吖,今天上午洗衣服碰到的。她和我说话”阿芬划拉着煤灰渣,在里面挑着没烧透的煤炭花。想起婆婆说姓杨的把大女儿嫌死了“她说她大女儿比我大一岁多,也没说别的” “她大女死了”德英嘴快。 阿芬抬眼看看德英,又继续低头寻找。 德英转头两边看看“她没跟你说吧?她才不得跟你说。其实我也是听厂里人说的” 德英也是无聊,就和阿芬说起关于独眼女人来。 第四十二章 独眼女人常年独自带着一儿两女在厂里上班,那时候孩子也好养,家里大的带小的;冬天,外面就像一群疯鸭子,呼啦啦一群破衣烂衫的,灰里扑,土里爬,还玩的兴高采烈,一堆毛头孩子趴到地上用根棍棍拨棱蚂蚁都能玩得喜笑颜开;夏天两三岁下的不管男孩女孩赤条条的,跟在大点哥哥姐姐屁股后面,满坡的钻,带齿的草叶把身上划的一道一道红印子,甚至有的都拉出浅浅的血口子,顾了玩也不晓得疼,直到各家大人出来吆喝吃饭了,才争先恐后一哄而散。 独眼女人那时还不是独眼,都称呼她杨三姐。杨三姐别看跟厂里的同事不咋地,跟附近农村里的人倒挺热络,有的还会拿几个鸡蛋提来送她。 后来她男人探亲假回来,她说大儿子要读书了,让男人把大儿子带回老家,让公公婆婆领着读书去了。家里就剩她和一个四岁多,一个一岁多的女儿。 厂里风言风语,杨三姐也不理会,她自己出来就有人前无人地说“哪个批嘴拉壳子讨嫌,爱说哪个说哪个,背后说算啥?有本事当到我面前来说撒”谁会当她面说啥呢。 有的男的坏,看见她俩女儿大的牵小的出来,就乱逗孩子“你说,你妈妈挨到哪个困的,叔叔给你买糖” 几岁的孩子懂个啥啊“王伯伯” 一霎时几个乱逗小孩还在笑嘻嘻地男人哑火了,都想到了杨三姐楼头住着的是厂里电工,姓王。常年老婆身体不好,住在老家,没在厂里。就他一个单身汉住在厂里。 有人说“咋是他” 厂里传言各种是周围的农民,没想到就是本厂里的人,都诧异不已。 “王伯伯骑着妈妈打”杨三姐的女儿可怜巴巴的看着这些叔叔伯伯。 杨三姐正巧走来好死不死人群外听见女儿这句,一嗓子冲着众人开骂,众人哄笑而散,独留下杨三姐在那里大骂不休,骂了半天没人理,揪着二女儿的头发连拖带拽拖回家,半个厂里就听见大的骂小的哭,打的鸡飞狗跳。 从此以后,杨三姐就恨死自己二女儿了,只要一听见那边孩子哭,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杨三姐打二女儿。还没锅台高,就搭着板凳洗碗做饭。人们经常看到二女儿站在屋檐下,杨三姐带着小女儿在屋里吃饭。经常饿得偷东西吃,后来学会了偷别人家的东西。杨三姐晓得了越更打得凶。 一直到读书的时候,二女儿还没三女儿个子高。她爸爸探亲回来,一个孩子带一件过年的衣服,二女儿也捞不到穿。 十六岁的时候就不读书了,厂里没人知道去了哪里,也不敢问杨三姐。后来厂里有人碰见过,说在十几里远一个村里见到过,和一个姓焦的男孩谈朋友住人家里去了。再后来又听说去了她爸爸那里。 杨三姐全然当没这个女儿,不闻不问不提。瞎着只眼还纳袜垫,居然把电工一大老爷们也教会了,没事俩就一起纳袜垫。把小女儿送回自己娘屋老家读初中,乐得自己一个人逍遥。 年底时,杨三姐老公探亲回来,带着大儿子和二女儿一起,杨三姐看见二女儿就是气。除了做活,全让二女儿做,不对了抓起啥就劈头盖脸砸过去。丈夫说她,她就火大“你看不惯你领走,领走。我就一儿一女。没她这个报应鬼” 开年,丈夫回单位上班了,小女儿又去姥姥那儿读书去了。大儿子也不读书了,杨三姐混完上班工时就拿只袜垫钻电工屋里去,二女儿去赶场,遇到个外地来的人,说是个安徽老板,居然就这么跟人走了没回来了。几个月后才出现,回了趟老家,把妹妹带走了。再后来就听说她把小妹妹卖去了福建。自己在成都火车站附近和一帮子街头混混厮混。直到成都那边车站派出所打电话到厂里,厂里人才知道杨三姐的二女儿在医院抢救。她老公又打电话来说赶紧的来见最后一面,医生说孩子不行了。 一时间人们又聚堆打听,交头接耳,看着杨三姐挎个包,肥胖的身子不慌不忙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着厂大门外走去。 “咋死的?年轻轻地咋说死就死了?”阿芬听得着急。 德英说“听说是跟一帮混混在火车上提载包(旅客的财物包)遭发现了,其他的跑了,她个子矮又是女的没跑脱。车上人多,一听这种情况,哪个不恨嘛,一通捶打脚踩,当场就打得吐血,屎尿听说都打出来了,乘警赶来都凑不到跟前。等弄出来已经不行了,直接送医院去了。杨三姐到的时候,说她还清醒了,吃了两大碗饭,当天晚上就死了。” 阿芬听得目瞪口呆“那杨三姐眼看到她女儿死,肯定后悔以前对她不好” “后悔个屁。她回来那天,厂门口有人看见她,问她:三姐,听说你女儿住院了啊?好了没得?你猜她咋说的?她说:好了,这回彻底的好了。弄的问她的人迷里八糊的。过后才晓得是死了”德英站起身,双手从后门撑着腰。 阿芬看看已经捡了小半蛇皮袋炭花了,籀了籀袋子“你累了没有?走回去” 德英说“走嘛,我屋头那个也没下班,我回去也是个人撅倒,去你屋耍会” 阿芬蛇皮口袋放进背篼,背上和德英往回走。 第四十三章 一路上德英和院坝的人打着招呼,阿芬也笑着看着,众人眼神多停留在阿芬身上,有的就问“这是你给潘四说的媳妇吧?样儿长得文静静地,长得乖吖” 德英嘻嘻哈哈的,和阿芬一路走过了院坝尽头。转拐就到了楼洞口,德英突然问“你婆婆在屋头的?” 阿芬边上楼边说“应该在哦,咋了” 德英站了站,又跟着走了上来。阿芬敲门,潘老太开门见德英一路来了,就笑着说“哎呦,德英也来了,快进来坐,进来坐。” 阿芬把蛇皮袋里的煤炭花放到灶洞前,捏了点洗衣粉洗手。听见德英和潘老太聊天。 “娘娘,你气色很好了些哎,红花桃色的越发年轻了” “都老婆子了还红花桃色的,你这张嘴跟二嫂子学的净捡甜的说了。看样子也就要生了吧?都准备好了没得?”潘老太看着德英的大肚子说。 “没几天了,我准备啥哦,孩子婆婆说的,她准备了很多小衣服和介子(尿片)片了。都是找人家的旧衣裳。说是小孩穿百家衣好养。我看就是舍不得花钱”德英大嘴无遮拦,大咧咧的啥都往外说。 潘老太也多少知道一些德英“是这么说的,哪家小孩子不是这样啊,现在还好了哦,有穿的,以前想捡人家孩子穿过的都没处捡嘞。洗干净开水多烫几遍就行。” 阿芬走出来,给德英和婆婆一人倒了一杯水放在跟前“妈,你和德英说话,我去烧点开水” “我来烧嘛,你和德英也是姊妹伙你们说说话”潘老太说着没动窝。 阿芬忙说“不用不用,我去烧就行了,妈你歇着”说着就进厨房点火烧水去了。 一时间德英和潘老太反倒没啥说的了,空气显得有些尴尬,德英端起杯子,佯装不经意的大声问“阿芬回去过没有?我这也要生了,本来还说想吃我妈做的渣海椒,阿芬回去的时候去我家给我拿点,这下好了,到现在没吃上,怕是坐月子更不要想了” 潘老太一听,垂下眼皮没说话。 阿芬夹了两块柴在灶下,又把蛇皮袋里的煤炭花抓了几把丢进去,拉上灶火门,冲洗了下手,走出来说“娘屋没啥事,我也没回去,中秋节了看到时候回去不嘛”说着偷偷瞄了下婆婆的神色。 潘老太站起来“你们俩说说话,我出去走走”也没说留德英吃饭,就开门走了出去。 德英瞅着潘老太出去,听着脚步声下楼了“你这个婆婆平时不爱打堆(聚堆)对你还好吧” 阿芬笑着说“好,吃啥从来不藏着,有她吃的就没瞒过我” “管她的哟,你和潘四俩好就行了。对了,你硬是来这了一直都没回去过啊?那你中秋回去不?” “我也不晓得”阿芬低头咬咬嘴唇。 “回个娘屋还不晓得,到时候你喊潘四陪你一路回去就是”德英放下杯子:“回去的时候去我妈那里,我姐姐她们给我准备了些东西,帮我带来嘛。你看我大肚显怀的也回不去”德英摸摸肚子。 阿芬扭头看见,笑了“到时候要是回,我就给你带来” “好嘛,那我走了,你没事多出来耍,我要是生了就出不到门了,你到时候来看我撒”德英慢慢蹭起身,阿芬忙上前搀了一把。 “吃了晚饭再走嘛” “算了,我家老婆子在我屋里,她做饭。再说了”德英悄悄低声说“你婆婆细发(小气)得很,你没看她轻易没啥人来往啊”说完嘿嘿嘿的笑着。 阿芬也咧咧嘴,她只是觉得婆婆精打细算过日子,没啥不对。至于和人来往,的确很少。送德英出门下楼,看着她一摇一摆走了,阿芬忙上楼给茶瓶里灌满了,又添了些水在锅里,摘菜准备煮晚饭。 晚饭后婆婆出去遛食,阿芬拾掇完了,屋里有些闷热,也想下楼走走,想了想,还是拿起没织完的线坐屋里开始织,想着等潘四回来和他商量中秋节会娘屋去看看。 潘老太回来的时候,递给她一扎橡皮筋和一板发夹,并且还给阿芬买了一件里面穿的碎花褂。阿芬开心得不行,拿进屋在身上比了又比。婆媳俩坐在客厅,阿芬织着线衣,潘老太打开收音机,听着川剧。 潘四回来时,从怀里掏出个透着油的纸包“单位办上面来人,食堂办招待,这是没吃完的猪头肉” “人家朝屋头拿蹄髈,你就拿点吃剩的猪头肉”潘老太接过去,递给阿芬“拿厨房里装盆里,放在水缸里,不然明天变味了”阿芬接过去,照着婆婆说的办去了。 “哎呀妈,蹄髈只剩了一个,遭团长拿了。你咋晓得吖?”潘四有些奇怪。 “我从伙食团那边绕弯,从窗子看到的” 潘四想起来,食堂堆放米油肉的小仓库有个不大的窗子,笑着说“这你都能看到了,也是撞到了哦。妈,你出去不要和别人说啊。不然遭团长晓得你说的,给我穿小鞋就惨了” “我不得外面说,也就是在家里说说罢了。”潘老太撇嘴。 “你们伙食团还这样啊?”阿芬也觉得奇怪,出来顺嘴插了一句。 “你晓得啥,对了,你不要和别人说啊,特别是德英”潘老太叮嘱。 阿芬听潘老太说到德英,想着德英拜托她回娘家时带的东西“妈,中秋我和潘四回去我妈那里看看行不?正好德英要生了,她家姐姐给她带的东西喊我顺便给拿来” 潘老太哼一声“你们俩去你妈屋?你妈屋很宽吗?住得下?还有,德英要拿啥她不会喊她男人回去拿啊,支派你跑一趟,来来回回不花钱啊?就你腿脚好使。”潘老太曾在儿子那里打听过阿芬娘屋状况,大体知道一些。 阿芬被婆婆的话说得无话可说,只好偷偷看了潘四一眼,希望男人能帮自己说句话,谁料潘四像是没看见,拿过织了半截的线衣说“这线衣织好了差不多也入冬了” 第四十四章 “入冬了还打个啥,赶紧的,赶着入秋前后打好了穿”潘老太不耐的说。 阿芬忙把洗脸盆里倒了热水端给婆婆洗脸,又去把木脚盆拿出来。 等潘老太进自己屋里去了,阿芬和潘四也进了卧室,阿芬手里还拿着签子和在织的一半线衣,趁着潘四背着身上床的时候在他背上比了比长短“还有一大半,赶着点,应该很快” 潘四上了床,拉开被子“今天碰见德英了?” 阿芬嗯了声,继续织手里的线衣。 潘四一把夺过来,扔到床那头“都这么晚了别织了,不然妈要骂你费电了” 慌得阿芬连忙拿起来看“哎呀,拽脱线了。今天是碰见德英了的,在食堂后面我去捡煤炭花” 其实潘四在食堂里看见了,他听见德英大嗓门断断续续的一些话,就没出来。“德英嘴大,闲的没事,一天到处逛荡。就等孩子生了。厂里有些事,你听到了就不要掺和,话多是非多的。万一到时候妈晓得了,你又要遭骂” “我晓得了。对了,你和妈说说嘛,我都来了好久了,都没回去过,也想回去看看。中秋节你和我一起,我们上午去下午就回来。” “中秋食堂正是最忙的时候,你以为啊?我走不到”潘四说着钻进被窝“睡了睡了,明天早起”说着催阿芬上床。 阿芬边爬上床,边说“今天妈把扎头的橡皮筋买回来,还买了一板发夹和一件里面穿的褂褂给我” “我妈对你好吧?其实我妈人很好的”说着把阿芬拉进被窝。 时间过得很快,中秋想回趟娘家的阿芬最终也没能回。德英生了个女儿,还没满月就包着头布巾闹着要回娘家,在家门口拉拉扯扯闹了一通。说婆家嫌弃她生的是女儿,婆婆爱答不理的伺候她月子也不尽心,最后还是左邻右舍拉的拉劝地劝才把抱着孩子的德英劝回去了。 潘老太出去遛食回来,说给阿芬听,跟着婆婆学着纳鞋垫的阿芬听得傻眼,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常在一起玩耍的女孩现在这么泼辣了。其实她不知道,德英生了孩子,娘家来人了,大姐和三姐一起来的,特别是三姐,窜窜咄咄和德英说些有的没的,总之就是觉得婆家对德英生了个女儿不怎么待见的样子,教德英不能吃哑巴亏,这时候不能依的就不能依。全然不顾自己妹妹没脑子,坐着月子就各种不满的闹腾开了。把个婆婆气得伺候满月了就回自己家,再不来儿子家了。 “你看看现在这些媳妇哦,好不知足嘛。我们那时候生娃儿哪个服伺哦?就跟屙㞎屎一样,屙完了就各自下地干活,肩挑背抬哪一样不做?不做就不得吃。现在倒好,生了只管坐床上等到人端来伺候,床都不带下的坐一个月。”潘老太絮絮叨叨说着那时候的不容易,现在媳妇享福。阿芬不敢接话,低头一针一针用顶针扎进鞋垫。“还各种不咧(说)好。难得将就。这下好了,婆子娘忍到伺候出月子,一天都不多待的,回去了撒,看她个人带娃儿” 阿芬想起自己大嫂也是,生了侄儿,包个头巾不出屋,大人孩子的拉撒都是自己妈在照应,每天洗的尿片褯子就像万国旗一样晾满院前的晾衣绳。吃的都是端到大嫂床上。满月了大嫂也只管给孩子喂奶带孩子睡,别的啥也不做。想着自己妈的辛苦,心里很不是滋味。揉了揉眼,不敢抬头。 德英生了孩子,阿芬也没敢跟婆婆提去看看。现在阿芬明白了,自己只要把家里坡上该做的活路做好,不要和外人多接触。让婆婆挑不出毛病,自己的日子也好过很多。下雨或者在家时,就跟在婆婆学一些针线活。潘四那件线衣已经织好了,现在学着纳鞋垫,各种花针,或者是字针脚。花花绿绿的线纳出来很好看。 前段时候婆婆还去街上,扯了两段布,一段蓝色的,一段浅花的。说是新年时拿给厂门口那家裁缝给阿芬做套新衣裳。把阿芬开心了好多天。 眼看着过年了,过年后再过三个月阿芬就满十八了,想着等满了十八,自己也可以在厂里做个家属工,阿芬想想都开心。想象着自己也会有拿工资的一天,阿芬觉得天宽水蓝,恨不能日子过快点。 入冬以来,厂里除了上班的人,院坝里极少有人了,都躲在屋里。有些人凑在一堆开始打麻将,几分钱赌注的。偶尔楼下经过,听见不知哪家屋里传来稀里哗啦和麻将的声音。阿芬有时听婆婆回来念叨哪两口子为争抢打麻将又吵架了,哪个又是输了几毛钱赖账了“赌博佬,抽大烟,都不是好人。没个好生过日子的角色”潘老太说完总结。 这段时间潘老太会带着阿芬逢集去赶场,买些豆腐回来做豆腐干,买点便宜的粉条。更多的是挨着,等下市散集的时候去卖肉摊前,看看最后尾子剩的肉。有便宜的就买回来,烧去皮汗,洗净,多余的瘦肉切下来留着做香肠。肥肉带点瘦的切成溜长块,放入瓦缸里,撒些盐,再丢下花椒粒,五香八角,每次这个时候,潘老太就说,“以前哪里舍得买好肉哦,都是买些槽头肉.....”巴拉巴拉。 腌几天提起来,用粽叶子挽成挽子,肉一头用刀戳个小口,粽叶挽子穿过去打个结,挂窗子上吹风。有太阳的时候,就背出去在院坝边上,挂着晾晒。回来就挂上灶火顶上,每天烧饭的烟熏火燎,时间久了,水分流失,能放很久。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会准备些腊肉香肠年货,有些家里还会腌几只鸡或者大点的青鱼,挂在窗子上,引得过往的人都抬头看。 第四十五章 年味越来越浓,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备年货,推汤圆,做糍粑,熏腊肉香肠,炸酥肉,做丸子,买米买油买各种,赶场天熙熙攘攘的人拥来挤去。 潘老太带着阿芬又来赶场了,她买了些脚油(猪肠子上扒下来的)回家去熬,她说脚油熬了比猪板油香,其实就是便宜,三毛多一斤。然后称了两斤花生,两斤白糖和半斤芝麻。几斤橘子还买了几斤广柑。并且给阿芬买了一双胶底黑松紧布鞋,给自己也买了一双。 回到家,阿芬忙着洗脚油,切成块,放进锅里,点火熬油。潘老太坐在客厅里剥花生米,准备做油醪糟。好在每天阿芬都把家里里里外外抹擦得锃明瓦亮,腊月二十一开始,所有的被子床单也全都清洗缝铺过了,这段时间,除了弄吃的,到不显得很忙乱。锅里熬着油,阿芬便来和婆婆一起剥花生米。 学生也都放假了,外面时不时小孩子淘气,冲天炮嗤一声冲上天去,不知哪家窗口传来呵斥声“是哪个?对着窗子冲炮,看我不揍你”然后听见呼呼嚷嚷一群孩子到处钻,到处跑,偶尔响起一声摔炮炸响,吓得有些孩子惊叫,有些哈哈笑。 “过年呐,小孩盼过年,大人愁过年”潘老太说“现在比以前好了” 阿芬突然想起“伙食团过年放假不?” 潘老太知道阿芬是想问潘四放假不“年三十中午过,伙食团就关门了。厂里有家有口住厂里的也都备了年货,在家里团圆在家里吃。单身汉些也都放假回家了,伙食团初四才开门。四娃子一年就得几天闲,也是造孽” “潘四不是可以调休的?” “没事调啥子休哦,他这些年都是在食堂吃,当初也是接他爸爸的班才进厂的,老潘家没后台没靠山,全靠踏踏实实做活路。不过还算好,团长就是看他老实肯干,才要他进伙食团,不然,他那点口粮那里够个大小伙子吃嘛。在食堂至少吃得饱饿不着。想想已经干了快二十年了“潘老太说。 “啊,潘四都参加工作快二十年了?”阿芬吃惊了。 “是啊,接班的时候才十六岁多点咯”潘老太似乎觉得说得有点多了,便说“你去看看锅里熬的油咋样了?听到炸得响了” 阿芬进厨房看“妈,熬老点还是熬嫩点?” 潘老太说“稍微熬老点,香。” 阿芬就把灶底下的粗柴火退出来插进灶底灰里灭了,留了点余火慢慢熬,听见锅里油渣熬得滋滋响,油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阿芬想起家里有次喂的鸡害鸡瘟死了,爸爸把鸡毛腿了,里面的鸡油妈妈熬了后,有一点油渣,盛出来放小碗里,说给弟弟拌饭吃,当时馋的阿芬吞口水,总想尝一尝油渣子的味道。那只鸡后来怎样了,阿芬忘了,很奇怪居然记得那一点油渣。 看着锅底明火也灭了,阿芬就敞着锅晾油,拿出个早洗好控干水的坛子,问潘老太“妈,油渣捞出来不?” “捞出来,回头去地里拔些芹菜回来,过年包点饺子” “妈,你还会包饺子啊?”阿芬觉得北方人才会包饺子,有些意外婆婆居然也会。 “潘四会,我不会,我只会包抄手”潘老太说,把一堆花生壳用围腰兜着进来倒在灶边“花生壳核桃壳烧火熏的腊肉才香,以前都是山上去弄柏树桠,今年没搞得赢,明天如果有空,去撇点回来“ “要得,我明天去”阿芬说“哪里有?” 潘老太想了想“明天我去菜地弄些菜,到时候我指给你” “妈。这回春节,潘四放假。。。。。。”阿芬试探着,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潘老太打断了。 “三十下午才放假,初一要去老家上坟,初二,初三老家那些人户亲戚要走,说放三天假,一刻不得闲。往年亲戚家我还能走,有些人情世故,得让四娃子去了,不然,等我老婆子一死了,哪个记得四娃子的人情哦,为个人,人皮子难搭哦”潘老太感叹。 “老家还有啥亲戚?” “就剩个姨,和几个姨表亲了。其他的,饿的饿死了,病的病没了”潘老太黯然。 阿芬才反应过来是潘老太娘屋这边的老家。 晚上潘四回来,阿芬和他说春节他要回老家,问老家哪些亲戚,潘四才告诉她,父亲那边人丁薄,已经没人了,只是要去上坟。潘老太这边,还有个大姨妈,二姨妈已经去世六七年了,和潘老太关系最好。其他的也都不在了,有个哥哥跟着货郎走了,一直没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潘四这次去的亲戚家,就是二姨家的俩儿子家和一个闺女家。潘老太自己没女儿,把二姐的小闺女心疼的很,每次让潘四过去,都会带最多的东西给她家“表妹结婚的时候,妈给她填箱陪嫁了两床铺盖嘞,还有一套红条绒裤袄,还悄悄包了一百块钱给她” 阿芬想到自己来的时候,娘屋一根丝没有,自己穿着一身旧衣服,还是白衣服来的,不由得心下酸酸的。 第二天上午吃过馒头稀饭,阿芬拿了一卷尼龙绳和砍柴刀放进背篼,和潘老太出门,往菜地方向走,下到半坡,潘老太指着左侧阿芬砍柴的那边“你看到那边崖边边没得,就从那里上去,那上面就有柏树桠,你弄一捆背回来就行了”阿芬把背篼给婆婆,自己拿着尼龙绳和柴刀朝那边走。 来到潘老太说的地方,不一会就砍了一大捆,阿芬用尼龙绳捆紧,伸头看看下面,干脆就直接推滚下去,一直推到缓坡,才使劲背到背上,弓着身子朝家里走。潘老太背篼里也装满了菜,芹菜,青菜,菜头,豌豆尖,莴笋叶,还有一个莲花白。葱,蒜苗。还挖了点不大个的洋芋。她看见阿芬走在自己前面,走得很费劲,几乎头佝到地面了,不由得心里也泛上几丝心疼,在后面远远的喊“你个死女,你就不会少砍点。背不动了就歇会,脑壳都撾(碰)地了,要费力吔” 阿芬不回答,憋着劲一直走到顶才把背上的柏树桠捆一松手扔一边,瘫坐在旁边喘气。“明天三十了,没空出来弄了,我多砍了点” “后天还要出来弄点”潘老太看了看天。 “啊?”阿芬不明白咋过大年初一还出来砍柴。 “是弄柴,不是砍柴”潘老太纠正说。 “有啥区别啊?”阿芬爬起来,继续使劲把柏树桠朝身上背,潘老太帮她扶上。“初一出来弄点柴回家,象征财进家。。。。。” “哦我懂了,我妈是初一不准扫地,不准泼水出去”阿芬气喘吁吁地说。 “老规矩多了,十五送灯,偷菜。现在很多人都不兴了” 阿芬把柏树桠放在楼后堆柴的上面,潘老太让她堆些引火用的松毛针在上面,说现在熏肉的人家多,不定明天就被人抱走了“柴也偷啊?”阿芬愕然。 “哪里是偷嘛,就是拿,没人看到,拿了就拿了。顺手牵羊不为盗”潘老太也难得的说了句成语。 阿芬抱了些柏桠跟着婆婆回家,就开始切肉蒸扣肉,烧白,炸丸子,潘老太去把围在她床脚那头的醪糟端出来,打开一看“今年醪糟发得好”阿芬听了也开心得笑。 第四十六章 天还黑漆漆的,阿芬就去食堂,第一屉馒头正好潘四端出来,昨晚,潘老太就跟潘四和阿芬说,这次多拿点,春节放假几天。所以,潘四一直在留心阿芬到来,看见阿芬来了,潘四使了个眼色,让阿芬自己捡。自己把大蒸锅里所有的蒸屉全部搬了出来摞一起。阿芬虽然也是经常拿两张馒头票就来拿四五个或者五六个馒头,还没像今天这样,几乎一屉全拿光的,不由还是有点心慌,稀饭也没舀,端着一大盆馒头趁着外面还没人就跑回家。 回到家,潘老太已经起来了,看见阿芬端回来一大盆馒头还热气滕滕冒着热气“趁热吃,倒两杯开水喝吧,屋里有白糖,你要喝甜的就自己放点。其他的晾凉了收起来,这个天不会坏” “我不喝甜的,就白开水就行了,妈你喝白糖水不?‘阿芬进厨房端了一碟咸菜拿了两双筷子出来,又去五斗橱哪里倒开水。 ”我也不要白糖。以前都是吃糖精,哪里吃得到白糖哦”潘老太坐下拿起一个馒头掰两半,咬了一口,接过阿芬递来的热水,边嚼边吹。 “我也喝过糖精水”阿芬也开始吃早餐。这几天,家里做了不少好吃的,蒸了扣肉烧白,油醪糟,炸了丸子,虽然是素丸子。还推了糯包谷汤圆,还买了点带鱼。还有一条两斤多重的草鱼,养在水缸里,婆婆说年三十潘四回来烧。阿芬第一次觉得,过年有了内容。以前在农村过年,很难得也能吃上肉,年三十晚上也会有,妈妈会煮一锅红苕和包谷粒和米一起蒸的砧子饭,再用米汤煮青菜和肉片汤。炒个回锅肉,也不会全部端出来,留一些,等家里来亲戚客人了才端出来热了招待客人。但是家里会推糯米汤圆,但那时不是包芯汤圆,吃的时候,就是烧开水了,把糯包谷面团成一个疙瘩下锅,煮熟了吃。会做糍粑,会炒一些蚕豆,黄豆,炒的时候就放些糖精,吃起来甜甜的,她和弟弟衣兜里揣着还热乎乎的炒黄豆,跟外面的小孩子一起玩,都会把自己的好吃的拿出来在别的小孩面前显摆,有些也会分享“把你给我吃点,我也给你点,我们换了吃” 后来到了街上,妈妈生意忙,也就没空做了,不过每年的汤圆是必须的,还做了有汤圆芯,第一吃包芯汤圆的时候,阿芬觉得真的是太好吃了,软软的糯糯的,咬一口,看着里面包的碎花生碎芝麻和糖稀慢慢淌出来,那种感觉都甜。家里也没啥亲戚走动,妈妈会买些肉,肥的也用来盐巴花椒粒腌几天,然后挂在楼上窗口敞风的地方。也会蒸几碗烧白,一碗里有十片或者十二片,妈说馆子里的都是八片。 “来,你穿上试试”阿芬被婆婆递到面前的东西,唤回眼前。原来是婆婆那次买的两段布做的衣裳裤子和一双新布鞋。阿芬接过来,忍着心里的激动:“妈,等明天初一穿” “你穿上试,我看你的尺寸跟我差不多,所以就没喊你去量尺寸”潘老太说。 阿芬拿进屋,想了想,还是放在床上,走出来“肯定能穿,妈,不用试了,回头明天初一穿新,今天先忙家里的事” 潘老太挠了挠头,说,“也没啥忙的了,回头就是摘菜剁馅,剥点姜蒜。把你衣服拿起,我们去澡堂洗澡” “啊,上午还有洗澡水?” “有,只要厂里没停工,就会有热水,估计今天下午就没了,都放假了”潘老太说着也自己回屋拿自己的换洗衣物去了。 阿芬急忙也去拿自己的,转了一圈,好像也没啥拿的,身上外面穿的一直都是潘老太给她的旧衣裤,那件里面穿的新褂只穿过一次就没舍得穿,阿芬拿来出来,又拿了旧衣服出来。 潘老太看着阿芬拿着的衣物,说“你就今天穿新,把新的拿上” “妈,一会回来要做事,我怕弄脏了” “中午过了,四娃回来了,年饭不用你弄,你就给他打下手就行,注意点弄不脏”潘老太说。 阿芬听了,就又进去把旧衣放进高低柜格子里,拿了那套新衣,鞋子没拿。然后准备去厨房拿肥皂。 “给,我那天买了块香胰子”潘老太拿出一块散发着香味的香皂递给过来。阿芬拿在手上翻来复起的看,在鼻子边嗅了又嗅。 “走了,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潘老太心情也很好,看见阿芬的样子,脸上也露出笑容。“把洗衣粉拿起,一会回来的时候顺便把衣服在洗槽那里洗了,年前要收拾利郎,不要把脏的东西留到过年” “好”阿芬直接拿起背篓,把衣服啥的都放进去,背上,跟着婆婆朝外走。 第四十七章 三十下午就开始各种冲天炮,摔炮,零星鞭炮声此起彼伏,那是一些心急的孩子。家家户户热气滕滕的准备年夜饭,外面倒是很少有人了。 潘四中午饭后就回来了潘老太指挥着他和阿芬给门上贴了个大大的福字,贴了春联。然后就栓上围腰开始进厨房忙活,阿芬帮着打下手。潘老太开始把五斗橱上的东西挪开,上面就端端正正摆放着已故老头子的照片,前面摆了一碟广柑,一碟橘子,还摆了一碟子油炸麻圆果子,还到了满满一杯酒。 五点多的时候外面就噼里啪啦响起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那是有些家里已经开始吃团圆饭了。 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吃的,一条红烧整条的鱼放在正中间,切片香肠,蒜苗炒腊肉,泡海椒炒肉丝,蒸烧白,蒸扣肉,煎带鱼,豌豆尖滑肉片汤,粉丝豆腐丝胡萝卜丝凉盘等等,堆都堆不下了。阿芬说“太多了太多了,这么多菜” 潘老太说“就是要多,要吃隔年菜,今年吃不完明年接着吃,年年有,年年足。” 阿芬发现自己懂的真的是少,笑着朝茶几上端菜,今天阿芬穿了新衣,潘老太还真有眼力,拿捏着自己的尺寸让裁缝做出来的衣服,分寸正合适,顿时把阿芬纤巧身材显了出来,进进出出忙碌着,灵动活脱。满屋里热气滕滕的,外面更加频繁的鞭炮声,冲散了冬日的寒冷,把过年的氛围渲染的愈加浓郁。 终于忙活停当,潘四也洗了手,脱了围腰递给阿芬。阿芬拿进厨房挂在门后。自己也洗了手。潘老太喊儿子去楼口挂鞭放炮,阿芬跟着下去,捂着耳朵远远看着,笑着。 “来来,给先人敬饭”潘老太接过潘四拿来的碗,里面盛着白米饭,把每样菜也夹了一些放在上面,端出门口,点上香烛,洒了三杯酒在地上,拜了拜。潘四和阿芬也跟着拜了拜。 吃饭的时候。阿芬看潘老太和潘四都没去动那条鱼,也就没敢吃,心里想着怕是有啥说讲究,也不敢乱问,怕说错话。收音机里今天没听川剧了,放着很热闹的春节联欢里各种说说唱唱,男女主持人欢天喜地的声音和台下掌声一阵一阵的。潘老太和潘四说着一些这几天的安排。 吃完年饭,阿芬把碗筷收了洗。很多吃不完的菜就端进厨房台子上摆满了。潘老太也换了身蓝色的新布衣,裤子也是深蓝色的。拿了把竹椅坐在五斗橱前。潘四给潘老太跪下“妈,儿给你拜年啦”笑嘻嘻的说着祝福词,然后伸出双手手心朝上,潘老太也笑的乐呵的,拿出一张新的五元钱,摸摸潘四的头。阿芬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该不该跪,不跪又该咋做,双手不自觉的互相搓捏,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潘四已经站起来,扯了她一下“给妈拜年撒,妈要给你红包哦” 阿芬急忙跨前一步,扑通就跪下磕了个头“妈,祝你新年好。”紧张之下,脑子空白得下面不知说啥了,潘老太也笑着,伸手在衣兜里掏“妈,给你拜年了,祝你身体健康”阿芬终于又憋出一句。 “好好好,好了好了,起来吧”潘老太也给阿芬一张崭新的五元钱。 潘四说要去几个同事家里走走,潘老太说去吧去吧,不会喝酒不要喝哦,吃点菜,回来还要包饺子,潘四应着,就出门去了。阿芬很奇怪怎么年三十晚上还要去别人家。潘老太说,年轻人是这样的,玩得来的关系好的,也不值当的提烟拿酒走,就年三十你来我家我去你家,成群结伙的一家一家窜门,图个热闹。说着喊阿芬,走,出去看热闹,外面放鞭炮烟花的。 阿芬跟着潘老太出来,看见院坝里全是人,磕着瓜子,剥着花生,嘎嘣嚼着蚕豆的,你衣兜里掏一把递给我,我兜里抓一把拿给你,互相品尝着零嘴。互相问候新年好的,好不热闹。有些大人带着孩子在放烟花,鞭炮,最开心的是穿着新衣追逐的孩子,活像放出笼的一群鸭,叽叽嘎嘎闹麻了。有的小点的跟着半大的,看见在点鞭炮了,又忙忙的回头捂着耳朵跑开,摔倒了不等远处大人奔来扶,自己爬起来也不哭,嘴里还含着一颗糖,小脸上洋溢着不已兴奋。冲上天的烟花曼妙的散开,淡紫,湛蓝,青绿,粉红,浅黄,各种色彩如一个又一个绽放的千色菊在夜空爆开,和一张张满是笑意的脸赛亮丽。孩子们嗷嗷叫着,跳着脚蹦高,大人们也都指指点点望着天空,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点看春晚了。人们就朝球场那边涌去,阿芬这才看见有些人出来的时候拿着小板凳,有人抬出来一台电视机,这是厂里的彩色电视机,搭了个木梯,两个人把电视机架在了高高的水泥台上,后面有人拉着电线插板“让让,让让,看到不要踩到电线了”紧跟着有人拿了树杈把电线一路撑起来在半空。七手八脚,打开电视,一阵雪花闪动,呲呲拉拉的声响过后,终于调台出来人像了,最前面蹲着的小孩子,中间有些自带板凳的,后面围着更多站着的。 潘老太捅了捅阿芬“走回去吧,外面站到冷脚”阿芬本来还想看电视,看到婆婆喊自己回去,就跟着往家里走。 回到家后,潘老太继续拧开收音机,里面立即传出来一阵女人的歌声。她让阿芬把洗好的芹菜切细,拿出来油渣,她一边调饺子馅,一边教阿芬和面。阿芬想不通为啥吃过了年夜饭,还要包饺子,张了张嘴,最终也没问。 潘四回来的时候,三个人开始洗手包饺子,潘老太揉面切剂子,阿芬不会包,就学擀饺子皮,开始擀不是厚了就是薄了,再不就是大了小了,再不就是里外一样厚薄,潘四看了说不行,擀了几个教她,要中间厚,边上薄,大小要差不多。看着潘四擀的时候一只手滚动擀面杖,一只手不停的旋转面剂子,几下就转出一个,阿芬不由得敬佩不已“哇,看不出你这手还够巧啊,我咋就擀不出你这么顺溜来?” 潘四说“熟能生巧,你多擀几个就学会了”回头对潘老太笑着说“妈,咱俩去嗑瓜子,让她在这里学,啥时候学会了,啥时候我们再来包” 潘老太看着俩孩子,也笑盈盈地“没事,把面醒一会更好,反正都是自家吃,大就大点小就小点,只要你包得好,煮的时候不露馅就行” 潘四说“我这关一定把得好,没问题” 阿芬边擀皮边说“我也可以学包” 潘四说“皮先学会擀了来,等你包来,煮一锅片汤。。。。。。”话没说完,就看见阿芬的擀面杖高高举过头,急忙歪了下身子说“你擀,你擀,我先去喝点水嗑会瓜子来” 潘老太和阿芬都笑,阿芬突然觉得,这才是家。 第四十八章 包完饺子,又包了一些汤圆。潘老太拿出来花生瓜子和江米条糖,橘子广柑,放在茶几上,阿芬去倒了三杯水,三个人边吃边喝听收音机。 潘老太让阿芬看着十一点四十的时候烧水煮饺子吃,阿芬说“啊,我肚子撑得很。。。。。。”潘老太看了一眼说“少煮点,都吃几个。也可以吃汤圆,你想吃啥就吃啥”阿芬知道自己又嘴快了,这一定也是有说法的,只是自己不懂。 饺子煮好的时候,潘四拿着一挂鞭炮又噼里啪啦的炸响,外面早已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响彻云霄。天空中烟花簇簇,绚丽了整个夜空。阿芬端出热腾腾的饺子和汤圆,跑到窗口“妈,妈,快来看,你看,外面天都亮了” 潘老太笑着扭头看了一眼“迎年了” 连天炸响的鞭炮声,阿芬没听清婆婆说的啥,抬头看着外面绚丽漫天,脸上也忍不住洋溢着满满的笑。潘四从门外卷着一股冷风跑进来,关上门“啊呀,耳朵都震聋了” 潘老太说“嘴” 潘四忙拍了拍自己的嘴,伸手捏了个饺子塞嘴里,坐下拿起筷子。 除夕夜,潘老太一点不心疼费电,客厅的电灯整整开着亮了一夜,特别叮嘱阿芬他们不要关。初一大早阿芬就被炸翻天的鞭炮响炸醒了,她扫了一眼马蹄闹钟还不到五点,管他三七二十几,也爬起来了,潘四翻个身又睡了。阿芬起来,就看见婆婆已经在厨房里了“妈,你这么早起来了啊?”看到婆婆在锅里煮着汤圆。 “把四娃子喊起来” 阿芬忙进屋,轻轻推了推潘四“妈喊你起来啦” 潘四坐起来,阿芬急忙去给他找新衣,潘四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的说“平时上班不觉得,咋一放假,就觉得夜深短了呢” 阿芬说“起来吧,今天初一。去挂青(上坟)回来你再补个觉,快点哦,妈都把汤圆煮好了”说着就把衣服给潘四放在身边床上自己匆匆去帮婆婆了。 潘四洗完脸,潘老太让他去挂鞭放完回来吃汤圆。潘四说“等我有儿了,我这放鞭炮的业务就可以传给他了”说着拿着鞭炮就出去炸了。潘老太在厨房盛,阿芬正往外端,听见了潘四的话,不由得怔了一怔。 吃过早饭,潘老太拿出香烛,那种上面打出冥币纹纸,一盒火柴等装进一个篮子,还把烧火钳也放进篮子。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些啥。阿芬看看潘老太,又看看潘四,见潘四也站在潘老太身后不做声。于是就默默的等着。 过了一会,潘老太对潘四和阿芬说,“你们俩去换双鞋” 阿芬跟着潘四进屋,莫名其妙悄悄问潘四“为啥要换鞋吖?” 潘四说“上坟回来,这双鞋就放门外了,不穿进屋了,意思是去邪去晦气。回来换新鞋。”阿芬一听,浑身鸡皮疙瘩,不由得暗想,咋这么多讲究,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看见潘四挑了双可以扔掉的鞋子穿上,也把自己那双来时穿的鞋子换上,这双鞋实在穿不出了,没舍得丢,这时候正好再穿一次可以退休了。“走嘛,走”俩人跟着潘老太默默的出门。 路过街上的时候,街上已经摆了好多卖鞭炮的出摊了,更有卖香烛草纸挂钱串的也都摆出来了,还有卖糖果的,卖小孩子玩具的,都赶早集。潘老太挑了两挂小鞭,两挂纸钱串,放进篮子。就站在路边等车。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踩着地上红红黄黄白的鞭炮碎屑,一阵风,卷起来一些朝风吹的方向呼啦啦又停下,又吹起打着旋,在清冷的道路上,向人们宣扬昨夜这里的喧闹。 下了车,走过一段土路,潘老太想了想,靠近阿芬问“你身上好事来了多久了?” 阿芬被潘老太问得摸不着头脑,想了下说“过去差不多十天了吧”潘老太哦了声继续走。丢下阿芬觉得自己傻不拉几脑子不够用了。上了一条羊肠小道来到一座山坡上,灌木丛生隐隐几处坟头,来到一座坟前,潘老太拿出里面的东西。潘四点上两根蜡烛,又把香点上。站在潘老太身后拜了拜,阿芬也跟着拜,潘老太一张一张把纸撕开在烛火上点燃,嘴里念念有词。潘四把挂青插在坟上,上前跪着,一起撕纸一张一张的烧。阿芬只好也跟着跪在坟前。 以前在老家,初一清明上坟都是大哥和爸爸去,阿芬没去过,现在有点蒙圈,只好见样学样。好不容易烧完了,潘老太起身在坟周围拔了拔坟上的草。便带着潘四和阿芬朝下走。来到坡下一个十字路口,潘老太从篮子里拿出烧火钳,在边上画了个圈,喊着一个名字,又在那里烧纸,阿芬瞠目,更不知这又是咋回事。看潘老太老眼滚出了眼泪,更不敢出口大气,静悄悄的和潘四站着。 回来的时候,潘老太带着他们俩在街上逛了会,才回家,走到门口,把脚上的鞋子脱在门外,进屋,阿芬和潘四也照样脱了鞋子进屋,阿芬看见,潘老太的袜子后跟补着补丁,而潘四,没穿袜子,自己,当然也没袜子。 进门潘老太趿上鞋就去洗脸洗手,潘四和阿芬也进去洗了,潘老太进屋关门,应该是累了。 潘四进屋后,深深的打了个哈欠“啥也没做就觉得累,午饭都不想吃了” 阿芬看了看天,吃午饭还早,一路上的事,她想问,不敢问婆婆,瞅瞅仰面把自己扔在床上的潘四“妈在十字路口烧纸是做啥?” “空了给你说,现在让我歇会,明天还要回老家走人户”潘四闭着眼睛说。 阿芬百思不得解,只好去厨房看看热些什么菜,准备午饭。 另一间屋里的潘老太,也坐在床上,搭着被子,闭着眼养神。自从跟着婆婆和男人来到潘家后,二姐托人来让她回去看看,她也没去。后来二姐托人给她送来一件蓝色线衣,她知道那是二姐亲手织的,一直贴身穿了几十年,到现在,已经穿的发白了,上面补丁摞补丁也舍不得丢,不是舍不得,就一直从没想过要丢,补的几乎原来的线都被补丁遮盖了,还贴身穿着。直到二姐去世,她才带着儿子跌跌撞撞哭喊着奔了回去,去到那个让她耻辱让她恨的地方,在二姐灵前哭得死去活来。在二姐棺材抬上山的时候,她走到半路就停下了,远远看着,坐地上哭得昏天黑地。送灵的都以为她这几天哭得身体受不了的,走不动,有婶子嫂子来搀她,她也不起来,就是坐着一个劲哭,最后别人让她儿子扶着她,就继续送灵上山去了。她实在不想去看到那个老东西的坟,有关他的一切她都不想看到。 此后每年初一清明,潘老太都会在去了老头子坟上回来的那个十字路口,画个圈喊着二姐的名字,烧些纸钱给她,和她说一些自己想说的悄悄话。 “妈,你睡了吗?吃午饭了”门外响起阿芬轻轻的喊声,潘老太睁开眼,应了声,揭开被子抬腿下床。 第四十九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阿芬大哥在腊月二十八傍晚也回家来了,直接到了出租屋,看见大儿子在门口探头探脑朝墙缝里看,小女儿穿着开裆裤坐地上,在旁边津津有味的看着哥哥抠墙缝。他走进看儿子在抠什么,原来是蚂蚁搬家,儿子在用小树枝堵在墙缝里,塞进去半截,断了,又想抠出来。俩孩子没注意身后有人,依旧专心致志的自顾玩。 大哥伸手把小女儿抱起来,伸手在儿子头上摸了一把,俩孩子回头看见爸爸回来,嬉笑着往他身上爬。进屋没看见自己女人,就问大儿子“妈妈呢?”大儿子看着他提着的一个旅行包“妈妈说出去上厕所了,让我和妹妹在屋里不乱跑,我们没乱跑,爸爸” 他拉开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包糖果子,递给大儿子“和妹妹吃”放下女儿,就走出门,撇了一眼隔壁,发现门上挂着锁,朝路那头的厕所方向望着,没看见自己老婆的身影。转身喊俩孩子去奶奶家,拿了锁把门锁了,朝芬妈店走。俩孩子吃着那包糖果子,吃着跟在后面。 芬妈已经看见儿子突然出现在店门口,穿着一双两节皮靴,锃亮,上身穿着黑色中山装,下身穿着条黑裤子,都是一崭新,立马脸上笑开了花“哎哟哟,我就说嘛,我左眼皮起使跳。才落屋迈?快进来,进来”忙忙的用头巾把顾客坐的椅子掸了掸。 小儿子看见大哥回来了,也喊了声大哥。 芬妈朝大儿子身后看看,只看见俩拿着糖果子吃的满嘴都是渣的孙子“秀嘞?没跟你一路?” “我回来都没看到她”大儿子皱眉。 芬妈说“她也应该上来吃饭得了”低头问孙子“妈妈出去好阵了啊?” 大孙子已经五岁多了“妈妈打麻将去了” 芬妈看到大儿子脸色不好了,忙说“是听说她打麻将,我还以为她把俩孩子带着嘞。未必她把俩孩子放家里,个人出去打麻将的?” 大儿子说“你以为啊。” 正说着,芬爸回来了,看见大儿子回来也很高兴,但看到大儿子身上穿的,啥也没说,进去洗手洗脸去了。 大儿子喊了声“爸”又继续扭过头和芬妈说“妈,我过了初三就走。” 芬妈说“咋就在屋呆这么几天嘞?年后生意应该是淡季吧,你慌啥,多在屋呆段时间撒” “也不是淡季,冻疮膏这些还是很好卖的。还有修脚,挖鸡眼,随时有生意”大儿子说。 “说得生意还不错嘞,钱也不少挣吧?”芬爸洗完了插话。“看你穿的周武郑王的,像个大老板嘞” 大儿子没听出老爸话里的味道“这不过年了嘛,买了身衣裳” 芬妈摸摸儿子身上的中山装“哎哟来,是毛料吧?摸起厚墩墩的,多舒服的” 大儿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问道“妈,今晚吃啥,船上不觉得,回来了这会觉得有点累呢,早点吃了下去睡一觉” “在弄饭了,你弟在弄饭了”说着朝炉子走去,对小儿子说:”你上楼去拿块腊肉下来” 芬爸点支烟抽着,面前小孙女把手里的糖果子喂给爷爷,芬爸朝后仰仰头,拨开小孙女的手“幺儿乖,爷爷不吃” 芬妈边洗腊肉边说“前几天有人带话来,说是老家村里有人打听,说你二妹有消息了。你看看,这么多年没信,还以为她不在了,天大的喜事啊” 大儿子一听“二妹带信来了?她在哪?啥时候回来?她在做啥子?” 芬妈被他一连串的问话,指了下老伴说“让你爸跟你说,我先把饭端起来,炒菜” 大儿子扭头看向自己父亲,芬爸却沉默着抽烟。直到把烟抽完,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子碾灭,扫了一眼还在等着他说话的大儿子说“有哪样说的嘛,她跟人去了河北,在那里结了婚,成家了。” “那里好不嘛?我是说她结婚的那家条件好不?”大儿子说。 “生了四个娃儿了,说是条件还可以。”芬爸说。 “肯定比这里好撒,不好她能在那里一呆这么多年迈?”芬妈麻利的忙着炒菜,插话道。 大儿子正要说什么。门外媳妇一步闯了进来“啊呀你回来了啊?难怪路上有人说看见你领俩娃儿上来妈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吖,你还记得有老婆娃儿的哈” 大儿子看了一眼进来的老婆“你跑哪里去了,把俩孩子丢屋头,去打麻将去了?” 媳妇撇了公公婆婆一眼“我去上厕所,碰见王英了,她说缺一个,硬把我拉去凑脚脚”有点心虚的看了男人一眼:“咋子嘛,一回来就拉这么长长个脸。我一天到晚在屋头,就是偶尔打个分分麻将,输赢一两块钱,都不行?不然你回来在那个屁股都转不过来的屋头白天黑夜的呆到,你试试无聊不嘛” 芬妈看儿子媳妇要呛呛起来,忙插嘴说“好了好了,准备吃饭了” 谁知媳妇看见男人身上穿的衣服,伸手在领子上抻了抻“不错嘛,毛料衣服都穿起了” 大儿子拉拉领子“去端碗拿筷子” 吃饭的时候,俩小家伙吃糖果子吃得吃不下饭,媳妇也匆匆扒了一碗就撂下碗筷,等着大儿子吃完,立即抱起小女儿递到男人怀里,伸手领起儿子说“走,早点回去”推着男人就往外走。 芬爸看着儿子媳妇一家人走了,也放下碗搓着手对老伴说”你看到没有,你看到没有,就这样的玩意” 芬妈边吃,边说“你又哪里不舒服了,又哪个惹你了?” “一跑出去,几个月老婆娃儿给他养起。回来,是给我买包烟了,还是给你买个糖了?这是过年了,也不拿分钱出来” “哎呀,娃儿不是才回来迈?你咋晓得他不拿钱嘞?总不能进屋就拿钱给你吧?”芬妈替儿子辩解。 “哼,怕是你想多了。你没看那个,急慌慌的饭都不及吃,就拉着下去了。怕不是把钱搜罗干净才怪了,给你拿钱?你等到嘛。我怕两个不大过年的打架隔离就不错了” 芬妈听老伴这么说,也停了筷子,吃不下了。扒拉完碗里最后的饭,对小儿子说“你收拾下锅碗”又对老头子说“走,我们俩下去看看” “看啥子看,看不看,要打还是打,不去”芬爸别过头去。“你不去还好点,估计去了,更不可开交” 芬妈站在那里,也拿不定主意了,干脆和小儿子收拾去了。 大儿子和媳妇回到出租屋,媳妇就立即把那个旅行包打开,在里面翻,看到里面就是男人的几件衣服和一个杯子里装着毛巾,牙膏牙刷。另外还有一包糖。没别的了,脸就拉了下来。把旅行包一扔“你这是回家来了还是住旅馆来了?” 看男人只顾低头看着俩在地上转的孩子,不理会自己的问话,便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声音高了“问你话!” “问就问,你拧我做啥?当然是回家了”男人也不耐烦的说。 “回家?好嘛。拿来。”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 男人从里面衣袋里掏出一叠钱,抽了几张出来,剩下的全拍到老婆手板上“给,全给你,我留点走的时候当路费。” 媳妇把钱拿手里一捏,脸就像猪肚子一样吊长了,数了数,一只手拿着朝另一只手心里拍的啪啪响“二百二?二百二?你出去几个月你就回来给我二百二?” “你以为得有好多?两万二吗?”男人声音也高了。 “在屋头你一个多月就挣了四百多。你出去了几个月了才挣了二百二?”媳妇像个狮子似的,喷出的唾沫星子飞溅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出去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我在外面要吃不,要住不,喝口水都要钱。我跟人学东西还要钱,每个月还要给你寄一百,哪个月没给你寄迈?我出去的时候你把钱全搜去了,一点没给我剩,进药都没钱。就剩一点药边卖边走。这几个月,我能挣回来这两百多就不错了,你还要咋地?”男人也怒吼起来。 “少给我来这些啷个啷”媳妇扯起男人衣袖“那你这衣服呢?这是毛料的吧?这么厚,这不是钱啊?你这一身衣裳,对了,皮鞋还亮吖,你这一身不是钱?就你这一身你说,多少钱?” “皮鞋是我买的,合成革的,要不了几个钱。衣裳是别个的,买来小了点,退不了,就便宜卖给我了”男人拉回衣袖,愤愤地说。其实,是一个卖布匹的离婚女人给他做的。 “我信个鬼。你出去几个月,你回来没给老婆孩子买一根丝线,你也好意思回来?我不管,这次,你就想拿这两百来块钱打发我,你想都莫想”媳妇开始发飙了。 “那你要做啥?要不要,不要你还我。”说着就要伸手把钱拿回去。 媳妇麻溜的揣进裤兜里“明天二十九,上街去给我和孩子每人买套衣服再说。” 男人没说话,这架算是到此为止。 第五十章 老两口回到自己租住的屋里,芬妈知道老头子心里不痛快,便劝道“想开点吧,只要他们俩好好过日子就行了。拿不拿地我们也不指望。你看,以前我们还要给他们缴房租嘞,现在他们自己拿了。而且以前我们还倒拿钱给他们用嘞,是吧?” 老头子被芬妈这样说,心里舒爽多了,点点头“也是。”稍一思索又说“过年芬他俩应该回来的吧?”心里却在想着,没见过面的这个女婿啥样的。 芬妈眨巴眨巴眼“应该回来吧,就是不晓得初几回来。要是二女也能回来,今年我们家就真的团圆啦,一晃十年了,我们咋不老嘛”说着开始感慨。 一时,老两口都不说话了。二女失踪整整十年,跨过年就是十一年了,当年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现在不知啥样了,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了。 腊月二十九,阿芬大嫂拉着大哥带着俩孩子就奔街上,进了一家成衣店。挑来选去给自己挑了件黄色毛衣,一件天蓝色毛衣,一件粉色外套,两条裤子。给俩孩子也一人选了一套。等包好付账的时候,大嫂看着站在旁边,看着远处的的男人“付钱撒”被营业员盯的不自在的大嫂,看出男人装不知道的样子,心里恨得牙痒,忍不住就又在男人手臂上逮了一把,如果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她真想破口大骂。 男人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钱在你身上,你付撒” 大嫂把衣服朝男人怀里一掷,双眼恨不能瞪死他。俩人就这么用眼神瞪杀着,还是营业员打圆场说“你们商量下,商量下,不慌不慌” 最后,大嫂退了一件天蓝色毛衣,付了其他的钱,抓起包着的衣服就冲了出去。俩孩子喊着妈妈跟着朝外跑。男人若无其事的也出了店门,留下营业员看着这一家人,带着笑,凌乱。 回到出租屋,大嫂把新买的衣服朝床上一扔,趴在床上就呜呜的哭起来,俩孩子跟着就跑了进来,站在一边,不敢靠近。就这么哭了半天,也没看见男人进来,越发气得怒不可遏,蹦起来,把男人拿回来的旅行包拿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撒落在地上,拼命的使劲踩,使劲踩,一边踩一边声嘶力竭的咒骂。发泄完了,没力气了,也没见男人回来,坐在床边木然呆呆地,不知在想些啥。小女儿这才走近,怯怯的叫了声“妈妈” “滚一边去”大嫂猛地把女儿一推,转头看向儿子”去,带着妹妹,滚去你婆婆屋” 小女儿哇的大哭起来,儿子害怕的拉拉妹妹,小女儿哭着不走,大嫂啪的一耳光拍到女儿脸上“滚” 终于,大儿子把哇哇哭的小妹妹拉着走了。 芬妈正在给一个老太太剪发,这几天理发都加倍收钱,芬妈乐呵呵的一边和老太太说着话,一边仔细的修剪着耳际发丝,咔嚓咔嚓的剪刀响声足以显示出熟练的手法,老远就听见孙女哭声了,芬妈急忙喊小儿子去外面看看。 看见哭得花网稀脸的孙女,芬妈让小儿子把俩孙子带到出租屋里去,心里在骂着儿子媳妇两个混账东西又不知搞什么名堂。不知为啥,突然想起老头子昨天回来看见大儿子和媳妇时的样子和说过的话,又想到俩孙子哭着自己来了,而儿子和媳妇都不见人。芬妈心里开始突突的,感觉一直担心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来到跟前了。 送走了理完发的老太太,芬妈后背贴着墙,坐在小凳子上,开始仔细的梳理一些事。这些年来,一直为了大儿子家不散了,承不承受得住都忍受了这么多年,为了两个孙子,几乎是咬牙硬撑着拖着这个大家超前挪,一步一步挪得多累多苦,麻木了,不自知了。可是现在看来,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芬妈咬着唇,心里暗自决定了。 今天老头子回来得也早,做活路的老板结了账。进门把钱拿给老伴,揭下头上的帽子挂在墙上,就进去洗手洗脸。 芬妈没数,直接揣进了兜里。走到老头子身边“今天,俩娃儿自己上来了” 老头子没听懂,拿着毛巾擦着脸,疑惑地看向老婆子。 “我是说,俩孙子自己上来了,小的哭得哇哇的”芬妈又说了一遍。 “他俩打架了?”老头子把毛巾丢在脸盆里,用力有点大,溅起几滴水花, 芬妈伸手去拧毛巾“不晓得,那时候有顾客在我没问,喊幺儿把俩孩子领上面屋里去了。我跟你说的意思,现在不是他们打不打架,吵不吵嘴。我是想给你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你啥意思嘞?” “这么多年,一直怕他们家散了,一直怕媳妇丢下俩孩子给老大,他一个人弄俩孩子啷个过?这怕那怕,怕到头来,一句好没换到,还得寸进尺。你看,今天俩孩子上来,应该就是她撵上来的。”芬妈深深吸了口气“上来就上来,又能咋地。年一过了,我就去镇办公室去,看咋把上面的房子买了,到时候俩孩子白天就在上面玩,大不了少做两个顾客的生意,中午我给他们送点吃的的,晚上接下来吃,我四个娃儿都带得大,现在俩孙我还拉扯不了了?我才不信。她要走要跑,随她!我也想了,以后大儿就让他各自做生意,每个月给俩孩子寄生活费来,读书的时候寄学费来。他们俩能过就过,不能过,他们自己看着办,我不参合了,你也不参合。想到她那回喊我们滚,到现在都来气得很呐” 芬爸两只黄眼珠子在芬妈脸上转来转去的看,不说话。 “你贼眉贼眼的看着我做啥?我脸上有东西?我说的话你听着没有?”芬妈拿眼剜老头子。 “我在想,你把我也点醒了。”芬爸脑回路瞬间通透,这些年来,因为大儿子窝囊,连带着老两口不得不时刻小心翼翼,当习惯成为自然,居然就自然了这么多年。现在,大儿子能挣钱了,老婆子心里有底气了。 “嗤,我是遭逼得无路了。索性就横下心,管的她的。”芬妈顿时觉得后背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