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撕心裂肺 常曦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梦中一片黑沉,什么都看不见,灵魂似乎掉进了一口魆黑的深井里,永不见天日。 昏昏沉沉之间,一股灼热的烫气在五脏六腑流转,像个活物一样左冲右撞,如入无人之境,野蛮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常曦开始觉得异常的疼痛,冷汗频出,呼吸困难,心脏失控地仿佛要跳出胸腔,身体开始变得冰凉,她把手放在小腹上,用力按揉,希望能缓解这不知名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腹中这股热气终于安静下来,常曦吐出一口气,觉得轻松了一些。 随即,有什么东西从常曦的身体里面用强力撕开了常曦的整个胸腔和小腹乃至丹田鼎府,顶着常曦模糊的血肉爬了出来,仰天嘶吼。 这是真正的撕心裂肺,只是看着便觉得魂悸魄动,更何况是亲身体验。 常曦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颤巍巍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小腹,深吸一口气,慢慢回复,安定下来。即便只是噩梦,这样被撕开整个身体的清晰触感也实在是太令人恶心。 常曦定下神来,却又突然僵住了身子,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身上好好盖着的被子,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环顾四周,常曦有点懵。 这既不是她的身体,也不是她的衣服,更不是她的房间。 睁眼醒来,天地变换,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的资质没这么差,运气一周,常曦发现这具身体也是有在修炼的的,只不过资质太差,十六岁了才堪堪引气入体。 常曦是谁? 天元宗的叶山小祖,天地之心守护者,回春散人,天生一颗七窍精绝心,师承已故思谦君卫韩,天元宗叶山的继承者,如今修真界头一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天才,人族小宝贝。 这其中任何一个名头都意味着无上的实力和天命。常曦虽然自修道以来就没怎么出过天元宗,一直镇守叶山,可是也并非全然不谙世事,这具身体的资质即使是在天元宗的外宗也算驽钝了。 这是谁?这是哪儿? 常曦起身,发现地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双略显厚实的棉鞋,脚伸进去大小合适,暖洋洋的,被子上也透着一股太阳的味道。 这是一个异常干净的房间,对于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女孩子来说,能保持这样的干净一定是花了大力气来打扫,房间摆设干净简洁整齐,还算看得过去。常曦走到床边镜子面前,抬起了眼,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这是一张有些无辜的脸,干净白皙,瞳孔清澈明亮,常曦皱皱眉头,摸了摸这张陌生的脸。 昨天常曦还在叶山上,她记得她就是正常修炼正常休息,甚至没有会见外客,也没有进食,那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一睁开眼睛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呢? 屋子里家具一应俱全,可是偏偏没有任何可以透露此身主人的信息,别说是书了,屋子里连一张纸都没有,笔墨却是齐全,有支毛笔上甚至还有未干的残墨。 常曦继续往前走,绕过梳妆台,打开了房门。 阳光和煦,微风拂面,门前一棵大树,远远望去云朗山清,却是一番好风景。 居然还在天元宗。 常曦有些惊讶,这个屋子就坐落在叶山边的小峰上,从她这个视角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叶山。 叶山对于天元宗而言意义非凡,可以说是天元宗的中心,受到八方关注。她是叶山的主人,平日里都在负责镇守叶山,如果叶山出现任何异常,穿山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主动打鸣,警示全宗。 可是现在,叶山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常曦面前。 毫无动静。 所以,这是在自己家里被人偷梁换柱了? 奇耻大辱。 常曦下意识地就开始提气,准备御气飞到叶山上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料她错估了这具身体的实力,气都没提上去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屋前的台阶上。 常曦难以置信:她知道这具身体很弱,可是这个人平时到底都在干什么!怎么会弱成这个德行? “常曦?你真的醒了?” 常曦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个长得有些憨憨的少年背着一个竹筐从山坡下慢慢走了上来,看见她好像很高兴,连蹦带跳就跑过来扶起了常曦,拍了拍常曦沾在身上的土。 “你别激动,还没好全呢,快回去再休息几天,张长老说了,你这个月都可以不用来领任务,好好修养就行了。” “你......叫我,常曦?”常曦盯着那人的眼睛,问道。 常曦,这是一个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的名字了。 这世上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是这人,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如此轻易地叫她,常曦? 第二章 两个常曦 “不叫你常曦,那应该叫你什么?” 少年在阳光下微微笑了笑,“难道叫你常英雄?常女侠?常勇士?常道友?” “你想得美。” 少年扶着常曦走进了房间,把呆呆愣愣的常曦按在了床上让她坐下。 少年放下背篓,突然恍然大悟,一拍脑袋,一脸‘我懂了我懂了’的表情,“所以你是真的失忆了?” “你练的到底是什么歪门邪道啊?练着练着还能失忆都?别是吃错药了吧? “那你还认识我不?” “我,谈秦啊!” “你不会连我都忘了吧?我可是你在天元宗最好的朋友了!” 谈秦一脸老相好地坐在了常曦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热络非常。 “我?失忆?” 常曦指了指自己,看着谈秦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常曦挑眉,原本以为是意外,现在看来,她的灵魂进入这具身体,竟是早有预谋了? “我确实有些记不住了,不如你再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常曦旁敲侧击。 不过谈秦根本不必旁敲侧击,从手上的如意戒中取出了一本册子,直接递给了常曦。 “前几天你说你要闭关进阶,特地嘱咐我不要来打扰你,今天早上再来给你送饭就行了,你也怕出事儿,就从张长老那里拿了一本天元记事,好让你知道现在的情况。” “唉,你还识字儿么?”谈秦突然发问。 常曦翻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是这具身体的起居录,字不多,字迹略显秀气端正,看完好歹知道能发生了什么事。 天元宗弟子受天元供养,领着天元宗发放的俸禄,在天元学艺,是需要回馈宗门的,宗门平时会发放一些任务供弟子选择,这些任务要么是天元宗弟子主动下山除祟驱邪,这些邪祟都是山下外门弟子探查时发现的,记录下邪祟气息传回宗门;要么就是山下百姓遇到异端无法解决向天元宗求助之类的,再或者就是探险寻宝,完成任务能够获得奖励或者积分,在做任务的过程中还能历练修为,积分攒够了甚至可以直接进入内门,所以弟子们还是很乐意去的。 任务按难度从难到易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等级,都记录在了鸿元卷轴之上。。 两个月前,常曦就主动领取了一个蓝级的探险任务。 不动岛。 传说上古时代,不动明王曾安息此处,在岛上显身,教化岛上生灵后踏祥云而去,从此之后这个岛上雾气弥漫,凡人不可居住,如今的不动岛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杳无人迹。 虽然岛上的雾气并没有毒性,至今也没有任何记载说不动明王在岛上留下了什么神迹,更何况不动岛实在是太小了,岛上雾气弥漫却灵气匮乏,所以各大门派只是将其列为了探险地,却向来没什么人愿意进去。 可谓鸡肋。 可是两个月之前,常曦进去了,而且非常幸运地发现不在修士们关注范围内的不动岛上居然多了股邪教势力。 那邪教刚刚发展,甚至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取个名字就被常曦一个还没筑基的小菜鸟给带头端了,虽然有教主当时不在岛内的缘故,可也不可谓不憋屈。 常曦解救了被邪教绑去准备炼为鼎炉的少年少女们,这其中又很幸运地发现了水仙宫的宫主真传弟子,水仙宫立即写信致谢常曦,传信鹤精准地落在了天元宗宗主祝川的案头。 常曦火了。 虽然常曦还没回到天元宗,但祝川已经提着水仙宫的感谢信和礼物亲自来到外门,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了常曦,将其列为天元外门楷模,鼓励各位外门弟子向她学习。 而在常曦回天元的路上,她路过沪州的时候又遇到了邪祟作乱,在与邪祟战斗的过程中为了保护一个凡人受了重伤,尤其是头部。 消息传到天元宗,这时候天元宗都已经准备好重重嘉奖常曦了,猛地接到这个消息,宗内震怒,祝川当即派出内门精英筑基弟子火速支援沪州,救回了常曦。 常曦于一个月前回到了天元宗,这之间一直昏迷不醒。 直至今日。 直至叶山小祖常曦的灵魂被转换到外门常曦的身上,据谈秦的说法是这具身体一直都处在昏迷状态,只是在前几天突然清醒了一会儿告诉他自己在修炼一门诡异的独家功法,练成后功力大增,可是之前脑部受的伤或许会在功法运转中受到影响,造成记忆混乱甚至失忆的状态,让他无需慌张,失忆后的常曦依然是常曦,他要多多照顾这个失忆的常曦。 常曦攥紧了手中的天元记事,听着耳旁谈秦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的过去,心下一片荒谬。 巧合?幸运?还是阴谋? 常曦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这也不是外门这个常曦能够做到的事,这个小常曦的背后,一定另有势力,另有图谋。 他们是谁? 他们为什么要对付叶山? 他们为什么让常曦这么一个外门弟子来完成整个任务? 他们是怎么做到让叶山小祖常曦毫无所觉被偷梁换柱的? 剑指何方? 意欲何为? 天元宗中,又还有谁能够信任? 常曦突然觉得头很胀,她从来不擅长应付这些阴谋诡计,明枪暗箭什么的。 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吧。 比如,天元宗宗主,祝川。 那是常曦认识的最阴险的人。 第三章 如故相逢 第三章 “你,知不知道祝川什么时候会召开全宗大会?” 常曦问道,这本天元记事中记着的,祝川要在年度弟子大会上亲自表扬常曦的英勇行为,还要给她颁发礼物呢。 见他太老祖宗的礼物。 “祝川?” 谈秦有些疑惑,“那是谁啊。” “额······就是咱们宗主。”常曦扶额,道。 谈秦恍然,点了点头,“宗主就是宗主嘛,谁知道他叫祝川。” “全宗大会已经开过了啊,就在你回宗门的时候,宗主看你没事了,衣服上血迹斑斑,脸上也全是血,看上去甚为壮烈,就让人抬着你的担架召开了全宗弟子大会,号召大家学习你的精神,修身,齐家,治宗,平天下。” “还给你发了奖励呢!” 一说起这些,谈秦有些津津乐道的意味。 常曦咬了咬牙,居然已经开过了? “那奖励是?” 谈秦一拍床板,“就是这间屋子呀!我给你拉开窗帘看看。” 谈秦站起来,‘唰’地一下拉开了遮光的窗帘,常曦熟悉无比的叶山跃然而出,即使是在床上,只要一抬头,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巨大无比的叶山。 “这是什么奖励?”常曦看久了只觉得眼睛疼,曾经她是叶山的主人,现在她连叶山的客人都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家被鸠占鹊巢。 现在再看见叶山,实在是觉得眼睛疼。 “这就是奖励啊,宗主知道你的偶像就是咱们派的叶山小祖后,很快就把离叶山最近的这座小峰赐给你啦!” “让你和小祖有最近的距离!” “怎么样?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常曦开不开心是不知道,但是谈秦明显很开心,嘴都咧到了耳朵边上了,一口大白牙亮闪闪的刺眼。 常曦现在看见谈秦这个憨货也觉得眼睛疼。 “我······喜欢叶山小祖?为什么?”常曦问道。 “那谁知道呢?反正我就记得有一次,咱们派举办归元大典,全大陆的门派都来咱们这儿参加庆典了,小祖也好不容易出了叶山参加庆典,那时候咱俩是一起在路旁维持纪律和卫生的,当时还拿着扫帚呢,你看着小祖乘着天马拉的马车从咱们面前过去,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看着就哭了,眼泪哗哗地流,太丢人了。” 谈秦摇了摇头,“我问你为什么哭,你也没说,只是呆呆看着小祖的马车和我们擦肩而过,直到看不见了也不回头。” “激动成这个德行,说你的偶像不是小祖?谁信啊。” 常曦默然,她记得那次归元大会,甚至记得很多参加大会的细节,可是她是真的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后一直这么看着自己。 一点都不知道。 谈秦放下背篓,把里面的东西交给常曦,又和常曦絮絮叨叨唠了会儿嗑,就离开了。 常曦穿好衣服,走到门前,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叶山,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角度的叶山。 那样的高大威严,像一只安静趴伏在那里休息的巨兽。 常曦坐在房前的石凳上,拿出一张传信纸,在上面写了一句她和祝川之间的密语,灵力一转,传信纸自动叠成了一只鹤的形状,慢慢悠悠乘着风飘向了远处。 叶山上有重重禁制,即使是天元宗宗主祝川非经邀请也不得入山,现在她已经不是叶山的主人了,虽然知道该如何破解禁制,可一重一重破过去难免惊动山上鸠占鹊巢之人,万一打草惊蛇,那人借用身体之便疯狂反击,倒得不偿失了。 现在不知道山上是什么情况,只能先把祝川叫过来了。 反正这厮心眼最多,最擅长阴谋诡计之事,这种事情如果他不能解决,估计也就没人能解决了。 “你是······常曦······师······师姐?” 须臾之间,一个道袍白须的老者御剑从天而降,看见常曦后眉毛一皱,说道。 “啊,祝川老师弟。”常曦悠悠回道。 祝川眉头抽了抽,回头看了看叶山,依然安静无虞,又看了看老神在坐在凳子上的常曦,问道,“是昨天的事?” 常曦点了点头,食指敲了敲石桌,点点头示意祝川坐到对面的石凳上,“换舍的手段绝非普通,神不知鬼不觉,我作为被换舍的对象一点感觉都没有,进了这具身体也没什么滞涩感,甚至连灵力都能正常运转,虽然资质差了些,但这应该就是专门为我准备的躯体。” 祝川坐下,搭上了常曦伸过来的手腕,灵力探入躯体,道,“那你觉得,他们发现叶山上的秘密了么?” “不敢说十分,八分总该知道了,天下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常曦淡淡说道,“搞不好就是‘它’那边派来的人。” “等了这么多年,‘它’总算冒头了。” “更何况不说别人,元始山的忍这些年一直在为此事奔走,也该是时候让孩子们见见世面了。” “你不想回叶山?”祝川收回了灵力,抬眼问道。 常曦收拢袖子,看向就在眼前的叶山,半晌没有答话。 “好吧,想做什么师姐你就去做吧。我能理解你,但是你要注意你现在就是个还没筑基的小修士,千万别以为自己还是呼风唤雨的叶山小祖,也别像之前那样老是心软当冤大头,给别人施展回春之术,你要知道现在在你胸腔里跳的那一颗已经不是七窍精绝心了,那就是一个凡人的心脏,离叶山也远了,你悠着点儿使。”祝川叹了口气,说道。 “那个换舍过去的常曦居然也能镇守叶山大阵而不引起穿山钟的警示,这才是麻烦······这边的事交给我,你就帮忙下山去查查这个外门常曦的事儿吧,去她去过的地方查查可疑的地方。” “这人之前的事我大概有了解,她入宗没几年,之前就在宗门里呆着不怎么出门,最近接连去过沪州,还去过不动岛,颇有一番奇遇,接触过不死邪教,那个邪教的教主很有问题,我最近也在查,你既然准备下山就去看看吧,发现什么切勿打草惊蛇,这是我的印信,若有大事可直接传送回宗门,你去好好看看她之前都接触了什么人,能发现什么自然最好,若是毫无发现就当散散心了。” “我就求你悠着点儿,别到了外面太兴奋搅得天翻地覆就行了吧。” “咱们门派这几年财政不是很好看啊师姐,太贵的估计赔不起。” 常曦矜持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师弟,这些阴谋诡计交给你我很放心的。” “有什么需要你就用传信鹤通知我一声就行。” 常曦一脸‘吾家有儿好出息’的表情,欣慰地看着祝川。 “师姐这就收拾收拾,待会儿也去领个任务,为我派分忧!” 祝川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点了点头,仙气飘飘地御剑而去。 常曦悠悠吐出一口气,神色未动,负手看着面前端凝沉重的叶山,虽有些不合时宜,她却难得觉得如释重负。 叶山小祖,回春散人,七窍精绝心,叶山守护者······从叶山常曦到外门常曦,换了个身体,变了个身份,这些东西仿佛就已经离她远去了。 她还未出襁褓的时候就被上一任叶山守护者思谦君卫韩带到了叶山上修行,虽然卫韩对她很好,把她当做自己的子侄抚养,潜心教导,叶山上也物产丰盈,无所不有,但她还是很向往山下的生活,总是偷偷溜下山去,只不过每次都被卫韩给抓回来,从来没有成功过就是了。 在卫韩的教养之下,她只下山过两次,一次是回去看父母,一次是年轻时卫韩难得放她下山去执行宗门派发的任务,除此之外她一直待在叶山之上,镇守叶山。 卫韩死后她就再也没有下山了,就算是归元大会这样的庆典她其实也只是化了个身外化身前去参加,本体依然在叶山。 而知道常曦本名的人就更加少了,众人只知叶山小祖道法卓绝,一手回春妙术更是远超世间医修,而不知叶山小祖名为常曦。 此番遭人换舍,可以说是无妄之灾,事态若是严重起来甚至会影响到九州气运,可是常曦却莫名安心,就好像她看着杯中自己脸庞的倒影,看着外门常曦的那张脸,她有种莫名的感觉,这张脸,这个人,并不讨厌。 她明明从未见过此人,却坚信她一定在什么地方,长久地,注视过这张脸,注视过这个人。 就好像,这世间云起云落,在连风都老了的时候,故人故地故园,白发相逢。 第四章 下山除祟 “常曦,你才刚醒,没有必要这么快就来领任务,不如好好再休息几天。” 一脸褶子的张长老笑着说,“你现在可是宗主亲自关照过的人,宗主知道你醒了,特地传信于我,让我一定满足你所有要求,来来来,你过来坐着,站着也怪累的。” 张长老一甩袍袖,把常曦按在了座位上,看见常曦就好像看见了失散多年突然回家的子侄,亲热非常。 常曦有点懵,愣愣地被按在了座位上,看着张长老那张殷勤的老脸,拿开了张长老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略带困惑地问道:“请问贵姓?” 张长老脸一僵,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免贵,姓张。” “是我不好,忘了咱们大英雄常曦伤到了脑袋,一僵没有记忆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既然如此,咱们也少说些客套话,来,常曦,那你想要什么任务就自己挑选吧。” 张长老袍袖一挥,一个带着微光的卷轴浮现在常曦面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让人看了就头晕眼花。 正是鸿元卷轴。 “咱们天元宗的宗门任务基本都是宗内弟子长老发布或者山下发上来的,根据难易程度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其中赤级任务最为紧急也是最为危险的,紫级相对没那么凶险,”张长老瞥了一眼常曦,继续说道,“也比较适合现在的你。” “卷轴可以测出适合你的任务,你可以自行选择,当然你也可以越阶挑选,毕竟越是凶险的,奖励越是丰厚。” 常曦点点头,手指轻轻点在卷轴上,卷轴之上光芒大盛,常曦回想起上次见到这个卷轴,那时候还是祝川亲手送上叶山给她的。 那是元始山的剑圣钟不败亲自递交天元宗的任务,与其说是任务不如说是一封挑战书,钟不败希望常曦能够带上天元宗叶山的镇山之宝无相飞星与他一战,在谁也没注意到时候钟不败亲自上山把挑战书写到了卷轴上,昭示天下,挑战叶山小祖常曦。 有了当代剑圣的加持,这卷轴直接红到发黑,钟无意的剑意凛然纸上,寻常弟子根本无法靠近,加上剑圣上山普天皆知,祝川无法,只能让常曦自己解决这件事,亲自拒绝这个任务。 常曦却没有直接删除这个任务,她只是看着钟不败洋洋洒洒的挑战书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为什么要向我挑战?” “大概因为你是叶山小祖。” “可是我不会打架。” “没准备让你去打。” “那他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不至于打上叶山来见你。” 祝川劝常曦赶紧删除这个任务,也写一封信拒绝钟不败的挑战。 常曦拿着卷轴思考了一晚上,次日再见到祝川,她把当年炼成无相飞星的碎片送给了元始剑圣钟不败,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奇怪的是钟不败拿到无相飞星后,居然也只字不发退下了天元宗。 此事无疾而终。 而上一次常曦看见这卷轴的时候就是快闪瞎人眼的赤红色,此番再见,物是人非。 常曦手指没有停留在卷轴上,直接探进了卷轴之中,手指微微一卷,卷轴表面浮起阵阵涟漪,泛起了一圈温和的白光。 白色的光? “额······”张长老显得有些尴尬,搔了搔胡子,说道,“常曦你也别在意,可能是你的伤还没好彻底,这卷轴识别不出来,才会显露白光,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你也别太担心了,这样,我这边刚刚有封山下的求助信递上来,看难度应该也不大,就在山脚百里不到,御剑半日即至。你不妨就接了这个任务,我给你算做橙级任务,奖励按照橙级发放。” “什么任务?”常曦问道。 “南边有个湖伤县,最近在闹虎患,说山林中有虎作祟,寻常衙役和猎户都奈何不得,怀疑是有伥鬼引路,为虎作伥,特求到咱们门下。” “你拿着他们的求助信,去那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伥鬼作祟,立地格杀,若是其他情况,切勿擅自作主,回报宗门,以保重自身为紧。”张长老说道,从袖中须弥里取出了一封信,递交给常曦。 常曦接过信,即刻动身下山,一路绝尘而去,背影是没有一丝留恋的决然。 山下,整个世界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那将是从未见过的绚烂风景。 第五章 狐狸面具 谈秦在山脚下追上了常曦。 “你怎么跑这么快啊,慢点儿慢点儿,等会儿我!”谈秦气喘吁吁地说道,“张长老担心你一个人会再遇到那些邪教里的人,所以让我也跟着你下山去,陪你做任务。” “诶,你在干什么?”谈秦问道。 常曦顿了顿,“我在找剑。” 谈秦奇怪地问道,“找剑做什么?” “御剑飞行啊,张长老不是说那个镇子御剑飞行也要半天?”常曦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谈秦捧腹大笑,“御剑?哈哈哈哈哈哈哈,常曦,你是真的失忆了啊,你才刚引气入体,怎么可能可以御剑啊?” “若要御剑飞行半日,起码得是筑基修为了,咱们还需要多加努力啊。”谈秦拍拍常曦呆滞的肩膀,“走吧。” “走什么?”常曦翻了翻自己从枕头边找到的须弥戒,里面真的没有剑,也就意味着要么直接御气飞过去,要么就只能······走过去。 “别怕,小常曦,有我在,一定安安稳稳把你送过去。”谈秦拍拍胸脯,颇为豪迈道。 常曦耸耸肩,不置可否。 两人由此并肩下山,也没走大道,而是由谈秦寻来条更便捷的小道,山路崎岖,常曦发现这具身体虽然修炼进度甚慢,但好在身体强健轻盈,走在小道上也没什么压力。 “这样的小道多么?万一有人知道了这些小道,从这里攻上山来怎么办?”常曦边走边问道。 “这有什么,整个天元宗都设置过阵法,下山容易上山难,若非大道,越往上走压力越大,除非是像前些年剑圣钟不败那样的人物前来拜山,否则没人能从这些小道上天元宗的。”谈秦答道。 等到了山底,彻底踏出天元宗地界的时候,常曦尝试着往山上走了两步,果然是越往上感受到的灵力威压越重,人行其中如同置身泥沼。 这才是山脚,离山顶还有好些距离。 也不知道那钟不败是怎么上去的。 “走吧,我带你去山下天元镇上转转。”谈秦拉住常曦,说道。 离天元宗最近的就是天元镇,镇上住的基本都是天元宗外门弟子们的家属,也有些是从外而来寻求道法的普通人,也有些旅客慕名前来欣赏天元宗风景的,还有些是各地弟子前来天元镇办事。 天元宗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大宗派,山下的天元镇也十分繁华,传说天元镇的镇长是天元宗宗主的嫡传弟子。 一下山,常曦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烟火气。 天元镇上人来人往,人人都在大声说话,大声谈笑,常曦下意识地拉住了谈秦的衣袖,说来有些害羞,常曦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 谈秦似乎也感受到常曦有些紧张,笑着拉住她的衣袖,带着她挤进了人潮。 左边是人,右边是人,前面是人,后面是人,人踩人,人挤人,人看人,人闻人。 人山人海,人潮汹涌,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人头攒动······ 常曦脑子里一片空白,挤在人群之间跌跌撞撞,模模糊糊突然浮现出一堆成语。 可是任何的成语都不能描述她所见到的场面,她好像被人潮淹没了,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无措地抓紧了谈秦的袖子,人潮之间她听不见也看不见谈秦。 常曦抿紧了嘴,只知道茫然地跟着谈秦,不知道谈秦准备带她去什么地方。 突然一个趔趄,常曦手里攥着的谈秦的袖子不见了,谈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常曦的手。 常曦愣愣地看着面前汹涌的人群,好像看见了谈秦,又好像看错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呆站在人群里,然后又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又开始了随波逐流。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越过人潮,直直伸向常曦,一把拉住了常曦的手,温柔而有力,像是在鱼群中抓住了一条迷路的鱼。 常曦以为是谈秦找到了她,安下心来,连忙反握住那只手,跟着那只手左转右转,最后走出了汹涌的人潮。 走出去常曦才发现这个人一身束腰白衣,戴着白底红色狐狸花纹的面具,体型消瘦,长发高高束在冠中,这绝不是谈秦,连忙松开了那人的手,道了声抱歉。 那人手收回到袖中,似是在面具下笑了笑,定定看了眼常曦之后,给常曦指了指右边,常曦看过去才发现正是谈秦站在那里,再回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若非手上还有那人的余温,常曦恐怕会真的以为这是一场梦。 “常曦!”谈秦看见她后立马跑了过来,“没想到今天是天元镇的集会,人实在是太多了,我都准备用上传信鹤来找你了,幸好你没事。” “刚刚是不是吓到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一定在你身上拴根绳子,我就不信还能走散。” 谈秦恨恨说道,对他居然弄丢了常曦非常愧疚。 常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第六章 不死朽族 常曦跟着谈秦住进了天元镇的客栈里,挑了个临街的位置,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天元镇一月一度的集会。 从白天看到黑夜。 从天光明亮看到灯火初上。 常曦看得兴致勃勃。 谈秦给常曦端来了晚饭,看常曦一脸渴望的样子就问她想不想下去看看。 常曦却摇了摇头,“就这样,就很好了。” 比起到人群中去,常曦更喜欢在角落里观赏这样的热闹。 谈秦道,“你倒也奇怪,之前也不是这么喜欢逛街的人啊,看你没事儿就呆在宗门山里,也不怎么下山逛逛,我还以为你天生更喜欢清净呢。” 常曦收回眼神,端正坐姿,看向谈秦。 “那之前的我,喜欢什么呢?” 谈秦哈哈一笑,“喜欢什么?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你最喜欢的,就是咱们小祖啊!” “不过也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你推荐给我的,比如这家店。” “你尝尝看他们家的菜,之前咱们来这儿吃饭的时候,你就老说他们家的菜好吃,每次都点这些东西,吃都吃不厌。” 谈秦往常曦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说道,“你醒来以后我给你带的菜也是你特地嘱咐我一定要给你带他们家的外卖的。” “尝尝看,一定合胃口。” 之前谈秦送来的东西常曦一直放在桌子上就没动过,不知道里面居然还有饭菜。 常曦提筷试了试,果然唇齿留香,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抿了抿唇,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再看楼下街景,热闹依旧,却已不复之前滋味。 楼下不远处的人潮中突然发出一声刺耳尖叫,与此同时一股黑色的气旋在街上爆发开来,迅速横扫过整条街道,所有灯火瞬间熄灭,月光照着人潮,骚乱开始。 谈秦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把常曦从窗边拉起来,护到身后。 天元镇毕竟离天元宗这么近,修士颇多,方才的情形虽然爆发突然,街上却开始渐渐明亮了起来,各色光芒闪烁不定,那是修士们使用灵力点亮随身法宝或者张开了护罩。 就连谈秦也拿出了两张护身符贴在了常曦身上,警惕地注视着下面的状况。 随着一阵骚动之后,人群逐渐在各方修士的保护下安静了下来,几个胆大的修士一手掐诀,一手持剑,慢慢靠近了方才尖叫声响起,黑色气旋爆发的地方。 一枚燃烧符被御气送到了那边,点亮了四周的黑暗。 火光之下,黑色的不明物体蠕动着,像一条蛇一样慢慢绞紧了自己怀中的猎物,那黑色不明物体没有脸没有皮肤,却像个活物一般拥有自己的意识,在蠕动的过程中还不断往地上滴落一些黑色的具有腐蚀性的液体。 而它怀中的猎物已经无法辨别到底是什么,一颗硬硬的圆环从黑色物体中滚落出来,一直滚到修士们的面前。 “这是······”一个修士弯腰捡起了那枚圆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天元宗!” 众人悚然。 安静之中甚至能听到那团黑色物体里越来越清晰的‘带着黏腻的嘎吱’声,像是人骨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挤碎,吞了下去。 “邪祟!” 一个女修双目赤红,愤然出剑,御剑狠狠刺向了那团黑色物体。 街上修士看到此情此景也再难耐,纷纷向那个地方丢出来攻击的术法。 街上一时七彩漫天,让人目不暇接。 谈秦握紧了拳头,他也认出来了那是天元宗弟子的身份戒指,凭着这个戒指可以直接通过山门的检查,每个天元宗弟子都会随身携带。 他把手搭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街上的那团黑色物体,剑微微出鞘,只待那些修士攻击结束之后再次出手,为同门报仇。 常曦从身后按住了谈秦跃跃欲试的身体。 “没用的,光靠这些术法符箓手杀不死这些东西的。”常曦淡淡说道,“这不是普通的邪祟。” 街上一阵阵的光散去之后,众人惊愕地发现那团黑色物体根本没用收到影响,依然不紧不慢地蠕动着,甚至在光散去之后故意吐出来一根手指,就掉落在所有人的面前。 像是嘲讽。 谈秦也呆住了,他自修道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是什么邪祟!怎么这样都杀不死!” “凡人靠后!解散集会!” “谁去给天元宗报个信!” “天元宗其他人呢!” 修士到底和常人不同,看见这样的情形虽然震惊,可是还是有条不紊地组织凡人撤退,你一嘴为一嘴地控制形式,还有些带着剑的剑修主动上前,在最前面主动攻击那团邪祟。 谈秦回头说道,“我也去帮忙,常曦,你刚刚恢复,就先在这里看着有没有落单的凡人,有就送他们离开,免得待会儿战局扩大,他们受到波及,这是千里符,捏碎可以直接转送回宗门,你一定要拿好!” 说完又往常曦身上拍了好多张护身符,提身一跃,跳到了街上,到最前面去抵挡向人群方向挪动过来的黑色物体。 常曦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天元宗,眼波未动,心神流转,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街上,那黑色物体明显被激怒了,动作开始变得狂躁起来,像是已经吃完了怀中紧紧裹着的天元宗修士,吱吱嘎嘎舒展了一番之后猛地炸裂开来,风一般漂浮空中,席卷向所有修士。 普通的攻击术法似是无效,还在抵挡的术法还是可以防住一些冲击的,而一些没来得及展开防备的修士则被黑色物体裹住,紧紧缠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慢慢绞碎,奈何不得。 常曦右手拿起了桌上放着的杯子,左手轻轻一抓,凭空抓出了一段绿色的光线,将其放入杯中,微微一晃,绿色光线即溶于水,无色无形。 趁着黑色物体快爬到常曦楼下的时候,常曦右手抬高,准备将杯中的水给泼出去,背后悄无声息伸出一只右手止住了常曦的动作。 常曦下一大跳,不禁后退,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胸口。 抬眼一看,一张白底红纹的狐狸面。 是白天时将常曦拉出人潮的那个人,那人低头看着常曦,轻声说了句话,放开了右手,拿过常曦准备泼出去的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还给了常曦,之后越过她,也跳到了街道上。 楼下很吵,虽然俩人离得近,但他声音实在是太小太模糊了,常曦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看着他跳了下去。 那应该是个一往无前的少年。 常曦心想,能有这般意气的,一定是个烈日少年郎。 但是,道友,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我喝过的杯子啊! 第七章 是钟无意 狐狸面跳下街头之后,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柄被用过后被遗弃的剑,也不用术法,手持长剑直往最中心去。 黑色物体来者不拒,一下子就将他吞了进去,之后继续扩张自己的身体,不断吞噬着周边的一切,尤其是去追逐那些无法抵抗的修士。 虽然动作缓慢,但还是能看出来它对于人类的血肉似乎有非比寻常的贪婪。 谈秦他们看见又一个修士被那怪物吞了进去,眼睛都红了,拼命朝那怪物砍、剁、削甚至是砸去。 不知是碰到了哪一点,那怪物突然停了下来,微微颤抖,像是遇见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之后怪物体内一阵白光透了出来,之后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爆炸开来,散开一股难闻的腥臭。 之前被怪物束缚住的修士们纷纷瘫软在地,已经晕厥了过去。 一个白衣的少年踏着黑色怪物的尸体从一片黑色血雾中走了出来,白衣如旧,衣不沾尘。 少年走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嫌弃地摘下了那张狐狸面,丢到一边,谁也不搭理,自顾自走进了常曦所在的客栈,到二楼来找常曦。 少年走上楼梯,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到月光下,清淡的月光照在一张舒朗清俊的脸上,鼻梁高挺,两眼深邃,瞳孔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月光,可惜的是没有佩剑。 虽然常曦见的人不多,但这个少年绝对是最好看的一个。 没有之一。 对于好看的少年郎,常曦莫名有种长辈般慈爱的心情在胸腔涌动,多好的少年郎啊! 又帅又厉害,还特别有爱心! 好歹也是叶山小祖,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前辈,常曦不自觉清了清嗓子,决定为自己挽回一些颜面,说道,“今天的事还没谢你。” 那少年也抿唇笑了笑,似乎有些害羞,走到了常曦面前,微微一揖,说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在下钟无意,奉师命下山除祟,见过道友。” 常曦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自己,也揖了一揖,“在下天元宗常曦,也是下山除祟,途径天元镇逗留了一会儿。” 二人在桌边坐了下来,常曦问道,“钟道友莫非认得这邪祟?” 钟无意点点头,“自然,这是不死朽族,据说千年前曾肆虐九州,最后为大能所镇压封印,如今九州虽然已经没什么不死朽族的遗存,但总会零零星星出现一些不死朽族的身影,所幸几乎都是一些神智未开的低等邪祟,普通术法对它没有作用。” “那道友又是如何杀了它的呢?”这是常曦最关心的问题。 钟无意言无不尽,“无他,唯快而已。” “剑修只要剑够快,剑够狠,这样的邪祟有多少就能杀多少,不存在杀不死的境况。” “这东西虽然不惧术法,高阶的不死朽族甚至会吸收灵气,可是肉体上的直接攻击还是吃不住的,只要在它们恢复之前杀了他们,他们自然灰飞烟灭。” 常曦苦笑,“可惜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大多数见过不死朽族的人都会被这种东西吓破胆,提剑已是不易。” 钟无意挑眉,说道,“这有何惧,婆娑世界,三恶五趣,众生皆苦,但既入此道,那只要长剑在手,那就一定能尽折梅花。” 前面的话常曦听着还像样子,后面的话常曦就有些也没听不明白了。 “等等,为什么要长剑在手去折梅花?” 不应该是斩奸除邪,天下太平么? 梅花怎么惹到他了? 常曦困惑地去看钟无意,结果发现自己望进了一片秋水般的碧波。 钟无意在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常曦。 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怀念,像是克制,眼睛里有明晃晃的月光,也有常曦的身影,含着呼之欲出的什么东西,常曦仔细再看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因为叶山上种满了梅花。”谈秦上前来横了钟无意一眼,坐到了常曦身边。 “他姓钟,又是剑修,还想去折梅花,肯定是元始山剑圣门下,这帮剑修自从钟不败剑圣被咱们小祖拒绝后就一直看咱们不爽。” “成天想打上天元宗来切磋切磋。” “以后你也离他们远点儿,他们元始山练剑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谈秦对着初入世的常曦谆谆教诲,“他们还总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去勾搭女孩儿,你可千万别被骗了。” “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元始山被女修士打上门去要讨桃花债呢!” 谈秦一点颜面都不给钟无意留,可见对于元始山剑修弟子颇有意见。 钟无意听见谈秦这样说他却也没什么反应,挑了挑眉,为常曦添满茶水,“千江水有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我是什么人,何必他人来说。” “二位若是有兴趣的,不妨自己来看?” 第八章 善良恶意 第八章 清晨时分,天还未亮,常曦打开房门,意外看见了门前抱着胳膊靠在门柱上闭眼站着的钟无意。 他······一直在这里? 常曦有些不解,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钟无意?” “嗯。”钟无意笑着睁开眼睛,看着常曦,倒像是早就醒了,“早啊,常曦。” 听着钟无意这样认真地叫自己的名字,常曦莫名觉得有些脸热,说道,“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如果没睡好的话我可以给你些银子,你可以去好好睡一觉。” “我很好,常曦,谢谢你,这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钟无意面对着常曦的时候总是笑意盈盈,惑人非常。 常曦点点头,收了笑,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和我来一下。” 二人来到了这间客栈的顶楼。 常曦展开一个隔音结界,率先开口,不是疑惑,而是笃定,“你认得我。” 一边问,一边暗暗结印,脚下微微挪动之间已经布下杀阵,她昨天晚上彻夜未眠,调动所有能集中的力量结成了这个杀阵,就等着今天早上能够将钟无意一举击杀。 看钟无意昨天的表现,应该也才筑基不久,剑道入门而已,常曦有这个信心。 “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不死朽族,你和他们战斗过,你甚至能够杀死他们。” “这些都不应该是一个元始山普通弟子该接触到的层面。” “你让我感觉很奇怪。” 常曦开门见山,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钟无意笑了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人?” 常曦偏过头,看着钟无意的脸,继而看见钟无意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清澈的眼睛,真诚到炙热,似乎时时都在等待着常曦,而且已经等了很久的模样。 看到常曦在直直看着他,钟无意反而先转开了眼睛,说道,“我不是坏人,你知道的。” “那好,你不愿意说你是谁,那你知道我是谁么?”常曦问道。 “常曦。”钟无意笃定地回答道,“你是常曦。” “哪个常曦?” “我只认得一个常曦,那就是你。” “你如何认得的我?” “时间太久,你应该忘记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忘记了?” 钟无意微吸一口气,定神,说道,“你还记得百年前叶山开山么?” 语不惊人死不休,钟无意果然知道她是叶山小祖常曦! 常曦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抿了抿唇,调动全身灵力至双手之间,只待钟无意松懈时将其一举击溃。 “你还记得在你初承叶山之时,修真界得知叶山之主换了个人的时候,是什么反应?”钟无意说道。 “叶山之主继承天地之心,对于天地灵力有着非同凡响的感应和亲近,尤其是在叶山上,叶山之主几乎长生不死,能够借天地之心用天地之力抚平所有伤痛。卫韩在的时候还好,他们摄于卫韩,不敢贪心。卫韩不在了,那些无耻之徒就原形毕露,仗着自己的辈分欺诈于你。”钟无意的手放在栅栏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心绪。 “他们与其说是修士,不如说是戏子,他们欺你年轻,心性单纯,抬着他们门派里的老弱病残来你山下卖惨,甚至主动挑衅天元宗,逼你出山,为他们使用天地之心,镇痛安神。”钟无意冷笑,“堂堂天地之心,不死朽族的天生克制之物,就这样被这些蠢材浪费,来日若不死朽族再犯,这帮人都应当站到最前面去抵挡不死族。” 钟无意如果没有提起,常曦的确快忘这回事。 思谦君死的时候常曦还小,甚至都还没有引气入体,还是个凡人小娃娃,对于卫韩的印象不多,除了第一次卫韩带她下山之外,基本都是来自于祝川的描述和卫韩本人的天元记事,所以她继承叶山之主位置的时候,何止是年轻,那就是年幼不知事,所以犯了很多错。 比如刚刚钟无意说的。 常曦天生一颗七窍精绝心,被卫韩发现后带到叶山抚养,卫韩死后,叶山所守护的天地之心就由常曦来继承。 天地之心据说是上古灵物,不知何时就在叶山,由叶山之主保存。天地之心可以沟通天地之力,镇生魂,抚病痛,传说还可以转生死,逆阴阳,满足人的一切愿望。 但这只是传说,常曦接手天地之心后并没有深入研究,对于天地之心所有的认识都来自于叶山之主的手札。 手札中,前辈们教她人有礼义廉耻,叶山之主身负大任,所有事情应以大义为重,他们告诉她要学会感恩,要善良,待人要友善,做人要诚信,在天下兴亡面前要勇敢,要做正确的决定,一步不可踏错。 他们教她要做一个善良的好人。 但是所有的手札包括祝川,都没有告诉她该怎么应付心怀恶意的人。 所以当那些人呻吟着,哭喊着,把自己的惨样赤裸裸地摆出来,把众生苦难血肉模糊地放到常曦面前的时候,常曦很自然地心软了。 她打开山门,让那些人成群结队走进叶山,她运转天地之心,凝结天地之力,为所有来求医问药寻求解脱的人解脱。 这是第一个主动站出来的叶山之主。 修真界震动,为她的善良,更为她的愚蠢。 然后,恶意蜂拥而至。 第九章 无相飞星 第九章 现在回想当年的场面,常曦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不为别人,也不是为自己,确切来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难过。 她满腔真心要履行叶山之主该承担的职责,却发现他人将真心弃如敝履。 她不分昼夜为那些人诊伤镇痛,去除邪祟,可是换来的并不是感激,而是变本加厉的要求。 最过分的一个恰恰来自于医药世家,他们须发皆白的掌门亲自上山,来到常曦面前,说了一堆大道理,就说希望常曦能够割血剜肉给他们研究研究,如果可以最好能砍一只手或者一只脚给他们,反正修真界灵药多如牛毛,断手断脚还可以再度生长,实在舍不得就剁一根手指也是可以的。 他们说的实在是很有道理,常曦那时候已经好久没有休息了,天天使用天地之心,已经是头昏脑胀,看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只觉得按照他们说的做也很好,就准备自己挥刀砍只手给他们带回去研究了,为大道献身。 后来是祝川出面制止了他们,可是那时候叶山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都觉得砍只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希望常曦能够积极配合。 那时候的祝川也很年轻,刚刚继任天元宗宗主,在那些老油条面前就像个孩子一样无能为力。 场面一度混乱,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元始山的人正好赶到,为常曦祝川解了围。 元始山坚定地站在常曦这边,驳斥了心怀不轨之人,派遣门内剑修辅助天元宗日夜守护叶山,祝川也和常曦一起重新开启了叶山大阵,将无关人员请出了叶山,叶山再次封闭。 此事之后,常曦大睡了三天三夜。 之后她就像忘了这件事一样继续修行,继续做她的叶山小祖,只是再也不提下山了。 如果不是百年之后钟无意再次提起,她恐怕真的要忘了。 “这还是不能解释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常曦说道,“何况那已经是百年之前的旧事了,你一个筑基期的弟子怎么会知道?” 默了半晌,钟无意说道:“是......其实是我们山主告诉我的,百年前山主曾经去过天元宗。” “你们山主告诉你们这些干什么?他吃错什么丹药了么?”常曦非常疑惑,换位思考她如果知道元始山的什么陈年往事是一定不会告诉底下门人的,元始山山主为什么要告诉一个小弟子这些事情? 钟无意看着常曦,四目相对,日光暧昧地洒在两人身上,气氛陡增绮丽。 钟无意顿了顿,轻笑着绕过了这个话题:“这我也不知道了,但是很有可能吧。下山前,师傅知道我要经过天元宗,便把无相飞星的碎片交给我了,我一直贴身保存,直到今日无相飞星异动,我知道一定是你。” “无相飞星异动?你拿出来我看看。” 钟无意从衣服里面拉出了一根黑绳,上面吊着个小坠子,一片小小的铁片包在晶莹剔透的琥珀之中,此时那坠子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而且越靠近常曦,光芒越盛,就像一只萤火虫飞在无边的黑暗中一样瞩目。 那的确是常曦送给元始山剑圣的无相飞星碎片,也是奇了,居然还能感应出自己。 “常曦你的无相飞星呢?” “我留在叶山了,无相飞星过于瞩目,我若是随身携带,岂不是昭告天下我就是叶山小祖?” “世人只知叶山小祖守护天地之心,手持无相飞星,却没人见过无相飞星,那送我······们的无相飞星碎片过于细小,也看不出无相飞星的全貌,何必担心别人看出来?” “我倒是有些好奇无相飞星的模样。” 常曦收敛了自己对于钟无意的怀疑,慢慢撤去脚下杀阵,“无相飞星与旁的不同,不临大难不得使用,只要用了,那一定是普天皆知。” “你之前说你说奉师命下山的?” “你师傅难道是元始剑圣钟不败?” 钟无意点了点头,“正是,家师钟不败。” “说来惭愧,虽然是元始山剑修,但我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剑,此番下山正是家师卜算,我的剑将在天元宗附近显现,只要找到有缘人,我就能找到属于我的剑。” 常曦看向钟无意,“那你觉得你的有缘人是我?” “当然。” 常曦点了点头,自己毕竟是长辈,总得多担待一些,路上给这个看上去十分上道的小伙子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剑吧,权当见面礼了。 第十章 儿莫回头 莫名其妙地,钟无意跟在了谈秦和常曦后面,一路上一直跟到了发生虎患的湖伤镇。 谈秦也没什么意见,他悄悄告诉常曦元始山的人虽然有些不顺眼,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帮练剑的人战斗力奇高,带上钟无意就当带了个免费的打手,合作共赢。 刚进镇子,常曦就闻见了一股恶臭,像是骤然打开一个深埋地下的百年棺椁,恶臭扑来让人站都站不稳。 钟无意迅速拿出一颗沁香药丸喂到常曦嘴边,说道,“这是元始山自己炼的凝香丸,吃下去以后百味不侵。” 常曦愣愣看着这颗药丸,呆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又停住了摇头,像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开口解释道,“不用了,我功法特殊,现在已经不觉得臭了,不烦你费心,谢谢。” 常曦右手手指空中一转,凭空掐出一段绿色的线,轻轻一弹,缓缓弹向了钟无意和谈秦的鼻尖,绿线散开,一股清香萦绕在他们呼吸之间,果然再不闻恶臭。 “诶,常曦你的功法还这么香啊!”谈秦笑道。 “没关系么?”钟无意低声问道。 常曦看着他,“你······” 她很想告诉钟无意好歹我也是你长辈,哪有那么脆弱!请你尊重长辈好不好!我可是成名已久的天才! “这······哪里像是只是虎患的样子?”谈秦说道,“这样的腥臭,哪还是人住的地方,这整个镇子就像是个老虎窝啊!” 在常曦他们的眼里,湖伤镇臭不可闻,散发着浓重的怨气,完全不适合人族居住,但是这里来来往往的百姓却安之若素,仿佛闻不到这令人作呕的腥气,面色如常,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若非得说些不一样的出来,那就是整个湖伤镇的人都表现得过分‘正常’了,站在街上的常曦一行人拿着剑和符,反而显得不那么正常。 “我儿一回头,娘亲眼泪流!” “我儿二回头,为娘心中愁。” 街的那头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吹过来的风中还夹杂着一种纸燃烧时独有的响声。 滋滋火舌将白色纸钱烧成飞灰,一支送葬的队伍不断抛洒着纸钱向三人走来,飞灰与纸钱一路飘洒,有些落在了三人面前。 钟无意眼眸一动,一层薄膜罩在三人面前,挡住了迎风而来的杂物。 “三回头,朝前走!四回头,去仙游!五回头,莫怀忧!” 一个老妇人抱着黑色灵牌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边,声音尖细,音调刺耳,面容与其说是哀戚不如说是不甘,甚至是怨恨。 “六回头,送儿送到头!” “儿莫回头!儿莫回头!” 她一边唱着一边走远了。 街道恢复了之前的流动。 “唉,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谈秦叹道“人间多少伤心事。” 常曦久久凝望着那支远去的队伍,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有时候,能早点离开,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那具棺椁里,没有尸体,只有衣冠。”钟无意看着常曦的背影,低声说道,“而且为首的老人身上依稀萦绕着邪祟的妖气,恐有不祥。” “邪祟?我怎么没注意到?如果是这样,那一定和虎患有关系!我们不如就从他们家入手?”谈秦说道,“也不知道湖伤镇的弟子到哪里去了,怎么都联系不到他们,否则咱们也不用自己去找邪祟。” “你说呢,常曦?” 常曦点了点头,“我们就在这儿找个地方等着吧,他们刚刚才走,估计还没入土,死生事大,先让人家把丧事办了再说吧。” 谈秦点点头,道:“也好,这地方的气氛也真是奇怪,少死老送,看上去也是家境殷实的富裕人家,原本能够引人注目,发人哀思,可这些人好像充耳未闻,只当自己没看见这回事一般,都是乡邻,未免冷漠了一些。” “走吧,咱们去酒楼里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三人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临街而坐,耳听八方,眼观街道。 这是谈秦的江湖经验,酒楼是吃饭的地方,即便是修真之人,也难免在酒足饭饱之际放开口关,说些有的没的,传递信息,因此来酒楼就相当于是进了消息铺子。 可是常曦他们坐到位置上之后并没有什么人来招呼他们,谈秦往桌子上轻轻一摸,一层的灰。 三人对视一眼,便知不对。 钟无意手指一弹,一道气弹打碎了隔壁桌客人的酒杯,可奇怪的是所有人仿佛都没看见杯子已经碎了,杯子碎了也没有滴出酒来,甚至那个客人还伸手在空气中虚虚握住了什么,咧着嘴往嘴里倒,一边喝一边和同桌的人聊天,似乎他真的拿起了一个酒杯,似乎那个酒杯里真的有酒水一般。 不止是他,观察得久了之后,眼前的所有人,甚至可以说这个镇子上的所有人,就好像一套设置好了动作的木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动作和自己的任务,他们永远不会违背自己设置好的任务,即使杯子被打破了,客人依然要喝酒,小二也看不见地上的碎片,继续来往吆喝着,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谈秦拦下小二,想要知道具体的情况,小二突然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谈秦,嘴角还挂着一个大笑的弧度,整个人虚假又怪异。 酒楼里,街道上,走过的路过的,做事的,闲聊的,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集体缓缓转头,看向了三人。 谈秦打了个冷颤,慢慢松开了抓住小二的手,“没事没事,哈哈,各位继续,各位继续,我就是突然想问一下,茅房往哪边走?” 小二低头看着谈秦,也不说话,全然不见方才对别桌客人传菜奉承,大声招呼的热乎劲儿,慢慢的,他又开始恢复了自己的神态和动作,传菜擦桌,大声招呼着客人。 街道上也恢复了正常,刚刚发生的就像是一场梦。 “这也太邪门儿了吧!”谈秦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知道我刚刚摸到了什么!” “男人的手。”常曦道。 “对对对,不对不对!什么男人的手!说清楚点!是那个店小二的手,天爷啊,那哪里是手!那就是又冷又硬的一截骨头!”谈秦极力想复原刚才的触感,“可是我明明一丝!一丝邪气都没感应到!我真的以为那就是个普通人!” “再说这不是虎患么!虎患多发于山野之中,这人烟鼎盛的城镇之中,怎么就开始有这么变态的景象了!” “《太平广记》有云:伥鬼,被虎所食之人也,为虎前呵道耳。”钟无意看着这些行为诡异的人,说道,“这些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但也不算邪祟,应该叫他们伥鬼。” “为虎作伥?”谈秦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伥鬼多羸弱,离虎远了自然溃散,再说这么多伥鬼......这虎得吃多少人啊……” “或者说得有多少虎才能造出这么多的伥鬼,甚至已经形成了怨场,伥鬼凝结不散,怨气滋生,此地大凶,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已经坐在老虎窝里了。”常曦站了起来,面对着街道,右手轻轻一划,一道绿意凝结成刃,狠狠劈向了整条街道。 墙壁轰然坍塌,尘土飞扬,怨场破碎,露出了血迹斑斑,尸骨遍地的湖伤镇。 远处,依稀有人在唱:“儿莫回头!儿莫回头!” 第十一章 湖伤虎伤 第十一章 邪祟肆虐之地,怨气横生,往往会形成一个独特的怨场,有些怨场阴气森森,让人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离开,有些怨场则会根据怨气主人的意愿凝结成幻境,引诱生人进入。 伥鬼和水鬼聚集的地方往往就是后者。虎毒尚不食子,但是有些伥鬼甚至会在老虎的驱使下勾引自己的亲人供老虎享用。 钟无意和谈秦站到了常曦身边,和她一起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屋瓦破碎,血迹斑驳,街上散落着几具没有被沙石掩埋地尸体,分不清男女老少,常曦依稀能看见有具尸体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砍柴刀,他攥的那么紧,可是已经没有用了,他的整只胳膊都被撕了下来。 看得出来,这里经历了一场实力悬殊的拼搏。 “这些畜生!”谈秦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剑。 常曦撤去了萦绕在三人鼻尖的清香绿意,在这种地方,闻见味道有时候比香气扑鼻更有用。 “儿莫回头!儿莫回头!”凄厉的嘶喊声越来越近,三人回头看去,是刚刚那个送葬队伍的领头老妇,她手捧着漆黑灵位,飘一般地靠近了他们。 常曦眼眸一凝,趁其不备将一抹绿意一掌拍到老妇人的肩上,喝道,“还不醒来!” 老妇人蓦地停了下来,颤巍巍看向了三人,眼神看着清明了不少,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是仙人么!是仙人么!仙人,救救我儿吧!救救我儿吧!” 常曦拧着眉,“老人家,我们是专门来解决湖伤镇虎患的,这里到底发了什么事,你好好说说,说清楚了,我们也好去救你的儿子。” 老妇人面色苍白,颤颤巍巍好不容易讲清楚了在湖伤镇发生的事情。 湖伤镇,原名虎伤镇,年岁已久,传说虎伤镇的第一批居民是上古廪君的后人,他们每个人都能够化身为虎,力大无穷,群兽拜服。第一批居民看此处山清水秀,定居于此,建造了虎伤镇。至于为什么要叫虎伤,老妇人就不知道了。 后人们觉得虎伤镇听着不吉利才改名为湖伤镇。 大家都以为这是传说,就都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一天,镇子上突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很多凶悍的大老虎,逢人便吃,不畏刀枪,吼声惊天,他们甚至会妖术,施法把整个镇子都围了起来,让人逃都逃不出去。 那一天就是噩梦。 老妇人说到这里就开始发抖,不堪忍受痛苦的回忆。 老妇人自称姓苏,她的儿子叫做苏易,轻易的易,向来是打猎的好手,他们娘儿俩从来相依为命。事发之后,苏易马上就带上家里一切锋利的刀具,带着苏大娘翻着窗户就往镇子外面的林子里跑,苏易说他看过了这些老虎,绝非凡品,以食人为乐。 但是后来发现出不了镇子,苏易就带着她在地窖里躲了很久,连门都不敢开,吃喝拉撒全在地窖。 后来地窖里的食物吃完了,不得已,苏易他们只能回到地面,这时候,镇子里已经听不见活人的声音了,苏大娘怀疑镇子里的人都已经死光了。 他们战战兢兢爬到一户人家的厨房里,找了些果腹的东西,勉强塞进了肚子。 就在出门的时候,苏大娘突然闻见一股恶臭,她意识到大事不妙,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绿油油的虎眼,脚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这时候苏易已经出门了,但是看见苏大娘被袭岂能置之不理,当即抽出刀来,回身奔向苏大娘的方向,刀尖直指恶虎。 之后的事情苏大娘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万籁俱寂,儿子,老虎都不见了,她浑浑噩噩在找儿子,有时候觉得儿子已经死了,会为他帮个葬礼,有时候又觉得儿子还活着,毕竟尸体还没找到,就会喊着让他快走,切莫回头。 儿莫回头,儿莫回头,娘好好的,儿莫回头,回头即死。 常曦他们沉默地听着苏大娘讲完了自己的故事,讲着讲着又喊着‘儿莫回头’走远了,像是在找自己的儿子。 可是他们都知道,苏大娘已经是个伥鬼了,她已经死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伥鬼是怎么拥有自己的意识的,但是苏大娘的的确确已经是个死人了。 而她的儿子苏易,在怨气如此深重的地方,没有修炼的生人是根本不可能存活的。 “我们进来的时候,没有遇到结界。”钟无意打破了宁静,说道,“那时候应该已经撤掉了,虎患之中,一定有修士作祟,不然再多的老虎也学不会结界。” “还有,如果是这种程度的邪祟,我们天元宗不可能只定义为低级任务,发布这个任务都人现在也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镇子里。”谈秦说道。 “我要用灵力去搜查整个镇子,你们为我护法吧。”常曦盘腿就地坐下,双手凝诀,闭目入定。 钟无意和谈秦一前一后,护在常曦身侧。 “灵力搜查整个镇子?诶,老钟,你做得到么?这常曦一觉醒来都这么厉害了?”谈秦嘟囔道。 钟无意听罢并不回他,只是扫视着周边的情况,右手微微一抬,悬在常曦头顶上方,为她输入灵力。 第十二章 苏氏祠堂 常曦意识沉入地底,发现整个镇子基本还保持着原来的规制,除了房屋破损得厉害些之外之外没有太大改变,能看出原貌。 而且所有的怨气基本都朝着一个方向流动,常曦顺着这个方向摸了过去,怨气最深重的地方已是黑雾缭绕,常曦穿过黑雾,看见的是一个四进的院子,左右互衬,明堂宽大,门前一片大广场,有戏台,围墙,天井,享堂,拜堂,寝堂。 院子左右两侧一副对联,左边写着:教化第一,右边写着:孝友无双,正堂上悬着一块挂匾,上面写着:苏氏祠堂。 这是一间颇为精致的祠堂。 享堂是正厅,也是主持各种祭祀的地方,寝堂是供奉祖宗牌位之地,拜堂则是行礼的地方。 在很多地方自家祠堂是不能容忍外人进入的,有时候即便是自家人要进入祠堂都要像族长请示,是为礼教宗族。 整个镇子都布满了血迹,唯有此地一干二净,墙壁雪白,屋瓦青黑,就连前面的大广场都干干净净的。现在这个祠堂大门紧闭,常曦也没有再进去看看,毫无疑问,这个祠堂就是整个怨场的中心。 如果常曦真身亲至,管他里面是什么妖魔鬼怪,一并扫之就是了,何须隐藏。但她毕竟已经不是叶山小祖了,这个常曦刚刚引气入体,作为一个修士,她还只是个孩子,要想破开这个怨场,解决虎患就只能徐徐图之。 常曦的意识回到肉体之中。 “怎么样?有看见老虎么?”钟无意一把拉住常曦微微倾斜的身子,扶着她站了起来,谈秦也搭了把手,问道。 常曦摇了摇头,“镇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物了,我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什么老虎,但是这个怨场的中心就在苏氏祠堂那边,那边的怨气非常浓重。” “祠堂?” “那我们走吧!”谈秦从怀里掏出了一打符箓,“这可是我高价买来的天元宗内门师姐亲手做的护身符,你们前胸后背都贴上几张,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说罢就’啪啪啪‘往自己身上贴了好几张。 常曦也往身上贴了护身符,此地诡异,重视防身总是没错的。 “拿好剑,掐好诀,咱们走吧!”常曦笑道,虽然在叶山上多年没有参与战斗了,但是面对未知的危险,她却不曾害怕。 三人一路跟着常曦,走了不多久就远远看见了祠堂。 想看不见实在很难,整个镇子就只有祠堂是干干净净的,实属异类。 祠堂前有一条小河,青天白日之下,河水却显露出沉寂的黑色,怨气升腾,凡人靠近就会被卷入河底。 河上一架白石拱桥,走到桥上往下看才发现,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河水了,那就是流动着的一汪黑色怨气。 仿佛感应到了三人的注视,看上去深不见底的溪流底部有什么东西缓缓浮了上来,它们就像是在河里倏忽划过的一尾白鱼。片刻之后,河里持续浮起了很多的类似的东西。 那是一张张泡在黑水里的苍白人脸。 它们漂浮在黑色怨气凝成的河流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的脸都浮了上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桥上的三人。 这些都是在这次湖伤镇死在虎患中的‘伥鬼’。 只不过和苏大娘不同,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为虎作伥,沦为了妖虎的傀儡。 “这到底是杀了多少人啊这些畜生!”谈秦恨得都快把牙咬碎了。 “杀了这么多人,难怪怨气如此深重,不彻底荡平里面的邪祟,恐怕这些魂魄会永远禁锢在这个镇子里。”在钟无意说道。 谈秦点点头,突然拍了拍常曦的肩膀,说道:“这里面太危险了,常曦,传回宗门的信息有误,你才刚恢复,不要勉强自己,不如就我和老钟进去,你在外为我们护法,如有不测,也好为我们通风报信。” 常曦看着桥下那一张张惨白的人脸,轻声问了句:“在山下,这样的事,很多么?” 这问的是什么问题? 谈秦看了眼钟无意,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钟无意的手就一直搭在常曦的肩上,专注地看着她。 那样郑重的眼神让谈秦觉得无端战栗,他看着她,好像已经看了一万年。 “不多的,各门各派都有派遣修士下山除祟,宗门里发的保命手段也多,遇到成了气候的自有高手处理,我······师傅就一直在俗世行走,斩妖除邪,基本不回山门,我跟着师傅,也很少看见这种情形。”钟无意解释道,“山下并不都像这样可怕,更多的还是像天元镇一样繁华熙攘。” “可是天元镇上,出现了不死朽族。”常曦垂着头,“而这百里之外的湖伤镇,我已经感应到了不死朽族。” 常曦抬头看向了苏氏祠堂,轻声道,“就在那里面,最起码有一只,成年的不死朽族在看着我。” “它们知道我来了。” 钟无意上前一步,挡在常曦的眼前,“那就杀了它。” “这么多年,虽然像谈秦这种刚入门的普通弟子还不知道不死朽族,但我们已经做好去对付它们的准备了,不管多难,这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 “等等等等!它们看见谁来了?什么一个人?老钟!小常!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不死朽族?我怎么什么的听不明白?”谈秦懵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常曦微微勾起嘴角,“如果你能活着出来,我就告诉你。” 说罢,常曦双手掐诀,身前凭空出现了一把绿莹莹的单刃长刀,常曦右手握刀,“现在,让我们去那里面闹个天翻地覆!” 常曦带头提刀劈开了苏氏祠堂的大门,冲了进去。 第十三章 如意郎君 第十三章。如意郎君 冲进大门,就是天井,走进去就是享堂,再往里就是拜堂,然后是寝堂。 这是常曦之前就看过的祠堂的结构,可就在常曦三人越过门槛的一瞬间,整个祠堂就不见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广阔的原野。 原野上有无边无际的金黄稻田,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村庄,甚至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犬吠,偶尔还有虫鸣之声,一番田园丰饶景象。 刚刚外面虽然怨气冲天,可大致还是能知道是白天,离晚上还有段时间。可是进入祠堂怨场之后,天就黑了下来。 “看来这怨场的主人是要我们进去看看,破了这怨场,才肯现身。”钟无意说道。 三人向村落的方向走去,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可是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影。 走进了以后才发现,不是没有人影,而是所有人都似乎聚集到了一个地方,越靠近村庄人的声音就越大。 听上去像是一群人在大声吵架。 “这女人就是个妖怪!” “杀了她!” “杀了她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孝玉,你愣着干嘛!快说句话!” 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斥责更为合适。 村里的人在一片空地上围成一个圈,审判着跪在人群中间的女人。 那是一个颇为美丽的女人,容颜姣好,皮肤白皙,乌黑的发简单挽了个发髻,没佩戴任何饰品,但即使被人用绳子绑住跪在地上也衣衫整洁,难掩风华。 女人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个青衫男子越众而出,神色为难,“诸位,胡霞毕竟······是我的妻子,就算犯了大错,我岂能弃她不顾?”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如就将她逐出村外,永不得回便罢了吧,何必······打杀?” “什么老婆!这样的妖妇就该活活烧死她!” “你也是个教书的,怎么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他长得清隽,看上去也颇有个伟男子的气度,开口也文绉绉的令人信服。 可这个办法明显不能令村里的人信服,他们越骂越凶,从他们的骂声中常曦他们知道了大致的情况。 跪在地上的女人名叫胡霞,是村里教书先生苏孝玉前几年从外乡带回来的老婆,夫妻俩长得都标志,说话又文气,村里人也都喜欢他们。 可是前段时间村里出了怪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七岁以下的孩子就在不断丢失,而且连尸体都找不回来,村里人担心是出了狼,就把孩子都死死锁在家里不让出门,可是不管看的再紧,只要一个疏忽,孩子就会不翼而飞。 找官府也没有用,大家都说是妖怪作祟,在吃小孩。 紧接着村民们发现了另一件怪事,就发生在苏孝玉家里。 前几年是旱年,收成不好,全村都快去讨饭流浪了,可是苏孝玉家从来没有断过炊。苏孝玉一个教书先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饥荒年里也没人给他学费,可是他居然还是白白净净一点没见减肉。 问苏孝玉的时候苏孝玉只是微笑着说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哪来的肉,但是胡霞家中是祖传的猎户,家传手艺没断过,经常会上山打猎,补贴家用。 苏家的邻居说他们总能闻见苏家飘出一股肉香,不知是什么肉。 他们都说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的香气,见之难忘,恐怕不详。 两相合计之下村里的一些男人就在一次胡霞上山之后悄摸摸跟了上去。 这一跟可不得了,他们亲眼看见了胡霞化身为虎,震啸山林,群兽退避。 上山的人一声不敢吭,哆哆嗦嗦回到了村里,将这件事告诉了村长,几个人连夜赶到城里请来了除祟的道士,置办了朱砂,狗血,铜钱,糯米等物,之后便带着道长回到村里,准备捉妖。 大家没敢把这件事告诉苏孝玉,担心他为妖所惑,庇护妖虎。 但当所有人气势汹汹堵住了苏孝玉的家门的时候,这个男人出乎意料没有反抗,反而相当顺服地打开了门,任由村民绑住了胡霞,带来的道长一纸黄符贴在苏孝玉脑门上,他就更乖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乖乖跟着村民们审判自己的糟糠之妻。 抓住了胡霞,大家只觉得松了口气,至于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抓住了她?谁在意呢,大概是道长法力高强吧。 但是对于该怎么处理胡霞,大家却犯了难,是火烧成灰,还是斩首示众呢,还是逼胡霞先显现原形在剥皮抽骨? 有人说现在外头虎骨酒的价钱高得不行,虎妖的骨头总该能卖更高的价钱。 直到常曦他们出现,也还没个定论。 人对于怎样伤害自己的同类总有无穷尽的办法,更何况是异端。 “一定是这妖妇与人私通,生不出孩子来,就要抓我家小勇去补身子!” 听到这个话,常曦他们很明显就能看见人群中很多人的眼神游移了一下,似乎是心虚,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众人争吵之间,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丢到了胡霞的额头上,胡霞晃了晃,额角留下一缕鲜血,却依然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曾呼痛,不曾呻吟。 众人甚至惊异于她的血居然也是红色的,和人一样。 群情激愤,更多的石头狠狠砸在了胡霞的身上,他们丢出的不仅是石头,更是失去孩子的怨愤,是对未知的恐惧。 常曦眼神一闪,手中的刀绿光更盛,她向前一步想去阻止这一切,却被谈秦拦了下来,“常曦,没用的,这是怨场中对过去之事的重建,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的。” 谈秦低声道,“你知道的,我们要做的是找出苦主的怨灵,助她超脱,早登极乐。” “我们不能为怨场幻境所惑。” “我们不能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只能抚慰现在正在受苦的亡灵。” 常曦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谈秦的胳膊,皱着眉说道:“见怨而退,遇鬼不行,天元宗这些年就教了你这些?” 人群中,胡霞的脸,脖子和手臂这些能看见的地方,或多或少都分布着血迹和斑驳青紫。 可是她依然低头垂手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个木头,像个假人。 “一动不动,果然是妖孽!” 有人一口啐在了胡霞的身上,神情不屑。 “哈哈哈哈哈哈!” 低着头的胡霞,身体不断颤抖,最终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似的对着混着自己血迹和村民口水的泥土地面大声诡笑了起来。 “苏孝玉,苏孝玉,苏孝玉!你可真是······”胡霞口中不停狂呼着苏孝玉的名字,慢慢以极慢的速度抬起了头,她的动作机械僵硬但鉴定万分,慢慢抬起了还在流血的脸,直直看向了人群背后的苏孝玉。 和苏孝玉对上眼之后,胡霞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带血的牙齿,“我的如意郎君!” 第十四章 恶虎人心 第十四章恶虎人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孝玉!你可真是,真是我的如意郎君!” 这句话和着血从胡霞的胸腔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她仰起的带着血的脸在四周火光印照之下格外艳丽,像个女鬼。 说着话,就有鲜血不断从胡霞口中滴落,胡霞说话断断续续,像是很用力地撕开了什么东西才能正常说话,她极为艰难地一点点挺直了腰,一个个看着那些面带惊慌的村民。 直到她凛然地挺直了身子,大家才发现原来胡霞这样高,她明明跪在那里,却像站在云端上轻蔑地看着所有人。 与村民们不同,常曦她们作为修士看得更“清楚”,或者说是怨场主人希望她们看清楚。 胡霞身上一直有严厉的禁制紧紧束缚着她,她跪在地上的时候,更是多加了三四重禁制压在她背上,不让她抬头。 施术者的修为明显高于胡霞许多,才能压制她这么久,不知胡霞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够勉强摆脱这禁制。 常曦看得清楚,禁制的源头来自于看上去唯唯诺诺,一脸怂样的书生—苏孝玉。 苏孝玉看着胡霞慢慢直起身来,显然也是慌了,他右手在腰间拼命捏着别在腰间的一枚玉玦,一边还在微笑着劝说胡霞,“小霞,事已至此,我不怪你,可是你既然铸成大错,总要给大家交代才是,不然······” “你不怪我?”胡霞呵呵呵狞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她从地上抬眼看着苏孝玉笑得妩媚,笑得邪狞,目光狠戾,隐隐透出要撕碎苏孝玉的癫狂,“那可怎么办,苏郎,我却要杀你呢。” 她的话落地有声,铿锵有力,杀意凛然,人群哗然,“要杀人了!果然是妖孽!” “道长!快杀了她!” 胡霞环视着人群,她的全身现在只有头和身体是自由的,双腿跪地,双手被缚,说道,“蠢人,你们的孩子丢了,难道真以为是我吃了他们?” “我胡霞对天发誓!自从我出山以来从未伤人!一个人都没杀过!” “你们好好想想,我若是杀人恶虎,那苏孝玉是什么!被恶虎包养的白眼狼么!” “蠢人!你们都被骗了!” “当年我孤身下山,刚入人世就被老和尚抓住,原以为一个出家人大不了关我几年也算不得什么,没想到这畜生卑鄙无耻,趁着老和尚不在家,趁我手无缚鸡之力身受重伤,辱了我!” “而后又假惺惺向老和尚把我要到了手里,为了制衡我,老和尚和他一起挑了我的手筋脚筋,毁我丹府,灭我神灵,硬生生把我磨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提线木偶!” 说到这里胡霞恨得眼睛里都要流出血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就看着苏孝玉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牲······辱我,欺我,污我!我恨不能生啖他肉,痛饮他血!” “你们都说虎恶?我看再恶也恶不过丑陋的人心!” 人群寂静,大家转头看着苏孝玉,想不出来一个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有人嗫嚅着说了句话,“那,那孩子们呢!孩子究竟是不是......是不是你杀的!” “就是你!” “前几年的大旱也一定是上天的预警!全都怪你!一定是你惹怒了神明!神明在惩罚我们!” “是你害了他们!” “是你害了所有人!” “我从未见过什么孩子!我也没杀过人,道士,你可是来探探我身上到底有没有人的血气!”胡霞自证清白,“你们不要再被这个狗男人欺骗了。” 她长得秀气,骂来骂去也就那几个词,哪里会被村民们看在眼里。 村民们请来的道士拿出一张符箓,准备上前到胡霞身边一探究竟。 唉。 苏孝玉幽幽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小霞,不要再闹了。” “安心受罚便是,多说什么胡话,让乡亲们看笑话了。” 苏孝玉右手一个狠力,捏碎了腰间玉玦。 一阵腥风从胡霞所在的地方向四周吹去,村民们都被熏得闭上了眼。 睁开眼一看,白虎昂首啸山林。 绳索破碎散落在地,一只白虎气息奄奄,四肢伏地,仅仅抬头,目光炯炯看着他们。 啊! 人群惊呼。 道士更是符箓、朱砂、狗血、铜钱、糯米,有什么算什么,一股脑往白虎身上扔去。 唯有苏孝玉在旁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眼睛里是不是闪过细碎的红光,邪魅极了。 当众人发现白虎一动不能动,只能乖乖趴在地上的时候,胆气突然又上来了,纷纷又聚集在白虎身边。 有人甚至拿着棍子用力往里戳了戳那白虎的伤口。 “这......这是胡霞?” 苏孝玉点了点头,“白虎是岁中凶神,所居之地若有触犯,恐有丧服之灾。” “诸位长辈,我是的确不知这胡霞,居然是妖虎,实在是晦气。” “她既已犯下大错,便......”苏孝玉眼角晶莹,看着胡霞似有不舍,低声垂首,说道,“随你们处置吧。” “只是别让她受太多苦。” “我们,毕竟,夫妻一场。” 村民中有人拍拍苏孝玉的肩膀,让他别伤心,这也不是他的错,毕竟谁知道看上去这么漂亮一个姑娘会是妖虎所化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把胡霞一直晾在这儿。 这时候怨场氛围已经变了,村民们的身影之间拉长变得模糊,怨场之中每个人眼前都像是蒙了一层血红动纱幔。 这说明怨场内发生了变化,怨场主人的情绪变得愤怒起来了。 常曦她们就看着村民拿来了一个木笼子,把白虎抬起来装了进去,那白虎一身伤痕,始终动弹不得,进笼前,白虎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可惜出了她们,没人能看见。 常曦看不下去了,她提刀纵身大步向前,一刀劈在了关着胡霞的笼子上,想要劈开这看上去一击即碎的困锁囚笼。 但是刀直接劈在了一片虚空之上,穿过了整个笼子,她根本接触不到这个笼子。 常曦不管,提刀继续往下劈。 钟无意二话不说也抄起了笼子边上的一把斧头,和常曦一起劈起了笼子。 “没用的啊,你们俩入门的时候上没上过理论课啊?” 谈秦阻止道,“怨场里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改变不了的!咱们只能看着!” “我知道你们生气,这胡霞身上神光洁白清净,分明没有沾染人血怨气,倒是那苏孝玉,怨气缠身,作恶多端!还有这些村民也都不干净,但是我们也只能看着!” 常曦和钟无意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去砍那个笼子,一刀刀,一剑剑,一声声。 “你爷爷的,都是疯子!去他娘的只能看着!老子和你们一起!” 看他们俩一股狠劲,不劈开笼子救出胡霞誓不罢休的架势,谈秦也挽起了袖子,拿起剑和他们一起开始劈向木笼。 即使落空,也在继续。 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 不知劈空多少次。 终于,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裂。 第十五章 神往北走 第十五章神往北走 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裂。 原来是笼子的一角裂开了一条缝,好像他们真的劈到了这个笼子一样。 常曦的手从这个裂缝里探进去,结结实实地摸到了白虎的头顶。 谈秦目瞪口呆,这几乎不可能,怨场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他们能做的只有看着然后再去排解怨场主人心中的不平与愤懑。 过去的事不可改变。 这是常识。 可是常曦的手确确实实摸到了白虎的头顶上,谈秦甚至看见常曦揉了揉虎毛。 “疯了......”谈秦喃喃道,“都疯了,书里不是这么写的。” 常曦为胡霞传送了灵力过去,可是石沉大海,胡霞根本接受不到常曦的灵力。 “救......”白虎睁开了眼睛,看着常曦,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能看见,嘴里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来:“救救......” 常曦点了点头,她们一定会救她的。 胡霞一边咳嗽一边露出身下的一根簪子,那是一根银簪,样式古朴奇艺,刻着简单大方却看不清是什么形状的花纹。 胡霞努力把这根簪子移到常曦身边,一边努力,一边口中淌下鲜血。 “救救他们。” 胡霞说完了这句话就晕了过去,鲜血濡湿了雪白的皮毛,常曦灵力探去,已是内腑俱裂,药石罔效。 常曦的手扔停留在胡霞的头顶,久久未移。 “他们?谁啊?”谈秦问道。 “他们。”钟无意直起身来,朝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谈秦回头一看,吓一大跳。 在笼子之外,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大堆面目苍白的孩子,他们双目全黑,直直看着笼子里的白虎。 谈秦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到底是有多少孩子? 那些孩子穿着惨白的衣衫,面容有不同寻常的沉静,面无表情,像是感应到了常曦她们在看着他们,他们抬起了头,和三人面面相觑。 双方对视,都没有任何动作。 不远处村民们似乎做好了决定,过来抬起了笼子就往村外走。 常曦最后摸了摸胡霞的已经垂下的脑袋,起身,跟了上去。 “他们要做什么?”谈秦也跟了上去。 钟无意抬起眼,说道,“旱骨桩,他们应该是要打旱骨桩。” “何谓旱骨桩?” “你有没有听过打旱魃?” 谈秦点了点头,“听过,旱魃不就是白毛僵尸嘛。” “要是遇到的话,一纸镇灵符足够应付了。” 钟无意摇了摇头,“那不是旱魃,最早的旱魃是上古神明,是黄帝的女儿,高高在上,贵不可言。” “那打她干什么?”谈秦不理解了,“旱魃不都是坏的么?” “黄帝和蚩尤上古大战,蚩尤请来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命自己的女儿魃下凡止雨,雨停之后又名女魃不得回家,先除水道,再通沟渠,等人间事解决好了再说。”钟无意说道,“但是时光流转,人们逐渐忘记女魃的战功,开始觉得她讨厌,女魃在的地方总是干旱千里,便开始四处驱逐女魃,请神往北走。” “驱逐旱魃的方式有很多,暴晒,溺水,虎食......女魃也逐渐不再是女神,而是恶鬼旱魃。” “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恶鬼。” “驱逐旱魃中最凶戾的就是打旱骨桩。” “胡霞又是白虎,岁犯凶神,他们会做一场祭祀,指认胡霞是冒犯旱魃的凶神,暴而磔之,以求旱魃息怒,神往北走。凡人认为这样祭祀之后,此地从此可以风调雨顺。” 暴是指暴晒,磔是指千刀万剐。 在这无尽的黑夜之中,没有太阳,自然有取代太阳的方法。 村民们把胡霞抬到村外后,找了个地方,竖起来一个临时的祭台,把胡霞放了上去。 他们狂热地进行着自己的仪式,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渴望和疯狂。 这是一场祭祀,也是一场狂欢。 村民们看不见,他们进行着祭祀的时候,那些孩子的怨灵就站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祭祀进行到高潮的时候,苏孝玉接过村民手里的火把,亲自点燃了祭台,火光熊熊,吞没了血淋淋的祭台,也吞没了已经支离破碎的胡霞。 黑夜亮如白昼。 不屈的灵魂在烈焰中燃烧,直到化为灰烬,胡霞也没能多说几句话,她下山之后清醒的时间很短,这个人世给她的印象想来应该糟糕透顶,但她留给常曦的最后一句话依然是让常曦救救怨场里这些徘徊不散的怨灵。 直到胡霞被挫骨扬灰,这个怨场也没崩溃。 这根本就不是胡霞的怨场。 常曦他们就看着村民们手舞足蹈,宛若癫狂地庆祝祭祀大成。 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无数孩子的怨灵。 他们齐刷刷看着这一切。 他们是所有事情的见证者,或者说,他们是,亲历者。 谁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打旱骨桩? 谁说只有妖邪可以打旱骨桩? 谁说只有恶虎能够吃人? 村子之外,麦浪滚滚,金黄色稻田即将丰收,皓月当空,祭台上的火似乎蔓延出去,点燃了整片稻田。 仔细再看,这分明也不是村庄和稻田,也不是湖伤镇,更不是什么苏氏祠堂。 碧血满地,白骨撑天。 这座镇子原本就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村里孩子们的失踪,没有凶手,因为这里人人都是凶手。 即便没有动手,也是袖手旁观,为虎作伥。 令人作呕。 第十六章 定则鬼惭 第十六章定则鬼惭 “这里不是粮食丰盈,那地里稻谷都快丰收了,也没闹旱灾啊,为什么还要打旱骨桩?” “今年没有旱灾,明年呢?后面呢?谁能保证以后都不会有旱灾了?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反正死的不过一头白虎而已。” “必要时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拿出去祭祀,何况无亲无故的白虎?” “就算没有旱灾,把白虎镇压在这里,辅以祭祀,确实也能震慑一些凶神邪祟。” “前提是胡霞自己不会化身邪祟。” 说到这里,钟无意看了看常曦,“人在残害同类的时候,总是肆无忌惮的。” “此事古来有,可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是正确的。”常曦说道,“能够存在,的确有它的渊源,可有时候我们就是要斩断这令人恶心的,存在。” 村庄和稻田被烈焰吞噬,熊熊燃烧,火光明明暗暗闪映在三人的脸上,他们不约而同,和那些已经成为怨灵的孩子们一起沉默地看着这火的燃烧。 天光逐渐大亮了起来。 怨场之中白昼代夜,太阳冉冉而升。 怨灵身影逐渐消退,整个怨场破碎崩裂,常曦三人瞬间回到了湖伤镇的苏氏祠堂中。 怨场里天刚刚亮,现实中的湖伤镇却已经步入黄昏,两者时间似乎完全相反。 “就......就这样?” 谈秦惊喜地问道,“这么简单就成了?我之前以为碰到怨场就死定了诶!” 钟无意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谈秦,“现在我也怀疑你在天元宗的时候没有好好听课了。” “刚刚那个怨场最多让我们知道这里面作祟的怨气灵主是什么人,都经历了什么事,心结为何之外,并没有什么杀机。事实上除了一些天生异秉的妖类,一般的怨场都没有什么危险。” “那为什么大家一提到怨场就如遇猛虎,避之不及?” “这和人们怕鬼是一个道理,修真之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大能者可与天地同寿,即便只是小成,也能延年益寿,远胜常人,可为什么还是怕鬼,害怕怨场,害怕怨气?” “因为人人都害怕荒诞。”常曦答道,“他们或许不害怕受伤,甚至不害怕死亡,不害怕丑陋的面孔,危险的人心,因为这都是他们可以理解的事,但是他们会一定会害怕荒诞、不可理解的东西。” “怨场中一切法则都被颠覆,一切按照怨场灵主的意愿进行改造甚至扭曲,在怨场里,那些平日可以移山填海的修士却失去一切习以为常的力量,逻辑无法行通,一切都是未知的。” “未知,就是最可怕的。” “畏则心乱,心乱则神涣,神涣则鬼得而乘之;不畏则心定,心定则神全,神志湛然,鬼惭而去。”钟无意接道。 “那你们害怕么?”谈秦问道。 常曦和钟无意对视一眼,并不回答。 苏氏祠堂中,常曦等人还站在天井里面,怨场褪去后苏氏祠堂再次展露在他们面前。 三人一边观察着整个院子一边继续往里走,颇为顺利地进入了供奉苏氏祖先牌位的寝堂。 整个寝堂的氛围都莫名压抑而又昏暗,仅有的照明就是牌位桌上的几盏烛台,里面点着又粗又长的白色蜡烛,燃着幽幽的鬼火。 谈秦抱怨道:“好暗啊,又黑又难闻,这种地方也亏他们呆得住。” 常曦打了个响指,寝堂的窗户和大门都应声而炸,强光自天而降,自外而来,整个寝堂像是快烧起来一样明亮,连难闻的气味都消散了不少。 “这是••••••”谈秦看着这光,眨了眨眼,有些呆了。 “回春光。”钟无意认出来这是叶山小祖常曦的成名招式之一,专驱邪祟,回春光下,万物生灵,邪祟无所遁形。 传闻中的回春散人只要用这回春光照一照凡人,就可以生出血肉,重建骨骼,脱胎换骨。 对于修士的作用则弱一些,但也能养息聚神,妙处万千,是大陆上人人趋之若鹜的神物。 可现在常曦就像不要钱一样用回春光来为他们照明,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如此浪费一定会气得吐血。 谈秦倒是不知道这光的珍贵,只觉得真是不错,果然亮堂了不少,赞了几声。 寝堂上供奉的基本都是苏氏先祖,苏彭云,苏建树,苏俊豪,苏红茂,苏阳,苏胜杰,苏永思,苏飞柏••••••都是一些不认识的名字。 没有苏孝玉,也没有出现苏易的名字。 更没有胡霞。 在所有的牌位中央,还供奉着一个黑黝黝的神龛,一块深色的布盖在神龛上,不知其内供奉了什么。 回春光下,这个神龛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黑气像丝线一样缠绕着寝堂中的每一个牌位,从那些本该安息的牌位上吸取着什么。 “它在吸取整个镇子的生气和功德。”钟无意提剑,一道剑气斩到了神龛上,砍断了几丝黑气,神龛纹丝不动,甚至像是吃掉了钟无意的剑气一般蠕动了一下。 “这是供奉了什么?”谈秦难以理解。 “他们应该请旱魃做了保家仙。”常曦看着神龛,神情严肃,“这便算了,但他们请来的不是旱魃,而是不死朽族。” “真是胆大包天。” “等等,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不理解现在发生的事情么?” “在湖伤镇作祟吃人的到底是谁?” “胡霞?那些被打了旱骨桩的怨灵?还是这个不死朽族?” “杀了,不就知道了?”常曦拿起刀来,微笑着说道。 第十七章 飞虎扑火 第十七章飞虎扑火 “杀了,不就知道了?”常曦拿起刀来,微笑着说道。 回春光愈发明烈,祠堂中已经不是像要燃烧起来,而是已经烧起来了,最先起火的就是盖在神龛上的那一块布。 所有牌位在火光燃起的时候都飘到了空中,用牌位正面朝着常曦三人,左边的,右边的,前面的,后面的牌位都直挺挺正面朝着三人。 就像人一样,齐齐扭头,盯住了他们。 钟无意上前,提剑一挥,常曦在他身后朝着大门处劈出一刀,谈秦夹在中间掏出了几张重金买来的护身符箓贴在了他们背上。 神龛炸开,牌位凭空燃烧,大门碎裂,分割寝堂和享堂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体微微颤动。 常曦不满地甩了甩手中泛着莹莹绿光的刀,这具身体果然太弱了,完全不能和自己当年相比。 终于墙壁连着大门,窗户轰然倾塌,尘土飞扬。 回春光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莹莹月光。 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了。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聚在祠堂四周,包围了他们。 那是一只只由怨气而结成的老虎,领头的是一只身形巨大的白虎,眼睛赤红,在一群黄皮黑纹老虎中间格外瞩目。 它们或站或卧,肌肉贲张,张着血盆大口,虎尾高竖,像盯着势在必得的猎物一样盯着常曦三人。 “好家伙。”谈秦咽了咽口水,“咱们这是进了虎窝啊?” “还有它。”钟无意下巴朝着方才神龛的方向点了点。 神龛已然破碎,露出了里面一团不断蠕动的黑色物体,正是常曦他们在天元镇上看见过的不死朽族。 “不死朽族交给我,你们去度化那些怨灵吧。”常曦走到钟无意身边,说道。 “怎么度化?”谈秦问道。 “哪儿来的,就送他们回哪儿去。”钟无意提剑冲出了寝堂,扑向了那些老虎。 谈秦咬了咬牙,又往身上拍了几张护身符箓,深深呼吸几口,紧随其后跳出了寝堂。 这间正在燃烧的寝堂中只剩下了常曦和那一团不死朽族。 “你早就闻到我的味道了吧?”常曦右手持刀,左手在空中凭空一抓,抓出了一段长长的绿色光线。 “怎么样?” “想吃么?” “想吃,就自己来拿啊。” 绿色光线出现后,不死朽族明显兴奋了起来,竟然像人一样喘起了粗气,呼哧呼哧,快速蠕动着爬下了已经快烧成炭的神龛。 但是它又不愿意太靠近常曦,像是在怕着些什么,有些畏惧,但又不舍得离开,伸出了一根粗粗的触手伸向常曦手中的绿色光线。 常曦毫不留情劈断了它的触手,一脚踩了上去,神情仿佛带着万般温柔,一字一顿地说:“乖孩子,我说的是,自己来拿。” 常曦拉住了不死朽族断裂意欲缩回的触手,把绿色光线狠狠按进了断裂的伤口上,不死朽族痛得惊呼起来,发着凄厉的叫声,在常曦手上不断剧烈颤抖。 “你怎么出来的,怎么到这儿的,有谁帮过你。” “到这儿以后都干了什么。” “谁教你装别人家里的保家仙的。” “从你出来开始,不,应该是从你出生开始,每一件事,都要好好说给我听,一件都不许落下,听明白了么?” 常曦把不死朽族扯到了地上,问一个问题就砍一截,一截一截砍断了不死朽族的触手。 常曦一把拉起了不死朽族的身体,“你知道的,这世上人人都怕你们,他们叫你们不死朽族,用尽了手段也无法伤到你们,更别提杀了你们了。” “可是我从小学的,就是如何杀了你们。” “别人不能杀,我能。” “你应该早就认识我了,所有才想吃了我,对吧。” “现在,乖乖的,把我想要的答案告诉我,我就给你机会,吃了我。” 常曦轻柔地摸了摸那只不断颤抖,像是恐惧又像是兴奋的不死朽族的身体,像是在抚摸一只乖顺的小狗。 不死朽族停止了颤动,一团黑雾中翻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常曦手中直直盯着她,像是在端详,像是在思考。 “我去,这些老虎不是怨气结成的么?怎么和真的一模一样啊?” 寝堂之外,钟无意和谈秦正战到酣处,把扑来的老虎们杀得血肉翻飞,哀嚎遍野。 钟无意出身元始山剑圣门下,喜欢以剑肉搏,剑招、剑阵轮着上场。他明明还没有自己的本命剑,却更显恐怖悠闲。手边的一切都可以当他的武器,他的须弥袋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一样模式的剑,玄铁而铸,刃如秋霜,薄薄一层透着淡淡寒光。 剑光所及之处诸虎退散,避让不及的一定会丧命黄泉,倒真正坐实了虎伤镇的名号。 谈秦也拿着一把剑可他更依赖的还是早就买好的防身的各种符箓。护身符、莲花符、暴雷符、烈阳符、幽水符、神风符、炼魔符、吹雪符、青蛇符、寒鸦符••••••甚至还有飞虎符,只有你没见过的符箓,没有谈秦兜里没有的。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火一会儿水,一会儿风一会儿电,一会儿来只大蟒蛇缠住了怨灵,一会儿又不知道哪里飞来一群乌鸦把怨灵高高叼到了天上,甚至还有复制功法的符箓复制了和怨灵一模一样的大老虎和它们缠斗在一起,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光芒纷纷炸开,倒是热闹非凡。 可是不论怎么战斗,恶虎似乎丝毫未见,被杀死之后依然可以重聚身体再次冲上前来。 整个祠堂周边阴风阵阵,粘稠的怨气四处流淌,恶虎前仆后继,有遮天蔽之之感。 这是飞虎扑火,不知恐惧,不知疲倦,不知停止。 群虎围攻,外面战斗得热火朝天,寝堂中也不甘落后,一道绿色的光阵从天而降,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化为了齑粉。 包括所有的牌位和那其中所供奉的不死朽族,所有的老虎都停了下来,看着寝堂粉碎的方向,两爪前趴,伏下了身子,嘴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声,显然是愤怒极了。 一道醒目的身影在粉尘中慢慢显现,正是常曦大步而出。 不远处,享堂中高悬着的苏氏祠堂牌匾像豆腐一样碎裂坠落,常曦一脚踏了上去,把牌匾踏得更为支离破碎,把世人推崇至上的尊卑礼教都踩在脚底。 这些怨灵失去理智破坏了整座城市的时候依然竭力保持这座祠堂的完整与整洁,可见他们对于这间祠堂的重视,常曦这一举动自然愈发惹怒了四周怨灵,他们疯狂地朝她扑了过来,要杀了这个不速之客。 钟无意第一时间来到了常曦身边,谈秦紧随其后。 三人再次站到了一起。 “流法莲花,三千净土。” 面对着这些怨灵,常曦显然没有像面对不死朽族一样的不客气,她双手拢聚,灵气汇集之间有一朵带着莹莹生机的莲花形成,在那些怨灵恶虎即将扑到他们身前的时候常曦把手中莲花往上一抬,莲花悠悠旋转,天地之间无数透明莲花拔地而起,把每一只恶虎都包裹在花苞之中,不论恶虎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莲花的束缚。 钟无意手放在常曦身后为她不断输入灵力,谈秦持剑守护。 除了恶虎被束缚住之外,还有他们刚刚经过的那条由怨气汇成的黑色河流中也不断盛放着透明带着绿芒的莲花,莲花包裹着怨灵透水而出,温和地安抚着花苞里不停挣扎嘶吼的怨灵。 整个镇子都变成了一个莲塘。 谈秦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巴张得已经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开••••••开花了?” 第十八章 湖伤湖康 第十八章湖伤湖康 “开••••••开花了?” 常曦并不搭理他,双手掐诀,动作未停,口中法诀落地有声: “三千净土,去三毒五浊,化无边清净。” “各位辛苦了,今夜,请往极乐。” 常曦双手一收,丝丝绿色的光芒顺着她的动作飘入天地之间,飘到了湖伤镇每一个怨灵的身体之中,包裹着它们的莲花缓缓绽放。 密密麻麻,千姿百态的绿边莲花透着阵阵沁香在月光之下轻轻摇摆,明明没有颜色却又仿佛有着这世上所有的颜色。 这是让任何人见了都永生难忘的情形。 月光之下,盛开的莲花带走了所有的怨气,莲花逐渐消退,露出了其中已经恢复原有人形的怨灵。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常曦他们还看见了几张非常熟悉的面孔,都是在怨场中看见过的村民。 谈秦原本以为那只大白虎会是胡霞的,可惜不是,大白虎的原型竟然是苏孝玉,那个可以说是一手害死了胡霞的书生,不知他到底怎么想的,变成怨灵之后竟然选择了曾经手刃的妻子的模样。 苏孝玉一身白衣,面容温和,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常曦说不死朽族寄生的第一个人就是苏孝玉,他不知在哪里把不死朽族带回了村子,之后性情大变,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可说是他的妻子也不对,胡霞和苏孝玉之间从未有过婚姻之约,她只是受制于苏孝玉手中的禁制无奈跟着他而已,他们从未相爱,没有相爱,自然也就没有相负,有的只是伤害而已。 至于苏孝玉为什么变成了胡霞的模样?他看着自己亲手造就的悲剧和惨案有没有一丝丝后悔? 谁知道呢。 人都死了,即使悔恨,也已经全无用处,还要让常曦他们来收拾残局。 事后只能让人不由自主感慨一下,一下山入世就遇到这样的人,胡霞真是太倒霉了。 除了他们之外,更让人意外的就是除了少数几只老虎是大人之外,大多数的怨灵恶虎都是由孩子们化成的,就是他们在怨场之中见过的孩子,他们都是被自己父母放弃,主动拿去献祭旱魃,打旱骨桩的可怜孩子,死后怨气过大,又目睹了胡霞之死,形成怨灵之后选择化成恶虎的模样,侵吞生人。 虽然其中不乏有心之士的怂恿加害,不死朽族其中作梗,但他们对着自己家人起了杀心,举起屠刀是不争的事实。 湖伤镇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难以抵御自然灾害的侵蚀,为了延续自己的血脉,不至于饿死,他们想出了一个打旱骨桩祭祀旱魃的歪门邪道来祈祷风调雨顺,无数孩子妇女命丧亲人之手。 风调了,雨顺了,人心却脏了。 怨气代代积累,终于在一天避无可避地爆发了,恶虎席卷整个镇子,不论有仇没仇,吞食了所有能够接触到的活物。 湖伤镇更是被设了屏障,可进不可出,直到整个镇子都被吞噬一空,除了断壁残垣和怨灵之外一无所有,已是凶上加凶的大凶之地。 不论有意还是无意,整个镇子已经变成了一只凶猛的吃人恶虎,将过往行人吞吃入腹。 曾经的受害者是现在的加害者,曾经的加害者也转身变成了新的受害者,两两相害之时还出现了新的受害者。 孰对?孰错? 这是一笔没法算清的糊涂账。 泠泠月光之下,所有怨灵都洗去了或肮脏或干净的过往,以清清白白灵魂的模样站在三人面前,看着他们。 “呃••••••是不是要说点什么?”谈秦咳嗽了一声,问道。 他们也算是为他们复仇了,也帮他们洗干净了怨气,可以重入轮回,现在的气氛应该是要说些什么才好吧? “何必多言,各位千古,早入轮回吧。” “我会为你们烧了这个污浊之地。” “我还会在此地设阵,今日开始,保湖伤镇一百年无人居住,以求各位太平清净。” 常曦拱手作揖,高声说道。 所有湖伤镇的灵魂都面对着常曦的方向,他们都知道是这个人解救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不必再被怨气缠身,犯下无数冤孽。 所有灵魂都学着常曦的模样,面对着三人,拱手作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静静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片清净。 常曦他们注意到之前那个引他们进入真正湖伤镇的苏大娘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青年,青年搀扶着苏大娘,像是注意到了常曦他们的关注,提醒了苏大娘,二人对着常曦他们再次鞠了一躬,表示自己的感谢。 儿莫回头,儿最终还是回到了娘的身边。 “那个苏大娘也是奇人,整个镇子都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怨灵,不是变成了恶虎就是变成了伥鬼,唯有她还能保持理智,到处找人救自己儿子。”谈秦奇道。 常曦看着苏大娘和苏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有这样的儿子,是苏大娘的运气,有这样的母亲,是苏易的福分。”钟无意也说道。 整个湖伤镇的虎患之事中,只有苏易和苏大娘的事,能够让人聊以慰藉,相信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样勇敢温暖的灵魂依然会煜煜生光。 其他的,难以言说,无以言表,唯有深深叹息。 “为什么胡霞没有变成怨灵啊?我还以为既然是虎患,一定有胡霞呢。” 常曦拿出一根发簪,“这是之前在怨场中的时候,胡霞在笼子里递交给我的。” 胡霞留给他们最后一句话是‘救救他们’。 这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一份求救,不知辗转了多少岁月才送到他们手里。 “这难道不是求咱们救救那些小孩儿么?”谈秦问道。 钟无意拿过了那根式样质朴的银簪,“那些孩子早就怨气集聚,在胡霞死的时候就已经初具怨灵的雏形了,怨气如此深重,何须咱们相救,他们自己就能吞噬一切仇人。” “胡霞应该是想我们救另外一帮人。” “什么人?”谈秦接过了簪子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问道。 “谁知道呢?” “这应该是胡霞身上最大的秘密了。” “那咱们去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现在过去应该太晚了吧?” “迎难而上,逆水行舟,不正是吾辈美德么?” “既然他们求到了我们面前,我们自然是要去的。” 常曦说道,“更何况,应该也没去晚。” 月光下,常曦把发簪对着光,右手食指轻轻拂过,一道绿色的光线没入发簪之间,一根细细的银色丝线从发簪中伸了出去,无风自摆,遥遥伸入了湖伤镇外。 这是在为他们指明方向。 “咱们要不要向宗门里汇报一下啊?” “宗主要是知道咱们乱跑会不会生气,回去以后会不会骂咱们啊?” “他敢?” “常曦你真是越来越勇敢了,之前就敢直呼宗主姓名,现在还要瞒着宗主去别的地方。” “那你回去汇报,我绝不拦你。” “哎,别别别,那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哈哈哈,你们看今晚月色多好啊!” “对了,你不是说要在这儿设阵的嘛?咱们走了谁来啊?”谈秦屁颠屁颠跟在常曦身后。 “自然是让祝川来主持设阵了,不然还能是谁?我又不擅长设阵。” 钟无意咳嗽了一声,“其实,元始山可以代为效劳,我刚刚已经穿信给山里告知此地之事,他们片刻之后就能赶到。” “都行吧,谁先到就谁先设阵,这个地方浸淫怨气太久,湖伤镇立镇之初就持心不正,是该设置个清净阵好好养养风水。” “此地若再有人居住也不宜在叫湖伤镇,怪邪气的,不如改名叫湖康镇吧,康泰安顺,,不管是湖还是虎,康字总比伤字好一些。” 第十九章 耳中有人 第十九章耳中有人 “湖康镇?那咱们现在就把名字改了吧!” 谈秦兴致勃勃走到了镇子外刻着‘湖伤镇’三个大字的石头前,摸了摸这带血的石刻。 钟无意拿出一把剑,递到了常曦手里,“你来。” 常曦摇了摇头,“还是你来吧,这种事情还是你比较在行。” 钟无意也不推诿,笔走龙蛇之间就把‘伤’字改为了‘康’字。 谈秦上下端详一番,甚是满意,点了点头。 “诶,对了,那个传信给宗门说这只是虎患的道友呢?怎么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他,就算死了,灵魂也该逗留在镇子里出不去的啊。” 常曦挑眉,“谁知道呢?” “或许早就跑了吧。” “走吧,跟着胡霞给的方向,咱们去看看胡霞到底拜托给了咱们什么事儿。” “胡霞是老虎化身成人,她不会又让咱们去一个老虎窝吧?” “可能是老虎洞也不一定。” “我发誓这辈子已经不想再看见任何一只老虎了。” “常小曦,你确定咱们帮完胡霞之后就会回去对吧!你可别骗我!” “当然。” 三人借着月光愈行愈远,身后,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烟尘滚滚而已却又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挡了下来,不得高升。真个镇子都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净化着一些邪祟。 不远的地方,元始山和天元宗的人都接到了宗门最高命令,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赶向这里。 三人在谈秦加速符的加持之下大步如飞,山林之间也如履平地。 “话说回来,老钟你们元始山不都是剑修么?难道不能御剑飞行?” “剑上多带两个人想来也不是问题吧?” “咱们也不必一脚脚走过去啊,万一这簪子上的线的另一端在深山老林里咱不得累死?” 钟无意难得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尴尬,“我还没有本命剑,不是本命剑,就算是御剑也坚持不了多久,还不如一路风景欣赏过去。” 谈秦仰天大笑,一掌拍在钟无意肩上,“哈哈哈,那兄弟我可得一路帮你看好了有没有适合的,要是有合适的剑我一定让给你!” 他嘴里说着谦让的话,可让人听来却分明是在笑钟无意‘哈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的模样。 常曦也不禁笑了起来。 赶路的时候,谈秦觉得有点无聊,从须弥袋中拿出了三枚符箓,撕碎后闪出了三团莹莹的光,谈秦指尖微动,三团光芒分别飞向了三人的右耳中。 “这是耳中人,可以记录声音,互相联通说话,我这几只耳中人是特地去天元镇酒楼买的,里面记录了好多凡人流行的音乐,咱们一边赶路,一边听歌,岂不美哉?” 在旁的修行者看来,这不过是旁门左道,终不可取,换做师长看见谈秦大肆运用符箓,一定会厉声斥责一番,但他面对的是常曦和钟无意,一个是久不出山的寂寞小祖,一个是元始山流浪在外的剑修,一个不知道这是什么,一个不在意这是什么。 只要好用,就不拘手段。 常曦和钟无意坦然接受了谈秦给他们的耳中人,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脚踏山路,倒是悠闲。 月色很美,虽然它不如月亮耀眼明亮,但是茫茫黑夜里,有星有月,路上的行人就不算孤单,月亮自有它的热闹。 更何况如果没有月亮,人世又哪里来的天亮。 耳中有人,月明出山。 长风万里,林海苍茫。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已经被他们遥遥甩在身后的湖伤镇,不,应该是湖康镇中,天元宗和元始山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最终决定联手设置阵法,共同封印此地,且在其中日夜轮转清净阵,转换其中已经被污浊过的天地灵气。 时限,一百年。 一百年后,阵法自然消失,这片土地会迎接新来的主人,他们会在这个地方繁衍,生活,书写属于他们的崭新的故事。 第二十章 耳朵红了 第二十章耳朵红了 十万大山深处,盐阳城一大早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十万大山地处大陆西南,大家把这一整块山峦起伏的山林并称为十万大山,此地长年阴雨连绵,有句描述十万大山的俗语: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说的就是这儿天气多变,山路崎岖。 还有传言说这里面真的有大大小小几万个山头,更别提坐落在山里面的一些人数稀少的小部落了,有些部落根本就不为人所知,难为人所记载。 他们就在这茫茫大山之中默默地生活,默默地消失。 盐阳城算是十万大山比较兴旺繁盛的城市了,也是十万大山贸易的中心,外来人往往都会选择在这里休整。 盐阳城中也有自己的修真门派,名为盐阳派,门派传承更多依靠的是盐家自家人的繁衍生息。 盐阳派是盐阳城,也是这附近十万大山的守护神,和四周的各大部落关系良好,时有联姻之举,共同守护十万大山。 “追捕令来啦!” “快来看看!快来看看!” “这次通缉的是三个小贼,都是年轻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年纪都不大,大家都来看看!” “两个男的都带了剑,一个背在背上一个挂在腰上,女的那个长得白白净净,身量不高。虽然这次的任务没有影像,但是大家宁可错过不可放过啊!” “老规矩,只要能逮到这三个娃娃贼,就能去盐阳派里头领盐和酒吃嘞!” “还有个要求,都争取活捉!尤其是女的那个,坚决不能伤了她!” “哈哈哈哈哈!” 聚在追捕令前的人听到这话都哄笑了起来。 “这是盐家做好的金目寻踪蜂,已经调教好了,乖得很,大家一人一份各自领去哈。” 穿着墨绿窄袖衣袍的盐家修士拿出一只须弥袋,开始分发其中的棕色丹丸。 “一人一份,不要急嘛,这小东西金贵得很,轻轻一捏就死了,你们可得小心点昂。” “诶,等等!” 绿袍修士突然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其他盐家的修士也停下了动作,看向他的方向。 “你们,什么人?怎么从来没见过?” 绿袍修士左手举着须弥袋,右手还捏着一颗丹丸,正要放到面前的修士手中,却停住了这个动作。 他警惕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人。 两个男的,一个女的。 负剑,白净,年轻。 三个小贼都抬着下巴,齐刷刷看着绿袍修士。 见过贼喊捉贼的,没见过这么快就自投罗网的。 绿袍修士当即大喝一声,捏碎了攥在手心里的棕色丹丸,一只金色的小蜜蜂悠悠然飞了出来,围着三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个女修士的面前,兴奋地开始转圈圈,竟然是当众跳起了求偶舞。 “就是你们了!” 绿袍修士神情一震,袖中绳索立马就飞出来捆住了三个人,在场修士也是有招亮招,有符甩符,拼了老命往三个人身上招呼,最后把三个人捆得结结实实,难以挣脱。 不必多说,在盐阳城街头被人五花大绑正要被扭送到盐阳派去领赏的,正是常曦、钟无意、谈秦三人。 之前看着那银簪上的线一直飘飘荡荡延伸到了山林里,谈秦就怀疑这个簪子是想把他们带到沟里去,没想到一语成谶,他们还真就头也不回的一头扎进了十万大山,迷失在了谁也没来过的深山老林里头。 好容易到了个人气兴旺的地方,一到地方想凑个热闹就被光速误伤了。 “各位,各位,各位!误会了!我们不是什么小贼!我们刚到这儿,什么都还没干呢!”边上群众群情激愤,不说清楚也不好贸然脱身,谈秦奋力解释,喊得脖子都变红了也不能阻止这场误会。 “我们是天元宗的!天元宗你们听说过吧?我们门派很厉害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还有他!” “各位!他是元始山的啊!剑圣!剑圣知道嘛?剑圣!” “不知道!那是什么鬼玩意儿!赶紧走!去盐阳派!” “去盐阳派!” “这位道友正是剑圣门下!” “我们是受人之托才来到这里的!我对道祖发誓!我们绝对没有坏心眼儿!” “我们是好人啊!” “各位道友,咱们有事儿好商量!你们仔细看看我这脸,哪能是什么坏人呢是不是!” 边上的道友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句:“我看就你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俩别光顾着笑啊,能不能帮衬几句!” 对着其他人,谈秦是吼不动了,回头看着常曦和钟无意倒是老神在地跟在后面,气就不打一处来。 常曦忍住笑,深呼吸,在谈秦斥责的目光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但是无奈实在是憋不住了,又破口笑了出来,笑得眼睛都红了。 刚才是谈秦拉着他们要去凑热闹的,结果他们反而成了热闹,谈秦那憨厚的长相还被人说贼眉鼠眼。 常曦笑得肆意,钟无意的目光徐徐凝住。 谈秦不知怎么又和那些修士争了起来,常曦看得有趣就想去叫钟无意。 双手还被束在身侧,转身去看钟无意时却恰巧撞进了一双炙热的眼瞳中。 钟无意的眼睛里好像有一场能照亮烧尽整个世界的野火,常曦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郑重,专注,炙热,可是又不敢靠近。 谈秦有时候还会无意识和自己有一些交流触碰,可是钟无意在面对常曦的时候,非常克制,除非必要,他绝不去主动触碰常曦。 可是常曦能感觉到他的克制,也能感受到被他所克制的,喷薄欲出的野火。 不知不觉间,常曦敛了笑容,看着钟无意的眼睛慢慢忘了呼吸,似乎被他蛊惑了,无法挪动半分。 钟无意看着被人群挤得紧靠在自己胸前的常曦,眼帘垂了下来,呼吸渐渐粗重,他的双手也被缚在身后,两个人都被绑得结结实实。 钟无意俯下身去,无比温柔却又果断坚决地把嘴唇贴在了常曦的额头上。 一时间,万物无声,天地褪去。 常曦甚至觉得过了几百年钟无意暖暖的嘴唇才离开自己微凉的额头。 她呆呆地看着钟无意,像是突然傻了。 “你......” 钟无意回身后,抿了抿唇,像是也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常曦一直看着他,他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他看了眼常曦,又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转过身去,面对着谈秦的方向。 如果不是常曦从侧面还能看见钟无意他艳红的耳朵,她会以为这一切只是幻觉。 一定是幻觉吧! 难道又进了谁的怨场,陷入幻境了? 常曦脑子都懵透了。 他不是知道我是叶山小祖常曦了嘛? 我可是他的长辈! 算起来他师傅元始山剑圣钟不败辈分都没我大吧! 这算什么意思? 难道这是小辈对长辈表达敬意的新方式么? 修真界已经溃败至此了? 不对啊,这小子看我的时候明明充满了敬爱啊? 平时也很关照长辈来着。 等等,换个角度去看的话...... “咳咳。”常曦咳嗽几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非得出大事不可。 常曦右手凭空一抓,抓出了一段绿色光线,接着她又打了个响指,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常曦手指轻轻一弹,把绿色光线弹进了绿袍修士体内,绿袍修士眉毛一竖,正想大声怒斥,却愕然发现原本围在常曦面前的金目寻踪蜂居然快速振翅飞到了自己身前,跳起了蜜蜂圈圈求偶舞。 “这.....” 绿袍修士一口气没喘上了来就咽了下去,觉得丹府都憋的疼了。 “各位,这真的是误会,这只寻踪蜂之所以会跟着我,纯粹只是因为我的功法比较特殊,特别招它喜欢罢了。” “并不是因为我们就是你们在找的通缉犯。” 钟无意也点了点头,微微一揖,说道: “我们初来贵宝地,多有冒犯,万望海涵。” 绿袍修士有些尴尬地解开了三人身上的束缚,盐家的修士也作礼表示了抱歉,还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到盐阳派去找他们帮忙,能帮上的一定义不容辞。 人群渐渐散开,该干什么的就去干什么。 谈秦有些不服:“不行,本大爷今天非得和他们理论清楚本大爷这么帅,到底是如何贼眉鼠眼了!” “老钟,小曦,你们别拦着我!” “我们绝不拦你。” 常曦无辜地摆了摆手。 谈秦悻悻作罢,看着常曦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又兴奋了起来,拉着钟无意指着常曦的耳朵说道:“常曦你生病了么?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老钟你来看看!” 常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了拍衣襟,自顾自往前走,走之前丢下了一句话:“大概是十万大山里面湿热非常,我有点不适应吧。” “诶!老钟,你的耳朵也是红的!” “你们瞒着我干了什么?” “还不速速招来!” “大概,是湿热吧。” 钟无意快步去追常曦,把谈秦抛在了身后。 谈秦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喃喃道:“热么?” “还好吧,你们俩也太娇气了,吾辈修真之士,咱们的追求可是九天揽月,五洋捉鳖,怎么能怕热!” “你们走这么快干什么?等等我!” 第二十一章 隔窗夜谈 第二十一章隔窗夜谈 走了一圈发现整个盐阳城或者说是整个十万大山,并不认同外来的货币,也不需要其他的宝物,他们要的东西,是盐,而且必须是盐阳派出品的盐。 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要想在盐阳城生存下去,就必须带着盐阳派的盐。 大到买卖宝物,小到民间小吃,穿衣住宿,都要用盐阳派的盐进行交换,他们也只接受盐阳派的盐。 无奈之下三人遇到了刚才的绿袍修士,几人也算不打不相识,绿袍修士名为盐玮,是盐阳派的一个小管事,专门负责管理分发盐阳派里派下来的任务和相关事务。 盐玮热情地邀请他们到盐家做客,常曦他们不好拒绝,跟着盐玮来到了盐家,住进了盐阳派。 从盐阳城来看,不管是占地面积还是人数规模来看,盐阳派的确是首屈一指的大门派,可常曦他们都是出身于天元宗和元始山,在他们看来,盐阳派也就是大陆上不怎么入流的小门派而已,自然不会为其所惊。 但是盐玮是真的很热情,带着常曦他们从小侧门进了盐阳派,好吃好喝招待了三人,盐玮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歇息,三个人一人一间,除了他们之外整个院子别无他人,院子里还以一棵开满了花的花树。 还盛情邀请他们在这儿多住几日,过几日直接在盐阳派参加盐阳派少主的生日礼,到时见全城都会见证盐阳少主的成年之礼。 倒是用心。 修真之人其实已经不怎么需要睡眠,但是也没有必要把精力浪费在没有必要的地方,再加上人类的本性还是需要睡眠和休息的,所以大多数修真之人到了晚上没什么事的时候都会选择小憩一会儿,不想休息的可以继续打坐运转灵力进行修炼。 常曦走出天元宗的第一个晚上就没睡觉。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下山,有些兴奋,哪怕只是打开窗户抬头看看月亮,也比睡在床上来得舒服。 其次是她也有些不想睡觉,在叶山前,她和外门常曦换舍的时候做了个撕心裂肺的噩梦,至今想想仍然心有余悸,从那之后她总能梦见自己的胸膛被什么东西整个撕裂开来,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她有时候觉得她是不是真的不知何时不知何地被人撕心裂肺过,但这根本不可能。 还有就是那是她印象中第一次见钟无意,她能感觉到这个当时自称剑圣门下的剑修一定知道些什么,她甚至怀疑钟无意和不死朽族有什么关联,发现钟无意一直在监视着自己的房门后一直在做准备,法阵,符箓,丹药……有什么就准备什么。 常曦甚至在双袖之中都准备了连夜细细磨好小刀,只待天明之时出去,发现钟无意的异样后立时立地将其击杀。 哪怕她已经不是叶山小祖,哪怕这外门常曦的灵力还没到达筑基期,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也要杀掉不死朽族。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 常曦走进盐玮为她准备的屋子,坐在床头,一时有些恍惚。 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下山了,叶山就是自己难以摆脱的归宿,结果一眨眼,她就到了十万大山。 命运真是难测。 “你睡了么?” 常曦的左耳传来钟无意的声音。 是谈秦给的耳中人。 常曦推开窗户,看着站在树旁的钟无意。 今夜无星无月,只有盐阳派点的几盏灯笼泛着昏黄的光亮。 钟无意开口,声音直接通过耳中人送到了常曦耳边,说道,“今天......” 常曦突然说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钟无意,我该叫你小钟的,你知道我是谁,你也知道我肩上担着什么,所以你也该知道,我是不可能也不可以陷在情爱里面的。” “这一点,我不知道你们元始山有没有教过你,招惹谁,都不可以来招惹我。” 常曦果断打断了钟无意还未说出口的话。 “不要浪费时间做无谓的事。” “如今还算风平浪静,待到将来,不死朽族倾巢而出,卷土重来的时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尤其是我。” “你还年轻,不该是我。” “我不知道你之前听了什么传言,但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我有时候很暴躁,暴躁到会想砸烂身边的一切东西,有时候也没有斗志,会想抛下我的所有的责任,有时候又很敏感,时好时坏,如果不是叶山小祖,如果卫韩没有把我带到叶山上,我就是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很普通的人。” “你很好。”钟无意看着常曦,等她说完后,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你也不普通。” “如果你暴躁了,那我就陪你一起砸烂那些该死的东西,你想打人我就陪你打。” “如果你想逃跑,我就陪你一起逃,什么天元宗元始山,我们什么都不要,就一起跑到海上去,找一个没人能找到的荒岛,设置最严密的禁制,我们就一辈子躲在里面,再也不出来。” “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钟无意走到了常曦窗前,看着她的眼睛,常曦视线往下微微一瞥,看见无相飞星的碎片在钟无意的衣领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今天到事,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对不起。” “我难得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有点,情不自禁。” 钟无意说得有点急,常曦还没见过他这么慌慌张张没有分寸的样子。 自见到钟无意以来,他就是理智自持的,一身笔挺,一丝不苟,总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出最需要的反应,从未出错。 可现在他站在常曦面前,手足无措,想靠近她一些又怕她不悦不敢太近,整个人都绷得直直的,口中有一股脑把深藏在心的话都倒了出来,僵硬极了。 “我初次见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念念不忘很多年。” “我决不是一个痴缠的人,但我......我的心就是忍不住靠近你,我的脚就是不由自主走向你。” “我喜欢你,并不为了让你回应我,我只是,心痛你。” “常曦,”钟无意郑重地叫着常曦的名字,声音微哑,轻轻问道:“别赶我走,好不好?” 山风微凉,打在脸上柔柔的没什么力气,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淅淅沥沥和着风一起落在了脸上。 下雨了。 第二十二章 盐阳有盐 第二十二章盐阳有盐 下雨了。 钟无意就迎着这微微的小雨隔着窗向常曦吐露从未隐瞒,从未封存的年久的,新鲜的心意。 雨夜无月,他的喜欢亮堂堂,他的心意明目张胆。 常曦看着钟无意湿漉漉的眼睛,他已入道,只要他想,这区区的风雨本碰不到他,可他偏偏迎雨而立,像只湿漉漉的小狗,眼巴巴看着她,她的随便一句话就会救他于水火或者拖他入地狱。 这样的珍重,这样的郑重。 常曦没来由心慌,口干,神思飘渺。 雨声淅淅沥沥,常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块砖头打断了思绪。 是的,一块砖头,一块从天而降的砖头,从屋顶掉落,砸在了常曦窗前。 常曦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随着砖头从天而降的人。 “嘿嘿,别不好意思啊,二位,你们继续继续,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啊,路过,路过而已,误会,真的是误会。” 来人是个紫袍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几岁,此时正缩手缩脚站在常曦屋檐下躲雨,看二人一起转头看他,嘿嘿一笑,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小院子。 “等等!”钟无意轻轻关上了常曦靠近那个紫袍人一面的窗户,甩了甩已经湿透的袍袖,淡声道:,“不问自取是为偷,道友想去哪里?” 紫袍人顿了顿,拔腿掐诀就想溜,结果被钟无意一把按住了肩膀,直接摁到了地上,钟无意直接拍了一个重身诀在他身上,施加灵力,紫袍人动弹不得像只被活生生按住龟壳的乌龟一样四肢乱颤,拼命挣扎。 他的力道极大,紫袍人痛得龇牙咧嘴,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别别别,道友,咱们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行不行!我还,我还还不行么!” “真没其他的什么贵重东西,我就是去盐库溜了一圈顺了点玄天盐出来!” “给给给!” 紫袍人趴在地上好不容易扒出了胸口藏着的一只须弥袋,丢到了钟无意脚边。 钟无意眉毛微挑,手指一勾,须弥袋飘到了他和常曦的身前,封口脱落,须弥袋打开后闪着莹莹的光,像是装了熠熠生辉的宝石。 “看来这就是盐阳派的盐了,不过这玄天盐能干什么?”常曦问道。 钟无意放开了对紫袍人的压制,紫袍人一下子就从地上跳了起来,也不管一身的灰,就凑到了他们身边。 “这可是好东西,我们十万大山多的是蛊师,以蛊养神,而玄天盐那可是我们蛊虫最喜欢吃的宝贝,吃了就能长大变强,蛊虫强了,我们自然也就强了。” “只可惜十万大山里玄天盐产量本就不高,仅有的几个盐矿全都在盐阳派手里头攥着,轻易不给外人的,必须得与盐阳派交易或者给他们办事儿才能拿到玄天盐,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来偷的,大哥大姐,你们行行好,把这盐还给我吧,我家宝贝儿还等着吃饭呐!” 紫袍人边说边不停给常曦和钟无意作揖,这揖学的是十万大山外的做派,他做的也是不伦不类,看着颇有些僵硬可笑。 钟无意把须弥袋里的玄天盐拿出来了一些,放在手心,递到了常曦面前,常曦把手悬在他的手上方,灵力凝成一条线,探入玄天盐内。 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像就是普通的矿石,除了自带温润的白光和普通的盐不太一样之外也没什么。 常曦把玄天盐放回了须弥袋中,对着钟无意点了点头,钟无意手指一动,须弥袋重新封口,被钟无意用灵力扔到了紫袍人怀里。 紫袍人倒也机灵,看着他们的眼色知道这是放过自己了,赶紧一溜烟就离开了这个小院子。 “此人筑基不久,灵力并不充盈,但是盗术却是一流,身法一流,掩藏气息的能力也绝非常人能及,连盐阳派盐库也能摸进去,刚刚若不是碰到了我设置的守护阵,恐怕今夜没人能知道他曾经来过。”常曦说道。 “估计和他身上的蛊虫有关系,”钟无意说道,“这里的人多擅蛊术,没有防备之下极易中招,还是小心为妙。” 所以他们俩都在院子里设置了禁制阵法,守护此地。 二人相视一笑却又很快抿去笑意。 雨来的快,去得也快,若不是地面还是湿的,都看不出来刚刚经历了一场温润小雨。 常曦想了想,又拿出了胡霞临死前交给她的银簪,银簪上的细细透明丝线原本直指十万大山,可进了盐阳城之后,那丝线就消失了,银簪也没动静,只是偶尔会发热一下,烫得要命。 看来胡霞就是来自十万大山的。 只是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下山,又希望他们前来救谁。 那请求穿越时空来到他们面前,想来是非常迫切的,可既然如此迫切,她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自己去完成呢? 之前钟无意看出了常曦的困惑,对于这个问题,他说:“大概只是因为没用吧。” 钟无意轻声说道,“她的修为很差,刚下山就被捉妖人活捉,受制于人,受尽屈辱后被活活烧死,就算这样也没有化成厉鬼,只能在怨场里残留一丝意识,传达使命。” “活着的时间不能救到想救的人,死了连话都说不完整。” “她不是不想救,而是无能为力。” 钟无意说的坦荡,但常曦分明看见他的眼神悲悯,仿佛感同身受,仿佛曾经也那么无能为力过。 “虽然无能为力,可她依然坚持到了最后。” 常曦说道:“在那么难的情状下,她依然把心意传达到了我们手里,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最起码,我们到了,这就足够了,胡霞已经做得很好了。” 常曦像是在为胡霞说话,也像在宽慰什么人。 “尽心尽力而为,之后的事情,就看天命如何安排了吧。” “我们只要无愧于心。” “要知道人活一世,俯仰之间都能无愧于心可就已经够难的了。” 常曦摸了摸银簪,低声道,“胡霞,我们已经到十万大山了,你到底希望我们去救谁呢?” “现在,还来得及么?” 像是听见了常曦的话,银簪簪身开始剧烈震颤,之后乘着雨后清澈的月光箭一样飞了出去,化成一道银光直直飞向了十万大山的某个方向。 钟无意扶了一把跳上窗台的常曦,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御剑掐诀就追了上去。 盐阳派小院之中,夜风微凉,院中被雨打落的花随水漂流,谈秦睡得正香。 第二十三章 春水桃花 第二十三章春水桃花 大千世界,有人为钱烦恼,有人为修真烦恼,有人为爱情烦恼,有人为发际线烦恼,还有人为世界和平烦恼。 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烦恼。 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烦恼的人总有不同的烦恼。 廪君最近就很烦恼,不,应该说他一直都很烦恼。 他的烦恼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烦恼是他太帅了。 倒也不是帅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廪君自己就觉得自己长相一般般,作为一个男人他有时间还嫌弃自己长得太白了一些。 要知道巴族传统的审美就是喜欢古铜色的肌肤,最好是肌肉硬邦邦的,看上去特别有男子气概,也招姑娘们喜欢。 可就这么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居然也为廪君招来了桃花运。 若是平时自然是可以高高兴兴的,还要内心窃喜一番,可是廪君招来的这朵桃花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整个巴族都承担不了的地步。 看上廪君的人,名为盐玉,是盐阳派当家老祖,也是十万大山屈指可数的高手之一,还是十万大山里有名的珍珠美人。 地位高,本事大,长得又漂亮,怎么看都是廪君高攀了,合该高高兴兴入赘盐阳派才是。 可是廪君实在是不能抛下整个巴族就自己去逍遥快活。 他是一族之长,有责任带着巴族走出大山。 没错,廪君有个梦想,他要带着整个巴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走出祖祖辈辈居住的十万大山。 他的征程是整个大陆,是整个旷阔天地,又岂会拘在十万大山之中呢? 即使对方是盐阳派。 即使对方是盐玉。 廪君叹了口气,可现在显然不仅仅是他愿不愿意的事了。 巴族世代居于十万大山的西南山谷里,自古以来从未变更,可根据巴族历任族长的手札来看,这片地区的雾越来越浓,巴族人养的蛊虫寿命都越来越短,山里面的资源也越来越少。 他们世代居住的这个山谷,他们给它取名叫鸡鱼谷,意为鸡鱼丰收的富饶之地,可现在这个山谷正在慢慢死去。 他们出生于鸡鱼谷,可现在这个山谷已经养不活他们了。 为了巴族能够延续下去,廪君召开全族大会,依然决定走出鸡鱼谷,搬到其他地方去生活。 后来廪君出山考察选址的时候发现不仅是鸡鱼谷,整个十万大山都在以一个非常缓慢的速度死去。 可由于十万大山实在是太大了,没人能闻到这片大山的生机正在逐渐消散。 他把这个发现和别人分享,告诉盐阳派,所有人只觉得他在说笑话,听完呵呵一乐,暗中嘲笑不已。 除了盐玉,只有盐玉会耐心听听他的话,并表示会亲自带人去查看。 廪君头疼,可现在偏偏盐玉就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这个问题甚至超过了搬出十万大山的急迫性。 他跟着盐玉带着人查看了一整圈十万大山后,盐玉基本认同他的观点。 他也将盐玉这个美丽的女修士女蛊师视为毕生知己,在盐玉的热情邀请下,廪君把巴族族人迁到了盐玉平时生活的春阴山上,作为暂时过度的地方。 春阴山上有一整座玄天盐盐矿,还有一条春水江环绕着整座山,盐玉平时就在自己的洞府里修炼打坐,巴族也不亏了盐玉的,按照玄天盐的市面价格把钱交给盐玉,双方相处愉快。 可前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盐玉突然发动袭击,趁着巴族所有人都在山上举行聚会的时候借春阴山的地势做了个阵法,把巴族的人都锁在了山上,除了她自己之外其他一切人或者物可进不可出。 盐玉亲自坐镇阵法,日夜看守他们,只要有人敢触碰阵法,就会有无数细小的不知名蛊虫从地下天上四面八方振翅而来,聚集在空中遮天蔽日,踏出阵法就会昏天黑地,无法分辨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白昼黑夜,不论有多高深的修为或者豢养了什么厉害的蛊虫,置身此阵无法坚持半柱香。 这还只是警告的手段,暗示来人退却,若还是执意前进,逗留阵中,就会被蛊虫啃噬,连灵魂内丹都会被吃的不露丝毫痕迹。 春水江波涛滚滚,雾气蒸腾而上,山里的雾越来越重,如今都已经转为瘴气了,修真之人倒是不惧寻常的瘴气,可是春阴山上聚集起来的瘴气妖异非常,吸入之后会直接钻到丹府之中,与自身灵力相互缠绕,摆脱不得。 就连蛊虫也会被影响的残暴非常,甚至出现了蛊虫咬死自己主人的事件。 这可是前所未闻的。 廪君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想解开这个阵倒也简单,盐玉明确提了条件,只要巴族留在这里,廪君也真心留下来陪她,与她结亲,她就开放阵法,绝不为难。 和她结亲倒是不难,可问题是盐玉手里一定是有真心蛊的,能够看穿一切谎言。 更何况廪君千辛万苦带着族人走出祖居的鸡鱼谷,并不是为了来到春阴山的,虽然外人看来是他们占了便宜,但一开始他们真没想占这个便宜,巴族是一定要走出十万大山,离开这里是早晚的事。 春阴山,春水江,盐玉以及背后的盐阳派,再加上对于十万大山将来命运的隐忧,巴族现在的困境,廪君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 他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只觉得连太阳都没那么明亮了。 一道银光忽闪而过,直直飞进了春阴山,飞到了廪君面前。 廪君接过银簪,笑着说道:“咱们小霞终于知道回来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交给胡霞的银簪,当年盐玉把巴族关在春阴山里的时候,胡霞恰巧不在,廪君就想办法通过蛊虫间的感应给胡霞传递了消息。 盐阳派是十万大山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在十万大山里找后援是没希望的,廪君告诉胡霞直接去山外面找人,找那些山外的大能,告诉他们十万大山的现状,那些奇怪的现象,以及巴族的困境,一定要找人来救救巴族。 他们不能困死在这座山里。 廪君还记得胡霞只是个刚化形的小姑娘,模样俊俏,还是个难得的白虎,是族里少男们追捧的小金花,性格也开朗,很爱笑,一笑起来就像太阳拨开重重迷雾,可以忘记一切烦恼。 她看见自己的时候总是甜甜的笑着,叫着自己族长叔叔。 这根簪子是胡霞的贴身之物,也是廪君亲手为胡霞打出来的礼物,廪君还记得胡霞拿到簪子时特别开心,这根簪子没其他特别的,就是当你把它戴在头上的时候,微微一晃,簪子上就会开出一朵亮丽的玫瑰花,花的颜色会随着衣着的变化而变化,还会闪着微微的暖光,是小姑娘最喜欢的礼物。 胡霞还给这簪子起了一个很矫情的名字—七宝琉璃玫瑰银簪,明明只是一根不入流的银簪而已,她却宝贝极了。 胡霞没有父亲,廪君常常照拂她们母女,不是亲子胜似亲子,胡霞也很懂事,经常主动帮忙揽下一些事情做。 当时胡霞就是帮廪君去盐阳城里买东西才幸免于难没有被关在春阴山里面的。 看来是胡霞回来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这些年胡霞的母亲也很惦记她,在他面前时常念叨,等她回来了一定要和她母亲一起教训教训她,怎么去的这么久,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 十万大山实在是太大了,这片大陆实在是太大了,他们隔得太远,胡霞早就失去了消息。 但这样懂事而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不管去了哪儿,都会被人当作宝贝的吧? 第二十四章 银簪美人 第二十四章银簪美人 在廪君期待的眼神中来到春阴山的,不是胡霞,而是常曦和钟无意二人。 钟无意带着常曦一路御剑而行,穿过万山林海,追着银簪一直追到了春阴山,到的时候钟无意从须弥袋中随手拿出来的仙剑摇晃歪斜,折翼般跌落到了地上,碎成一片雪尘,消散在茫茫山雾之中。 不是本命剑却强行御剑飞行,折损是必然的事,但钟无意御剑有道,一路行来微风习习,壮美景色尽在脚下,常曦虽然修为颇有成就,但却从未御剑飞行过,她平日里出门都是直接走传送法阵或者乘飞舟出行,此番体验只让她觉得难怪这群剑修性情大多桀骜不驯,整日里看着这样的风光,谁会如鸡做狗一般活着,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一言不合,一剑横空便是。 一到春阴山看见了遮天蔽日的雾瘴和把春阴山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虫阵,看来这就是胡霞想要她们到的地方了。 她和钟无意对视一眼,二人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而这样的气息,独属于不死朽族。 看来又和不死朽族有关。 常曦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知不安来自于何处,皱皱眉头,和钟无意一起站在了春阴山上。 站定了她才发现自己还拉着钟无意的手,手心里一下子微微冒出汗来,赶紧放开他的手,不再去看钟无意的眼睛。 春阴山上青山葱翠,雾瘴深重,常曦手指轮转,凭空抓出一段绿色光线,弹向自己和钟无意的鼻尖,如此这雾瘴便再不能侵害他们。 银簪直直飞入廪君手中。 廪君虽然已经不再那么年轻,按照中原人的计术方式,廪君已经三百余岁,但他修为深厚,保持着结丹时三十余岁的样貌,身上穿着巴族传统的服饰却不掩风度翩翩,儒雅非常,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透亮,集山川空灵清隽于一身。 这是一个温厚的长辈,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钟无意和常曦落在他面前,和廪君互相通报了姓名门派。 没看见胡霞,廪君已经隐隐知道她必然发生了什么不测,听常曦他们说完了整件事情之后,他沉默了很久,他没有想到这个从小就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下山之后再也没有戴上过这根她最喜欢的簪子。 银簪蒙尘,美人成灰。 一切心事终成空。 她被山外那个广阔的世界吃掉了,再也回不到家。 廪君叹了口气,攥紧了手中的簪子,微仰着头对着初升的朝阳闭上了眼睛。 常曦和钟无意对视一眼,开口道:“而且在这座山里,也有不死朽族,您需要尽快处理。” 廪君点了点头,“你们的意思是盐玉她这些年性情大变也许和那什么不死朽族有关系?” “没错,不死朽族本身无形无状,寻常兵刃根本无法碰到它,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不死朽族最可怕的是它的寄生能力,它能感应到人心深处的弱点,伺机而动,一击即中,不论修为高低功法好坏,只要你有心智不坚的一霎那,它就能寄生到你身上。” “只要完成了寄生,除非是动用叶山的天地之心中的天地之力,否则就是和它同生共死。而且一般来说都是人死灯灭,不死朽族还能活下来寻找下一个宿主。” “打,打不死;灭,灭不掉,还会寄生在修士身上,助长心魔。除了剑修能用高深剑气切碎它之外我没有见过其他有效对付不死朽族的方法。” 常曦解释道:“原本不死朽族都已经销声匿迹了,世间少数人才知此事,各种考量之后先辈们决定隐匿不死朽族之事,不对外宣传,但它们一直都零零散散出现在大陆的各个角落,难以捉摸。” “它们到底是哪里来的?”廪君问道,“总不会是自古有之?” “我们推测,不死朽族是来自域外。”钟无意答道:“元始山一直在追寻不死朽族的踪迹,但是它们的出现毫无规律可循,看样子绝非凡间之物。” “我们也是摸索了近千年才有这个结论,它们应该是来自域外。问题是域外生物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的。” “但这个问题恐怕就算有答案,也不是我们能承受得起的答案吧。”廪君说道,“虽然我是第一次听你们说起不死朽族,但隐约能感觉到这里面就算有什么阴谋,也只是借势而为,除非真有那开天裂地的大能破碎时空,打穿两界界限,让那些不死朽族来到了咱们这儿。” 常曦和钟无意看着他,廪君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诶,怎么可能,我活到今天都没听过真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不可能的,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好歹比你们多活几年吧?” 说罢廪君摸了摸并没有胡子的光滑的下巴。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族人搬出十万大山呢?”常曦来的时候已经看了一圈周边的环境,盐玉毕竟是盐阳派的老祖宗,分给她的修养之地风光还是不错的。 “我是要带着他们走出十万大山,而不是换个山头继续窝在这里。”廪君说道,“换座山根本没有意义,巴族人要想长长久久活下去,就必须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即使听到胡霞在山外的遭遇是那么悲惨,这个男人依然没有害怕,更没有放弃出去的愿望,在说到走出大山的时候意气风发,人都年轻了几岁。 “二位既然来了,我有个不成型的想法,不知二位能否帮我个忙。”廪君请求道,“我们巴族的孩子从小就学习蛊术,没有修习过别的术法,当然我不是说蛊术不好,但我们既然是要走出去的,我希望二位可以想办法给孩子们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他们时怎么生活怎么修炼的,二位只要简单说说就可以了,也让那帮整天嚷嚷着要回鸡鱼谷的小兔崽子们见识见识世面。” 常曦自己都刚从叶山上下来,自己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好意思向别人展示外面的世界,正要开口婉拒就被钟无意拉住了手阻止了她。 “自然可以,我们既然来了这儿,也请廪君族长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的。” 常曦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这几日我们就先留在这里好好看看这个阵法,看能不能破解。” “如若不能破解,族长准备如何化解此事?”钟无意问道。 廪君紧了紧手指,抬头看向春阴山的山顶方向,面不改色淡淡说道,“我们全族早就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要么死在她的手里,要么走出大山。” “没有别的选择。” “巴族的图腾是自由飞行的鸟,你怎么能把鸟儿关在笼子里不给它自由呢?” “就算被关在笼子里,它的心也是向往自由的。” “巴族子民绝不做卑躬屈膝的奴隶。” “我们绝不受制于人。” “不论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在所不惜。” 和常曦、钟无意深入交流过之后,为了方便这几日他们在巴族内的起居,廪君自从族里招了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过来陪在常曦喝钟无意的身边,“这几日就由安安陪着你们吧,这小子人小鬼大,心思细,哪里都熟,若是出了差错你们也好担待些。”廪君拍了拍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的后脑勺,笑道。 “族长伯伯!不是安安,是鱼安!”鱼安摸了摸自己头,大声喊道,显然是不喜欢别人叫自己安安。 廪君哈哈笑了笑,看着鱼安把常曦他们领出了门去参观巴族的领地后,收敛了笑容,拿出那根从湖伤镇一路飞到了春阴山的银簪,叹了口气,拿着银簪出了门。 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坚强地活下去。 第二十五章 月亮来客 “你们从哪座山来的啊?”长久不见外人,鱼安显然有些兴奋,围着常曦和钟无意不停地问问题,“我外婆家在泰迪山,你们听说过嘛?” 面对小朋友,常曦显得有兴致多了,她微笑着半蹲下来,和鱼安平视,笑眯眯说道:“我们不是来自十万大山的,我们来自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什么地方?”鱼安兴奋地凑近了常曦,食指伸出,往上指了指,“是月亮上来的嘛?” “阿妈说用手指去指月亮晚上就会尿床,我才不信,你是不是天上来的?” 常曦噗嗤笑了出来,又忍着笑,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说道:“没错,这是个秘密,你不能告诉阿妈,也不能告诉族长,可以做到么?” 鱼安拼命点了点头,伸出一根小指头,“我才不告诉他们呢!你不信的话那咱们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鱼安一脸郑重,常曦点了点头,和他拉了拉勾。 “那,那你怎么从月亮上下来了?” “我知道了,是天神知道了我们被关在了笼子里,所以让你们来救我们了对不对!” 看着常曦点了点头,鱼安兴奋地绕着他们转起了圈圈,“我就知道天神不会忘记我们!” “哈哈,我们可以出去喽。” 鱼安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围着他们,嘴里叽叽喳喳不停地说话,常曦看着这么快乐的孩子,不自觉就放松了许多,嘴角提起来就没放下去过。 虽然身处困境,但整个巴族都井井有条,该吃吃,该睡睡,该干活的干活,该修炼的修炼,常曦还看到有一些青年人带着自己养蛊虫的小罐子去看朝阳初升,吸收日月精华。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巴族人们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也都还不错,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愁苦之态。 常曦拉着鱼安,钟无意跟在她们身后,他始终都是站在常曦身后的,这样常曦就会一直在他的视线里,他可以一直看着她。 这边常曦他们在春阴山安顿了下来,那边谈秦刚刚起床,打开屋门一看就傻眼了。 院子里空空荡荡,直到谈秦打开门才发现自己的屋子整个晚上都被常曦和钟无意的守护阵保护着,外面就算天塌地陷里面也是鸦雀无声。 而常曦、钟无意早就无情地抛弃了他自己出去了,常曦还好心好意给他留个一只传信鹤,告诉谈秦他们俩昨夜就已经出城进山,去处理胡霞所托之事了,谈秦就在盐阳城里头好好呆着,等他们回来。 谈秦拿着常曦的传信鹤,看着初升的朝阳,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小院子,沐浴春雨后更显喜人的花树。 所以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对吧? 自己一定是被嫌弃了是吧! ‘噗通’一声,一个人从天而降掉在了谈秦面前。 来人一身紫袍,二十几岁的模样,浓眉大眼,正龇牙咧嘴为自己骤然摔到地上的屁股按摩。 “又来!” “邪门儿了啊!” “这鬼地方。” “都......” 紫袍人和谈秦面面相觑。 如果常曦或钟无意在这里就会认出来这个紫袍人就是昨天夜探盐阳派来盗取玄天盐的人。 看见谈秦,紫袍人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人看起来和昨晚那两个变态像是一波的,他不动声色挪了挪屁股,离谈秦远了一些。 今天的风儿好生喧嚣。 “盐阳派的?” 谈秦首先打破了僵局,主动上前扶起了紫袍人,还贴心地为他拍了拍屁股上的衣服。 “怎么从屋顶上掉下来了。” “以后记得小心些。” 谈秦咧开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哥俩好一般拍了拍紫袍人的肩膀。 紫袍人也转变了表情,哈哈哈一脸憨厚地笑了起来,也哥俩好地一把拍在了谈秦身上。 如果在场的有第三个人,就会发现谈秦往紫袍人身上贴了好几张追踪符和束缚咒,紫袍人也一脸开心仿佛遇到亲生兄弟一般往谈秦身上安了不知名的蛊虫。 一边坑,一边笑。 两个人都死死抓住了彼此的胳膊。 “在这儿!” 一声惊呼过后,一群绿衣服的人冲进了小院子,手里都拿着一个手掌大的精致竹笼,齐刷刷对准了紫袍人。 这是盐阳派的人赶到了。 院门处走进来一个女子,身量高挺,穿着一身暗红窄袖武袍,腰佩一把镶嵌宝石的狼牙弯匕,手上把玩着一个精致竹笼,竹笼里微微闪着荧光,穿过整个庭院的花,踏过积水悠悠而来。 她面容白皙,在阳光下宛如莹玉,眉不点而翠,唇不点而朱,鼻尖一粒小小的黑痣,为她再增三分灵气,她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谈秦和紫袍人。 紫袍人一看见这个女子,腿一下子就软了,咬了咬牙,振奋精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了谈秦的衣领,另一只手从袖间须弥袋里拿出一只巴掌大面目狰狞的硬壳蛊虫,拿着蛊虫长长的口器对准了谈秦的脖颈。 “别......别过来!” “再过来我就弄死他!” 明明是他挟持了谈秦,掌控着人质的生死,可他说着威胁的话,却一点没有威胁的气势,反而像是跪地求饶,狼狈不堪。 人明明还好端端站在那里,气势上却已经跪到了地上。 红衣女子站在台阶之下微微歪了歪头,笑了笑,说道:“动手啊。” “打不死,算你的,连着偷盐的事一起算;打死了,算我的,我自会为他报仇。” 人命在红衣女子眼中仿佛是极微不足道的事,她也的确不在意谈秦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轻描淡写之间就决定了谈秦的小命。 红衣女子继续往前走,她越往前,紫袍人就越哆嗦,卡在谈秦脖颈上的蛊虫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也慢慢苏醒,兴奋地开始张牙舞爪起来,离谈秦的脖颈也就越近。 “你再过来我就毒死他!” 紫袍人重重地威胁道。 红衣人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别顾忌我,你尽管动手。” “等等等等!” “二位!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讲!” 眼看着那只丑陋的蛊虫离自己越来越近,谈秦大叫起来,阻止了他们两个的动作。 “不知道就别讲,你放心,沈贫的蛊术不佳,在我们盐阳派他毒不死你,我定会为你报仇。” 红衣女子说道。 “大可不必!我觉得我大概不需要你来报仇。” 谈秦灵力外放,引爆了刚刚贴在沈贫身上的灵符。 灵符催动,数根粗壮的藤蔓从符中钻出来,像蟒蛇一样紧紧缠住了沈贫的身体,还顺便把沈贫手里的蛊虫也紧紧缠住,把沈贫的胳膊密不透风束缚在身体两侧。 蛊虫不甘地发出‘嘶嘶’的声音,口器越伸越长,声音嘶哑难听,像长长的指甲慢慢划过光滑的地板一样让人神经不由自主紧绷了起来。 红衣女子一眼瞟过去,蛊虫顿时歇了声响,悄悄地缩回了口器 真是物似主人型,都是脚软的怂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