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玖珠 送走传旨的礼部官员,明家气氛十分凝重。 明敬舟捧着圣旨,双手微微颤抖,仿佛那不是绣着金龙祥云纹的圣旨,而是千斤锤。 “三叔。”明存甫担心明敬舟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赶紧起身把他扶起来。 堂妹与皇家联姻,本是件好事,可想到玖珠要嫁的人是谁,那句“恭喜”怎么也说不出口。 京城中谁人不知,陛下偏宠苏贵妃,对苏贵妃生下的宸王更是宠爱有加。 宸王年不满十五时,就与年长他五岁的大皇子一同封王。如今年满双十,宫外府邸修得金碧辉煌,却常被陛下留宿宫中,其他皇子公主皆要避其锋芒。 朝中有传言,宸王便是那隐形太子,若不是苏贵妃出身低微,宸王不占嫡也不占长,陛下早册封他为储君了,可是宸王除了那张苏贵妃给的好脸蛋以外,就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朝中诸多大臣,都不想这位继承大统。 玖珠跪在地上,看了看神情哀痛的父亲,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堂哥,提起裙摆爬起来,小心翼翼蹭到明敬舟身边,拿过圣旨看了看。 “圣旨上说,宸王天资粹美,俊秀笃学,都是好词儿嘛。”把圣旨卷起来塞回明敬舟手里,玖珠轻拍他手腕:“爹爹不用这么难过。” 看着女儿娇憨甜美的脸蛋,明敬舟嗓门颤抖:“西市王婆卖瓜尚且自夸,更何况……” 更何况陛下给自己儿子娶媳妇呢。 明存甫干咳一声,提醒自家三叔不要口出冒犯皇室的话:“妹妹,三叔与为兄是因为舍不得你出嫁。” 当年他们这一脉在朝中失势,被发配至苦寒之地,为保住刚出生的小堂妹,三叔便把她托付于族中长辈。后来当今圣上登基,他父亲与二叔三叔平反,回京重新任职。 京官虽无诏不得离京,但三叔多次派人去陵州族地接小堂妹,一开始族老们总以妹妹体弱,不宜挪动的理由,不让他们接走。 可三叔与三婶实在想念孩子,待堂妹调养了一年后,花重金请了大夫随行,才把已经年满六岁的堂妹接回来。 “小堂妹”刚接回府,三婶便觉得不对劲,小姑娘眉眼间虽有几分她与三叔的模样,但她就是怀疑,这个孩子不是她的骨血。 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早在他们家三兄弟被发配后不久,族中人怕得罪权臣,不敢养她,于是把她抛弃于荒野。 玖珠此名,寓意父母待她如玉如珠。可是那些狠心的族人,却把他们家的宝珠,随意丢弃了。 三叔三婶得知实情,伤心欲绝,当即便把那个假堂妹送回陵州,并且开了祠堂,自离出宗,从此自立门户。 他父亲跟二叔与三叔同出一脉,被发配苦寒之地后,更是互相扶持,同甘共苦。自然也忍不下这口气,便一起与三叔家划出了宗谱,自此三家与陵州明氏一族毫无关系。 玖珠是他几个月前,带着仆人,在陵州一个又小又破的破道观里找到的。道观墙面斑驳,瓦破窗烂,寒酸得连老鼠都不愿意来。 年已十六的妹妹捧着大馒头,啃得一脸满足,见到他,忙把馒头藏在身后,开口就是:“公子上香还是算命,我们道观的神仙特别灵。” 明存甫看着供台上已经积灰的神像,实在看不出它究竟灵在哪。 不过后来他还是很希望那个道观能够灵验,毕竟两位女道长说他有文曲星保佑,日后能蟾宫折桂,得遇贵人,仕途顺畅。 读书人嘛,谁不喜欢蟾宫折桂呢。 那必须得灵! “甫六哥。”玖珠拉了拉明存甫的袖子:“你在想什么?” 明存甫收回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母亲回来了?”玖珠快步走到门口,正好撞见沈氏朝这边走来。 原本神情尚带几分焦急的沈氏,看到站在门口的玖珠,神情瞬间柔和下来:“玖珠,怎么站在门口,深秋风凉,别吹疼了脸。” 玖珠闻到沈氏身上有香火的味道,伸手扶住沈氏臂弯往屋里走:“母亲别担心,我脸皮厚吹不着。” 母女二人相处不久,已十分亲密,或许这就是母女之间看不见的缘分。 沈氏刚落座,就吩咐下人给玖珠端补汤,她看着女儿的小脸蛋,满眼都是心疼。 有一种瘦,叫母亲觉得很瘦。 这十几年来,玖珠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历经各种苦难,以至于她看到戏曲里的苦命人,都会忍不住产生联想,万一自家闺女也过得这么惨,那该怎么办? 所以在玖珠活生生白嫩嫩站在她面前后,她就养成了时不时给闺女塞吃的习惯。仿佛要把这十五年的满腔母爱,揉碎熬热,磨成最细腻的粉,温柔地包裹住孩子,让孩子明白,她一直都爱着她,心疼她,从未抛弃过她。 好在沈氏爱塞吃的,玖珠也爱吃,这满腔的母爱,顺顺当当全灌进了玖珠肚子。 “方才门房说,礼部来了传旨的人。”沈氏轻抚袖袋,里面有一枚她为女儿求来的护身符:“是什么事?” “方才礼部传旨,陛下替宸王做媒,欲娶玖珠为宸王妃。” “哪个王?” “宸……王。” “什么妃?” “宸王妃。” 明存甫怕三婶气出毛病,赶紧补充一句:“正妃。”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良久之后,沈氏把掏到一半的护身符狠狠塞了回去。 什么破神仙,连她女儿都保佑不了,拜来拜去有什么用! 越想越气,她起身就想往门外走。 “夫人,冷静,冷静!”明敬舟赶紧起身拉住她的袖子:“有什么话,咱们关上门慢慢说。” 可别去闯宫门,要掉脑袋的! 玖珠看着你拉我扯的父母二人,捧着脸疑惑问:“宸王不好么?” 明敬舟与沈氏齐齐扭头看向闺女,眼神里充满稀世珍宝被土匪挖走的悲痛与愤怒。 “坐下来慢慢说么。”陵州人讲话温言细语,玖珠在陵州的道观里长大,甚少接触外人,更是自带娇憨。这一开口,就像是在撒娇,夫妻二人听得心底软成了一团。 “宸王此人……”明敬舟欲言又止,嘴张开又闭上,半晌后叹气:“为父这就进宫去求陛下收回圣命。” “他长得奇丑无比?”见父亲提也不想提宸王,玖珠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熊臂狼猿的形象。 低头摸了摸自己细白的手腕,玖珠觉得丫鬟端来的补汤瞬间不香了。 “丑倒是不丑,但宸王这个人呢……”明敬舟沉默片刻:“一言难尽。” 不仅不丑,还长了一张讨小姑娘喜欢的脸。可是身为男人,身为皇子,光有一张脸也不行。 把脑子里青面獠牙的形象抛出去,玖珠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明敬舟:“父亲,那我们就慢慢说。” “宸王的生母苏贵妃,出生于商贾之家。自进宫后,就独得陛下多年恩宠。这些年,陛下为了苏贵妃,越矩封他为王,连封号都压其他皇子一头。” 宸,极也,意乃天地交汇之处,含义特殊,哪有帝王为年轻的儿子取这样的封号。 “宫中无后,陛下喜欢哪位娘娘,有什么关系?”玖珠不觉得这有什么一言难尽。 “你不懂。”身为文臣中的一员,宸王母子与文臣之间的恩怨情仇,足以编出十本书,并且本本能在坊间大卖。 明敬舟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让你母亲与堂哥陪你说话,为父这就进宫面见陛下。” 他好不容易找回来,那么可爱,那么天真娇憨的闺女,怎么能嫁给宸王那样的人! “父亲……”玖珠伸手想拦,可是她父亲的背影太过坚决,她只摸到一片衣角。 “别拦他。”沈氏开口阻拦:“让他试一试,至少……” 至少心里好受一些。 “喝汤。”想起让丫鬟端上来的汤还没进女儿肚子,沈氏挤出笑容,把汤端到她面前。 什么男人,都阻拦不了她养女儿的心。 “夫人。”下人快步跑到门口处传话:“明月宫来人,说苏贵妃娘娘得了幅名家字画,邀小姐进宫赏画。” 赏字画这种事,何时与苏贵妃搭上关系了? 沈氏稳稳地端着汤,对玖珠微笑:“慢慢喝,不急。喝完,让人陪你下去梳洗。” 三两口喝完汤,玖珠起身去后院时,隐隐看到家里的管事嬷嬷带着一个身着紫色外裙的中年女子朝这边走来。 “那位便是贵府的千金吧。”明月宫女官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背影,对引路嬷嬷颔首微笑:“虽未见到真容,但我一眼便知贵府千金清姿卓绝。” “呵呵,姑姑谬赞了。” 管事嬷嬷心想,你可拉倒吧,隔这么远,能看出是男是女就算厉害。 嫁人前,把女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嫁人后对女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婆家她见多了。 这女官是想夸她们家小姐吗? 分明就是看中了小姐的文臣女身份! 宫里人心都脏。 “春分,这支凤尾钗好重哦。”玖珠扶着鬓边的金钗,很担心它会掉下来。这可是纯金丝编制而成,一看就很值钱。 垂珠在她鬓边摇来晃去,衬得那张小脸蛋更加娇嫩可人。 被这双水汪汪,宛如初生小狗狗似的眼睛看着,春分心底又酥又麻,连忙移开视线:“小姐,进宫见贵妃娘娘,要好好打扮的。” 放下手中的玉梳时,不小心放到梳妆台边上,眼看就要摔下去,春分还来不及叫出声,就见小姐把玉梳捞住,放回了桌面。 “小姐。”外面的丫鬟小声提醒:“宫里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玖珠自信满满地踏上进宫的马车,偶尔她也会在道观里作画,只是由于两位师父都很穷,笔墨纸砚都省着用。 但两位师父都夸她,在绘画方面也很有造诣,所以赏画这种事应该也难不倒她。 “夫人。”扶着沈氏的心腹丫鬟见她神情凝重,安慰道:“小姐是您跟大人的血脉,在画作上一定也很有天分的。” 沈氏:“……” 完犊子了。  w  ,请牢记:, 第2章 很好 马车奢华舒适,就连靠垫上都绣着繁复的花枝暗纹,玖珠伸手摸了摸,触手柔软,如云如烟。 她掀起窗帘一角,京城的繁华尽入眼中。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越靠近马车,马蹄声越缓,应是骑马的人,让马儿慢了下来。 “前方是何人的马车?” “回王爷,好像是明月宫的人。” 玖珠从小听力就好,她探出头看向说话的人。 骑在马背上的锦衣男子抬起眼眸,迎上她的视线。 玖珠朝他微微颔首,放下帘子坐回去时,不忘摸一摸鬓边那支凤钗。 金钗还在,她放心了,老值钱了。 马车直入宫门,禁卫军得知马车里的人,是未来的宸王妃,便直接放行,连马车都没有仔细查看。 又前行一段路,玖珠下马车,明月宫的人为她准备了步辇。 身为朝臣之女,几乎无人敢在宫中乘坐步辇,但玖珠刚回京城,家里人把她当作失而复得的珍宝爱护着,从未带她去位尊者跟前受委屈,她自然也不懂这些。 见宫里娘娘为她准备了坐辇,就乖乖坐了上去,还夸了两句坐辇扶手上的雕花漂亮。 女官和善一笑:“娘娘也喜欢这个花纹,她说这种花热闹富贵,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玖珠心想,不愧是陛下最喜欢的贵妃娘娘,连审美都如此出众。 她的审美跟娘娘一样好,说明她也是有高品味的人。 原本内心还有一丝丝忐忑的她,挺直了腰板,并且充满无限自信。 明家府上,春分对已经进宫的小姐忧心不已。 “夫人,小姐不懂宫中规矩,若是惹了贵妃娘娘不喜该怎么办?” “莫慌。”沈氏翻看着府库里账目:“玖珠是我与夫君的独女,若真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宫里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若是贵妃心有不喜,便不喜吧。” 那倒还挺好,两厢生厌,说不定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明月宫,香炉淡淡生烟,苏贵妃慵懒地斜靠在雕花软椅上,不喜不怒地看着门口,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她坐直身体,轻抚腕间玉镯。 “娘娘,明姑娘到了。” 苏贵妃抬起眼睑,看向进门的少女。只一眼,便觉视线难移。 世间女子,有一种美最为难得,这种美既能让男人心生怜爱,也能让女人见之可亲。 没想到明敬舟那样的古板文臣,竟能拥有这样难得的女儿。 “臣女,拜见贵妃娘娘。”玖珠看清苏贵妃的脸后,双眼笑如月牙。 这位娘娘,她曾见过的。 “不用多礼,坐下说话。”苏贵妃示意女官把玖珠扶起来,待玖珠落座,问道:“听闻你幼时身体不好,一直寄养在道观之中,如今回到京城可还习惯?” 这只是明家对外的说法,但是内里真相,当今皇帝是知道的。当初明家三兄弟,是为了当今陛下才被发配苦寒之地,所以这件事一直被捂得严严实实,除了当今帝王与明家自己人,再无人得知。 “都很好。”玖珠想了想:“母亲与父亲待我如明珠,伯伯伯娘们也时常关心……” 说起回到京城后的种种,玖珠双眼盈满幸福:“只是……” 她眼神微黯:“有些想念两位师父。” 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暗淡下来,苏贵妃忍不住开始考虑,怎么把那两位师父给小姑娘找回来,看把孩子委屈成什么样了。 “若是想念,本宫帮你把她们接进京。” “谢谢娘娘,不过她们更喜欢住在陵州。” 其实两位师父的原话是,京城人多马闹,浊气重重,不宜养生。 玖珠自然不会说两位师父嫌弃京城风水不养人,像她这么机敏的少女,肯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师父们都是修行之人,臣女不愿强求。” “陵州……”苏贵妃想起几年前曾陪圣驾去过此地,那里山水如画,晨间的江上总弥漫着云雾烟波:“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娘娘。”玖珠好奇地看着苏贵妃:“听闻您这里有一幅珍贵画作,不知臣女可有荣幸一观?” 长这么大,还不知道珍贵画作都长什么样呢,玖珠内心有点小期待。 苏贵妃端茶的手微顿,赏画不过是请人进宫的名义罢了,谁又会当真呢? 满朝命妇,谁不知道她对诗词字画毫无兴趣? 她看着玖珠充满期待的眼睛,缓缓扭头看向贴身宫女:“你去本宫私库里,把名画取出来。” 两炷香后,宫女取来画卷,小心翼翼地在玖珠面前打开。 玖珠仔细盯着画,努力瞻仰着名画的神奇之处。 这画上是什么玩意儿? 寒冬腊月梅花盛放是没错,怎么还有蝴蝶在飞? 这么大冷的天,猫儿怎么雪地上睡觉,猫不怕冷的么? 但这是名画,名画肯定不会有错,有错的一定是自己鉴赏不到位。 玖珠看了看画,又偷偷看了眼与她一同赏画的贵妃娘娘,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在这么好看的娘娘面前丢脸。 “这猫挺可爱,很灵动。”玖珠硬着头皮开口。 “可不。”苏贵妃凑近看了看,“眼珠子也画得圆。” 女官仔细看了眼这幅画,那圆溜溜的黑点不是眼睛,是猫脸上的毛团。 “梅花画得也好,这么冷的冬天,都能引来蝴蝶,可见画作者运笔之大胆。” “嗯,你说得不错,梅树下那根竹笋也画得好,看起来很鲜嫩,味道一定不错。” “还有这雪。”见贵妃娘娘也很赞同她的说法,玖珠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分,尽管她对这幅画一无所知,但仍旧能一言说中画里的精髓。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在画作一途,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这雪怎么了?”苏贵妃好奇地追问。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玖珠肯定道:“这画分明是在说,来年一定会有好兆头,娘娘果真人美心善如仙女,连收藏的画,都在期盼来年的好风景。” 苏贵妃轻笑出声:“什么仙女,明姑娘说笑了。” 朝中文臣都爱在私下说她是妖妃,还是第一次被人夸作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娘娘,臣女没有说笑。”玖珠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娘娘就是仙女似的好人,还有您的孩子,是仙童。” “他那么大一个人,也配叫做仙童?”苏贵妃再次笑出声,她温柔地看着玖珠:“听闻你的闺名为玖珠,我叫你玖珠可好?” “皆随娘娘。”玖珠点头:“臣女都可以。” “珠这个字好。”苏贵妃拉着玖珠的手坐下:“很有福气,想来你的父母爱你如珠,视你如玉,才会为你取这个名字。” 京中文臣向来爱风雅,为家中孩子取名,也爱引经据典,见不得半点俗气。 玖珠一名,既雅也俗,足见父母对这个孩子到来的期待与喜悦。 “娘娘好厉害。”玖珠敬佩地看着苏贵妃,仅仅从一个名字,就能看出父亲母亲对她的爱护。 师父们说,她们在荒郊野地捡到她时,襁褓用百家布制成,布料有好有坏,但缝制得十分精细。 她们常常跟她说,她是被父母期待着出生的,只是命运捉弄,才让她与父母分离。 那个时候朝中风起云涌,无数官员武将因皇子间的斗争,被牵扯进阴谋诡计。有人家破人亡,有□□离子散,更有人被满门抄斩,牵连九族。 师父们心软,又见城中一直没有张贴寻找女婴的告示,便收养了她。 襁褓里缝制的布条上,有她的生辰八字与名,师父跟她说:“想必是你父母情急之下,把你托付于人,又怕他们记不住你的名与生辰,才特意准备了这个。” 所以她从小就知道,她是被爱带来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多余的人。 御书房中,明敬舟恭敬站立,即使陛下今天看他的眼神格外亲和,也不能让他有好心情。 “明卿啊。”帝王拉长嗓门:“你是朝中肱骨,养大的孩子又是青年才俊,我相信你的女儿,也如你与尊夫人一般优秀。” “陛下,小女在山野中长大,不识礼数,不堪为皇家妇。” “巧了,我们家小五也是个不拘礼数的自在人。”帝王笑容变得越加明显:“由此可见,他们乃绝配。” 明敬舟:“……” 这不是骂人么,谁跟宸王是绝配? “明卿不必自谦,朕啊,就认准了你家姑娘当朕的儿媳。”隆丰帝放下御笔,走到明敬舟面前,轻轻拍了一下肩:“你再如此自谦,朕就要以为,你是看不起我们云家血脉了。” “微臣不敢。”明敬舟缓缓弯腰作揖,面色惨白。 隆丰帝朗声而笑:“朕不过说笑一句,爱卿无需紧张。你我亲家之间,私下里无需拘谨。” 明敬舟内心想慰问皇族云氏祖宗十八代,但他嘴巴不敢。 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惹怒帝王,明敬舟只能选择告退。 下令让太监亲自送明敬舟出宫后,隆丰帝侧首问近身太监:“放才明月宫派人来过?” “陛下,方才贵妃娘娘遣人来向陛下借画,奴见陛下您正与明大人议事,便自作主张给娘娘取了一幅。” 隆丰帝并不生气,反而感慨,看来爱妃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为了跟未来儿媳相处融洽,竟主动品鉴起字画来。 “你取的哪幅画?” “前朝大家之作《荒戏四季图》。” “嗯。”隆丰帝满意点头,这幅画本是为了讽刺某些人作画不知四季变换,画中之物张冠李戴所作,画意浅显易懂,怪诞有趣,很适合初学者观赏。 “很好。”  w  ,请牢记:, 第3章 妖妃 身为帝王,隆丰帝当然清楚,明敬舟并不愿将女儿嫁进皇室,然而明家的女儿是最好人选。 明家三兄弟为官正直,心系朝堂与百姓,与他家结亲,对宸王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往日他总是遗憾,三兄弟膝下皆是男儿,不能做亲家。现在明家老三的女儿找了回来,此时不出手,何时出手? 脸皮薄的人,当不了皇帝。 隆丰帝想了想,又吩咐宫人取了几幅字画送去明月宫,难得爱妃有此雅兴,他要多支持。 跟灰溜溜败退的明敬舟相比,玖珠在明月宫待得很开心。她陪贵妃娘娘赏完画,又被留下了用膳。 膳食味美,布菜的宫人又体贴,一顿饭下来,她吃得心满意足,快乐不已。 苏贵妃看了眼桌上的空盘,抬手示意宫人撤下残桌。 这小姑娘看着娇小,倒还挺能吃。 “娘娘,陛下差人送了几幅珍藏名画来。”女官在苏贵妃耳边轻声问:“可要拿来给明小姐看看?” 苏贵妃轻咳一声,看了眼正漱口净手的玖珠,小声道:“下次吧,下次。” 见苏贵妃与女官小声说着什么,玖珠以为她们有事相商,她擦干手,起身行礼:“午后易困,请娘娘好生歇息,臣女日后再来拜见娘娘。” 苏贵妃笑:“我也不留你,但你我初次见面,我可不能空着手让你走。” 说完,吩咐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都拿了出来。 什么金玉翡翠,绫罗绸缎,十几个宫人手里捧得满满当当。 托盘里的各色首饰,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玖珠捂住胸口,一时片刻有些喘不过气。 没办法,跟着两位师父穷了十几年,乍然看到这么多珠宝首饰,她的眼睛有些不听使唤,总是忍不住去瞅。 “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拿回去用着玩。”苏贵妃见玖珠瞪着眼睛的模样:“喜欢吗?” “喜欢。”玖珠老实点头,哪个正常小姑娘,不喜欢这些亮晶晶又美丽的东西呢。 “喜欢就好。”苏贵妃似乎很满意玖珠的回答,安排身边最得用的女官,亲自送玖珠出宫。 “就说嘛,哪有小姑娘不喜欢漂亮首饰的。”苏贵妃往软榻上一靠:“你们只说送书送画,那有什么意思。” 贴身宫女笑言:“还是娘娘您有先见之明。” “不仅是娘娘有先见之明,奴婢瞧着,明小姐与娘娘有母女缘分。”另一个宫女轻笑:“奴婢方才仔细瞧了,明小姐进门后对娘娘十分亲近,仿佛多年不见的旧人似的。” “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贵妃被宫女们一言一句逗得十分开心,原本这门婚事,她是有些不太愿意的,然而陛下的用意,她心里也明白。 朝中文臣大多不喜她跟她的孩子,甚至在背后称她为妖妃。为皇儿娶得明家女,或许不能让文臣们改变看法,至少能缓解双方的矛盾。 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苏贵妃懒得去想,因为想也没用。 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明玖珠这个小姑娘,十分讨人喜欢,娇憨可亲,倒不太像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孩子。 “你说什么,苏贵妃给明家小姐的见面礼,是一堆金银首饰?” 宁妃听到宫人的报信后,畅快笑出声来:“商户出身就是商户出身,行事果然庸俗不堪。明家三兄弟,两个状元,一个探花,子嗣皆是清俊君子,又岂会喜欢这些阿堵物。” “娘娘,奴婢还听闻,明大人今日进宫拜见陛下,希望能够退婚。” “陛下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宁妃脸上的笑意渐消:“明敬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那可怎么办?万一明家从此帮着宸王……” “不可能。”宁妃打断宫人的猜测之语,斩钉截铁道:“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家族,为外嫁之女出谋划策,弃自家荣耀不顾。” “女人。”宁妃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不过是家族权衡利弊的工具。” “娘娘。” “不必多言,本宫明白。”宁妃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苏贵妃跟她未来的儿媳,能闹到何等地步。” 自古婆媳多问题,更何况一个是商户出身的宠妃,一个是书香世家千金。 且等着,日后有的是热闹瞧。 宫道上,玖珠坐在步辇中,远远看到一个小孩带着几个小太监朝这边走来。 小孩穿着锦衣,衣服上没有皇族标识,下巴微扬,看起来有几分高傲,他看着坐在步辇上玖珠:“你是谁?” 玖珠低头看他,认真解释:“在问他人名讳时,应先说自己的身份。” 孩子还小,不懂礼貌还有得救。 “我是小孩子,而且还是齐王的表弟。”小孩头仰得高高的,等着玖珠主动:“你该让着我。” 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对他客客气气。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千金贵女,见到他会主动说上几句话。 玖珠收回自己视线,不再搭理他。 小孩子犯熊,多半是惯的。 “姑姑安。”跟在小孩身后的太监认出了明月宫的女官,吓得面色大变,连忙躬身行礼:“郑公子年纪尚小,有言语不妥当之处,请姑姑见谅。” 明月宫女官笑言:“我只是奉娘娘之命,送明家小姐出宫回府,受不起公公的礼。” 明家小姐? 小太监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陛下让礼部尚书亲自做媒,定下明家小姐为宸王妃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未来的宸王妃。 玖珠茫然,怎么一言不合就跪下了? 小屁孩却不知跟他一起出来的太监,已经吓破了胆,他看着玖珠头发上的凤钗步摇:“你头发上那支钗漂亮。” 以往只要他这么开了口,对方就会把东西送给他。 “哦。”玖珠摸了摸凤钗,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小孩看着玖珠。 然后呢? 玖珠看着小孩。 怎么,还要她夸他有眼光? “小公子。”跪在地上的太监轻轻拉他衣摆:“这位是明家小姐,宸王殿下的未婚妻。” 这个是真得罪不起。 郑小公子把衣摆从太监手里扯出来,小声嘀咕:“原来跟妖妃是一家人。” 明月宫的宫人们笑容未变,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倒是那几个小太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妖妃? 玖珠疑惑地看了眼明月宫女官,对方朝她微微颔首。 她这才反应过来,小屁孩口里的妖妃,指的竟是苏贵妃娘娘。 “明小姐,雉童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明月宫女官见玖珠皱起了眉头,朝她屈膝一礼:“娘娘也不会跟小孩子计较。” “娘娘心善大度,不代表别人就能乱说。”玖珠看着手有些痒,若是在陵州,这种不会说话的熊孩子,早晚得挨揍。 心善? 大度? 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明小姐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小孩子不懂事,多半是平日读书不认真。”玖珠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孩子犯了错,她不方便打孩子,那就去找孩子家长:“方才你们说,这位小公子是齐王殿下的表弟?” 处理这种小事,告家长总是没错的。 不过齐王殿下是哪位皇子?算了,那不重要。 “姑姑,不如请人把小公子送回齐王殿下身边,由齐王殿下管教。”玖珠想了想,补充了两句:“齐王殿下温文尔雅,定能纠正小公子言语上的错误。” 齐王长什么模样她不清楚,反正夸气质好是万能用语。 “是。”女官微笑:“奴婢领命。” 看着熊孩子垂头丧气地被领走,玖珠轻哼一声,屁大点小孩,懂什么女人。 贵妃娘娘分明是仙女。 不出两日,明家小姐与宸王订下婚约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我们皆知明大人性情,明大人无需为难。”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明大人,想开点,想开点。” 明敬舟抛下这些安慰他的文官们,沉着脸踏进马车。 说得轻巧,合着嫁的不是他们家闺女,这是能轻易想开的事? 闺女怎么了,闺女就不心疼么? 作为一个心情低落的老父亲,明敬舟瞅着那些平日关系还算好的同僚,感觉他们也不太顺眼起来。 回到家,他看着乖巧可爱又漂亮的女儿,差点落下两行辛酸泪。 沈氏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还无法接受女儿要嫁给宸王的事,一边安慰他,一边叫来侄儿带玖珠出门走走。 这些日子她总是患得患失,甚至不敢让女儿出门。仿佛只要踏出门,女儿就会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回来。 玖珠很乖巧,不让出门,便一直在府里陪着她,从不闹着出去。 可是陛下铁了心要女儿做宸王妃,身为母亲的她,就要逼着自己学会放手。她不想因为这份裹着愧疚的爱,禁锢着女儿,那不是爱,是害。 “女儿不喜欢出门,想在家陪你。”玖珠轻轻握住沈氏的手,眼睛比繁星还要亮。 “我与你父亲有事要做,你跟堂哥出去帮我挑几盒胭脂回来。”沈氏笑着帮她整理了一下披帛:“去吧,晚上让厨房做你喜欢的菜。” “那女儿很快就回来。”玖珠握沈氏的手用了些力,才站起身往门外走。 沈氏不自觉跟着起身,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又强迫自己停下来。 “母亲。”已经走到门外的玖珠转过头,对沈氏笑得眉眼弯弯:“晚上我想吃茄荚,你可别忘了。” 在女儿笑着回头的刹那间,沈氏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的孩子就在这里。 她像普通孩子那样,出门还不忘跟家人撒娇,念叨着晚上想吃的东西。  w  ,请牢记:, 第4章 紫衣 “妹妹,这条街上有很多胭脂铺、玉器店,平日里女子多爱来此处。”明存甫掀开帘子,让玖珠把街上的风景看得更加清楚些。 玖珠把脑袋凑过去,看到街上有很多年轻女子结伴同行,她们时不时低声说笑几句,头上的珠花随着她们的动作,微微晃动。 书生打扮的男子们,远远朝女子们作揖,仪态翩翩。 马车小轿经过时,同行的下人们皆垂首安静,没人摆出目中无人之态。 穿着洁净的衙差腰挂佩刀在街边巡逻,遇到相熟之人,说笑两句,顺手一把捞起摔倒在地的幼童。张嘴欲哭的幼童,看到衙差腰间的刀,把嘴巴瘪回去,伸出摔脏的肉手,小心摸了一下刀柄。 衙差装作没有看见雉童的小动作,把孩子还给连连道谢的大人,走入人群中。 “胭脂铺到了。” 玖珠收回神:“到啦?” “到了。”明存甫走下马车,把手伸给玖珠:“来,下车。” 玖珠弯腰走出马车门,正准备把手递给明存甫时,听到了马蹄声。 她偏头看去,只见一俊美紫袍公子骑在马背上,白马神俊,紫衣飞扬,仿佛一抹异色,落入这安静的街道。 马儿的步伐很慢,紫衣公子的姿态慵懒,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在他眼里。 “妹妹,在看什么?”明存甫顺着玖珠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家成衣铺子:“有喜欢的衣服?” 骑白马的紫衣公子已经进入旁边的巷子,玖珠收回视线:“哥哥,我在赏景。” 景? 明存甫先是一愣,随即心疼。堂妹这些年,一直养在山野之间,才会觉得京城普普通通一条街道都是景。 摸了摸身上的钱袋,他咬了咬牙:“走,哥哥带你去挑衣服,看中什么就买什么。” 家里管得严,月钱向来不宽裕的他,攒下这点钱,费了他不少心血。家里就这么一个妹妹,他这个做堂哥的,还是大方一些。 “好。”玖珠点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明存甫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眼迈着欢快步伐往胭脂铺里走的堂妹,偷偷往四周看了眼,暗叹一声。 没事,只要没被人看见,就不算粗鲁。 兄妹二人刚走进胭脂铺,就有人上前与明存甫交谈。 “明兄。”周书诚第一次见到明存甫单独带女子出门,向前作揖:“今日林兄在别苑设宴,明兄怎未去?” “周兄。”明存甫回礼:“近日家中事忙,无暇多顾,还请周兄代我向林兄致歉。” 周书诚略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明存甫的父亲近来领皇命,去南边巡视,家中担心他把功课落下,就把他交给了明敬舟管教。 明敬舟的女儿与宸王定亲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难怪明存甫最近几日都没怎么出门。 “这位姑娘……” “这是舍妹。”明存甫微笑:“她刚回京城,我这个做堂哥的,自然要多陪陪她。” 周书诚笑着应是,弯腰向明玖珠一揖:“明姑娘好。” 明家三兄弟关系亲密,当年明家老大遭奸人构陷,明家老二老三宁可被牵连下狱,也不愿放弃明家老大。 在生死利益前,还能固守兄弟情谊,这一点比很多家族强。 就是命不太好,下一辈好不容易有个闺女,却要嫁给宸王。 玖珠觉得,这位姓周的公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好像是在看一只被箭射中的兔子,即将被人剥皮烧烤。 “贵人慢走。” 听到动静,玖珠抬头看向楼上,与正好下楼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先是一愣,见玖珠对自己笑了笑,微勾起唇角回以一笑。 “哥哥,我已经挑好了。”女子走到周书诚身边,对明家兄妹微微一福:“明公子,明姑娘。” 来了,来了,又是这种看上烧烤架兔子似的眼神。 等周家兄妹离开,玖珠小声问明存甫:“哥哥,是不是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以前比较穷?” 不然怎么各个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明存甫:“……” 不,他们只是在同情你嫁的对象不正常。 “唉。”玖珠感慨,如果早几年遇到这些心地善良的京城人就好了,他们肯定舍得给道观捐香火钱。 挑了几盒时下最流行的胭脂,玖珠跟在明存甫身后去买成衣。 京城多繁华,制衣用的布料也讲究,明存甫见铺子里多是女客,便去了后面饮茶,让丫鬟春分陪着她试衣。 达官贵人常去的成衣铺,皆设了供男客休憩的地方,可能是为了让男客耐心等待,让女客安心选衣服。 “姑娘好身段,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女堂倌舌绽莲花,玖珠每试一件衣服,她都能说出不同的夸奖话。 “这套衣服若搭配最新款的步摇,姑娘便是那月宫女仙,清新下凡尘了。”女堂倌帮玖珠整理好裙摆:“三楼有首饰玉器出售,姑娘可愿去瞧瞧。” “小姐,今日是六公子付钱,您一定要多买些。”春分笑着在玖珠耳边小声说:“以前三公子在京城的时候,六公子总让三公子帮着付账,你要帮三公子把钱花回来。” 明存甫这一辈,按三家序齿排辈,明存甫排行老六,玖珠的同胞哥哥明寄远排行老三。兄妹二人虽没见过,但玖珠听父母讲了很多有关哥哥的事。 “会不会有点过分?”玖珠嘴上这么说着,脚已经很诚实地往楼上走。 没有多少妹妹,花起哥哥的钱,会真心觉得内疚。 女堂倌笑容越加灿烂,哪个做堂倌的,会嫌弃客人买东西多呢? 什么缠枝镯、朱染钗、玉珠万花冠,若是没有娇客买,岂不寂寞? “你们家最近出的这些钗环首饰,为何如此俗气。什么金枝缠花,红珠玳瑁,真是俗不可耐!” 玖珠低头看着手中的金枝缠花钗,觉得它十分漂亮的她,默默扭头看向说话的年轻男人。 “唯有这翡翠手镯勉强能看。” 一开始就没看上翡翠手镯的玖珠:“……” “公子,这些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堂倌陪着笑解释:“公子若是不喜欢,我们再给您换一些款式看看。” “什么最时兴,不过是宫里某位贵人近来喜欢这些东西,京里人便开始学罢了。”男子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轻蔑,随意点了几样东西:“就这些,其他的都不要。” “姑娘。”女堂倌假作没听见这些话,小声问玖珠:“您可要试试?” “好呀。”玖珠把金枝缠花钗递给女堂倌,捧起铜镜照自己的脸。 她的头发乌黑茂密,金枝缠花钗半隐发间,不仅不俗气,反而像是星星不小心掉在头发上。 从堂倌手里接过首饰盒,转身欲走的年轻公子,看到揽镜自照的玖珠:“这等俗……” 嗯?! 嗯…… 好像也不是很俗。 “好看的呀。”玖珠摸了摸发钗,“我喜欢。” 说完,见刚才那个说金枝缠花俗气的公子,正盯着自己看,玖珠睁大眼睛。 怎么,自己觉得俗,还不让别人买? “姑娘好眼光,这钗在你发间,竟如月宫桂枝,瑶池琼花。”年轻回过神,干咳一声,朝玖珠微微作揖。 玖珠:“……” 说得好像她刚才没听见他说的那些话似的。 难怪她来京城前,两位师父嘱咐她,京城里某些人心思深沉,最忌交浅言深。 “在下乃平远侯府世子郑望楠,不知姑娘乃哪家千金?”年轻男子见玖珠没有反应,往前走了一步。 平远侯府,郑…… 不就是那个在宫里说贵妃娘娘是妖妃的熊孩子的家人? 玖珠起身:“在下爱好俗气,无意打扰,告辞。” 孩子都教不好的人,家里大人的脑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她且离得远些,谁知道脑疾会不会传给他人。 看着少女匆匆离去的背影,郑望楠竟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扭头看自己的随侍:“本世子很丑?” “世子您仪表堂堂,面如冠玉。” 郑望楠折返至堂倌面前:“放才那位姑娘戴的钗,我也买一支。” “公子。”随侍小声提醒:“您不是嫌弃它俗气?” “听说过一句话吗?”郑望楠挑眉,神情高深莫测。 “什么?” “男人,都是善变的。” “是吗?”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变来给我看看。” 郑望楠循声看去,拿首饰盒的手差点使不上力,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隐室,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这位在隐室里? “刚才我听你对宫里贵人喜好颇有微词。”紫袍公子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坐:“不知宫里哪位贵人的喜好,让郑世子如此不满?” “不知殿下在此处,微臣失礼。”郑望楠一揖到底。 “嗯。”紫袍男子微微点头:“不怪你,怪我不该在这里。可惜今日我心情不好,听不得别人说什么俗气。” 紫袍男子把马鞭朝桌上一扔:“你全名叫什么来着?” 郑望楠紧咬牙关,他是齐王表弟,平远侯嫡长子,宸王又怎么不可能知道他的名讳,此举不过是羞辱他罢了。 “罢了。”紫袍男子站起身:“即便你说了名字,本王也记不住。” 语毕,他看着肩膀微微颤抖的郑望楠,突然笑出声:“别怕,本王对庸人向来宽容。” 郑望楠抖得更加厉害。 上个被你“宽容”的人,现在还在城郊搬石头。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不可能!  w  ,请牢记:, 第5章 温柔善良(捉虫) 虽然遇到了脑子不好的郑家人,但买衣服首饰还是很愉快的,就是六哥付账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 “妹妹。”明存甫摸着已经空了一半的荷包,对玖珠说:“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去对面书铺买几本书。” “好的呀。”玖珠摸着鬓边新买的发钗,心情很好地点头。 看着妹妹脸上的笑,明存甫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抠门,妹妹开心就好,怎么能心疼银子呢。 “我很快就回来。”明存甫吩咐春分:“照顾好小姐。” “哥哥放心,我肯定乖乖在马车上等你。”玖珠摆手:“你安心挑书去。” “那我去去就回。” 马车就停在成衣铺外面,玖珠刚走到马车旁边,听到有女子在尖叫。 “虫、虫子。” “它跳我衣服上来了,快赶走它!” 玖珠见女子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甩动袖子,快步上前,逮住了女子衣袖上的虫。 “姑娘别怕,是只蛐蛐。”玖珠把蛐蛐藏在身后,不让女子继续看着它,免得她继续害怕。 “谢谢。”女子脸上的惊恐之色渐消,朝玖珠道谢后,匆匆爬进自家的马车。 “小丫头,那是我家的常胜将军。” 玖珠回头看向成衣铺子门口,之前见过的紫袍公子,手里捏着一个蛐蛐笼,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的?” “自然。”紫袍公子摊开手掌,“喏,这种背主逃逸的东西,还是交给我这个主人处理。” “哦。”玖珠小跑着走到他面前,把蛐蛐放到此人略显得白嫩的手掌中。 只见这位“常胜将军”在紫袍公子掌心艰难地蠕动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那个……”玖珠默默后退一步,偷偷打量了一下紫袍公子的表情,再往后退了一小步:“可能刚才一不留神,多用了一点点力气。” 为了增加自己这句话的真实性,她用拇指与食指比了指甲盖大小的距离:“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 紫袍公子略略挑眉,把“常胜将军”遗体扔进蛐蛐笼,跟在他身后的一位随侍连忙接过笼子,另外一位随侍递上干净的锦帕。 玖珠见对方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手,在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一块碎银子。想了想,觉得这块银子大了点,扔回荷包继续在里面掏来掏去,终于找到一粒更小的银粒,快步上前塞进紫袍公子掌心,又以最快的速度离他几步远。 “好大一块银子。”两指捻起比指甲盖还小的银粒,紫袍公子感叹:“姑娘好生大方。” 玖珠也舍不得银粒子,可谁叫她没带铜板出门呢。 “小意思。”强忍着心疼,玖珠扭头不去看对方指尖的银粒:“这是给蛐蛐的丧葬费。” 紫袍公子随侍捧蛐蛐笼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他是敬业的王府随侍,绝对不能在主子没开口之前,露出任何情绪。 “行吧。”紫袍公子把碎银粒随意揣进腰间:“依姑娘的意,我一定会让常胜将军风光大葬。” “那个……”玖珠朝紫袍公子福身行礼致歉:“对不住。” 虽不是有意,但这蛐蛐确实被她不小心捏死了。 怪她见的世面少,不知道京城里的人,会专门养蛐蛐当宠物。 “罢了。”紫袍公子翻身上马,接过随侍递来的马鞭:“本就是会死的玩意儿。” 他扬起马鞭欲走,忽地转头看着玖珠鬓边的金枝缠花钗:“你是哪家姑娘,我以前不曾见过你。” 玖珠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紫袍公子,磨蹭着小碎步,退到自家马车边。 京城里男孩子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问女孩子姓甚名谁? 注意到小姑娘的动作,紫袍公子轻啧一声,这谁家养出来的小姑娘,天真成这样。待日后嫁了人,还不得被婆家人欺负成包子? 玖珠见紫袍公子也用“兔子即将被烧烤”的眼神看她一眼后,才挥鞭离开,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有问题的不是她,是整个京城的人。 “妹妹。”明存甫抱着几本书过来:“走,我们回家。” “嗯。” 坐上马车,玖珠捂着荷包心疼:“六哥,我刚才不小心捏死了别人家的蛐蛐,陪了一笔丧葬费。” “什么蛐蛐?”明存甫知道京城一些纨绔子弟,喜欢养蛐蛐,以斗蛐蛐为乐。 “主人叫它常胜将军。” “什么?”原本还懒洋洋地明存甫瞬间坐直腰杆:“常胜将军?” 整个京城,除了荒唐的宸王,谁还敢给蛐蛐取这种名字? “赔、赔了多少?”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赔了这么大一块银粒呢。”玖珠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比了指甲一半的距离。 明存甫瞬间松了口气,这么便宜,肯定不是宸王的常胜将军。 据传宸王花了近百金买下一只蛐蛐,还为它取名常胜将军。如果真是这位殿下的蛐蛐,妹妹身上那点银子,可能只够葬蛐蛐几条腿。 几日后,玖珠正在家中陪母亲喝茶,就见父亲神情凝重地走进门。 “发生了何事?”沈氏随口问了一句。 “都是些朝中小事。”明敬舟勉强一笑,端起沈氏面前的残茶喝了两口:“今日有人在朝堂上奏,想让陛下立储,怀王与齐王呼声最高。” “陛下呢?”沈氏取了一块糕点递到明敬舟面前。 “陛下大怒。”明敬舟在桌边坐下,就着残茶把糕点吃下,扭头看女儿。 玖珠疑惑看他。 “唉。”明敬舟叹息。 其他王爷都有人举荐,唯独女儿的未婚夫,文官憎武将嫌,无人举荐。 “怎么啦?”玖珠伸手轻轻拍着明敬舟后背:“是不是父亲你举荐的王爷,陛下也不满意?” 明敬舟默默摇头,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他又不会叹气了。 “你们不是说,陛下如今才五十又一?”玖珠不明白朝臣为什么要急着让皇帝立储,这跟民间那些人,指着精力旺盛的长辈说,我觉得你早晚会死,先把家产提前分好,有什么区别? 明敬舟点头。 “陛下精神烁烁,江山为伴,万民归心,就连调兵谴令都掌握在手。”玖珠不解地看着明敬舟:“这么早立储,对陛下有什么好处?” “可如今几位皇子皆已成年,陛下偏宠苏贵妃,只怕连江山,也会被这对母子夺走。” “都是陛下的儿子,为什么宸王就不能……” 沈氏把一枚酥糖塞进玖珠的嘴里,小声道:“玖珠乖,莫谈朝事。” 玖珠把酥糖咬得咔嚓作响,谈齐王怀王都可以,为何不能说宸王? 想到连一个小孩子都敢说贵妃娘娘是妖妃,玖珠心里不是滋味。娘娘与宸王那般善良,怎么能抵挡京城里这些人的排挤? “宸王行事,甚是荒唐。”提及未来女婿,明敬舟额头上的皱纹多了好几根:“据说前几日平远侯世子惹得他不高兴,他把人领进学堂抄书。” “抄书有什么不对?”沈氏有些诧异,宸王这次收拾人的手段,倒是比以往温和。 “他让郑望楠去的稚童开蒙甲班。” 这手段严不严厉不好说,但侮辱性肯定是极强的。 “那肯定是郑望楠做了很过分的事,宸王才会如此。”玖珠笃定道:“宸王温柔善良,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惩罚人的。” 沈氏与明敬舟齐齐看向玖珠。 闺女,你究竟对宸王品性,有什么曲折离奇的误会? “那个郑望楠,女儿上次跟六哥出门时,见过的。”玖珠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嘲笑我选的发钗款式俗气便罢了,还想问我是哪家的人。” “我怀疑,”她摸了摸下巴,表情高深,眼神中充满了智慧:“他想打听我是哪家的人,是为了借此嘲笑我们全家。” “胡说八道,男人懂什么珠宝首饰。”沈氏坚决不能容忍,谁说自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不好:“这种不懂事的男人,就该送去稚童开蒙班。 “夫人,是甲班。” 也就是最小年龄的开蒙班。 “这……其他小孩是否受他影响?”她记得有位远房亲戚的孩子,就在稚童开蒙甲班。 谁家孩子都精贵,别被郑望楠带坏了。 “倒也不必如此……”明敬舟干咳一声,把话题揭过,转头问玖珠:“玖珠,你从何处听说,宸王殿下……温柔善良?” 京城里为何会有这么离谱的传言? “这不是事实吗?” 明敬舟:“……” 这传言离真相,隔着也就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还好,至少不是天涯海角的差距。 其实“宸王殿下温柔善良”这句话,有一半还是真实的。 比如说“宸王殿下”四个字。  w  ,请牢记:, 第6章 打架 夜深人静之时,明敬舟帮沈氏取下发钗:“夫人,前几日玖珠进宫,可有受委屈?” 沈氏摇头:“我瞧她回来时很开心,就没有多问,想必与苏贵妃相处得还算愉快。” 贵妃受宠多年,不是好相处的性子。玖珠嫁入宸王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反而希望玖珠能得贵妃喜欢。 “也不知道闺女受了谁的蛊惑,觉得宸王是个天下难得的好人……” “可能是苏贵妃?”沈氏走到床边坐下,低声叹气:“玖珠性格单纯,苏贵妃能让皇上专宠她一人,哄玖珠恐怕只是几句话的事。” 说到这,沈氏眉头轻皱:“陛下那里,当真没有缓和的余地?” 明敬舟整理好被子,与沈氏平躺在床上:“钦天监那边,已经开始测算大婚的吉日,此事已无回转的可能。” “若不是孙家姑娘在与宸王定亲之前,传出与齐王泛舟于湖上的种种谣言,我们家玖珠也不用嫁给那个混世魔王。”父母在袒护自己孩子这件事上面,往往是不讲理的。沈氏舍不得女儿嫁给宸王,连孙家姑娘也怨上了。 知道夫人是一时气话,明敬舟也不反驳。聪明的男人,无论赞不赞同,绝不会在夫人抱怨他人时,充当什么讲道理的君子,因为代价会非常惨重。 女人是教会男人能屈能伸的最好老师。 玖珠并不知道父母躺在床上忧心自己的婚事,她趴在窗台上,仰头看夜空中的繁星,不知两位师父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争吵由谁去洗碗,还是在赏月? 她走的那日,让六哥留足了银钱,师父们应该不会再缺钱花了吧。 “小姐。”春分提着灯笼站在窗外,小声提醒:“秋夜凉,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跟夫人一起登高望远呢。” “春分姐姐别担心,爬山是小事。”玖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别说爬山,就算是爬树,也不在话下。” 她住的道观在深山密林中,平日闲得无事,又不想念书时,就偷偷爬到山头,欣赏日升日落,听鸟鸣之声。 “我知道爬山肯定难不住小姐。”春分浅笑着解释:“早睡气色好,明日登高还有其他家的姑娘。小姐第一次与其他贵女见面,气色容颜可不能输给她们。” 玖珠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京城人太有上进心了,爬个山都有这么多讲究。 “春分姐姐,比来比去好没意思哦。”吸了吸鼻子,玖珠把披在身上的披风往上拉了拉,夜里有些冷。 春分笑出声来,她放下灯笼,伸手帮玖珠整理好披风:“小姐,你是未来的宸王妃。以后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会有无数人注意到你。” “是不是只要我丢脸,宸王也会跟着一起丢脸?”玖珠乖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方便春分整理披风。 春分整理披风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不知道宸王长什么模样,但以宸王在京中的风评,恐怕也不会在意小姐做了什么。 一个把蛐蛐取名“常胜将军”,把狗取名“镇安将军”的荒唐王爷,还在乎什么丢脸不丢脸? “春分姐姐,我现在就去睡觉,你也早点回房休息。”玖珠把头缩回窗内,在春分还没反应过来时,又把小脑袋探了出来:“做个好梦哦。” 春分笑着摇了摇头,想到这么好的小姐,即将嫁给宸王,也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扬起的嘴角又垂了下来。 飞霞山,地处皇家别苑东边,每到重阳登高望远之时,皇家就会派兵把守此处,保护来此登山者的安危。 这一天,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能来此登高望景。 明家的马车停在飞霞山下,玖珠摸了摸腰间的茱萸香囊,跟在沈氏身后走下马车。 山脚下有人用茱萸枝扎成了花环售卖,也有人卖绣着茱萸的手帕披帛等物,十分热闹。 小孩们围着贵人们的马车叫卖茱萸枝,贵人们也不会吝啬银钱,多多少少会买上几枝。小孩们得了钱,嘴里念叨几句吉祥话,兴高采烈地离开。 玖珠也跟着买了几个茱萸手串,分给了沈氏跟随行的丫鬟。 红艳艳的茱萸果,戴在手腕上若隐若现,还挺好看。 玖珠轻轻晃着手腕,一阵风吹来,披帛吹到了她脸上。 “见过齐王殿下。” “沈夫人不必多礼。”齐王微笑着虚扶了一把沈氏,本就生得好看的他,笑起来更是风度翩翩:“今日天气好,风景好,沈夫人与令千金可慢慢赏景。” 拉下挡在脸上的披帛,玖珠来不及看不清来人长何等模样,跟着屈膝行了一礼。 “王爷说得是。”沈氏浅笑:“小女刚回京城,臣妇也想带她多看看京城的景致。陛下治国有道,江山繁华,京城处处是景。她瞧着什么都好奇,让王爷见笑了。” “我们兄弟几个,唯有五弟最擅赏景。”齐王把目光投向玖珠:“待令千金……” 穿着鹅黄裙衫的少女抬起头看向他,眼里皆是好奇与天真之气。 “小女子见过王爷,见过沈夫人。” 齐王看向来人,微微颔首:“孙小姐。” 孙采瑶面带羞意,朝齐王微微一福。 玖珠看了看齐王,又看看这位下了马车后,就直接朝这边走的孙小姐,顿时明白过来,这就叫“含羞半敛眉,愿君知妾意”了。 “臣妇脚程慢,先行一步,请王爷与孙小姐见谅。”沈氏知情知趣,齐王与孙家小姐是未婚夫妻,自有情意私语,他们这些外人杵这里就不像样了。 “夫人请随意。”齐王温声一笑。 孙采瑶看着明玖珠离去的背影,贝齿轻轻咬唇角,垂首掩去眼中所有情绪。 “母亲。”玖珠扶着沈氏的手臂,小声说:“我觉得那位孙小姐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沈氏嗤笑一声:“几个月前,陛下有意促成孙家小姐与宸王的婚事,可惜孙家小姐与齐王早已有情。陛下怎会让心有他人的女子与宸王成婚,便只好改了主意,让孙家小姐与齐王定了亲。” “原来如此。”玖珠恍然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沈氏看着女儿。 什么想法? 玖珠犹豫着开口:“孙小姐跟齐王……很配?” 沈氏:“……” 是她错了,她就不该开这个口。 她应该开始考虑,自家女儿嫁进皇家后,怎么才能不吃嫂子的亏。这耿直不拐弯的性子,肯定是随了她爹。 一路行来,时不时有人来与沈氏攀谈,几乎每个人都用看稀罕物件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如果看她能收费,赚来的银子能把荷包塞满。 好不容易爬到山腰间的凉亭,沈氏与几位相熟的夫人坐在一起品茶闲聊,玖珠陪坐在旁边微笑点头,心已经像树枝头的麻雀,飞去了山头。 “我与夫人在此处饮茶,你去山头帮我们采几枝最新鲜的茱萸来。”沈氏看着乖乖坐着,两只脚却时不时动弹一下的玖珠,笑着道:“小姑娘体力好,这事交给你才行。” “好的。”玖珠站起身,福了福身:“母亲与诸位夫人稍候,玖珠去去就来。” 说完,拎着裙摆小跑着出了凉亭。 几位夫人看着玖珠离去的背影,感慨道:“令千金模样真标志。” 就是要嫁的人,不太理想。 “姐妹们谬赞了,她啊,还是小孩子脾性。”沈氏抿嘴轻笑:“做长辈的,只盼她身体康健,比什么都强。” 夫人们也跟着点头,哪个做父母的,不是盼着孩子无病无灾,事事如意呢。 春分知道自家小姐能爬山,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小姐这么能爬。她气喘吁吁往地上一坐,连仪态也顾不上了。 再看娇软软的小姐,脸不红气不喘,仿佛无事发生。 “春分姐姐,你坐着歇一会儿,我去摘茱萸。”玖珠取下挂在臂间的披帛,放到春分手里,摇头叹息:“春分姐姐,你身体太虚了。” 春分:“……” 小姐,请你认清一个事实,不是我身体虚,是你体力太好! 茱萸树长得并不高,累累红果挂在枝头,漂亮又显眼。玖珠轻轻松松爬上树,挑选着最红最好看的茱萸枝。 “小丫头,又是你。” 玖珠扒开树枝往下一看,是上次见过的紫袍公子。今天的他穿着玄色红纹锦袍,衬得脸如白玉。 他仰着头看玖珠,指了指她身边的茱萸枝:“帮我把这一枝摘下来可好?” “这枝?”玖珠伸手一折,只听咔嚓一声,拇指大小的树枝,被她轻轻松松折断:“你站远些,我给你扔下来。” 看着茱萸枝上整整齐齐的断口,宸王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刷拉一声,茱萸枝砸在了地上。 秋风来,树被吹得摇来晃去,看起来十分危险。宸王再度走到树下:“小丫头,从树上下来。” “什么?”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玖珠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干脆踩着树枝跳下来,拍着掌心的尘土:“你刚才说什么?” 宸王:“……” 这谁家的缺心眼孩子,做事这么虎? 风停,隐隐约约有几个男人的说话声传来。 “孙家小姐命好,跟齐王殿下定了亲。” “倒是明家姑娘倒了霉,自小养在陵州,远离父母不说,刚回京就与宸王定下亲事。听说这位小姐回京后,足足一个月没出门,未曾想还是没能逃脱嫁给宸王的命运。” “你们且歇歇,万一被宸王的人听见,就麻烦了。谁不知道,宸王睚眦必报,蛮狠不讲理。” “嗤!” “哼!” 宸王嗤完,看向开始挽袖子的玖珠:“小丫头,你哼什么?” 玖珠继续挽袖子,并且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哎!”宸王伸手,揪住了小丫头的后衣领:“干什么去?” “打架!”  w  ,请牢记:, 第7章 渡卿 “打什么架?”宸王把人往后拖:“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打几个大男人?” 玖珠往前扑腾几步,把后衣领从宸王手里拽出来:“你别拉我!” 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大木棍,玖珠把裙边一撩,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软软小白兔,变成咬人的钢牙兔。 宸王看着她一个人走出了千军万马气势的步伐,懒洋洋地往树干上一靠。 “王爷。”隐在暗处的一位随侍走到他身边:“这……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宸王见小丫头离那几个闲言碎语的男人只剩下几步的距离,“去帮着打啊,一个个长着脑子眼睛,不知道用?” 玖珠靠近三个男人时,他们还在高谈阔论。 “论才德,还是齐王殿下令人钦佩。”青衫男子高声道:“有什么不敢说的,宸王本就是不学无术,喜怒无常……” “嗷!”话未说完,后背传来刺骨的疼,有人在背后偷袭他! “何人如此大胆!”他疼得原地蹦起,回头看见一个肤嫩貌娇的少女,手里拿着大木棍。 “你这女子,无缘无故,为何……” “叫你们背后说人坏话!”玖珠抄起木棍,举起来便打,木棍在空中划过,打出了可怕的破空声。 挨打的男人被吓得连滚带爬,其中一个男人反应过来,想去夺玖珠手里的木棍,却被她抽在了大腿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疼痛处。 “谁家的疯婆子,有辱斯文,既然如此,我等也不遵守君子之礼了!” 说完,三人把玖珠围困在中间,扬起了手,准备让她知道什么叫男人为天,女子娇弱。 然而下一刻,三人就像是被人砸出去的石头,齐齐被人踹飞。 三人躺在地上,哀叫连连,原来这个疯婆子还带了一群帮手。一群人殴打他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讲不讲武德? “三个大男人,竟欺负一个弱女子。”几个劲装打扮的男人几步上前,单手拎起三人,肃声道:“尔等身为我朝子民,却妄议皇室,该当何罪?!” 说完,不等三人还嘴,把三人揍得哭爹喊娘后,掏出绳索把三人捆在一起:“随我兄弟几人走一趟衙门。” 玖珠见这几人匆匆而来,又拎着人匆匆离开,手里提着木棍茫然四顾。 “发什么呆?”宸王抽走玖珠手里的木棍,见她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把棍子丢在地上:“一言不合就动手,打的还是读书人,你也不怕他们那一张嘴?” “他们算什么读书人?”玖珠把挽起的袖子放下去:“君子和而不同,今日乃登高望远之日,来往者众,他们如此高谈阔论,道他人是非,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颜面。” 宸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几个读书人可不笨,他们本就是有意让人听见。 “你可知,今日齐王会来飞霞山登高?” “嗯?”玖珠点头:“我在山脚看见过他,所以呢?” 宸王:“……” 这女娃娃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们这番话,是讲给齐王听的,亦或是讲给齐王身边人听的。”宸王是个没耐性的人,但他今天心情好,愿意陪这个脑瓜子不好使的小丫头多说几句:“趁现在人少,没人发现你打了人,我们赶紧走。” “他们说宸王殿下坏话,我打不死他们。”玖珠扶了扶鬓边的发钗,小声抱怨:“他们讨好齐王就讨好嘛,干嘛欺负宸王殿下。” 欺负? 小姑娘的语气实在太委屈,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当事人,他差点都要相信,自己是个经常挨欺负的小可怜了。 “刚才帮我打架的,是你手下吗?” 宸王挑着眉点头:“你帮我折茱萸枝,我帮你叫人打架,是不是很公平?” “也不是很公平。”玖珠仔细想了想:“我好像比较占便宜。”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不跟你计较这种小事。”宸王看了眼四周,此时还没人来:“你家长辈是谁?” 这家的长辈心可真大,敢让这么虎了吧唧的小姑娘单独来采茱萸。 “家父姓明。”在对方叫人帮自己打架后,玖珠把他划入“讲义气的好人”类别,也不怕被他知道自己的姓氏。 “明?”宸王脸上的笑容僵住,把玖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是礼部侍郎明敬舟……大人的掌上明珠?” 这是宸王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礼貌地称呼明敬舟。 “你也认识我父亲么?”玖珠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宸王。 “略有相识。” 相识便是相识,略有相识是何意?自从来了京城,玖珠就发现,自己的认知能力,赶不上京城人士的说话水平。 “难怪你方才如此愤怒,原来是护未婚夫。”宸王沉默片刻:“下次要打架,不要自己动手。” 自小生活在道观之中,玖珠对男女情爱之事十分懵懂,提及婚嫁,也无小女儿情态:“宸王殿下本就是好人,跟他是不是我未婚夫有什么关系?” 宸王:“……” 只有山间吹得稀里哗啦的风,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小姐,小姐!”春分提着裙摆跑过来,紧张地打量她:“刚才这边传来吵闹声,据说是有几个喝醉的书生在闹事,你没事吧?” “我没事。”玖珠向宸王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把刚才的话说出来。 “母亲让我采的茱萸,我都摘好了。”玖珠抓住春分的手:“春分姐姐,我们回去。” 人已经揍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逃离现场。 “好。”春分把披帛替玖珠挂在臂间,朝宸王福了福身,牵着玖珠的手,离开了林子。 宸王走到刚才那颗茱萸树下,弯腰捡起玖珠为他折的茱萸枝,想了想,把它拖回了宫。 “这么大一枝茱萸枝。”苏贵妃看着落地花瓶里的茱萸枝,难得平时连一片纸都不记得带回来的儿子,能在重阳日这天给她带茱萸枝:“瞧着挺新鲜。” “能不新鲜?”宸王懒洋洋地靠着软塌:“这可是你未来儿媳,亲自爬树上去摘的。” “你遇到玖珠了?”苏贵妃看宸王。 “嗯。”宸王垂着眼睑,苏贵妃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 “本宫觉得这姑娘不错。”知道儿子对这门亲事不冷不热,苏贵妃忍不住开口替明家那位小姑娘说话:“瞧着是好相处得性子。” “模样确实标志。”宸王点了点头。 就是脑袋瓜子看起来不太好使的样子。 等儿子走了,苏贵妃疑惑地问身边婢女:“渡卿这态度,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娘娘,五殿下不讨厌明家小姐,就是好事。”婢女安慰苏贵妃:“前些日子,殿下提起婚事就皱眉,今天奴婢仔细瞧了,殿下心情还算好。” 知道婢女这话是为了安慰自己,苏贵妃叹气,都怪陛下不会养孩子,把她儿子养成了这种纨绔性子。 宸王刚从明月宫出来,就遇到了进宫请安的齐王。 “五弟。”齐王看着宸王身上的玄色红纹锦衣,几个兄弟中,除了老五,无人会穿这么张扬的衣服。 宸王停下脚步看他。 “听闻今日五弟的随侍,抓了几个书生到衙门?”齐王叹气:“秋闱在即,十年寒窗不易,若不是什么大事,五弟就饶了他们。”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不过是夸四哥你才德兼备,顺便辱骂我不学无术,喜怒不定罢了。”宸王挑眉:“四哥心善,派人把他们放出来便是。” 齐王面上的温柔笑容微僵。 尽管五弟不学无术是事实,但身为兄长的他,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四哥尽管去放人,我绝不会再追究。”宸王甩袖把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抬,在齐王与齐王府随侍目光中大步离开。 宸王随侍们学着主子的做派,只用眼角余光看齐王府的随侍。 齐王府随侍被气得面色涨红,却不敢多言。 谁让宸王有个得宠的母妃,子凭母贵,宫里谁也得罪不起。 “王爷。”随侍担忧地看着齐王。 齐王微微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那几名书生论皇家是非,离间本王与五弟的兄弟感情,当严惩。” 风吹起他的袍角,却无法在他眼底落下半分涟漪。 自从重阳登高后,送到明家的请柬便多了起来。有请沈氏与玖珠赏菊花的,有请她们吃蟹的,还有请他们品茗的。 京城里最不缺人精,他们既不喜宸王平日做派,又不敢得罪苏贵妃母子。明家女即将嫁入宸王府,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是女眷之间的重要聚会,都会安排家中后辈,亲自把请柬送往明家。 这些聚会,大多都被沈氏婉拒,直到孙家府上送来品茗宴的请柬。 孙家小姐与齐王的成婚吉日,定在冬月初六,如今已是九月下旬,离孙家小姐出嫁的日子,只剩一月有余。 作为传承几百年的书香世家,孙家在读书人心中的威望不言而喻。明家也是近些年,靠着一门两状元一探花才奠定了地位,与孙家相比,到底是缺了些底蕴。 齐王本就有贤名,待娶了孙家女,便是如虎添翼,更受推崇。 沈氏拿着请柬,扭头看埋头开开心心啃点心,捧着茶盏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喝的女儿,用手绢轻轻替女儿擦嘴。 “谢谢母亲。”玖珠朝沈氏甜甜一笑。 沈氏轻轻捂着胸口。 什么皇上宸王孙家姑娘,没一个好东西! 品茗宴当日,女眷们盛装打扮,早早到了孙家,换着花吹捧孙采瑶。 “沈夫人到了。” 说笑声顿时变弱,孙采瑶面上的笑意稍减,凝神看向门口,一眼便看到沈夫人旁边的明玖珠。 青眉如远山,红樱点娇唇。 “沈夫人安。” “这便是令千金吧,当真是眼纳星辰,雪染骨,好难得的标致模样。” 原本还在吹捧她的女眷,转头纷纷围拢在了沈氏母女身边。 孙采瑶抿了抿嘴角。 这些人私下里瞧不上宸王行事乖张,不学无术,可在讨好未来宸王妃这件事上,谁也没有落下。 她站起身,主动朝明玖珠走去。  w  ,请牢记:, 第8章 淡茶 “明姑娘。” “孙姑娘。” 孙采瑶在玖珠的笑容中,看到了天真烂漫。那种不曾被世俗沾染,无忧无虑的笑容。 “前几日在飞霞山下,未能与明姑娘细聊,我心里十分遗憾。幸而今日你来了,快进来坐着慢慢聊。”轻轻握住玖珠的手,孙采瑶温柔笑问:“你我年龄相仿,我痴长你一岁,往后你叫我姐姐就好。” 旁边几位姑娘听了这话,用手帕掩着嘴角笑出声来。 日后都要嫁进皇家,互为妯娌,细论起来,可不就是姐姐妹妹? 玖珠扭头看向笑出声的姑娘们,眨了眨眼。 “你别理她们,都是些促狭的性子。”孙采瑶的目光停留在玖珠的发间,那里有对如意纹流苏钗,这对流苏钗,苏贵妃曾戴着它参加陛下万寿。 轻轻垂下眼睑,她没有直视玖珠那双漂亮的眼睛:“鄙府后院有个小园子,玖珠妹妹若是不嫌弃,与我们一起去园子走走。” 玖珠回头看了眼与夫人们说话的沈氏,沈氏微微颔首。 “那便叨扰孙姑娘了。”玖珠笑着对孙采瑶点头。 “妹妹请。”孙采瑶松开玖珠的手,微微拎着裙摆在前面引路。陪行的女子们妙语连珠,时不时吹捧玖珠与孙采瑶几句,气氛十分融洽。 孙家的院落叠石通幽,虽不奢华,却处处是景。孙家家风就如他们的园子,底蕴深厚,一言一行皆见修养。 年轻小姑娘们在一起,免不了玩乐,你追我闹一番,玖珠已经记住了好几家千金小姐的闺名。她们每一个人都友善好相处,挑不出半点不好。 玖珠想起早上出门时,母亲对她说的话。 “如何与她们相处,是别人考虑的事。待你去了,自然就能发现,她们每个人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京城里的姑娘,都这么温柔么?” “温柔的不是本性,而是人心。” 玖珠看着园子里迈着小碎步奔跑,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女们,觉得自己如果去抓她们,有胜之不武的嫌疑。 难怪师父们说京城水土不养人,这些姑娘们的体力也太差了,才跑几步路,就累成了这样。 “玖珠妹妹,可是累了?”孙采瑶走到她身边,“我们到旁边坐着歇息片刻。” 玖珠:“……” 她看了眼孙采瑶泛红的脸颊,怀疑对方累了却不好意思开口,才叫她陪着一起。 行吧,照顾老弱病残,积德行善。 秋风徐徐,孙采瑶倒了一杯香茶放到玖珠面前:“妹妹回京后,一切可还习惯?” 玖珠捧起茶杯点头。 气氛安静下来,孙采瑶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少女,捏茶杯的手紧了紧,随后缓缓松开:“妹妹……可会怪我?” “什么?”玖珠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抬头看向孙采瑶。对方的眼神很复杂,可能是因为太复杂,玖珠有些看不懂,甚至隐隐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无事。”孙采瑶笑:“姐姐以茶代酒,敬妹妹一杯,若有失礼之处,请妹妹海涵。” 玖珠刚端起茶杯,孙家下人匆匆走到孙采瑶面前:“小姐,齐王殿下听闻我们府上今日举办品茗宴,派长随送了很多东西过来,您快去看看。” 孙采瑶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对玖珠福了福:“妹妹,失陪。” 目送孙家小姐离开,玖珠喝了口杯中茶。 有些淡。 放下茶杯,她起身走向旁边的荷花池。池面留着枯荷残叶,偶有池鱼游过水面,吐出几个泡泡。 玖珠坐在石头上,看着这些胖乎乎又不怕人的鱼,忍不住想,这么傻的鱼吃了,人也会变傻的吧? “郑小姐为何不跟大家一起去玩?” “不想去。”假山后,传来一个女子不太高兴的声音:“未来宸王妃在,谁敢去得罪。” “郑小姐何出此言,明小姐性情温和,知……” “你想去拍马屁,自去便是,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恶心话。” 玖珠从石头上站起身,京城里的人,喜欢躲在暗处说人坏话?她看了看四周,轻手轻脚走到假山旁。 被郑小姐挤兑的女子有些生气:“你的兄长得罪宸王,丢了颜面,与人家明家小姐有什么干系?明大人为官正直,沈夫人性情温和,明小姐自进了孙府,何时跟我们摆过架子?你在背后道明小姐是非算什么能耐,有本事找宸王理论去!” “你……”郑蓁未出口的话突然顿住,她瞪大眼睛看着假山上,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姚茵茵注意到她的异常,跟着回头,看到明家小姐正坐在假山上整理披帛,姿态悠闲。 “明、明小姐?”姚茵茵不敢去猜测,明玖珠究竟听到了多少。 郑蓁更是吓白了一张脸,郑家是齐王的外家,她自然是不怕明玖珠,可她怕的是明玖珠的未婚夫宸王。 想到还在稚童学堂甲班抄书的兄长,郑蓁脚底打晃,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继续聊,不必在意我。”玖珠拉着披帛挡着太阳,对二人笑得眉眼弯弯:“我只是在这里赏景。” 姚茵茵:“……” 她怜悯地看了眼郑蓁,说坏话被当事人听见,还要她们继续聊下去? 只需代入一下郑蓁,她都想挖地缝把自个儿藏进去。 见郑蓁不说话,玖珠面上露出恍然之色:“是不是我在这里,影响了郑小姐的谈兴?” 她歪了歪头,从假山上跳下:“我这便走。” “明小姐。”郑蓁咬牙叫住玖珠,支支吾吾道:“方才的事都是误会……” “郑姑娘不必解释,我懂,我都懂。”玖珠提了提裙摆,不听郑蓁的解释,转身就走。 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爱在背后道是非? 吓不死她! “她一定听见了。”郑蓁慌乱地看着姚茵茵:“万一她把这事,告诉了苏贵妃怎么办?” 姚茵茵:“……” 刚才她拦都拦不住,现在知道怕了? 平远侯府是齐王外家,祖上也出了不少名臣,怎么到了年轻这一辈,脑子一个比一个差? 难道聪明才智,都传给了齐王这个外孙? “你莫多想,明小姐并未说什么。”姚茵茵安慰:“想来她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郑蓁瞪姚茵茵,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拍明玖珠马屁? 假作没有看见郑蓁的不满,姚茵茵福了福身:“郑小姐若实在不放心,去跟明小姐道一声不是,这事便也过去了。” 反正今天过后,她要离郑家小姐远一些。有时候脑子不好的人,比坏人还危险。 “我、我也没说什么。”嘴上虽然这么说,郑蓁却不敢再留在孙府,找了个理由,乘坐马车匆匆离开,连孙家特意准备的午宴都没有用。 “跟其他小姑娘玩耍时,发生了什么事?”沈氏见玖珠坐回自己身边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奇奇怪怪。 “有人背后道我是非,被我听见啦。” 沈氏闻言,担心女儿因他人的口舌难过,正欲出言安慰。 “在外面道他人是非,那郑家姑娘不仅脑子不太好,家教也有问题。”玖珠笑得有些小得意:“她说完是非,发现我就在假山后面时的模样,好像偷粮食被发现的田鼠哦。” 沈氏发现了一件事,女儿对她自己仿佛有种谜一样的自信,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话,改变自身看法。 他人的言论也好,看法也罢,都无法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也许有一天,当所有人看法都与她不同时,她也能得出“这些人都奇奇怪怪,只有我还正常”的结论。 养大女儿的那两位道长,想来也是世间奇女子,一般人养孩子,养不出这么与众不同的性子。 正想着,她又听到了女儿嘀咕一声。 “最烦说宸王殿下坏话的人。” 沈氏:“……” 其实有时候,盲目自信也不太好。 从孙家回来后,沈氏患得患失的心态已经转变了许多,有时候不用明存甫作陪,她也能放心地让玖珠出门。 京中风气开放,对女子并未太过束缚。玖珠带着丫鬟出门时,随处都能看到独自上街的女子,这一点比陵州好。 隔三差五被母亲撵出门花钱,玖珠心疼地捂着钱袋,钱留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花掉? “小姐。”春分见玖珠捂着荷包,站在大街上不愿意去挑东西的模样:“老爷跟夫人说了,我们府里虽然不算富裕,但是给小姐你买珠钗首饰,胭脂水粉的钱还是有的。” 玖珠叹气:“可是这些我都不缺,母亲已经给我准备了很多很多。” “哪个女孩子会嫌珠钗首饰多呢。”春分与几个丫鬟拥着玖珠往店里走:“好小姐,你且买几样带回去,不然夫人会怀疑我们办事不力的。” “哎,明家的小丫头。” 明玖珠往四周看了看,谁在叫她? “我在这儿呢,你往哪瞧?”有什么东西轻轻掉在她的脚边,是一粒银花生。玖珠弯腰把银花生捡起来,抬头看向楼上。 穿着锦袍的年轻公子靠在窗边,对她笑得肆意张扬。 是上次找人帮她打架的好心公子。 “你要挑首饰?”他朝玖珠招了招手:“到楼上来看,这里的首饰漂亮。” 玖珠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银花生,仰着头看他:“你的银子掉了。” “那你帮我送上来。”宸王笑出声,朝她拱手:“有劳明姑娘。” 这个拱手礼做得并不标准,但他做起来,却有股自在风流的味道。 玖珠就这么仰着头,黑亮的眼瞳中,印出了他笑的模样。 他的笑容,很熟悉。  w  ,请牢记:, 第9章 长点心 “傻乎乎看着我作甚?”宸王趴在窗台,漫不经心的模样,像只晒太阳的猫:“几日未见,这么快就不认得了?” 他摸了摸脸,自己这张脸,也不是过目既忘的庸俗模样啊。 玖珠摇头:“没有忘。” “哦。”宸王恍然:“原来你是看我这张脸,看傻了。” 玖珠:“……” 京城人的脸皮,都好厚哦。 “快点上来。”宸王向玖珠招手,“我低着头跟你说话,有些费脖子。” 玖珠揉了揉脖颈,她仰着头说话,也很费脖子。 楼上没有其他客人,玖珠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 “别看了,除了你跟我,没其他客人。”宸王用指节轻叩桌面,就有人端来各色钗环首饰放在桌上,供玖珠挑选。 跟在玖珠身后的春分偷偷倒吸一口气,这家店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出来了? “喜欢什么东西,随便挑。”宸王扫了眼桌面:“成色虽差了些,样式还勉强能看。” 玖珠看了眼躬身垂立在旁边的掌柜,把银花生还给他,捂着脸小声跟他说:“看起来好像很贵的样子。” 宸王把屁股下的雕花圆凳朝玖珠方向拖了拖,学她的样子小声反问:“钱不够?” “够倒是够。”玖珠捂着荷包,就像是捂着自己的心爱之物:“我舍不得花。” 宸王本以为是明家对这个刚回京的女儿不重视,舍不得给她花钱,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身为未来的宸王王妃,何需吝啬钱财? “别担心,这家东西便宜。”宸王挑了一支步摇,在玖珠脑袋边比了比:“我跟老板熟,让他给你算便宜点。” 玖珠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宸王,她怀疑他是店家的托。 一看她的,宸王就知道她肯定在胡思乱想:“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伸手捂住眼,玖珠摇头:“我什么都没想。” 宸王:“……”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是。 伸手拉了拉她摇来晃去的小辫子,宸王单手把发钗插在玖珠的发间,金光闪闪的钗,像是假山石上支棱着的野草,毫无美感可言。 “这是我送给你的,不要你花钱。” “我不要。”玖珠把野草从假山上□□……不,不对,把金钗从发间取下,放回托盘里:“男孩子送的发钗,不能随便收的。” 未婚夫送未婚妻发钗,有什么不能收的? 宸王是那种别人说不要,就妥协的性子吗? 不,他不是。 于是,他戳了两支钗在玖珠头发上。 玖珠瞪着眼把“两棵草”都拔了下来。 “小丫头别动。”霸道王爷云渡卿抓起一把钗,朝玖珠哼哼一笑。 “你别。”玖珠连忙捂住头发,起身躲到角落里,声音带着陵州口音的软乎劲儿:“你再这样,我就揍你哦。” “你们在做什么?”温和又疑惑的男声响起,玖珠捂着发包包,扭头看去,身着浅色锦袍的齐王站在楼梯上,俊雅的脸带着疑惑,眉头轻皱。 “见过齐王殿下。”玖珠松开手,行了一个万福礼。 齐王踏入屋内,看了眼托盘里散乱的发钗臂钏等物,拾起桌上一枚珊瑚红梅簪,看向宸王。 宸王挑了挑眉,走到玖珠身边,趁玖珠不注意,把她发间有些歪的流苏簪扶正:“能在此处见到四哥,真是难得。” “你也是王爷呀?”玖珠小声问。 “嗯。”宸王眼疾手快地把手里一支钗戳到玖珠的发包包上,用手指轻弹钗上的金蝶,笑眯眯地点头:“是啊,是不是很巧?” 这小丫头看起来懵懵懂懂,不太聪明的样子,捂着脑袋的模样,瞧着倒有几分娇憨可爱。 看着两人低头私语,脑袋都快挨在了一起,齐王把发簪放回原位:“为兄即将成婚,府中自然需要备下女子需要的物件。” 说完,却没有等到宸王的回应。他回身看去,宸王还在试图把一支发钗往明家姑娘头上插,明家姑娘捂着头发,对宸王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戴上。” “我不要。”玖珠往后退了一步:“你是王爷,我不好揍你。但我可以……我可以叫别人揍你。” “哦?”宸王想伸手戳一戳玖珠的脸蛋,可他忍住了。 “我的未婚夫是宸王,他人超好超好超好的。”玖珠挺直腰杆子:“我让他打你。” 三个超好说出口,宸王先是笑了一声,可是看着小丫头眼里的认真,他把手里的发钗放下:“好了,好了,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是好意,想送我东西。”玖珠把金蝶钗也从头发上取下来:“京城繁华,行事自在随心,并无过多的束缚讲究。然而在我们陵州,只有家人、长辈、闺中好友与夫君才可以送女子发簪。臣女虽已是京城人士,却在陵州长大。若是收下王爷您相赠的发钗,不妥当。” 几次相遇,宸王很少在玖珠脸上看到这么认真的神情,他细细看着玖珠的眉眼,突然笑出声来:“明家小姑娘,你可知我的封号?” 玖珠摇头。 “我生于显德二十三年,父皇为我取名为渡卿,意为世间即便有万般苦难,爱子皆可渡,不受任何苦楚。”云渡卿把手背在身后,语气难得的温柔:“十五岁那年,我被加封为王,封号宸。” 玖珠愣愣地看着他,秋风拂过窗台,敲响了屋檐下的铜铃。 “京城的规矩也好,陵州的风俗也罢,本王也没送过其他小姑娘首饰。”宸王见玖珠仍旧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把玖珠取下来的金蝶钗,给玖珠戴了回去:“这金蝶翅膀薄如蝉翼,小姑娘戴着刚刚好。” 这一次,玖珠没有把发钗取下来。 “瞧瞧,来来回回折腾,早让我给你戴上,多省事。”云渡卿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玖珠的额头,忍不住又轻戳一下,发间的蝶翅轻轻舞动。 玖珠捂着额头,歪着头看他:“你真的是宸王……殿下?” “难道整个京城,还有人敢冒充宸王?”云渡卿摸了摸下巴:“几日后是母妃寿辰,父皇会在宫中设宴,你记得跟沈夫人一起来。” “你真的是宸王。”玖珠看着云渡卿,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真好呀。” 那时候的他,是人美心善的小仙童。现在的他,仍旧是别人说他坏话却不生气,看她去打架,却会叫人帮她一起打的好人。 “怎么,很开心?”宸王见玖珠笑得开心,忍不住也跟着露出笑意。 “嗯,开心的。” 时隔八年再相见,得知他与苏贵妃娘娘一切都好,怎能不开心? 唉。 宸王看着玖珠白嫩嫩的脸颊,这单纯娇憨的性子,得亏以后要嫁的人是他,若是嫁给他人…… 不自觉皱眉,他转头看向齐王:“四哥还在啊?” 齐王把挑好的首饰放入盒中,不疾不徐地开口:“五弟可挑好了?” “为女子挑选饰物,还是让她跟着一起来才妥当。”宸王垂下眼睑,语气随意:“若是对方不喜,岂不是辜负一片心意。” “是吗?”齐王看了眼托盘里,被宸王挑中却被明玖珠拒绝戴上的那些发钗:“明姑娘似乎不太喜欢五弟挑的这些?” “不是的。”玖珠开口:“宸王殿下慧眼独具,审美高雅,挑的每一件我都很喜欢。只是臣女不忍殿下多花费银钱,才忍痛拒绝。” 谁也不能质疑宸王殿下的审美,就算是殿下的哥哥也不可以。 慧眼独具? 齐王拿钗的手停下,漂亮的眼睛看向玖珠,随即优雅一笑,对她颔首:“抱歉,是本王误会了。” “没事。”宸王上前一步,站在玖珠前面:“我心胸宽广,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王爷。”一位穿着深蓝劲装,下巴上有道疤痕的中年男人走上楼,似乎没有料到还有其他人在,他朝宸王行了大礼,看也没看宸王身后的玖珠,走到齐王跟前,拱手道:“侯爷病重。” “我知道了。”齐王放下首饰盒,示意长随结账,转身与中年男人匆匆离开首饰铺。 “小姐,小姐?”春分见齐王走了,玖珠也未行礼,好在齐王走得急,并未注意到小姐的失礼:“你怎么了?” 玖珠缓缓摇头:“刚才来的那个中年男人,是什么身份?” “瞧他的打扮,像是平远侯府或是齐王府的下人。”春分想了想:“能来传讯,想必是主人家的心腹。” 注意到小姐面色有些白,春分去摸玖珠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有些凉:“小姐,你且等等,奴婢去马车里为您取披风。” “我不冷……” 话音未落,一件宽大的深色披风,就搭在了她的身上。 “披好。”宸王见披风往下滑,伸手把系带往上拉了拉,在带子上绕来绕去,成功把系带……打成了死结。 春分:“……” 系披风这种高难度行为,可真是为难仆侍成群的宸王殿下了。 假装没有看见自己打出来的死结:“母妃诞辰在即,你别冻出好歹。” 到时候不能去诞辰宴,传出去后,别人还以为这丫头跟他母妃不合。 都说世间婆媳关系最难处,他可不想还没成亲,就提前操心这种事。 男子披风对于玖珠而言,有些长了,她低头看眼已经拖拽在地上的披风,把它往上拽了拽。 “哦。”玖珠乖乖点头。 宸王:“……” 这种时候,不是该趁机问他,母妃的喜好,好备下合母妃心意的生辰礼? 哦什么哦? 能不能长点心?!  w  ,请牢记:, 第10章 上火 “你就没什么想说,想问的?”宸王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自己未来的媳妇,跟别人不同,要有耐心。 “说什么?”听着屋檐下的铜铃声,玖珠笑了:“深秋寒凉,请殿下顾惜身体,按时用餐饭。” “行吧。”宸王扬手叫来掌柜:“把这些都收拾好,送去明侍郎府中。” “殿下……” 宸王把手背在玖珠身后:“齐王都送了未婚妻发钗,你如果不收本王的,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本王抠门。” “可这也太多了。”玖珠小声嘀咕:“我真的戴不了。” “无碍。”伸手弹了一下金蝶钗,宸王不以为意:“宸王府,不差钱。” 说完,趁机戳了一下玖珠的脸颊,笑着大步离开。 捂着被戳的地方,玖珠扭头看春分。 春分安慰:“小姐别担心,宸王是真的有钱。” 玖珠小心翼翼地提着披风,仰头叹气。 “小姐,宸王行事向来任意妄为,你若是不喜欢,我们就让人把首饰送回宸王府……” “哪里任意妄为?”玖珠否认:“王爷那是待人大方。” “春分姐姐。”她拉住春分的胳膊轻轻摇晃:“以后别这么说宸王殿下好不好?” 这可爱的小模样,谁能顶得住? 春分默默点头:“小姐说得是,宸王殿下待人大方,为人爽朗,是难得的俊才。” 不就是违心说两句话? 只要能哄小姐开心,也不是难事。 “小姐,没想到齐王殿下那样的高雅之人,竟然也会特意为您挑选这些女子喜爱的钗环饰物。”丫鬟打开首饰盒,赞叹道:“做工精湛,用料讲究,殿下待您真上心。” 孙采瑶笑得脸颊绯红,把这些首饰盒全部关上:“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分明是在打趣我。” “小姐出嫁在即,奴婢们只是说了实话,哪里就是打趣了?”丫鬟们笑闹着:“这么漂亮的首饰,奴婢们还没瞧清楚,您怎么就关上了?” “奴婢瞧着,那对凤凰金钗配小姐刚刚好。” 凤凰金钗…… 孙采瑶打开装凤凰金钗的首饰盒,笑意微微僵住,猛地关上首饰盒,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让她难受。 丫鬟们瞧着她面色不对,说笑声小了下来。 “你们都出去。”颤抖的指尖,轻轻触上凤凰金钗盒,她语气越来越平静:“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凤凰……” 打开首饰盒,对着铜镜,把凤凰金钗插于发间。 端详着镜中的脸,她笑了:“谁不想做翱翔于九天的凤凰?” 整理好妆容,她起身走向屋外:“来人,备轿,我想出去走走。” 出了门没多远,孙采瑶看到,十余个穿着首饰铺帮佣衣服的妇人捧着首饰盒,排列得整整齐齐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那些都是描金楼的人?”她顺口问了一句。 “是的,小姐。据说是宸王财大气粗地买了几十样首饰,让人全送去了明家府上。” 婢女小声念叨:“明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怕是不喜宸王这种做派。” 送女子几样首饰,那叫温柔体贴。一口气送上几十样,是嫌弃人家明家姑娘打扮寒酸,丢了他脸面么? 读书人最看重气节,明家可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寒门,宸王此举不仅讨好不了岳父岳母,还会惹得明家更为不满。 可怜了明家小姐,自幼未长于父母膝下,也不知与父母有几分情分。宸王又这般行事,待她日后嫁给宸王,恐会被明家厌弃。 摸了摸鬓边的金凤钗,孙采瑶放下轿帘,轻轻闭上眼。 明敬舟从礼部回来,看到正院摆满各色首饰盒,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沈氏:“夫人今日心情好?” 如果不是心情好,怎会花这么多银钱买首饰。可瞧她的脸色,也不像是心情好的样子。 “全都是描金楼的好东西。”沈氏朝丫鬟招手:“去请小姐过来。” “原来都是给玖珠买的。”明敬舟恍然,难怪夫人舍得在描金楼买这么多女儿家的首饰。 “确实都是给玖珠买的。”沈氏表情怪异:“不过付钱的人不是我。” “那不可能。”明敬舟随手打开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盒子,脸面放着龙凤呈祥金项圈,上面的坠子是上好的羊脂玉:“咱们家上哪找这么阔绰的亲戚。” “谁说没有?”沈氏挑眉:“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有了。” “这种好事,是想一想就能有的?”明敬舟已经确定夫人心情不好,赶紧走到她身后,殷勤地帮她敲背“好夫人,你快些告诉我。” “告诉你作甚,难道你还敢退回去?” “为何不敢?”明敬舟昂头挺胸:“除了宫中所赐,其他人的东西,我老明还是敢拒绝的。” “父亲,母亲。”玖珠走进门,看到满屋子的首饰盒:“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闺女,你可知这些是谁送来的?”明敬舟见女儿的表情,就猜到玖珠应该知道送礼之人是谁。 “知道呀。”玖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是宸王殿下。” “谁?!”明敬舟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宸王殿下。”玖珠眨了眨眼,看着明敬舟,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 “呵。”沈氏轻笑一声:“夫君可要把东西退回去?” 明敬舟:“……” 这个还真有些不敢退。 “为何要退回去?”玖珠不解地看向父母:“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明敬舟一见女儿明亮的双眼黯淡了下去,连忙解释:“为父只是好奇送礼的人是谁,我们珠珠喜欢就留下。” “嗯!”玖珠重重点头,走到沈氏身边,抱住她的胳膊腻在她身边:“本来女儿也不想让殿下送这些东西,可是殿下说,齐王能送孙家小姐首饰,如果不让他送,别人会说他抠门的。” 明敬舟看着满屋的首饰盒,可是送这么多,那就是钱多得地方花啊。 苏贵妃母子怎么回事,玖珠进宫苏贵妃送一堆金银首饰,玖珠去逛街,宸王又送一堆金银首饰。 难道是怀疑他们明家,舍不得给女儿买首饰? 明敬舟不解地看向沈氏,沈氏微微摇头,让人把首饰都搬去玖珠住的院子。 刚把正院的首饰盒收拾好,一家三口就收到了平远侯府送来的请柬。 “平远侯府老夫人过寿,邀我们参加寿宴。”沈氏把请柬递给明敬舟:“郑家与我们明家关系平平,这次早早把请柬送来,措辞恳切热情,倒让我有些不适。” 明敬舟看了眼乖巧的女儿,沉默不语。 良久后,他把请柬放到一边:“礼部事忙,近几日需筹备苏贵妃寿宴事宜,我不便前去平远侯府,只能辛苦夫人了。” “夫君的心意,我明白了。” 玖珠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父亲说什么了,母亲又明白了什么? 宫中,隆丰帝翻阅着手中奏折,状似无意地召来齐王:“老四,朕忽然想起今日乃是你外祖母的寿辰,你可有去拜访?” “回父皇,儿臣正欲前去。” “时近午时,你虽为皇子,也不可怠慢外家长辈寿辰。”隆丰帝让宫人把礼盒捧出:“你替朕把这些贺礼带去平远侯府。” “儿臣代外祖母谢父皇恩典。”齐王躬身作揖行礼。 “你我父子间,不必如此。”隆丰帝抬了抬手:“去吧。” “谢父皇。”齐王看了眼注意力已经放到奏折上的皇帝,沉默地退了出去。 “今日平远侯府老夫人寿辰,都有哪些官员去庆贺?”隆丰帝放下奏折,问心腹太监。 心腹太监念了一串人名。 “明家没去?” “陛下,明家有两位大人不在京中,明侍郎留在礼部筹备贵妃娘娘寿宴,无暇他顾。”心腹太监想了想:“明家二房的公子,近日一直在府中念书,极少出门。唯有明侍郎的夫人与爱女前去贺寿。” 隆丰帝闻言笑了:“明敬舟这人,做什么事都喜欢认死理,让他筹备贵妃的寿宴,又不是不能休息。” 心腹太监陪着笑:“奴瞧着,明家三位大人,都是这般性子。” “朕若是没记错,明敬舟的儿子,还在外地任职?”隆丰帝想了想:“明家姑娘与我儿的婚事在即,做舅子的怎能不在京中。你去把吏部的人叫来,看看京城有什么合适的空缺,给我儿的大舅子填补上。” 提及“大舅子”这三个字,隆丰帝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亲近之意。 齐王到平远侯府时,侯府里搭的戏台子上正在唱仙人贺寿。他一出现,众人无心再听戏,纷纷前来给他见礼。 郑家人把齐王迎到上座,齐王再三推辞方才坐下,目光扫过前来逢迎的诸位官员,端起茶杯对他们微微一笑。 咽下唇齿间淡茶,他看到了坐在女客中的孙采瑶以及明家小姐。 “殿下。”郑望楠在他耳边轻声道:“孙小姐今日很早便过来,与祖母相处得很愉快。” 齐王注意到,明玖珠发间的金蝶钗,是宸王那日在描金楼执意要插到她发间的那支。 “明小姐。”正在品茶的孙采瑶忽然看向明玖珠,“明小姐在陵州长大,可愿意给我讲讲陵州的风土人情?” 明玖珠疑惑地看着孙采瑶,马上就要开饭了,让她饿着肚子讲风土人情? 揉了揉有些饿的肚子,她眨巴着眼睛摇头。 虽然她看起来娇小,但她能特吃啊,而且还禁不住饿。 这个时候讲风土人情,只能影响她伸筷的速度。 “孙姐姐温柔善良,不会介意我拒绝吧?”玖珠觉得,就算拒绝,也要确定对方会不会生气。 她生性善良,最舍不得让女孩子生气啦。 “不会,怎么会呢。”孙采瑶微笑:“妹妹率性可爱,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姐姐真好。”玖珠剥开一个橘子递给她:“姐姐,吃么?” “不了,谢谢。”孙采瑶继续微笑。 橘子吃了上火,她!不!吃! “好吧。”玖珠把橘子扔进自己嘴里。 噫~ 这橘子有些酸,越吃越饿。  w  ,请牢记:, 第11章 怂小狗 如果要玖珠评价一下平远侯府办的这场寿宴,那就是饭很好吃。 席间,平远侯府老夫人端坐正位,尽管已经上了年纪,骨子里仍旧散发的矜贵与优雅,看不到半点老人的暮气。 倒是忙则招待宾客的平远侯夫人,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强撑的意味,大概是在担忧尚在病重的丈夫。 从开宴到现在,平远侯在小厮的搀扶下,到宴席上坐了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席,酒肉皆未沾染半分。 若不是曾亲耳听见平远侯病重的消息,玖珠都要怀疑,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优雅矜贵的老夫人,面面俱到的侯夫人,言行自在的侯府子女,在这场花团锦簇的热闹中,玖珠看着郑家的一草一木,竟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用过膳席,婢女们端来清水给宾客们漱口净手,玖珠看到老夫人亲昵地握着齐王的手,脸上的笑容慈祥极了。 玖珠想起了师父们给她说的话。 花团锦簇之下,藏着的有可能是稀世珍宝,也有可能是最不堪最腐臭的污泥。 “用了膳食,去院子里走一走消食。”沈氏知道玖珠不爱看戏,伸手整理了一下玖珠的衣襟:“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回去。” “好。”玖珠对这些夫人们聊的诗词婚嫁不感兴趣,也无心欣赏郑家的矜贵优雅,得了母亲的话,起身去旁边的竹林坐一坐。 竹林清幽,偶尔雀鸟鸣声传来,玖珠在地上捡了几片小石子,坐在桌边与几个小丫鬟玩丢石子。 “小姐,奴婢小时候经常玩这个,也玩不过你。”丫鬟们输得心服口服,叹气道:“您的十指太灵活了。” “这个很简单嘛。”玖珠把几粒石子抛到空中,利落地接住:“无他,惟手熟尔。” 别说抓石子,两个师父还让她漫山遍野抓兔子呢。 “玩这个是有诀窍的,来来来,我教你们。”玖珠招手让丫鬟们坐下:“手眼速度要相同,不能让手骗眼睛……” 竹林后,齐王听到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把脚停了下来。 即使不去看,他也知道,说话的人明家小姑娘。 风把竹林吹得沙沙作响,齐王看了眼竹林后那道隐隐月月的浅粉色身影,转身准备离开。 “王爷。” 转过身,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孙采瑶,齐王温柔一笑:“孙小姐。” “小姐,你再演示一遍,我眼睛是跟上了,可手跟不上……” “好吧,这是最后一遍哦。” 孙采瑶转头看了眼竹林里,朝齐王微微屈膝:“殿下安。”她笑了笑:“不知林中是哪几位小姐在玩耍。” 齐王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对女子总是这般温柔体贴,被他的眼神看着,仿佛被温暖的春风包围,不由自主便动了心。 林子里再次传来少女无忧无虑的笑声,笑声很轻,可是每一下都如针刺,扎在了孙采瑶的心上。 半年前,她做过一个有关未来,不知真假的梦。 梦里,林中那位无忧无虑的少女,会嫁给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成为无数女子艳羡的齐王妃。 梦境混乱,醒后她只记得,陛下宠爱的宸王将死于苏贵妃诞辰前两日,齐王妃因私下与苏贵妃交谈,被宁妃厌弃,与齐王之间的夫妻情分也越来越淡薄。 梦只就是梦,不一定就是真的。梦若是真,现在明玖珠没有嫁给齐王,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被婆母厌弃,被丈夫冷淡。 但不管梦里的事会不会发生,是真还是假,她都不想齐王与明玖珠有任何靠近的可能。 她不信命,不信梦,信的只有自己。 “小姐。”春分小声在玖珠耳边说:“竹林后面好像有人,我去看看。” “别去!”玖珠一把抓住春分的手腕:“若是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千万不要去看。” “好奇……”玖珠站起身,拉着春分往另一个方向走。 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走出竹林,玖珠又看到了那个下巴处有疤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管事的衣服,看到玖珠从竹林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躬身向她行礼。 玖珠经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见贵人突然停下脚步打量自己,中年男人把腰弯得更低,头垂得更加恭敬。 “你是侯府的管事?” “回贵人的话,小的是侯府外院管事,贵人有什么需要小的跑腿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玖珠看了他半晌:“站远一点。” “什么?” 玖珠带着丫鬟离开,管事不解地抬头,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摸到下巴上的疤痕,难道是因为这道疤太丑,吓到贵人了?想到这道疤的由来,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宾客散尽,侯府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她轻轻拨弄手中的念珠:“蓁蓁,我见你今日,似乎在有意避着明家小姐?” 郑蓁紧张地站起身:“祖母,我与明家小姐,有些误会。” 老夫人徐徐点头:“虽然她早晚会成为明家的弃子,但在宸王失势前,不可在她面前失礼。” 明家若真的看重这个女儿,就不会以体弱祈福的名义,把人寄养在道观里这么多年。 明家三兄弟对宸王态度冷淡,陛下以为把明家女儿嫁给宸王,就能让明家支持宸王,实在是不懂文人在某些方面的坚持。 当年明家三兄弟,能为了当今陛下流放苦寒之地,现在也能为了那份坚持,牺牲一个女儿。 论才德,论仁义,宸王远远不及齐王,更何况苏贵妃多年与文官不睦,明家绝无支持宸王的可能。 古往今来,为了家族荣耀,牺牲一个没有放在心上的女儿,从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是祖母,明家今日并没有安排男客来。”郑望楠有些担心,明家日后跟苏贵妃母子越走越近,给齐王殿下添堵。 “来不来,不重要。”老夫人微笑:“只要他不支持宸王,对我们而言,足矣。” “我的耳朵烫。”马车里,玖珠捂着自己红红的耳朵:“是不是有人在说我的坏话。” 沈氏被她鼓着脸颊委屈的模样逗笑,拿出披风搭在她身上:“天气越来越冷,别冻伤耳朵。” 玖珠不解,她不冷啊。 那肯定还是别人在说她坏话。 披了厚厚的披风,玖珠觉得有些热,偷偷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发现了骑在马背上的宸王。 “宸王殿下。”玖珠把头探出去,笑眯眯地问:”殿下去哪儿?” 看到从马车里伸出来的小脑袋,宸王骑着马儿来到马车边,弯下腰看她:“皇家马场来了一批烈马,本王要去瞧瞧。” “哦。”玖珠不太擅长骑马,对高头烈马更不感兴趣,把脑袋缩回去了一半。 “既然碰上了,本王带你也去挑一匹马。”宸王觉得这么弯着腰说话有些累,干脆跳下马:“皇家马场有很多可爱的小马驹,你喜欢哪匹就我就送你哪匹。” “宸王殿下。” 马车里传来其他女人的声音,宸王愣了一下,马车上走出一个盛装打扮的妇人,对他行礼。 这不是小丫头的母亲,他未来岳母嘛? 宸王想了想,丢了手里的缰绳,拱手向沈氏还了半礼。 沈氏微微侧身,避开这个礼,看了眼还坐在马车里伸出半颗脑袋的女儿,她给宸王行过无数次礼,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宸王给她回半礼。 以往两人只是一人行礼,一人受礼的交情,现在看着对方要带自己宝贝女儿去皇家马车挑马,沈氏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沈夫人也在马车中,本王……”宸王扭头看着玖珠乌溜溜的大眼睛,舌尖硬生生打了个转:“晚辈失礼了。” 唉,他最不耐烦跟这些文臣女眷打交道,说话累得慌。 “殿下客气了。”沈氏微笑,你就算敢失礼,我又能说什么? 皇家马场,陛下的御用马车,都敢随意去挑马,还撺掇女儿一起去,除了宸王,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有白色的小马么?”在很小的时候,玖珠跟师父们去陵州城里买东西,看到一个富家少爷牵了匹纯白色小矮马,可爱极了。 “有。”宸王偷偷朝她勾了勾手指:“怎么样,去不去?” 玖珠有点心动,她的脚尖往马车外面蹭了蹭,又偷偷看了两眼沈氏。 “早些回来。”沈氏假装没有看见宸王把手背在身后,偷偷朝玖珠勾手的模样:“你不会骑马,离烈马远一些。” “请夫人放心,本、晚辈会照顾好她的。” 沈氏在内心冷呵一声,就是跟你这个混世魔王出去,我才最不放心。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乖乖的。”玖珠跳下马车,小跑着到宸王身边,满脸都写着“小白马,小白马,我要小白马。” 沈氏心下疑惑,女儿平日对其他年轻男子,都客气疏远,怎么对宸王如此信任? 她看着宸王的那张脸,难不成是男人的脸,惑女人眼? 好一个蓝颜祸水! 转身回到马车,沈氏掀开帘子就看到女儿笑着一脸天真,朝着她挥手做再见的姿势。 算了。 沈氏放下帘子,这是女儿未来夫君,她心态一定要好,不能生气。女儿还小,以后需要母亲的地方还很多,千万不能把身体气出毛病。 往好处想,至少宸王都愿意在她面前自称晚辈了。 皇家马场,养着各种品种的良马,玖珠看着一眼看不到边的马栏,惊叹道:“养这么多马,要花多少银子呀?” “小丫头,格局要大一点。”宸王把玩着手里的马鞭:“这些马儿都是从全国各个马场精挑细选来的良种,在马夫们的精心培育下,繁殖出最好的战马,再大批量配种送往军中。好的战马,是士兵的利器。” “好厉害。”玖珠虽然不懂养马,但是能帮着将士守卫边疆的马,肯定是好马。 见玖珠一脸崇拜,宸王来了兴趣,给玖珠介绍了一下各种马的优点,最后带着她挑了一匹矮脚马。 “来,骑上去试试。”宸王亲手帮玖珠整理好马鞍。 玖珠有些犯怂,但又不想让小仙男觉得自己胆子小:“我有一点点害怕,只有点点哦。” 小脚丫子都往后缩了,还只有一点点? 宸王单手拉着玖珠的腰往上一提,轻轻松松把玖珠提到了马背上。 “别怕。”宸王觉得自己对这个脑瓜子略不太够用的小丫头耐心特别好:“我牵着你走。” “那、那你别松手,其实我不是怕,只是对皇家马场不熟悉。”玖珠鼓起勇气挺直腰板,等马儿走动起来,又弱弱地把腰板缩了回去。 “行,不松手。”宸王一手牵马,一手遮脸上的笑。 嗯,只是不小心怂成了小狗子,其实一点也不怕。 “殿下。”长随走到他身边,小声问:“您挑的马已经套好,可要现在去驯马?” 宸王看了眼马背上的怂小狗,叹息一声。 “算了,下次再来。” 他刚才怎么看到这小丫头,就把她带马场来了?  w  ,请牢记:, 第12章 小白马 宸王以比平时走路还慢的速度,牵着矮脚马在跑马场里溜达。 “王爷。”马场的管事谄媚地凑上来:“小的来替您牵马,这等粗累的活,怎么能由您来做。” “本王做事,需要你来教?”宸王不耐烦地摆手:“一边待着去,别烦本王。” “殿下。”玖珠渐渐习惯坐马背上:“让别人牵马也没关系。” “别人牵马,能比我让你放心?” 玖珠摇头。 “那不就得了。”宸王摸了摸小矮马的脖子:“这些下人牵马,怎能有我用心。” 人生第一次给人牵马,小丫头还敢嫌弃? 小管事:“……”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用心。 拍马屁失败,小管事识趣地缩到了一边。 同僚阴阳怪气小声道:“叫你不要去凑热闹,你偏不听。” “去了遭嫌弃,不去又怕惹得贵人不满。”管事面上过不去,嘴硬地反驳:“若是宸王殿下嫌弃我们伺候不力,最后还不是我们吃挂落?” “知不知道马背上的贵人是谁?”同僚神神秘秘地在管事耳边悄声道:“那是明家千金,未来的宸王妃。” 没点眼力见儿,活该在马场待了这么多年也不能升迁。 在马场里慢悠悠溜达了几圈,宸王停下脚步,把手递给玖珠:“下来。” 玖珠:“……” 骑马挺好玩的。 “你第一次骑马,不宜骑太久,不然会腿疼。”宸王怎么把玖珠拎上去,就怎么把她拎了下来。 “哦。”玖珠看了眼矮马,站在地上乖乖点头。 “下次又带你来玩。”看到玖珠不舍的小眼神,宸王嘴比脑子还快:“现在陪你去挑小白马。” 啧,小姑娘可真麻烦,怕她不高兴还要哄着。 马场里那些小矮马,本就是养来哄皇家小孩开心的。宸王以前对这种矮墩墩马不感兴趣,今天难得到矮马圈挑马,一眼就相中一匹毛茸茸胖墩墩浑身如白雪的小马。 “殿下好眼力,这种马是池州进献的矮脚马,娇憨可爱,十分得女眷喜爱。”方才拍马屁失败的管事,亲自上前给马儿套上缰绳:“请殿下放心,小的们随后就把马送往您的王府。” “不必,送去明侍郎家就成。”宸王轻轻揪了一下玖珠鬓边的小碎发:“你喜欢的小白马。” “嗯嗯嗯。”玖珠连连点头,眼睛紧紧盯着小白马:“谢谢殿下。” 嘴上说着谢谢殿下,眼睛里看着的却是马。 呵,女人。 想使劲拉一下她的头发,又怕把小姑娘欺负得眼泪花花,宸王认命地叹息一声:“走吧,我送你回家。” 免得明家以为他拐带明家的闺女。 “殿下。”上马车前,玖珠取下挂在腰间的锦囊,放到宸王手中:“这道护身符在神像前供奉多日,日日受金光神咒加持,愿它保佑殿下平安好运,百邪不侵。” “这是……你给本王的回礼?”宸王看着这个小巧的香囊,上面还带着淡淡的香火味。 玖珠笑着摇头又点头,这道护身符是她八岁那年,亲手奉于神像前,日日诵念金光神咒,直到进京那日,才从贡桌上取下来。 京城太大太大了,她不知何日才能与恩人相遇,所以一直珍藏在屋子里。直到那日认出宸王,她才把护身符带在身上,以便下一次再遇时,把它送到他的手里。 师父说,众生芸芸,天道无为,道法自然,生死皆由自己不由神。不过是心诚则灵,万事随心而已。 “那我就收下了。”把锦囊揣进怀里,宸王翻身上马:“走吧,本王送你回家。” 让她单独乘坐马车回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主要是担心这小姑娘脑瓜子不太好,被坏人拐走。 亲王规格的马车,宽敞又豪华,玖珠趴在车窗上,歪头看骑在马背上的宸王。 宸王第一次看她时,她在看他。 第二次看她时,她还在看他。 第三次时,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你一直看我干什么,难道是觉得本王貌比潘安,面胜冠玉。” “嗯。”玖珠点头:“殿下好看的。” 即便是仙人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宸王别开头,不再看玖珠。 这、这小姑娘真是半点也不矜持。 明月宫中,苏贵妃看着赶来蹭晚膳的儿子,对身边的隆丰帝道:“看来是未来岳家没有留他吃晚饭。” 隆丰帝淡笑着摇头。 “儿臣只是顺路送小姑娘回家,吃什么晚饭。”宸王挥退给他布菜的宫女,拿起筷子自己夹菜:“身为皇子,若在外臣家用饭,传出去以后,别人还以为我多在乎他们家似的。” “哦?”隆丰帝亲手舀汤放在苏贵妃面前,等苏贵妃喂了他一勺汤,才抬头看宸王:“我还以为,你今天下午又是给明家姑娘牵马,又给人挑马,是对人家有好感。” “她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好感不好感。”宸王继续往碗里夹菜:“她来都来了,总不能把她扔在一边。万一把她惹得哭哭唧唧,我还要费心去哄,多麻烦。” “明家姑娘我见过,不像是爱哭的性子。”苏贵妃看了眼儿子的碗里:“渡卿,你往日不是讨厌这道菜?” 宸王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夹了什么,闭眼把东西往嘴里一塞,强自镇定道:“往日是往日,男人都是善变的。” 几口扒完饭,宸王站起身:“父皇,母妃,儿臣告退。” 苏贵妃叹气:“渡卿这性子,真让人发愁。” 隆丰帝低头用膳不接话,女人念叨孩子缺点时,男人只需要安静地听或者找理由夸孩子几句,坚决不能跟着附和,免得到时候不好的,只有男人自己。 以渡卿平日的性格,什么时候管过女孩子会不会哭?看到哭哭啼啼的女子,他别说去哄,只怕连多看一眼都烦。 果然,最懂男人的,永远都只有男人。 “陛下,娘娘。”一位太监匆匆走进来,面色惨白。 “什么事?”隆丰帝放下手中的筷子。 太监跪在地上,全身都因为惊惧而发抖:“太仆寺卿急奏,新进马场的几匹贡马,不知为何突然爆发癫狂之症,互相撕咬踩踏,已于一个时辰前暴毙。” 隆丰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是说,我儿今日下午去过的皇家马场?” “是的,陛下。”太监抖得更加厉害,却不敢隐瞒:“这几匹马,正是供宸王殿下挑选的烈马。殿下今日本要去马场驯马,因途中巧遇明家小姐,陪她骑马挑马,便把此事耽搁了。” 宸王驯马时不喜他人相助,若不是恰巧耽搁了,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敢去想。 “查。”隆丰帝面色阴沉,眼底皆是肃杀之意:“传朕旨意,由大理寺与刑部彻查皇家马场之事,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今日可发生了什么大事?”孙采瑶整夜都没有睡好,她记得梦里,宸王亡故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出来的。 “没有。”丫鬟见孙采瑶面色憔悴,担心地问:“小姐昨夜没有睡好?” “当真没有任何事发生?!”孙采瑶不死心地追问。 “奴、奴婢不曾听闻。”丫鬟被孙采瑶的模样吓住:“小姐,你别急,奴婢这就去打听。” “不用了。”孙采瑶神情恍惚地摇头,“不用了……” 难道那个梦是假的? 宸王不会死,齐王也不会在诸位皇子中独占鳌头? 不不不,若梦是假的,为何会有明玖珠出现?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对,一定是哪里发生了意外! “小姐。”一个丫鬟跑进屋内:“出大事了。” “快说!”胭脂盒被孙采瑶不小心打翻在地,红艳艳地溅落在地板上,红若鲜血。 “一批刚进献来的贡马,突然暴毙,惹得陛下大怒,下命令彻查呢。”丫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据传言,这批马里,有匹马被宸王看中,不过半途被其他事情耽搁,就没有去骑。陛下如此动怒,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孙采瑶脑门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皇家马场出事,除了宸王外,其他几位成年皇子都很紧张,怕牵连到自己身上,胆子小一点的,连门都不出了。 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明存甫,都知道了这件事。他走进三叔家大门,踏入正院,就看到堂妹牵着一条大白狗在院子溜达。 “妹妹何时养的狗?”明存甫随意夸了一句:“毛色鲜亮,精神头挺不错。” “六哥,这不是狗,是小白马。”玖珠牵着马儿走到明存甫面前,让他看清楚一点,“看,它多可爱。” 明存甫看着这匹毛绒绒软趴趴,看起来跟狗崽儿差不多的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哪匹正经马,长这种怂模样啊。 “瞧着……有几分可爱,妹妹从何处得来的?”夸还是要夸的,妹妹喜欢的小动物,怎么也要挑出优点夸。 “宸王殿下送给我的。”玖珠弯腰抱着小白马的脖子,亲昵地蹭着小白马的耳朵。 看得出玖珠很喜欢这匹马,明存甫言不由衷道:“宸王殿下待人真细心。” 呸,自己骑汗血宝马,却给他们家珠珠矮脚马,抠成啥样了! “宸王殿下超好的!” 明存甫再度沉默,良久后才平复心情:“宸王为何会送你马?” 妹妹明明不会骑马。 “殿下请我去皇家马场玩,我说我喜欢小白马,他就挑了这匹最可爱的。”玖珠摸着小马的头,小马就温顺地任由她摸。 “皇家马场?”明存甫变了脸色:“你跟殿下何时去的皇家马场?” “昨天下午。”玖珠见明存甫脸色不对劲:“怎么了?” “难怪陛下如此动怒……”明存甫正准备给玖珠解释,就听到门房来报,大内总管刘忠宝奉圣命,携礼拜访。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忠宝?这位大内总管,可是很久没有办过跑腿的事了。 明存甫心头一紧:“开正门相迎,速去请三婶来主持大局。” 玖珠与明存甫对望一眼,把小马交给下人,整理好衣服去门外迎客。 明存甫跟在玖珠身后担忧不已,马场发生那么大的事,不知会不会牵连到妹妹? 第13章 当了真 身为太央宫总管大太监,刘忠宝向来谨言慎行,即使是对内监向来挑剔文臣们,也甚少拿他说事。 皇上挑中明家小姐为五殿下王妃,看中并不是明小姐品格容行,而是她明家小姐身份。 都说圣心难测,可帝王也是人,对待偏爱孩子,总是考虑良多,为他铺好条条大路。 中门大开,他一看就看到站在侍郎夫人身边,身着领花襦裙少女。少女如初春柳枝上嫩芽,浑身都是勃勃生机。尤其是那双眼睛,犹如月夜下机灵猫,招人喜怜。 “夫人,小姐。”刘忠宝恭敬行礼,抬头就见明家小姑娘屈膝给自己还礼,扑闪闪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好奇与天真笑意。 刘忠宝对她眨了眨眼,回她一个笑。 玖珠捂着嘴角偷偷笑,转头见母亲与六哥没有注意自己,赶紧把手放下,又是那个乖巧小姑娘。 沈氏见刘忠宝并没有带圣旨来,把他迎进正堂,吩咐下人准备好瓜果茶点:“不知公公今日登门,外子尚在礼部未归,无法前来待贵客,还请公公见谅。” “夫人客气了。”刘忠宝端起茶喝了一口,语气亲和:“明大人忠君爱国,尽忠职守,有此良臣,是我大毓之幸事。就连陛下,也是常常夸赞明大人。” “老奴今日来,是替陛下与贵妃娘娘跑腿。”刘忠宝笑容慈祥,仿佛再好相处不过老人:“自五殿下与令嫒订下婚约以来,陛下政务繁忙,一直无缘得见明小姐。明日乃贵妃娘娘寿诞,陛下念及小姐刚回京城不久,担心有些东西准确不全,便让老奴送些东西来。” 沈氏笑着道谢:“多谢陛下与娘娘厚爱。” “夫人与小姐不嫌弃就好。”刘忠宝抬了抬手,宫侍们鱼贯而入,或捧或抬或挑,很快就把整个正堂堆得满满当当。 看着这满屋子东西,沈氏忍不住怀疑,他们家在皇室眼里,究竟穷成了什么样子,竟要未来亲家三天两头贴补? 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书本字画,笔墨纸砚,琴棋玉器,各色物件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未出阁女儿家喜欢玩具。 “陛下得知小姐在画作一途上极有造诣,特为小姐准备了最好颜料与纸笔。”刘忠宝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堆满了装颜料小盒。 坐在旁边明存甫忍不住露出了艳羡目光。 “还有这些字画。”刘忠宝打开另外一口大箱子,里面堆满了装好画卷画筒:“留着小姐赏玩。” 沈氏想起女儿闲暇时作那些画,再看看了这些颜料与名画,在内心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多谢陛下与娘娘,臣女十分喜欢。”玖珠看到满满一箱子颜料,眼睛在发光。 “小姐喜欢就好。”刘忠宝看向沈氏,突然问:“老奴记得,明大人祖上,也曾袭过爵?” “祖上曾有过最末等男爵,让公公见笑了。”沈氏笑了笑:“只是外子与孩子叔伯已划出陵州宗谱,自立了门户,祖上那些荣光,也不该再提了。” “夫人不必自谦,如今天下人提及明氏一族,想到自然只有京城明氏,与他人何干?”刘忠宝笑:“祖上能做到事,后人如何又做不到,说不得还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不等沈氏说话,刘忠宝站起身:“老奴还有皇命在身,不敢久留,这便告辞。” “已到午膳时间,请公公用了茶饭再走。”玖珠出言挽留。 “多谢小姐好意,下次若有机会,老奴一定好好品尝贵府美食。”刘忠宝笑着向玖珠作揖:“明日请小姐早些入宫,娘娘十分想念小姐。” “臣女亦很想念娘娘。”玖珠屈膝还礼:“明日一定会早早到明月宫拜见娘娘。” 沈氏:“……” 闺女,你大概不知道,世间有种不能当真话,叫客套话。 “那老奴在宫中恭迎小姐。”刘忠宝带着宫人离开,明存甫赶紧把人送到门外。 “明公子留步。”刘忠宝抬头看了眼明侍郎府邸大门上牌匾,笑了笑开口:“请公子放心,陛下与娘娘都很喜欢明小姐。” 送走刘忠宝,明存甫心里疑惑,御前总管辛苦跑这一趟,就为了给玖珠送礼?至于马场事,问也不问,提也不提? 都说皇家人多疑,疑在哪儿了? 今天这事干,一点都不皇家。 玖珠不知道皇家多不多疑,拥有了许多颜料她,现在很快乐。 她觉得自己能画出一幅千里千山图出来,可惜作画计划还没开始,就被沈氏劝了回去。 她要试明天进宫穿宫装首饰鞋子。 “浑身上下,不能出半点差错。”沈氏很少用严肃语气对玖珠说话,她看向皇城所在方向:“玖珠,当你明日踏入明月宫那一刻,你在别人眼里,就不仅仅是明家女儿,还是未来宸王妃。” 玖珠怔怔地看着沈氏。 “不要怕。”沈氏笑着抚着女儿发顶,动作极尽温柔:“娘亲永远都会帮你。” “母亲别难过。”玖珠看着沈氏脸上笑,尽管母亲此时笑着,但是她知道,她在难过,因为母亲眼里,满满都是自己。 “女儿不怕。”她认真地蹲在沈氏面前,不让她错过自己脸上一丝一毫表情:“圣人老子有言: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人心复杂,女儿或许看不透人心,但女儿懂得自保。你且放心,我聪明着呢。” “是啊,我们玖珠聪明着呢。”沈氏笑,“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最聪明小姑娘,对不对?” “对。”玖珠点头。 “你呀你。”沈氏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哪个聪明孩子,会说自己聪明?就像醉酒之人,从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一样。 她拥着费尽心血才找回来女儿,眼神坚毅。 烛火如豆,孙采瑶听着窗外风声,连指尖冰凉,都感知不到。 明天就是明月宫苏贵妃寿诞,可是在她那个梦里,这场寿诞还没开始便已结束,整个明月宫挂满了缟素。 世人都说,苏贵妃疯了,身为长辈却为后辈设灵堂。 而她只记得,梦里那一条又一条缟素,在寒夜中与秋风缠绵在一起,寒冷且渗人。 “小姐,该睡了。” 早已经冻僵指尖微微一颤,孙采瑶回过神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天还没亮,玖珠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铜镜前等丫鬟们帮自己梳妆。 今天要去见仙女娘娘,她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小姐。”春分打了个哈欠,看了眼黑漆漆窗外:“你今天起得是不是太早了些?” “我答应了刘公公,今天要早点去见娘娘。”玖珠朝春分跟几个丫鬟讨好一笑:“辛苦几位姐姐啦。” 春分:“……” 我好小姐,倒也不用把客套话这么当真。 明月宫中,苏贵妃起床梳妆,宫人新送来一匣首饰。她挑拣了几样,突然拿起一支蜻蜓立荷钗道:“这支钗,玖珠戴着很合适。” 把钗递给女官:“用盒子装好,等玖珠来了,你偷偷给她。” 宴席上女客多,单送玖珠首饰不合适。可是漂亮好东西,不留给自家未来儿媳妇,难道送给外人? “这对耳珰颜色鲜嫩,女儿家戴着最显气色,也给玖珠留着。”苏贵妃挑挑拣拣了一堆东西,准备留给未来儿媳。 女官欲言又止,娘娘,这么多东西放在一起,目标过于明显,实在不好做到“偷偷”送。 “刘忠宝说,玖珠今日会提早来,你安排人去宫门口接。今日进宫女眷多,她回京不久,本宫担心不长眼东西,让她受委屈。” 话说到这里,苏贵妃脑子里已经有了别人欺负玖珠画面:“多派两个有品阶女官去,现在就去。” 贴身女官:“……” 娘娘,文臣世家说话最是礼貌周到,做事却是一板一眼。明家怎么可能让女儿早早进宫,落下一个谄媚宠妃恶名? 可是看着娘娘认真神情,还有那满满一盒首饰,贴身女官不敢打消娘娘兴致:“娘娘,奴婢亲自去宫门迎接明小姐。” 她去了,能找借口掩饰一二,至少不让娘娘太过失望。 “也好。”苏贵妃点头:“你办事我最放心。” 贴身女官退出屋子,点了两个有品级宫女相随。 “香绢姑姑,我们要去接谁?”宫女不解,以娘娘身份,有谁配得上香绢姑姑亲迎? “禁言。”香绢面无表情:“娘娘安排事,认真做好便是,不可多问。” “是。”宫女不敢再问,老实跟在香绢身后。 “这不是明月宫香绢?”宫道上,宁妃端坐在步辇上:“今日是贵妃娘娘诞辰,你不在贵妃身边伺候,在这里作甚?” 香绢屈膝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宁妃垂下眼睑:“贵妃娘娘诞辰,本宫怕不争气小侄儿冲撞,特下令让他待在家中,不知贵妃娘娘可满意?” 香绢心里明白,宁妃还在记恨当日把郑家小公子送去齐王妃“教训”事。 她躬身行大礼:“多谢娘娘深明大义。” 宁妃面色微变,硬生生把这口恶气忍了下去。 明月宫从上到下,早晚会死在这嚣张性子上。 且走着瞧。 送走强忍怒火宁妃,香绢来到宫门前站定。时辰尚早,宫门前除了当值禁卫军,静寂无声。 香绢微微垂下眼睑,不再看向前方。有这样结果,她丝毫不意外。 突然,远处传来马车声音。 她猛地抬头,看向了远方。理智告诉她,就算有马车来,也不一定是明家小姐,可是内心却还抱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希望。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车夫在马车前摆好脚凳,最先下来是两个丫鬟。 车帘掀开,一个穿着广袖宫装,梳着百合髻少女走了出来。 她抬起头,与香绢双目相对,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笑:“姑姑。” 香绢垂在小腹前手微微一颤,她走到少女面前,行了一礼:“明姑娘安。” “我没有来晚吧?”玖珠指了指脑袋:“梳这个发髻,花了整整半个时辰。” “姑娘今日很漂亮。”香绢伸出手,扶住玖珠手臂,恭敬道:“娘娘盼着姑娘来,就派了奴婢来此处相迎。” 宫裙繁复,玖珠不敢走得太快:“多谢娘娘心疼我,让姑姑受累了。” “奴婢不累。”香绢笑:“能接到姑娘就好。” “明家小姑娘,站在那别动。” 身后传来马蹄声,玖珠听到熟悉声音,回头看去,宸王正骑着马朝这边飞驰而来。 马儿奔至玖珠跟前,宸王一勒缰绳,翻身下马,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气势非凡。 “殿下。”玖珠臂间披帛,被宸王下马时带起风吹得微微晃动,她仰头看他。 殿下好高哦,好像要比她高大半个头。  w  ,请牢记:, 第14章 鲤尾点金 “你这里……”宸王低下头,离玖珠脸越来越近。 殿下这是在作甚?明姑娘虽是他未婚妻,但这里是宫门口,殿下此举怕是有些不庄重。 “原来描鲤鱼花钿。”宸王站直身体:“你这鲤鱼花钿怎么画得胖乎乎?” “母亲说,宫中女子都喜花钿妆。今日是娘娘寿诞,才特意描鲤鱼,寓意好。”玖珠把额头往宸王面前凑近一点,让他看得更清楚:“尾巴上,我以金粉点缀,鲤尾点金,就是锦绣繁华,福寿绵绵寓意,好不好看?” “是你自己描?”宸王看着她白净脸蛋,人瞧着娇娇小小,怎么就喜欢画胖头鱼? “嗯。”玖珠对自己手艺很有自信。 “就……还行吧。”宸王见少女还眼巴巴看着自己,补充一句:“今天打扮得不错。” 玖珠喜笑颜开:“既然殿下说好,那娘娘一定会满意。” 宸王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她究竟是谁未婚妻呢? 听完两人对话,香绢把迈出去脚又收了回来。 怪她想太多,高看了殿下,没有什么庄重不庄重,只有两个“十岁”小孩在聊天。 “走,我也去见母妃,你跟我一起走。”宸王把马鞭扔给长随,大步走在前面。 走了一段路,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却隔着一段距离玖珠,停下了脚步,等玖珠走近,问:“你怎么了?” 以前都能徒手掰断寸宽茱萸枝,今天走路怎么慢吞吞? 难道是不想跟他一块走? 玖珠拽了拽裙摆,不好意思让别人听见,小声开口:“裙摆有点长。” 见她脸颊微红,似有些害羞。宸王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难怪宫里女人走路都慢吞吞,原来是裙子拖累。” 玖珠恍然,原来不止她一个人穿这种宽袖长摆宫裙走路不方便。 “宫里有位后妃,年宴上穿了条裙摆两丈长裙子,回宫路上,刮起大风,最后裙摆把她整个人包了起来,让不少人看了场热闹。” “两丈……”玖珠第一次听说这么长裙子:“那得用多少布料?” 宸王目测了一下玖珠身量,肯定道:“能给你做两身衣服。” 玖珠感慨,宫里娘娘就是不一样,那么长衣服都能穿。 香绢把目光投往别处,假装没有听见两人窃窃私语。只要她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她永远都是明月宫最讲规矩香绢姑姑。 “前面有台阶。”宸王突然停下脚步,把手臂伸到玖珠面前。 “啊?”玖珠愣了一下,犹豫着伸出手扶住宸王。 宸王:“……” “你裙摆长,扶着我走。”他叹了口气:“不是让你扶我。” 他一个大老爷们,走几步台阶,还不需要小姑娘扶。 “哦。”玖珠反应过来,把手搭到宸王手臂上,笑眯眯地道谢:“谢谢殿下。” 走下台阶,宸王拧巴着开口:“手臂借你继续扶着,免得摔疼了哭鼻子。” “我不爱哭鼻子。”玖珠认真解释:“真。” 宸王:“……” 香绢垂首,放缓脚步,离两人远了几步。 离得太近,容易听清殿下与明小姐说了什么,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明月宫第一女官,也是要面子。 “娘娘,殿下与明姑娘到了。” “快迎进来。” “母妃,不用迎,我自己进来了。”宸王走进屋:“给我端些早膳来,今日忙着进宫,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 “拜见娘娘。”玖珠屈膝给苏贵妃行礼。 “快起来。”苏贵妃亲自扶起玖珠,赞叹道:“玖珠今日可真漂亮,尤其是这花钿,十分有趣。” “这花钿是臣女自己描。”玖珠听到苏贵妃夸奖自己,十分开心。 “正好,我正好不知道选什么花钿。”苏贵妃拉住玖珠手:“你来给我描一个,就描你这种。” “好。”玖珠把宽大袖子挽了挽:“画东西,臣女最擅长了。” 宸王还没弄明白,怎么几句话功夫,就开始描花钿了? 能把鲤鱼画成胖头鱼,也好意思说自己擅长? 看到两人已经凑在一块,商量着鱼尾用金箔还是金粉,宸王啧了一声。一个敢开口,一个真敢画,也不知道谁胆子最大。 “娘娘貌若天仙,描什么花钿都好看。”玖珠轻轻用笔晕开鱼尾,真心实意地赞叹:“都说花钿衬人,可娘娘是人衬花钿。” 苏贵妃被玖珠哄得笑出声:“嘴巴这么甜,早上出门前,是不是抹了蜜?” “没有抹蜜,不过臣女爱说真话。”点上金粉,鱼尾点金便出来了,玖珠放下笔,半跪在苏贵妃面前:“第一次见到娘娘时,臣女真以为,娘娘是从天而降仙女。” “本宫若是仙女,玖珠就是瑶池王母座前最讨人喜欢小仙女。”苏贵妃转头看闷头吃早膳儿子:“渡卿,你说对不对?”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高兴就好。” 反正是他错了,他就不该坐在这里。 宫中无皇后,苏贵妃作为宫里地位最高妃嫔,每年诞辰都会在巳时下刻,到飞凤殿接受三品以上命妇拜贺。 沈氏来到飞凤殿时间不早不晚,与在场命妇互相见过礼以后,就安静入座,摆定无事绝不开口架势。 所有人都发现,沈氏没有把女儿带进宫,暗自惊心,明家对宸王这门亲事究竟不满到何种地步,连苏贵妃诞辰,都不带女儿来拜贺。 众女眷交换了一个眼神,没人往沈氏跟前凑。 苏贵妃可不是什么善解人意性格,明家如此不给她颜面,等会场面可能会有些难看。 孙采瑶坐在母亲身后,她看着神情平静明家夫人,心里五味杂陈。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座这些人,各个都怕得罪贵妃,竟连沈氏也不敢靠近…… 殿外响起击掌声,随后有内监唱报。 “贵妃娘娘到。” 孙采瑶连忙起身,躬身面向门外。 以各妃嫔为首,命妇们齐齐行礼:“贺贵妃娘娘千秋,恭祝娘娘福寿安康,春和永驻。” “拜,叩礼。” “再拜。” “起。” 孙采瑶站在下方,听着礼官唱读皇上亲自为苏贵妃写贺寿文,忆起很多有关苏贵妃事。 早年有文臣指责孙采瑶不配受命妇朝拜,陛下一怒之下,亲自为苏贵妃举办千秋宴。从那以后,陛下每年都会为贵妃作寿文,并且开飞凤殿正门,让苏贵妃受命妇拜礼。 宫中妃嫔,唯有苏贵妃,得此偏爱。有人因此在背后指责苏贵妃,乃盅惑人心30340妖妃,却无一人敢在贵妃跟前有半分抱怨。 “辛苦诸位为本宫贺寿,请落座。”苏贵妃端坐上方,她看向众人:“本宫想着,不过一个寿诞,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然陛下言,本宫乃明月宫之主,诸位夫人夫君皆是大成肱骨,本宫该设宴好好款待夫人,以谢夫人们为肱骨之臣打理后宅,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全心为大成做事。” 命妇女眷们连说不敢。 “能为国献上绵薄之力,是外子之幸。” “娘娘如此体恤臣妇,臣妇们感动万分。” 宁妃在心里冷笑,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谁不知道陛下一心为苏贵妃做脸,恨不能以皇后规格为苏氏贺寿。 再做脸又如何,明家连女儿都不想带进宫来。 宁妃讥诮地看向苏贵妃,却发现她身后站着一个十五六岁少女。少女容颜姣好,身着锦绣宫裙,就连额间花钿都跟苏氏相仿。 此人是谁? “玖珠。”苏贵妃朝玖珠招了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边,轻轻握住她手看向众人:“这孩子年幼,品格仁善,最是天真娇憨,还请诸位夫人以后多照顾。” 不认识玖珠命妇们在心中纳罕,这小姑娘是谁,竟能苏贵妃亲自为她撑腰。 明玖珠?! 孙采瑶看着被苏贵妃握住手明玖珠,差点没有站稳身子。 她怎么会在贵妃身边? 贵妃为何会对她如此亲近?! 孙采瑶脑子里乱哄哄,等她反应过来时,命妇们已经七嘴八舌夸起明玖珠,就连她眉间那奇奇怪怪花钿,也夸了几句“灵动生辉”“福气满满”之类话。 电光火石间,她扭头看向明玖珠母亲沈氏。 沈氏还是那副平静神情,没有因为明玖珠被苏贵妃撑腰高兴,也没有因为她亲近苏贵妃而露出半分不满。 坐在坐侧首位宁妃,看着为苏氏捧茶盏明家小姐,冷冷一笑。 养在外面东西,到底比不上真正世家小姐。眼皮子浅成这样,如此谄媚行径,也不怕落了家族清名。 命妇见完礼,被宫人带去明月宫看戏品茶。苏贵妃仍旧端坐上方,等着皇子公主进来为她行礼。 玖珠想跟母亲一起离开,却被苏贵妃留了下来。 “玖珠不用走。”苏贵妃对玖珠笑:“以后你跟他们来往时候多,让他们早些认识你也好。” 这话听起来,似乎让他们把眼招子放亮堂点,不要得罪玖珠意思。 玖珠愣愣点头,走回到苏贵妃身边:“哦。” 不愧是仙女般娘娘,说话这么有气势。 很快皇子公主们进殿,玖珠一眼就看到换了身四转龙纹袍宸王,她提起裙摆走下台阶,朝皇子公主们行了一礼。 齐王对她微微颔首,风度翩翩。 宸王看了眼台阶,朝玖珠挑眉。下台阶时为何走那么快,万一摔跤,又疼又丢人。 玖珠以为殿下在跟自己打招呼,对着他笑弯一双漂亮眼睛。 宸王:“……” 唉。  w  ,请牢记:, 第15章 绣图 苏贵妃知道这些皇子公主,除了自己孩子,没人是真心为她贺寿。 等他们行完礼,她就挥手让他们退下,免得为难彼此。 “渡卿带玖珠在四处走走,让她熟悉一下宫里。”苏贵妃站起身:“其他几位娘娘还等着本宫回去,本宫先回明月宫了。” 按照后宫规矩,宫中其他妃嫔,还在要明月宫向她行礼。 “恭送娘娘。”皇子公主们连忙躬身相送,做足了恭敬姿态。 苏贵妃扶着香绢手站起身,走过宸王身边时,看了他一眼:“照顾好玖珠。” 宸王作揖:“儿臣做事,请母妃放心。” 苏贵妃:“……”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不太放心。她拍了拍玖珠手背,才离开了飞凤殿。 其他皇子公主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内心想法各异,不过看玖珠眼神,皆亲切了几分。 “今日秋色正好,不如我们一起在御花园走走?”有公主开口:“玖珠姑娘可去过御花园?” 玖珠没有回答,她扭头看向宸王,似乎只打算听他意见。 宸王笑,看来还不傻,知道人多场合,谁才值得信任。 “想不想去看看?”宸王问。 玖珠点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御花园金花茶开得正好,本王带你去看看。”宸王扭头看向其他兄弟姐妹:“小姑娘本性害羞,不喜人多,本王陪她过去就行,你们自便。” 害羞? 齐王看了眼站在宸王身边没有说话明玖珠,微微颔首:“请五弟与明姑娘随意。” 听到他说话,明玖珠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明亮眼眸,就那么看着云渡卿,仿佛在看黑暗中,唯一明亮烛火。 “走吧。”走了两步,宸王退到玖珠身边,默默把手臂伸出来。 “谢谢殿下。”玖珠一手提裙摆,一手搭在宸王手臂上,小心翼翼迈过飞凤殿门槛。 齐王看着门口,阳光挥洒在两人身上,闪耀又明亮,他徐徐闭了一下眼。 阳光闪耀,容易伤眼。 “四弟。”怀王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王:“我瞧着,五弟与明家小姐感情倒是不错。” “他们乃未婚夫妻,成亲后琴瑟和鸣,是件幸事。”齐王徐徐开口:“若是五弟知道大哥如此关心他,一定会很开心。” “就是不知道皇家马场事,是哪个狼子野心之徒做,幸好及时发现,没有酿成大祸,万一不小心伤到父皇或是皇室血脉……”怀王目光扫过在场几位弟弟妹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大步走出飞凤殿。 其他皇子公主望天望地,假装没有听出两人之间言语机锋。 老大跟老四吵架,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御花园。 玖珠吹着深秋冷风,看着挂在枝头金花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还看吗?”宸王从长随手里接过披风,抖开后披在玖珠身上。 玖珠连连摇头。 御花园虽美,但风吹得太冷了。 看着玖珠缩着脖子模样,宸王把披风帮她理好,脸上笑容收敛不住:“小时候,我不想念书,闹着要来御花园玩……” “后来呢?” “后来跟你一样,被风老老实实吹了回去。” “殿下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玖珠偷偷踢了一下脚边小石子,假装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刚才若是告诉你,你就会误会我不愿陪你来。”宸王看到那粒被踢飞石子,撞在了假山石上,落入菊花丛后,还倔强地弹了弹。 “耳听为实,眼见为虚。”收起脸上笑,宸王正经道:“春日御花园最美,到时候我们可以慢慢逛。” “如果是殿下跟我说,我会信。”有了披风,玖珠已经不太冷,她弯下腰,想去摘两朵金花茶。 宸王顺手摘下,放到她掌心。 少女手掌白嫩,金黄花朵躺在她掌心,尤为可爱。 “信什么信?”伸出手指敲了一下玖珠脑门,宸王嗤笑一声:“谁话,都不要轻易相信。” “那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信嘛。”玖珠捂着额头,瞪大眼睛看宸王。 “哼哼。”宸王抬头看着天空:“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懂。” “可我懂殿下与娘娘是好人就够了呀。”玖珠把金花茶放进腰间荷包中:“别人怎样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 宸王看着玖珠,突然就笑了。 “殿下笑什么?”玖珠不解地看他。 “笑秋高气爽,硕果累累。”宸王伸手拂去玖珠发间落叶。 秋高气爽? 玖珠裹紧了身上披风,明明是风寒叶落才对。 二人刚回到明月宫,隆丰帝身边人就来找宸王,说是陛下宣召。 “你随意玩,在这里没人敢惹你不快。”帮玖珠把披风取下来,宸王看了眼园子里那些女孩子就头痛:“午时前,我可能会跟父皇一起回来。” 孙采瑶与其他贵女千金早已经看到宸王送明家小姐回来。 有小姐悄声对同伴道:“没想到宸王那样性格,对明姑娘倒也挺好。” “你看看那边。”同伴偷偷指了一下西边:“明侍郎夫人也在呢。” 宸王此举,究竟是真体贴,还是做给明侍郎夫人看,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皇家人,谁不会做戏? 孙采瑶看到宸王离开后,又有明月宫女官迎向了明玖珠,忍不住也开始怀疑,苏贵妃母子是真对她满意,还是想拉拢明家三兄弟? 今日明玖珠早早赶到明月宫,究竟是自作主张,还有明家默认? 不,不可能。以明家人品性,绝对不可能亲近这种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皇子。 一个明玖珠代表不了什么,成国最尊贵那把椅子,未来一定属于齐王殿下。 “明姑娘。”明月宫女官找到玖珠,引她到假山后石桌旁坐下,为她换上新鲜茶点,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您今日早早来到宫中为娘娘贺寿,娘娘今日非常开心。” “娘娘诞辰,臣女理应早早来贺寿。”玖珠在明月宫见过这位女官,便邀她一起饮茶。 “奴婢不敢。”女官连忙推辞:“奴婢今日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相助。” “姑姑客气了,我人微言轻,恐怕不能帮到姑姑什么。”玖珠诧异地看着这名女官,她能帮什么忙? “姑娘误会了。”女官连忙解释:“是我们姐妹几个,感念娘娘这些年照顾,所以为娘娘绣了一条贺寿图。只是宫中规矩森严,奴婢等身份低微,不敢把贺寿图呈给娘娘,还请姑娘代为赠送。” 女官从怀里掏出用绣帕包裹好绣图,当真玖珠面,把绣图打开。 “好巧手艺。”玖珠被绣图吸引了,惊叹道:“姑姑们好厉害。” “让姑娘见笑了。”女官用绣帕把绣图包好,双手捧到玖珠面前:“请姑娘成年奴婢们对娘娘一片心意。” 玖珠接过包好绣图:“好。” “谢姑娘。”女官感激地看着玖珠,想向玖珠行大礼,被玖珠拦住了。 “姑姑不必如此。”玖珠天真笑道:“姑姑们对娘娘心意,真令人感动,我这就帮你送去。” “那就有劳姑娘了。” 女官看着明玖珠拿着绣图离开,缓缓垂首,掩去眼底所有情绪。 “手脚都麻利点,不要摔坏了东西。” 香绢正在查看手里宾客名单,转头见明小姐躲在角落里,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手。 她放下名单册,朝玖珠走去:“明姑娘,有何事找奴婢?” “有件事不太对劲。”玖珠拉着香绢往墙根挪了几步,确定其他人都注意不到她跟香绢在做什么,才靠着墙根蹲下,把东西从袖子里掏出来。 看着明小姐蹲在地上小小一团,香绢犹豫了一下,学着她样子蹲了下来:“这是何物?” “香绢姑姑,这事可能是我多疑,若是有不对地方,等会你帮我在娘娘面前说几句好话,让她别跟我生气。”玖珠把绣图打开:“方才有人把绣图交给我,让我转交给娘娘。” 香绢看清绣图绣了什么后,就变了脸色:“是何人交给姑娘?” “是明月宫一位姑姑。”玖珠看到香绢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就觉得奇怪,即使宫规森严,可是以娘娘那般温柔善良性子,若是得知身边人为她绣贺寿图,也不可能生气。”玖珠把绣图团成一团,“我小时候做了好事,都是等着她们来夸我,也不可能把好机会让给别人。” 聪慧无比她,怎么可能上这种愚蠢当? 想骗她去害娘娘,没门! 窗户也不能有! “是,娘娘温柔善良,又怎么可能舍得责罚下人。”香绢缓缓吸了一口气,早在两个月前,钦天监就推算出娘娘生辰前后有场大劫,寝宫中绝对不能出现仙人骑马图样。 可这幅图上绣,却正是仙女御天马贺寿。 若是明姑娘当着众人面,把贺寿绣图献给娘娘,后果不堪设想…… 撕啦! 香绢回过神,看到明姑娘徒手把绣图撕成两半,似乎还嫌撕得不够彻底,又抖了抖绣图,手上几个用力,绣图变成了破破烂烂碎布片,被她踩进泥里狠狠碾了碾。 看着明姑娘脚下那个深深泥坑,香绢沉默了。 “姑姑,这下就没事了。”玖珠对香绢灿烂一笑。 “啊……”香绢发现自己声音似乎有些沙哑,她挪了挪腿,尽量离坑远一点。  w  ,请牢记:, 信 “你确定东西已经交到了明玖珠手里?” “奴婢不敢欺瞒主子。” “可是她今天中午从头到尾都在吃饭,根本没把绣图拿出来。” 而且是吃了点心再吃菜,吃了菜又吃肉,嘴巴就没停过。 “或许,或许是忘了?” “忘了?你们不是说,这位明姑娘善良天真,很容易心软?” “可能善良天真的人,记性……记性也不太好?” “主子,那个给明玖珠绣图的宫女,被抓了。” 交谈声戛然而止。 她等了足足一天,等的是这种结果吗?! “陛下……”苏贵妃哭声哀哀,泪水如珠,顺着脸颊滑落:“这些日子来,妾寝食难安,幸陛下爱重我们母子,为渡卿定下一个千好万好的未婚妻。” “妾万万没料到,即使这点小事,也有人容不下,故意使毒计来离间妾与未来儿媳的感情。”说到这,苏贵妃哭得更加伤心:“也罢,妾本就出生低微,恐怕只有做那恶婆婆,才合了某些人的心意。” “莫哭,别伤了身子。”隆丰帝拿了手帕亲自为苏贵妃擦泪:“这事朕一定严查,绝对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妾受些委屈倒也没关系,只是明家姑娘年岁尚小,哪里知道人心有多险恶。”苏贵妃泪眼盈盈看着隆丰帝:“陛下,妾这些年早被您爱护得万事不知,日后就算有人算计你的儿媳,恐怕妾也护不住她。” “你啊,这些年确实被朕护得太好,不然怎么能让宫中下人被他人收买。” “妾正难过,陛下怎能取笑我?” 隆丰帝见苏贵妃生气,赶紧把人哄开心,等苏贵妃重展笑颜,让人把玖珠传了进来。 这是玖珠第一次见到大成的掌权者,掌握万千人生死的隆丰帝。 “臣女明氏,拜见陛下。”玖珠跪在地上,给隆丰帝行了一个大礼。 隆丰帝看了刘忠宝一眼,刘忠宝上前扶起玖珠:“明姑娘不用多礼。” “谢刘公公。”玖珠对刘忠宝笑了笑。 “坐下说话。”苏贵妃开口:“在我与陛下面前,不必拘谨。” 玖珠抬头,小声开口:“谢娘娘。” 在隆丰帝的想象中,明家女儿被道观收养,应该是清冷的性子。 见了真人,才发现这小姑娘被养得极好,不像是道观出来的,更像是被长辈娇宠着长大,因与世隔绝,故而显得天真烂漫。 难怪明敬舟那般板正的性格,为了这个女儿,还特意进宫试图推掉婚约。 苏贵妃能喜欢她,连刘忠宝从明侍郎府回来,都夸明家姑娘性格好,看来这门婚事,他是指得很对。 “叫你过来,只是与你说说话。”隆丰帝缓缓开口:“这里都是自家人,你把朕当作一个普通长辈就好。” 玖珠乖巧点头:“陛下,臣女能问问,害贵妃娘娘的人,抓住了么?” “朕已经派人暗中查探,定为贵妃讨回公道。”隆丰帝看着玖珠,猜测玖珠接下来会说什么。 “那就好。”玖珠松口气,对隆丰帝的话深信不疑:“今日乃娘娘寿辰,干这种事的人,实在太坏了。” “幸好明姑娘机敏,才没让恶人得逞。”隆丰帝见她如此轻易相信了自己的话,朗声一笑:“你觉得,恶人为何要让你把东西送给贵妃?” “约摸……约摸是因为娘娘喜欢臣女吧。”玖珠害羞一笑:“那人就是想借臣女的手,让娘娘扫兴。” 隆丰帝笑出声来:“贵妃娘娘确实很喜欢你。” 这幅妨克贵妃的绣图,可不仅仅是为了让贵妃扫兴,而是想让贵妃对明家女不满。 还有什么,比苏贵妃与出生于明家的儿媳不和,更让某种人安心呢? “香绢。”宸王走进内院,看到守在门口的香绢:“明家的那个小姑娘,被父皇宣召了?” 香绢点了点头。 宸王打起帘子,就大步走了进去。 “父皇。”宸王走进屋,看了眼坐在下首的玖珠,拱手行礼:“天快黑了,儿臣得送明姑娘回去,免得明侍郎担心。” “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通知了明敬舟,说今晚让明姑娘留宿明月宫。”隆丰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你母妃与明姑娘情同母女,留她在宫里陪你母妃说说话也好。” “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宸王在玖珠身边坐下,抢了她面前的一块点心吃:“进宫参加一个寿宴,都能被人算计,若是再在宫里待几天,别人就要让她拿东西往您跟前送了。” 玖珠把自己面前没动过的茶盏也往宸王面前推了推,免得他吃点心噎着。 喝了两口玖珠推过来的茶,宸王把茶盏放下,笑眯眯道:“今晚还是父皇您留在明月宫陪母妃,我把这不懂事的小姑娘带走。” 说完,拽起玖珠的袖子,把她从凳子上拉起来:“父皇,母妃,儿臣告退。” 玖珠看了看宸王,又看了看苏贵妃与皇上,朝他们屈膝行了一个礼,便任由宸王把自己拉了出去。 苏贵妃摸了摸茶盏,笑着开口:“来人,给陛下换一盏热茶。” “渡卿这性格,真是被陛下宠得无法无天了。”把新换上的茶放到隆丰帝面前,她摇头叹笑:“陛下,你说是不是?” 隆丰帝无奈摇头:“你先休息片刻,我去召见大理寺卿。你放心,此事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苏贵妃捏了捏隆丰帝的手,没有说话。 “晚上我过来陪你一起用膳。”隆丰帝 “陛下慢走。”苏贵妃起身为隆丰帝整理了衣袍:“晚上我让小厨房做你喜欢的菜。” “好。”隆丰帝伸手抱了抱苏贵妃,才转身离开。 苏贵妃摸了摸眼泪已干的脸,开口道:“有感上苍厚爱,传召后宫诸位妃嫔,明日与本宫一起抄写经书,凝神祈福,为天下百姓祈福。” 既然她不开心,干脆大家都别想好过。 妖妃就要有妖妃的样子。 “殿下。”走下台阶,玖珠担忧地看了眼身后:“我们就这样走了,陛下会不会生你的气?” “我是父皇的儿子,他倒不会生我的气。”宸王松开玖珠的手,挑眉笑:“你就没想过,他有可能生你的气?” 玖珠停下脚步:“应该……不能吧?” “放心吧,你是我带走的,父皇既然不会生我的气,又怎么会恼你?”夕阳余辉洒在宸王脸上,仿佛他的脸也跟晚霞一样红:“你是我未来的媳妇,跟我是一体的,懂不懂?” “我懂,成亲以后,我们就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一起吃饭一起玩。”玖珠点头轻拍胸口:“那是自己人。” 宸王:“……” 好像没什么问题,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出宫?” “不知道呀。”玖珠疑惑地看向宸王:“不是殿下要带我回家的吗?” “我带你出来,你就出来?”宸王轻哼:“也不怕我骗你去做坏事?” “殿下想去做什么?”玖珠压低声音:“我帮你。” 宸王见她一副神神秘秘,真打算与他去“做事”,默默叹息,这孩子脑瓜子确实……过于朴实。 “殿下怎么不说话?”玖珠把声音压得更低,踮脚在宸王耳边问:“是很难办的事吗?” “我逗着你玩,没有什么事。”宸王捂着耳朵,往前走了两步,他看着沐浴在霞光中的皇城:“只是担心你在宫里睡得不习惯,所以送你回家。” 这里宫院重重,不该是小姑娘多待的地方。 “殿下。”玖珠走到宸王身边,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殿下。” “走吧,我带你回去。” 夜凉如水,玖珠点燃烛火,铺开信纸,端正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着给两位师父的信。 【世间最好的两位师父,展信佳。】 【不知徒儿前些日托人送的点心,二位可还喜欢?观内的橘子,是不是都已经熟了?】 【徒儿在京城里过得都很好,只是偶尔有些想念你们,也想念观内的一草一木。上次的信里,忘了告诉你们,父亲母亲并没有嫌弃徒儿吃得多,还说吃得多有福气。我知道他们总是对我很内疚,即使我并未怪过他们。】 【京城的深秋比陵州冷,母亲为我做了很多新衣新鞋,这次我给师父们也做了些新冬衣,等送到陵州,应该也入了冬,刚好适合换上。】 【二师父还记得徒儿小时候想养一匹白马的事吗?徒儿现在有了一匹小白马,性格温顺又可爱,像只可爱的大狗狗。】 【徒儿知道,师父们不让我说出八年前的那件事,是为了徒儿的安危,请你们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们的苦心……】 烛火摇曳,玖珠犹豫了一下,继续写了下去。 【进京前,大师父说,京城繁华,想要寻找一个多年未见的人,犹如海中取针,让徒儿不要过于执着。徒儿有幸,已与恩人相遇。】 叠好信纸,玖珠把信纸放入信封,心情愉快地在信封背后,画了一只小鸭子。 师父们都夸她画技好,所以每次写信,她都会顺手画些东西。 见字见画如见玖珠。  w  ,请牢记:, 共事 “殿下。” “母妃不在?”齐王见宫人神情尴尬,停下脚步看他。 “回殿下,今日一早,明月宫就来请娘娘,说是为民祈福,抄写经书。” 齐王把手里的雕花木盒交到宫人手中:“母妃回来,把此物交给母妃。本王逛街时,觉得这对手环很衬母妃,便买了下来。” 抄写经书?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苏贵妃不喜诗书字画。恐怕抄写经书的,只有她看不顺眼的妃嫔,而她自己是滴墨不沾。 每当苏贵妃心情不好时,宫里总会有妃嫔倒霉,从无例外。 “殿下。”长随小声提醒:“后宫之地,不宜久留,您该去太央宫给陛下请安了。” 太央宫外,刘忠宝看到齐王,笑着行礼:“四殿下安。” “刘公公安好。”齐王看向宫内:“不知父皇此刻可方便?” “皇上说了,这个时辰若是几位殿下来,不必老奴通传,殿下尽管进去便是。”刘忠宝笑吟吟地替齐王推开门。 穿过肃穆的走廊,齐王听到寝殿传出的说笑声。他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物,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 齐王行礼的姿态十分优雅,即使是挑剔的礼仪官员,也指不出半点错误。 “起来,坐着说话。”隆丰帝让宫人给齐王搬凳子:“你五弟方才来跟朕抱怨没有用膳,累得宫人给他准备早膳。” 齐王看向坐在桌边,低头用膳食的宸王,笑着开口:“五弟向来性格散漫,待成家后,有王妃管着就好了。” “你用过早膳没?”隆丰帝指了指右手边的空位:“若是没用,过来跟你弟弟一起吃。” “谢父皇厚爱,儿臣已经用过了。” “我一个大男人能让小姑娘管着?”宸王放下筷子,极其自然地接受太央宫宫人的伺候,宫人们伺候起来也得心应手,仿佛他本就是太央宫的小主子。 隆丰帝笑而不语,他抬手让宫人把席面撤走:“延泽,你的婚事在即,若有什么添置的东西,直接报给殿中省,让他们为你准备。” “儿臣的婚事,殿中省与礼部都很上心。今日进宫,一是想给父皇请安,二是想见一见母妃。”齐王看了眼宸王:“进了宫才知道,贵妃娘娘携后宫诸位娘娘抄经书祈福去了。” “好事啊。”宸王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承蒙上苍庇佑,父皇勤政爱民,才让我大成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诸位娘娘此举,传出去也是佳事一桩。” 齐王轻笑:“五弟此言有理,儿臣以为,不仅娘娘们抄写经书,儿臣身为皇子,也该抄写经书为天下百姓祈福。” 宸王拿眼角余光瞥齐王,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提出抄书的。 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 “抄书这种事呢,讲究的是心诚则灵。我怕抄写的经书太多,神仙看不完。”宸王阻止了齐王拖所有兄弟姐妹下水的阴谋:“不如捐一笔钱到善堂,那也是行善积德。父皇,儿臣说的可有道理?” 隆丰帝微微颔首:“延泽,你婚事在即,抄写经书这些小事,无需你来做。” “是。”齐王垂下眼睑:“是儿臣想得不够周全。” 隆丰帝本还想说两句成婚后,夫妻间当相互扶持的话,可是看着云延泽恭恭敬敬的模样,他转头看云渡卿。 “父皇,儿臣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虽然离成亲还有一段世间,但也有很多事要做  。”宸王赶紧开口:“我看兵部挺不错,要不您让儿臣去兵部待几天?” 抄书是不愿意抄书的,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喜欢干这种事? “兵部尚书年纪大了。”身为皇帝,隆丰帝对心腹大臣还是有几分怜悯心的,至少没打算让儿子去祸害老人。 “朕瞧着礼部挺不错。”隆丰帝想了想:“你去礼部待些日子。” 礼部尚书脾气好,口才佳,体魄健硕,不容易气出毛病。 更重要的是,礼部侍郎是明敬舟。 “父皇,儿臣觉得这事还能再商量商量……” “君子一言九鼎,朕明日就下诏令到礼部。”隆丰帝摆手,一脸头疼的表情:“你跪安吧。” “父皇,父亲,亲爹……” “刘忠宝,请宸王出去。” 看宸王被刘忠宝“请”了出去,齐王站起身作揖:“父皇,儿臣也告退。” 几个皇子中,除了云渡卿,谁敢在父皇面前如此胡闹? “殿下。”刘忠宝笑眯眯站在门口:“请殿下莫要生气,陛下安排您去礼部,也是为了您好。” 当然,也是为了兵部尚书好。 礼部杂事虽多,但很多事务都与学堂科举有关,陛下坚持让五殿下去礼部,皆是在为殿下铺路。 “五弟。”齐王走出殿,来到宸王面前:“恭喜五弟。” “有什么喜的?”宸王挑眉:“难道你在户部待得不高兴?” 齐王淡然一笑:“难得五弟主动提出为父皇分忧,自然值得一声恭喜。” “四哥的恭喜,我收下了。”宸王-- 似笑非笑:“不过光是口头上的恭喜可不够,等会回去记得把贺礼送到我府上。”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刘忠宝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宸王离开时,躬身作了一下揖。 明月宫,苏贵妃吃了一块宫女喂到嘴边的水果,挑了一份抄写的经书看了看,啧啧摇头。 “字迹敷衍,她们的心不诚。”她叹息一声:“明日继续抄。” “娘娘。”香绢小声说:“皇上下了诏令,让殿下去礼部学着做事。” 苏贵妃从贵妃榻上坐起身:“礼部尚书年纪多大?” “刚过不惑之年,脾气也好。” “哦。”苏贵妃懒洋洋地躺了回去:“那没事了。” 礼部官员却觉得有事,而且是大事。 朝中六部,混世魔王去哪个部门不好,为何偏偏要来他们这里? “兵部尚书年迈,受不得气。” “工部尚书脾气暴躁,容易动手。” “齐王殿下在户部。” “怀王殿下在刑部。” “那不还有个吏部?” “吏部尚书一言不合就爱撞墙死谏,你懂的。” “那等宸王到了礼部,谁带他做事?” 众人沉默,无人开口。 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齐齐回头,看到来人是明敬舟以后,眼神里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就是他了! 明敬舟被同僚们的眼神吓了一大跳,他往后退了两步,疑惑问道:“诸位同僚为何如此看我?” “明兄,想开些,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明兄今日真是气宇不凡,风度翩翩。” “我们礼部的荣耀与兴衰,就靠你了。” 明敬舟发现前几日因为政见不和,跟他吵过几句的同僚,也扯着一张老脸在对自己笑,笑得分外真诚,格外友好。 礼部有两位侍郎,另一位侍郎周瑞,见明敬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宫中传来诏令,宸王殿下要来我们礼部。” 明敬舟:“……” 娶他女儿不算,还要他提前教女婿,这是什么人间苦难? 陛下的良心,当真没有一星半点的痛吗? “这里就是礼部?”玖珠捧着食盒走下马车,仰头看着礼部大门上的牌匾,惊叹不已:“好漂亮的字。” 春分走到看护礼部大门的护卫面前:“大人,明侍郎府中家眷,为明侍郎送食盒,请大人代为通传。” “请姑娘稍等。”女眷前来送食盒是常事,护卫打了一个手势,便有人进去通传。 玖珠第一次来礼部,就连门口那对石狮子,都觉得格外威风凛凛。 父亲好生厉害,能在这里任职。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传来,玖珠回头的瞬间,笑弯了眼睛:“殿下。” “你怎么在这?”宸王从马背上跳下来,看到玖珠怀里的食盒:“给明侍郎送餐食?” “左右我无事,听母亲安排人过来送餐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玖珠疑惑地看着宸王:“殿下为何来这里?” “本王自然是有正事。”宸王微微抬起下巴:“本王也在礼部任职,可不像你这个小姑娘,整日无事可干。” “殿下好厉害。”玖珠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宸王,眼里好像有星星洒落。 原本打算来礼部看看就走的宸王,看着这双亮闪闪的眼睛,淡笑一声:“不过是小事。” “殿下可是这幅牌匾是何人所写,字很漂亮。” 宸王抬头看牌匾,凝神细想片刻:“此字乃名臣王稼虚所写,他陪先祖打天下,定制律法,一生清廉,刚正不阿。他死后,无数百姓自发为他戴孝守陵,称其为青天大老爷,是个值得敬佩的人物。” “殿下懂得真多。”玖珠感慨:“能让那么多百姓爱戴,一定是个好官。” “自然,能有此等能臣,是朝廷之幸,也是百姓之幸……” “微臣见过王爷。”明敬舟走到宸王面前,行礼:“不知殿下来,微臣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宸王扶起明敬舟,回了半个晚辈礼:“你我在礼部共事,实在不必这么客气。” 共事? 连礼部门都没踏进来,也算共事? “父亲。”玖珠把食盒交给明敬舟,开心地给宸王行了一个福礼:“没想到殿下与父亲是同僚,日后还请殿下多多照顾家父。” “好说,好说。”宸王微笑:“明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晚辈还有很多地方想向大人讨教。” 玖珠觉得宸王殿下说得很对,于是转头认真地看着明敬舟:“殿下还很年轻,有不懂的事很正常,父亲要多教教殿下哦。” 明敬舟看着对自己友好微笑,还给自己回晚辈礼的宸王,抱紧了怀里的食盒。 宸王殿下,你不对劲!  w  ,请牢记:, 二月二 “父亲?”玖珠见明敬舟不说话,疑惑地眨眼看他。 明敬舟回过神来,笑着点头:“你放心,身为人臣,父亲自会恪尽职守,不让陛下失望。” 如果让陛下失望的是宸王,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明敬舟微笑:“  为父先带殿下进去。” “好的,女儿不打扰父亲与殿下了。”玖珠往后退了几步,摆手:“你们快进去吧。” 宸王听出明敬舟话中的敷衍之意,挑眉朝玖珠笑了笑,跟在明敬舟身后,进了礼部大门。 路上碰见的礼部官员,看见他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匆匆忙忙行完礼就跑,跟这些人相比,在前面引路的明敬舟反而显得正常了。 “殿下,这里是微臣与诸位同僚用膳食的地方。不如殿下先去屋子歇息一番,待微臣用完餐,再向您汇报礼部的相关事宜。”明敬舟把食盒放在地上,恭敬地朝宸王行了一个礼。 “明大人无需客气。”宸王弯腰提起食盒,掏出手帕擦了擦食盒底部:“恰好本王也未用午膳,厚颜与大人同桌用膳,想来大人不会嫌弃。” 明敬舟:“……” 嫌弃是嫌弃,可不太敢说。 “殿下,请。”推开礼部公厨的大门,明敬舟看着正在交谈的同僚们戛然而止,忙不迭地扔下筷子起身向宸王行礼的模样,内心竟升起了一股诡异的满足。 这才对嘛,有难同当才算是同僚。 “诸位大人不用大礼,本王来到此处,是来请教诸位大人的。”宸王挑了一张空桌,把食盒放到桌上:“日后还要在一起共事,诸位大人把本王当作普通同僚就好。” 大家都知道宸王说的是客套话,对他们而言,宸王愿意说客套话,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 在他们预想中,宸王有可能来了就走,也可能把他们指挥得团团转,甚至对他们指手画脚,挑三拣四都有可能。 礼部尚书长长松口气,宸王殿下……也不是那么难伺候嘛。 人性便是如此,对一个人期待过高,总会忍不住处处挑刺。可若这人向来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突然客气两句,反而让人心生欣慰,甚至觉得自己比别人不同,才能得到这份特殊。 宸王把食盒里的菜都摆到桌上,叫小吏打了饭,见明敬舟还站在旁边,笑着招呼:“明大人,坐下一起用饭啊。” 明敬舟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发抖。 这都是他的菜,用食盒底部烫水温着,一路送过来都不会凉的菜! 掀衣袍坐下,明敬舟拿起桌上的筷子,竹筷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宸王夹菜的动作一顿,看着掉在桌子上的筷子尖愣住。 “让殿下见笑了。”明敬舟尴尬一笑,换了双新筷子:“礼部经费有限,碗筷也是反复使用,颇有些脆弱易折,所以即便是我等文弱之人,也常常不小心弄断。” “原来如此。”宸王捡起断筷,顺手扔进旁边的装废弃物的藤筐中:“诸位大人生活清苦,待本王熟悉礼部事宜后,就上奏父皇,让他拨钱下来,修缮礼部。” “多谢殿下。”礼部尚书李恩端着碗筷过来,厚着脸皮陪笑:“等会下官带殿下到四处走走,给您说一说哪些地方破败得厉害,免得殿下日后不小心经过这些地方时,被瓦片或是墙灰砸了头。” 宸王:“……” “要是殿下嫌下官一个人作陪无趣,明大人也可以一起。”礼部尚书李恩对宸王讨好一笑:“殿下意下如何?” 宸王沉默,他开始回忆,究竟是哪一步走错,才让他踏上为礼部讨要经费的道路? 一开始,他只是想来礼部走一走,然后找借口跟父皇说,礼部与他不合的。 “殿下?”李恩眼神殷切。 宸王放下筷子:“多谢大人,本王日后会多加注意。” 李恩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明敬舟,希望他能开口让殿下明白,重点不是注意掉东西,而是他们礼部很破,需要花钱修缮的那种破。 明敬舟低头,举止优雅斯文的……吃饭。 他只是一个文弱的,肚子饿想吃饭的小小侍郎而已。 给父亲送完饭的玖珠,心情很好地坐上回家的马车。 半途中,马车停了下来。 “小姐,前方是平远侯府的马车。”春分掀起帘子,探身问玖珠:“我们可要避让?” “平远侯府?”玖珠从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无数仆侍围在马车旁边,路过的百姓无不避让。 “让。”玖珠收回视线,放下车窗帘子,不再多看。 春分点了点头,转身对车夫道:“小姐有令,避让平远侯府马车。” 平远侯府老夫人见马车稍稍停了片刻,问身边的丫鬟:“前方有何事?” “前方有马车挡住了去路,对方知晓我们身份后,就避让开了。”丫鬟屈行进马车,轻轻给老夫人捶着肩背。 “给家里那些小的说,出门在外,不可如此宣扬,免得带累了娘娘与齐王殿下的名声。”老夫人闭着眼睛养神,掩去身上的疲意:“可知道是哪家的马车,让望楠亲自去道谢。” 儿子病重,嫡长孙是侯府世子,由他去方才能显出侯府的谦逊。 “在下平远侯府世子郑望楠,多谢贵人让路。”郑望楠打量着这辆没有家徽的马车,连马都没有下,在马背上作了一个揖。 “郑世子-- 客气了,长者为尊,我家小姐身为晚辈,理应让老夫人先行。”春分跳下马车,行了一个大礼。 郑望楠看着这个婢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在何处见过。 “世子,请。”春分拂袖做了请的姿势。 “多谢小姐。”因为这份隐隐约约的熟悉,郑望楠朝马车方向,再次行了一礼。 他拍了拍身下的马儿,准备转身离开时,前方又有人骑马过来。 “齐王殿下!”郑望楠看清马背上的人,连忙从马背上下来,拉着马儿避让到一边。 “表弟。”齐王注意到平远侯府的马车,让马儿停了下来。 方才还端坐在马车里的侯府众人,全都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外祖母请不要多礼。”齐王下马扶着年迈的侯府老夫人:“祖母与诸位这是去哪?” “殿下婚期将近,老身年迈无能,唯有带家中晚辈去观中祈福,祈求上苍保佑殿下福气绵延,事事顺利。”侯府老夫人看着齐王,眼中满是慈爱:“殿下近来可好。” “劳外祖母挂念,我一切都好。倒是您老人家清减了,若是因为孙儿的事,让您老人家受累,孙儿又该如何自处?”齐王注意到角落里还停着一辆没有家徽的马车,这辆马车分明是在避让平远侯府的车驾:“这辆马车,是哪家的?” 马车帘动了动,一个穿着浅湖色裙衫的少女,扶着婢女的手,踩着脚凳走了下来。 “臣女见过齐王殿下。” 郑望楠眼神亮了亮,是那个把俗气发钗戴成了闪耀星星的小姐。 郑家的女眷却是变了脸色,这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里,坐的竟然是宸王未婚妻?! 想起贵妃寿宴上,苏贵妃对她摆在明面上的维护,她们心里有些发虚。 方才两边马车相遇时,她们可是连想也没想,就等着对方避让。若是苏贵妃知道她们在大街上逼着她未来儿媳避让…… 齐王看了眼齐家人的面色,还了玖珠半礼:“明小姐。” 玖珠侧身避开这个礼,垂首敛眉:“臣女不敢受殿下的礼。” “方才不知是明小姐经过,车夫不懂事,耽搁了明小姐行路。”侯府老夫人往后退了一步:“明小姐请。” 玖珠笑:“老夫人是长辈,晚辈岂有不敬长辈之理?不过现在老夫人与齐王殿下交谈,晚辈不欲打扰,请老夫人原谅晚辈先行。” 平远侯府的马车避让到一边,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 玖珠屈膝向侯府老夫人跟齐王行了一礼:“多谢齐王殿下,多谢老夫人。” 从未到尾,她都没有多看一眼齐王,尽管他誉满京城,令无数女子为之倾倒。 “她、她是明家小姐?”郑望楠呆呆地望着马车远去,“怎么能是明家小姐呢?” 明家小姐,不就是宸王未婚妻? 齐王听到郑望楠的低声呢喃,转头看了他一眼。 “望楠。”老夫人开口:“你去马车上,把我给殿下求的护身符取来。” “是。”郑望楠回过神,甚至来不及祭奠自己心头那头还没出生,就已经早夭的小鹿。 “小姐。”春分仔细观察着玖珠的表情:“你好像不太喜欢齐王与平远侯府的人,我以为像齐王殿下那般优雅温柔又俊美的男子,小姐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太过讨厌。” 她家小姐多可爱体贴的性子啊,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一定是齐王与平远侯府有问题。 “他很好看?”玖珠不赞同:“明明是宸王殿下好看,殿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可亮啦,像早上的太阳。” 春分倒没觉得,两位王爷笑起来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是身份尊贵的皇子。 “春分姐姐,我讨厌他们的样子,表现得很明显?” “倒也不是太明显,别人看不出来,自家人能瞧出些端倪。”春分掀起帘子往后看了一眼,齐王扶着侯府老夫人的手,路边有不少女子,在偷偷看他。 玖珠回忆起八年前,河水灌入口鼻时的挣扎与绝望,“可能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八字不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怎么勉强也没用。” 齐王笑得再好看,她仍旧会控制不住地想起混着泥土腥味的河水。 阴暗,潮湿,带着死亡的味道。 太央宫,隆丰帝亲笔拟好了两道旨意,两道旨意皆未盖御印。 一道旨意,晋封明敬舟为宁康伯。 一道旨意,晋明敬舟之女为县主。 “陛下,钦天监监正到了。” “爱卿,推算这么久,算出来了?” “陛下,明姑娘与宸王殿下八字乃云开雾散,明月皎皎,日升朗空,树旺藤青,树死藤枯之相。” “爱卿可以把话说直白点。” “两人命格因果缠绕,合则相旺,分则祸事连连。” 隆丰帝轻笑一声,对命格之说不置可否:“那可算出适合二人的婚期?” “明年春后二月二,花神降临。” “二月二,也是神龙抬头的好日子。”隆丰帝轻笑出声,拿起御印,在晋封明敬舟为宁康伯的圣旨上,重重盖了下去。 钦天监监正把头埋得更低,当皇帝的,大多对“龙”这个字都比较敏感,他不敢接话。 “这一日,倒配得我儿大婚。”  w  ,请牢记:, 晨雾 太央宫的旨意还没传出去,后宫的妃嫔们,已经被经文折腾得死去活来。 “五天,苏氏让本宫整整抄了五天的经书!”宁妃看着桌上的经文,眼底满是血丝,她挥手想把桌上的经书统统撕碎,想到苏氏折腾人的手段,硬生生忍了下来。 “娘娘。”宫女看着盛怒的宁妃,缩着比脖子结结巴巴开口:“明月宫苏贵妃派人来说,来说……” “她又说什么?”宁妃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双手紧紧扶着桌面:“说!” “苏贵妃说,感念诸位娘娘一片仁爱之心,明日……明日继续抄写经文。” “苏眉黛!”宁妃终于忍无可忍,把桌上的经文扫落在地:“贱人实在欺人太甚!” “娘娘息怒。”女官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经书:“苏氏圣眷正隆,你且忍忍。古往今来,哪个奸妃不是少时风光,最后凄惨收场。您还有齐王殿下呢,殿下凤表龙姿,秀出班行,朝中众臣无不称赞。只要您沉住气,一切都会好起来。” “当初陵州一行……” “娘娘!”女官把经书在桌上放好:“您忘了,八年前您身体有恙,殿下仁孝,留居宫中侍疾,您与殿下并未伴驾同行。” “你说得对。”宁妃轻轻抚平经书上的卷角,声音轻柔:“我儿仁孝,岂是宸王那等草包可比。” 明月宫中,苏贵妃翻看着大理寺整理好的卷宗,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一个不受先帝宠爱的妃嫔,费劲买通明月宫的宫女,借用绣图挑拨本宫与玖珠的感情,图什么?” 她如果有这么大的本事,早就夺得先帝宠爱,又怎么会在先帝驾崩时,还只是一个低阶宝林。 “本宫不管这事幕后主使是谁,在本宫彻底消气前,给本宫继续抄经书。”把卷宗扔到桌上,苏贵妃慵懒地闭上美目:“等她们心中的戾气被经文度化,就没那么多精力在背后搞小动作了。” “这些居心叵测之辈,自以为能用这些小手段离间您与明姑娘,却不知明姑娘机敏善辨,不仅让他们阴谋败露,还折损了不少心腹。”香绢笑:“那日就连奴婢也没想到,明姑娘会假装答应对方,然后偷偷告诉奴婢。” “说明在她的心里,把本宫当作可信任的对象。”苏贵妃心里很清楚,这件事若是被其他世家贵女遇见,她们大多会选择婉拒,或者以最稳妥的方式,隐晦提醒她。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她们自己,不被牵扯进后宫阴谋。 事实上,这才是妥帖完美的解决办法。可是有时候,最动人心的,恰恰是那份毫不保留的不完美。 “唉。”苏贵妃突然叹息一声:“香绢,你说若是明家对这门婚事有意见,玖珠夹在我儿与家族之间,会不会很为难?” 香绢沉默。 娘娘,明姑娘与殿下还没成亲呢,您想得倒是挺远。 “对了,娘娘,前日发生了一件与明姑娘有关的小事。”香绢道:“平远侯府老夫人携家中女眷上香归来途中,路遇明姑娘的马车,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就等着明姑娘避让她们的马车。后来巧遇了齐王,侯府老夫人才开了尊口,让明姑娘先行。” “平远侯府那群拿乔装样的女人,也配让本宫儿媳屈尊避行?!”苏贵妃睁开眼,“本宫给她们脸了?” 香绢小声提醒:“娘娘,明姑娘还未与殿下成亲呢。” “还未成亲又如何,那日在寿宴上,本宫说得还不够明白?”苏贵妃嗤笑一声:“传召平远侯夫人,有传言平远侯府奢靡无度,放纵下人妄言。本宫想知道,平远侯府如何治的家。” 敢当街让她未来儿媳避行,就别怪她打她们的脸。 论起仗势欺人这种事,还是她比较熟练。 明家。 沈氏走进女儿的院子,看到女儿正在树下伏案作画,脚步顿停。 “母亲。”玖珠耳聪目明,沈氏刚进院门,她就听见了脚步声,放下画笔看向门口:“是有什么事找女儿吗?” 平日她作画时,母亲从不会过来打扰。 “礼部派人过来说,稍后会有旨意下发,你去换身衣服,以免显得怠慢。”沈氏走到女儿身边,看了眼桌案上的残荷败叶图,神情平静地移开视线:“也不知会是什么旨意。” 这么郑重,不像是小事。 难道……与女儿与殿下的婚期有关? “女儿马上就去。”玖珠问沈氏:“母亲,您觉得女儿画的这幅《锦鲤戏莲》画得如何?” 这个问题,让沈氏的记忆回到二十几年前,她与夫君刚认识不久,夫君也是这般,举着一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画,自信满满地问她,喜不喜欢他特意为她作的画。 若不是他长得好看,说话声音又好听,她很想当场反问:“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怪只怪他的眼神过于深情,让她违心地撒了谎。 没想到时隔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夫君对作画水平有了清醒的认知,她还是逃脱不了为爱撒谎的命运。 “意境非凡,笔触有趣,很好。” 母亲夸女儿,怎么能算是撒谎,那是爱。 “既然连母亲都说好,那女儿就放心了。”玖珠把画挂起来:“等画干了,我就把它送给宸王殿下。” 沈氏:“……” 虽然都说宸王殿下不喜诗书,但应该还是有正常赏画能力的,女儿这画送到宸王府,宸王会不会以为,女儿在故意侮辱他? “不可以吗?”玖珠见母亲沉默不言,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当然可以。”沈氏开口:“只是女儿家笔墨珍贵,不可轻易对他人示之。” “请母亲放心。”玖珠喜笑颜开:“除了自己人,女儿谁也不送。” 沈氏扯着嘴角艰难微笑,但愿宸王能如当年她哄夫君一般,哄玖珠开心吧。 未时三刻,礼部尚书李恩携圣旨踏入明侍郎府,与他同行的,还有宫廷身着金甲的卤簿。 “明兄。”李恩看着盛装打扮,等候在中门的明敬舟一家,对他笑道:“今日我奉陛下圣令,前来宣旨,明侍郎听宣。” “陛下万岁!”明敬舟看着李恩身后的金甲卤簿,心里十分疑惑,陛下怎么把宫总的仪仗兵都派来了? “……忠君爱国,心载百姓……” “朕心感明卿忠贞,以伯爵待明卿之诚,封号宁康。” 明敬舟愣愣地跪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爵位? 陛下竟然给他封了爵位? 多少名臣将相,一生的理想就是得封爵位,死后配享太庙。可是大成历朝皇帝,轻易不会封外臣,所以爵位显得格外珍贵。 即便明家一门两状元一探花,也不敢去想封爵的事,现在就这么把爵位给他了? 玖珠跪在地上偷偷看明敬舟,向来风度翩翩,进退有度,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竟然露出既京又喜的表情,有些好奇这个爵位究竟有多了不起。 “恭喜宁康伯。”李恩把圣旨交给明敬舟,眼神中有感慨与担忧。两人既为朋友,又是同僚,陛下把这个爵位给明敬舟背后的用意,他自然也明白。 “宸王殿下与令千金的婚期定下了。”李恩扶起仍旧跪在地上的明敬舟:“明年开春后的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 明敬舟猛地低头看跪在地上的女儿,低声呢喃:“二月初二……” “父亲。”玖珠扶着沈氏起身,朝明敬舟眨眼,悄悄提醒他还没给陛下谢恩。 “微臣谢过陛下厚爱。”明敬舟捧着圣旨朝皇宫方向跪下:“身为臣子,臣自当为陛下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紧紧握着这道重逾千金的圣旨,他把头磕了下去。 “父亲。”玖珠陪着明敬舟跪下,稚嫩的手,扶住他的手臂,温软却有力。 明敬舟看着女儿犹有稚气的脸,起身送走李恩与金甲卤簿,坐到玖珠面前:“玖珠,你可喜宸王?” 玖珠点头,宸王殿下善良,苏贵妃娘娘体贴,她都很喜欢的。 “为父明白了。”明敬舟沉默许久:“你是明家掌上明珠,无论何时,我与你母亲,都不会看着你受委屈。” “女儿知道。”玖珠搂着沈氏的手臂:“你们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与娘亲。” 她被人丢那么远,那么久,他们日复一日的找着她,念着她。从未放弃,从未遗忘。 天已入冬,宸王身披晨雾,坐在马车里靠着软垫,满脸的麻木。 马蹄声哒哒,也赶不走他内心的疲惫,就连他也不愿相信,自己大清早地起床,就为了去礼部学做事。 “殿下。”马车停了下来,长随在马车外小声汇报:“前方有人拦车。” 宸王挑起马车帘子,看着雾气中的人影。 “殿下。”玖珠转过身,原地蹦跶两下,朝马车里的宸王挥手。 这傻姑娘怎么在这里?宸王连马凳都未用,直接跳下马车,大步走到玖珠面前:“外面雾气这么大,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殿下呀。”玖珠把藏在身后的画筒拿出来:“娘娘寿宴那日,我见殿下很喜欢我眉间的鲤鱼花钿,所以特意作了一幅锦鲤图送给殿下。” 接过尤带着玖珠掌心暖意的画筒,宸王叹气:“晨间雾浓露重,平日什么时候都可以送来,何必大清早等在这里?” “公事为重,殿下平日为礼部事务烦忧,我怎能打扰?”玖珠笑靥如花:“画已送到,臣女回家啦。” 宸王看着玖珠被雾气打湿的发梢,被寒风吹红的鼻尖:“等等。” “殿下怎么了?”玖珠抬头看他。 掏出手帕,宸王动作僵硬地擦着她发间的水雾,擦了几下,把手帕塞到玖珠掌心,扭过头粗声粗气道:“头发湿了,你自己擦擦。” 说完,他回马车上取了个小小的暖手炉,塞到玖珠手里:“你早些回去,礼部有些事离了本王就办不好。” ※※※※※※※※※※※※※※※※※※※※ 玖珠:除夕已至,祝大家除夕快乐! 宸王:牛年大吉,事事顺心。 苏贵妃:万事如意,福气满满,牛牛牛牛牛~ 【比计划早一些更,祝大家除夕如意,2021一切顺利,好运连连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玉薄荷  2个;摩麽夹、赵小胖  1个;【么么哒】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吖嘛小二郎  2个;璎子酱不是樱桃酱、蓝毛他爹【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虫虫甜甜  6个;日常催更的无忧【在写了,在写了,不要催】、棉花、蜀道之难、柿子不爱吃柿子【爱吃什么?】、橙小莹呀~、鸳鸯锅【这是四川人最友爱的选择】、2ate、莉泊、朕要雨露均沾【陛下,你花心了】、软承子、小吖嘛小二郎、仙女妍【么么】、南嘟嘟、肥肥废喵、猫吃鱼、(w)、偷偷吃了大大的甜甜圈【胖了吗】、趼漓幻、落尘、这里有一个蓝精灵【你一定活泼又聪明】  1个;【么么哒所有小天使,除夕快乐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w  ,请牢记:, 清香 前朝的六部官署,建在皇宫正大门内两侧,原本是为了方便各部门办公上朝,谁知有位暴躁皇子突然逼宫,把六部官员一锅端。此后皇帝便吸取了教训,把六部衙门在宫外分散而建,形成守卫之势。 今朝礼部官署建在皇宫南墙外的街巷旁,隔壁邻居就是比他们还穷的翰林院。 官署修得最好的是户部,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其他部门气派。即便如此,每次大朝会,户部尚书都嚎啕着哭穷,简直厚颜无耻。 天越来越冷,礼部官员围着火盆,抖着手处理政事。 “今日雾大天冷,宸王殿下应该不会来了。” “好像没见宸王府的人来道假?” 明敬舟腿上放着暖手炉,那是他出门前,女儿特意塞给他的。听着同僚们的闲聊,他抖了抖手里的卷宗,拿笔在页脚作了备注。 “明大人,你可清楚?” 明敬舟看了眼说话的人,笑道:“王大人说笑了,尚书大人尚且不知,明某身为下臣,自然就更加不清楚了。” 问话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谁不知道明敬舟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按照旧例,只有皇后的父亲,才有资格因姻亲加封爵位。宸王连太子都不是,陛下就为他未来岳父加官进爵,几乎把偏心放在了明面上。 “诸位大人来得都挺早。”宸王走进屋,脱下身上的大氅递给长随:“本王好像听到有大人提及本王,不知是何事?” “拜见殿下。”众官员齐齐站起身,向宸王作揖行礼。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宸王走到明敬舟身边,扶起他的手臂:“本王尚有一些事情不清楚,还请大人教我。” “殿下客气了。”明敬舟看着一身华丽锦袍的宸王,转身拿起桌上已经作了备注的卷宗:“殿下眼下若是无事,先把这些拿去背熟练。微臣相信,以殿下的聪明才智,一定很快就把内容全部背熟。” “有劳明大人。”宸王接过卷宗,转身回了礼部专为他准备的办公屋。 “明大人,你让宸王殿下背的是什么?”等宸王走后,相熟的官员多嘴问了一句。 “十届科举考题,一甲名单,近二十年各国使臣来访名单及重要礼物清单。”明敬舟微笑着开口:“礼部事务琐碎繁杂,殿下当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了解。世间万物虽总是千变万化,但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只要理清开头,日后做事就能简单许多。” 其他官员:“……” 明敬舟真的是宸王未来岳父,而不是死对头? 历届考题跟进士名单,朝廷都对外公示过,背下来除了浪费时间,还能有什么用处? 难怪今天一大早,他就把尘封多年的卷宗翻了出来,原来在这里等着宸王。 不愧是宁可被发配边疆,也不愿屈服的明家人。 宸王等礼部散职才回到王府,看着放在桌上的卷宗与画筒,他懒洋洋地往软榻上一靠,对近侍太监道:“福贵,把画取来。” 福贵小心翼翼地打开画筒盖子,把画取出,解开画卷上的系绳,把画打开。 瞅了一眼画,宸王瞪大眼,不自觉坐直身子,朝福贵招手:“把画拿近点。” “殿下,这画有问题?”福贵把头探过去,想看看画了什么。 “把眼睛闭上。”宸王站起身,把画拿到自己手里:“你先出去,本王要独自赏画。” 福贵闭上眼睛:“殿下,小的去给您泡热茶。” “去吧。”把画放到桌上,宸王皱着眉头看画。 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锦鲤在哪? 莲在哪? 拿起画卷正看倒看斜着看,也只能勉强认出画中间的墨团,可能是只胖乎乎的鲤鱼。 忆起小姑娘红彤彤的鼻尖,亮晶晶的眼睛,宸王叹息一声,把画收起来:“来人,取画盒来。” 待下人取来画盒,他把画放进盒中锁上。 “明姑娘……画技卓绝,本王甚爱之。”宸王收好钥匙,“府中其他人等,不可擅动。” “是。”近侍们敬畏地看着装画的木盒,不知未来王妃的画技是何等惊艳,竟让殿下如此敬之重之。 收好画卷,宸王这才想起被他遗忘许久的卷宗。随手拿起卷宗,他再次往软榻上一靠,翻开了卷宗。 十届科举题目及一甲名单? 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宸王对明敬舟的敷衍态度毫不意外。加快速度翻了几下,在他准备把卷宗扔到一边时,他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小字。 一甲进士策论之主旨。 明寄远、李恩、周瑞、明曾笙、赵伯申、孙永、林仲龄、陈之行…… 细数这份名单,朝中大半重臣的名字,都在其中。 -- 看完明敬舟对几位重臣当年科举策论答题主旨的注解,宸王捏着卷宗的手越来越紧,连窗外天色已黑,都不曾注意。 “殿下。”福贵把屋内的烛台点燃,见王爷神情严肃,忐忑问道:“天色已晚,您还未用膳。” “知道了。”宸王看着烛台上闪耀的火苗:“摆膳。” 饭桌上,玖珠给明敬舟舀了一碗汤:“父亲,请喝汤。” 热汤散发着淡淡的药味,是明敬舟最不喜欢的味道。 女儿舀的汤,再难喝也要咬牙喝下去。 见明敬舟乖乖喝了汤,沈氏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我让人给你新做了几件夹袄,保暖又轻薄,穿在官袍里,也看不出什么,明日上朝前,记得换上。” “夫人放心,近来礼部的炭例很足,不会冻着我。”自从宸王殿下来了礼部后,不仅炭例比往日足,就连茶叶跟公厨里的食材都比往日讲究。 “对了,今天下午明月宫派了人来,说明天上午接玖珠进宫陪贵妃娘娘说话。”沈氏又给明敬舟添了两勺汤:“我同意了。” 明敬舟苦大仇深地端起碗一饮而尽:“听闻苏贵妃喜欢玉器,库房里有个琼枝玉雕摆件,明日让玖珠带上奉于娘娘,免得这么好的东西,落在库中蒙尘。” 沈氏看了女儿一眼,笑着微微颔首:“好。” 玖珠看着二人,明明自己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为什么还是觉得他们的笑容高深莫测,难道这就是长辈的智慧? “殿下,宸王到礼部后,众臣皆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无人敢与其近交。” “明敬舟是何态度?”烛火下,齐王俊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 “他只给了宸王一份历届科举考题及进士名单,让宸王背下。态度十分敷衍,对宸王十分冷淡,甚至有刁难之意。”谋士道:“明敬舟此举,只怕是把女儿当作了弃子,全然不顾女儿日后嫁到宸王府,会遭到何种对待。” “是吗?”齐王翻着手中的佛经:“若真是如此,苏贵妃为何还要拉拢明玖珠?” “苏贵妃向来宠爱宸王,便以为天下父母对子女皆是如此。”谋士面带讽意:“如今陛下给明敬舟晋封爵位,但凡他不想在文人中落下卖女求荣,谄媚奸妃的恶名,就不可能襄助宸王。” “难道他就不怕触怒父皇?”齐王合上经书,起身拿起剪刀,剪去一截灯芯。 “殿下怕是忘了,十六年前,明家三兄弟为了陛下,被发配边疆受尽苦难。”谋士解释:“陛下仁德,即使因这些事对明敬舟不满,也不会过多加罪于他。” “所以明家即使不支持宸王,牺牲的也只是一个女儿。”谋士笑了:“得到的,却是无数美名。” 齐王想起那个笑起来天真无知的明家少女,放下剪刀,微微垂下眼睑:“嗯。” 可惜了。 “娘娘。”玖珠看着桌上厚厚一摞经书:“您喜欢抄写经书?” “明姑娘,这些可不是娘娘抄写的。”香绢端着茶进屋:“都是宫里其他娘娘,感念上苍仁德,才日日抄写,以报天意。” 玖珠目瞪口呆,宫里的娘娘们对上苍可真敬重。 “若不是您今日要来,她们今日也要来抄写的。” “感念上苍为重,臣女怎能影响娘娘们的大事。”玖珠对苏贵妃道:“娘娘,还是让其他娘娘继续抄写吧,臣女在旁边陪着您就好。” “既然玖珠这么说,那就按她的意思办。”苏贵妃笑盈盈地开口:“我们家玖珠真是懂事又体贴,怪本宫想得不够周到。” “不怪娘娘。”玖珠连忙摇头:“是臣女来得不巧。” “哪里不巧。”苏贵妃点了点玖珠额头:“巧得很呢,等会我带你一起去看其他娘娘抄写经书。” “会不会打扰到娘娘们?” “她们一心抄写,又怎么会受外物所扰?”苏贵妃挑眉:“除非她们心不诚。” 静心堂中,妃嫔们正在静心抄写经文,窗外传来了脚步声与说话声。 “贵妃娘娘。”玖珠压低嗓音:“娘娘们抄写得好认真。” 苏贵妃轻笑:“可能是因为心诚则灵?” “诸位娘娘抄写经文前,可有到神像前上三柱清香?”玖珠小声提醒:“若未点香,上天聆听不到她们的诚心怎么办?” “玖珠提醒得有道理。”苏贵妃叹息:“来人,把本宫那里最好的香拿来,让娘娘们净手点香,重新抄写今日的经文,务必要让上苍感受到她们的诚意。” 玖珠捧着脸,双眼亮闪闪地看苏贵妃。 娘娘好善良好体贴,为了让娘娘们的诚心让上苍听见,竟然把自己最好的香,都拿了出来。 正在抄写经文的众妃嫔:“……” 站外面的这两个女人,能不能干点人做的事?  w  ,请牢记:, 修缮 “等等。”玖珠叫住拿着香就准备拜的妃嫔:“诸位娘娘,向上苍敬香,应是右手拈香,左覆右手,香举于额。” 娘娘们如此虔诚,她怎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们满腔赤诚付诸东流? “玖珠。”苏贵妃笑:“你去给她们做个示范。” 取了香,玖珠平心静气地敬对神坛,上了三柱清香。 清香雾气缭绕,妃嫔们看着正在上香的少女,恍惚间觉得她举手投足间尽显洒脱与自然,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 把香插到香炉中,玖珠行了一礼,转身看向诸位妃嫔:“诸位娘娘,请。” “都看明白了吗?”苏贵妃酥手轻抬,宫女们把香端上来:“按照明姑娘的动作,再来一次。” 妃嫔们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香,不敢怒也不敢言。 “都愣着作甚?”苏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一日只有十二个时辰,诸位再磨蹭下去,恐怕需要熬夜抄写经书,才能彰显诚心了。” “谢贵妃娘娘提醒。”宁妃温婉一笑,率先拿起三柱香,上前敬香。其他妃嫔见宁妃都要在苏贵妃淫威下屈服,只好乖乖上前。 玖珠被妃嫔们的虔诚感动,扭头对苏贵妃道:“娘娘们的诚心,真让人感动。” “是啊。”苏贵妃缓缓点头:“本宫也很感动。” 其他妃嫔:“……” 这么感动,你们两个为什么不来跟着一起抄?! 谁在乎你们是不是感动?! “明姑娘小小年纪懂得真多。”宁妃上完香,语气温柔:“看来寄养在道观的这些年,你不仅养好了身体,还学了不少东西。” 玖珠看着说话的这位美妇人,还不太清楚她的身份。 “这位是宁妃郑氏,齐王殿下的母妃。”苏贵妃补充了一句:“平远侯的庶妹。” 听到庶这个字,宁妃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脸上温柔的笑容却未变。 “宁妃娘娘好。”玖珠屈膝向宁妃行了一礼:“谢谢娘娘夸奖,臣女的师父也说臣女学得好。” 啪嗒,墨汁顺着笔尖落到纸上,宁妃拿笔的手在微微颤抖。 “哎呀,娘娘!”玖珠惊声提醒:“献给上苍的经文,是不可有污点的。” “多谢明姑娘提醒。”宁妃把毛笔放下,微笑着把这张纸揉成一团。她揉得极用力,连指节都泛了白。 快把这张嘴闭上吧! 大朝会上,六部官员吵得热火朝天,大理寺、翰林院等其他部门官员时不时加入战局,笏板时不时在空中挥舞两下,场面十分热闹。 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隆丰帝不仅没有动怒,反而还在龙椅上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十分有耐性地看他们吵。 国子监祭酒:“陛下,国子监是培养学子的地方,怎能一直用破旧的书桌?” 户部尚书:“户部没钱。” 兵部尚书:“陛下,武官选绶在即,微臣斗胆,请问户部何时拨款?” 户部官员:“……” 快到年底了,各部门都在积极地争取来年的经费。 礼部尚书李恩与户部尚书赵伯申自入朝以来,常有政见不合的事发生,曾在闹到怒气上头时,互相砸过笏板。 这次大朝会上,户部尚书赵伯申难得的没有针对李恩,只是时不时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瞅李恩两眼,看得李恩心头火起。 “大人,冷静。”周瑞偷偷拽住李恩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户部现在,还有齐王在呢。” “说得好像我们礼部没有王爷似的。”李恩看着赵伯申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心头的气就顺不下来:“就他了不起。” 周瑞想,若不是我们礼部来了个王爷,户部尚书大概也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们礼部。 “大人。”明敬舟开口提醒:“修缮礼部要紧。” “你说得对。”听明敬舟这么一提醒,李恩回过神,压下心头火气,朝赵伯申高傲地挑了挑下巴,转头不再看他。 户部尚书赵伯申:“……” 混世魔王都去了他们礼部,李恩还在高傲什么? “陛下。”李恩出列,行了一礼,开始诉说礼部近一年的努力,大到主持科举,小到某个礼部官员送老人回家,最后得出结论,礼部很好,礼部很棒,如果陛下愿意拨点钱出来,把破旧的礼部官署修缮一番,那就更好了。 隆丰帝看着高谈阔论的礼部尚书,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礼部尚书参加科举时,拿的好像是一甲榜眼,难怪这么能说。 “宸王。”等李恩讲完,隆丰帝看向站在队伍前方的宸王:“你已经在礼部,向诸位大人讨教了几日,不知你有何看法?” 礼部众位官员齐齐看向宸王,关键时刻,宸王可要站在礼部这一边啊。 李恩小声问明敬舟:“你说,我上次暗示宸王殿下的那些话,他听懂了没有?” 明敬舟语气淡淡:“大人,下臣不知。” “唉。”李恩叹息:“我上次应该把话说得再直白一点的。” 灼灼目光差-- 点穿透宸王后背,他不回头就知道,此刻盯着自己的肯定是礼部那些人。 “父皇,儿臣到礼部未足十日,对礼部还不够理解。” 礼部众官员失望地收回目光,是他们错了,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宸王。 齐王看了眼宸王,又看了眼他身后的礼部官员,收回了视线。 “不过依儿臣浅见,礼部诸位大人尽忠职守,不贪图享受。儿臣虽只待了几日,已是感悟良多,心生敬佩。” 礼部官员:嗯嗯嗯? 宸王竟然在大朝会上开口夸奖他们,他们好像……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礼部还存在很多问题?” 礼部官员: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哦?”隆丰帝对宸王似乎格外有耐心:“什么问题?” “墙壁脱灰,桌脚不平,甚至还有地方会掉瓦片。”宸王皱眉:“身为我朝六部之一,礼部官署实在太破了。我大成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官署这么破,岂不是丢我大成颜面?” 礼部官员连忙点头,宸王殿下说得很对,他们礼部官署不足的地方还有很多。 “宸王的意思是?”隆丰帝笑了。 “儿臣以为,应该拨出相应款项,为礼部修缮破败之处。” “嗯。”隆丰帝点头:“宸王此言有理,礼部不仅需要操持国内很多大事,还要接待国外使者,若是官署破败,确实不美。” “工部尚书林仲龄可在?”隆丰帝看向站在赵伯申旁边的工部尚书。 赵伯申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臣在。”林仲龄手举笏板出列。 “明日起安排匠人修缮礼部官署,不得延误。”隆丰帝把事情安排下去以后,转头对礼部尚书李恩道:“李爱卿,吾儿年幼不知事,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尽管责罚,不必顾虑。” 扯皮许久的修缮经费,终于拿了下来,李恩第一次感受到,“上面有人”是何等的美好。 “宸王殿下聪慧上进。” 明敬舟给他的那份进士名单,虽然没看见他背,至少带回了府。四舍五入,也算是上进了。 “礼贤下士。” 宸王来礼部以后,没有刻意刁难过谁。最重要的是,他帮礼部要到了修缮经费。单凭这个,就能把他当作半个礼部人。 “与礼部诸位同僚一起在公厨用膳,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虽然吃的是明侍郎家饭菜,但确实是到了礼部公厨没错。 “微臣相信,以殿下天资,定能很快就能掌握礼部事务,为陛下分忧。”修缮礼部的经费到位,李恩夸得真心实意。 被夸的宸王:“……” 或许,这就是文人的能屈能伸、成熟与随机应变吧。 其他官员拿眼角斜睨李恩,为了这笔修缮礼部的经费,竟然如此夸赞宸王。李恩啊李恩,你不该到礼部去做尚书,应该去宫乐府给陛下搭台子唱戏才对。 李恩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反正好处他们礼部拿了,多说几句漂亮话又怎么了? 下朝后,隆丰帝心情很好,如果不是半路上,听到有人在哭,他心情会更好。 “刘忠宝,去问问怎么回事?”隆丰帝听着花丛后传来的哭声,面上没有半分柔情。 刘忠宝打听完消息,很快回来:“陛下,哭泣的是刘才人。” “刘才人?”隆丰帝对这位刘才人毫无印象。 “刘才人是显德二十一年时,平贤太后送到王府的旧人。”刘忠宝细数刘才人来历:“与苏贵妃娘娘同年入的府。” “嗯,继续说。” “她哭是因为……因为贵妃娘娘让她们日日抄写经文,她因疏于笔墨,抄写速度比不上其他贵人,所以才哭了。”刘忠宝心里明白,就算是真的想哭,也不用在这里哭,分明是故意想让陛下发现。 “贵妃让她们抄写经书?”隆丰帝有了几分兴趣:“怎么回事?” “回陛下,娘娘千秋后,就开始让宫中其他娘娘抄写经文。”刘忠宝看到陛下面上露出笑意,继续说道:“听说今日娘娘还把明姑娘叫进了宫,让她与娘娘一起监督其他娘娘抄写经书。” “抄写经书,有益于修身养性,这样很好。”隆丰帝笑着点头:“只是贵妃日日监督她们抄写十分耗神,你送些养神安眠的补品送到明月宫。” “至于那个王才人,既然她嫌抄写经书辛苦,日后就不用抄。”隆丰帝语气淡漠:“把她送去佛堂,诵念佛经,以后不得出现在贵妃面前。” 刘忠宝没有提醒陛下这个才人姓刘,笑着领命退下。 陛下从小见惯后宫女人各种计谋手段,又怎么看不穿刘才人在路边哭泣的用意? 刘忠宝刚领命退下,就看到明家小姐朝刘才人所在的凉亭走去。 见到这个场景,他停下了脚步,隐隐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弯腰行礼:“殿下。” 宸王双手背于身后,漫不经心地朝刘忠宝刚才看的方向扫了一眼。 那是……明家小姑娘?  w  ,请牢记:, 下雪 玖珠见过小孩子哭,见过老人哭,但她从未见过哪个人,哭得如此……优美动听? 她本想上前安慰一番,可对方哭得实在太好听,她忍不住站在凉亭外的台阶上,多听了一会儿。 刘才人以为玖珠会上前安慰自己,可是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动静。气氛渐渐变得尴尬,她擦干净眼角的泪,仿佛才发现玖珠,故作坚强地微笑:“明姑娘。” 玖珠打量着这位妇人,猜测她是宫里哪位低位分妃嫔,朝她福了福身,提着裙摆走进凉亭:“天色寒凉,请贵人顾惜身体。” “我不过是宫中一个不受宠的才人罢了,不敢让明小姐以贵人相称。”刘才人站起身,“明姑娘请坐。” 她注意到明玖珠身上的绣红梅大氅,看起来很眼熟。 察觉到刘才人的目光,玖珠摸了摸大氅上的绣花,迫不及待地问:“上面的绣花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刘才人点头,心里隐隐觉得,对方故意在炫耀这件大氅。 “才人好眼光,我也觉得漂亮。”玖珠笑得眉眼弯弯:“贵妃娘娘送我的呢。” 刘才人:“……” “娘娘说,这件大氅保暖却不厚重,好看又不显轻浮,所以才特意给了我。”好不容易找到能够显摆的对象,玖珠顿时来了兴致:“娘娘总是如此温柔,臣女都不知该如何回报她一片爱护之心。” “冬风虽冷,可我身为后宫女人,却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无意打扰姑娘,让姑娘见笑了。”听到“温柔”二字,刘才人身心都感到强烈的不适。 当着一个刚刚哭泣过的可怜女人,吹嘘宠妃有多好,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难怪能得苏贵妃的青眼,原来是一丘之貉。 刘才人说完这句引人好奇的话后,就不再开口,她在等玖珠的追问。 “哦。”玖珠谨记师父们的教诲,若是遇见伤心痛哭之人,切莫追问缘由,就是一种温柔。 刘才人看玖珠,玖珠看刘才人。短暂的安静后,刘才人见玖珠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硬着头皮开口:“姑娘可知,后宫之中最受陛下爱重的娘娘是谁?” “苏贵妃娘娘啊。”玖珠理所当然道:“贵妃娘娘长得那么漂亮,心地善良,声音又好听,陛下肯定最喜欢她。” 刘才人再度沉默,明家究竟会不会教女儿,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听? “是啊,陛下独宠苏贵妃多年。”刘才人苦涩一笑:“自陛下登基以来,宫中再未进过新人,我们这些潜邸的老人,更是入不了陛下的眼。” “明姑娘怕是不知,在偌大的后宫里,不受宠又无子嗣的妃嫔,比地上的草还要轻贱。” “你是说……”玖珠压低声音,惊声问:“陛下不给你钱花?” 陛下看起来,也不像是对后妃吝啬小气的人啊。 “不,不是,姑娘误会了。”刘才人哪敢说圣上的不是:“陛下仁德,对妃嫔用度很大方,殿中省每个月都有布匹银两送来。” 刘才人没有说谎,后宫妃嫔的用度,无人敢克扣,比先帝后宫那些不受宠妃嫔日子好过很多。 “姑娘可知,贵妃娘娘已经让后妃抄写经书多少日?” 玖珠点头:“好像还不足十日?其实按照大礼,至少要抄足七七四十九日,才显郑重。若是苦修,抄写九九八十一天,也算正常。不过娘娘们不是修行之人,倒也不必如此讲究。” 见刘才人不说话了,玖珠不解地看着她:“才人为何不说话了?” 刘才人已无话可说,她没想到明玖珠小小年纪,一开口比苏贵妃还要狠。 七七四十九日? 九九八十一日? 这是抄写经书,还是守孝呢? “没,没什么。”刘才人站起身:“我突然想起,今日的经文还未抄完,心里有些不安。” 她怕再聊下去,就真的要抄写八十一天的经书了。 “那倒也是,抄写经书时,最忌心不诚。”玖珠深以为然:“抄写经书,是为自己积德积福。贵妃娘娘心善,不仅为诸位娘娘提供笔墨,还精心为娘娘们准备静心室,娘娘们一定很感激贵妃娘娘吧?” “呵呵。”刘才人笑得咬牙切齿:“自然是感激的。” 她捂住有些呼吸不畅的胸口,深深吸了两口气:“多谢明姑娘陪我聊天,我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脚底踉跄。 “才人可还好?”玖珠伸手扶住刘才人手臂:“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谢谢明姑娘。”刘才人犹如被雷劈一般,往旁边连退两步,恨不得立刻跳出凉亭,离玖珠远一点:“告辞。” 玖珠看着踩着碎步,匆匆离开的刘才人,感慨:“宫里娘娘抄写经书时的诚心,真是感天动地。” 就连她这个从小在道观长大的人,都比不上她们的一片诚心,真是惭愧,惭愧。 目睹完所有经过,刘忠宝笑眯眯地朝宸王行礼:“殿下,老奴去后宫宣一道陛下的口谕,先行告退。” 宸王抬手示意刘忠宝自便,他折了一片树叶走到玖珠身后,准备用树叶吓一吓玖珠。 “哈!”玖珠忽然转过身,-- 大氅轻轻撞在宸王的小腿上,不疼,但有些痒。 “果然是殿下。”玖珠轻轻笑出声。 低头看了眼小腿,宸王把树叶扔到一边:“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听到了脚步声。”玖珠得意一笑:“殿下的脚步声跟其他人不同,臣女一下就听出来了。” 宸王微怔:“脚步声有什么不同的?” “就是不一样。”玖珠想了想:“臣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能听出来。” “耳朵这么灵,你是属狗的?” “殿下好聪明,你怎么知道我属狗?”玖珠在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两块薄荷糖,分了一颗给宸王。 闻到糖块散发出的薄荷味,宸王想起自己小时候很爱吃糖,十三岁那年因为牙疼得厉害,把吃糖的爱好戒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人像小孩子那般,跟他分糖块吃。 “殿下……不喜欢吃吗?”发现糖还在宸王掌心,玖珠嘴里含着糖,鼓着腮,声音含含糊糊:“是薄荷味的。” 八年前,殿下把她从河里救起来时,给她的就是薄荷糖。她还记得殿下身边的小姐姐说,那是殿下最喜欢的糖。 “我已经很久不吃糖。”宸王把糖还给玖珠:“留着你自己吃吧。” “哦。”玖珠低下头,看着宸王还给自己的薄荷糖,有一下没一下吸允着口中糖块的甜味,仿佛连发包包上的蜻蜓点水钗,都变得有气无力。 “不过偶尔尝一尝也行。”宸王把糖拿回来,放进了口中。 “怎么样?”玖珠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还不错。”看着小姑娘仰头看自己的模样,宸王心头微动:“很像本王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糖。” 玖珠开心地笑了。 “笑什么?”宸王戳了一下玖珠发包上的蜻蜓钗,蜻蜓翅膀扑闪扑闪,很有精神。 玖珠把装糖的小荷包从腰间解下来:“殿下,这些全都送给你。” 宸王很想告诉她,小时候吃过的东西,不代表长大后仍旧会喜欢。可是想到自己说出真相,对方也许会露出受委屈似的小狗狗眼神,还是伸手把荷包接了过来。 这不是他心软,只是不想哄小孩子。 “你怎么独自来这里,没有叫宫女跟着?”宸王在四周找了找,才发现站在凉亭外的两个宫女,皱眉:“以后在宫里,一定要下人寸步不移地跟着你。” 玖珠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把装糖的荷包系在自己腰上,宸王看着上面的绣花,嫌弃地把大氅往胸口拉了拉,盖住荷包,似笑非笑道:“后宫某些女子,走路喜欢摔跤,有宫女在,能帮你扶着人。” “宫里的娘娘长得都挺瘦。”玖珠挥了挥自己的小胳膊,她能徒手把她们拎起来。 看到她洁白的手腕露了出来,宸王抓住她的袖子,往下捋了捋:“风大,冻手。” “殿下,是不是快要下雪了?”玖珠把手缩回袖子:“京城下起雪来,很漂亮吧?” 陵州的冬天,很少下雪。即使下了雪,也只是薄薄一层,来不及欣赏就已经化了。 宸王抬头看了眼天色,也没看出点什么,只好含糊应道:“应该……快了?” 京城年年冬天都下雪,有什么好期待的? 寒风呼啸,孙府的丫鬟见小姐已经安睡,吹灭屋里的烛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姐总是要屋子里亮着烛火,才能睡着。 寝殿昏暗,孙采瑶推开门,发现明玖珠端坐在烛台下,神情冷漠。 “是你伙同苏氏,破坏了我所有计划?!”齐王推门而入,“你为何要这么做?” 烛火摇曳,明玖珠的起身关好门窗,眼神比黑夜更加暗沉:“是王爷害了宸王殿下吗?” “什么?” “我问你,是谁害了宸王?!”她走到香炉旁,用火折子点燃熏香:“是你,还是宁妃娘娘,或者是……已被贬为庶人的怀王?” 齐王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的事:“你与宸王从不相识,他的生死,与你何干?” “殿下。”明玖珠盯着在香炉上方缭绕缠绵的烟雾:“你说,如果我与你同时在这间屋子里中毒,皇上会怀疑哪位皇子?” “安王,静王?” “你想杀了本王?” “啊!” 孙采瑶从梦中惊醒,冲到窗户边,抖着手推开窗户。 晶莹雪花落到她颤抖的脸上,化作水雾,与冷汗混在一起,滴落在地。 “下雪了。”玖珠推开窗户,看到院子里白茫茫一片,高兴地套上鞋袜,翻过窗户,跳到厚厚的积雪上,踩出一对深深的脚印。 小心地拔出腿,她弯腰捧起一团雪,稀罕地看了又看。 宸王殿下真厉害,昨天说快要下雪,今天就下了。 “忘了问殿下,喜不喜欢我给他画的锦鲤戏莲图。”玖珠自言自语着叹气,昨天光顾着给殿下薄荷糖,却把这事给忘了。 听父亲说,今天礼部休沐,那殿下……应该也在家?  w  ,请牢记:, 第23章 落雪 沈氏走进女儿的院子,  就看到玖珠在树下,弯着腰玩雪,头上身上全是白白的雪。 看到她进来,  玖珠抬头朝她咧嘴一笑,头上的雪簌簌往下落:“母亲。” “下这么大的雪,蹲在外面做什么?”她快步走到玖珠面前,心疼地擦去女儿发顶跟身上的雪:“冷不冷?” “不冷。”玖珠吸了吸鼻子,  “好玩。” “这些雪冷冰冰的,有什么……”沈氏没有说完的话,  突然咽了回去,她掏出手绢擦干净玖珠冻得通红的指尖:“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  娘亲陪你玩。” 是她忘了,陵州的冬天,  几乎从不下大雪。京城人早就看厌的雪,对玖珠而言,  却是另一番风景。 “春分,给小姐取件厚实的斗篷来。”沈氏弯下腰,  学着玖珠的样子蹲着:“娘亲小时候,堆的雪人是所有姐妹中最好看的。” “真的?”玖珠瞪大眼睛:“娘亲快给我堆一个。” “你等着。”沈氏取下手腕上的玉镯,  开始给玖珠堆雪人。 玖珠时不时帮沈氏铲雪,  取石块,  雪地上落满了她跑来跑去的脚印。沈氏抬起头,  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眉眼间皆是温柔的笑意。 “母亲。”玖珠跑到沈氏面前,  摊开被冻得通红的手掌,里面是几颗黑黝黝的石子儿:“这个拿来给雪人做眼睛。” 八颗小石头,身上披着被体温融化后的雪水。 “好。”沈氏接过石头,  为四个雪人按上了眼睛。 “母亲。”玖珠蹲在沈氏身边,双手捧着脸,好奇地问:“哥哥长得比较像你一点,还是像父亲一点?” “他长得像你外祖父。”沈氏想了想:“性格倒是处处随了你父亲,等他回京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女儿听父亲说,陛下已经下了调令,让哥哥回京。”玖珠拿手绢擦去沈氏肩膀上的雪花:“也不知哥哥回来的路上,会不会因为积雪难行?” “没那么快呢。”沈氏笑:“要等朝中新派去的官员,接替你哥的职位,他才能离开。算算日子,就算脚程快一些,也要新春过后,所以你不用替他担心。” 自玖珠找回京以后,明寄远就常常寄东西寄信回来,信中满是对玖珠的关切之意。 “希望哥哥能早些回来。”玖珠摘了一朵梅花,放在代表明寄远的雪人头上。 沈氏笑了笑,往她冻得红彤彤的手里,塞了暖手炉:“这雪还要下两日,现在先去用早膳。” 玖珠注意到沈氏的发间已经落了积雪,连忙点头:“好。” “你们母女俩这是去了哪?”明敬舟坐在膳厅,抬头见妻女浑身是雪走进来,连忙叫丫鬟给两人脱下斗篷:“快去厨房端两碗姜汤,让夫人跟小姐喝下。”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沈氏拉着玖珠坐下,吩咐下人摆膳:“不过是跟女儿堆了雪人。” “怎么不叫上我一起?”明敬舟舀了两碗热汤放到两人面前:“先暖暖胃。” “难得夫君今日休沐,让你多睡一会儿不好?”沈氏端起汤喝了几口,转头对玖珠道:“用完朝食,去把前些日子让绣娘给你做的冬衣换上。” “好。”玖珠立马答应下来,穿新衣去见殿下更合适:“母亲,等会我想出门。” “雪这么大,你去哪?”沈氏看了眼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女儿想去宸王府一趟。”玖珠怕双亲担心,解释道:“只去一小会儿。” 等丫鬟们把膳食与姜汤端来,沈氏抬手让伺候的下人都退出膳厅,才开口道:“玖珠,娘亲还从未好好问过你,你对宸王究竟是何看法。” “殿下很好啊。”玖珠一口气喝下大半碗姜汤,怪异的辣味让她眉头微微皱起:“母亲为何会这么问?” “我只是有些意外,玖珠竟然会如此喜欢宸王。”沈氏抬起手,用手帕轻轻擦玖珠的嘴角:“在你与宸王订婚前,未曾见过他,是从何处了解的他?” 为她擦嘴角的手,温柔又温暖,玖珠低下头,看着装姜汤的碗:“女儿……在很久以前,见过宸王殿下。” 沈氏与明敬舟震惊地看着女儿:“你说什么?” 看着父母震惊的模样,玖珠想起当年贵妃娘娘与宸王殿下离开时,对她说过的话。 “当有人连你这个小孩都要狠心杀害时,说明你已经在无意间知道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儿救下你是缘分,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你若不想日后再卷入风波中,就不能再提此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让杀你的人以为你死了,才能为你换来彻底的安宁。很多秘密,说出口就会带来灾难。” “作为小孩儿,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就是报恩。” “日后若有机会到京城,你一定要记住,那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牢牢记住这句话就好。” “八年前,女儿随师父进陵州城买东西,看到贵妃娘娘与宸王殿下拿钱给乞讨的老人与小孩。”玖珠低头抱着碗,小声道:“那时候女儿只觉得贵妃娘娘美得像天仙下凡,宸王殿下如仙人座前仙童。直到那日贵妃娘娘召女儿入宫,我才知道几年前见过的仙女与仙童,就是娘娘与宸王。” “八年前……”明敬舟忆起,八年前圣上南下,确实在陵州停留过几日,伴驾的便有苏贵妃母子。 若是八年前,他也伴驾南下,与玖珠在陵州城内相遇该有多好。那样他便能早早地接玖珠回家,不再受分离之苦。 “原来我们玖珠那么小的时候,就喜欢好看的人了。”沈氏温柔的笑着:“等下出门的时候,记得把暖手炉带上,不要冻着。” “谢谢母亲。”玖珠高兴地点头:“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沈氏看着女儿,眼神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 “夫人。”回到正院,明敬舟为沈氏倒了热茶:“外面雪这么大,你放心咱们闺女出门?” “只要她开心,比什么都强。”沈氏捧着茶杯,“我宁可她带着对宸王美好期待嫁进王府,也不想她早早失望。” “人生短暂,多一天快乐就是幸事。” “夫人说得是。”明敬舟拱手作揖,“为夫都听夫人的。” 白雪皑皑,街道上行人稀少,所以当两辆马车相遇时,就格外显眼。 玖珠掀起马车帘子,与同样掀起帘子的孙采瑶四目相对。 “孙小姐。”玖珠心情好,见是认识的人,对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 “明、明小姐。”看到明玖珠的第一眼,孙采瑶捏着帘子的手微微一抖:“这么大的雪,您这是上哪去?” “去宸王府拜访。”玖珠没有掩饰自己的打算,“孙小姐去哪?” “去郊外上香。” 玖珠发现孙采瑶的脸颊有些白,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敷了粉的缘故。不过这冰天雪地的,还要去郊外上香,也太虔诚了。 看来不仅宫里的娘娘对天上神仙赤忱之心,京城里的世家千金,也不逞多让。 “雪大路滑,孙小姐请注意安全。”玖珠扬了扬手,示意马夫把车赶到一边,让孙采瑶先行。 “不了,不了。”孙采瑶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连忙道:“请明小姐先行。” 现在她看到明玖珠,就浑身发怵,不敢得罪她半分。 没料到孙采瑶有这么大的反应,玖珠愣了愣,孙家小姐赶着去郊外上香,让她先过去有什么问题? 在她愣神间,孙家马车已经避让到了一边。 “明小姐,请。”寒风夹着雪花呼呼朝孙采瑶脸上拍,她极力朝玖珠挤出一个笑容。 “那……我先过去了?”玖珠隐隐觉得,这位孙小姐好像有点怕她。 “多谢孙小姐。”放下帘子,玖珠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对孙采瑶做过什么很过分的事,才让对方怕成那样? 算了,京城里很多人做事,都有些奇奇怪怪,她一个正常人,不能与他们计较。 目送明玖珠乘坐的马车远去,孙采瑶才察觉自己捏着车帘的手,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孙姐姐。”郑蓁穿着厚厚的斗篷,从旁边的店铺里走出来:“明玖珠有贵妃撑腰,连你也要避开她锋芒吗?” 孙采瑶把暖手炉摸进怀里:“郑小姐这话是何意?” 郑蓁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现在京城里,有几人敢让她明玖珠避行?” 看着这般阴阳怪气的郑蓁,孙采瑶想起不久前平远侯府被苏贵妃斥责的事。 难怪郑蓁话酸成这样,能在大街上让未来宸王妃避行的人,确实没几人,不是人人都像平远侯府那么没脑子。至于郑蓁对齐王这个表哥,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 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对自己未婚夫有心思的女人。这么简单粗暴的挑拨手段,傻子都不会上当。 “郑小姐真会说笑。”孙采瑶微笑:“明小姐原是让我先行,但我自愿让明小姐的马车先过去,这有什么问题?” “不过是人敬一尺,我还一丈罢了。”孙采瑶轻笑:“郑小姐,你说是不是?” 郑蓁沉思片刻:“你在嘲笑我?” 孙采瑶继续微笑:“郑小姐真会想。” “我可是齐王殿下的表妹,你既然敢嘲笑我?”郑蓁气急败坏道:“你有嘲笑我的能耐,有本事别避让明玖珠的马车!” 孙采瑶徐徐开口:“明小姐天真善良,貌美可爱,观之可亲,我只恨与她不是亲生姐妹。让她先行,我乐意得很,为何要让她避行?” 瞧瞧这蠢货说的是人话吗?哪个有脑子的人,会去得罪备受皇上宠爱的苏贵妃与宸王? 更何况,像明玖珠那种心狠手辣的女人,没事千万不能去招惹。  w  ,请牢记:, 第24章 简单 玖珠乘坐的马车,  停在宸王府的下马石旁。 “前方乃宸王府,请问贵人从何处来?”宸王府的卫兵拦在马车前:“若要进王府,请把腰牌交予在下,  由在下代为通传。” 玖珠没想到去王府会有这么多规矩,她抱紧怀中的小盒子,掀开帘子看向说话的卫兵:“小女子乃明侍郎之女,有事拜见殿下,  请小哥代为通传。” 卫兵看向马车里的女子,只看到一双灵泉般的美目,  甚是动人。他不敢多看,慌乱地低下头:“请贵人稍等,  卑下这就去禀报。” “有劳。”玖珠单手抱起木盒,掀开帘子走出马车。 “小姐。”春分撑开伞,  替玖珠遮住落雪:“外面雪大,你到马车里去等吧。” “没事,  我下来随便看看。”玖珠从春分手里接过伞:“春分姐姐,你给自己打把伞。” “知道小姐疼人。”春分与其他下人撑好伞,  小声道:“这么大的雪,我们应该先遣人到王府,  再过来的。” “没关系,  反正我也只是随便走走。”玖珠好奇地打量宸王府邸,  王府很漂亮,  连下马石都比别人家的高大。 “殿下。”福贵小声对床上鼓起来的被子包道:“已是巳时二刻了。” “出去!”床上飞出一个软枕,砸落在地。 福贵忙不迭退了出去。 “公公。”王府管事见福贵从王爷寝房里出来,  跑到他身边小声道:“门房来报,明家小姐来访。” “明家小姐?”福贵疑惑:“可有提前送拜帖?” 管事摇头。 “这……”福贵回头看了眼寝房,心里有些为难。殿下气大,  这些天日日早起去礼部,今儿好不容易休沐,又赶上下雪天,他哪敢去叫这位小祖宗起床? 想到王爷对明家小姐赠送的画,都那么爱惜,甚至连看都舍不得让他看一眼,福贵咬了咬牙,再次转身进了屋。 “殿下……” “你怎么又进来了?”宸王从床上坐起身:“出去,午时前谁敢进来,本王就让他滚出王府。” “王爷。”福贵陪笑道:“非是下奴想扰您休息,实在是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宸王滑进温暖的被窝,不愿再动弹。 “明小姐来访,不知殿下可要见?” “你说谁?”宸王猛地坐起身,福贵连忙伺候他穿衣。 “明侍郎家的千金。” “她现在在哪?”宸王套上衣袍,伸脚蹬进鹿皮靴。 “还在下马石那边……” “一个个都是猪,办事不动脑子?!”宸王接过水匆匆漱口,用毛巾随意抹了几下脸,顺手取了件离自己最近的大氅,大步往外走:“这么大的风雪,让小姑娘在下马石那里等?!” “殿下,您还未束发……” 福贵小跑着追出去,对候在外面的下人骂道:“还不快拿暖手炉追上去。” “小姐,雪越下越大了。”春分小声道:“你去车上等吧。” 玖珠摇了摇头,转眼见宸王府正门走出一个人来,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宸王。 “殿下。”玖珠撑着伞小跑着到宸王面前,见他青丝未束,被寒风吹得七歪八扭,呆了呆:“殿下不束发,也是好看的。” 听到这句没什么诚意的夸奖,宸王气不打一处来,他这都是为了谁?! 正准备开口说话,又是一阵风来,头发呼啦啦打在他的脸上。 玖珠忍不住笑出声,见宸王瞪着自己,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小声问:“要不……臣女帮你系上?” 见宸王没有反对,玖珠把手里的木盒跟伞通通塞进宸王手里,从荷包里取了一条缎带,走到他身后:“殿下别动。” “殿下……”福贵带着下人追到门口,朝门外看了一眼,转身对下人道:“都在门口等着,别去打扰殿下。” “公公,雪这么大……” “雪大没关系。”福贵高深莫测状:“心里暖和就行。” “殿下的头发好顺滑啊。”玖珠踮起脚尖,用手指轻轻把宸王的头发头发全部拢到背后,用缎带系好,还贴心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背后若有似无的痒感,让宸王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肩背:“好了没?” “好了。”玖珠走到宸王面前,给他行了一个屈膝礼:“今天冒昧而来,还请殿下恕罪。” 大红鹤氅穿在她身上,把她的脸衬托得更加娇嫩,天真不知事,温暖而又鲜亮。 宸王伸出手,摸了摸她发间的白兔毛簪:“这么大的雪,难得你还记得来看我,本王就不跟你计较了。走吧,跟我进去。” 把伞往玖珠的方向移了移,宸王摇了摇手里的木盒,里面发出咔嚓的声响:“里面是什么玩意儿?” “殿下,不能摇。”玖珠跳起来把木盒抱进怀里,朝宸王神秘一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宸王挑了挑眉,小孩儿能拿出什么新奇玩意儿出来? 半个时辰后,宸王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猪牛羊马各色样式的小雪人,沉默了。 “把雪塞进陶模,按一按,敲一敲,小鸭子就出来了。”玖珠把小鸭子摆在宸王面前:“殿下,看!” “明小珠,你今年几岁?”宸王伸出手指戳了戳小鸭子,不小心把鸭子肚子戳出一个洞,他看了眼蹲在地上团雪的玖珠,弯腰在脚边捡了点雪,把鸭肚子上的窟窿补了回去。 “殿下,臣女的年龄,你不久前才问过。”玖珠把装好雪的陶模递到宸王面前:“殿下试试。” 这小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只有明玖珠这种脑子只有六岁的小姑娘,才会如此幼稚。 他把陶模往雪地上一拍,一条断尾小狗躺在了雪地上。 “殿下,拍之前,要把尾巴那里的雪按一按,不然尾巴会断。” “本王当然知道。”宸王抓起几把雪塞进陶模,啪啪按几下,成功地在雪地上扣出一只小狗,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这种小孩子把戏,能难住他? “殿下好厉害。”玖珠又塞了个小马陶模给他:“试试这个。” 狗跟马有什么差别,不还是那么玩? 抬头见玖珠眼巴巴看他,宸王在心底无奈叹息,罢了,就当是哄小孩子开心。 管事走进院子,见院子里摆了长长一排小雪人,殿下跟明家小姐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玩什么,笑得倒挺开心。他走到福贵身边,小声说:“齐王府派人送来一筐新鲜竹笋,说是齐王别苑里出的,送来让王爷尝尝鲜。” “知道了。”福贵点头:“等回我再把事情禀告给殿下。” “哎哟。”玖珠蹲在地上,忽然痛呼一声。 “怎么了?”宸王丢下手里的陶模,走到玖珠身边,低头看她。 “脚、脚麻了。”玖珠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宸王:“殿下快拉我一把。” 宸王再次无奈叹息,他虽然还没开始做爹,但是好像开始体会做爹的烦恼了。弯腰把手递到玖珠面前:“把手给我。” “谢谢殿下哦。”玖珠嘲他讨好一笑,把手放到他的掌心。 “你可真是……”宸王拉起玖珠,转身去取桌上的暖手炉。刚走一步,觉得后心一重,噗通栽倒在地,那张俊美的脸,把两只用雪压出来的小狗砸得粉碎。 玖珠低头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大氅,默默地……默默地收回脚丫子,强忍着小腿上的痛麻感,小心翼翼蹲在五体投地的宸王身边:“殿下,你没事吧?” 宸王坐起身,瞥了眼大氅边上,带着雪粒的脚印,沉默地擦去脸上的雪。 玖珠赶紧掏出手绢,帮宸王擦脸上的雪:“殿下,臣女真不是故意的,你……你别生气。” “本王有说过生气?”宸王拿过玖珠手里的帕子,胡乱擦几下脸:“你的腿还麻不麻?” 玖珠小幅度点头,眼珠子时不时往宸王脸上瞅,像只做了坏事,又不想挨罚的心虚小狗。 下一刻,她就被宸王打横扛到了肩上,用扛麻袋的那种姿势。 把人扛进有暖炉的屋子,宸王把玖珠往软榻上一放,抱起锦被粗鲁地往玖珠身上一盖:“好好坐着别动,让丫鬟来给你捏捏腿。本王这里没有女子的衣物,你把斗篷跟鞋袜脱下来,让下人给你烤干。” “殿下去哪?”玖珠问。 “我去更衣。”他不离开屋子,难道留在这看小姑娘脱鞋袜? 出了屋子,宸王解开松松垮垮的头发,把花里胡哨的锦缎塞进袖笼,对守在门外的丫鬟道:“好好伺候明姑娘,不可怠慢。” “殿下。”福贵上前,抖开手里的干净斗篷,换下宸王身上那件沾着雪粒的斗篷:“齐王府派人送来一筐嫩笋。” “知道了。”宸王点了点头,“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午时了。” “派人去明侍郎府里说一声,就说本王留明姑娘在府中用膳,下午亲自把人送回去。”宸王想了想:“别空手去,把温泉山庄送来的鲜菜,装上一筐,免得让人家以为我宸王府吝啬。” “下奴领命。”福贵领命:“请殿下放心,此事下奴亲自去办。” 明侍郎府,沈氏听完下人的汇报:“宸王当真亲自出门相迎?” “是的,宸王爷出门时发冠未束,步伐匆匆,并未因小姐冒然到访而动怒。” “好,你下去吧。”沈氏抓了一把钱给下人:“天冷,这些银钱拿去给孩子买身新衣服。” “谢谢夫人。”下人揣着钱,喜笑颜开地退下。 “夫人故意不告诉玖珠,到王府拜见有许多规矩,缘由竟在此?”明敬舟叹气:“宸王此人,倒比你我想象中,要好上些许。”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未辜负玖珠的赤诚心意。”沈氏苦笑:“自玖珠与宸王订婚后,我日日担心宸王性格跋扈,会欺她辱她。今日过后,总算能放心几分,他愿散发相迎,至少对玖珠是有几分情面的。” “说来也稀奇,若是其他王爷做到这些,我只会觉得他们做事周到。宸王来做,却让我高看两眼。”沈氏自嘲笑道:“可见我是个对完美者吹毛求疵,对顽劣者宽容以待的俗人。” “并非夫人世俗,而是平日不做人,把某件事做到了才显得珍贵。”明敬舟笑了:“世人皆是如此,或许……这也会成为宸王未来的优势。” 沈氏恍然,半晌后点头:“夫君说得有理。” “老爷,夫人。”管事进门行礼道:“宸王府的近侍太监总管福贵求见。” “快请。” 沈氏与明敬舟交换了一个眼神,宸王府的总管太监,来他们府上干什么? 等他们见了福贵,听他说完来意后,夫妻二人瞬间明白,送蔬菜是假,留他们闺女在王府用膳才是真。 等福贵走后,沈氏沉默良久开口:“男人啊,没几个好东西。” 明敬舟:“……” 怎么一言不合就牵连整体呢? “夫人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有些男人确实不是好东西!” “你不也是男人?” “为了你,我愿意做男人中的叛徒。” “女人啊,真是麻烦。”宸王换了身衣服,拿起放在桌上的锦缎,犹豫片刻,把它放进一个装发冠的盒中。 “殿下,下奴是太监,可不懂女人。”近侍太监帮宸王梳好头发,大着胆子说笑乐一句:“下奴倒是觉得,明姑娘与您站在一起,极为般配。” “说重话怕她哭,生气又怕她不开心,就连不陪她,都要担心她会闷闷不乐。”宸王啧了一声:“本王也没想到,活到这么大,还要去哄小姑娘。” “殿下乃皇亲贵胄,身份贵重,便是不哄着,那些女子也不敢有任何不满。”近侍道:“如此一来,殿下也不用如此费心。” “你懂个屁!”宸王瞪了近侍一眼,连脏话都说了出来:“她一个虎了吧唧的小女孩,哭起来不可怜?垂头丧气不可怜?委屈巴巴的样子,不可怜?!本王一个大男人,能干那种事?” 近侍连忙告罪:“请殿下恕罪,下奴愚钝,不仅不懂女人,还不会说话。” 他算是明白了,反正在殿下眼里,只要没把明姑娘哄开心,那就是明姑娘可怜。 “算了,本王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宸王走出屋子,径直到了客院。 “殿下。”丫鬟看到站在门口的宸王,走到他面前小声道:“明姑娘睡着了。” 隔着门,宸王看了眼软榻上,把自己裹成圆圆一坨的玖珠,没有进屋:“等明姑娘醒来,派人来告诉本王。” “是。”丫鬟见宸王准备走,马上叫住他:“殿下,请等等。” 她回到桌子上,拿起一个小荷包:“这是明姑娘睡着前,让奴婢交给您的。” 宸王打开荷包,里面装着几块薄荷糖。 大雪天的,哪个讲究人会吃薄荷糖啊…… 拿着荷包走到回廊处,他停下脚步,打开荷包取一小块放进嘴里。薄荷的甜香,瞬间盈满唇齿。 等玖珠醒来,已是大半个时辰后,她穿上烤得暖烘烘的鞋袜,坐在铜镜前梳妆:“麻烦几位姐姐了。” “姑娘客气。”其中一个丫鬟开口道:“请姑娘稍坐片刻,殿下很快就过来。” 玖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睡醒了?”宸王走进屋,难得他今日穿了一身狐毛大氅,玉冠束发,宛如浊世翩翩佳公子。 玖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很好看?”宸王走到她面前,拿了桌上一支珠钗在手中把玩。 “好看的。”玖珠脸红红地点头。 “肚子饿没饿?” 玖珠继续点头。 “我看你不该叫玖珠,应该叫小猪。”宸王把珠钗递给丫鬟。 玖珠抬头看他。 “能吃能睡,多有福气,你说是不是?”宸王干咳一声:“走吧,我带你去用午膳。” 玖珠赶紧拎起裙摆跟上,她听甫六哥说过,宸王府养了很多厨子,饭一定很好吃。 膳桌上,宸王见玖珠吃得津津有味,好奇的问:“很好吃?” “好吃。”玖珠点头:“殿下家的饭,果然跟传言一样好吃。” “哦?”宸王好奇地问:“外面都怎么传的?” “他们说殿下的府里,养了很多厨子。” 宸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那时候就想,殿下家的一定很好吃。”玖珠放下碗筷:“今天吃了后,发现果然跟我想象中一样。” “听到别人说我府上有很多厨子,你就想到吃?”宸王被玖珠的关注重点震惊:“就没想到点别的?” 正常人听到这些,第一个念头不应该是觉得他奢靡无度,贪图享受? “厨子不就是做饭?”玖珠见宸王面色有些不对,以为自己闹了笑话,小声问:“难道这些厨子表面是厨师,其实各个是武林高手,默默守卫着王府安危?” “小女孩子不要看外面乱七八糟的话本,会影响脑子。”宸王见玖珠喜欢去骨鹅掌,夹了两只到她碗里。 本来就不是很聪明,再去看乱七八糟的话本,就真的变成小傻子了。 “我脑子好着呢,师父们都说我天生聪明,学东西极快。”玖珠本来已经吃饱,但是看到碗里多出来的两只鹅掌,她还是愉快地举起了筷子。 宸王再次感慨,明玖珠的师父,真能睁眼说瞎话。 吩咐下人端来山楂消食茶,等玖珠吃完鹅掌,宸王让玖珠喝了几口:“现在已经吃饱喝足,你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雪,来找我?” “没有为什么呀。”玖珠捧着茶盏,笑眯眯道:“早上醒来推开窗,发现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心里可高兴啦,就想跟殿下一起玩,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呢。” 云渡卿没有想到,会得到如此简单的一个答案,她只是单纯的,与他分享人生第一场大雪的快乐。 少女的笑容稚嫩天真,眼底是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明玖珠。” “嗯?”玖珠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陪你去玩雪。”云渡卿站起身:“天黑之前,送你回去。” “好呀,好呀。”身为一个在南方长大,从未见过大雪的可怜少女,玖珠对玩雪有极大的兴趣,当场把茶盏一扔,起身就往外面走。 两人合力堆好一个丑丑的雪人,玖珠起身伸了伸胳膊腿:“殿下,上次忘了问,我画的锦鲤戏莲你喜欢吗?” 听玖珠提到画,宸王差点把雪人的鼻子掰断,他看着玖珠的发顶,毛茸茸的兔毛钗在寒风中歪来歪去:“还……不错,笔触生动有趣,很有活力。” “殿下喜欢就好。”玖珠高兴道:“等今日回去,我再给殿下画一幅雪景图。” 宸王:“……” 倒也不必如此浪费纸墨。 “好不好?” 宸王点头:“好。” 哄小姑娘,是真的麻烦。 从户部官署出来,外面已是风雪交加,银装素裹。齐王翻身上马,接过随侍递来的大氅披好,驱马回府。 这么大的雪,本可以不用到户部,可他行事严谨,从不允许自己在正事上懈怠。 行至半路,他看到穿着大红鹤氅的少女,抱着烤好的地瓜,站在雪中垫着脚尖,把地瓜递给马背上的男人。 他停下马,静静看着这一幕。 “殿下,前方好像是宸王?”长随小声道:“他怎么在这里?” 宸王生性懒散,好享受,这种大雪天居然愿意出门,倒是让人意外。 齐王看着宸王匆匆咬了口地瓜,把少女赶回马车上,伸手似乎想把地瓜扔掉,往马车看了两眼后,不知为何又一脸嫌弃地把地瓜全部吃下了肚。 擦干净嘴角,宸王仿佛才发现马背上的齐王,懒洋洋地拱手:“四哥。” “五弟。”齐王拍了拍马,来到宸王跟前,看着他手里被烤得黑漆漆的地瓜皮,微笑道:“五弟好兴致。” “四哥也想吃?”宸王朝长随微抬下巴:“去,给齐王殿下买几个来。” “五弟客气了。”齐王语气柔和:“我刚从户部下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恐不能陪五弟在此享用美食。” “那可真是遗憾。”宸王啧了一声:“户部能臣众多,怎能让四哥一人操劳,四哥要记得知人善用,莫累着自己。” “能者多劳,能为父皇分忧,是我之幸。”齐王看了眼马车:“五弟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也该帮着父皇分忧了。” “四哥说得有理,明日我就去宫里给父皇请安,让他开心一些,少些忧虑。”宸王懒洋洋地开口:“做儿子的,让父亲开心,不就是分忧?” “殿下?”玖珠见马车久不动弹,把头从帘子后面伸出来:“怎么了?” “没事,把脑袋收回去,外面雪大。”宸王骑着马儿到马车边,把玖珠的脑袋按回马车里。 “坐个马车都不能让人省心。”他拉好帘子,转头看齐王:“四哥,我急着送未婚妻回家,有什么话,咱们下次再说。” “你如果不急……”宸王挑眉:“那就往旁边让让?”  w  ,请牢记:, 第25章 茶楼 风很大,  雪很冷,齐王随侍的脸色也很难看。 宸王是他们家王爷的弟弟,竟然要他们王爷让路,  欺人太甚!然而宸王喜怒无常,  连侯府世子的脸面都不给,  他们只是小小的王爷随侍,也只能是敢怒却不敢言。 齐王看着宸王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开。 “怎么,四哥不愿意让?”宸王看着齐王,  冷笑一声:“本王今日身体不适,  受不得寒,若是有得罪之处,  还请四哥见谅了!” 说完,骑着马,带着马车直接冲了过去。 马蹄声阵阵,速度越来越快,毫无缓和之意。 看着冲向自己的马与马车,齐王想起小时候,  他与云渡卿同时看中一个宫灯,  云渡卿带着太监直接与他打了一架,  抢了宫灯扬长而去。 “王爷,小心!”随侍拉着齐王身下的马儿,  往旁边避了避。 马车与齐王擦肩而过,  带起的风,吹动了他大氅上的狐毛。 “王爷,  你没事吧?”随侍担忧地看着齐王,  谁都看得出来,  若刚才没有拉那一下,宸王车马真的会撞上来。 “我没事。”齐王面沉如水。 前方的马车停了下来,高坐在马背上的宸王调转马头,笑着朝齐王拱手:“多谢四哥关爱弟弟身体。” “宸王,莫要欺人太甚!”一位随侍忍无可忍道:“你不敬兄长,难道不怕世人嗤笑?” “本王的兄长自愿让路,与你何干?”宸王嗤笑一声:“主人尚未说话,你这个下人却在此越俎代庖,挑拨皇家兄弟情谊,其心可诛。” “四哥,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种小人,挑拨你我二人的兄弟情谊?”宸王懒洋洋一笑,“瞧瞧我身边这些随侍,何时在我们说话时,胆大包天的多嘴?” “多谢五弟关心,等回去后,我会好好□□身边下人。”齐王语气冷淡:“五弟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莫被风雪伤了身体。” “四哥仁厚,我脾气却不好。日后我若是再看到这个小人跟随在四哥身边,就亲自帮四哥教训他。”宸王冷冷看了眼刚才说话的随侍:“我们皇家身边,可容不得这等下人。” 随侍面色惨白,他单膝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多谢五弟提醒。”齐王用力捏紧缰绳,又缓缓松开:“五弟请慢行。” “这就对了。”宸王拍了拍马儿,转身远去。 目送马车消失在风雪之中,齐王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随侍:“起来。” “殿下,属下无能。” “与你无干。”齐王眼睑微垂:“他今日本就是有意找茬。” 从宸王府到明侍郎府,本可以不用走这条道,云渡卿特意绕远路走这边,逼着他让行,不过是在记恨当日平远侯府让明玖珠避行之事。 “宸王仗着圣上宠爱,简直无法无天……” “不必再说。”齐王打断随侍的话,“回去。” 只要皇上宠爱他,其他皇子公主,就不得不避开他锋芒。 “殿下。”玖珠从马车里伸出头,“你刚才跟齐王吵架,会不会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宸王再次把她的头按回去,“我行事向来如此,哪管别人怎么看,大不了被人说嚣张跋扈,目无尊长。” 郑家老太太带着一家子人欺负他未来王妃一个小姑娘,他不能跟老人计较,只能在她外孙身上讨回来了。 被他按回去的小脑袋又伸了出来,宸王瞪她。 “别按,别按,我再多说两句话。”玖珠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殿下一点都不嚣张跋扈。” 缩回一根手指:“第二,殿下不是不敬兄长,是在帮我出气,对不对?” “对什么对?”宸王戳着她的额头,“这事跟你没关系,在马车里坐好,快到侍郎府了。” 玖珠笑眯眯地看着宸王,殿下好好哦,即使帮了她也不愿留名。 沈氏与明敬舟看着女儿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走进家门,装作只是从门口路过,随口问:“晚上想吃什么?” 玖珠摸了摸肚子:“还不太饿,随便吃一点点就行。” 沈氏发现她腰上系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这是什么?” “这是宸王府的肉干。”玖珠抓了一把出来,递到沈氏面前:“很好吃,你尝尝。” 沈氏:“……” 牙疼,吃不下。 “闺女,在宸王府玩得开心吗?”明敬舟拿了块肉干到嘴里,嚼了几下:“还挺不错。” “好吃吧。”玖珠把这把肉干给了明敬舟,笑弯了眼睛:“王府的人都很好,殿下也好。” 原本还很好吃的肉干,忽然间就变得没滋没味,明敬舟狠狠咬了两口。 哪个岳父,会喜欢拐走自己女儿的臭男人? “我儿与老四闹矛盾了?”隆丰帝合上手里的密报,问刘忠宝:“前些日子,平远侯府让明家姑娘避行是怎么回事?” 刘忠宝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郑家老太太年纪大了。”隆丰帝站起身:“年老者失智,晚辈平庸,花团锦簇之下,只剩一滩烂泥。” 叹息一声,隆丰帝有些感慨:“当年老平远侯还在,郑家又是何等气象,晚辈无能,堕先辈威名,实在令人遗憾。” 刘忠宝弯腰给隆丰帝换了一盏茶。 “朕记得,前几日平远侯上奏,想为其子谋个职缺?” “陛下好记性,老奴只依稀记得有这件事。” “把奏折打回去,郑家如此家风,晚辈如何能在朝中任职?”隆丰帝在年轻一辈的名单上,找到郑望楠的名字,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叉:“平远侯虽病重,朕本应怜悯,但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德行操守,朕不能因一时怜悯,拿江山社稷当作儿戏。” 刘忠宝看着那个鲜红的大叉,笑着道:“陛下,天下受您恩泽,能人辈出。没有郑家,还有孙家、李家、明家,天下千万家人才,都为您所用。” 隆丰帝轻笑出声,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放下朱笔:“今日雪大,去明月宫吃暖锅。” 至于那份宸王当街与齐王发生矛盾的密报,被隆丰帝扔进了火炉中。 渡卿年轻气盛,为未来媳妇出气,也是人之常情。 “殿下,宸王如此咄咄逼人,不如让御史参他一个目无兄长之罪?” “不可。”齐王断然拒绝:“父皇偏宠五弟,就算有御史上奏,他也不会过于责罚他。反而会觉得我这个兄长的,心胸不够大气,容不下弟弟。” “就算陛下不责罚,也能让文武 百官知道宸王的无理……” “难道文武百官不知道他的脾性?”齐王讽笑一声:“谁又敢当着他的面,说一声不是?” 谋士沉默下来,王爷说得没错,只要陛下偏爱宸王,他们做什么都没有用。 “王爷,即便陛下再偏爱宸王,但他始终是皇上。”谋士压低声音,提醒齐王:“他行事如此无忌,早晚会触及陛下底线。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推波助澜……” “王爷,您的婚事在即,当务之急是尽快笼络孙家势力,为将来筹谋。”谋士道:“拥有了孙家,等于拥有了天下无数文人的支持。” 齐王想起孙家的那位姑娘,那是个很聪明,也知进退的女人。 雪下了两天,第三天早上,玖珠起床看到挂在天际的太阳,长长叹息一声:“雪要化了。” “小姐不用担心,今年有可能还会下雪。”春分笑着安慰她:“以后每年冬天,你都能看到漂亮的雪景。” 玖珠趴在窗台上,看着吊在树枝上的冰凌:“也不能一直下雪,会冻着人的。” “是啊,雪下得太久,苦的是老百姓。”春分用梳子,轻轻梳着玖珠身后的长发:“听说以前还有人被活活冻死,自从陛下登基,在各地建救助所后,这样的事少了很多。” “圣上真是一位了不起的皇帝。”玖珠转头看春分:“春分姐姐,你以前都跟在母亲身边吗?” “是啊,我六岁进府,在府里待了十二年。”她看着玖珠姣好的容颜,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候老爷刚被平反,府里的下人很少。夫人心善,收留了几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姑娘,我就是其中之一。” 春分没有告诉玖珠的是,当年夫人收留她们,也是小姐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见到她们可怜,就想起了寄养在陵州族老家的小姐。 假小姐进府那年,她虽然才八岁,但她仍旧记得夫人查出事情真相后,哭得有多么的伤心与绝望。 幸好老天保佑,让小姐平平安安回到了夫人身边。 “好姐姐,再给我讲讲以前的事。”玖珠对家里的人,很好奇。 春分笑着继续给玖珠讲老爷、夫人以及少爷的趣事,看到玖珠眼里的亮光,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如果当年陵州那些所谓的族人,没有丢弃小姐,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小姐就可以陪伴在老爷夫人身边长大,有父母宠爱,有兄长照顾。 “原来哥哥小时候也爱爬树?”听到哥哥与自己的相似之处,玖珠很开心:“我小时候也爱爬树,师父们总说我不该属狗,应该属猴,只有猴子才喜欢上蹿下跳。” “哪有小姐这般可爱的猴子。”春分帮玖珠梳好头发:“日头这么好,等用完朝食,小姐可以去外面走走。” “好。”玖珠想去买一套新的画笔,给宸王殿下画雪景图。 雪后的太阳,似乎格外灿烂,玖珠走下马车后,只是抬头看了眼天空,就被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明姑娘。” 听到有人叫自己,玖珠回头看去:“周姑娘?” 来人是礼部右侍郎周瑞的女儿周筱,玖珠第一次跟明存甫上街时与她见过,后来在其他场合虽有见面,但并无机会闲聊。 “方才远远瞧着有些像你。”周筱从马车上下来,“可是去茶楼里听书?” 玖珠这才注意到,旁边是家茶馆。 “这里有个女先生,专给女客说书,明姑娘若无他事,便赏脸与我一起去听听。”周筱相貌温婉,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玖珠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家父与令尊既是同僚也是好友,家母与令慈亦是多年密友。”周筱带着玖珠往茶楼上走:“前几次有其他人在,我也不好跟你细聊。” “来,到这里坐。”周筱挑了一个好位置坐下,熟门熟路地给了堂倌银钱,让他上茶上点心。 “周姑娘……” “我比你痴长几岁,你若是不介意,叫我一声姐姐就好。”周筱在玖珠耳边小声道:“你怕是不知,明六公子怕你出门无聊,今日一早托我陪你一起玩。” 提到明存甫,周筱的脸颊有些红,忙低头喝了一口茶。 玖珠捧着脸看周家姑娘,眨了眨眼睛。 上次见到周姑娘与周公子时,甫六哥跟周姑娘一点异样都没表现出来,没想到…… 京城里的男女,都这么会掩饰吗? “周姐姐与甫六哥……”玖珠露出一个“我懂”的微笑:“多谢周姐姐为了妹妹,特意走这一趟。” 周筱面颊绯红:“明妹妹快去听书,不要胡思乱想。” 玖珠大眼睛眨啊眨,她明明什么都没想。 “诸位夫人小姐,上回我们说到,俊美王爷与大家闺秀定情。”女先生一敲木桌,满堂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俊美王爷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不知京中多少女子为之倾心。”女先生叹息一声:“然而却有一人,对美王爷怀恨在心,处处与其为难。” 玖珠低头剥花生,这家茶馆的花生炒得不错。 “恶王爷仗势欺人,当街给美王爷难堪,实在无礼至极。” 玖珠越听越觉得这故事有些不对劲,她皱着眉头看女先生,女先生还在滔滔不绝。 “美王爷不忍伤害兄弟间情谊,不与恶王爷计较……” “等等。”玖珠打断女先生的故事,“这故事我不喜欢,你换一个。” “姑娘,我这里客人虽少,但也不能随意改换故事。”女先生端详着玖珠:“姑娘应该是第一次来,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女客喜欢这个美王爷的故事呢。” “我不喜欢什么美王爷。”玖珠倒出荷包里的银子:“你给我讲一个恶王爷事事顺遂,子孙环绕,受无数人爱戴的故事。” “姑娘,您这……” “讲吧。”玖珠把银子放到女先生面前,见女先生不说话,又放了几块银子。 “当然了,满足客人要求,也是咱们说书人应该做的。”女先生把银子揣进怀里,话头一转:“话说那恶王爷,看似嚣张跋扈,其实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实际上他胸有沟壑,心有仁义……” 宫中,宫女在宁妃耳边小声道:“娘娘,奴婢已经把话本子给了那个女先生,很多女眷都喜欢这个故事。相信不久之后,王爷的美名就会传遍无数女眷之中。” “做得好。”宁妃满意地笑了。 世人不懂,女人的嘴巴与耳朵有多厉害。她们是男人的妻子,也是男人的母亲。 相信不久之后,宸王的跋扈与荒唐,会更加地深入人心。  w  ,请牢记:, 第26章 霸道王爷 故事讲完,  宾客散去,女先生端起没多少热气的茶,喝几口润嗓子,  抬头见刚才掏银子给她讲故事的女客还未离开。 “先生。”玖珠端着凳子坐到女先生面前。 “姑娘还有什么故事想听?”女先生赶紧给自己多灌几口凉茶,她不过是在红尘打拼的俗人,  为的就是那养家糊口的碎银子。 “不听故事。”玖珠注意到女先生的袖口虽然干净,  但打着同色的补丁,针脚细密,  看得出缝补时很用心。 她忍着心疼,又掏了一块银子出来:“我想知道,先生方才讲的美王爷故事,  从何而来?” “原来姑娘想知道这事,那都是小事。”口里说着是小事,收银子的动作却很快,  她把银子收好:“前几日有位姑娘给了我一个话本,说是她闲暇无聊时所作,  只要我拿出来讲,  就给我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玖珠讶然:“花这么多钱,就为了让你讲故事?” “姑娘,  这可是京城,  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没有?”女先生瞅了眼玖珠,  你自己不也是掏钱让人改故事的冤大头? “咱们说书人,  讲究的就是客人满意,  得个好彩头。” 周筱站在玖珠身后,怜悯地看着这个说书女先生,  不知是何人使这般毒计,  把一个无辜的女先生牵扯了进来。 若是故事越传越远,  待宫中察觉后彻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这个女先生。 “娘。”一个穿着花布袄的小姑娘从侧门跑出来,她仰起头,怯生生地看了玖珠与周筱一眼,躲到女先生背后。 “对不住,孩子小,不懂规矩,请两位姑娘不要介意。”女先生掏出几块铜板,塞到女孩手里:“去跟掌柜买块点心吃,娘很快过来。” 小女孩拿着铜板踢踢踏踏跑走,玖珠在荷包里摸啊摸,掏出最后一块银子:“先生若是信我,日后就不要把美王爷与恶王爷放在一起讲。故事本该只是故事,然而世人多疑,难免穿凿附会,惹来麻烦。” 女先生面色微变,她看着桌上的银子:“多谢姑娘提醒,这钱在下不能收。” “先生莫要误会。”玖珠笑了:“先生的故事好听,我很喜欢恶王爷的故事,下次还来。” “请姑娘放心,明日在下还讲那位面恶心善王爷的故事,欢迎姑娘来听。”女先生爽快地收下了银子。 “多谢。”玖珠捂着空空如也的荷包,走出茶楼后,她幽幽叹气,难怪人家都说,才华千金难换,让说书女先生改故事,也很贵啊。攒了一个月都舍不得花的银子,在今天花得干干净净。 “明妹妹。”周筱久居京城,对各种阴私诡计早有听闻,她神情凝重:“看来今天不是听书的好日子,不如我们去逛逛胭脂铺。” 玖珠捏着荷包,眉头挤在了一块,摇头拒绝周筱逛胭脂铺的提议:“银子已经被我花光了。” 周筱哑然失笑,原以为是明家疼爱女儿,所以她才那么大方的掏银子,没想到是全身上下所有的钱。 “没事,看看又不花钱。”周筱主动挽起玖珠的手臂:“走嘛,就当是陪陪我。” 小姐姐身上软软香香的,玖珠稀里糊涂就点了头,最后又稀里糊涂被小姐姐送了一盒胭脂。 回到家,她捧着手里的胭脂,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难怪师父总说美色惑人,原来是真的。” 不过,谁能拒绝美好温柔又贴心的小姐姐呢? 周侍郎府,周筱走进了父母居住的正院。 “父亲,母亲。”周筱给二老奉上茶:“女儿今日与明家妹妹去茶楼听书,遇到了一些事。” “何事?”周瑞与周夫人露出了然的微笑,女儿与明家六郎的婚事,两家长辈已经谈好,待明敬海回京,就会安排人上门下聘。 女儿与明家姑娘关系好,日后嫁过去,也好跟婆家人相处。 周筱把在茶楼里遇到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齐王与宸王之间的事,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如何知晓,如果不是明家妹妹今日发现不对劲,也许说书先生会因为这个故事丢掉性命。 想到女先生身后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周筱忍不住开口:“很多人都说齐王德才兼备,璞玉浑金。有了今日之事,女儿反而开始怀疑,世间当真有这么完美的人?” 周瑞沉默不言,坐在旁边的周夫人却是笑道:“这明家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性格天真,对很多未知的危机,却有着天然的敏锐反应。 “一开始,连你都未曾察觉,那个故事有什么问题,她仅是听了几句,就直接打断。不表明身份,亦不仗势欺人,而是花钱让对方心甘情愿改变故事内容。”周夫人感慨:“不愧是明家人,即使寄养在外,仍旧有着明家人的魄力与果断。” 难怪向来与文臣关系不怎么样的苏贵妃,都喜欢这个未来儿媳妇。 “是吗?”周筱怀疑母亲对明玖珠可能有什么误会,明家妹妹果断? 想起对方捂着空荷包,心疼银子时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周筱沉默了。 误会就误会吧,如果当场拆穿,母亲会很尴尬。 她老人家开心就好。 明月宫中,苏贵妃正在揽镜自照,香绢匆匆走到她身边,神情有些怪异:“娘娘,宫外有一些跟殿下有关的……传言。” “是说我儿嚣张跋扈,还是说他好奢靡享受?”苏贵妃神情平静地拿起眉笔,描补眉边。 “都不是。” “欺压贫民,仗势欺人?” “也不是。”香绢干咳一声:“外面传言,殿下只是表面凶悍,实则是看到小动物受伤心疼,看到他人受苦就会流泪的良善人。” “什么东西?!”苏贵妃手一抖,眉笔差点戳到自己鼻梁上:“你确定说的是我儿,而不是齐王?” “确实说的是我们殿下。”香绢道:“传言还说,宸王府里养了许多厨子,其实是一些受了重伤的士兵,殿下不忍他们失去生活能力,才让他们在府中做事。” “殿下凶神恶煞买走老人的萝卜,其实是看出他家庭困难,找理由给他银钱。”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府王爷,会自己去买萝卜,但民间流言嘛,有时候难免会闹点“皇上用金扁担”“娘娘烙饼放很多油”的误会。 听香绢说完“送老人回家”“凶神恶煞给乞丐送钱”“美女引诱坐怀不乱”等离奇故事,苏贵妃沉默许久,这说的是她儿子吗,那分明就是菩萨。 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苏贵妃打断香绢正在讲的故事:“别讲了,别讲了,听着实在别扭。” 苏贵妃不解:“如此离谱的传言,究竟从哪来的?” 香绢:“奴婢也不知 是从哪传出来,这几日莫名其妙就传开了。” “难道……又有什么针对我儿的阴谋?”苏贵妃想了想,怎么也想不通:“可传这种谣言,怎么看都是对我儿有利,幕后主使图什么?” 他们母子在宫里向来招人眼,其他人在背后嫉妒得咬牙切齿,日日焚香祈祷他们倒霉,不可能费这么大的劲,替她儿修饰美名。 这是以德报怨,还是花钱做慈善? 美名是很好,就是编得过于浮夸,她这个做亲娘的,都觉得不太好意思。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办妥了?!”宁妃听完下人的汇报,召来办事的宫女:“你拿着本宫的银子,究竟是在替本宫办事,还是替宸王办事?!” 五百两,整整五百两,得到的就是这种结果?!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几天都还好好的,哪知道茶楼里的女客就喜欢外表霸道内心温柔的王爷……”宫女声音越来越弱:“那女先生说,说书人就该讲客人喜欢的故事,不愿意继续讲我们给过去的话本内容。” “她如果不愿,就继续加钱。”宁妃强忍怒火:“如果她加钱也不愿意,还可以找其他人,这点还需要本宫来教?” “娘娘……”宫女十分为难:“现在京城女客已经不喜欢谦谦君子故事,都爱听霸道王爷或是高傲侯爷。” 自从霸道恶王温柔心的故事红火后,就有无数说书先生跟风杜撰此类故事,其他什么书生小姐,狐仙将军的老套路故事,都没什么人爱听了。 “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宁妃忍不住反问:“云渡卿那样的王爷,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 宫女见宁妃被气得不轻,赶紧出言安慰:“娘娘,她们喜欢的不是宸王,而是杜撰出来的那个人物。”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有很多女子把宸王等同于故事里的那个霸道王爷。 这事她不敢告诉宁妃,怕被盛怒之下的宁妃责罚。 “滚下去!”宁妃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没用的东西!” 宫女捂着肚子:”请娘娘息怒,奴婢告退。” 她踉踉跄跄地走出内室,小宫女伸手扶住她:“白芍姑姑,你没事吧?” “我没事。”宫女忍着小腹处的剧痛,推开宫女的手,冷汗沿着额头落下:“娘娘今日心情不太好,你们小心伺候着。” 小宫女面色顿变,她担忧地看着白芍,白芍只是捂着小腹,一步步走到门口,跨过门时,跌倒在地。 “姑姑。”小姑娘不敢大叫出声,她跑到白芍身边:“我扶你回去。” “别闹。”白芍有气无力道:“你不要命了?” “娘娘心情不佳,又怎么能容许你擅自离开。”白芍扶着门框站起身:“我没事,你快回去。” 整个兰絮宫都知道,宁妃娘娘最恨宫里下人对她不敬。据传她未进陛下潜邸前,因生母身份低微,身为庶女的她,经常遭受下人冷冷待欺辱,所以陛下登基后,便不喜欢不听话的下人。 不过这只是兰絮宫下人之间,偷偷交流的传言,谁也不敢去求真伪。更何况这些年娘娘与平远侯府的关系十分亲近,不像受过冷待。 “白芍姑姑。”一个小太监追出来:“娘娘让你去问问殿中省,什么时候把新茶送来。殿下大婚在即,娘娘说宫里的物件,都该换一换。” “我知道了。”白芍松开捂着肚子的手:“我这就到殿中省走一趟。” 小太监看着脸色惨白的白芍,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最后小声说了句:“姑姑,请顾惜身体。” “明姑娘,那边是殿中省设的内府,平日负责后宫妃嫔的一应用度开销。”香绢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小房子:“这是陛下登基后,担心内侍克扣妃嫔用度,特意设置的内府。” 先帝在位时,不受宠的妃嫔,经常吃残羹剩饭,喝冷水烂茶,日子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香绢看了眼玖珠,发现明姑娘对一切都很好奇,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她找不到乐趣的。这些日子娘娘隔三岔五召明姑娘进宫,两人凑在一起赏画聊天,时不时对妃嫔们抄写的经书,提一些小小的建议,相处得十分愉快。 唯一不太快乐的,恐怕只有那些一场赤诚之心,“坚持”要抄写经文的妃嫔。 娘娘把小姑娘叫进宫,又担心她会闷,就让她带着明姑娘到四处走走。现在整个皇宫,除了陛下与各位娘娘的寝宫,已经快要被她们踏遍了。 下次明姑娘进宫,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带她去哪了。 “香绢姑姑。”玖珠拉了拉香绢的袖子:“我去前面看看。” “怎么了?”香绢不解地看着玖珠,见她朝一棵梅树下走去。 白芍蜷缩着身体,背靠着树干,冷汗渗透了后背。她无力地半睁着眼睛,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小腹处如同刀割般的疼痛,提醒她还活着。 腹部的疼痛,似乎传遍了全身,连大脑都因为无尽的疼痛,叫嚣着要炸开。 “你还好吗?”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少女穿着红色斗篷,鬓边的步摇在闪闪发亮,连灰蒙蒙的天空都被照亮。 “香绢姑姑,她好像快要晕倒了。” 白芍晕过去之前,看到少女脱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 “陛下。”刘忠宝把一份密函交到了隆丰帝手里:“贵妃娘娘千秋宴上,其意图给娘娘送绣图的幕后主使,查出来了。” 隆丰帝打开密函,看清上面的名字,把密函轻轻放到桌上:“刘忠宝,朕登基多少年了?” “陛下,今年是隆丰十三年。” “朕记得,当年渡卿与朕一起被关在暗室,还不到八岁。”他叹息一声:“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摆驾清风阁。” 清风阁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躺在床上的女人用锦被紧紧裹着自己,咳得撕心裂肺。 纱帐外传来脚步声,她吃力里掀开纱帐,先是一喜,随后慌乱无比。 她想挣扎着爬起来,最终还是无力地躺回了床上。 “好好躺着吧。”隆丰帝没有靠近床边,他看着这个憔悴的女人,眼神中无喜无怒。 “陛下今日来,是来看我,还是为苏眉黛那个女人讨公道而来?”她猛咳几声:“我与陛下年少相知,最后却比不过一个商户女,真是可笑。” “陛下!”她不甘心地看着隆丰帝:“难道整个后宫除了她苏眉黛与云渡卿,其他女人孩子都不是人吗?” “自开朝以来,再无帝王比朕待妃嫔宽厚。”隆丰帝叹息一声:“杨氏,你不该把手段用 在朕的爱妃身上。” “爱妃?哈哈哈哈哈,爱妃?”杨氏凄厉地反问:“只有苏眉黛,才算你的女人?” 看着杨氏眼底对苏贵妃的恨意,隆丰帝开口:“显德三十年的事,朕早就知道了。” 杨氏怔住,良久后她似哭似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屋子内安静下来,许久后,她挣扎着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笑得流出了眼泪,喃喃自语:“陛下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宽厚的帝王。” 那一年,陛下被幽禁在王府之中,后宅的女人为了家族的未来与荣耀,选择背叛自己的夫君。 后来计划失败,王爷登基,她以为这件事,已经成为陛下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是她错了,在这皇城中,怎么可能会有永远不被人知道的秘密。 “哈哈哈哈……” 杨氏笑出了眼泪,后宫里其他女人,平日高高在上地嘲笑她,殊不知她们曾经的所作所为,早落入了陛下眼中。 多可笑啊,她们都多可笑。 玖珠早上起来,发现家里走廊上的红灯笼,全部都撤了下来。 “春分姐姐,怎么灯笼全都换了?”玖珠仰头看着蓝色灯笼,觉得有些别扭。 “宫里的杨嫔娘娘病殁,老爷是礼部三品大员,九日内不宜悬挂红灯笼。”春分给玖珠披了一件素色斗篷:“等下夫人可能会带你去宫里吊唁,你跟在夫人身边就好。” 玖珠恍然,难怪今天春分姐姐特意给她挑了身素色衣服,连发钗都是素银的。 “杨嫔是哪位娘娘?” 春分压低声音:“她是罪臣之女,其父兄在十几年前,与反王密谋逼宫。陛下登基后,怜她不知情,并未迁怒于她……” “玖珠。”沈氏走进院子,朝玖珠招手。 玖珠小跑到沈氏面前:“母亲,我们现在就要进宫?” “春分已经告诉你了?” 玖珠点头。 沈氏打量女儿全身,确认没有不妥之处,带着她出了门。 宸王穿着一身素服,走在宫道上时,发现一些宫女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眼见有宫女差点摔倒撞进他怀里,他闪身躲开,疑惑地问福贵:“这宫女怎么回事,路都走不稳,怎么在宫里当差?” 福贵看着那个摔得七荤八素的宫女,心下想,可能这个宫女也听了《霸道王爷俏宫女》的离奇故事? 宸王看也未看趴在地上,泪水即将滑落的年轻宫女,不耐地对两个太监道:“赶紧把人扶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王把她推倒的。” 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玖珠唤他的声音。 “殿下!” 玖珠小跑着来到宸王跟前,她看了看跪趴在地上的宫女,又看了看宸王,满脸疑惑:“殿下?”  w  ,请牢记:, 第27章 有罪 见到玖珠出现,  宸王扭头瞪了随侍太监两眼,早说让你们赶紧把人扶回去,这下他要怎么跟明小猪解释? “这个宫女姐姐摔倒了?”玖珠注意到有两个太监站在宫女旁边,  笑盈盈地小声夸赞宸王:“殿下真善良,看到宫女摔倒,特意安排人去扶她起来。” “本王当然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宸王腰背挺了挺,下巴微仰,  君子风度尽显,  他见玖珠穿着一身素净:“你怎么也来吊唁?” “母亲说,我们家原可以不来,但我与殿下订了亲,  与别人家不同。”玖珠看了眼还趴在地上的宫女:“母亲腹有诗书,我听她的准没错。” 听到“订亲”两个字,  宸王不自在地别开头:“那、那我带你过去,  杨嫔的葬礼一切从简,  你跟我去上柱香就行。” “等下。”玖珠拽住宸王的袖子。 宸王回头看她,  以为她不愿跟自己一起走:“你要跟令慈一起?” “不是。”玖珠指了指他的腰间:“殿下,先把这个玉佩摘下来。” 玉佩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绳结跟垂流苏都是鲜艳的红色。 宸王想说,一个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嫔妃,  他能换身素色衣服去上香,  已经很给逝者面子,没必要连一块玉佩上的红络子都注意。 开始对上玖珠乌溜溜的眼睛,  他叹口气,三两下解开玉佩,  放到玖珠手里:“你帮我拿着。” “好。”玖珠笑眯眯点头,  把玉佩放进素白荷包里装好。 宸王往前一走,  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低头一看,刚才那个宫女还躺在地上。 怎么回事,想要污蔑他推女人,也不用做得这么明显? “姑娘,你没事吧?”玖珠弯下腰,单手把宫女从地上拉了起来。 宫女:“……” 她怎么不由自主就站起来了? “受伤没有?”玖珠弯腰帮她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 宫女愣愣地摇头。 “明小猪,走了。”宸王站在几步外,背在身后的手指头,朝着玖珠勾啊勾。 “来啦。”玖珠朝宸王应了一声,低头对宫女道:“走路多注意脚下。” 说完,小跑着到宸王身边,与他并肩前行。 宫女怔怔看着两人的背影,原来并不是什么霸道王爷俏宫女,而是霸道王爷娇小姐。 她低头看着被玖珠拍过的裙摆,脸颊微微发红,不用太监扶,自己捂着脸小跑着离开了。 杨嫔的灵堂设在皇宫西面的殿里,前来祭拜的命妇已经离开,只剩下寥寥几位皇亲,漫不经心地站在殿外,显然只是来走个过场。 玖珠不懂宫中丧葬规格礼仪,所以并不知道,按照常例,妃嫔死后,葬礼规格会比她本身品级高一等,或者直接恩封一级。 然而杨嫔的葬礼,并没有任何加恩,甚至连谥号都没一个。 礼部拟好了谥号,却被皇上打了回来,理由是杨嫔喜静,丧葬一切从简。 这样一来,谁还不明白,陛下并不看重杨嫔。 灵堂前清冷,宸王低头问玖珠:“冷不冷?” 玖珠摇头,她取了香,在灵堂前恭敬鞠躬,把香插进香炉中。 跪在地上小声哭泣的宫女,朝她与宸王磕了一个头。 看了眼供奉在上方的灵牌,宸王把香插好,在他印象里,杨嫔不太爱说话,身体很虚弱,宫中很多聚会,她都不出现。 风吹动灵幡,他转过身,捻起玖珠袖子上的一小片衣角,把人带出灵堂。 “走,我带你去明月宫换身衣服。”小姑娘可不能穿得白白惨惨,不好看。 “殿下。”玖珠犹豫道:“母亲还在外面等我……” “你放心,福贵已经去给明夫人传话。”宸王继续拉着玖珠往前走:“在明月宫用完午膳,我送你回去。” “殿下不用去礼部?”玖珠犹豫:“这样会不会耽搁你的正事?” “今日给杨嫔设祭,在京中的皇子公主都会入宫吊唁,我已经跟礼部尚书告了假,今天不用去礼部。”宸王抬头望天:“明小猪,今日不宜谈公事。” “五弟。” “见过宸王殿下,明姑娘好。” 宸王松开捻着玖珠衣角的手,挑眉看向齐王与孙采瑶:“是四哥啊。” 自从上次他强逼着齐王避行后,两人除了在朝堂上见面,私下还没说过话。 玖珠屈膝向齐王行礼,齐王对她微微颔首。他看了眼两人身上的装束:“五弟已经给杨嫔上完香了?” 在云渡卿身上,他没有看到任何艳丽的颜色,跟平时张扬的穿戴完全不同。 “四哥今日来得有些晚了。”注意到云延泽看了两眼玖珠,宸王旁若无人地把玖珠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你们自去,我带明姑娘回明月宫。” 回? 孙采瑶注意到这个字,她抬头看了眼宸王,带明玖珠去见苏贵妃,用“回”这个字? 近几日京城里流行的霸道王爷故事,连她也听过。或许是因为平日的宸王太过嚣张跋扈,平日大家看到他,满心满眼都是敬畏与惊惧,根本无暇注意他的容貌。 直到今天,孙采瑶才发现,宸王有着一张十分俊美的面容,他几乎完美继承了皇上与苏贵妃五官上的所有优点,即使穿着素衣,仍旧十分张扬耀眼。 “五弟请随意。”齐王收回视线,侧首对孙采瑶温柔一笑:“孙姑娘,我们进去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击掌声。齐王面色一肃,垂首退到一边。 玖珠偷偷朝击掌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是皇上。 隆丰帝看到两个儿子,从龙辇上下来。 不等两个儿子行礼,隆丰帝直接抬手免了他们的礼:“都站在风口上作甚,不冷吗?” 身后的太监,很有眼色的抱来两件大氅,准备伺候两位皇子披上。 宸王拿过披风,直接披在玖珠身上,转头对隆丰帝道:“父皇,你出门怎么不带两件女孩子能穿的大氅,瞧瞧,都拖到地上去了。” 齐王低头看了眼刚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又看了眼身边的孙采瑶,理大氅的手微微一僵。 隆丰帝被他的话逗笑:“这是殿中省新送上来的大氅,朕还没过身,你倒是嫌弃上了。” 玖珠被毛茸茸的大氅裹着,只露出半张小小的脸蛋,她用手扒拉了两下大氅,像是只被壳压住的小乌龟。 宸王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殿下。”玖珠听见宸王笑自己,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没笑你,笑别人呢。”宸王干咳一声,帮玖珠理好大氅,终于让她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玖珠小声嘀咕:“殿下这个谎撒得一点都不高明。” 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他在笑她。 隆丰帝假装没有看见两个小辈说悄悄话,他转头看向齐王:“延泽,你婚事在即,不宜见孝,在殿外拜过就回去吧。” “是,父皇。”齐王拱手行礼。 他与孙采瑶的婚礼就在七日后,杨嫔死在这个紧要关头,仿佛为这场婚礼,也增添了一抹不吉利的阴影。 可是婚期是钦天监早就定下的,再改不吉利,不管是他还是孙家,都只能装作不在乎杨嫔的事。幸而杨嫔品阶不高,葬礼也没有大办。 母妃说,父皇不愿大办杨嫔的葬礼,就是因为顾及他与孙采瑶的婚事在即。 他不知道母妃此言的真假,但既然父皇现在提到婚礼,至少说明他是在乎这场婚事的。 “渡卿,你带着明家小姑娘准备去哪?”隆丰帝见两个小孩还在悄声说话,干脆出言打断。 “父皇,儿臣准备带明小……姐去明月宫换身衣服。”宸王把手背在身后,一脸“我只是随便照顾一下小姑娘”的表情。 “刚巧朕也要去你母妃处,你们两个陪朕一起过去。”隆丰帝看了眼灵堂外挂着的灵幡,很快收回视线,再也没看灵堂一眼。 “您坐步辇,儿臣跟明小姐走路,也赶不上您啊。”宸王低头看了眼玖珠身上又大又长的大氅,厚着脸皮道:“要不您赏恩,让儿臣跟明小姐也坐步辇过去。” “从小到大你就爱偷懒。”隆丰帝无奈笑道:“走吧,让你们俩坐步辇。” “谢父皇。” 玖珠见宸王谢恩,赶紧也跟着屈膝行礼谢恩:“臣女谢过陛下。” 宸王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怕她一个倒栽葱摔地上。 很快有大力太监抬来步辇,宸王扶着玖珠到其中一个步辇上坐下后,才转身去了另一个步辇。 隆丰帝笑看着这一幕,这个傲气的孩子,也知道关心小姑娘了。 “恭送父皇。”齐王拱手,目送帝王仪仗离开后,解下身上的大氅,交到随侍太监手里。 “殿下……” “本王不冷。”他转头温柔地看向孙采瑶:“孙小姐,上完香本王送你回府。” 看着齐王温柔的双眼,孙采瑶羞涩一笑:“多谢殿下。” 步辇在明月宫停下,宸王潇洒地走出步辇,把手臂递到玖珠面前:“扶着我走。” 站在旁边的宫女,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殿下还是当她不存在吧。 玖珠扶住宸王的手臂,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殿下,我有一点点热。” 宸王瞅了眼走在前面的隆丰帝:“先忍忍,等进了屋我就帮你脱掉。” 玖珠赶忙点头,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加快。 苏贵妃正在屋子里假寐,见到三人进来,笑着起身,隆丰帝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没让她行礼。 “陛下怎么带着渡卿跟玖珠一块过来了?” “路上遇到他们两个,就把他们一起带了来。”隆丰帝牵着苏贵妃一起在贵妃榻上坐下。 苏贵妃看了眼两人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他们去了哪。 “儿臣带明小姐来母妃这里蹭饭的。”宸王帮着玖珠脱下厚重的大氅,递给旁边伺候的宫女:“顺便求母妃找身适合小姑娘穿的衣服,给她换上。” 苏贵妃笑着道:“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蹭吃蹭喝。今儿若不是玖珠来,我就不留你了,看在玖珠的面上,且让你吃一顿。” 玖珠知道贵妃娘娘在说笑,她捂着嘴偷偷笑,不过因为身上的素衣还没换下,所以不敢靠近贵妃。 “香绢,带玖珠去洗漱更衣。”苏贵妃起身走到玖珠身边,握了握她的手:“我这里不讲究那些东西,往日你来这里怎样,今天还怎样。” 说完,她看向宸王:“你自己换身衣服去。” “谢谢娘娘,臣女先告退。”玖珠闻到了贵妃身上淡淡的香味,朝她甜甜一笑。 苏贵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香绢带着玖珠走进屋子,取出一套全新的衣服:“明姑娘,这身衣服是娘娘吩咐殿中省为您做的,您试试合不合身?” “谢谢姑姑。”玖珠换上新衣服,宫女端来水给她洗漱,香绢取下她发间的银簪,为她重新束发:“姑娘模样长得真好。” “是娘娘为臣女准备的衣服漂亮。”玖珠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美服配佳人,刚刚好。”香绢放下梳子,“姑娘看看,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姑姑的手很巧。”玖珠偏了偏头,发间的步摇也跟着轻轻摇晃。 “姑姑,前几日那个晕倒的姑姑怎么样了?”玖珠想起几日前,跟香绢姑姑一起遇见的宫女。 香绢微愣,她帮玖珠扶了扶发钗,笑着道:“姑娘不用担心,她没有性命之忧。” “没事就好。”玖珠放下心来,看到那个宫女身下全是血,她差点以为救不回来了。 “姑娘心善,让人去太医院为她拿了药,她用完药的第二天,就醒了。”香绢与白芍各为其主,两人关系实在算不上好,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白芍身为兰絮宫的大宫女,会伤得那么重。 在后宫里,宫人受了伤还不敢言语,只有一个可能,出手伤人的,是他们主子。 宫里的那些阴私,她没有告诉天真的明姑娘,免得吓到她。 宸王换好衣服,走出门刚好遇到从对面走来的玖珠。打量着对方身上水蓝色裙衫,他满意地点头,这才对嘛,小姑娘穿这些颜色多好看。 “殿下。”玖珠看到宸王,瞬间露出大大的笑脸。 宸王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走到玖珠面前,伸手捏了捏她头顶上看起来有些可爱的发包包。 “殿下,这是姑姑特意给我梳的新发髻。”玖珠对新发髻很满意,见殿下伸手捏,有些心疼却没有躲开。 “香绢的手艺更好了。”宸王见玖珠一脸心疼的模样,把手收了回来。 “殿下谬赞了。”香绢笑:“姑娘长得好看,梳什么样的发髻都好看。” 听了这话,宸王往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玖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小模样确实挺标致。 玖珠不解地看着他,殿下为什么用这么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 “嗯,确实不错。” 话音刚落,他注意到角落里有小宫女偷偷看他,见他发现后,全都把头缩了回去。 今天这些宫女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那么不对劲。 “香绢。”宸王问:“最近宫里有什么与本王相关的奇怪谣言?” 听到殿下这么问,香绢忍不住笑:“确实有几个奇怪的谣言,但不是宫里传出来的,是宫外传进来的。” 宸王皱眉:“宫外?” 香绢强忍着笑意点头:“殿下若是好奇,去外面茶馆走一走,就知道了。” “你知道吗?”宸王看玖珠。 玖珠低头看鞋尖,好像……也许……可能……大概跟她有那么一点关系? “明小猪?”宸王眯着眼睛看她。 “殿下,臣女什么都不知道。”玖珠猛地摇头:“什么都没听说。” “真的不知道?”宸王看着满脸心虚的玖珠,差点气笑,她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在撒谎”四个大字。 玖珠用力地摇头。 嘤,她竟然对温柔善良的殿下说谎了。 她有罪!  w  ,请牢记:, 第28章 马屁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宸王看着热闹的茶楼,抬脚往里走,走了两步,  回头见玖珠站在门外没有跟过来:“怎么了?” 玖珠摇头:“没什么。” 她慢慢挪动着小碎步,  焉哒哒地跟在宸王身后。 宸王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拉着人往楼上走。 “殿下。”玖珠乖乖走在他身边,  小声说:“楼上女客多……” “没关系,  本王不讲究这些。”走上楼,  宸王听到一些女子的叫好声,他掀开珠帘,  看到里面坐了很多女客,稀稀拉拉几个男客夹在一堆女人之间,满脸的生无可恋。 周书诚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了眼精神抖擞的妹妹,  长长叹息一声,转首间吓了一大跳,  宸王怎么会来这里? 他弯下腰,企图靠其他客人把自己遮住:“妹妹,我们快走吧。” “再等等。”周筱不为所动:“马上就到霸道王爷剿匪救美了!” “只见霸道王爷手持九尺长矛,骑马冲进匪窝。刹那间,  飞沙走石,  日月无光!” 台下传来女子的叫好声,  周书诚默默用手遮住脸,已经不敢去看宸王的脸色。 “土匪被王爷英姿折服,  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浑如落水狗。” 听到霸道王爷救下柴房里的弱女子,  身披月光消失在黑夜中,女客们激动不已地开始打赏。 看着这些疯狂的女客,宸王扭头看玖珠,拉着她在后面的空桌坐下,随侍连忙吩咐堂倌端来瓜果点心。 “来,边吃边听。”宸王把点心推到玖珠面前,取笑道:“哪有王爷单独去剿匪,除非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 玖珠拿点心的手抖了抖,悄悄缩了回去。 “怎么不吃?”宸王见她把手收回去,给她换了盘点心:“不喜欢?” “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一个阔绰的女客,扔了粒金子在台上。女先生看了眼闪亮的金子,端起茶猛灌几口:“既然诸位客人如此热情,那我就继续给大家讲,霸道王爷剿匪回京,受万岁嘉奖的故事。” 故事情节越来越精彩,台下有女客小声说:“也不知道真正的宸王长什么样子,可惜王公贵族轻易不能接近,不然我肯定好好看一看。” 听到这话的宸王,这个故事里脑子不太好的霸道王爷,跟他有什么关系? “殿下,臣女也觉得这些故事没什么意思。”玖珠扯了扯宸王的袖子:“要不我们先回去?” “先等等。”宸王徒手掰开一个梨,分给玖珠一半,想到分梨的寓意不好,把另外一半也塞到她手里,冷笑:“本王倒要听听,这个霸道王爷的故事有多荒诞。” 玖珠咬一口左手的梨,又咬了一口右手的梨,嘴巴被塞得满满当当,她偷偷打量着宸王脸上的表情,开始思考殿下如果生气,她该怎么办。 “霸道王爷拿着万岁赏赐的金簪,骑马疾行到小姐府上。小姐的父亲允诺,只要他剿匪成功,就把女儿嫁给他。” “呵。”宸王冷笑出声,朝中哪个大臣敢用这种态度对待皇子? 这么乱七八糟的故事,竟然也会有人喜欢? “你们说,宸王到底有没有给他未婚妻送金钗?” “送过,送过,这事我听说过。不久前,宸王在描金楼买了很多金银首饰,让人送去了明侍郎府。”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姑姑在描金楼做事,平日专门接待女客,她回来跟我们说,宸王出手特别大方,给未婚妻买了一大堆首饰。” 听到女客们的低声交谈,宸王偏头看玖珠,玖珠低着头默默啃梨。 故事结束,宾客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茶楼。宸王坐在木椅上,双手环胸,看了眼台上弯腰收捡赏银的女先生,低头从袖子里掏出手帕。 “学生见过王爷。”宾客散去,周书诚不好再藏,只能硬着头皮去给宸王行礼。 把手帕递给玖珠,宸王看了眼周书诚,见他穿着国子监学子的衣服,眉头轻皱,怎么连浓眉大眼的书生,也爱听这种乱七八糟的故事? “今日陪舍妹到茶楼听书,不曾想会遇见王爷。”周书城不知道宸王如何看待自己,但是这种关键时刻,他还是要撇清自己的:“王爷,也是来听书的?” 宸王反问:“你觉得本王像是喜欢听这种故事的人?” 周书诚沉默。 像不像的,你人不是在这? “明妹妹。”周筱收拾好东西,转头看到玖珠与宸王,面色微变,给宸王行了礼后,小声问玖珠:“妹妹何时过来的?” 重点是,宸王有没有听到女先生讲的故事? 玖珠捏着宸王的手帕,小声说:“女先生讲王……王爷斩杀匪首时,我们就过来了。” 周筱给玖珠使了一个眼神,那还不趁着王爷没有反应过来,带着人赶紧走? 玖珠打起精神:“殿下,故事听完了,我们……” “姑娘,是你啊?!”女先生捧着装满赏钱的荷包,满脸是笑地走向玖珠:“好几日没见姑娘,我都没机会好好感谢你。” 宸王扭头看玖珠,玖珠默默地往门口蹭,被他一把逮了回来。 “幸而上次听了姑娘的话,自从我讲恶王爷的故事后,客人给的赏钱越来越多。现在十街八巷的说书人,都跟着我讲了。”女先生朝玖珠行礼:“多谢姑娘帮在下指明一条生财路。” 玖珠底气不足道:“我只是让你多讲讲他的故事,这些故事内容可不是我讲的。” “姑娘良善,为咱们这些讨口饭吃的人,指了赚钱的路还不居功。”女先生对玖珠感激无比,“姑娘下次若还想听什么故事,尽管告诉在下,在下按照你的喜好给你讲。” “不、不用了。”玖珠不太敢看宸王的脸色:“你先去忙,我有些事还要处理。” 女先生看了眼玖珠身边的俊美男子,露出了善解人意的微笑:“在下不打扰姑娘了,姑娘请随意,告辞。” 女先生识趣地离开,周筱担忧地看着玖珠,周书诚不敢打扰宸王,硬生生把她拉走。 “把外面拦着,别让其他人进来。”宸王抬了抬头,让护卫去外面守着。随侍们互相看了一眼,躬身退到了珠帘外。 叩,叩,叩。 宸王食指指节轻轻叩着桌面,看着大气也不敢出的玖珠:“来,坐着说话。” “殿下,臣女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水汪汪的眼睛,对着宸王眨啊眨:“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看着她一副小可怜模样,宸王不气反笑:“你先 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事情缘于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宸王伸手轻轻戳她的包包头:“讲重点。” “我到茶楼听书,发现女先生讲的美王恶王意有所指,就不让她讲了。”想到那天花出去的银子,玖珠心头隐隐作疼:“为了让女先生改故事,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月钱,两个月呢。” “你一个月多少月钱?”见她心疼成这样,宸王有些好奇。 玖珠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百两?”宸王啧了一声,都说明敬舟为官清廉,看来是真的。 玖珠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是二十两。” 二十两已经很多了,以前在道观,她跟师父们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 二十两? 宸王怜悯地看着玖珠,这小姑娘过着什么穷苦日子? 难怪当初只赔了一粒碎银子给他的大将军当丧葬费,原来是太穷了。 “故事里,美王爷哪哪都好,把恶王爷说得那么差,分明就是有坏人故意在抹黑殿下。”玖珠超小声道:“殿下那么好,凭什么要任由坏人抹黑你?” “所以你就把所有钱都花在改故事上了?”宸王看着这个梳着包包头的少女,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只想再戳戳她白嫩的脸蛋。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但只要没人说殿下的坏话,那还是很划算的。”说到这,玖珠心虚地低下头:“只是臣女没有想到,故事会变得越来越离谱……” 面对这样一张可怜巴巴的脸,哪个忍心去责备? 这是明小猪的错吗? 分明是那些说书人的错,明小猪能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维护他而已。 “故事而已,霸道王爷就霸道王爷,反正又没指名道姓说是本王。”宸王挑眉:“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用不着掏钱,直接报本王的名号,看谁敢不听你的。” 玖珠摇头:“殿下,不好这样的。说书人只是讨生活,我若是搬出你的名号,只会让她惶惶不安,日夜不宁,后半生都活在担惊受怕中。” 宸王站起身:“走吧。” “去哪?” “送你回去。” 马车在明侍郎府大门前停下,玖珠走下马车,仰头看骑在马背上的宸王,露出灿烂的笑。 “笑什么?” “我只是想,能遇见殿下真好。”她的眼睛澄澈明净,眼瞳里是宸王清晰的倒影。 “殿下不仅温柔善良,而且还宽容大度。”玖珠歪了歪头:“殿下真的是神仙下凡吧?” 因为她,京城里冒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霸道王爷故事,殿下都没责怪过她。如果不是神仙下凡,怎么可能如此温柔? 宸王看着认真的少女,耳尖瞬间红透。 陵州长大的女子,说话都、都这么黏糊糊吗? 本王英武魁梧,与温柔善良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懂什么。”他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早点回家,免得令尊令慈担忧。” “嗯。”玖珠点了点头,转身准备走。 “等等。”宸王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到玖珠面前:“拿去。” 玖珠不解地看着她:“殿下?” “以后有什么想听的故事,想让说书人怎么改,就怎么改。”把银票塞在玖珠手里,宸王别扭地抬头望天:“拿去随便花,本王有钱。” 不就是有些离谱的霸道王爷故事?小姑娘爱听,就随她听去。 他一个大老爷们,不必跟黄毛丫头计较。 玖珠看到最上面一张银票的面额,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两?!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 “殿下。”玖珠快速把钱塞回宸王手里:“这钱太多,我揣在身上会睡不着觉。” 万一丢了,被人偷了,她能哭三天三夜。 “出息。”宸王无奈地下马,在身上翻了翻,找到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以及几块碎银子,递到玖珠面前:“这点钱,你总要收下。” 见玖珠还想拒绝,他板着脸:“若再不收,我会生气。” “殿下?”明敬舟老远就看到自家门口停了辆马车,走进一看,才发现是自家闺女跟宸王殿下。 仔细一瞧宸王想要塞给自家闺女的东西,居然是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跟几块加起来不足四五两的碎银子。 他眼神微妙地看着宸王,心情十分复杂。 皇上十分宠爱宸王,时不时有赏赐送到宸王府,宸王几乎是所有皇子中最富裕的。 没想到这么富裕的皇子,对女孩子如此抠门。 宸王注意到明敬舟看自己的眼神:“……” 他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被人怀疑吝啬,而且这人还是未来王妃的父亲。 “父亲。”玖珠看到明敬舟很高兴:“你下值了?” “嗯。”明敬舟拱手向宸王行礼:“殿下来访,微臣有失远迎,请殿下到寒舍饮杯淡茶。” “不用了。”宸王板着一张脸,把银票跟碎银子塞进玖珠手里:“本王还有事进宫一趟,就不打扰明大人了。” “恭送王爷。”明敬舟礼貌微笑。 “殿下,等等。”玖珠怕拒绝这些银子,殿下真的会生气,只好收下。她掏出装在荷包里的玉佩:“你的玉佩……” “送给你了。”宸王翻身上马,对玖珠道:“玉佩请高人开过光,你随意找个地方挂着就行。” 有了这块玉佩,明敬舟应该不会再怀疑他对女人吝啬? 玖珠看着宸王带着护卫骑马远去,扭头见父亲正朝着宸王殿下离去的方向露出笑意:“父亲?” “没事,随为父回家。”明敬舟笑眯眯地看着玖珠手里的玉佩,把手背在身后,悠哉游哉地进了大门。 太央宫,隆丰帝刚放下朱笔,刘忠宝就走了进来。 “陛下,宸王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隆丰帝起身走了几步。 “儿臣拜见父皇。”宸王走进殿内,作揖行了一个大礼。 这么规矩地行大礼,肯定是有事相求。隆丰帝问:“又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是气晕了文臣,还是跟武将起了争执? “父皇,儿臣最近一直在礼部好好学东西,何时惹过事?”宸王理直气壮道,“刚刚送明家姑娘回去,因为一些事心生感慨,想来跟父皇聊聊 。” “哦?”隆丰帝挑眉。 “明侍郎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在吃穿用度上,亦是节省。”宸王满脸敬佩:“此等作风,让儿臣佩服。” 隆丰帝耐心地等着下文。 “只是明家小姐是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平日里胭脂水粉,钗环首饰都要花钱,囊中羞涩实在不妥。”宸王看隆丰帝:“好歹她也是您钦定的未来儿媳,身上掏不出几两银子,也是丢咱们皇家的脸,对不对?” “朕记得你身上的银子不少……” “父皇此话不妥,明家姑娘与我尚未成婚,我给她银票,她也不愿意花。”宸王干咳一声:“儿臣的意思是,您可以找个理由,给明家赏点金银。有您出面,那就是光明正大的事,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看来我儿对明家姑娘甚是喜爱。” “儿臣只是不想未来王妃丢咱们皇家颜面而已。”宸王耳尖红若滴血:“父皇误会了。” “罢了。”隆丰帝叹气:“本来朕打算看在你对明家姑娘重视的份上,给她封赏一个爵位。既然你对她并无太多感情,此事便作罢。明日朕就召明敬舟进宫,封赏他一百两金,让他有足够的银钱花在女儿嫁妆上。” 给明小猪爵位? 宸王连忙道:“父皇,母妃十分喜爱明家姑娘,她早晚都会嫁给我,这个爵位也是可以给的。” 有了爵位,明小猪每个月都能领俸银,在嫁给他之前,就不用为几十两银子心疼了。 说到“嫁”这个字,他的心尖升起一股又酥又麻的痒意。 “到底是爵位,也不能轻易给。”隆丰帝摇头:“朕再想想。” “一个小小爵位而已,咱们云家旁支远亲里,封郡主县主的女子不少。”宸王想了想,接过刘忠宝手里的茶,躬身递到隆丰帝手里:“要不您就给明家小姐封个县主,既不打眼,又算体面。” 看着对自家点头哈腰,作揖连连的儿子,隆丰帝假作为难:“既然如此,看在你母妃喜欢明家女的份上,朕便给她这个县主爵位。” “多谢父皇,父皇英明神武,忠厚仁恕,爱民如子。”宸王拍了一通马屁,随后走到御案边:“要不,儿臣现在就给您研磨?”  w  ,请牢记:, 第29章 好人 研了几下墨,  宸王回头见隆丰帝站在原地未动:“父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今日写了圣旨,  明日儿臣受些累,  把圣旨带去礼部抄录备份,事儿不就办完了?” 隆丰帝朝刘忠宝抬了抬下巴。 刘忠宝从书架上,  取出一个锦盒,  笑眯眯地放到御案上:“殿下,您看看这里面是何物?” 宸王放下墨,  宫人伺候着给他洗手,他擦干手,就打开了锦盒。 里面放着一份圣旨,宸王看了眼隆丰帝。 “渡卿,打开圣旨看看。”隆丰帝走到龙纹木椅上坐下,“有你想要的。” “殿下,您快打开看看。”刘忠宝也笑眯眯地催宸王打开圣旨。 他拿出圣旨打开,这是份晋封明侍郎之女为县主的圣旨,  只是圣旨上还没有用印。 “当日朕写下了两份圣旨,一份晋明敬舟为伯爵,  一份是封明家女为县主。”隆丰帝拿起御印,在圣旨上盖下鲜红的印章:“若你能安安分分去礼部,  朕就给你未来岳父一份荣耀。若是你不愿,这份荣耀就给你未来王妃。” 未来夫君被他这个做父亲的宠坏了,  总要给人家一些补偿。 “明敬舟是个清醒明白人,有这样一个岳丈,  对你是好事。”隆丰帝把用过印的圣旨塞回儿子手里:“行了,  明日你把圣旨拿去礼部登记造册,  再让李尚亲自去宣旨。” “父皇。”宸王拿着圣旨,“合着……圣旨你早就写好了?” 所以他刚才那么卖力,是为了什么? “怎么,不想要这份圣旨?”隆丰帝伸手欲拿回圣旨:“其实不给明家女爵位也好,朝中肯定有人对此事不赞同,这样也能少些争端。” 事实上,若不是渡卿提及,他是不打算把这道旨意颁下去的。 “只是册封一个小小的县主,又不是公主郡主,能有什么争端。”宸王把圣旨揣进怀里。怕隆丰帝反悔,宸王拱手作揖:“父皇,宫门快要落匙,儿臣先行告退。” “无碍,你宿在侧殿便是。”隆丰帝瞥了眼墨汁已经溅在外面的砚台,这哪是帮着研墨,分明是搞破坏。 “多谢父皇好意,儿臣还是回王府睡,免得文官又唧唧歪歪。”宸王摸着怀里的圣旨,“儿臣告退。” 看着儿子捂着圣旨跑开,隆丰帝用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刘忠宝,离齐王与孙家小姐成婚还有几天?” “回陛下,还有六日。” 隆丰帝写完一页字,端详片刻,放下笔:“当初没让孙家女与我儿定亲,是件好事。” “婚礼吉时照旧,不必再改。”他想了想,“兰絮宫那里,送两匹贡缎过去。” “陛下如此偏心!”宁妃把两匹贡缎推落在地,气得红了眼眶。 杨嫔刚逝,她担心对延泽大婚吉时有妨克,钦天监那边却说什么吉时已定,大婚流程皆已准备好,不可更换。 送这两匹布来算什么,打发猫狗? “娘娘。”白芍弯腰捡起地上的贡缎:“切莫气坏了身子。” 宁妃没有理她,自从她上次办事不力后,在宁妃面前便没有往日那般得脸。 “娘娘。”一个太监匆匆进门:“今日礼部去明侍郎府宣了一道圣旨。” “什么旨意?” “封明侍郎之女为县主。” “陛下不是刚给明敬舟封了伯爵?”宁妃追问:“这个消息可能确定?” “外面都已经传遍了。”小太监见娘娘脸色难看,小声道:“外面都在传,明侍郎简在帝心,前……前途无量。” “他们明家三兄弟,皆在朝中任重职,还要如何前途无量?”宁妃冷笑:“陛下分明是给云渡卿做脸。” 明家有三个兄弟,怎么好事全落在明敬舟一家身上了? 无非是有个即将嫁到宸王府的女儿,陛下才一次又一次给明敬舟家赏下恩典。 明家不过是跟云渡卿沾点边,就被陛下如此光明正大的偏爱,可怜她的延泽,与孙家女成亲在即,都没有等到一份恩典。 论清贵,论家世,论名望,孙家哪点比不上明家? 归根结底,不过是偏心罢了。 她咬牙冷笑:“明敬舟那个女儿,也是个如苏氏那般,趋炎附势心思歹毒的小贱人。” 垂首立在旁边的白芍,微微抬了一下头。 “红梅。”宁妃叫来另一个心腹宫女:“明家养得如此好女儿,让明家上下受尽陛下恩宠,外面多多少少会有流言传出,对吗?” “娘娘说得对。”红梅见自己得到娘娘重用,朝白芍得意一笑,低头应下宁妃的命令:“生儿不如生女好,谁不艳羡明家有此恩典呢。” 宁妃满意点头:“本宫倒要看看,清贵的明家,在这些艳羡下,是对宸王感激涕零,还是敬而远之。” 一个明玖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家三兄弟。 她绝不允许明家三兄弟成为云渡卿的助力,一个商户女生的贱种,如何与她的延泽相比! 玖珠回到京城还不到半年,明家就接到了三道圣旨,要不是听甫六哥说过,圣旨轻易不外发,她差点以为这是很随便的东西。 她看着圣旨上,封她为县主的理由,内心有些茫然。 她何时给仙逝的圣母皇太后抄过经书,又何时为贵妃娘娘操劳过? 无中生有? “给杨嫔上香那日,陛下跟苏贵妃跟你说过什么?”就连沈氏也觉得,陛下对他们一家过于大方了。 众所周知,陛下在给爵位这件事上很抠门,然而短短一两月内,陛下连给了他们家两个爵位。 “没说什么特别的。”玖珠摇了摇头,  “陛下与娘娘待女儿很是慈爱,并未提及爵位的事。” “昨日宸王殿下送你回来,为何会拿出银钱来?”明敬舟开口,“册封玖珠的圣旨,是今天一早,宸王带来的。” 据礼部小吏说,礼部官署大门刚开,宸王就带着圣旨来了,催着一应官员登记造册,待册子做好,盖下礼部官署大印以及几位相关大人的官印,就催着李尚书带着仪仗队前来明家宣旨。 玖珠想起近来京城十分流行的霸道王爷故事,心虚地低下头:“银钱之事,是女儿惹出来的?” 明敬舟与沈氏齐齐惊讶地看着玖珠,自家女儿乖巧可爱,也不爱乱花钱,怎么可能惹出银钱之事? “父亲跟母亲,可曾听过霸道王爷的故事?” 明敬舟皱眉,霸道王爷是什么故事? 满朝上下,行事比较霸道的王爷,除了宸王再无第二人。 “略有耳闻。”沈氏点头,“都是些说书人杜撰的故事,在旁人穿凿附会之下,不少人都误以为故事里的王爷,就是宸王。” “什么样的故事?”明敬舟为官多年,对这种煽动人心的手段十分敏感:“故事里的霸道王爷杀人还是放火了?” “非也。”沈氏笑着摇头:“故事内容虽然荒诞离奇,但都是好事,宸王因为这些故事,在女眷口中,形象好了不少。” 明敬舟诧异,苏贵妃与宸王,何时也会用这种委婉的手段了? “此事,与女儿有些干系。”玖珠垂着头,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听话女儿的话,明敬舟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歪打正着帮宸王解决了一个针对他的阴谋,本是好事,可又因为这些故事,让宸王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以宸王的脾性,怕是容不下说书人拿他这么编故事。 “宸王当真没有因此事与你动怒?”沈氏曾亲眼看见,十七岁时的宸王,在年宴上对已经出嫁的柔德公主甩脸色,全然没给对方留颜面。 被宸王当众难堪,柔德公主许久都没有出现在人前,自此只要有宸王在的场合,都绕着他走。 他对亲姐姐的态度尚切如此,对她女儿又能有多少包容心? “殿下温柔体贴,并没有因为此事生气。”玖珠摇头:“不仅如此,听说女儿因为听话本花完了银钱,还要塞银子给女儿。” 明敬舟微微挑眉,就那抠门的二三十两银子? “那么厚一叠的银票。”玖珠比了一下银票的厚度,整张脸都是震惊,“还是五百两面额的,女儿哪里敢放在身上。” 明白自己误会了宸王,明敬舟在心中冷哼,原来是打算拿银钱来腐蚀他乖女的内心,难怪夫人会说,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宸王是男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哪个岳父,能看女婿顺眼,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也没用。 他正想开口说宸王往日奢靡无度的事,目光突然落到玖珠手里的圣旨上。 既然圣旨是由宸王带去礼部,那就有可能是宸王求来的。 女儿不愿要宸王的银子,他就去陛下那里给女儿讨了一个爵位来?按照大成礼制,封爵虽无食邑,但每月有固定的俸银,绢缎,米油。 难道……宸王是在换种方式给女儿塞钱花? 哪个王爷会为了给未婚妻钱花,绕这么大个弯子?不愧是行事荒诞的宸王,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偏偏陛下还能应了宸王的请求,这是何等的恩宠? 但凡脑子聪明点的王爷,都不可能这么替岳丈家讨要好处,一是怕闲言碎语,二是怕帝王猜忌。 “宸王行事,实在是……”明敬舟很想说任性妄为,可是抬头见女儿双目灼灼盯着自己,他叹了口气:“随心自在。” 出力的是宸王,拿好处的是他们明家,他能说什么? “既然是宸王特意为你求来的圣恩,明日为父就去向王爷道谢。” “父亲,这份圣旨,真的是殿下特意为女儿求来的?”玖珠抱着圣旨,满脸的开心。 明敬舟缓缓点头:“这道圣旨,既然是宸王亲自拿到礼部,未经外人手。依我的猜测,是他求来的没错。”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沈氏低声摸了摸女儿的头:“宸王有此心意,你记在心底就好。玖珠,若是外面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迁怒他人。” 玖珠愣愣地点头,心里有些不解,不好听的话? 见女儿懵懂的样子,沈氏展颜一笑:“你只要记住,不要因为无关紧要之人的言语,伤害真心待你者的心意。” “嗯。”玖珠点头,眼睛透亮:“女儿不会在意他人的话。” 师父们常说,修道者不因外物而毁己心,修身修心修德行,方为修行。 “好。”沈氏笑,“为外物所累,只会让自己活得不开心,你这样很好。” “师父也说,女儿的性子好。”玖珠紧紧捏着圣旨,笑得满足又快乐。 “姑娘,食盒跟马车已经备好,要现在去礼部官署吗?” “现在就走。”玖珠左右手各拎一个硕大食盒,“天冷,就算有炭火温着,也容易冷。” 春分跟在她身后,为她系好斗篷:“小姐,你慢些走。” 近来礼部官员已经很少让家人送食盒来,自从宸王殿下来了礼部后,公厨的饭食就好吃了很多,加上连奢靡享受的宸王都在公厨用膳,他们难道比宸王还要讲究? 午时至,又到了大家午歇用饭之时,宸王扔掉笔,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 有官员大着胆子在窗外偷看两眼,发现宸王竟然在抄写圣旨备档。本来这些圣旨备档都封存在翰林院,前几日明侍郎去借调了过来,他们原本还不知道明侍郎的用意,没想到是用在这。 从熟背科举一甲名单及他们的策论,到抄写户部各地税银册,再到抄写圣旨备档,哪一桩不是消磨时间又没用处的事? 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温和好相处的明大人,折腾起人来,也是钝刀磨肉。表面上是在教宸王东西,实际什么都没教给他。 “殿下。”近侍太监上前给宸王按捏着肩膀,“您这两日胃口有些清减,要不下奴去给您到酒楼买些佳肴?” “不用。”宸王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本王随明大人去公厨用饭。” 他在明小猪面前说过礼部离了他不行的话,就绝对不能让明敬舟拆他的台。 “殿下。”另一个随时太监匆匆进屋:“明家姑娘在官署外面等你。” 宸王站起身,拿起旁边的披风往身上一系,笑哼一声:“算这小姑娘有良心。” 为了求那份圣恩,他在父皇跟前,把讨好卖乖,逢迎拍马这些事全干了,她若是不来找他,简直就说不过去。 “殿下!”玖珠看到宸王出来,赶紧跑到他面前。 “找本王做什么?”宸王把手背在身后,绝口不提给玖珠封县主的事。 真的男人,绝不把为女人办的小事挂在嘴上。 “我是来给殿下送膳食的。”玖珠把食盒递到宸王面前,“你每日为礼部事务操劳,要好好吃饭才行。” 刚从礼部大门出来的礼部官员:“……” “这都是本王应该做的,累点就累点。”宸王接过食盒,“身为王爷,就该比其他人吃苦受累,方才不负父皇与百姓。” 听清一切的礼部官员:“……” 男人对女人撒谎时,是可以不要脸的。 “事务虽重要,但殿下的身体更重要。”玖珠崇拜 地看着宸王:“请殿下一定要顾惜身体。” 殿下真是一个为国为民,孝顺陛下的好王爷! 看着小姑娘崇拜的眼神,宸王干咳一声:“放心吧,本王知道。” “还有一事。”玖珠笑眯眯地看着宸王:“臣女的县主爵位,是殿下为臣女求来的,对不对?” “不过是件小事……” “谢谢殿下。”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仿佛眼里心里全是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几乎要溢出来:“殿下是玖珠见过的,最好的人。” 宸王浑身不自在地别开头。 小姑娘见过几个人,就说他是最好的人? “殿下快回去用饭,免得饭菜凉了不好吃。”玖珠把另一个食盒也递给宸王:“拜托殿下把这个食盒交给家父,我明日中午再来。” 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宸王看着小姑娘弯腰爬进马车,挑了挑眉,自言自语地反问:“本王是最好的?”  w  ,请牢记:, 第30章 谣言 “明兄。”周瑞走到低头整理书卷的明敬舟身边:“听说今日厨房做了两道新菜,  我们好好尝尝去。” 明敬舟笑看着周瑞:“周兄,你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周瑞把明敬舟拉到角落:“我知道你对宸王殿下可能有些许意见,但是你在礼部如此待他,  若是传到陛下耳中,  怕是会惹得陛下不快。” “宸王懒散易怒,  抄写东西能磨练他的性子。”明敬舟拍了拍周瑞的肩膀:“周兄放心,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指不出我的错误。” 周瑞默然无语,  表面上是指不出什么错误,但谁不知道这是故意刁难人? 圣上连下旨,  给你们家塞了两个爵位,不是让你慢待人家儿子的。知道你们明家人倔得很,  但这种时候,  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倔强。 “明大人,周大人。” 周瑞回头,  见宸王亲手拎着两个大食盒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近侍太监反而空着手。 “明大人,请用膳食。”宸王把其中一个食盒放到桌上,  脸上还有些许笑意。 明敬舟认出这个食盒,是自家的。再看宸王手上那个食盒,还是自家的。 他们家的食盒,  为何会在宸王手上? 周瑞看着这一幕,再看宸王对明兄笑得一脸尊敬,  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宸王往日行事确实跋扈了些,但自从他来了礼部,明兄让他做什么,  他都听话地做了。恐怕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明兄故意在敷衍他。 想到礼部最近越来越好的伙食,全部换新的桌椅门窗,从没断过供应的上好木炭,周瑞瞧着宸王的眼神,都和蔼了不少。 以往只觉得宸王不求上进,嚣张无礼,一起共事后,发现这位王爷其实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恶,至于优点,仔细又耐心地找找,还是有那么一两个。 “明兄,你与王爷慢慢用膳,我先告辞。” 记得给未来岳父带膳食的女婿,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离开时,周瑞很贴心地给这对未来翁婿关上了房门。 “殿下为何会有鄙府的食盒?”明敬舟打开食盒,见里面装的都是自己喜欢的饭菜,眉头舒展开来。 “是明姑娘送来的。”宸王想了想,在明敬舟屋子里坐下,打开了自己的食盒。 明敬舟眉头又皱了起来,女儿来送膳食,为何是宸王去拿食盒? 再看宸王饭盒里的菜,竟然跟他不一样? 看到食盒里的菜,宸王微微怔仲,这些都是他平日喜欢吃的菜。他跟明小猪同桌用饭的次数并不多,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连他对哪道菜感兴趣都记了下来。 她就这么重视他? 明敬舟放下筷子时,见宸王还在吃,他看了几页书,才等到宸王放下筷子。 “殿下,食盒就留在微臣处,等今日微臣下值,就把食盒带回去。” 吃了他家的饭菜就算了,总不能把食盒也带走。定做这种食盒,足足要花二两银子呢。 “有劳明大人。”宸王在随侍的伺候下,洗漱整理了一番:“大人让晚辈抄写的税册已经抄录好。” “各地税册是在六部公开的内容,殿下能沉下心来抄写,微臣十分欣慰。”明敬舟端起消食茶喝了一口:“只是微臣年老昏庸,竟是不记得去年柳州税收几何,殿下可还记得?” “柳州府去年遭旱,父皇不忍当地百姓受苦,免税七成,全年税银仅有二十三万五千余贯,米粮、绢、布皆受影响。” 隆丰帝登基后,勤政爱民,又不喜劳民伤财,一州之地年税过百万贯,都不算奇事。 “殿下好记性。”明敬舟点了点头:“陛下爱民如子,最不忍百姓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大成百姓有此明君,是百姓之幸。” “有民才有国,农乃国之本。”明敬舟从桌上拿起厚厚几本工部收集的农具造册:“殿下,这是各州县铁器农具统计册,您可以在闲暇无聊之时,翻开看看。” “多谢明大人。”宸王接过农具造册,见明敬舟已经不打算理他,拿着统计册懒懒散散出了门。 有路过的官员,看到他手里的农用铁器造册,齐齐扭头装作没有看见。 只要没看见,他们就不知道明敬舟故意在敷衍宸王。 “明敬舟对云渡卿可真够敷衍的,父皇给明家的两个爵位,算是白给了。”怀王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喝尽:“父皇偏心又如何,他那般荒唐的行事,朝众大臣如何能忍。” 几个兄弟中,他是最大的。当初父皇失势,支持他的大臣被罢黜,父皇也被幽禁于王府,所有兄弟姐妹都惶惶不安,唯有云渡卿没心没肺缠着父皇陪他玩,全然不知王府的困境。 从小不懂事的孩子,长大也不会多稳重。云渡卿年少封王,随性妄为,就连教授他的老师被气晕,父皇也狠不下心过于责备。 “明、孙两家,都与皇家结亲,然而圣心却相差甚大。” “本王与老二皆已成婚,我们的王妃家中也未因婚事晋爵。”怀王冷哼:“云渡卿只是个被宠坏的草包,明家又不愿助他,不足为惧。倒是云延泽,最擅笼络人心,在朝中颇有盛名,他才是本王的心腹大患。” “那我们现在暂时不用管宸王那边?” “有什么好管的,就让他慢慢在礼部抄书吧。”怀王幸灾乐祸道,“本王甚至怀疑,皇家马场的意外,与老四母子有关。宁妃那个女人,表面温柔体贴,知书达理,实际上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十岁那年,郑氏把猫摁进荷花池,眼看着它挣扎得奄奄一息,才松手把猫扔到一边的样子。 有这样的母亲,表面温润如玉的齐王,又能仁善到哪去? “王爷,陛下急召!”门外响起长随的声音。 怀王放下酒杯,立刻起身:“备马。” 怀王一路疾行进宫,发现六部尚书跟其他几个弟兄都在。他看了眼跟户部尚书站在一起的齐王,又看了看与礼部尚书站在一起的宸王,走到刑部尚书身边站定。 “老大,你喝酒了?”隆丰帝闻到大儿子身上的酒味,微微皱眉。 “父皇。”怀王连忙请罪:“请父皇息怒,今日刑部休沐,儿臣在府中小酌了几口。” “饮酒伤身,不可过量。”隆丰帝把注意力投向六部大臣:“尤州急报,尤州遭几十年难得一见的雪灾,诸位爱卿商议一个救灾的流程。” “尤州离京城仅几百公里,若快马加鞭,赶至尤州无需几日。”工部尚书道:“但要谨防寒气继续北下,免得邻近州县也受雪害。” “陛下,微臣这就清点救灾物质,急发尤州。”户部尚书犹豫了一下:“只是百姓受灾难免惶惶,微臣浅见,当选一人至尤州帮助当地救灾。” “爱卿所言有理。”隆丰帝点了点头,“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户部尚书作揖:“朝中能臣者众,但凭陛下任命。” “父皇,儿臣倒有一个人选。”怀王酒劲上头,开口道:“工部左侍郎吴勉很是适合。” 齐王在心里冷笑,推举自己的岳父去抢救灾功劳,他这个好大哥当真是喝多了。 “老四,你心中可有人选?”隆丰帝看向他。 “儿臣以为,吏部何大人,兵部张大人都能担此重任。” 怀王瞥了眼齐王,当他不知道何愈跟张迎廉是齐王走狗? “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在救灾钦差人选上,几位尚书意见各不相同。隆丰帝捧着茶盏,任由他们争吵,还不忘下令让各部准备好救灾物资,即刻发往尤州。 宸王听着这些人的争吵声,懒洋洋地靠在殿柱上打了个哈欠。 “渡卿。”隆丰帝见宸王百无聊赖的模样:“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六部尚书跟其他几位皇子齐齐扭头看向宸王,表情十分维妙。让宸王推举能臣,不如问他什么样的蛐蛐打架厉害。 隆丰帝仿佛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宸王,仍旧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儿子。 “儿臣以为……”宸王想起明敬舟让他看的一甲进士策论答题卷里,吴勉答的题,似乎就是跟救灾安民有关,并且言之有物,不是泛泛而谈,连他这种不学无术的人,都觉得答得很好。 “雪灾过重,定有许多房屋倒塌,吴勉大人身为工部侍郎,应该对土木、营造工程颇为了解,不如就让吴勉去。”宸王站直身体,仿佛刚才懒洋洋地人不是他。 齐王微笑着看了怀王一眼,云渡卿竟然出手帮老大? 听到云渡卿帮自己说话,怀王也是满头雾水,云渡卿就算再草包,也应该知道吴勉是他岳父,怎么还帮他说话了? “好,既然渡卿也赞成老大的提议,那这次救灾,就由吴勉前去。”隆丰帝抬手招来侍卫:“即刻宣吴勉进宫。” 李恩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站在自己旁边的宸王,他与吴勉是同窗,吴勉的能力他很了解,在诸位皇子提议的人选中,吴勉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此刻宸王推举吴勉,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了解他的能力? 见宸王又懒洋洋地靠向了柱子,李恩收回了视线。 怪他想太多,一切都只是巧合。 救灾事宜议好,众臣与皇子退出正殿,唯有宸王被皇上留了下来。 齐王淡笑着看了怀王一眼:“大哥关爱幼弟,连五弟都与你兄弟情深。” 被从天而降的黑锅砸中,怀王:“……” 他哪里知道云渡卿在发什么疯? “呵呵,身为长兄,照顾弟弟是应该的。”怀王笑:“为兄对你跟五弟的心意,都是一样。” 无论哪个弟弟,在他的心里,都是讨嫌货,能有什么差别? “大哥向来是仁爱兄弟的。”齐王拱手:“告辞。” “慢走,不送。”怀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回礼,他最讨厌的,就是云延泽这副伪善的模样。 齐王云淡风轻地坐上马车,脸上的笑意消失:“去查查,云留岸跟云渡卿,最近有什么往来。” 宫中无嫡子,云留岸占长,若是备受父皇宠爱的云渡卿,转而支持老大,局势将对他大大不利。 “父皇,您留下儿臣,是有什么话要问?”宸王坐在椅子上又打了两个哈欠,昨晚翻看州县农具铁器册,看得他脑门都大了一圈。 偏偏他还不敢不看,万一明敬舟问起里面的问题,他却答不上来,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在明小猪面前显摆他的能耐。 “晚上早些睡。”隆丰帝见他哈欠连连,让宫女给他端来醒神茶,“年纪轻轻,没精打采像什么样子。” “儿臣有父皇英姿,有母妃月貌,就算没精打采也是好看又惹人喜欢的。” 隆丰帝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惹谁喜欢?” 当然是明小猪。 宸王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明玖珠那张白白嫩嫩的脸蛋。 他干咳一声:“惹您跟母妃的喜欢呗。” 隆丰帝无奈笑了,他让刘忠宝把自己面前的点心,也端给宸王:“今日难得你开口推荐了人,怎么会选择吴勉的?朕记得你往日跟老大关系不太好,怎么会把立功的机会,给他的岳父?” “吴勉是工部侍郎,儿臣看过他的救灾策论,写得还不错,当然是他合适。”宸王挑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我跟大哥关系不好,是我们兄弟之间的小事,跟百姓有什么关系?吴勉是您的臣子,听您的话把事情办好就行,他日后若是得罪我,我照样不给他面子。” 隆丰帝微愣,随后笑了:“你倒是恩怨分明。” “儿臣向来如此深明大义。”宸王大度地摆了摆手:“父皇不必夸奖儿臣。” 隆丰帝仔细回想,他何时夸他了? “吴勉是显德年间的进士,你竟然还看过他的策论?”隆丰帝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何时如此勤勉了? “原是没看过,去了礼部后,明大人让儿臣熟悉礼部事宜,儿臣就看了些相关文献。”宸王叹气:“父皇,您是不知道,儿臣最近夜里做梦,都梦见明大人向儿臣提问。” 隆丰帝点了点头,心中感慨,不愧是明敬舟,连渡卿这样的性子,都能压住。 从小到大,被渡卿气得面红耳赤的先生,单只手都数不过来。现在明敬舟能让他了解朝中大臣,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 “明敬舟忠君爱民,德才兼备,你跟着他好好学,能学不少有用的东西。”隆丰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是你未来岳父,定不会害你。” 他真是慧眼独具的帝王,不仅给儿子挑了一个命格极旺的王妃,还附带一个能力出众的岳父。 “停车。”隔着车窗帘,齐王看到身着粉裙的少女,与穿着蓝裙的女子相携走进茶楼,让马夫停下了马车。 “王爷?”随侍端来车凳:“王爷可是要去楼上去喝茶?” “嗯。”他走进茶楼,堂倌热情地迎了上来:“贵客楼上请。” 他看了眼楼上,抬脚走了上去。 周筱今日带玖珠出来,是为了给她介绍几位手帕交。她们几家都是忠于陛下的纯臣,这些年关系都还不错,所以玖珠一出现,她们很快就接纳了她。 大成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女子在外做工谋生亦是常见。 玖珠与几位千金围坐在茶桌旁,用屏风与其他客人相隔,提起京城里的趣事与奇事,欢声笑语一片。 “生儿生女又如何,都不如家中有女奉迎宠妃,为家里挣得爵位。” 这话传入大家耳朵,周筱等人笑声顿停,皱起了眉头。 “兄台说得对,寒窗苦读,早起练武,都不如女儿嫁给宠妃的儿子。如今谁不羡慕明家养了个好女儿?” “茶楼哪是说这种话的地方,我看这两人分明是有意为之,在外散播流言。”陈家小姐性子爽直,站起身道:“明妹妹莫怕,我这就让他们闭嘴。” 玖珠拉住陈小姐的袖子:“姐姐无需与他们争辩,这些人羡慕也没用,他们又养不出我这样的好女儿。” 陈小姐:“……” 重点是这个吗? 她看了眼玖珠,这略骄傲的小眼神,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家父当年科举得中一甲探花,我又怎么能与宸王定下婚约?”玖珠认真道:“由此可见,还是寒窗苦读最重要。” “不好好读书,就只能像外面两人那般,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敢说。” 众小姐妹:“……” 寒窗苦读确实很重要,不过明侍郎可能并不太希望你嫁给宸王。 齐王听到外面的言论,起身推开屏风,准备开口阻止。 “哪里的丑狗赖猫,在这里叫唤不停?”穿着张扬的绣金纹红衣,宸王带着随侍跟带刀护卫,赫赫扬扬走进来,把脚边的椅子一踢,椅子飞出去,砸到其中一人的身上。 被砸的人,被吓得面色惨白,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他抬了抬手,身后的护卫拔刀出鞘,刀刃闪烁着逼人的寒光。 “来,继续叫几声让本王听听。”宸王往椅子上一坐,手一伸,随侍赶忙送上茶盏。 满室皆静。 “怎么不叫了?”宸王轻啜口茶,慵懒地笑了:“继续。”  w  ,请牢记:, 第31章 英俊潇洒 从宫里出来,  他只是随便挑了家看起来比较热闹的茶馆,听听还有没有更加离谱的霸道王爷故事,没想到刚走到楼梯上,就有人拿明小猪高谈阔论,  大放厥词。 以他的暴脾气,  能忍这种事? 当然不能忍。 “你,  你是何人?”另一个没被砸的人,看着宸王身后那一排带刀护卫,结结巴巴道:“按照我们大成律例,  普通人不可携带武器上街,违令者仗二十,  罚银两贯,你……你这是公然违抗大成律例!” 宸王嗤笑一声,  抬手点了点说话的人,  示意需要他去吵架的时候到了。 “你、你想干什么?”被点的人,连连后退。 “按大成律例,  亲王外出,可携带刀护卫三十六。我们殿下不喜张扬,也才带十余人出门罢了。”长随站出来,  笑眯眯解释:“若有人无故诋毁皇室,轻则杖十,重则服徭役三年。” 解释完毕,  长随乖乖退到宸王身后,带刀护卫把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人,  押到宸王面前。 “你、你是王爷?!”两人双腿发软,不用护卫动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们只是找个客多的茶楼传几句话,  为什么能遇到王爷? 不是,哪个讲究的王爷,会来这种喧闹的茶楼,对得起他身上尊贵的皇室血统吗? “巧了不是,本王乃皇五子宸王。”看着这两个听到他是宸王,就吓得两股颤颤的人,云渡卿眉头微皱,胆子小成这样,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在茶楼里说三品大员的私事? 当初郑家高高在上的让明小猪避行,他都能让云延泽这个郑家外孙,在他面前给她低头让行,竟然还有人敢在外面拿他未婚妻说事。 难道是他近来收拾的人太少,让人忘记了他的脾气? “殿下。”齐王身边的随侍小声道:“小的瞧着这两个人,好像是平远侯府的下人。” “你确定?”隔着屏风缝隙,齐王看着护卫环绕的云渡卿,神情变得严肃。 “小的半月前去平远侯府传话时,看到他们从侯府出来,外院下人随口说了一句,他们是京郊别庄的小厮,给府里送鲜货。”能在王爷身边做随侍的,有眼力是最基本的能耐。 平远侯府别庄的小厮,为何会穿着文人喜欢穿的青襟,在茶楼里说些对明家不利的话? “看你们穿着斯文,应该是知礼懂理的人,说话却如此不堪。”宸王府长随厉斥道:“你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考取功名?” 两人慌了神,他们哪有什么功名,只是想立功调入侯府当差,在偷听到两个管事聊天后,才大着胆子来这里抹黑明家声誉。 昨日两个管事在林子里偷偷说,明家得罪了侯府,他们要扮书生说明家坏话,向侯府讨功,以后就不用在别庄做小管事了。 他们两个胆子大,加上刚被管事欺压过,心一横,决定赶在管事前面,把这事给办了。于是妆扮一番,来了比较热闹的茶楼。 那些常有达官贵人光顾的雅致茶苑他们不敢去,只敢来这种客多,客人身份却不会太显赫的茶楼。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茶楼最近出了《霸道王爷行侠记》系列故事,十分受女客欢迎,很多贵女千金就坐在屏风之后。 两人不敢说话,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殿下,这两人瞧着不太对劲。”此时宸王府长随也在宸王耳边悄声道:“以小的猜测,这两人很有可能是别人故意派来的。” 宸王微微点头:“你教教他们,该怎么做人。” “二位,可带了身份牌?”长随顿时来了精神,走到两人身边:“既无身份牌,便有可能心术不正的贼人。放眼天下,谁人不知明家一门两状元一探花,当初为了匡扶正义,明家三位大人宁可被发配边疆,也不愿向乱臣贼子屈服。如今你们在此处诋毁明家声誉,我怀疑你们是反王余孽。” 反王?!跟十几年前的反王牵扯上,不仅掉脑袋,就连亲人都要受连累。 两人面色惨白,连连磕头求饶。 玖珠看到两个说她家坏话的人,被殿下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提起裙摆就准备去宸王身边。 “哎,你别出去。”陈小姐与周筱抓住她,小声道:“这种事情,交给宸王殿下处理更好。” “对。”陈家小姐点头:“宸王行事手段虽……凶残了些,但是对付这种人,就是要这种手段。” 玖珠把脸趴在屏风缝隙上,小声道:“可殿下一点都不凶啊,还很讲理。” 虽然一开始用椅子砸了胡言乱语的人,那也是因为这些人说话太过分,殿下气极了才那样做。从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怎么说话,这也能叫凶残? 几位小姐妹看着宸王身后神情肃然的带刀护卫,再看了眼一开口就把人吓得瑟瑟发抖的宸王府长随,这……叫讲理? 她们快不明白,什么是讲理了。 “金吾卫巡逻,何人在京城地界私带兵器!” 一队穿着盔甲的金吾卫冲进茶楼,神情肃然:“我等接到报案,此处有人私带兵器,按照大成律例,不可私带兵器,不可聚众斗殴。” 茶楼的掌柜吓得连连作揖:“官爷,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金吾卫小队队长抬手让掌柜退到一边,走进屋子看到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他身后的护卫们围着两个文人打扮,跪在地上的男人。 他皱了皱眉,准备上前制止。 恰在此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转过头看向他,漫不经心地动作,由他做起来,却满是矜贵清隽的味道。 “末将拜见宸王殿下。”小队长停下脚步,朝此人行武将拱手礼。 作为金吾卫小队长,他本没机会认识高高在上的王爷,可这位王爷实在太能惹事了。 今天当街鞭打纨绔,理由是对方看女子的眼神太猥琐,他瞧着恶心;明日非要让当街卖身葬父戏码里,装死的父亲围着大街边跑边喊“我是骗子”。 他收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金吾卫三天两头接到报案,现在只要看到宸王,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又有谁碍着这位王爷的眼了? “怎么又是你?”宸王看着小队长,“金吾卫没有其他人了?” 小队长:“……”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又是他遇到这位难伺候的大爷。 他瞥了眼跪在地上,吓得眼泪鼻涕横流的两个人:“殿下,不知这两人所犯何事?” 宸王勾了勾手指,示意长随来解释。 长随跟在宸王身边多年,很早就懂得“小事化大,大事没完”的说话风格,开口就道:“将军,此二人抹黑朝廷命官,揣测圣意,言语侮辱皇室。” 说明家的不是,抹黑朝廷命官。 拿爵位说事,揣测陛下心意。 胆敢指责他们家王爷不遵大成律例,那就是侮辱皇室。 长随说完,挺了挺腰背,他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是无中生有。 腿软跪在地上的两人,他们什么时候揣测圣意,侮辱皇室了?他们俩如果有这么大的胆子,还做什么小厮? “王爷,将军,草民冤枉!”两人就算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妙,连连磕头:“求王爷明察。” “本王既不是衙门里的人,也不在大理寺做事,明察的事交给衙门。”看到两人脸上的眼泪鼻涕,宸王嫌弃地别开视线:“你们两个人这么喜欢说闲话,现在就去窗户边站着。” 两人哪里还站得起来,宸王府的护卫见状,十分贴心地把他们拖到窗户边。 “先在那骂自己半个时辰,声音不能太小,免得本王听不见。也不能太大,免得吓到过往行人。”宸王抬了抬下巴:“这里客人多,注意骂的时候,言辞文雅些。” 两人:“……” 他们从未挺过如此过分的要求。 随即,他们听到了利刃出鞘的声音。 看着闪烁寒光的刀鞘,他们咽了咽口水:“我丑!” “声音太小了,殿下听不见。”身为一个合格的狗腿,长随有着丰富的刁难他人经验:“大点声!” “我丑陋如猪!” 宸王皱眉:“你也配跟猪跟比,换一个物种比较。” 两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他们连猪也比不上么?此时的他们想抱头痛哭,可又怕那些锋利的大刀。 早知道他们就不该抢在管事前面,来干这种事了。 金吾卫小队长默默扭头,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可怜的模样。无他,唯熟练尔。 没有人注意到,宸王府两位近侍,匆匆离开了茶楼。 “殿下。”等两人离开茶楼大门,近侍在宸王耳边轻声道:“已经派人去查这两人身份。” 宸王点了点头,看向两个呜呜哭泣的男人:“继续,本王很欣赏你们这种胆敢说本王坏话的行为。” 两人哭得更加大声,伤心欲绝。 他们明明是在说明家的坏话,怎么就变成了说宸王坏话? “五弟。”齐王推开屏风走了出来,他看也没看哭泣的两人:“这两人惹得五弟不快,直接押送衙门,何必让五弟费神?” “是四哥啊。”宸王挑眉看了眼被推开的屏风:“原来四哥早就在此处,看来你也觉得这两个人冒犯本王过分,所以帮本王一起收拾他们?” 齐王在宸王身边坐下:“不过是两个无知小人,不值得五弟如此大动干戈。” “四哥这话,就是不了解本王了,就算是五岁小孩得罪了本王,本王也要……”宸王话音一顿,扭头看着某个只推开半个巴掌宽的屏风。 他怎么觉得,露在缝隙中的半张脸蛋,有点像明小猪? “他们又不是五六岁小孩,难道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收回目光,宸王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理了理外袍跟腰间的玉佩:“说好的半个时辰,一炷香都不能少。” 他端起茶,假装喝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再次望向那两扇只开了一道缝的屏风。 “五弟,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他们说本王的坏话,本王还不能动怒?”宸王冷哼一声:“从小到大,父皇都不会这么说本王,他们算什么东西。” 见云渡卿咬死了这两人是在跟他过不去,齐王顿时明白过来,云渡卿故意要把这件事闹大。 老百姓对一个王爷的事感兴趣,还是对三品官员感兴趣? 得罪王爷,被迫骂自己半个时辰这种事,多适合老百姓茶余饭后,聚在一起闲聊几句。 到时候谁还在乎这两个人,说了什么话? 对于老百姓而言,明家获得几个爵位与他们有何干系,他们甚至连爵位等级都弄不清楚,反正肯定没王妃大就是了。 宸王府长随走到窗边,对这两个缩成一团的男人微笑:“二位,我们家殿下性格好,宽容仁厚,但我脾气可不好,你们若再不继续,可别怪我不给二位留颜面了。” “明妹妹,你在点什么头?”周筱问玖珠。 “我觉得那人说得很对,殿下就是性格好,宽容又仁厚。”玖珠挤在屏风后,眼也不眨地看着外面。 就连她不小心让殿下摔进雪堆里,殿下都没跟她生过气。 周筱:“……” 其他小姐妹:“……” 就挺离谱。 明家妹妹这天真的性格,嫁到宸王府,会不会受欺负? 齐王知道,云渡卿是油盐不进的性格,干脆起身准备离开。 “四哥。”宸王叫住他:“你向来友爱兄弟,难道不想陪我一起,教训教训这两个侮辱本王的歹人?” 向来温柔好脾气的齐王,有种拿东西捂住云渡卿嘴巴的冲动。 “既然五弟想为兄陪着,为兄自然不会推脱。”齐王又坐了回去,跟在他身后的近侍随侍,脸都僵了。 齐王很无奈,屏风后的其他宾客却看得兴致勃勃。为了不让宸王发现,甚至有人偷偷掏出笔墨纸砚,开始传小纸条,交流意见。 【不愧是霸道王爷,说话做事都带着皇家独有的矜贵!】 【红衣绣金纹,不是霸道王爷,谁能穿得这么好看?】 【旁边的王爷也很好看。】 【其他王爷千篇一律,唯有霸道王爷是不一样的星辰。】 【我方才见明家小姐也在茶楼里,不知她有没有看到宸王的霸道风范。】 噗通。 蹲在屏风后的玖珠,因为齐王遮住了自己的视线,想把屏风拉开一点,没想到脚滑摔了出去。 宸王府与齐王府随侍,还有金吾卫都朝她看了过去。 还真是她! 宸王看清跌出来的人,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边,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殿下。”玖珠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好巧哦。” 宸王:“……” “腿蹲麻了没有?” “有一点点。”玖珠回头看了眼屏风后的小姐妹,发现屏风已经被她们拉得死死的,一点缝隙也没露出来。 假装不知道屏风后还有其他人,宸王看了眼还在自己骂自己的两人:“把人带去京兆尹,此处有女眷,别污了女眷们的耳朵。” “快快快,记下来。”屏风后,陈家小姐对小姐妹道:“霸道王爷与娇小姐的相处模式,你们看懂了吗?” 其他小姐妹纷纷点头,这才是真正的霸王王爷与小娇妻,说书人讲的那些故事,都差点味儿,不够真实细腻。 周筱:“……” 她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这群姐妹里,唯一的正常人。 听到终于不用自己骂自己,两人感动得再次落下眼泪,这比管事们骂他们难受几百倍。 等这两人被金吾卫拖走,宸王干咳一声:“本王刚才……” “殿下刚才英俊潇洒极了。”玖珠双目灼灼地看着宸王:“特别像从天而降,怒斥不平事的大侠。” 咳,倒也不用夸得这么真情实意。 宸王微笑:“不过是本王听不得这些人胡言乱语罢了,明大人为官清廉,能力出众,受万民称赞,岂能容小人污蔑。” 哪个小姑娘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崇拜的父亲,此刻玖珠眼里装下的不是星星,而是炙热的阳光。 “殿下跟家父一样好。”玖珠笑容甜得像是掉进了蜜罐。 齐王看着对云渡卿笑得一脸灿烂的明家姑娘,眉梢微微一动。他看不懂这个明家小姐,为何会对不学无术,强势跋扈的云渡卿如此信任与崇拜。 难道没人跟她说过宸王往日事迹?还是真如传言那般,她为了权势富贵,有意讨好苏眉黛跟云渡卿? 看着明玖珠天真的笑脸,明玖珠真的是母妃口中,趋炎附势为虎作伥之辈? “一般,一般,本王需要向明大人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宸王微微抬起下巴,看起来一如往日高傲,只是弯起的嘴角暂时压不下去。 他捏了捏玖珠的发包包:“你在这里继续玩,本王亲自去京兆尹走一趟。” 他云渡卿的未来岳家,未来王妃,如果被人算计还不讨回来,他的面子往哪搁。 躲在屏风后的小姐妹们,得知她们已经被宸王发现,默默退到桌边,端起茶杯假装自己从未偷看过。 她们可是正经大家小姐,门楣贵重,怎么可能偷看热闹。 “四哥。”宸王离开之前,还没忘记齐王:“你陪我一道去京兆尹走走。” 齐王看着宸王,他知道这句话不是请求。 他徐徐一笑:“好。 “殿下。”玖珠连忙伸手拽了拽他袖子:“我也想去。” 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还爱黏人? 京兆尹衙门乱糟糟的,断案时常有百姓看热闹,不适合小姑娘去。 低头看着被抓住一点点衣角的袖子,宸王轻轻了拽了一下袖子,没拽动:“那你乖乖跟在本王身后,别乱走。” 就……就是怕她不高兴会眼泪汪汪,没别的意思。 第32章 风评 “王爷。”马车里,  随侍担忧地看了眼在前方骑马的宸王,对齐王低语:“小的担心宸王查出那两人身份,会对你不利。” 平远侯府是王爷外家,  这两个小厮做的事,  虽与王爷没有关系,  但落在陛下眼里,  就会觉得王爷在算计宸王的岳家。 “去与不去,  这两人的身份都不能改变。”齐王神情平静:“我与他同去,  至少能证明我对此事毫不知情。” “侯府是不是在记恨苏贵妃召侯夫人进宫斥责,  所以才会派人做这种事?”宫中虽无正宫皇后,  但苏贵妃作为后宫最高的女人,几乎被默认为副后,她若召命妇进宫斥责,  命妇也只能乖乖听训。 齐王沉思不语。 长随见王爷不说话,  也不好再继续多说什么,心里对平远侯府有了意见,这不是给王爷拖后腿? 齐王掀起马车帘子,  他身处的位置,  只能看到宸王府的马车,  云渡卿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一身红衣似火,张扬得让人眼睛生疼。 他放下帘子,缓缓吸了一口气。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常听母亲抱怨苏氏与云渡卿。 苏氏见识浅薄,以色侍人,  魅惑人心,  红颜祸水,  连她教出来的儿子,都学会了她的讨好卖乖。 他很努力地默写完一篇文章,得到父皇夸奖后,转头就看到云渡卿给父皇剥橘子,把父皇哄得喜笑颜开。 云渡卿年龄与他相近,但功课不如他,礼仪不如他,甚至连外族家世也比不上他,然而云渡卿仍旧是父皇眼里,最好的那个儿子。 甚至他还知道,父皇一开始想让孙家女嫁给云渡卿,若不是孙家小姐更钟情于他,受尽无数读书人推崇的孙家,现在已经成了云渡卿的左膀右臂。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明家还有一个从小寄养在陵州的女儿。好在明家行事刚直,对苏氏母子素来没有多少好感…… “王爷,京兆府衙门到了。” 京兆府尹王大人看着由金吾卫亲自押送过来的犯人,起身问为首的队长:“小将军,不知这二人所犯何事?” 若不是犯了大罪,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押送? 金吾卫小队长拱手行礼:“王大人,此二人藐视皇室,诋毁朝廷命官,揣测圣意,请大人彻查。” 王大人倒吸一口凉气,看这两人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模样,竟然敢犯这么大的事? “多谢小将军告知。”王大人把心底的震惊压下:“本官这就把他们关押候审,绝不轻饶。” “何必等日后再审?”宸王大步走进来:“本王瞧今日就很合适。” “下官拜见宸王殿下。”王大人见宸王身后还跟了个齐王,赶紧再次行礼:“拜见齐王殿下。” “不用这些虚礼。”宸王看了眼瘫在地上,宛如烂泥的两人:“这二人冒犯本王,揣测圣意,王大人一定要好好审,审出他们的身份,由何人派来,目的是什么。” “是是是。”王大人瞥了眼地上的两人,是什么样的勇气,才让他们去冒犯宸王? “两位王爷请上座,下官这就审案……” “不必,本王只是来听审案过程,不参与审案。”宸王拉着正盯着刑具偷看的玖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王大人看了眼被宸王爷拉着一起坐下的少女,虽不知道她身份,仍是向她拱手行了一礼,再转头对宸王与齐王道:“二位王爷,下官斗胆上坐了。” 齐王微微点头,在审案堂另一侧坐下,刚好是与宸王面面相对的位置。 “堂下所跪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速速报上来。”王大人一敲惊堂木,衙役齐齐就位,杀威棒在地上敲出咚咚声响,仿佛战场上的战鼓。 两个小厮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当场痛哭流涕,把身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说你们是平远侯府京郊别院的小厮,可有什么证据?”王大人偷偷看了眼齐王,这平远侯府可是齐王的外家啊。 “有的,有的。”两人忙不迭掏出身上的腰牌,别庄的小厮,必须要有这个腰牌,才能出入别庄。 衙役把腰牌呈到王大人面前,王大人看了一眼,扭头看向宸王:“王爷,您看……” 你们皇家王爷之间的阴私手段,就不要为难他一个可怜的京兆府尹了。 “继续审。”宸王挥退准备拿来腰牌给他看的衙役:“本王说了,今日只是来观看大人审案的。” 齐王摩梭着腰间的玉佩,淡淡一笑:“五弟说得对,这等犯案之人,切不可轻饶。当然,也不能冤枉不相干的好人。” 谁是不相干的好人? 平远侯府? 宸王嗤笑一声,朝玖珠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注意到他的动作,玖珠把头靠了过去。 “你听说过什么叫装模做样没有?”宸王压低声音:“我那好四哥,绝对称得上。” 玖珠偷偷看了眼齐王,学着宸王的样子小声道:“平远侯府是齐王的外祖家,他会不会包庇坏人?” “他敢?”宸王冷哼:“还有我在呢。” “嗯嗯。”玖珠顿时放下心来。 “啧。”宸王看着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姑娘,这脑瓜子怎么长的,不会被人拿一串糖葫芦就哄走吧? 齐王看着时不时与明家姑娘低语几句的云渡卿,面上带着始终没有淡去的笑意。这个明家小姐的表情实在太好猜测,他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在说与他有关的话,而且还不是什么好话。 假装不知道两位王爷之间的暗流,王大人再拍惊堂木:“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想了想,他补充了两句:“拖侧堂去打,莫污了贵人的眼。” 玖珠看着两人像煮熟的面条,软绵绵地被拖下去,心里有些想不明白,既然知道做这种事会给自己带来可怕的后果,他们为什么还要做呢? 突然,两只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她的耳朵,她扭头看到宸王殿下靠近的脸。 “小姑娘不要听鬼哭狼嚎声。” 由于被捂着耳朵,殿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实,玖珠眨了眨眼睛。 “以前见没见过人挨板子?” 玖珠摇头。 “那就对了。”宸王转头看向被木栅栏隔开的侧堂,两个犯人已经被摁在了宽宽的黑漆木凳上,他垂下眼睑,语气嘲讽:“再嘴硬的人,痛哭嚎叫时,都会格外难看。” 玖珠想跟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去看看。 “别看。”宸王扳住她的脸,手劲不小心大了点,把她红润的小嘴,挤成了翘起来的小鸭子嘴。 见玖珠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赶紧减少几分力道:“都 跟你说很难看,小姑娘要听话,不能偷偷看。” 玖珠听到有男人的惨叫声传进耳中,声音很模糊,很遥远,模糊得她几乎听不清。 耳朵上的手还是那么温暖,玖珠忍不住想,像殿下这样温柔的男子,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吧。 惨叫声结束,宸王松开手,见玖珠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被本王的风姿,迷傻了?” 玖珠想了想,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宸王扭头干咳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很崇拜本王了。 他低头拈了拈手指,明小猪的脸蛋是豆腐做的么? 又软又嫩,仿佛多用两分力道,都能把她的脸蛋揉破。 挨了板子的小厮,再被拖上来以后,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包括两个管事说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爷,此事既然牵扯到侯府的管事,您看……”王大人朝齐王讨好一笑,“事情总是要查清楚才好。” 以齐王殿下的仁厚才德,是绝不可能派人做这种事的。只可惜平远侯府驭下不严,惹出这种事,连累齐王的名声。 “应该的。”齐王点头,对身后的长随道:“去把这两人提到的管事带过来。” “四哥不用担心,本王的人已经去了。”宸王笑:“想必四哥也知道,本王府中多好马,也爱骑马,王府护卫也都是骑马的好手,他们脚程快,我们也能在这里少等一会儿。” “五弟想得周到。”齐王摩挲着玉佩的拇指停下:“是四哥忘了,你的府上宝马良驹众多。” “没关系,下次你如果不小心忘记,我提醒你。”宸王在腰间荷包里掏了掏,没掏出什么吃的,只好作罢:“本王向来不介意这种小事。” 玖珠注意到他的动作,在荷包里掏出几粒肉干,放到宸王手里。 宸王扭头看玖珠,玖珠对他眨着眼睛笑。 王大人看着分吃零嘴的宸王与粉裙少女,深吸一口气。 刚刚才有人挨过板子,这两人是怎么吃得下东西的? 宸王府护卫的脚程确实很快,不仅带来了两个小厮提起的管事,还顺手拎了一个平远侯府管事来。 听完事情经过,别庄管事一脸茫然:“大人,我们只是别苑的小管事,哪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两个小厮闻言,气急败坏反问:“分明是你们出了主意,我们才去做的这件事!” “我记得你们两个,前几日当值的时候偷偷喝酒,被我罚了工钱。你们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对我怀恨在心,用这种手段来污蔑我?”管事反驳:“侯府选拔管事,向来有着严格的标准,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把我调入侯府?” 王大人点头,认为这个管事说得有些道理,没有哪家主人会喜欢这种自作主张的下人,别说调入侯府,恐怕撵走都还来不及。 玖珠却没精力听他们说了什么,她看着那个下巴有疤痕的侯府管事,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头,蜷缩了一下。 这道疤痕,是她用银簪划开的,血滴落在她脸上时,又黏又腥。 那支银簪,是师父们节省了很久,给她买的第一支小银簪。她很爱惜,每天都要擦一遍,才小心地插到头发揪揪上。 在她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扔进河里时,那支小银簪不知掉进了哪里,也许沉入河底的淤泥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那个谁。”宸王指着侯府那个管事:“你站远些,别让本王看见你的脸,你丑到本王了。” 说完,他塞了一粒肉干到玖珠嘴里:“肚子饿了没有,我看这天色,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玖珠回过神,她扭头看着宸王,嚼着牛肉干没有说话。 被宸王直言说丑的刀疤脸管事,眼底阴沉一片,却不敢反驳,他挤出有些扭曲的讨好笑意,退到角落里,侧过身不让宸王看见自己的脸。 “又发呆?”宸王挑眉看她。 玖珠摸了摸鬓边的步摇,现在的她,已经不会梳发揪揪了。 “殿下。”玖珠低头轻轻拉了拉挂在腰间的禁步。 “嗯?” “没什么。”玖珠摇头,抬头对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 宸王指了指她腰间的荷包:“还有肉干没?” 玖珠点头:“有。” 说完,把整个荷包都摘下来,放到宸王手里。 宸王一边吃肉干,一边听王大人审案,最后等两个小厮画押认罪后,才慢慢开口道:“对平远侯府的行事作风,本王早有所耳闻,没想到他们家小厮犯下这种大罪,平远侯府都没来个说得上话的人。” 站在角落里的刀疤脸管事:“……” 他来之前,宸王府只是说别苑小厮犯了点事,谁知道是这种事? “哦,是本王忘了。”宸王看向齐王:“平远侯是四哥的舅舅,有你这个外甥在,平远侯府上下能这么放心倒也正常。” 齐王府长随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宸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王受此大辱,不见平远侯府前来请罪,想来本王平日也不被他们瞧在眼里。”宸王站起身,还不忘把玖珠给他的肉干塞进自己袖子:“四哥不必再为平远侯府求情,本王这就进宫面见父皇,求父皇为我作主。” 齐王府长随:“……” 他家王爷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宸王自说自话是什么意思? 闹这么大一圈,把人带来京兆尹断案,最后得出的重点竟然是平远侯府不把他放在眼里? “五弟……” “四哥不必再说,作为弟弟的,知道你在此事上的为难。”宸王红红的袖袍,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脸上写满了宽容:“你且放心,弟弟不会因此事迁怒于你。” 说完,他朝玖珠使了一个眼色。 玖珠赶紧站起身,她想了想,抬起白嫩的小下巴,对两个跪在地上的小厮哼了一声,学着宸王的样子甩了甩袖子,跟在宸王身后走出京兆尹大门。 “哼!卑鄙小人。”宸王府长随阴阳怪气地丢下一句后,带着其他近侍护卫呼啦啦跟着离开,整个京兆尹办案衙门顿时空了一半。 王大人朝宸王离去的大门连忙拱手行礼,转身对毫无笑意的齐王尴尬一笑:“王爷……” “王大人辛苦了,本王告辞。”齐王转身离开京兆府。 王大人摘下头顶上的乌纱帽,用袖袍不停地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个京兆府尹做得,真是没一天清净的。 “王爷,现在怎么办?”齐王府长随没料到宸王做事如此……随心所欲, 一出京兆尹大门,他就焦急道:“小的担心宸王会借此事冤枉您。” “让平远侯府世子务必在宸王进宫前,拦住宸王,向他请罪。”齐王面色冷峻:“请罪时越诚恳越好,就算当街跪下请罪都行,必须要让人看到平远侯府向宸王请罪的诚意。” “小的这就去办!”长随翻身上马,对平远侯府的意见越来越大。王爷本就不受陛下宠爱,平日言行,从不敢踏错一步,说错一句。平远侯府平日借着王爷名义,在京城里行走往,一点忙帮不上就算了,还给王爷拖后腿。 把明玖珠送回明侍郎府,宸王转身就往皇宫的方向走。 他说了要进宫告状,就绝对不会留到明天。 行至半路,宸王看到两家酒楼的老板隔街吵架,互相指责对方厨子做菜不够地道。 “我家才是地道的京城菜,你家那个,做什么都带着一股陵州菜味儿,也好意思自称传承百年的京城老店?” 宸王一拉马儿缰绳,指着被骂京城菜不地道的酒楼老板,对长随道:“把他们家会做陵州菜的那个厨子,请回王府做菜。” 长随连忙道:“王爷放心,今日天黑之前,小的一定把人带进王府。” 听到这话,宸王扭头看他,他在外面风评不太好,跟这种不会说话的下人,也有一定的关系。 “宸王殿下,请留步!” 宸王回头看了眼骑快马追来的平远侯府世子,对护卫道:“闹市不可纵马,你们去把人拦着。” 说完,他拍了拍马儿,慢悠悠地继续朝皇宫方向走。 想让他留步? 哼。 他堂堂王爷,需要平远侯府的蠢货,来教他做事?  w  ,请牢记:, 第33章 你骂我? “陛下。”大理寺官员把整理成册的案卷呈到刘忠宝手里,  对御座上的隆丰帝拱手行礼:“皇家马场案涉事人员的所有亲眷往来,出入行止,皆记录其上。” “爱卿受累。”隆丰帝从刘忠宝手里接过案卷,  打开第一页,  上面详细记录着所有涉事人员名单。名单后面,是这些人与何人有所往来,  平日言行习惯有哪些,甚至细致到喜欢吃什么东西,  哪天花的银钱比平日多。 每个存疑的人员名单下,  都有一个显眼的红点。 为了查清这些,  大理寺上下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可是查清所有人员往来后,  他们已经被吓得睡不着觉。因为各种证据,  以及桩桩件件的小事,都指向了后宫。 更瘆人的是,  这些证据盘枝错节,  源头不止一处,但每个人的目的,都是想让宸王死或是残疾。 大理寺官员死死低下头,  不敢说话。 宸王去皇家马场的时间与次数毫无规律,这些身份可疑的暗探,有些在七八年前就安插其中,那时候的宸王才多大? 或许,  这不仅仅是针对宸王一人的阴谋,  这几个皇子,  互相成为了彼此的猎物,  而宸王是最肥也最招恨的那头羊。 殿内无人说话,  隆丰帝看得很认真,每个人名每个字都没有错过。 这些人,每一个都想要他儿子的命。 十几年前,他被圈禁王府时,渡卿被人欺负,如今他是皇帝,坐拥大成万千江山,难道还让他受人欺负?! “参与此案的罪犯,皆判斩立决。”隆丰帝拿起朱笔,在这些名字上画了一个个的圈:“至于后宫牵扯此事之人……你们继续给朕查,无论是谁,皆不放过。” “陛下!”大理寺官员骇然:“娘娘静居深宫,若是再查下去……” 皇家历代阴私跟护城河里的鱼虾一样多,他怕继续查下去,牵扯到诸位皇子公主生母头上,传出去岂不是堕皇家威严? “有人要吾儿性命,朕身帝王,难道还要隐忍不发?”隆丰帝把卷宗扔到桌上:“爱卿探案如神,朕相信你能查清真相。” “陛下。”大理寺官员心头比黄连还苦,拱手行礼道:“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低调查案,不引诸位娘娘怀疑,只是……”他抬头看了眼刘忠宝:“只是微臣身为外臣,不宜在后宫走动,有些事还需刘公公相助。” 隆丰帝点了点头。 刘忠宝朝大理石官员拱手:“罗大人请放心,老奴一定全心协助大人查案。” “多谢刘公公。” “罗大人客气,你我皆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刘忠宝低头看似平静的陛下,见那拿朱笔的手,用力得指节已泛白,就知道陛下此时,已经在盛怒之中。 此时此刻,若谁敢再来冒犯陛下…… “陛下,宸王殿下求见。” 隆丰帝放下笔,缓缓开口:“宣。” “父皇。”宸王大步走进内殿,朝着御座上的隆丰帝噗通一声跪:“父皇,儿臣被人欺负了,你要替儿臣做主。” 大理寺罗大人扭头看他,整个京城,谁敢欺负宸王? “刘忠宝,快扶他起来。”隆丰帝站起身,强压下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何人胆敢对我儿不敬?!” 大理寺罗大人被陛下的反应惊呆了,这种事不应该先问一下前因后果? 自陛下登基以来,勤政爱民,仁心厚德,大成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他不好享受,也不是暴戾嗜杀的性子,甚至登基后,也从未搜罗民间美女进宫伺候,几乎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为什么是几乎呢,因为他偏宠苏贵妃与苏贵妃所出的宸王。幸而苏贵妃与母家关系不睦,不愿抬举母家,不然可能会酿成如前朝那般,外戚专权的惨剧。 这么一想,除了苏贵妃跟文臣关系差点,被陛下专宠了点,宸王脾气差了点,收拾人的手段多了点,嚣张跋扈了点,好像……这对母子也怎么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大事? 至少没有一言不合就杀人,谁得罪他谁死…… 罗大人晃了晃脑袋,读书太多懂得太多就是这点不好,不自觉就拿人来对比。 前朝记载的事迹太凶残,容易对本朝的事产生满足感。 “罗大人,老奴送你出去。”刘忠宝走到罗大人面前,领着他外殿外走。 罗大人回过神,识趣地朝皇上与宸王行了一礼,跟在刘忠宝身后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听到宸王小声说着谁如何狂妄,做错事还不向他赔罪。 听到宸王的抱怨,罗大人忍不住心生好奇,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触这位王爷的霉头? 走出殿门,罗大人见齐王神色匆匆地朝这边走过来,转身朝刘忠宝道:“刘公公请留步。” “罗大人慢走。”刘忠宝也看见了齐王,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对罗大人微微颔首:“请注意脚下台阶。” “多谢公公。”罗大人走过齐王身边,向他作揖行礼。 齐王停下脚步,还了半礼,随后匆匆走到刘忠宝面前:“刘公公,我有事想求见父皇,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刘忠宝笑眯眯作揖:“请殿下稍等片刻,陛下这会儿还有些事要处理。” 听到刘忠宝拒绝为齐王通传,罗大人加快了脚步,不敢再听下去。 半掩的殿门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齐王知道是云渡卿在里面,他优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他往旁边站了站,身姿如松,风度翩翩:“那我便在此处等待父皇召见。” 刘忠宝笑了笑,向齐王欠了欠身。 “父皇,你说这平远侯府可不可恶?”宸王喝着宫人端来的茶:“几个月前,郑家那个小破孩,在宫里说母妃是妖妃,母妃生性宽容不跟小孩子计较,没想到他们全家都如此傲慢无礼。” “父皇,我可是你的儿子,他们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你。”半盏茶下肚,宸王口也不渴了:“其实他们若是诋毁儿臣几句,便也罢了,反正儿臣荒唐事也不止一桩。可明家满门忠臣,总不能因为人家闺女要嫁给儿臣,就遭受这种不白之冤。” “郑家三代袭侯,是朕对他们家太过宽容。”隆丰帝垂下眼睑,他本在气头上,听到平远侯如此傲慢,心中火气更甚:“来人,宣礼部官员进宫,朕要拟旨。” 明敬舟被宣进宫,见齐王站在太央宫正殿大门外,也不知站了多久。 “明大人,您总算来了,陛下正等您呢。”刘忠宝笑着迎上明敬舟:“明大人请随老奴来。” 齐王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抬头看着正殿大门开启,却没有关上。 父皇的声音从殿内传出。b r “传朕旨意,平远侯府驭下不严,漠视皇室,削爵为伯爵。即刻起,查封所有逾矩院落与器具,不得延误。” 寒风卷落树梢的枯叶,齐王低头看着枯叶跌落草丛,眼睑轻颤。 他与孙采瑶婚礼在即,先是杨嫔病死,钦天监不愿更换吉时。现在连他的外族家,也被降了爵位。此事传出去,其他兄弟姐妹必看他笑话。 都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为何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甚至连大婚的体面都不给他保住? 明敬舟接过加盖了御印的圣旨,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吃点心的宸王。 感知到明敬舟的视线,宸王放下点头,顺便低头看了眼身上是不是有点心渣。现在只要明敬舟看一眼他,他都会下意识以为,对方又要他抄什么东西。 谁知明敬舟只是对他笑了笑,拱手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看到这个笑容,宸王茶是喝不下了,点心也没胃口吃了,一个劲儿地猜测,明敬舟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以前不好好念书,现在父皇给他找了一个不打不骂却很瘆人的岳父,可能就是对他年幼无知时的报应。 错在错在他踏入礼部大门时,遇到了明小猪,说了不该说的大话。 虚荣,让男人付出惨烈的代价。 “明大人。”齐王见明敬舟出来,向他作揖道:“明大人,平远侯府下人言行无状,有冒犯贵府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 明敬舟侧身避开齐王这个礼,一揖到底,神情困惑道:“王爷这话是何意,难道平远侯……不,平远伯府下人,说了什么与下官有关的不当言论?” 齐王观察着明敬舟脸上的表情,对方脸上的迷惑与不解浑然天成,似乎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误会。”齐王苦笑:“但求明大人听到传言后,不要因这些愚昧之人的言论心生芥蒂。” “殿下言重了。”明敬舟爽朗一笑,再次朝齐王作揖:“殿下心怀若谷,下官怎么会因为宵小,对殿下产生芥蒂。” “下官还有圣旨去宣读,不敢耽搁,请殿下见谅。”明敬舟当然知道齐王想听什么话,可他为何要让其如意? 散播谣言的小厮来自郑家没错,但是谁能说清,用这种手段的人是谁? 齐王在太央宫外久候却不得陛下召见,还有郑家降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后宫每位妃嫔耳中。 然而宁妃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陛下会无情至此。 “我儿婚事已近,陛下就算下定决心要降郑家的爵位,为何不愿再等等,至少等延泽婚事结束也好啊。”宁妃泪流不止,几近更咽。 “娘娘,气大伤身,请您万万顾惜身体。”白芍扶着宁妃,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您是殿下的母妃,若是身体有了三长两短,外面的人恐怕会更加嘲笑王爷……” “他们谁敢!”宁妃尖声道:“我儿才高八斗,俊美容雅,放眼整座皇宫,哪个皇子能与延泽相提并论?” “红梅。”宁妃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红梅面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怎么做事的,本宫让你安排人去传明家的谣言,你竟然让侯府小厮去办。做事前,你有没有动过脑子?” “娘娘。”红梅委屈地捂着脸,跪在宁妃面前哭求道:“娘娘息怒,求娘娘明察,奴婢安排的人,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他们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奴婢也不明白,侯府的小厮为何会这么做。” 就算她再没脑子,也知道做事要讲究稳妥,怎么可能安排侯府的人去做这种事。 “难道侯府当真恨明家到如此地步?”宁妃信了红梅的话,她语带怨意:“他们做事究竟有没有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 “娘娘,事已至此,奴婢以为,我们之前的计谋不能再用了。”白芍轻捏宁妃肩膀:“幸而您与陛下有多年的情分,陛下没有因为侯府愚蠢的行为迁怒于你。奴婢担心再有这样的流言传出,陛下会再次想到侯府,再联想到您与殿下……” 听到“多年的情分”五个字,宁妃眼角瞟向桌上的花瓶:“延泽在太央宫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等到陛下召见,他到底因为郑家,迁怒了我们母子。” “娘娘。”白芍语气温柔:“您不要想太多,陛下只是一时之气,只要我们兰絮宫最近减少与郑家往来,陛下一定会相信您的。” “你说得对。”宁妃下意识抗拒陛下因郑家迁怒自己的想法,听完白芍的话,更加有了心理安慰:“红梅,你马上撤回那些安排好的人,不可让他们说明家的坏话。” 以前她安排人传宸王有关的谣言,都没有这一次跌得惨,明家那个小姑娘,真是天生克她。 更恶心人的是,她现在不仅不能坏她名声,还要想方设法护着。 实在是晦气! 郑家被降爵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整个京城都知道,郑家下人胆大包天,在茶楼里说皇家人的坏话,抹黑皇室威严。 倒是与明家有关的那些言论,无人在意。 待郑家的事让大家失去讨论的兴趣后,齐王与孙家小姐的大婚,又成了整个京城百姓感兴趣的重点。 “当年怀王殿下大婚,怀王妃的陪嫁嫁妆,从街头摆到街尾,不知齐王妃的嫁妆有多少?” “肯定不会少,孙家是大家族。” “齐王大婚后,就轮到宸王了?” “你们……听过霸道王爷没?” “听过听过,有人说,这个霸道王爷其实就是宸王。” “难怪皇上最喜欢这个儿子,我如果有个武能上山剿匪,文能隐姓埋名考状元的儿子,睡着了都能笑醒。” 玖珠默默从这些闲聊的百姓身后走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心虚。 “霸道王爷的故事是越传越离谱了。”周筱到现在还记得几年前的某一天,父亲回家说起宸王把授课先生气晕时的表情。 这样一个王爷,会假冒普通人去参加科举?恐怕连宸王自己,都不好意思做这种梦吧。 “咳。”玖珠扭头看向前方:“周姐姐,香料阁里的女子,好像是孙家小姐?” “两日后就是她大婚的日子,她还有心情来买香料?”周筱疑惑地看着香料阁里的孙采瑶,想到玖珠与孙采瑶以后是妯娌,彼此间关系熟悉一些没坏处,拉着她道:“我们进去看看。” “周姑娘。”孙采瑶拿起香料盒,转头看到周筱与玖珠,对她们福了福身:“明县主。” “孙姑娘。”玖珠察觉到孙采瑶在看自己,微笑着回礼,随后连打好几个喷嚏。 孙采瑶合上手里的香料盒,放回桌上:“有些人不习惯香料的味道,县主日后尽量不要用香。” “多谢孙姑 娘提醒。”玖珠用手绢捂着口鼻,又打了几个喷嚏,匆匆走出香料阁,才好上一些。 原来明玖珠对各类香料的味道并不适应…… 孙采瑶看着各色精致的香料盒,神思不属。 她梦里的那个明玖珠,是如何忍下身体的不适,点燃了那个致命的香炉? 有风吹来,香料的刺鼻味道再次钻进玖珠的鼻子。 “啊啾!啊啾!” “明小猪。”一件披风搭在她身上:“出门怎么不穿件披风?” “殿下。”玖珠又连打两个喷嚏,连眼泪花都挤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本王正打算去工部走一趟,没想到你会在这。”他仰头看了看天空,似笑非笑:“看来明天是个大晴天。” “为什么?”玖珠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宸王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发包包,手感还是跟上次一样的好,笑眯眯地收回手:“不告诉你。” “哈啾!”此时,路边有个小孩子打喷嚏,长辈摸了摸他的脑袋:“狗打喷嚏大天晴,明日肯定能出太阳。” “殿下。”玖珠缓缓地,缓缓地抬头看向骑回马背的宸王:“原来你在骂我是狗?” 孙采瑶刚走到门口,啾听到这一句话。 她皱了皱眉,看向马背上的宸王,梦里的明家姑娘,为了宸王连齐王都不放过,梦外的宸王,竟然骂人家是狗? 周筱见状,扭头对她干笑:“可能,这是……霸道王爷与未婚妻的小情趣?” 孙采瑶眉头皱得更紧,周家小姐怎么回事,往日瞧着挺聪慧的人,怎么今日也开始说胡话了?  w  ,请牢记:, 第34章 赤子之心 “什么小狗?”宸王一脸的懵懂,  仿佛听不懂玖珠说了什么:“本王何时说你是小狗?” “刚才我都听见了。”玖珠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狗打喷嚏大天晴。” “纯属无稽之谈,本王为何没听说过这种说法?”宸王义正言辞道:“这等乡野民语,毫无根据可言,  你这么聪慧,  不会信这种没有根据的话,对不对?” 周筱与孙采瑶齐齐看向宸王,这可真是巧了,  她们都听过这种“乡野民语””。 “真的吗?” “自然。”宸王跳下马背,帮玖珠整理了两下披风:“你觉得本王会是那种拿小姑娘开玩笑的人?” 孙采瑶、周筱:那还挺像是这种人的。 玖珠认真思索片刻,缓缓点头:“殿下的确不是这样的人。” 孙采瑶惊讶地看着明玖珠,按理说不应该啊,  明玖珠是这么好哄的人? 宸王松了一口气,  下次逗明小猪的时候,旁边一定不能有其他人,  万一把小姑娘惹得不开心,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哄好。 “那殿下看到我打喷嚏,为什么会说明天会天晴?”玖珠好奇地看着宸王:“是有什么说法吗?” “这个……跟一个传说有关。”宸王睁着眼睛现场编故事:“据说京城的仙泪湖里,住着一个湖仙女,这个仙女若是落泪,  京城就会下雨。若是她打喷嚏,第二天就会晴空万里。” 站在玖珠身后的周筱迷惑地想,仙泪湖还有这样的传说? 为何她从未听过? 听到“仙泪湖”,孙采瑶怔怔地愣神,她与齐王殿下定情,  就是在仙泪湖。那日齐王白衣胜雪,  翩翩立于湖面,  犹如谪仙降临人世间。 “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没?”宸王把手背在身后,  轻哼一声:“我夸你是小仙女,你却觉得我在骂你。明小猪,你说说你,对得起我吗?” 玖珠想了想,伸出手拉了拉宸王的袖子:“殿下,我错啦。”她偷偷打量着宸王的脸色,“我以后再也不会误会你了。” “真的?”宸王扭头:“我不信。” “真的,真的。”玖珠点头:“以后殿下说什么我都信,三清爷爷可以为我作证……” “哎!”听到小姑娘要拿神仙立誓,宸王赶紧打断她的话:“本王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你生气。你只需要记住,本王今天是在夸你像小仙女就对了。” “哦。”玖珠点头:“我记下啦。” 宸王看着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忍不住想,小姑娘呆是呆了些,不过倒是挺可爱的。眼睛圆圆,嘴巴小小,眉毛弯弯,连头上的发包包,都比别家小姑娘梳得可爱。 “你来挑选香料?”宸王注意到她身后的香料铺子:“母妃宫里,有个擅于调香的女官,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料,我让她给你调。外面的香料,原料不够讲究,味道还是差了点。” 玖珠怕殿下真的给她送香料,赶紧摇头拒绝:“我跟周姐姐只是从这边路过,香料的味道我闻着不习惯,闻着味就容易打喷嚏。” 难怪刚才站在门口喷嚏打个不停,宸王心想,那在明小猪嫁到王府前,他要赶紧把香料全都扔出王府,免得他整日听她的喷嚏声。 “行,这事本王放心上了。”宸王仿佛终于发现了站在玖珠身后的周筱,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不等周筱回礼,又把目光投回玖珠身上,掏出两张银票:“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不用委屈自己。” 你未来夫君有钱。 这句话,宸王没说出口,但是在心里添上了。 “殿下,我今天带钱出门啦。”玖珠拍了拍荷包:“前两日殿中省刚把这月的俸银送来。” 宸王有些遗憾地把银票揣回去。是他忘了,明小猪现在是县主,是有俸银的人了。 “殿下。”玖珠还没忘记自己要送给宸王的雪景图,她踮着脚跟他小声道:“雪景图我快要画好了,等礼部休沐日,我给你送来。” 宸王沉默片刻:“好。” 玖珠高兴起来:“那殿下快去办正事,别耽搁了。” 宸王翻身上马,然后开始考虑一个问题,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让明玖珠一直保有对画技的自信。 指鹿为马,会不会太过分? 待宸王离开,周筱挽着玖珠的手臂:“妹妹还会作画?” “会一点。”玖珠谦虚地笑了:“只是殿下比较喜欢我的画。” “你是明家血脉,擅长作画倒也正常。家父曾说过,明侍郎也作得一手好画,可惜他只给令慈作画,并无画作流出。偶有自称是令尊亲笔所作的画流传出来,都被令尊否认了。”周筱想了想,对玖珠擅画之事并不意外:“你的画,连宸王殿下都如此喜爱,看来是继承了令尊在画技上的天分,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姐姐谬赞了,我的画怎么能与父亲相比。”玖珠叹了口气:“可惜母亲说过,明家人的画,只能送给家人跟爱侣,后人若是违背祖训,会引来厄运,不然我就给姐姐也画一幅。” 听了这话,周筱也深感遗憾:“可惜了,不过祖训不可违。” “倒也不是没机会,等姐姐与甫六哥……”玖珠捂着嘴偷笑:“姐姐很快就是我的家人了。”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周筱面红耳赤地笑嗔:“这促狭的性子,跟谁学的?” 说完就要去戳玖珠的脸颊。 玖珠捂着脸跑开,最后两人跑到马车上,跌坐一团,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听着马车里传出的笑声,孙采瑶忍不住再次怀疑自己做的梦。 明玖珠真的有她梦里那般聪慧狠辣么? “姑娘,这盒幽兰香料,您还要吗?”店小二拿着一盒香料出来。 孙采瑶回过神,接过装香料的浮雕木盒,让丫鬟把钱给了小二。 “多谢姑娘,欢迎您下次惠顾。”小二喜笑颜开地回了铺子。 “小姐。”丫鬟小心问:“宁妃娘娘,真的会喜欢兰香味吗?” 孙采瑶缓缓点头,把香料递给丫鬟:“回去后,把香料点上,熏一熏要带去齐王府的新衣。”她记得很清楚,梦里的宁妃最喜兰香。 “宁妃娘娘温柔和善,小姐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换掉自己用惯的香料?”丫鬟小声道:“这也太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夫妻本是一体。”孙采瑶看着丫鬟手里的香料盒:“待我嫁入齐王府,就是名正言顺的齐王妃。若是能得婆母的喜欢,管理起王府来,便是如虎添翼。” 皇家妇难做,身为孙家女,她一定会是最好的那个王妃。 宸王到工部,并不是去拿什么重要的档案, 而是去催工的。眼看着就要到年底,礼部的大门没有重新上漆,有些已经枯死的花花草草也需要更换,他背负着礼部所有官员的希望,踏入了工部大门。 听到宸王来了,工部尚书头就开始疼:“本官今日身体有所不适,让吴侍郎去接待宸王殿下。” “大人。”一位官员小声提醒:“吴侍郎前日就出京赈灾去了。” 工部尚书揉着太阳穴站起身:“让人好生接待,不可怠慢,我马上就过去。” 吴勉是怀王岳父,跟皇家是沾亲带故的关系,由他去接待宸王,再合适不过。可惜最合适的人选,出京赈灾去了。 难道宸王推荐吴勉去赈灾,为的就是今天? 想到这,工部尚书恍然大悟,难怪宸王会主动帮怀王岳父争功劳,原来是为了更好的捞他们工部好处! 他早该知道的,皇家人连心肝尖尖都是黑的,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诸位大人好啊。”宸王也认不清工部这些官员谁是谁,他开口免了这些官员的礼,直接掏出礼部修缮图纸放到工部众官员面前:“本王今日来,是来跟各位大人商讨礼部修缮计划的,各位大人都来看看图纸。” 商讨? 工部官员看着图纸上,连种什么花,种多少盆,花盆尺寸都标得明明白白,顿时无言以对。 就这也好意思说是商量? 工部尚书拿过图纸看了几眼,陪着笑脸道:“殿下,前几日不是刚给礼部换了一批桌椅跟窗户?” “本王知道,所以这图纸上,没提桌椅跟窗户的事。”宸王往椅背上一靠,理直气壮道:“都仔细瞧瞧,是不是没有?” 工部尚书:“……” 那他是不是还得感谢这位殿下的简朴节约? “殿下,图纸上需要改动的地方很多,恐怕在年前无法完成。”工部尚书放下图纸,笑着道:“不如我们先修葺大门与主建筑,花草树木之类的,可以年后再筹划。” 有些事,拖着拖着,就能不了了之。在这方面,工部官员都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 “尚书大人说笑了。”宸王才不管这些,他喝了口工部官员泡来的茶,慢条斯理道:“本王常听父皇提起工部诸位大人的功绩,例如修建堤坝,改造官道,兴建商市,创造便利百姓的农具等等,这些事诸位大人办得又快又好,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听到这,工部官员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宸王说的这些倒都是实话,他们工部可是为大成立下了不少功劳。 “这些国之重事,工部都能办得如此完美,本王相信修缮小小的礼部,对工部诸位大人而言,更是不在话下。”喝完工部的茶,宸王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对工部众官员露出鼓励的微笑:“本王在礼部静待各位大人的好消息。” 说完,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们好像……还没答应照着图纸修缮礼部吧?”片刻后,终于有工部官员回过神来:“现在把宸王追回来,还来得及吗?” “你觉得呢?”工部尚书面无表情地看着说话的官员。 说话的官员:“……” 众官员看着桌上的图纸,沉默良久,一位官员小声道:“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求陛下,让宸王到我们工部来。” 当时听说宸王被分到礼部后,他们笑得有多大声,现在就有多后悔。 谁能料到,宸王不仅嚣张跋扈,还有护短的毛病呢。 “不是还有其他几位王爷没有领差事?说不定过段时间,咱们工部也能有王爷撑腰。” “可是……还有哪个王爷,比宸王受陛下重视?” 大家再度沉默,那还真没有。 “行了。”工部尚书叹息一声,把图纸塞给右侍郎:“既然是王爷安排下来的事,吴侍郎又不在,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右侍郎:“……” 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工部派来的匠人,就开始在礼部房顶,围墙,还有墙角敲得叮叮当当。礼部尚书李恩摸着胡须,看着这些匠人,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和善微笑。 谁说宸王殿下不好的? 纯属是恶意重伤,无中生有。 他不仅为他们礼部带来了温暖与希望,还给他们带来了新房顶跟新围墙,礼部有他变得更美丽。 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啊。 见明敬舟从走廊前路过,李恩唤住他:“明兄,请留步。” “大人。”明敬舟见李恩叫住他,停下脚步向李恩作揖,不小心露出放在袖子里的明经科中举名单。 “这是……”李恩看着掉在地上的明经科中举名册。 ”啊。”明敬舟弯腰捡起名册,漫不经心道:“这是明经科的中举名单。” 李恩当然知道这是明经科的中举名单,他想知道的是,明敬舟拿这玩意儿干什么?明经科考试以前并不受重视,陛下登基以后,大力进行国家基础建设,明经科举人的地位才有所提升。 “你拿这个做甚?” “下官前些日子安排宸王殿下抄写的书籍,殿下已经抄完了。”明敬舟把名册揣进袖子:“陛下把殿下安排到我们礼部,下官总不能让他无所事事。” 可陛下把宸王安排到礼部,也不是让他来抄书背书的。 李恩抬头看了眼正在翻新的房顶:“明兄,这样是不是有些许的不妥?” “哪里不妥?”明敬舟语气平静地反问:“万丈高楼平地起,让殿下多抄多背,也是为了他好。” 李恩倒吸一口凉气,听明敬舟这语气,似乎是打算让殿下抄书到底了? “明兄啊。”李恩觉得自己身为礼部尚书,还是要表现出一点礼部对宸王殿下的诚意:“前段时间我公务繁忙,无暇与宸王交流。近来有了些空闲,不如我跟明兄一起,带着宸王熟悉一下事务?” 说完这席话,赶紧向明敬舟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他与明敬舟相识多年,后来成为礼部同僚后,对方更是尽忠职守,没有半点不妥当的地方,他实在不愿因为宸王的事情,与明敬舟闹得不开心。 明敬舟抬头看着他,沉默片刻:“大人是觉得,下官教王爷的方式不够好?” “明兄多虑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李恩心提了起来:“你向来文弱,我忧心你处理礼部事务的同时,还要教宸王处理事务,体力上吃不消。如果有我带着宸王,你能轻松些许。” “原来如此。”明敬舟作揖告罪:“是下官误会了大人的一片爱护之心,请大人原谅。” “你我相识多年,何需说这些客气话。”李恩看着明敬舟,确定他没有生气后,才再次提起刚才的话:“那宸王殿 下,就交给我?” “大人受累了。”明敬舟一揖到底。 “应该的,应该的。”李恩彻底放下心来。同僚情谊保住了,殿下那边也不算辜负,一举两得。 “那下官先把这份名册交给殿下,让他抄了再说。”明敬舟微笑:“下官相信,殿下定能一边抄书,一边跟着大人学习处理事务之道。” 李恩:“……” 我懂,你果然对宸王殿下恨得深沉。 “大人,你觉得下官这个安排如何?” “很好。”李恩话音落下,看到宸王笑容满面地拎着两个大食盒走了进来,而明敬舟的脸色,在这个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由此可见,明兄对宸王的成见颇深啊。 宸王拎着玖珠从家里带来的饭盒,找到正在跟李恩说话的未来岳父:“明大人,饭盒我取来了,不如一起用膳?” “有劳殿下。”明敬舟作揖道谢。 “明大人客气,请。”最近几天,每天中午吃明家的饭菜,他已经习惯了。 李恩同情地看了眼宸王,恐怕这位王爷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明敬舟在故意折腾他。 “殿下,两个时辰后,下官要去视察新建的学堂,殿下若无其他安排,请与下官同去。” “可是由父皇亲自下令兴建的弘文学院?”宸王隐隐约约知道有这么回事。 “正是。”李恩面带笑意:“陛下广培良士,重视人才。修缮这所学院的银钱,还是陛下从私库里掏的。” 宸王小声嘀咕:“父皇私库的钱,还挺多。” 站在他旁边的明敬舟,默默扭头看他一眼。 “殿下?”李恩没有听清宸王说的是什么:“可愿陪下官受累走这一趟?” “好。”宸王笑:“本王也很好奇,父皇重视的学堂,建成了何等模样。” 李恩与宸王还没出门,消息已经传到各皇子耳中。 “李恩要带宸王去巡视弘文学院?”齐王听到这个消息,冷笑道:“本王听说礼部最近在大肆修缮,李恩尝到了甜头,难怪在云渡卿面前逢迎拍马。” “王爷,依卑下看来,李恩此人,并不像是为了功名利禄便做出这种事的人。”谋士道:“不久前的一场清谈宴上,他还对您赞不绝口,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齐王漠然地笑:“在利益面前,人人都有可能变得面目可憎,本王从不轻易相信人心。” “王爷请放心,卑下探听到,明侍郎仍对宸王十分不满。”谋士安慰齐王:“卑下猜测,李恩只是出于情面,才会带宸王巡视学院,礼部得了这么多好处,若是还让宸王抄书,总不能半点表示都没有。” 李恩年少家贫,走的是正经科举路进入官场,怎么也不可能欣赏宸王这种纨绔王爷。 “本王记得,苏贵妃身边有个极擅制香的女官,云渡卿自幼在苏贵妃身边长大,也有用香的习惯。他搬入王府后,似乎养了几个调香人?”齐王走到香炉边,看着早已经燃尽的香:“本王听闻有一种香,能让人夜夜好眠,美梦不断。” “殿下,自从马场事件过后,宸王府的护卫与下人全部被陛下安插了皇家暗卫,卑下担心我们的人,没有机会接触到宸王平日使用的物件。” “为何要我们自己动手?”齐王淡笑一声:“本王的那几个好兄弟,可是对宸王府下人好奇得很。” “卑下明白!”谋士瞬间领悟齐王话里的意思:“卑下这就去办。” “这就是弘文书院?”宸王骑在马背上,看到弘文书院旁边站着好些衣着单薄的学子:“这些都是弘文书院的学生?” “非也。”李恩看着这些贫寒学子,为宸王解释道:“书院尚未正式向外招生,但陛下早有政令,弘文书院的学生,不论身份贵贱,只分学识高低。”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明白,读书花费的银钱不菲,寒门子弟就算有幸考入弘文书院,也少有人比得过那些世家大族子弟。 “那他们为何都在学院外面?” “书院虽未对外招生,但里面的书籍,可借给学生免费抄录。”李恩看着这些冻得瑟瑟发抖却舍不得离开的学生,语气里带着些许怜悯与说不出的怅然:“珍贵书籍的价格十分昂贵,若是能免费抄录下来,能省许多银钱。” “原来如此。”看着这些读书人为了抄书对自己的狠劲儿,宸王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到李恩跟前:“这些钱你拿去买些笔墨纸砚,拿给他们抄书用。” “殿下?”李恩诧异地看着宸王。 “拿去,本王不缺这点钱。”宸王抖了抖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对抄书的敬畏:“同是天下抄书人,本王懂他们的艰辛。” 李恩接过这几张银票,沉默半晌后对宸王一揖到底:“下官替这些学生,谢过殿下。” “不用谢本王,其实这些钱,也都是父皇给的。”宸王毫不在乎地摆手:“若是要谢,就谢父皇去。” 反正这都是父皇从私库里,偷偷拿来贴补他的钱。 “殿下一片赤子之心,下官敬佩万分。” 嗯…… 宸王扭头看李恩,几张银票的事,怎么就赤子之心了? 文官夸起人来,果然跟他们作的文章一样漂亮。 就是不能当真。  w  ,请牢记:, 第35章 开玩笑? “殿下,  请往左边走,这边是静思亭。”学院院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旁边院子种的都是些瓜果蔬菜,待学生入校,  不仅能帮他们改善伙食,还能节省一些花费。” 宸王瞥了眼院子,点头:“萝卜是好东西,  滋补养人,吃不完还能成晒萝卜干。” “殿下好眼力,  这确实是萝卜。”院长用近乎浮夸的语气夸奖道:“殿下对老百姓的生活方式真是了如指掌,连这些都知道,  真是爱民如子啊!” 李恩尴尬地笑了笑,学院院长是他的同窗,性子迂腐,  醉心学术,这些年一直不得重用。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陛下才会在一堆名单中,挑中他做弘文学院第一任院长。 只是拍马屁这种事,  实在不适合他来做,  容易拍到马腿上。 “殿下,院长的意思是您虽锦衣玉食,却不忘关心百姓的衣食住行。”李恩小声开口为同窗找补:“并没有别的意思。” 宸王摆手:“本王明白。走,去其他地方看看。” 观察完整所学堂,宸王夸奖:“修得不错,既然这是父皇花心血兴建的学院,  本王也该有所表示,  等会本王让长随送三千两银子过来,  学院里该添置的添置,  该买的买。”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院长喜出望外,看来他在拍马屁方面还是有天分的,不然哪来三千两巨款。 往日有关宸王的言论,他一句都记不住,满脑子只有:宸王大气!敞亮!出手豪爽! 等李恩与宸王一走,他喜滋滋地拔了几颗大萝卜,招呼着门外还没离开的学子进门吃饭:“今晚菜里加肉!” “宸王殿下仁厚,不仅拿了笔钱免费给你们提供抄书的纸墨,还捐了三千两银子,用于建设学院。”院长感动得热泪盈眶:“殿下好人啊。” 这些贫寒的学子,听到肉已经口舌生津,再听院长说,殿下私掏腰包给他们买纸墨,都起身向皇宫方向作揖行礼。 陛下是好人,宸王殿下也是好人啊。 有一学子红着脸道:“往日学生无知,听信他人,以为殿下有……些许不妥之处,是学生愚昧了。” “人言可畏,尔等皆是读书之人,无论日后能不能考入弘文学院,老夫都希望你们记住一句话。”院长看着这些贫寒学子:“民之讹言,听而思之,忌听且信之。” “多谢院长教诲。”学子们作揖道谢。 “你们还年轻,希望不久的将来,你们能成为大成肱骨。上忠于君,下无愧于民,头顶晴天,护朗朗乾坤。”院长笑着抖干净萝卜上的泥:“咱们读书人,到死都要记住一句话,但求无愧于心。” 宸王为弘文学院捐银子的事,很快传扬了出去。骂宸王的读书人少了,夸他的人也有了。就连茶楼里,霸道王爷系列故事,最受欢迎的也是霸道王爷考状元记。 老百姓心想,肯定是霸道王爷自己考过状元,知道读书人的不容易,才会掏这么多钱,花在修学院上。 故事离谱是离谱,但是架不住老百姓喜欢。所以茶楼里,天桥底下,只要说书人讲霸道王爷考状元记,四周总会围满听客。 “云渡卿那种蠢货,也知道讨好读书人了。”怀王听着外面那些传言,气得在书房里走了几个来回:“你们还说明家不会帮他,如果不是明家给他出主意,以他的脑子,能想出这种收买人心的办法?” 谋士也没想到,宸王竟然敢拿陛下兴建的学院,为他自己造势:“殿下,弘文学院乃陛下主持兴建,宸王借由学院为自己谋名声,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砸自己的脚?”怀王哈笑一声:“你以为,父皇会因为这种小事,对他心生嫌隙?” 谋士们疑惑,难道这种事,还不够让陛下介怀? “你们说得出这种话,是因为没见过父皇对云渡卿偏爱到了何种地步。”怀王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们太不了解他了。” 父皇登基那日,登基仪式还未开始,他站在太央宫外,看到父皇弯下腰,把即将年满八岁的云渡卿背在身上,全然不在乎云渡卿可能会压皱他身上的龙袍。 从那时起,他就很清楚,在父皇心中,云渡卿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来,他从不与云渡卿发生冲突,因为他心里比任何人明白,父皇肯定会站在云渡卿那一边。 “那……要不我们也学宸王,给弘文学院捐些银钱?”谋士道:“这样也能落得一个仁名。” 怀王:“……” 那是三千两银子,不是石头。 整个王府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如牛毛,他哪能像云渡卿那样,拿几千两银子洒着玩? “算了。”怀王拒绝了这个提议:“有云渡卿在前,本王就算跟着他捐钱,也没多大益处,此事作罢。” 谋士们见王爷不愿意掏这个钱,互相看了一眼,点头称是。 消息如怀王府谋士预想的那般,传到了隆丰帝耳中。 “渡卿跟着明敬舟长进不少,都知道关心贫寒学子了。”隆丰帝欣慰一笑:“早知道他长进这么大,朕以前就该让明敬舟做他的老师。” 刘忠宝笑着接话:“殿下如今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自然与往日不同。” “明家啊。”隆丰帝叹息一声,对明家他心里是有愧的。 当年明家三兄弟,踏马游街时何其风光,最后因他被关入大狱,全家被发配至边疆。 明家三兄弟被发配至边疆后不久,先帝就因奸臣谗言,下令把他圈禁到王府。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两年的圈禁生活折磨了他,也保住了他性命。其他皇子因为谋反逼宫,最后死的死,残的残,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去守皇陵。 不知父皇临死前,把皇位传给他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若不是朕,明敬舟也不会跟女儿分离十六年。”隆丰帝收回神,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明天,是老四与孙家小姐的大婚之日?” “是的,陛下。”刘忠宝小声回答。 他以为陛下会给孙家或是齐王赏赐恩典下去,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陛下开口。 “陛下,宁妃娘娘求见。” “夜已深。”隆丰帝头也不回:“让宁妃早些回去休息。” “是。”小太监躬身退出殿门,走到等候在外的宁妃面前:“娘娘,今日风大,您早些回去歇息。” 宁妃看着烛火明亮的太央宫,温柔一笑:“我知道了,多谢公公通传。” 她转过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火红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 “娘娘。”红梅扶着她的手臂:“夜里凉,您坐辇上,让宫人抬您回去吧。” “本宫想自己走走。”宁妃推开红梅,她抬 头看着屋檐下的灯笼,自嘲一笑:“明日我儿大婚,陛下都不愿见我,当真是绝情。” 苏氏迷惑陛下至此,整个后宫因为她,形同虚设。 她恨陛下绝情,更恨苏氏魅惑圣心。无时无刻都在想,苏氏与她那个草包儿子什么时候死。 “娘娘。”白芍看了眼被宁妃推到一边的红梅,上前扶着宁妃:“所有王妃中,孙家姑娘身份最为尊贵,陛下若是再大肆封赏,其他皇子都要嫉恨殿下了。” “你说得对。”宁妃紧紧抓住白芍的手:“什么吴家姑娘,柳家姑娘,明家姑娘,都比不上我儿的王妃。” 看着被宁妃指甲扎破的掌心,白芍忍着痛意陪笑:“若是陛下当真不喜殿下,又怎么会安排他去户部做事。依奴婢愚见,陛下此举说不定是在保护殿下。” 白芍掌心的血,顺着宁妃的指甲,流出了掌心。 在宁妃松开手的那个瞬间,寒风吹过伤口,白芍疼得蜷缩起五指。 齐王大婚,皇子公主,朝中众臣,皆去齐王府拜贺。齐王府张灯结彩,就连树梢也挂上了艳丽的红灯笼。王府外的道路上,挤满了各府的马车,热闹非常。 明家的马车赶到时,马车已经堵到到了巷口外。拦在他们前面的访客,认出明家人身份后,亲自下车告罪,还打算把自家的马车位置让出来。 “万万不可。”明敬舟连忙阻止对方这个举动,笑着作揖道:“此处离齐王府并不远,以在下浅见,不如让马夫把车赶回去,我等步行前去。” “明大人所言有理。”对方看了眼明家另一辆马车:“后面可是令夫人与令嫒?” “正是。”明敬舟与对方互相作揖:“兄台请随意,在下去叫拙荆与小女下马车。” “明大人慢走。”对方又是一揖。 等明家夫人与明姑娘下马车,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见一个着鹅黄裙衫的少女跳下马车,转身笑盈盈地朝马车里伸手。 小姑娘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小脸,笑起来的模样,十分惹人,甚是灵秀。 直到他看见明侍郎的夫人,扶着小姑娘的手走下马车,然后亲昵地帮小姑娘扶了扶鬓边的金枝钗,他就能确定,这位是未来的宸王妃。 难怪六部官员都在传,明敬舟不愿女儿嫁到宸王府,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哪个做父亲的,舍得她嫁给一个性格跋扈的王爷? “好多人。”玖珠看着把路口挤得水泄不通的马车:“这么多马车,等会新娘的花轿,该怎么抬进来?” “等会金吾卫就会来维持秩序。”沈氏兴致不太高,她看着街头巷尾挂着的红绫,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母亲,你是不是身体不适?”玖珠担忧地看着沈氏。 “没有。”沈氏看着依旧懵懂无知的女儿,这孩子,当真知道成亲的意义? “前几日你大伯来信,约莫还有六七日,他就回京了。”沈氏岔开话题:“到时候你甫六哥叫你出门玩,你可别应他。” “为何?” 沈氏笑:“你伯父要考教他功课,我怕他拿你做借口,逃脱责罚。” “哦。”玖珠缓缓点头,心里偷偷计划着,等大伯父回来,要打甫六哥的时候,她就去解围。 她是女孩子,又是初次见面,大伯父怎么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让甫六哥难堪。 沈氏一眼就看出玖珠心里的打算,笑了笑,没有拆穿她。 “礼部侍郎明大人携妻女贺殿下大婚。” 众人听到这声唱报,扭头朝大门口看去。与明敬舟相熟的官员,纷纷上前见礼,玖珠喊了一串叔叔伯伯后,跟着母亲去了接待女眷的内院。 “明妹妹。”陈家小姐看到玖珠,上前跟沈氏屈膝行礼,亲热地挽起玖珠手臂:“姐妹们等了你好久了,快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沈氏笑容温柔地看着玖珠被小姐妹们拉走,转身与夫人们坐在一起。 “明月宫苏贵妃派使者贺齐王殿下大婚之喜。” “兆祥宫徐妃派使者贺齐王殿下大婚之喜。” “云来宫吕昭仪派使者贺齐王殿下大婚之喜。” “陈姐姐。”玖珠小声问陈家小姐:“兆祥宫的徐妃娘娘,是哪位贵人?” 无论是贵妃娘娘的寿宴,还是上次抄经,她都没有听人提过徐妃。 “徐妃是怀王殿下的生母,陛下登基后,她就一直在宫中吃斋念佛,很少露面于人前。”陈小姐小声道:“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猜测是徐妃当年做了对不起陛下的错事,不过我瞧着不太像。” 玖珠吃惊地看着陈家小姐。 “嘘。”陈家小姐把玖珠拉到角落,小声道:“我知道你不是多嘴饶舌的人,日后又要嫁入皇家,有些事听了对你没坏处,我就跟你讲讲,你听着日后多长个心眼。” “陛下的生母,并不受先帝重视,在后宫过得很苦,据说她因久病无良药而死。所以陛下登基后,怜悯后宫女眷,特意在后宫设殿中省内府,不许任何人克扣太妃与后妃们的吃穿用度。”陈小姐叹口气:“可惜圣母皇太后去得早,没有享到陛下的福分。” “那……”玖珠小心翼翼地问:“这些跟徐妃有什么关系?” 陈家小姐点了点玖珠的脸颊:“因为陛下是帝王,即使怜悯后宫女子不易,也不可能容忍枕边人犯错,所以我才说,有关徐妃的那些传言做不得准。” “也许陛下是看在她生养了怀王殿下的份上,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不计较?” “你呀。”陈家小姐笑着摇头:“你不懂男人。” 玖珠迷惑,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又扯到男人女人身上去了? 大师父说过,如果有些事怎么也想不明白,也许真相就如明面上那般简单。只是人们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最后被自己的大脑欺骗。 夜色来临,新娘下轿,玖珠与小姐们一起挤在走廊里,看新郎与新娘。 孙家小姐头戴凤冠,素手执扇遮面,轻轻牵着红绣球走进内门。新郎齐王牵着红绣球另一端,红艳艳的新郎服,衬得他的脸有些苍白。 “新娘进门了!” 身后有小孩子的欢呼声,不知是谁狠狠推了她一把,正好扶着栏杆的玖珠纹丝未动。 她猛地回头看去,与某个小屁孩四目相对。 “你……我不是故意的。”郑家二少挤出人群,转身就跑。 刚跑出几步远,他感觉自己衣襟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 “啊……” “闭嘴。”宸王不耐地瞪着他:“你敢叫出声,本王就让你家的爵位掉得干干净净!” 郑家熊孩子眼泪汪汪 地看着宸王,不敢再叫:“你、你不能欺负小孩。” “欺负小孩怎么了?”宸王把熊孩子放到地上,冷声一笑:“像你这种小屁孩,本王十年前,就能一脚踢飞二十个。” 玖珠敬佩地看宸王,殿下比她还要厉害。 熊孩子被吓得瑟瑟发抖,他听家人说过,这个王爷特别坏,不好好睡觉的孩子,会被他吃掉。 “殿下。”玖珠艰难地挤出人群,手一伸,又把熊孩子拎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推我?” “快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熊孩子踢着腿,“我要去告诉表哥,你欺负我。” “你告谁?!”宸王在熊孩子脑门上重重一敲:“有本王在,你敢告谁?” 熊孩子终于忍不住,张嘴准备大声嚎哭。 “敢哭试试?”宸王双手环胸:“来人,把郑家的大人叫来,本王最喜欢听老老小小一起哭。” “嗝。”熊孩子打了一个嗝,硬生生把嚎哭声憋回肚子里。 “这不是听得懂人话?”宸王嘲讽一下,这种假装天真干坏事的熊孩子,也敢他面前班门弄斧?要知道,当年他是熊孩子里的老大。 “行了,把他放下,本王不信他敢跑。”假装没有发现玖珠手劲大这件事,宸王注意到熊孩子眼底的狡黠,继续道:“他敢跑,本王就把郑家人全部抓进大牢。” 玖珠放下熊孩子,踮着脚在宸王耳边小声问:“真的把郑家全部抓进大牢?” 宸王:“……” 哄小孩的话,她竟然也信了? “你想把他们关进大牢?” 如果明小猪真有这种想法,他就努力努力,也不是没有希望。 “那还是算了。”玖珠低头看郑家的这个熊孩子:“你刚才故意推我,我看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玖珠与宸王并肩站在一起:“用那么大的力气,怎么可能不是故意。” 熊孩子知道抵赖不过,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 “谁让你做妖妃的走狗,谁让你要嫁给会吃小孩的王爷。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家也不会降爵,你这种人就是……就是……”熊孩子想着前几日听过的词:“就是扫把星!” 玖珠一听这话,开始挽袖子。 “干什么?”宸王一看她发火想打人的架势,赶紧把她袖子撸下来。 “打孩子!”玖珠把宸王撸下去的袖子挽上。 “算了,算了。”宸王拉住她的手腕:“孩子不懂事,都是大人没教好,等会我带你去欺负他们家大人。” 玖珠挣扎了两下,突然停了下来,她委屈地看着宸王:“可是他骂你,还骂贵妃娘娘。” 宸王微微一怔,伸手扶正她鬓边歪掉的珠花:“你傻不傻,在这里打孩子,别人会一句一个他还是个孩子,让你放了他。” “那要怎么办?” “找个没人的地方,挖坑埋了吧。”宸王轻飘飘抛出一句,冷笑:“这么讨人厌的孩子,没救了。” 憋了许久的熊孩子,终于被吓得大声哭出来。 齐王刚把新娘送进洞房,准备去接待外面的宾客,就见内侍匆匆跑到他面前:“王爷,出事了。” “什么事?”齐王皱眉。 “郑家小公子试图推倒明家小姐,逃跑时被宸王发现,又言语辱骂贵妃、宸王还有明家小姐。”内侍肩膀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外面的风太冷吹的。 齐王叹息一声:“我去看看。” 喜房里,孙采瑶听到齐王与内侍的话,对郑家更加反感。这家人除了给王爷惹麻烦,还能做什么? 偏殿内,宸王看着瑟缩着不敢抬头的郑家人:“本以为贵府纵容下人妄议皇室已是胆大包天,没想到是本王小瞧了你们。” “殿下,臣妇教子不严,求殿下恕罪。”平远伯夫人跪在地上,向宸王哭求:“求殿下开恩,明儿还只是个孩子……” “小孩子不懂事,喜欢跟着大人说话。”玖珠打断她的话:“所以他的言行,受了你们这些大人的影响。” “臣妇并不是这个意思。”平远伯夫人慌了神:“就算给臣妇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皇家的不是。” 说完,她一把拉过儿子,在他身上狠狠打了两下:“快给王爷跟明小姐请罪!” “不用在本王面前打孩子做戏。”宸王站起身,不耐道:“你们身为四哥的亲人,做出的事,桩桩件件都是在找本王的不痛快。我不管你们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了谁的指使,今日之事,绝不可能轻饶。” “五弟!”齐王推开门,看着跪在地上的郑家人:“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还请五弟给我一分薄面,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郑家人背后暗算我未来的王妃时,可没想着给你留什么颜面。”宸王嗤笑一声:“四哥放心,我绝对不会误会这些是你指使郑家人做的。” 郑家人变了脸色。 齐王转身看向坐在旁边没有出声的玖珠,拱手向她作揖:“明姑娘,五弟性子向来直爽,请你代为劝阻几句,让五弟打消念头,不要把事情闹得难以收拾,最后彼此都难堪。” 他看出云渡卿对明家姑娘有些许特别,或许明家姑娘,能劝住他。 “王爷。”玖珠起身深深一福,还了齐王的礼:“今日之事,缘于您表弟背后暗算臣女这个弱女子,对吧?” 齐王看了郑家人一眼,微微点头。 “殿下帮臣女主持公道,结果却被您的表弟无礼辱骂。”玖珠皱眉,似乎理解不了齐王的行为:“所以说,殿下为臣女出气,您却想臣女帮您说话,阻拦殿下?” “齐王殿下,您是在跟臣女开玩笑吗?”  w  ,请牢记:, 第36章 明大伯 满室皆静。 齐王没有料到,  玖珠会说出这样的话。 云家皇室族规,身为皇家妇,  当温柔贤淑,知书达礼,不可挑拨皇室情谊,应促亲近,平争端。 他以为明玖珠只是年轻不知事,才不得不在这种场合下,出言提醒这位未来的宸王妃,未料她行事全然不顾皇家体面,只知一味顺从宸王。 宸王的嗤笑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他站起身,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请罪的郑家人:“今日是四哥大喜之日,  有什么事留着明天再说。” 宸王府内侍躬身打开房门,  宾客们的欢笑声被风送入屋内,跪在地上的郑家人,只觉得这些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良宵不可负。”宸王走到门口,  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四哥,  请。” 说完,  不等齐王回话,他朝玖珠招了招手:“明小猪,  跟我走。” 玖珠小跑着来到宸王身后,她今日没有梳往日喜欢的包包头,  而是梳着灵动的飞仙髻,  跑起来时,  发髻下的凤翅钗,  如飞凤降临,在红色灯笼下,璀璨闪耀。 齐王抬头看去的瞬间,被闪烁的光芒,刺得闭了闭眼。睁开眼,再次看明玖珠,他的内心隐隐有种除之后快的冲动。 “四哥。”宸王突然对上他的视线,把玖珠拉到自己身后:“告辞。” 看着云渡卿把明玖珠带走,齐王疲惫地叹口气,回头看郑家人:“你们先回去,明日我与王妃进宫敬茶时,再想办法。” “谢殿下,谢殿下。”平远伯夫人虽是齐王舅母,但她却不敢在齐王面前摆架子。明面上大家都说平远伯府是宁妃娘家,可她心里清楚,宁妃与她的夫君非一母所生。伯府与宁妃,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二表弟虽小,也该好好管教了。”齐王看了眼郑家二少爷,眼神冷漠无情:“明玖珠是苏贵妃看重的未来儿媳,谁给你们的胆子,与她过不去?” “殿下。”平远伯夫人知道齐王还在介怀那两个小厮的事,解释道:“那两个小厮,非鄙府安排的人,请殿下明察。” 齐王盯着郑家看了片刻,弯腰扶起平远伯夫人,语气温和下来:“舅母言重了,晚辈不过是多叮嘱几句罢了。人心险恶,世人皆知外祖家待我亲近非常,我怕有心之人,因嫉恨我而害了你们。” “多谢殿下关心,臣妇以后定严加管理后宅,不给殿下添麻烦。” “舅母,外祖家的事,又怎么会是本王的麻烦。”齐王把手背到身后,微笑道:“夜已深,我派人送你们回府。” “臣妇谢过殿下。” 平远伯夫人明白,齐王殿下到底是对他们失望了,只是他生性纯善,不忍让伯府为难罢了。 平远伯府当值的下人,正懒懒散散小声讨论着齐王府的婚礼有多盛大,就听到外门的下人来报,主子们回府了。 下人们忙做一团,心里暗暗纳罕,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哎,等等。”一个大管事拦住刀疤脸:“刀疤,你就别过去了。主子说了,以后要去外面露脸的事,一律不让你做。” 刀疤脸陪着笑脸道:“那我日后领什么差事?” “且等着主子安排。”大管事一甩袖子,匆匆离开。 看着大管事离去的背影,刀疤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中盈满怒火与愤恨。 想到那个划伤他脸的死丫头,刀疤脸死死咬着后槽牙,仍不解恨。当初若不是怕留下尸体跟血迹难以处理,引起他人的怀疑,他定要把她碎尸万段,一点点折磨致死。 绑上手脚堵住嘴,扔进河里淹死她,真是便宜她了。 没过一会儿,他听到小厮提起了主子们提前回府的原因。 “那个明家小姐好似跟咱们府有仇一般,咱们府每次都因为她倒霉。” “主子之间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清楚,反正谁得罪宸王谁倒霉。明小姐是宸王未婚妻,自然是跟宸王一伙儿的。” 刀疤脸摸着下巴处的肉痕,回想起宸王与明家小姐嫌弃他相貌丑陋,让他在京兆尹府衙受辱,眼神变得阴沉狰狞。 大成生活繁荣,京城与几个繁华的主城,已经取消宵禁。玖珠乘坐马车离开齐王府后,还能看到在路边摆摊的小商贩。 沈氏撩起车窗帘,看了眼骑马跟在马车旁的宸王。宸王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友好一笑。 回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沈氏放下帘子,看着困意浓浓,小脑袋瓜子点成啄木鸟的女儿,伸手轻揽,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玖珠在沈氏脖颈间蹭了蹭,安安心心睡了过去。 沈氏无奈摇头,这没心没肺,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性子,真是跟她父亲一模一样。 马车到了明家门口,明敬舟从前面的马车下来,走到宸王面前:“多谢殿下一路相送。” “明大人客气,本王只是顺路。”宸王偷偷瞥了眼玖珠坐的马车,没看到小姑娘下车:“那本王告辞。” “殿下,请恕臣妇不能下车相送,小女向来有早睡的习惯,这会儿已经在马车里睡着。”沈氏掀起车窗帘子:“殿下请慢走。” 吃得下,睡得着,还不爱用脑袋,不是小猪是什么? 听闻玖珠睡着,宸王调转马头,潇洒离去。 夜雾中,小吃摊老板收拾着客人用过的碗筷,带刀金吾卫骑着马经过,提醒街边的摊贩们,注意火烛,收拾干净摆摊的地面。 有个喝醉酒的汉子踉跄着走过,差点一头扎进旁边的油锅里,被为首的金吾卫拎到旁边后,还在叽叽咕咕胡言乱语,倒是摆摊的老板吓得满头是汗,连连朝金吾卫致谢。 “哟,又是你。”宸王看到这一幕,对救下醉汉的金吾卫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吾卫队长内心有些挣扎,被这位王爷记住名字是好事,还是坏事? “末将余简,拜见王爷。”余简翻身下马,拱手向宸王行礼。 “余简。”宸王点了点头:“本王看你身手不错,当一个小小的金吾卫小队长,有些浪费了。” 余简头皮一紧,宸王该不会把他要过去,当宸王府座下走狗吧? 然而宸王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几眼后,骑马离开。 他看着宸王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眼躺在地上说胡话的醉汉:“带回去,待他酒醒自己回去。” 再次看了眼宸王离去的方向,他内心有些纠结。宸王殿下究竟是何意,其实……若是每个月的俸银足够多,当宸王府座下走狗,也不是不可以。 天色刚亮,齐王与齐王妃早早来到太央宫外,等着拜见帝王。 “王爷,王妃,老奴在此贺二位新婚之喜,只是老奴身在宫中,不能去王 府讨杯喜酒喝,还请王爷与王妃见谅。”刘忠宝走出殿门,朝二人行礼:“陛下让你们进去。” “多谢公公。”孙采瑶道了一声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封:“公公伺候父皇辛苦了,这是殿下特意为公公备下的喜礼。” 红封上印着双喜字,刘忠宝双手接过,行礼道谢:“老奴就厚颜沾一沾王爷与王妃的喜气,二位请随老奴进殿。” 刘忠宝并没有收起红封,直到进殿见到隆丰帝,红封都被他拿在手里。 “陛下,殿下与王妃来向您请安敬茶。” 隆丰帝对齐王与孙采瑶温和一笑:“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儿臣今日第一次带新妇进宫给父皇请安,不敢怠慢。”齐王从宫女托盘里端起一盏茶,双膝跪下:“请父皇喝茶。” 孙采瑶端着茶盏,跟齐王一起跪下:“请父皇喝茶。” 刘忠宝准备端过茶递到隆丰帝面前,隆丰帝摆了摆手,亲手接过茶盏喝了两口:“你们已是夫妻,日后要互相珍重,相携一生,知心知意,相伴到白头。” “儿臣谨遵父皇嘱咐。” 看着恭谨的儿子,隆丰帝转身接过太监端来的两个雕花嵌宝石盒,分别放于二人手里:“跪安吧。” 齐王高举宝盒过头顶,再次谢恩后,带着齐王妃离开了太央宫。 走出太央宫,他温柔地看着孙采瑶,对孙采瑶周到的行事很满意:“王妃身上,似乎有淡淡的兰香?” 孙采瑶羞怯地点了点头。 “母亲也很喜欢兰香,你这样很好。”齐王话音刚落,就看到手捧红梅的苏贵妃,坐在步辇上,前呼后拥地朝这边走来。 “本宫道是谁,原来是齐王殿下。”苏贵妃慵懒地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向自己行礼的齐王与齐王妃,也不免他们的礼:“昨夜发生在齐王府的热闹事,本宫已经听说了。到底是娶了孙家姑娘,底气比其他皇子足,连本宫的儿媳都敢暗算。” “请贵妃娘娘明鉴,此事……” “本宫让你解释了?”苏贵妃美目轻瞪,风流中带着些许嘲讽:“齐王殿下从小学礼仪,怎么连基本宫规都忘了?” 齐王一揖到底,不再说话。 苏贵妃并没有因为他不说话,就放过他:“你既已成家立业,就该明白什么是规矩体统。郑家人不懂规矩,本宫就教他们懂规矩,若是齐王殿下也不懂规矩,本宫也不介意替宁妃教一教你。” “晚辈一时失言,请贵妃娘娘恕罪。”齐王再次作揖。 “今日是你与孙家姑娘新婚头一天,本宫看在齐王妃的面上,不与你计较。”苏贵妃轻嗤:“但你要记住,没有下次。” “多谢贵妃娘娘。” 齐王抬起头,看着苏贵妃一行人朝太央宫行去,低头对孙采瑶苦涩一笑:“王妃,让你陪着我受委屈了。” 孙采瑶摇了摇头:“不是殿下的错。” 只怪……只怪苏贵妃行事太过嚣张。 待齐王与齐王妃给宁妃奉完茶出来,太央宫就传出消息,郑家的伯爵被削减为最末等男爵,全然没有顾忌今日是齐王新婚第一日。 听到这个消息,孙采瑶顿时明白,苏贵妃一大早就抱着几枝红梅去太央宫,原来是为了向父皇告状。 她回头看了眼兰絮宫,短短几日里,郑家连连降爵,母妃……恐怕不会太高兴。 郑家几乎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即便如此,他们还要盯着京城众人异样的眼光,去明侍郎府请罪。 郑家的当家老爷还在病重,上门请罪的是郑家夫人与长子郑望楠。 得知郑家人来,明侍郎府不仅没有为难,反而大开中门,笑脸相迎。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明家人大度。 然而对郑家人而言,明家人越客气,他们越是忐忑不安,在明家正堂如坐针毡。 “明姑娘,一切都是我教子不严之过,这些礼请姑娘收下。”郑夫人双手递上礼单。 “夫人客气了。”玖珠起身行了晚辈礼,:“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郑夫人心口硬生生地疼:“……” 他们郑家爵位降了,脸面也丢了,这是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的事吗? 又生气又难过的她,还要坚强地保持微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爷,夫人,小姐!”小厮高兴地跑进正堂:“大老爷回京了!” “真的?!”明敬舟喜出望外:“大哥多日未在府中居住,府里下人肯定有伺候得不够周到之处,我这就去把大哥迎进我们府。” “老爷。”沈氏叫住他:“外面冷,莫忘了把大氅穿上。” 说完,她看向玖珠:“玖珠,你随你父亲同去。” 早就对大伯好奇不已的玖珠,听到母亲的话,连忙跳下椅子,跟在明敬舟身后跑了出去。 “哎,父女两个怎么都一个毛病,出门不穿大氅。”沈氏脸上带了些笑意,转头见郑夫人与郑望楠似乎在发抖,笑着问:“郑夫人,郑大公子,可是屋子里有些冷?” “不,不冷。”郑望楠面色苍白:“多谢夫人关心。” 他们哪里是冷的,那是听到明敬海回来的消息,活生生吓的。 朝中谁人不知,明敬海不仅是学识渊博的状元,还是个优秀的剑客。当年进京赶考,他能独自挑翻十余个山匪,带着山匪到衙门领赏钱。 陛下登基后,他手持尚方宝剑,不知斩杀了多少个贪官污吏。百姓称他为青天大老爷,京城里的官员贵族却都很怵他,私底下称他为黑面煞。 他们只是想上门请一下罪,并不想被明敬海一剑劈死。 玖珠看到大伯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跟普通文官有很大的不同。他皮肤黝黑,粗眉大眼,下巴上留着浓密的胡须,腰间还挂着佩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这就是……”明敬海看到玖珠白嫩嫩的脸蛋,把高嗓门硬生生压低:“这是我的乖侄女?” “大伯父。”玖珠给明敬海行礼,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侄女模样生的真好。”明敬海在怀里摸了摸,发现没有适合送给小姑娘的见面礼,最后一把扯下腰间的荷包:“大伯父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这些钱拿去花。” “父亲。”明存甫羡慕地看了眼玖珠手里的荷包,他爹对他从未这么大方过。 原本还笑容满面的明敬海,看到小儿子的脸,瞬间板了起来:“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书可读了?字可写了?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妹妹。” 明存甫:“……” “大哥,存甫这段时间读书很是辛苦,从未懈怠。”明敬舟把住明敬海手 臂:“走走走,你先跟我回府洗漱,中午我们边用饭边叙旧。” “那就有劳三弟。”明敬海也不跟自家弟弟客气,跟着明敬舟回了侍郎府,一路上稀罕地看了玖珠好多眼,玖珠注意到他的眼神,朝他眯眼一笑。 明敬海被侄女笑得心口一软,把腰间的玉佩也扯了下来:“珠珠,这个玉佩成色不错,你拿去玩。” “大哥不可,这是陛下赏赐之物,怎么能给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珠珠是陛下未来儿媳妇,这玉佩给她又怎么了?”明敬海单手摁住明敬舟,态度不容拒绝:“这是我给我侄女的,没你说话的份。” 玖珠仰头看着明敬海,双眼亮闪闪,大伯父好霸气哦。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郑望楠的双腿哆嗦得像是中了风,脑门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滚。 “夫人,天色不早,我与犬子也该告辞了。”郑夫人白着一张脸站起身:“不好打扰你们家人团聚,告辞,告辞。” “夫人,晚辈告辞。”郑望楠软着腿,伸手扶着几乎站不稳的郑夫人:“告辞。” “夫人与公子难得来访,怎么也要吃顿便饭再走。”沈氏起身挽留:“何必急着走?” “不了,不了。” 郑夫人哀怨地看了沈氏一眼,我看你不是想留我们母子吃饭,是想我们死。 沈氏微笑着目送郑家母子急匆匆离开,扭头对身边仆妇笑:“老爷与大老爷,是从正门进来吧?” “夫人,正是呢。” 沈氏的笑容,变得更加温柔。 郑家母子刚走出正堂,就跟满面胡须的明敬海迎面碰上。 “什么,哪家不要命的臭小子,敢背后偷袭你?”明敬海听说有人要害自己侄女,粗眉紧皱:“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哐当一声,是人摔在地上的声音。 明敬海循声看去,看到了摔在地上的郑望楠。 “郑世子,你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他走到郑望楠面前,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大伯父。”玖珠指了指他手里的郑望楠:“就是他弟弟,背后推的我。” 明敬海手一松,把郑望楠扔到了地上,怒目圆瞪:“你们郑家,竟然欺负我侄女?” “不不不不,明大人,这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郑望楠颤抖着嗓音:“请您听晚辈辩解……不,解释,是解释。” “解释什么,难道我侄女还能骗我?”看到侄女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他们明家的小姑娘。他们三兄弟膝下就这么一个小姑娘,他们明家的小姑娘会撒谎吗? “我不听解释。”明敬海蒲扇大的巴掌在空中挥了挥,吓得郑望楠母子缩起脖子:“你们现在马上给我滚出明家,明日我再跟你们算账。” 郑望楠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想起母亲被他落下了,赶紧回头扶着郑夫人,狼狈地“逃”出明家大门。 “侄女莫怕。”明大伯想伸手拍玖珠的头,又怕自己手劲儿太大,把人拍坏了,又把手缩了回来:“有大伯在,郑家讨不了好处。” “谢谢大伯。”玖珠甜甜一笑:“不过贵妃娘娘与殿下已经帮我出了气,您刚回家,不要因为这些小事伤神。” “你说的是苏贵妃与宸王?”明大伯转头看明敬舟:“此事当真?” 明敬舟点头:“玖珠说得没错,苏贵妃与宸王,确实帮她出了一口恶气。” 他还没跟大哥说,苏贵妃与宸王隔三差五往他们家送东西的事。 明大伯想了想,理解般地点头:“好歹是个宠妃,总要有点用处,若是任由你被其他人欺负,还当个什么劲儿的宠妃。” 明存甫闻言默默扭头,父亲,您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像奸臣了。  w  ,请牢记:, 第37章 袖子 明敬海在三弟家用完饭食,  洗漱更衣后,宫里派来接他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明侍郎府大门外。 路过礼部官署,明敬海见礼部大门上了朱红油漆,  门口两边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问赶车的马夫:“八个月前,  我离开京城时,礼部好像不是这般模样?” “大人,礼部近来正在修缮。”马夫解释:“门前石狮子跟地板,  都是新换上的。” 车轮碾过礼部官署门前的石板路,明敬海看了眼新砌的围墙,  沉默不语。 “大人是在好奇,礼部为何改动这么大?” 明敬海抬头看着这个皇家派来的马夫,  笑问:“本官确实有些许好奇。” “前些日子,  宸王殿下被陛下派到礼部,殿下见礼部残破不堪,  不忍诸位大人在这种苦寒的环境当值,便奏请陛下修缮礼部。”马夫手里的鞭子,轻轻拍打马背:“没多久,  礼部官署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多谢小哥告知。”明敬海放下帘子,摸着已经刮干净胡须的下巴。从三弟家进宫,一共有三条路,  只有最远的那条路才会从礼部官署正门绕过,最后由朱雀门进宫。 这个马夫有意让他发现礼部的不同之处,  不知是自作主张,还是陛下的意思? 见到隆丰帝后,明敬海把官员秘密考评名单交给他,  说起一路以来的见闻。 “爱卿辛苦。”隆丰帝扶着明敬海坐下:“有爱卿这等肱骨之臣,朕才未做那龙椅上昏聩之君……” “陛下此言,折煞微臣。”明敬海眼眶微红:“能得陛下信任,微臣万死不辞。” 隆丰帝动容地拍了拍明敬海的肩膀:“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隆丰帝转而说起家常,问起明敬海身体如何,路上可遇到过什么难处:“朕知你与尊夫人夫妻情深,只是尊夫人仙去已久,爱卿后宅无人打理也是不妥,不若朕为你择一贤妻,照顾你饮食起居?” “陛下好意微臣心领,微臣如今已是知非之年,早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怎能耽搁别人家的好女子?”明敬海拱手拒绝:“女子如花如玉,嫁给我这种育有两子的半百男人已是委屈,怎还能让她为我打理后宅,照顾全家?” “爱卿文武双全,岂可妄自菲薄?” “陛下。”明敬海笑着摇头:“微臣与拙荆相识于年少,当初求娶她时,便立誓对她永不二心。她早早故去,微臣还苟活着便罢了,若是再违背当初的诺言,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她?” 知道明敬海不是托辞,隆丰帝不再劝:“你我君臣这么久不见,今夜你与朕把酒言欢,秉烛夜谈。” 明敬海笑着起身拱手:“微臣领命。” “娘娘,陛下派人来说,今夜与明敬海大人秉烛夜谈,不能来见您。陛下还说,夜里凉,娘娘莫要踢被子,早些入睡。”香绢走到苏贵妃身边:“您有什么话想传给陛下?” “明敬海?”苏贵妃美目轻扫:“他回京了?” 香绢点头:“刘公公说,明大人今日刚回的京。” “他是玖珠的大伯,也就是我儿的大伯。”苏贵妃想了想:“把小厨房新做的几样糕点送去太央宫,就说……就说让陛下与明大人尝尝鲜。” 香绢诧异地看着苏贵妃,以往陛下宴待大臣时,娘娘从不会送吃食。 “明家人与其他人不同。”苏贵妃笑:“你只管照着我的意思去做便是。” “好的,娘娘。”香绢亲自去小厨房取了点心,送到刘忠宝手里:“刘公公,有劳。” “姑姑客气。”刘忠宝接过食盒,看也不看里面装了什么:“老奴告辞。” “公公慢走。”送走刘忠宝,香绢回到内殿,见娘娘正对镜发呆,上前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娘娘,是想明姑娘了?” 苏贵妃被她逗笑:“可别再逗我,我怕明家怀疑我抢他们女儿。” “今日天气阴沉得很,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苏贵妃取下鬓边的偏凤钗,往软榻上轻轻一靠:“你可还记得八年前,我陪渡卿乘坐画舫在陵州的河面上垂钓,渡卿救起了一个大约九岁大的小姑娘?” “娘娘怎么想起这事了?”香绢把偏凤钗装进首饰盒,小宫女端来绣凳,她顺势在软榻旁坐下:“您不是嘱咐过殿下,不可对外提及此事?”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总是想起那个救起来,默默流泪也不哭出声的小姑娘。”苏贵妃自嘲一笑:“难道是本宫老了?” “娘娘才不老,便是二八少女,也不及您半分。”香绢笑:“依奴婢看,是娘娘心肠软,同情那个小姑娘。” “我记得那日,原本是打算带渡卿去吃当地有名的一道烧鱼菜,因救下那个小姑娘,那道陵州烧鱼终究没吃进嘴里。”苏贵妃闭着眼睛笑:“不过,拿一道烧鱼救下小姑娘的性命,划算得很。” “好人有好报,娘娘心善,会有福报的。”香绢见娘娘困了,取了锦被给苏贵妃盖上,安静地陪坐在一旁。 她当然记得那年发生的,陛下原本打算与娘娘带着殿下微服私访,去尝陵州有名的烧鱼,谁知京中传来急报,陛下不得不留在龙船上。 娘娘不忍殿下失望,陪着殿下乘坐画舫赏景垂钓,谁知殿下鱼没钓上来,钓了一个四肢被缚的小女孩上来。 小姑娘长得并不瘦弱,面白肉嫩,像是家里大人精心养大的。或许是因为小姑娘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绑着手脚无法挣扎,所以并未沉入河底。 被捞起来时,她浑身被冻僵,嘴被破布堵得死死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到殿下取下她嘴里的布,把自己的狐毛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她才开始哆嗦着流泪。 等换好干净衣服,殿下给小女孩喂了几颗糖,小姑娘才慢慢开口,就是怎么也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世。 后来小姑娘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小姑娘给娘娘与行了一个像是道家修行之人的礼,说日后会向娘娘与殿下报恩。说这句话时,她眼神清亮得惊人,仿佛要把娘娘与殿下记进心里。 事后娘娘派人去陵州城暗中查探一番,得知陵州出了拐卖儿童案,当地官兵正在追踪拐子,一路上发现好几个被拐子情急之下扔下的孩子。 想来那个小姑娘,也是被拐子抛下的。 小姑娘哪里知道,天下之大,娘娘也不是普通贵夫人,恐怕她终其一生,都无缘再与娘娘相见。 “早知小姑娘只是被拐子带走,我就不跟她说得那么严肃。”娘娘离开陵州前,还在担心小姑娘听了自己的话,当真什么都不跟家人说。 想到这些往事,香绢摇了摇头,那时候的娘娘,刚经历皇子之间的斗争没几年,被各种暗杀暗算,阴谋诡计吓怕了,行事格外谨慎小心。 若是现在的娘娘,肯定是当场派人彻查,顺便还要去找陛下告状诉苦。 “唉。”她叹了口气,走出门看着精致华美的皇宫,这座宫廷之中,有多少人是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 陛下,娘娘,后宫里的其他妃嫔,看似斗争后的胜利者,然而当年那场血腥斗争留下的阴霾,却一直未从这座皇宫里散去。 也许…… 她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已经睡着的娘娘。 也许还会延续下去。 晚膳时分,宫人们摆好饭菜,刘忠宝把点心摆到桌上:“陛下,这是贵妃娘娘宫里出的新式点心,娘娘让老奴拿来,给您与明大人尝尝鲜。” “爱妃有心了。”隆丰帝面色微讶,随即恢复正常,对明敬海道:“爱卿,明月宫的点心向来美味可口,爱卿尝尝看?” “谢陛下。”明敬海刚夹起一块点心,就听到宫人传报,宸王殿下到了。 他看了眼隆丰帝,放下筷子准备行礼。 “哎。”隆丰帝一把按住他:“这是朕与你的私宴,无需讲究君臣之礼。” 明敬海察觉到陛下按住他的手,用了七分力道,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当真心安理得坐了下来。 “父皇。”宸王走进内殿,拱手向隆丰帝行礼,又给明敬海行了一个晚辈礼:“明大人。” “殿下安。”明敬海拱手还礼。 “都是自家人,坐下来用膳。”隆丰帝招手让宸王坐下,“你明伯父走遍大成河山,文能安民,武能排兵布阵,你多向他学学。” 明敬海默默看隆丰帝,瞧陛下这话说得,他一言不合就多了个皇子侄儿,就算陛下敢这么说,他也不敢认啊。 宸王点头,筷子已经伸向了桌上的饭菜。 “父皇,这道乳鸽汤如何熬制的,好像格外鲜香?”宸王又尝了两口:“您让御厨把方子写给儿臣,儿臣让王府的厨子学着做。” “朕记得你以前不爱这些汤汤水水。”隆丰帝挑眉:“近来口味变了?” “鸽子汤补脑。”宸王理直气壮道:“儿子近来读书习字颇为辛苦,想多补一补。” 顺便给明小猪也补一补,他堂堂王爷,天天吃未婚妻家的饭,多不好意思啊。 “殿下多智聪慧,无需这些外物。”明敬海见皇家父子都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放下筷子开口道:“  微臣府上有几本兵书,这些兵书都是微臣闲着无聊时,自己瞎琢磨出来的玩意儿,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挑个空暇的时间,拿回去看着玩。” 不久之前,明敬舟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宸王努力微笑:“多谢大人,晚辈明日就到贵府借书一阅。” “只是个人拙作罢了,殿下不必如此郑重。” “能借大人墨宝一观,是晚辈的荣幸。”宸王继续努力微笑:“以大人的才华,只字片语都是精华,又怎会是拙作。” 都是明小猪的长辈,明小猪的长辈,客气点,客气点。 “能得殿下看重,是微臣之幸运。明日一早,微臣在寒舍静候殿下大驾。”明敬海微微一笑,对隆丰帝道:“陛下,微臣观殿下面相,气宇轩昂,风度不凡,有几分陛下年少时模样。” 隆丰帝听了这话,顿时笑出声来。 “有你们明家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小子,朕就放心多了。”隆丰帝拍了拍明敬海的肩膀:“爱卿,他日后就是你们明家的女婿,你多费费心。” 明敬海起身,一揖到底:“陛下心意,微臣明白。” 站起身后,他看着宸王,露出了长辈独有的慈爱笑容。 只是他粗眉大眼,笑起来的模样,硬生生让宸王心跳慢了几下。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给明小猪银子,被明敬舟当场发现的时候。 翌日一早,明敬海回家后,换了身衣服在院子里练五禽戏。晨起的明存甫打着哈欠,迷迷糊糊走到主院,看到明敬海吓了一跳:“父亲,你怎么这么早就从宫里回来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明敬海见他衣着精致:“去哪?” “儿子,儿子给周小姐送一本诗集。”明存甫脸红耳赤地低下头。 “嗯,知道讨好未来媳妇,像个爷们。”明敬海掏了张银票给他:“去吧,在小姑娘面前,不要吝啬。” 明存甫一看面额,四十两! 父亲好生大方! “大伯父,甫六哥。”玖珠在院门外探了个头进来:“母亲让我给大伯父送热点心来。” 兄弟两人的院子紧紧相邻,只隔了一道院墙。明存甫看了眼两家的院子:“妹妹,你又爬墙过来的?” 难怪他没听到下人传报。 “自家人不讲虚礼。”玖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家之间的院墙修那么矮,不就是方便自家人爬的嘛? “珠珠快进来。”明敬海招呼着玖珠进院子,洗了洗手就拿起一块点心尝:“你也爱爬墙?” 明存甫:“……” 身为长辈,这句话里加个“也”字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伯侄两人走到石桌旁坐下,明敬海招呼着玖珠跟他一起吃点心:“你爹在家的时候,我也不爱绕路走正门。” “难怪围墙那边有人长久攀爬过的痕迹,原来是大伯父。”玖珠刚吃完朝食,勉强还能陪明敬海吃两块点心:“这样能省很多路。” “要不是怕外人说闲话,我还想在围墙那里直接修一扇门。”明敬海摇头:“可惜人言可畏,我们世间俗人,就算自己不惧流言,也要为他人考虑一二。” “有没有门也没关系,反正那么矮的围墙,随便一翻就能过来。”玖珠喝了两口茶:“母亲说,大伯父去过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是真的吗?” “那当然。”上了年纪的长辈,在喜爱的小辈面前,免不了要沾上些许吹嘘当年的毛病,见玖珠这么问,明大伯顿时来了精神。 明存甫见这两人,一个讲得眉飞色舞,一个听得目不转睛,全然忘了他的存在,默默叹息出声。 “老爷,宸王殿下到访。” “殿下?”正在兴头上的玖珠,听到宸王殿下四个字,先是愣了愣,随即站起身,提着裙摆跑到院门口:“殿下在哪?” 明敬海见小侄女这副模样,伸手把儿子招到身边,悄声问:“珠珠很喜欢宸王?” 明存甫点头:“不仅喜欢,还讨厌别人说宸王的不是。” 明敬海思索片刻,点头道:“以宸王的姿色,倒也能有这个迷惑女子的本事。” 不是,这话能这么说? 踏入明敬海大门时,宸王的内心是沉重的,可是当他看到院门台阶上的玖珠,快步来到了她面前。 “明小猪,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听大伯讲外面的风土人情,未曾想会等到殿下,好巧哦。”玖珠笑眯眯地问:“你是来找大伯的么?” 宸王默默点头。 “我带你进去,大伯讲故事可好听了。”玖珠拉着宸王袖摆往院子里,刚走没两步,明敬海与明存甫就迎了上来。 “参加宸王殿下,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见谅。” “明大人客气。”宸王伸出另一只手扶明敬海:“是本王打扰了。” 明敬海站起身,看着侄女揪住宸王袖子,宸王便把袖子递到侄女面前的模样,再看了眼提到周家姑娘就脸红的儿子,默默在心里嫌弃起来。 这就是差距啊。 明存甫被看得莫名其妙,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请坐下说话。”明敬海招呼着宸王到石桌旁坐下,他看到宸王用宽大的袖袍唰唰两下扫了扫石凳,让侄女坐了下去。 而他的侄女,则是在食盒里,装走一盘子点心,放到了宸王面前。 一切都很美好,就是显得他好像有些多余的样子。 “大伯。”玖珠捧着脸,双目灼灼地看着他:“刚才的故事,你再给我讲讲嘛。” 明敬海与宸王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显得有些许尴尬。 要知道,男人嘛,偶尔在讲故事的时候,会那么一点点虚构浮夸的成分在里面。万一被宸王拆穿,他在侄女面前的高大形象,岂不是要受到影响? 第38章 傻瓜 “珠珠啊。”明大伯撩起宽大的袖角,  给宸王倒了一杯茶:“宸王殿下今日来,是有事与伯父相商,你看……” “大伯父,  正事要紧,  你跟殿下慢慢说。”玖珠站起身:“我再去拿些瓜果点心。” “妹妹。”明存甫追出院门,就看到玖珠熟练地扒拉着围墙蹦跶过去,默默抬起袖子,以袖遮面,  叹息一声。 “小少爷。”小厮走到他身后:“老爷说,  让您去书房,把他亲笔写的几本兵书拿出来。” “兵书?”明存甫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父亲说的该不会是那些他自己写的玩意儿吧? “老爷有没有说,是哪几本兵书?” “老爷说,左五上三那排格子里的书。” 还真是那些玩意儿。 明存甫走到父亲的书放,找到左五上三那一格,  把里面的书通通拿出来,  拍了拍上面的灰,  飞扬的灰尘把他呛得咳嗽连连。 “这是借书给殿下看,  还是扔破烂?”明存甫很担心他爹哪一天因为得罪宸王,  再次被发配到边疆。 他从旁边架子上,  取下一个雕花木书盒,书放进盒里后,把盒子挤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勉强有几分珍藏本的意思。 等他抱着书到院子,石桌上已经摆满了瓜果点心,  小堂妹正举着茶壶给宸王斟茶,  宸王手里剥着橘子,  还没剥完,就先掰了一瓣递到小堂妹嘴边。 “父亲,儿子把书取来了。”明存甫放下书,顺手取过小堂妹手里的茶壶:“殿下,请用茶。” 宸王看了明存甫一眼,把递到玖珠嘴边的橘子放进她手里,转头问明敬海:“明大人,令郎是打算走科举之道?” 明敬海点头。 “读书人的时间贵如金,明小公子不必在此陪同。”宸王低头剥完整个橘子的皮,把果肉全部塞给玖珠:“明公子,先去温习书本吧。” 最后明存甫被赶回了书房,他摸了摸身上的银票,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围墙,撩起袖子爬出了窗户。 读书人爬窗爬墙虽是不雅,但为了心仪的女子,也无需讲究太多。 “老爷!”小厮匆匆跑进院子:“小少爷摔伤了腿!” “怎么回事?”明敬海平日嘴上嫌弃儿子,此刻身体却已经很诚实地站起来,几步走到小厮面前。 “少爷爬围墙,一不小心脚滑,就摔了下去。” “骨头错位,老夫已经把骨头给他掰了回来。”御医给明存甫缠好绷带,洗干净手:“明大人放心,令郎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近来不能走动,要在家中静养一段时间。” “有劳何大人。”明敬海亲自把御医送出房间门,又让管家送御医出去后,才叹息一声,现在的年轻人,体质太弱了。 宸王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踏入明敬海家大门,明敬海儿子就摔伤了。默默瞅了明敬海一眼,明小猪的大伯,有没有愚昧的迷信思想吧,万一怀疑是他克的…… “可真够出息的,爬个墙也能摔到腿。”明敬海走回屋,嘴里不留情地骂着,给明存甫盖好被子:“就连玖珠养的那条狗,都能从咱家的院子里跳出去。” 明存甫:“……” 那不是狗,是玖珠最心爱的矮脚小白马,而且它也跳不过围墙。 宸王默默抱起沉重的书盒,站起身道:“明大人好好照顾令郎,本王先告辞。” 早点走,绝对不能让明敬海觉得,这一切是他克的。 读书人最爱多想,必须要小心为上。 “殿下,我送你。”玖珠站起身。 “玖珠,等等。”明存甫从被窝里伸出手,顽强地抓住玖珠的袖子:“你帮六哥一个小忙。” 玖珠扭头看明存甫,宸王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六哥,你有什么事让我做的,尽管开口。”玖珠很喜欢明存甫这个哥哥,从陵州回京的路上,明存甫一直尽心照顾她。担心她回家后会不适应,就每天给她讲家里的人,讲家里的一草一木,以及家里人对她的思念。 “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着父亲与宸王这个外人的面,明存甫有些不好意思,从枕头下掏出一本诗集:“前些日子,周家姑娘想找这本诗集,刚巧我这里有,本打算今日送过去的,谁知会伤了腿。你帮我跑一趟,把诗集给周姑娘送去。” “没问题。”玖珠把诗集塞进怀里:“我现在就去送。” “还有,周姑娘不在府中,在、在清云茶居。”明存甫在怀里摸出还没捂热的四十两银票,再掏出攒了一个月的二十两月银:“你陪周姑娘一起挑挑首饰,有什么喜欢的,你们就买下来,这钱……六哥出了。” “谢谢六哥。”玖珠接过装银子的荷包,再去拿银票时,发现没有扯动。 “拿去随便花,尤其是周姑娘喜欢的,一定要替她买下来,别为我省钱。”明存甫松开手,双眼一闭:“去吧。” “好的。”玖珠把银票与荷包放好:“六哥真大方。” 回应她的,只有明存甫默默拉到脸上的被子。 “我身上有四十两,六哥给了六十两,加起来就有一百两。”玖珠捂着沉甸甸的荷包,跨出大门时脚步异常轻快。 跟在她身后的宸王轻哼一声,仅仅一百两,就把他忘在了脑后,难道他连一百两银子都比不过? “这么高兴?”加快步伐走到玖珠身边,宸王双手环胸:“本王走了啊。” “嗯嗯。”玖珠笑眯眯地点头:“殿下慢走。” “还有什么想跟本王说的?”宸王慢悠悠走了两步,回头看玖珠。 “啊?”玖珠茫然地看着宸王:“说什么?” “没什么。”宸王翻身上马:“你跟小姐妹玩开心一点,本王回礼部了。” 女人都是小骗子,以前说什么宸王殿下最好,现在有了一百两,有了小姐妹,连跟他都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了。 哼,他一个大男人,也懒得跟小姑娘唧唧歪歪,少说几句话还省事了。 玖珠捧着荷包,看着马蹄飞奔时溅起的灰尘,朝远去的宸王挥了挥手。 宸王回过头看着她挥动的手臂,扬起马鞭敷衍地摆动两下,消失在街角。 “殿下好像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玖珠皱了皱眉:“难道是礼部的事务太繁重?” 摸了摸怀里的诗集,还是先去帮六哥去当信使吧,可不能因为她做事拖沓,让周姐姐怀疑六哥对她的情意。 来到茶楼,玖珠一眼就看到了朝门口张望的周筱。 “周姐姐。”她一路走得急,跑到周筱面前微微喘着气:“让你久等了。” 周筱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有些许落寞:“快坐下喝点茶,怎么跑得这么急,还不带丫鬟出来?” “我今天出来,是帮六哥跑腿的。”玖珠掏出诗集递给周筱:“六哥听说你在找这本诗集后,跑遍了城里大半的书铺,总算给找到了。” 做妹妹的,帮哥哥找书的过程美化一下,绝对不能算撒谎。 周筱翻开诗集看了一眼,眉眼含羞地笑了:“这么点小事,哪需要你大老远特意跑来。” “原本我是不用跑这一趟的。”玖珠喝了茶:“六哥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这种事不能瞒着。今天早上,六哥不小心摔了腿,御医让他在家中静养几日,所以他才拉着我的袖子不让走,让我一定要把诗集给姐姐送来。” “他摔伤了?”周筱把诗集扔到一边,抓住玖珠的手问:“伤得怎么样,御医怎么说?” “姐姐别担心,只是骨头错位,御医已经帮他接回去了。”玖珠连忙拍了拍周筱的手背,把明存甫给她的荷包拍了拍:“出门前,六哥还特意嘱咐我,带你去买东西,这些银子都是他给我的,你如果不去花一花,等回去以后,我不能给六哥交待。” 听说明存甫没事,周筱面色才渐渐恢复,不过已经没了买东西的兴致。 “好姐姐,你就当陪陪我。”玖珠挽起她的手臂:“你如果不花,我就不能跟着你一起花,今天就等于白跑了一趟腿,可怜可怜我吧。” “好,不能让妹妹吃亏。”周筱被玖珠逗笑:“那我们走。” 她小心地把诗集放进自家怀里,才与玖珠携手离开茶楼。 玖珠见状眯眼一笑,拉着周筱走进一家首饰铺。 “花了这么多精力,才把人安插进宸王府,你们现在跟我说,云渡卿不用香料了?” “主子,属下等人也没料到,宸王会突然改了爱好,把府中的香料全部扔了出去。会不会是他提前得到了消息,才会有这种举动?”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中间有内鬼?” “主子误会了,属下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人在宸王府发现了齐王的人。” “难道云延泽暗中帮了云渡卿?” “属下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记得云延泽今日要去查抄某个官员的府邸,若是有家眷突然暴起伤人,你们说伤他的几率有几成?” “姐姐戴这个手镯真漂亮。”玖珠与周筱走出首饰铺:“可惜这般美景,被我看了,也不知六哥会不会羡慕我?” “你别笑我,你与宸王殿下的婚事就在年后的二月二。”周筱捏了捏玖珠嫩嫩的脸蛋:“到时候看谁笑谁?” “婚事有什么好笑的呢?”玖珠不解地问,“两个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是开心的事啊。” 她的眼神干净,仿佛从未被污染的湖水,提及“喜欢”二字,没有欲念杂念,只有纯然的快乐与天真。 周筱怔了怔,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面有卖小吃的。”玖珠松开周筱的手臂:“周姐姐等等,我去买些来。” 周筱站在原地,看到玖珠尝完味道后,买了好几种不同的吃食,最后鼓鼓囊囊捆了一大包。 “你买这么多作甚,能吃完吗?”周筱疑惑地问。 “不是给我吃的呀。”玖珠捧着包裹着小吃的油纸包:“这是给殿下跟父亲买的,他们在礼部有很多同僚,大家在一起分分,就没多少了。啊,我想起来了,周伯父也是礼部官员,对吧?” “尤其是殿下,他在礼部是晚辈,跟各位大人一起分分吃食,能促进彼此间的情分。”玖珠认真地解释:“师父说过,无论身份高低,都不能做孤家寡人。一个人纵然有万般能力,若身边无人支持,也是不成的。” 周筱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你的师父,一定是博学之人。” “或许吧。”回忆起两位师父为了不洗碗,互相比懒的模样,玖珠语气有些不太肯定。 她们观里,也没什么书可看,平时师父教她写字,都是在沙盘上写。 别问是什么原因,问就是她们太穷,要省纸墨。 远处有哭声与求饶声传来,玖珠问周筱:“姐姐,你有没有听见女子跟小孩的哭声?” “别过去。”周筱拉住她:“那边是某个罪臣家里,正在被查抄。” 昨日明敬海刚回京,今天这个官员就被查抄,任谁都能猜到,这个官员肯定与其他地方的官员相勾结,做了伤害百姓的事。 黑面煞名不虚传,只要被他查到的贪官污吏,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抄家?”玖珠更加好奇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抄家:“姐姐,我们远远站着看两眼好不好?” “好吧。”周筱不好承认,其实自己也有一点点好奇。 身为为人,喜欢看看热闹,算什么坏心思呢? 京城百姓对抄家这种事并不奇怪,自陛下登基以来,不知道抓过多少贪官污吏,反正老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好,坏官也是越来越少。 门外围着禁卫军,老百姓不敢靠得太近,大家挤挤挨挨地躲在角落里偷瞧热闹。 “站门口的那个年轻公子是谁,长得可真俊。” “他戴的那顶发冠上,竟然还嵌了宝石,可真有钱。” “别瞎说,那是有名的贤德王爷,齐王殿下。” “就是那个又剿匪又考状元的王爷?” “考上状元,还捐好多银子修学院的是宸王,你们到底是不是京城人,连这点都分不清?” “那宸王剿匪考状元还捐银子,贤德王爷怎么就成了齐王,是不是陛下偏心齐王啊?” “别瞎说,你不要命了?!” “王爷,在王家查抄出纹银六十一万两千两,玉器首饰若干,这是粗略统计册,具体数量还要慢慢清点。”户部官员把查抄登记册呈给齐王。 齐王面色微沉:“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贪腐这么多银两,实在可恨!” 户部官员不敢说话,因为这位王大人是柔德公主驸马的姑丈,勉强与皇家也能攀扯上些许关系。 若不是因为此,恐怕王大人也没这么大胆子与外地官员勾结,做掉脑袋的事。 但凡这种案子,从上到下要牵扯出一大串,万一把皇家人牵扯进去…… “继续查。”齐王朝皇宫方向拱手:“本王出发之前,父皇有令,无论是谁牵涉此案,都严惩不贷。” “殿下,王家后宅中,还有不足月的婴儿,您看这……” “女眷老人孩子单独关押。”齐王看了眼被人抱在怀里,不停啼哭的婴儿,给柔德驸马留了一份情面:“把孩子母亲与孩子关押在一起。” “是,下官明白了。”官员转身向小吏转达了王爷的意思。 看着这些戴上镣铐,惶惶不安的人,齐王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他与母妃被关在小院里,母妃常常坐在屋子里哭泣,念叨着一些后悔的话。 后来母妃不哭了,还会经常拿出肉跟点心,让他躲在屋里吃。 母妃跟他说,那是舅舅托人偷偷带进后院的,而且舅舅还有了救她们出去的办法。 母妃一直没有告诉他,舅舅究竟有什么救他们出去的法子,因为不久之后,就发生了反王逼宫的事。宫中血流成河,无数皇子牵扯了进去,最后胜利者成了他父皇。 后来有一次在宫里,他问及此事,母妃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问过。 他不喜欢看着女人哭,就像他不喜欢幼年时,被圈禁在王府的那两年。 “王爷,王爷。”一个戴着镣铐的女人见到他望了过去,连连磕头:“求王爷开恩,我的孩子他病了,求您可怜可怜他,给他一些药吧。” 女人磕得极狠,没一会儿,额头就磕出了血。血水顺着她的眼眶划下,既狰狞又可怜。 齐王看着这一幕,心底漠然。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摆出仁善的模样,向磕头的女人走去。 “玖珠,快帮我扶一下发簪,被挤歪了。” 玖珠? 在离女人两步远的时候,齐王听到熟悉的名字,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看热闹的人群。 也就在这个瞬间,还在磕头的女人突然用嘴在袖子上,衔起一片锋利的刃片,猛地朝齐王撞去。 齐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本要割到他喉咙的利刃,只划破了他的胸膛。 鲜血很快染红他的衣襟,他低头看着受伤的胸口,指腹轻点了一下伤口。疼痛的感觉,在他摸到鲜血的那个瞬间,才迅速传入大脑。 “保护王爷!” 看热闹的百姓被这个突来的变故惊呆,怕被刺客连累,禁卫军把他们也抓进大牢,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转身就跑。 抄家这种热闹,以后还有机会再看,被怀疑成刺客,抓进大牢就不划算了。 “嘶。”看到齐王胸前被血染红大半,玖珠倒吸一口凉气,对周筱小声道:“那个女眷,瞧着不像是普通人。” 也不动脑子想想,普通人手脚被缚,还能连连磕头? 齐王是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漏洞都发现不了? “先别说,咱们快走。”周筱拖着玖珠就准备跑。 “两位请稍候,你们是何人?”禁卫军见看热闹的百姓都跑得差不多,还有两个穿着锦衣的少女在原地,连忙拦在她们面前。 “这两位姑娘是礼部周侍郎与明侍郎的千金,不可无礼。”齐王捂着胸口上的伤,面色苍白:“周姑娘,明姑娘,此处危险,请二位早早离开。” 玖珠看了眼刺杀齐王的女眷,她躺倒在地上,动也未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提起裙摆就跑。 “明妹妹,你去哪儿?”周筱追了两步。 “我担心殿下也有危险,先去礼部看看。”玖珠匆匆丢下一句,人已经跑出了很远,不过手里拎着的小吃,倒一直没有松开手过。 齐王看着在大街上,跑得毫无形象的明玖珠,捂着伤口皱了皱眉。 “王爷,您先到院子里躺着歇息,太医马上就来。”禁卫军副统领吓得面色惨白,连说话都在颤抖。 “无碍,只伤到了皮肉,未及内腹,将军不用担心。”齐王在禁卫军副统领的搀扶下,在内院临时准备出来的软榻上躺下。 听着四周惊慌失措的声音,他眼睛眯了眯,今日暗算他的,是哪位好兄弟? 还是宫里某个想为儿子分忧解难的娘娘? “殿下!”宸王一出礼部官署大门,就看到玖珠就赶紧冲到自己面前,速度快得像是一股风。 玖珠把他拉进官署大门后面,才紧张地往四周看看:“殿下,礼部的护卫,都很厉害吧?” “那当然,这些护卫都是由龙营卫精挑细选出来的。”宸王见她跑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满脑门都是汗,掏出手绢一边给她擦额头,一边故作嫌弃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 早上不是还拿着银子去找小姐妹,连话都不愿跟他多说两句么? 现在知道来找他了? “来的时候,跑得急了点,没事。”玖珠摇了摇头:“殿下先听我说,你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好护卫,也不要独自接近身份不明的人,京城实在太危险了。” 听出玖珠语气不对,宸王把擦脏的手帕塞进自己袖子,转身让自己随侍取干爽布帕来:“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跟周姐姐买完首饰出来,我凑热闹看了一会儿抄家,没想到齐王胸口被人划了一刀,流了好多血。”玖珠语气急促:“他是王爷,你也是王爷,万一坏人也要伤害你怎么办?” “你是从王家那边跑过来的?!”宸王提高音量,“从王家一路直接跑到礼部?” 玖珠眨了眨眼,不解地看他:“怎、怎么了?” 还问他怎么了? 从王家到礼部,就算是坐马车,也要花大半个时辰。 她靠着两条腿,跑这么远,就为了跟他说这些? “看到殿下没事,我就放心啦。”玖珠把油纸包塞进宸王手里:“这些小吃,殿下拿去跟同僚分着吃。买之前我尝过了,味道都很好。” “明玖珠。”宸王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着她脸颊旁的灰尘,声音温柔缱绻:“你是不是个小傻瓜啊?”  w  ,请牢记:, 第39章 釜底抽薪为何醒来后,就变了天? “殿下。”玖珠神情严肃地看宸王:“以后你再这么说,  臣女真的会跟你生气。” 师父说她天生聪慧,师父不会骗她的。 “嗯,是我说错了。”宸王笑了笑:“我们玖珠是晴空里的白云,  碧波江上的轻舟,  雪中那支红梅。” 玖珠茫然地看他,  他轻笑出声,却没有解释。 “走吧。”宸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掌心很热,一路奔袭而来的滚烫热气,顺着她的掌心,  蔓延到他的指尖,  他的四肢百骸。 “去哪?”玖珠乖乖让宸王牵着走。 “去里面坐休息一会。”宸王叹气:“你跑全身是汗,等会出去吹了冷风,  容易生病。” “那不能。”玖珠自信满满:“我身体好着呢。” “听话,  别胡闹。”宸王不松手,  拉人往里面走。 “殿下,  我不是朝廷命官,  进礼部官署会给你惹来麻烦的。”玖珠仍旧有顾虑。 “你是本王的未来王妃,  朝廷钦封的县主,  礼部官署自然来得。”宸王把玖珠拉到背风处:“有本王在,  谁敢说什么?” 把玖珠拉进自己办公的书房,  宸王把拿来的干爽棉布巾递给玖珠:“你后背出了汗,用这个汗巾隔,  我在外面守。” 说完,  帮玖珠拉上了门,往后退了几步,背对房门站好。 “你们看见没,  刚才王爷把一个女孩子带进了他的办公书房。” “这可是明侍郎眼皮子底下,他竟然这么做?” “嘘,都小声些,明侍郎进来了。” “诸位同僚的面『色』为何如此奇怪?”明敬舟走进屋内,见同僚们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等他抬起头,这些人又迫不及待地收回视线,笑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一位大人干笑两声,岔开话题:“明兄这是打哪去?” “哦,找了几篇有意思的文章,拿去给宸王殿下抄一抄。”明敬舟抖了抖手里的书:“诸位大人慢聊。” “哎哎哎。”几位大人连忙叫住明敬舟:“明兄,你不是还要拟定给各国的回礼吗,不如这书我们帮你送过去?” 齐王大婚,周边交好的国家,都派人送了贺礼来,大成是要回礼的。 “这点小事,哪里需要诸位。”明敬舟把书揣进袖子里:“大家自便,我去去就来。” “完了,完了。”礼部众官员目送明敬舟出门,都开始急了。 “明兄的脾气,应该还不错?” “脾气再不错,也不能容忍未来女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女人带进官署啊。” “那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尚书李恩走出来,“来两个人跟我一起过去看,万一打起来,也能拦着。” “大人说得对!”众官员回过神:“快快快,去拦着明兄!” “明小猪。”宸王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好了没?” “好啦。”玖珠打开门,扭了扭脖子:“就是脖子后面有点不舒服。” 宸王瞄了一下玖珠白嫩的脖子,又飞速收回视线:“没事,可能是还不习惯,一会就好了。” “嗯。”玖珠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背。 “进门去,我让下人给你泡了一壶新茶。等会儿我安排马车送你回去,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下人,堂堂县主,要讲究些。” 说完,他伸手去拉玖珠的手腕。 “殿下,你在干什么?”明敬舟刚走到走廊,就看到宸王办公书房门口有女子裙角『露』出来,眼神顿时沉冷下来。 “父亲。”玖珠听到明敬舟声音,歪着身子探出头:“你来得正好,我打算让殿下派人去找你。” “玖珠怎么在这里?”明敬舟唇角上扬,眉目慈爱,眼神温和。 “刚才出了点事,我……” “明兄!” “明大人!” 有两个官员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明敬舟手臂:“我那里新得了一本孤本,里面有些内容看不太明白,你帮我参详参详。” “对对,有个国家的礼单记录好像有些问题,要不你过去看?” “诸位大人。”福贵端给明家姑娘准备的新茶与点心,见礼部几位官员堵在走廊上,客气笑道:“能否给在下借个道?” 官员们回头看了眼福贵托盘里的东西,嚯,女子喜欢的花茶,有女子才爱吃的小点心! 福贵被这些大人的眼神吓往后退了一步,虽然明姑娘不是礼部的人,但她是殿下未婚妻,陛下封赏的县主,是礼部侍郎的女儿,让她到礼部官署里坐一坐,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诸位大人来得正好。”宸王挤在走廊上的礼部官员:“本王这里有新得的小吃茶点,诸位大人一起来品尝品尝。” 礼部众官员:怎么,在明侍郎眼皮子底下带女孩子来就算了,要他们边喝茶边围观呢? 宸王殿下,礼部好不容易靠你修缮差不多了,万一明兄盛怒之下拿茶盏砸你,咱们这些同僚很难做的。 “多谢殿下。”明敬舟率先开口:“那下官就来尝尝。” 说完,他转头向其他官员:“诸位同僚,请。” “请请请。”一行人把宸王的书房挤得满满当当,刚落座就看到宸王身边的小姑娘,直直往明敬舟的方向走去。 见到这一幕,礼部官员心都提了起来。 小姑娘,瞧你长得挺乖巧漂亮,怎么做事这么不讲究? “父亲,这些都是女儿买来的,你快尝尝。”玖珠把明敬舟最喜欢的口味,放到他面前。 父、父亲? 提心吊胆的众官员扭头向尚书大人,发现他早已经心安理地品茶,神情惬意至极,明已是知道了小姑娘的身份。 哦,他们记起来,尚书大人去明家传过旨,肯定见过明家这个小姑娘。 众人顿时松口气,不用在同僚与宸王之间挣扎纠结,实在太好了。 明敬舟发现女儿额前的碎发未干,脸颊白里透着红:“今日从哪过来的,怎么没有带人陪着你一起出门?” “出门的时候走得急,就忘了。”玖珠朝明敬舟讨好一笑:“父亲别生气,女儿下次一定记住。” 京城里车多人多,大户人家的车遇见了,要你给我见礼,我让你三,互相推来让去折腾老半天时间,所以乘坐马车不如她双腿快。她怕周姐姐在茶楼久等六哥不至,与六哥产生误会,干脆就自己跑了一趟。 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功德。 “有下次,就让你母亲禁了你的足。”明敬舟故作严肃:“快给叔叔伯伯们见礼。” “晚辈见过诸位叔伯。” “不敢,不敢,县主客气了。”礼部官员们纷纷起身回礼,对玖珠很是客气。 明敬舟揭开茶盏盖,目光从众官员身上一扫而过,把他们的表情全都记进了心底,缓缓开口道:“诸位同僚,她身为晚辈,你们受她的礼,也是应该的。” 众人呵呵应是,却不敢真的受明家姑娘的礼。 论品级,明家姑娘是二品县主,比在场大多数人品级高。 论地位,她是未来王妃,出嫁后就是皇家人,皇室为君,与他们那是君臣之别。 除了皇家人,谁真有那个胆子,硬生生受她的礼? 宸王礼部这些官员,礼部这些大人,比郑家人有脑子很多嘛。 他就欣赏这些识趣又聪明的官员。 “王爷,尚书大人,侍郎大人,陛下急召!” 外面传来小吏略显焦急的声音。 陛下突然召见礼部这么多官员,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李恩看向宸王,发现他不急不忙地往嘴里塞了点吃食。 “殿下?”对宸王印象大有改观的李恩朝宸王行了一礼:“臣等随您一起入宫。” “嗯。”宸王了眼玖珠特意给他带来的小吃,抓了一把塞进荷包:“诸位大人不用太过惊慌,父皇召见诸位,可能是因为齐王遇刺一事。” “什么?” “齐王遇刺?!” “殿下,不用太难过。”明敬舟站起身,叹息道:“难怪方才下官见到殿下时,殿下神情如此苍白,原来是在担心齐王殿下的安危。” “是啊,殿下。”李恩开口道:“齐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若是为了齐王殿下,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让陛下忧心难过?” 宸王接过福贵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他是本王的四哥,本王岂能不担心?伤在他身,痛在我心啊。” “殿下如此重视手足之情,实在是太善良了。” “是啊。”一位礼部官员用袖子擦了擦干涸的眼角:“这是何等感人的情谊!” 一位礼部官员擦干净嘴角的点心渣,拉开房门,扯着嗓子道:“诸位同僚快扶着殿下,殿下伤心过度,差点晕倒了!” 坐在旁边的玖珠默默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捧着茶盏不敢说话。 大人的世界,实在太过复杂。 她仰头看向窗外,礼部官署的屋檐上,新换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灼灼光芒,像是会发光的金子。 “殿下文武双全,怎么会被刺客暗算?”孙采瑶看躺床上,神『色』苍白的齐王,召来齐王的随身近侍:“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回王妃,以殿下的身手,本可以避开刺客的偷袭。”近侍犹豫了一下:“可是在殿下走到刺客身边时,突然愣了一下,刺客趁这个机会,才伤到了他。” 孙采瑶看昏睡的夫君,柳眉轻皱,殿下做事向来周到谨慎,怎么会在靠近陌生人时,忽然走神? “当时有什么让殿下在意的人在四周?” 近侍垂下眼睑:“回王妃,没有。” “当真没有?”孙采瑶看低低垂头,不清表情的近侍。 “没有。”近侍拱手道:“王妃,这次随行的除了王府护卫与近侍外,就是户部大人跟禁卫军,再他人。” “好的,我明白了。”孙采瑶叹口气,用手绢擦了擦齐王的额头,兰絮宫就派来人说,宁妃召她进宫。 王爷受了伤,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母妃这会儿召她进宫作甚?有什么事,能比王爷的安危更重要? “这么多人,竟然能让齐王受伤,你们究竟在干什么?”隆丰帝禁卫军副统领:“朕派你去,就是让你守卫齐王与户部官员的安危,结你做了什么?” 禁卫军统领被陛下骂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礼部官员及诸位皇子到了。” “让他们进来。”隆丰帝把手里的奏折重重扔到桌上,对禁卫军副统领哼了一声:“先起来吧。” 副统领感激地看了眼隆丰帝,陛下是给了他几颜面,没让他当皇子跟六部官员们下跪。 “五弟这是怎么了?”怀王站在太央宫殿门外,见云渡卿被礼部官员搀扶着,一副有气力的模样。 “回怀王殿下,宸王殿下听闻齐王殿下遇刺,忧心不已,急怒攻心,精神头有些不好。”李恩朝怀王作揖:“请殿下不要担心,礼部上下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 忧心不已? 急怒攻心? 这种鬼话说出来,云渡卿他自己信吗? 他瞥了眼李恩,微微挑眉,李恩是个坚定的保皇派,应该不会帮着云渡卿说话。来老五在礼部待的这段时间,演戏的本事长进了不少。 想到这,他缓缓开口:“五弟向来心软善良,有劳诸位大人照顾他了。” 呕! “请王爷放心。”李恩假装没看见怀王的言不由衷,走到宸王身边,扶住他另一条手臂:“殿下,你可好些了。” “多谢李尚书,本王好了很多。”宸王抬了抬眼皮,虚弱地朝怀王与其他两位皇子笑了笑:“到三位哥哥在,本王心里安定了很多。” 三位皇子:“……” 呕呕呕,云渡卿什么时候变这么恶心? 他在礼部究竟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等大家走进殿内,隆丰帝被李恩搀扶着的儿子,神『色』微变:“李尚书,渡卿这是怎么了?” “陛下,殿下听闻齐王殿下受伤,急怒攻心,身子有些虚弱。”李恩叹口气,神情忧虑:“请陛下严惩凶手,以慰齐王殿下与宸王殿下。” 其他五部官员,用眼角余光瞥着李恩,似乎听了什么惊天泣地的谎言。 宸王会因为齐王受伤,伤心连路都走不稳? 这是什么绝世笑话? “刘忠宝,快端椅子让宸王坐。”隆丰帝叹气:“我儿就是心太软,重感情。” 其他皇子:“……” 行吧,父皇高兴就好。 宸王坐到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甚至还“巧合”地调整了一个十舒服的坐姿。 隆丰帝仿佛不到一般,甚至还担心宸王坐在椅子上冷,让太监给他盖了一件大氅,就差没让人在旁边喂瓜点心。 怀王别开头,懒这刺眼的一幕,他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定要严查,绝不容许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嗯。”隆丰帝点头:“为保诸位皇子公主的安全,朕已经安排殿中省,权力彻查皇子府与公主府所有下人的身份,凡皇子公主近侍者,全部重新查验身份与亲属交际,凡有可疑之处,皆不可留下。府中长史随吏,皆由朕重新选派。” 六部官员听着这话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陛下这是保护诸位皇子公主,是要把皇子公主全部掌握在眼皮子底下? “多谢父皇为儿臣安危着想。”宸王从厚厚的大氅里伸出两只胳膊,朝隆丰帝拱手:“儿臣无能,让父皇费心了。” 三位皇子脸上的笑容摇摇欲坠。 为了在兄弟府里安『插』探子,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与精力? 父皇这道命令下来,他们这些年的心血全部化为乌有不说,时时处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还能干什么,敢做什么? 今日后,他们就成了睁眼的瞎子,长耳的聋子。 除了草包似的云渡卿,谁能高兴得起来。 “你们是朕的血脉,朕唯盼你们平平安安,病灾。”这些神情各异的儿子,隆丰帝叹息一声:“在王府下人身份全部查清前,所有皇子公主都搬回宫中居住。” “你们今日就不要出宫了,在各部的事宜也暂且缓缓。”隆丰帝向儿子们:“朕已经让宫人为你们准备好居所,你们只管安心住下。” 皇子们不敢迎视隆丰帝的视线,仿佛只要对上父皇的双眼,他们心中的所思所想,就会被父皇一干二净。 能站在这里的六部官员,谁都不是傻子,这种时候,没有谁敢出声。 把所有皇子公主召回宫,进来就不让出去,然后派人彻查他们的府邸。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太狠了。 陛下向来仁厚,竟然做出这种选择,来是这些皇子公主,做出的事情,踩到了陛下的底线,难怪这些皇子这会儿连基本的表情都维持不住。 李恩微微侧首向坐在椅子上的宸王,不,这里有一个漏网之鱼。 没想到,几位皇子里面,宸王竟然是最正常,对这事最不在乎的一个。 按理说,宸王嚣张跋扈,生『性』奢靡,应该是最怕陛下彻查的人才是,为何事实却是调了个呢? “父皇,儿臣的王妃在府中,儿臣……” “不用担心。”隆丰帝打断怀王的话:“朕已经派人,把你们的王妃也接了进来。” 六部官员眉头跳了跳。 哦豁,现在真的是一个都跑不了。 三位皇子眼底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 宸王瞥了眼三位哥哥,心情有些许复杂,可惜他与明小猪还未成婚,不然也能让父皇把明小猪接进宫,那样他就能天天带她去母妃宫里吃饭。 母妃那里不仅吃的多,珠宝首饰布料玉器也多,挑些适合明小猪用的带走,多好啊。 怀王、安王、静王见云渡卿用艳羡的目光盯着自己,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神经病! “渡卿,你几个哥哥作甚?”隆丰帝笑云渡卿。 “父皇,儿臣只是感叹父皇真是一位关爱孩子的好父亲,怕兄长们独居寂寞,连王妃也接了进来。” 六部官员:“……” 要不怎么说宸王招人恨呢? 这话说得多扎心,多阴阳怪气啊。 王府连女主人都不剩下,就等于失去了王府所有控制权。以皇家认真查人的本事,恐怕王府里有几个蚂蚁窝都能查出来。 某两个私下有偏向的官员,心情已经沉到谷底,陛下这是对诸位皇子起了猜忌之心啊。 忆起先帝在时,诸皇子争夺皇位酿造出来的惨案,六部官员更加沉默。 这样也好,由陛下牢牢把控着这些皇子公主,至少不会再重现显德三年的事。 齐王睁眼醒来时,发现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他警惕地看四周,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走了过来:“王爷,您醒了?” “这是何处?”齐王了眼小太监身上的衣服,躺了回去。 “回王爷,这里是璋六宫。陛下担心您的安危,所以派人接您进宫休养。” 这不是皇子未成年前,居住的地方? 他身上有伤,父皇竟然在他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把他接进了宫里? 这是担心他,是想控制他? “多谢父皇关爱。”齐王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本王身边那些随侍都在哪?” “小奴贱名二诚,常在殿下您身边伺候的下人,都留在王府中。您与王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等。” 他与王妃,被父皇软禁了? 齐王面『色』惨白,在这个瞬间,他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显德三年。 院子外传来了争吵声,他隐隐约约好像还听到了怀王的声音。 “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回王爷,外面的宫人正在给几位殿下整理寝殿。”二诚笑眯眯道:“因王爷您遇刺,陛下不放心诸位殿下。所以陛下下令,在明年开春之前,所有皇子都搬至璋六宫的各殿居住。” “你是说,所有皇子都被接进来了?” “是的,王爷。所有的皇子皇妃有公主,都搬进了宫。”二诚道:“公主们都住在西玉宫,待您伤好后,可去走动走动。” 齐王:“……” 他只是在治伤时用了麻沸散,昏睡了几个时辰,为何醒来后,就变了天? 第40章 高兴就好 皇子跟六部官员一起进的宫,  出来时就只剩六部官员了。 大家神情凝重,沉默地走出应天门,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地走过应天天,穿过外殿广场,  即将走出朱雀门时,  刑部尚书忍不住开口:“诸位同僚,  你们说皇上……” “皇上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李恩双手高举作揖:“陛下一片慈父心肠,见到齐王殿下遇刺,  哪里还放心皇子公主住在宫外?” “李大人说得是。”户部尚书叹息:“成年皇子公主住在宫中虽不合祖制,然而陛下的爱子之心,  更令人动容。” 众官员纷纷称赞着皇上对皇子公主的的关爱之情,出了朱雀门以后,  坐上各部的马车,  分道扬镳。 李恩、明敬舟、周瑞坐上礼部的马车,三人互相对望一眼,  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 “这次的事牵扯甚大,陛下把所有皇子公主接进宫,怕是盛怒到了极点。”李恩叹息一声:“六部官员虽常因政见不合争执吵闹,  但若是牵扯进谋算皇室血脉的事,那可就麻烦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明敬舟气定神闲地靠着马车:“大人无需想太多。” “唉。”李恩叹口气,  同朝为官多年,就算看路边的小野花,  连续看上十几年,也会有些许感情的,更何况是大活人。 “停车。”周瑞看到旁边铺子里卖的彩线,  不好意思笑道:“两位大人稍等我片刻,我去铺子里给拙荆买些彩线。” “周兄请随意。”明敬舟帮周瑞掀起帘子,等周瑞下车后,他看向李恩:“大人为何会帮宸王?” 李恩笑了:“你可知我在宸王殿下身上,看到了什么?” 明敬舟沉默不语。 李恩也不在意明敬舟的答案,他轻轻抚着胡须:“那日我随宸王巡察弘文书院,在殿下身上,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赤子之心。” 明敬舟摸了摸袖笼里的书,那是他准备交给宸王,却没来得及给出去的书籍。 “帝王仁心,成为一个好帝王之前,要对世间万物怀抱着纯粹的人性。”李恩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二十五年前,我在陛下身上看到了这种纯粹。没想到,时隔二十五年,又在声名最狼藉的宸王身上看到了这种可贵的人性。” “大人。”明敬舟沉默片刻:“我们要忠心的,是陛下。” “我们当然是忠于陛下,忠于天下百姓。”李恩垂下眼睑,语气平淡:“辅助宸王,培养的政务能力,本就是陛下希望我们礼部做到的。我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我以为大人会更欣赏齐王殿下。”明敬舟掀起帘子,听着街巷传出的叫卖声,神情惬意。 “借礼仪与制度约束自身者,若某一天约束消失,谁也不知道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史上并不缺年少时完美,万人称赞,登入高位后本性暴露的昏聩暴君。 “历经浮华尚天生仁善者,方是上苍对天下黎民的馈赠。” 明敬舟拱手:“但求大成世代明君,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二位大人。”周瑞掀起帘子爬进马车:“让二位久等了。” “不久,刚刚好。”李恩伸手扶了他一把。 沈氏在家里听闻皇子公主都被接进了宫里,叫来玖珠,把宫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皇权动人心。”沈氏拍了拍玖珠的手背:“玖珠,你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陛下把所有皇子公主都关在宫里,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换得干干净净,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玖珠喝着沈氏给她炖的补汤:“虽然此举断了皇子们所有计划,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彼此的计划是什么,这样一来,他们都安全了。” “陛下的本意,或许只是想保护他们而已。”玖珠把空碗放到桌上,认真道:“住在宫里吃喝不愁,还不用担心被人算计,多好啊。” “哦。”玖珠补充一句:“如果皇子公主在宫里一切开销,都是从陛下私库走,那还能省很多钱。” 沈氏恍然:“你说得对,也许陛下只是想保住他们的性命。” 陛下虽是帝王,他还是一位父亲。 最近几天,明敬舟一回到家,就发现女儿对自己格外殷勤,时不时还要问一句他什么时候进宫。 “玖珠。”明敬舟放下茶盏,这已经是女儿给他续的第三杯茶,虽然不忍辜负女儿的心意,但他实在喝不下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做?” 玖珠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有件小事,如果父亲近来要进宫,还请你帮女儿带一件东西。” “给宸王的?”明敬舟怀疑家里的茶叶坏了,回味有些酸。 “嗯,就是一幅画。”玖珠扭着衣角:“女儿早跟殿下说好了,总不能让殿下失望。” “画?”明敬舟沉默片刻,见女儿神情越来越不安,才语气怪异地追问:“你画的?” “嗯。”玖珠走到门口,从春分手里拿过画卷,走回明敬舟身边:“母亲说,女儿的画作,很有父亲您的风范。” 有他的……风范? 明敬舟默默捧起茶盏,完美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你母亲真这么说?” “嗯嗯。”玖珠点头,打开画卷,期待地看明敬舟:“父亲,你看看,像吗?” 明敬舟看着这幅看名字叫《雪里红梅》,看笔触又像是沙漠枯枝的画,无意识地朝嘴巴里灌了一口茶:“闺女啊,你这画,殿下还没看见过吧?” “这是送给殿下的惊喜,当然不会提前给他看到。”玖珠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明敬舟:“父亲,女儿的画,有您的风范吗?” “有……肯定是有的。”明敬舟回忆起年少时的自信与无知,内心对女儿升起了丝丝缕缕诡异的愧疚之情。 女儿肖父,都是他的错。 “咳。”干咳一声,明敬舟慈爱地微笑:“女儿啊,你觉得宸王会不会喜欢你的画?” “肯定会喜欢的。”玖珠自信满满地把画收了起来:“上次女儿送给殿下的画,殿下特意珍藏了起来。” “我明白了。”明敬舟微笑着点头:“明日下午为父要进宫面见陛下,顺便就把画给你带进去。” “谢谢父亲!”玖珠赶忙把画筒放到明敬舟手里:“你是世上最好的爹爹啦。” 明敬舟叹息,女儿嘴甜这点不像他,倒是随了她母亲。 当年他作出来的画,也是被夫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直到后来他们全家被发配边疆,他作画去卖,却无人购买后,才清醒地认识了自己的作画水平。 唉,也不知那些年,夫人琢磨了多少新鲜的词,才够夸他的那些画。 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筒,明敬舟笑了:“我们家玖珠的画,天下难得,殿下肯定十分喜欢。” “嘶。”宸王从被窝里爬起来,让太监伺候着自己更衣洗漱:“今天好像特别冷?” “殿下,这是殿中新送来的白裘衣,您试试?” 宸王套上衣服,懒洋洋地往贵妃榻上一靠,短短两柱香的时间,他已经翻来覆去变了好几个姿势。 之前每天早上都要去礼部点卯,这里走走,哪里晃晃,他觉得事多又烦,现在躺在宫里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怎么又觉得无聊起来? 让小太监给自己送来几本话本,翻了两页后,宸王不自觉开始琢磨,这会儿如果在礼部,他应该开始抄书了。 如果不是进了宫,明大人应该要准备新的东西给他抄了。 “殿下?”小太监见宸王翻了两页后,就不动了,忐忑不安地问:“小奴给您换几本?” “不用。”宸王把话本扔到一边:“本王对这些杂书,没什么兴趣。” 说完,他起身走出院子,跨过院门走到璋六宫外的大园子里,就看到安王与静王用箩筐撑着小棍,往筐子下面洒着小米。 “大冬天的,两位哥哥在干什么呢?”宸王从箩筐旁走过,“不小心”撞到了箩筐:“哎哟,我也不是故意的,哥哥们应该不会怪我吧?” 他抬头看了看在树梢吱吱喳喳叫的鸟雀,本王救了你们的小命,还不赶紧飞远一点? 两位王爷看着被宸王一脚踢飞出老远的棍子,把手中另一头系着小棍的绳子扔到地上:“五弟说笑,我们怎么敢怪你。” “嗯。”宸王满意地点头,不敢就对了。 安王觉得自己拳头有些硬,他扭头看了眼静王,静王正一脸遗憾地看着从空中飞过的麻雀。 “也不知道四哥伤得怎么样了?”宸王把手背在身后,扭头看两个哥哥:“二哥,三哥,去看过了吗?” “现在还早,不敢去打扰四弟。”安王想了想:“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啊。”宸王在四周看了看,顺手折了一根树枝,上面有两片半黄不青的树叶,还在枝头上顽强流连。 “都是自家兄弟,也不用讲究俗礼。”宸王抖了抖树枝,想抖掉上面的灰尘,谁知不小心抖掉了一片树叶:“礼轻情意重,这个放在花瓶里,想必别有风味。” 安王静王沉默不语。 他们怀疑云渡卿不是去看望云延泽,是想把他给送走。 可惜宸王并没有领悟到他们的想法,当真拿着只有一片黄叶的树枝,去了云延泽的院子。 “王爷,王妃。安王殿下,静王殿下,宸王殿下来了。” 孙采瑶放下药碗,替齐王擦干净嘴角,与齐王对望一眼,齐王语气温柔:“快请。” “殿下,你伤口还未愈合,且好好躺着。”孙采瑶站起身,“我去迎几位王爷。” 她掀起帘子,就看到宸王带着另外两位王爷走进来。看着身穿白裘的宸王,孙采瑶微微垂下眼睑:“三位王爷请。” “四嫂客气。”宸王把树枝递给孙采瑶:“这个拿起给四哥装点屋子。” 树枝刚到孙采瑶手里,就见最后那片苟延残喘的树叶,在风中做了最后一次挣扎,绝望地躺在了地上。 安王看着地上的枯叶,再看看齐王妃手里光秃秃的树枝,希望齐王妃能拿树枝抽在云渡卿脸上。 可是孙采瑶作为孙家女,又怎么可能在其他王爷面前失态,就算今天宸王在地上捡一块石头送来,她也能面不改色收下:“多谢五弟美意,我一定会把它放到王爷房中,让王爷时时欣赏。” “四嫂请。”宸王走进齐王的屋子,指着正对着床的长颈瓶:“我看这个花瓶就不错,你放进去吧。” 秀外慧中,温柔似水的孙采瑶,拿树枝的手抖了抖:“好。” 等孙采瑶把树枝放进花瓶,宸王满意地点头:“果然不错。”他扭头看向床上的齐王:“四哥,你说是吗?” 齐王看着长颈瓶,微笑:“五弟高兴就好。” 云渡卿送这根枯枝来,就是为了嘲笑他受伤? 从小到大,他的这个好五弟仗着父皇宠爱,就爱用这种几乎摆到明面上的刁难手段。 “看到四哥喜欢我带来的礼物,我当然高兴。”云渡卿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脸色苍白的齐王:“四哥的伤,可好些了?” “好了很多。”齐王憔悴笑道:“二哥三哥快快入座,请恕弟弟有伤在身,不能给你们见礼。” “我们自家兄弟,无需讲究。”安王观察着齐王的脸色:“伤你的刺客,已被父王判了斩刑,你安心养伤。” “多谢哥哥关心。”齐王看着三人,轻咳了两声。 幕后主使,在他们之中吗? “四哥受的是外伤,怎么咳嗽起来了?”宸王召来太监:“快去太医院请太医,为四哥好好诊脉。” 他帮齐王压了压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四哥千万别疏忽了。” 疼。 齐王的脸色瞬间惨白,云渡卿这个王八蛋,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没多久,怀王也拎了东西来看望齐王,他稍微大方了些,带来了一盒人参丸。 “几位弟弟都在呢?”怀王把人参丸递给太监,走到床边:“四弟,你怎么连被子都没盖好……” “不用大哥帮忙,弟弟自己来。”齐王神情警惕地看着怀王。 “你跟大哥客气什么?”怀王弯下腰,把齐王胸口上的被子压了压,见齐王脸色瞬间惨白,愧疚笑道:“瞧我,竟是忘了,四弟伤在胸口。” 齐王深吸了一口气。 云留岸,你个狗娘养的! 怀王收回手,在宸王身边坐下。 看云延泽这个表情,是真的受了伤。 这事,究竟是谁干的?他有没有预料到,父皇会因为这事,把他们全部关进宫里? 一开始他怀疑是云延泽使的苦肉计,可是他今天听到宫人说,父皇已经派人彻查齐王府跟郑家,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是云延泽做的。 他没这么蠢。 他扭头看宸王,宸王挑眉看他。 也不可能是云渡卿,有父皇的偏爱,他什么都不用做,也比其他几个兄弟强。 难道是安王跟静王? 这两个向来平庸不起眼,哪来的胆子计划这种事? “难得我们五兄弟凑在一起。”云渡卿突然开口:“今天天气冷,不如我们一起在四哥这里煮暖锅吃?” 怀王扭头看床上的齐王,受伤的人,好像不能吃暖锅? “五弟说得好。”怀王击掌大笑:“大哥这就叫下人去准备。” 被关在这小小的璋六宫,连皇宫大门都不能踏出去,日子实在难熬,总要找点事情来早乐子。 一个时辰后,齐王闻着满屋子的暖锅香味,看着围坐在桌边,筷飞杯舞的四人,很想抄起床上的枕头,把他们全部砸出去。 这群狗东西! 肉足饭饱,宸王起身穿上白裘衣,笑眯眯地看床上的齐王:“看来有我们作陪,四哥连面色都红润了许多。既然如此,四哥,明天我们又来看你。” “对,四弟不要担心。”怀王点头:“在你养好伤以前,我们会常来看你。” 齐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眼底是极力掩饰的汹涌杀意。 “那我就先谢过各位兄弟了。”他恢复了温柔的笑意:“都怪我没有识破刺客阴谋,让父皇如此忧心。不过这样也好,大家总算又能像小时候那样,住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怀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是了,若不是云延泽遇刺,他们也不会被关在宫里。 若是让他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这种打草惊蛇蠢事,他一定要他身首分离! 璋六宫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隆丰帝耳里。他不怒反笑,叫来刘忠宝:“渡卿喜欢吃暖锅,你让殿中省多送一些新鲜食材到璋六宫的厨房。尤其是他平日爱吃的那些菜式,切不可断了。” “陛下放心,老奴都已经嘱咐过了。”刘忠宝弯腰帮隆丰帝研磨:“陛下,王府与公主府的太监宫女,全都已经关押在了一起,还有其他的仆侍,也都禁足在了府中,由金吾卫严加看管着。” “嗯。”见刘忠宝似乎有话想说,隆丰帝问:“还有什么事发生了?” “奴婢听闻,齐王殿下的外祖家,有两个家仆携了主人的珠宝逃跑,郑家正在四处搜找。”刘忠宝笑了笑:“如今京城里不少人在笑郑家,管不住下人呢。” “什么时候丢的?” “似乎是昨夜?”刘忠宝笑:“老奴也只是白听了一耳朵,倒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你这只老狐狸。”隆丰帝笑了一声,放下笔:“来人,传护龙卫。” 护龙卫,只听皇帝命令的皇室卫兵,身手高强,轻易不出手。 “把郑家丢失的两个下人,给朕找回来。”隆丰帝冷声一笑:“朕也想知道,背信弃主的下人,长什么模样。” 早上用过饭,玖珠就被周筱叫出了门。 “周姐姐。”玖珠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周筱,伸手牵着她:“要不还是让人用滑杆抬你上去吧?” “不行。”周筱喘着气摇头:“去求平安符,一定要徒步走到神像前,才有诚意。” “行吧。”玖珠无奈叹气,只能拉着她一步步往上面走,两人身后跟着一大串丫鬟护卫,看起来不像是去上香求平安符,更像是去拆神像的。 “妹妹,这里荒郊野岭的,真的有高僧?”周书诚看了眼脸不红气不喘,还能拽着妹妹一起走的明家姑娘,开始怀疑自己体力是不是有问题,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还比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有。”周筱肯定地点头:“我听人说过,这座山上的寺庙里,住着几位高僧,他们画的平安符,特别灵验。我想给父亲母亲还有……还有顺便给明六郎也求一个。” 也许有了护身符,他就不会再摔到腿。 周书诚:“……” 给明存甫求符是顺便吗? 分明就是为了明存甫,他才会在这里受尽折磨。 玖珠欲言又止,她回头看了眼此处到山脚的距离,决定还是不告诉周姐姐,符篆那是道家的拿手绝活,一般正统佛修是不画平安符的。 “前面!”周筱指着前方:“我看到寺庙了!妹妹,你快拉我上去。” 看着双腿打颤,还坚持要爬上去的周筱,玖珠想,日后甫六哥若是敢做对不起周姐姐的事,不用周姐姐动手,她都要打断他的腿。 “等等我!”周书诚把手搭在小厮的肩膀上,气喘如牛:“你、你们两个小姑娘走慢点,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小厮们七手八脚扶着周书诚,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他带到了庙门前。 寺庙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破旧,一口破钟挂在树上,钟上积满了灰尘。庙门前的落叶,乱七八糟躺了一地,不过并没有积叶,应该是今天还没来得及打扰。 “菩萨保佑,菩萨莫怪。”周书诚向庙里佛像作了作揖,高声问:“有大师在吗?” 见没人理自己,周书诚给了小厮一个眼神。 “大师,我等诚心礼佛,求大师露面一见。”小厮扯着嗓子喊:“我们带了香油钱!” “阿弥陀佛。”一个穿着祖衣袈裟的僧人走了出来,朝玖珠等人行礼:“各位施主,请。” 周书诚见这和尚身材高大,双脚有力,忍不住问:“大师,你是武僧?” 武僧应该不太能画符吧? “施主说笑了。”僧人口念佛号:“贫僧在庙中自己自足,日日做种菜挑水打扫之事,身体自然健壮。” “原来如此。”周书诚恍然大悟,抬脚就准备进门。 “等等。”玖珠拦住周书诚,不让他进庙。 “大师可是要出门?” “贫僧在山中苦修,何需出门?”僧人对玖珠笑:“施主说笑了。” “大师既不出门,为何会着祖衣袈裟?”玖珠把周筱藏到自己身后:“佛门中人皆静心苦修,不重俗世,非法会讲经等重要场合,不会穿祖衣袈裟。” 周筱看向玖珠,竟在她向来甜美的面容中,看到几分肃然。 抬手让周家与明家的护卫把寺庙大门团团围住,确定连蚊子都没机会飞出去后,玖珠才肯定地开口:“你不是真正的僧人。”  w  ,请牢记:, 第41章 礼物作画的人,是可爱的 在所有皇子公主都被留在宫中,  府里又有几个仆人,为饮酒过量发酒疯,被烧死在屋子后,  刀疤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几个仆人,  都是府里的老人,  这些年帮着府里的主子走南闯北,在主子面前也有些脸面。他们做事向来谨慎,不可能聚在一起喝醉酒烧死自己。 “听说禁卫军王府跟公主府都围了起来,里面的下人,一个都不能出去。听说今天有人想凑近一点去看热闹,  差点被禁卫军抓走。” “陛下真看重齐王殿下,  为了他做了这么多。” “你新来的吧?” “啊,对,  怎么了?” “新来的,  啥也不懂,  就不瞎开口。” 刀疤经过外院,  听着这些下仆的对话,  隐隐觉得四周仿佛有人在看着自己。 主子想杀了他们这些知道太多秘密的下人。 他意识到不妙,  假装与府里某个下人争吵了几句,  回到房里收拾好盘缠包裹,  与当年跟他一起去过陵州的管事,  趁夜黑逃了出去。 两人逃出城,在风头未过之前,  不敢跑得太远引起人怀疑。 “城郊的山上有座小庙,  里面只有几个老和尚,平日几乎没什么人喜欢去那里。”青衣管事藏到鞋底的匕首拿出来:“我们先去拿。” “你确定不会有人去?”刀疤有些不放心。 “那种小破庙,平日偶尔有几个无知『妇』孺去香,  就算是那几个和尚走运,达官贵人绝不可能去这种地方。” “好。”刀疤应了下来。 一路逃到小庙,两人骗得僧人信任,成功住进庙后,就把他们绑了起来。 青衣要几个老和尚宰了,被刀疤阻拦:“处理尸体麻烦,先他们关到菜窖。” 两人吃力地把僧人抬进菜窖,青衣抱怨:“这几个臭和尚平日吃什么,这么沉?” “你们这两个恶徒,竟然在神像前作恶,菩萨会惩罚你们的。” “菩萨?”刀疤冷笑一声,掏出匕首敲其中一个僧人头上的戒疤:“很多年前,有个死丫头说三清爷爷会惩罚我,这些年我还是活得好好的。” “什么神仙菩萨,都怕恶人。”见这几个僧人被他吓得瑟瑟发抖,满意地把匕首收起来:“给我老实待着,荒山野岭的,你们如果发出什么声音来,就算我们兄弟两个杀了也不会……”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呼喊声。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个破庙没什么人来?”刀疤扭头看青衣,目光落在他光溜溜的头顶。 “我出去看看。”青衣想了想,找来僧衣与袈裟穿上,大步走了出去。 看到门口那几个仆侍护卫的少爷小姐,青衣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些大少爷大小姐什么『毛』病,大上午的跑到这里来。 好在这些少爷小姐『性』格天真,只要他哄骗过去,就不会有问题。 青衣正想着该怎么这些人骗走,就被看起来最小的千金小姐拆穿了假僧人身份。 这些京城里的小姐什么『毛』病,怎么连僧人平时穿什么都知道? “施主这话是何意?”青衣掀开外面的袈裟,『露』出下面满是补丁的僧衣:“施主们来礼佛,贫僧不愿狼狈示人,才用祖衣袈裟蔽体,未曾想竟是让施主误会了。” “山高路陡,施主们能坚持爬上来,说明与我佛有缘。”青衣念着佛号,转身看着身后的佛像:“既然如此,还是莫在佛前利刃相向。” “大师,身为出家人,你竟然还会在意僧衣有补丁。”玖珠不为所动:“可见你对佛祖的心不诚,你是假僧人。” 青衣真的很想让这个少女闭嘴,礼佛就礼佛,管人家和尚穿啥干什么? 氛渐渐焦灼,青衣看着这些身强体壮的护卫,忽然面『色』大变,对神像后面大吼:“佛像!佛像!” 佛像怎么了? 人对鬼神,总是有几分敬畏的。就在护卫们注意力分散时,青衣一个助跑飞身跳过护卫头顶,双手成抓,朝废话最多的那个少女冲去。 “啊!” 正拿着破布所有僧人嘴都堵上的刀疤,听到这声惨叫,皱了皱眉,那个蠢货,该不会在外面杀人了? 用警告的眼神扫视了一遍众僧人:“都给我老实点!” 说完,他翻身走出了地窖。 早知道麻烦这么多,他就不跟这个蠢货一起逃命了。 “明妹妹,他……还活着吧?”周家兄妹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假和尚,咽了咽口水。 “没事,伤他的地方只会致人昏『迷』,不会死人。”玖珠甩了甩手里的棍子,府里给护卫配的护身棍还挺好用。 “但是……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听见了……骨头断了的声音。”周书诚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提了提躺在地上的假和尚,发现对方半点反应都没有,连忙叫小厮拿绳子来绑人。 “少爷,咱们没带绳子出门。”小厮为难道:“不,我们去庙里找找?” “先别进去,小心里面还有党。”玖珠护身棍递给周书诚:“周家哥哥,你去。” “我去什么?”周书诚哆嗦着接过棍子,他怕自己不接过去,玖珠会给他也来上一棍子。 “拿着棍子站远点,周姐姐护好。”玖珠撩起袖子,在四周找了找,搬来一块石头走到假和尚身边。 “明妹妹,明妹妹!”周筱看着玖珠手里的大石头,连忙开口:“还是把他绑起来吧,砸死……砸死……太难看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玖珠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石头压在假僧人的双手:“人的手,有几处『穴』位压迫太久,会让四肢失去力,无法动弹。”玖珠拍了拍手的土:“我们没有绳子,只有用这种办法了。” “原来是这样。”周筱看了看握着棍子双腿发抖的哥哥,再看看挽着袖子的玖珠,磨蹭着小碎步,来到玖珠身边,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角。 “周姐姐?”玖珠见周筱拽住自己衣角的样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伸手揽住她的肩,安慰道:“别怕,我们这边人多。此处庙小,条件艰苦,又无多余住宅,以我的猜测,就算有歹人藏匿其中,也不会超过五个。” 刀疤刚从后院出来,就被护卫发现,他察觉到不妙,转身就跑。 “站住!”护卫连忙追了去。 寺庙知只有一条通往山下的路,刀疤根本无处可逃,被护卫『逼』到墙角,他恨恨地握紧手中的匕首:“我为主子做了这么多事,不过是想隐姓埋活下去,他竟然如此无情,非赶尽杀绝?” 护卫心里虽然不懂假和尚说了什么,不过当着少爷小姐们的面,都没有开口。 “你们卖命为主子办事,就像当年的我。”刀疤用匕首指着护卫:“他今日杀我,以后也会为了护住郑家周全,杀了你们。” 郑家? 周书诚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他心头一紧,他们该不会是卷入什么秘密事件里了吧? 不行,绝对不能让对方说出来。在京城这种地方,绝对不能知道太多秘密。 “住口!”周书诚厉声呵斥:“什么郑家周家,你这歹人,快老实交待,还有没有伙,我已经派人报官了!” “你们不是郑家的人?”刀疤循声望去,认出了说话的人。 周家少爷? 他一个侍郎府公子,为什么不好好在家读书,跑到深山老林拜什么菩萨? 刀疤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逃跑大计,竟然毁在一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家公子身上。 “你们先他绑起来。”周书诚见脸上带疤的歹人瞪着自己,捏着棍子往玖珠身边跑了几步:“不能让歹人跑了。” “少爷,我们没有……” “没绳子,还有裤腰带!”周书诚几步挪到玖珠身后,明家姑娘能用棍子砸晕扑到面前的歹徒,肯定也能保护他这个文弱书生。 小厮委委屈屈地扯下腰带,双手提着裤子躲在角落里没脸见人。 在众多护卫的围殴下,刀疤寡不敌众,最终被护卫用两条腰带,屈辱地绑了起来。 “看你这模样,就不像是好人。”见人被绑了起来,周书诚才敢从玖珠身后走出来:“这庙里原来的僧人去哪了?” 刀疤脸没有搭理他,双目充血地死死瞪着明玖珠,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看到明玖珠这张脸,他就想起了在京兆府衙门受到的屈辱。 玖珠也认出了刀疤脸,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伸手『摸』着鬓边的金凤偏钗,最后缓缓手收了回来。 “看什么呢。”周书诚鼓起勇挡在玖珠与妹妹面前,什么狗东西,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看漂亮小姑娘。 “公子,小姐,我们在菜窖里发现了几个被绑住的僧人。”几个护卫在寺庙里找了一圈,关在菜窖的僧人救了出来。 周筱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僧人们,开始怀疑他们画的平安符究竟有没有用。 “周姐姐,其实……僧人不画符篆的。”玖珠见周筱一副梦想破灭的模样,委婉道:“不过这种事,心意最重。伯父伯母收到你送的护身符,一定会高兴。” “你不用安慰我,我懂。”周筱拍了拍玖珠的手背:“是我不该听信谣言,让你跟哥哥陪我走这么远,还遇到两个假和尚。” “姐姐此言差矣。”玖珠摇头:“若不是你坚持求符,我们又怎能抓住歹人,救出这些无辜的僧人?” “姐姐此举,救了好几条人命。”玖珠感叹:“功德无量呢。” “真的?”想到自己间接救了人,周筱精神头好了起来:“不过,若不是妹妹你发现这假和尚不对劲,我们也救不了他们。” “二位施主,若是你们想求平安符,贫僧可以画的。”一个干瘦的和尚哆嗦着开口:“早年贫僧是修道的。” 玖珠扭头看他:“那你为何做了和尚?” “早年受了住持恩惠,家中又无亲人挂念,所以落发做了和尚。”干瘦和尚开口解释:“施主们需多少平安符,贫僧就可以画多少,不收你们银子。” 周筱:“……” 突然觉得,并不想求平安符了。 “姐姐,既然来了,还是让大师给你画几道平安符。”玖珠看着大殿里的佛像,双手合十:“万事万物,心诚便是最好的祝福。” 周筱被说动,跟周书诚去看改道修佛的僧人画平安符去了。 玖珠走到双手双脚被缚的刀疤跟前,仔细量着他。 近九年时光过去,这个人看起来老了很多,被捆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模样,像极了一条狼狈的可怜虫。 记忆里的恐惧,不安,惊惶,似乎在此刻消失了一半。 原来,让她害怕不已的恶人,看起来是如此弱小。 刀疤扭了扭头,有伤疤的下巴,贴向地面。他不明白明玖珠为何会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但他讨厌这样的眼神。 他等了一会儿,明玖珠仍旧没有离开:“明小姐,你想说什么?” 玖珠认真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想说的,就是觉得你被绑着的样子,好像一条虫。” 她在羞辱他! 刀疤挣扎了几下,除了让地上的石块划破自己的脸以外,他甚至连明玖珠的脚尖都触碰不到。 这就生了? 玖珠摇头叹气,做人心狠手辣就算了,没想到还这么小气。本来绑起来的样子,就很像恶心的肉青虫嘛。 她往后退了几步,听到通往山下的路上,传来不少脚步声。 护龙卫一路侦察追击,发现郑家下仆逃亡到山中一破庙后,预想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会在庙门外发现一堆护卫小厮,以及一个身着锦衣的贵族千金。 “护龙卫奉皇命追拿逃犯,请贵人速速避让。”护龙卫总领掏出金『色』的腰牌,朝玖珠拱手道:“请问贵人,可曾见过两个可疑的中年男人?” “见过。”玖珠点头。 “在哪?”护龙卫总领手已经按在了刀柄处。 “那里。”玖珠指了指被腰带绑住的刀疤,又指了指被石头压住双手的假和尚:“还有那里。” 护龙卫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集体沉默。 护龙卫总领量着玖珠,再次拱手:“不知贵人是?” “小女子乃礼部明侍郎之女。”玖珠回了一礼:“这二人冒充僧人,被我们识破,所以叫护卫把他们制服了。没想到他们竟是圣上追查的逃犯,那他们就交给将军随意处置。” “原来是明县主,末将失礼了。”总领面『色』微变,行了一个大礼:“不知县主可有受到惊吓?” “多谢将军,有护卫在旁,我们并未受到惊吓。”玖珠看到两个护龙卫把石头抬走,用镣铐锁住了假僧人的手脚,往后退让两步:“将军请。” 总领看了眼庙内的周家兄妹:“此二人涉及朝中大案,还请郡主与另外两位贵人,保守今日的秘密,莫让他人知晓。” “请将军放心,我会转达。” “多谢县主。”总领拱手行礼,随即带着护龙卫与犯人匆匆离开。 玖珠站在小路尽头,目送护龙卫离开,风吹起她身后的披帛,披帛在风中飞舞着,飘摇又轻柔。 “陛下。”刘忠宝帮下了朝的隆丰帝取下御冠,小声道:“郑家逃跑的下人,已经被护龙卫抓了回来。” “这么快?”隆丰帝算了算时间,从他下令到现在,还没有超过三个时辰。 “总领说,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抓住了。”刘忠宝小心翼翼地取下龙纹佩:“此事还多亏了明县主帮忙。” 隆丰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去护龙卫那边跑一趟,查一查这两个人以往干过什么事。” “老奴领命。”刘忠宝龙纹佩放进盒中:“陛下,最近几日各王妃的娘家,都往宫里送了东西进来。” 唯独没有岳家的宸王殿下,无外戚礼物可收。 “我看你是来给渡卿讨好处来了。”隆丰帝笑,“安排人召明敬舟入宫,就说是让他教导宸王。” “老奴谨遵圣谕。”刘忠宝笑着躬身道:“老奴告退。” 他退出太央宫正殿,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拂尘,在手中一甩:“你去礼部接明侍郎入宫,记得客气些,切莫冒犯。” “请刘爷爷放心,小的一定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小太监得了跑腿的差事,笑逐颜开地走了。 刘忠宝带着人直接去了护龙卫的地牢,见到了被分开关押的两个郑家下人。 “刘、刘……”刀疤看清来人,吓得连舌头都捋不直。 皇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怎么会来这里?! “哟,瞧你的模样,竟是见过杂家的。”刘公公微微一笑:“巧了,杂家最爱跟熟人说事。今儿,咱们就慢慢聊。” 他抬了抬头:“说话前,先用梳子给两位贵客松松皮,皮紧嘴紧,嘴紧就不好说话,二位担待些。” 刀疤跟青衣被拖了出去,很快就传来了他们的惨叫声。 刘忠宝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对护龙卫总领道:“看来今日梳皮的小将军力道足,手艺地道。” 总领笑:“刘公公亲自来,兄弟们自然是要『露』两手。” 两人相似而笑,仿佛他们身处在青山绿水间,而不是在惨叫连连的地牢。 宸王坐在院子里的摇椅,懒洋洋地看着太监宫女大包小包地往怀王院子里搬东西,朝随侍太监招手:“怀王府这是搬家呢?” “回殿下,这是怀王妃娘家叫人送的一些东西来。”随侍太监道:“想来是娘家对女儿的一些心意。” 昨天是齐王妃跟安王妃娘家,今天是怀王妃跟静王妃娘家,整天吵吵嚷嚷,没个安静的时候。 在躺椅翻个身,宸王不屑地冷哼,身为皇子,哪需王妃娘家送东西来? “王爷,礼部明侍郎来了,您可要见他?” 明敬舟来了? 宸王坐起身:“见!” 他看了眼身下的躺椅,叫来几个太监:“躺椅搬走,换上茶桌茶椅。对了,在本王桌拿几本正经书来。” 明敬舟踏进璋六宫大门,走进宸王居住的小院后,看到的就是俊美王爷精心读书的画面。 “下臣见过王爷。” “明大人不用多礼。”宸王扔下书,伸手扶起明敬舟:“明大人,请坐。” “多谢王爷。”明敬舟也不推辞,在桌边坐下。他看了眼宸王放在桌的书,接过太监端来的茶:“见到殿下如此用功,下臣十分欣慰。” “虽住在宫中,本王也不想荒废光阴。”宸王脸不红心不跳道:“不知大人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下臣今日拜访殿下,一是听从圣令,来教导殿下礼部的事务。二是把此物交给殿下。”明敬舟画筒放在了桌。 “这是?”宸王不解地看着桌的画筒。 “小女赠予殿下的《雪里红梅》图。”明敬舟抿了一口茶:“殿下开看看,是否喜欢。” 明小猪终于把雪景图画好了? 宸王开画卷,看到跟画名几乎毫无关系的画作,轻笑出声,眉眼却缱绻如春。 “多谢明大人。”他小心地把画收好:“玖珠的心血之作,我定会好好收藏。” 画虽丑了些,但细看之下,也是……也是有几分可爱的。 至少,作画的人,是可爱的。 “殿下喜欢就好。”明敬舟笑着点头:“知道殿下喜欢她的画,小女一定会很高兴。” 说完,他从袖子里『摸』出几本书:“下臣是外男,不好常入宫中,这些书殿下先拿去熟读抄写,待下臣下次进宫,再给您带新的书来。” 宸王:“……” “殿下?”明敬舟笑看着宸王。 “请大人放心,本王一定会好好看,好好抄的。”宸王努力微笑:“辛苦大人了。” “不辛苦。”明敬舟笑得更加和善:“殿下高兴就好。” 宸王对明敬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一天后,整个璋六宫的皇子都知道,宸王收到了未来王妃送的画卷。 四兄弟围坐在齐王屋子里吃暖锅时,怀王提起此事:“明县主不愧是明家之女,画技卓绝。” “自然。”宸王微笑:“可惜明家人只给家人跟伴侣作画,不然我也能求明侍郎,为诸位兄弟作一幅。” “真是可惜。”安王遗憾地看着宸王:“不知五弟,能否让我有机会一睹明县主的画作?” 宸王夹肉的筷子微顿:“以后有机会再说。” 以后就是托辞,皇家人都懂。 安王叹息一声,对明家人的画作更加好奇了。 齐王躺在床,看也不看吃火锅聊天的四人。三天了,整张三天了,他们还没吃腻暖锅,但他住的屋子,已经满是暖锅的味道。 暖锅还未吃完,刘忠宝就带着大力太监走进了屋里。 “诸位殿下。”刘忠宝行礼道:“陛下有召,请殿下们速去太央宫。” 宸王放下筷子,他在刘忠宝身上,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泥土腥味,以及……血腥味。 “齐王殿下身上有伤,就由下奴们抬着去。”刘忠宝朝齐王拱了拱手,“还请殿下见谅。” 第42章 重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公公,  我们兄弟几人身带着暖锅味,就这样去见父皇怕是不雅。”怀王擦干净嘴:“可否容我们回院子里换身干净衣服?” “诸位殿下小时候各种调皮模样,陛下都曾见过,  不必讲究这些。”刘忠宝笑着行礼:“王爷,  请。” 怀王扭头看宸王,  父皇向来宠爱五弟,五弟就没能提前知道点什? 宸王默默摇头,看他干什? 兄弟站起身,眼见大力太监把云延泽抬到软轿上,老老实实跟着走了出去。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吃暖锅。”宸王叹气:“连吃三天,  本王也腻了。” 其他三位王爷扭头看他,  这种时候,能不能说点有用的话? 走进太央宫,  怀王看了眼四周,  禁卫军跟往日一样,  人数没有增多也没减少,  伺候的宫人看起来也正常。他『摸』着腰间的玉佩,  深吸一口气,  率先踏近正殿大门。 “都来了?”隆丰帝看了眼五个儿子,  低头继续在纸写写画画。怀王把手背在身后,  偷偷戳了一下宸王。 身为最得宠的儿子,  该你挺身而出的时刻到了。 宸王往旁边挪了两步,再得宠的儿子,  也懂得看老子脸『色』。 难道他看起来很蠢,  会在这种时候出头? 殿内一片死寂,皇子们大气都不敢出。 大概过了两柱香时间,隆丰帝终于再次开口:“你们可知,  朕今日为何叫你们过来?老大,你说说。” 怀王心里七八下,故镇定地摇头。 是他在齐王府安『插』的探子被父皇发现了?还是私下骂苏贵妃与云渡卿的话传到了父皇耳里? 不小心摔坏了御赐之物? 私下与某些官员交好? 收了下面人的孝敬? 为王妃娘家表弟谋了一个六品实缺? “老二,你呢?” 安王连忙摇头。 隆丰帝看向静王,不等他开口问,静王就猛摇头。 齐王靠着椅子,捂着胸口轻咳,面『色』惨白。 “父皇,您别看儿臣。”宸王厚着脸皮道:“儿臣平日干的那些事,您都是知道的,不用儿臣重复一遍吧。” 位兄长齐齐扭头看向宸王,听他这语气,还挺自豪? “看来你们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隆丰帝放下笔,语气沉下来:“朕还没死呢,还不需你们天天惦记这个位置!” “父皇!”怀王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其他几位皇子,听到隆丰帝的话,通通吓得面『色』惨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们自己看看。”隆丰帝把几本厚厚的折子砸向儿子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折子全部砸在了个哥哥身,宸王是半点事都没有。 “养谋士,布眼线!”隆丰帝冷笑:“你们这点手段,放在显德年间,早就了大狱,而且连怎么的都不会明白。” “养谋士,就养在自己府里。怎么,生怕朕不知道?”隆丰帝拿起书卷哐哐砸了两下怀王的头:“你有本事收下人的孝敬,不知道把事情做干净?” 怀王缩了缩头,不敢说话。 “还有你,从小文武双全,却对郑家所所为视而不见。”隆丰帝指着齐王,“知道你们的六皇叔怎么死的?” “就是被他那没脑子的外祖家害死的。”隆丰帝冷笑:“他被发配到尤州,短短几天的路程,半路就暴毙。” “你们现在做的这些,都是朕当年那些兄弟玩剩下的!”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儿子,隆丰帝越想越气,一脚踹在怀王身上,怀王顺势一滚,刚好撞到齐王身上的伤口,齐王闷哼了一声。 “在京城,如果没本事保守住秘密,就不做掉脑袋的事。身为皇子,有野心并不是错,错的是空有野心却没脑子。”隆丰帝面上没有表情,却比动怒还可怕:“怪朕对你们太好,把你们养成了一群蠢货。” “你们该庆幸,朕是你们的父亲。”隆丰帝往台阶上一坐,指着散落满地的折子:“都捡起来看看。” 皇子们不敢动。 “给朕看!”隆丰帝胸口剧烈起伏。 怀王抖着手,捡起手边的一本折子,看了几眼就不敢再继续看下去:“父皇,儿臣知罪!求父皇饶了儿臣,儿臣再也不敢了。” 宸王绕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端到隆丰帝面前:“父皇,息怒。” “还有你,府里被安『插』两个探子,都没有发现。”隆丰帝接过茶喝了两口,转头开始骂宸王:“你怎么在管理王府?” “两个?”宸王疑『惑』:“不是三个?” “儿臣不是不知道他们是探子,这不是打算查清他们是谁派来的,还没来得及就被您召进了宫嘛。”宸王替隆丰帝敲着背:“这事也不能全怪儿臣是不是?儿臣以前也没料到,几位哥哥会往我府安『插』探子啊。” 额头抵地的怀王在心里暗骂,你能不知道? “你们做的这些事,朕心里都有数。”隆丰帝面无表情:“若日后还敢再犯,朕不怕担弑子的恶名。” 齐王捂着胸,伤口裂开,里衣黏黏糊糊粘在伤口上,异常难受。他抬头看着高深莫测的父皇,恭敬地把头磕了下去。 父皇,究竟知道了多少? “自朕登基以来,为你们请名臣为师,让你们习文武艺,你们就学了这些不得台面的手段。” “朕,对你们太失望了。” 隆丰帝从台阶上站起身,沉默片刻后开口:“传朕旨意。” “怀王、齐王御前失仪,触怒帝王……” “求父皇开恩。”怀王跪行到隆丰帝跟前:“儿臣知错了。” “知道错了就改。”隆丰帝看向齐王:“老,你呢?” “儿臣……亦知错。”齐王磕了一个头。 错? 他最大的错,就是太过优秀,抢了云渡卿的风头,才成了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听着怀王的求声,齐王在心底冷笑,老大怪就该怪自己占了长子之位,成了云渡卿继承皇位的阻碍。 在父皇眼里,恐怕除了云渡卿以外,谁都不是他的孩子。 就算他此时磕破了头,父皇也不可能错过给云渡卿铺路的好机会。 宸王见怀王磕头额头肿了起来,差点踉跄着倒在地上,伸手扶了他一把:“大哥,小心。” 怀王在心中暗暗叫苦,磕头算,听父皇这语气,分明是要削去他的王位了! “念在怀王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罚其俸禄一年,半年内无诏不得出宫。”隆丰帝目光扫过宸王扶着怀王的手,闭了闭眼,转头看向齐王:“齐王……削去亲王爵,降为郡王,罚俸一年,无诏不得出宫。” “来人,半炷香后,把怀王、齐王带下去,打十五大板。” 齐王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儿臣……领命。” “至于你们……” 安王与静王齐齐叩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隆丰帝瞥了眼宸王:“你们三个也都犯了不小的错误,全部罚俸半年,给朕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哪里都不许去。” “父皇。”宸王小声的,委婉的提醒道:“现在离儿臣大婚,只剩下一个半月了。” 不让他出宫,不太合适吧? “那你就在宫里成婚。”隆丰帝没好气道:“宫里空着的宫殿多得很,挤得下你们小两口。” 刚才还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怀王,顿时酸了起来,父皇竟然让成年有爵位的儿子,在宫里成亲? 那不是东宫太子独有的待遇? 其他王爷王妃都挤在璋六宫小院里,云渡卿成亲,就有一座宫殿? 怀王心里很酸,但他不敢说,不仅不敢说,还恭维父皇的建议好:“父皇说得对,五弟成亲是大事,宫外到底比不宫里好。” “这……”宸王有些犹豫,大婚典礼在宫里举行,很多宾客就不能参宴了,不够热闹啊。 见云渡卿还一副不太乐意的模样,其他几个王爷都想骂人,这好的事,他有不乐意的? 被偏爱了不起,就能有恃无恐? 此时此刻的明月宫,却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各个皇子公主的生母,都借着请安的名义,坐在了明月宫,就连深居简出的徐妃,都顶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来了。 “诸位今日是约好了,一起来给本宫请安?”苏贵妃叹息一声:“诸位这又是何必,本宫向来不讲究虚礼,以后别这样了。” 众妃嫔寒暄几句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起了皇子公主的事:“娘娘,嫔妾听闻陛下把所有皇子公主都召进了太央宫,又不让外人靠近,娘娘可知,这是……为了何事?” “张嫔,本宫记得柔德公主是你膝下所出?”苏贵妃曲起指节,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陛下行踪,岂是本宫能知晓的?张嫔若是好奇,不如亲自去太央宫问问,本宫让人被你备步辇。” 张嫔脸『色』变了:“嫔妾不敢。” “既然你不敢,难道本宫就敢?”苏贵妃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诸位也不用太过担心,陛下是皇子公主的父亲,哪有父亲会害自己孩子的?” 苏贵妃难得跟她们说了几句真心话:“陛下是仁德明君,便是皇子们有做错的地方,也会顾念父子之情。” 众妃嫔:“……” 这种鬼话谁信,大家都是后宫妃嫔,撒这种谎,有意思? 先帝在时,被他坑的儿子女儿还少? 皇家哪有父子,只有君臣。 “娘娘,太央宫传来消息,殿下被罚俸半年。”一个明月宫女官走进门:“太央宫的女官还说,日后若无陛下命令,娘娘您不得给殿下送东西去。” 其他妃嫔闻言,顿时『露』出幸灾乐祸的温婉微笑。 原来受罚的,是宸王啊。 “还有,怀王、安王、静王、齐郡王都受到了重罚……” 都被罚了? 齐郡王? 郡王? 妃嫔们幸灾乐祸的笑容凝滞在脸上,面『色』惨白。 到底发生了事? 第43章 宝贝(二更)是在学三四岁小孩子,玩…… 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并不清脆,  反而是闷沉的声响。 “陛下。”刘忠宝前劝:“您忙了整整日日,先去歇歇吧。” “不用。”隆丰帝站窗前,看挨打的两个儿子,  声音低沉:“朕看他们打完。” 屋里死寂片,  他闭眼睛,  再睁眼时,又是那个清明的帝王:“打完以后,派御医给他们看看伤,别落下什么病症。” “请陛下放心,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刘忠宝扶隆丰帝。 “郑家的下人,  问出了多少东西?”隆丰帝看到两个儿子宫人抬到软轿后,  才关窗户。 刘忠宝面『色』微变,从怀里掏出两个逃犯的供词:“这些经过护龙卫查证,  不知真假。” 仆人对主家倒打耙也是有的,  所以他不敢保证,  这份骇人听闻的供词中,  有多少是真,  有多少是假。 “拿来给朕看看。”隆丰帝接过供词,  细细翻阅,  越看脸『色』越阴沉。 “隆丰五年,  陵州……”隆丰帝冷笑:“郑家打算,  难怪想杀人灭口。” 隆丰五年,为了安抚南方官员与百姓,  他南下巡游。 那次巡游后,  他把整个大成的兵权全部掌握了手中,从此大成始朝他想象中发展,但他怎么都有想到,  当年有场针对他爱妃与儿子的阴谋。 “切计划都很完美。”刀疤无数次重复回答同的问题。短短天的时间,他整个人瘦了大圈,神情萎靡不安,护龙卫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为了刺杀苏贵妃母子,们安排了很数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刀疤声音嘶哑:“但是参与的那个计划,发生了意外。” “什么意外?”总领问。 “个孩子。”刀疤『舔』干裂的唇,语气里带说不出的恨与悔:“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死丫,她发现了们。” 总领捏笔的力加重,语气里有些许怒意:“所以们杀了她?” 刀疤有否认:“那孩子力气特别大,差点就让她逃了。若是让她逃了,们谁都会命,们能要了她的命。” “谁让她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提起他害死的小女孩,刀疤有半分愧疚:“可惜当时不能刀劈死她,能绑住她手脚堵住嘴,把她扔进河里。” “畜牲!”总领忍无可忍,捏断手里的笔,拿起墙的刺鞭,狠狠抽向刀疤:“不如刀杀了她。” 那么冷的天气,缚住手脚,口不能喊,那个孩子死之前,该有多么的痛苦与绝望? “大人,像们这种从小就买进府里的下人,难有什么选择?”刀疤疼得浑身抽搐,他看愤怒地总领:“当年进侯府时,比那个淹死的丫要小,谁又曾可怜过们?” 总领看这个已经完全撒丧失人『性』的刀疤脸男人,沉脸回桌边坐下:“继续说,们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 “也不知什么原因,知苏贵妃母子,根本有按照计划去那座酒楼品尝美食,们计划的刺杀手段,全部失去了用处。”刀疤声音渐渐变小:“侯爷怀疑们中间出现了叛徒,杀了几个行踪可疑的人。从那以后,也有再派出去办过事。” “苏贵妃母子为何有按照计划前去?” “不知。”刀疤疼得浑身痉挛:“不知。”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总领厌恶地让人把刀疤带下去,转身招来手下:“苏贵妃娘娘陵州的形迹,可有查出来?” 手下为难地摇:“老大,苏贵妃娘娘身边,有陛下派去暗中保护的暗龙卫,得知们查贵妃娘娘,那两个娘们刚才赶来这边,差点跟们的人打起来。” 都是陛下麾下的护龙卫,为什么那两个女人格外凶。 “苏贵妃的事暂且缓缓,等去禀报了陛下后再说。”总领眉眼冷硬:“想到郑家这些年,作了这么多孽。” “王妃,王爷人抬了回来。” “怎么回事?”孙采瑶站起身:“王爷不是去见父皇了吗?” “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王爷陛下罚了板子,下半身全是血。”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问太央宫的太监,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 “去看看。”孙采瑶心里慌得厉害,她冲进齐王居住的屋子,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她伸手抓住个送齐王回来的太监:“王爷怎么会受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郡王妃娘娘,请您冷静。”小太监解释:“陛下已经派御医给郡王看过伤,是皮外伤,养段时间就了,有伤到筋骨。” 郡王妃? 什么郡王妃? 孙采瑶怔怔地松太监,茫然地看床的男人,她爱的这个男人,怎么就是郡王了? “请郡王妃照顾郡王,有关郡王爵位的旨意,很快就会下达。”小太监躬身不敢看郡王妃的面『色』:“若是郡王妃有什么吩咐的话,小奴回太央宫复命了。” “有劳公公送们家……郡王爷回来。”孙采瑶掏出张银票放到小太监手里:“郡王爷身体无恙就。” “小奴告退。”小太监把银票塞进袖子,转身就。 孙采瑶怔怔地到床边坐下,掏出手帕擦去云延泽脸的汗,眼眶微微泛起红。 明明她的梦里,殿下从未遭此厄运,为何今日却有了? 她以为要王爷避明玖珠,就能逃脱明玖珠害死的命运,为什么王爷与明玖珠有交集后,切却变得越来越糟? 究竟是哪里不对? 是梦骗了她,是因为她与殿下起,才让切变得加糟糕?! “娘娘,殿下让人给您送来了匣子珍珠。”香绢捧来个盒子,苏贵妃打盒子看,里面放几条珍珠项链。 “这些项链真漂亮。”香绢称赞:“殿下可真细心。” “哪里是他细心。”苏贵妃挑了条放到脖子边比了比:“数数,里面共多少条项链?” 香绢低数,八条。 “盒子里八条,手条,九条珍珠项链。”苏贵妃把项链放回盒中:“这哪里是想给送首饰,分明是惦记未来媳『妇』,又拉不下脸直说,求这个做娘的,把玖珠邀进宫来做客呢。” “是娘娘聪明。”香绢笑摇:“奴婢愚钝,竟有想到此处。” “倒不是愚钝,是知子莫若母。”苏贵妃笑眯眯地挑了条项链戴:“这个做娘的,收了他处,也不能不帮他办事。现拿的帖子,去明家接玖珠,就说想留她宫里暂居两日。” “奴婢这就去。”香绢退出去前,笑调侃:“娘娘也想明姑娘了吧。” 苏贵妃抚珍珠项链笑,她看镜中的自己,艳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温柔。 宸王无聊地弹桌的珍珠,最后不耐地把所有珍珠都扫进了盒中。 也不知母妃有有看懂他的暗示? 万看懂,他是不是要去明示? 可如果去明示,会不会显得他很想见明小猪似的? 他院子里转了两圈,踹了脚树根,明小猪是县主,也可以自己递帖子进宫的,她来,能说明她根本就想过他。 不想他也关系,反正他也有多想他。 又哐哐踢了两下树根,宸王转身出了院子。 “殿下,您去哪?” “本王去看看四哥。” 心情不时,就去探探病,看到其他兄弟过得不太,他心情就了。 小太监赶忙跟他身后,担心殿下不小心把齐郡王直接气死了。 “小姐。”春分不解地看玖珠把所有银两,有不少值钱的金钗都塞进盒子里:“带这么多金银进宫干什么?” “嘘。”玖珠抱盒子,把盒子藏大氅下:“姐姐,小点声,别让宫里的姑姑听见了。” “明姑娘。”香绢看到玖珠捧东西出来,看起来挺沉:“奴婢帮您拿吧。” “谢谢姑姑。”玖珠死死抱木盒:“都是些小玩意儿,自己来就。” “。”香绢点应是,微笑把玖珠扶了马车。 “姑姑。”玖珠把木盒严严实实藏大氅后,“殿下现住的地方,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香绢眼角余光看了眼玖珠怀里的东西:“从朱雀门进朝阳门,就能去殿下居住的璋六宫,等会们绕过朝阳门去看看殿下?” “的呀,的呀。”玖珠连忙点,的蜻蜓钗,扑闪扑闪地摇翅膀,有些憨直可爱。 神清气爽地从云延泽院子里出来,宸王发现大院门口有颗眼熟的小脑袋晃来晃去。看到他,门口的少女连忙原地蹦跳起来:“殿下,殿下,这里,这里。” 宸王嘴角扬了起来,他把手背身后,到玖珠面前,下巴微扬:“怎么来了?” “殿下来。”玖珠把抓住他袖子,扭对香绢笑了笑:“姑姑,跟殿下旁边说几句话。” 说完,拖宸王就,直到到墙角,她才蹲下来:“殿下,别站,快蹲下来。” 宸王看了看四周,再看脸神秘的玖珠,『摸』了『摸』鼻子,学她的子蹲下:“怎么了?” 罢了,就不告诉她,院子外面有暗卫盯这件事了。 玖珠满脸写“给看宝贝”的表情,偷偷拉了大氅。 “刘忠宝。”隆丰帝停下脚步,看蹲墙角跟,脑袋抵脑袋说悄悄话的两个人:“蹲那里的,像是儿跟明家小姑娘?” 他们蹲那里做什么? 是学三四岁小孩子,玩泥巴? “回陛下,的确是殿下跟明县主。”刘忠宝仔细看了看,有些不解地想,璋六宫到处布满保护皇子们的暗卫,殿下跟明县主必要做出这么神秘的子,真的有必要。 隆丰帝始担心,自家儿子真的带人家小姑娘去玩泥巴。 第44章 养你 “什么东西?”宸王看着玖珠掀开的大氅,  里面居然藏着一个雕花木盒。 “嘿嘿。”玖珠神秘地微笑,把大氅往外面拉了拉,尽量把自己跟宸王都遮住:“殿下你打开看看。” “那我打开了?”宸王想起自己小时候,  用礼盒装蛐蛐送老师的恶劣行径:“里面没有其他东西吧?” “有好多呢。”玖珠不舍地摸了摸盒子:“这是我攒了好久的东西,  你快打开,别让人看见了。” 在玖珠期待的目光下,宸王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装的东西,呆住了。 碎银子,  银票,金钗,  甚至还有长辈专门给晚辈打的金花生,以及几贯铜钱。 铜钱……也算是宝贝? “这个是?” “是给你的。”玖珠把木盒放进宸王怀里:“这几支钗都是足金,  比较值钱。还有这些碎银子跟银票,加起来有两三百两,  你先拿去用着,  等我下次进宫,再给你带钱来。” “你带银子给我干什么?” 木盒沉甸甸的,应该是明小猪所有的家当。 “宫里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玖珠压低声音:“陛下停你半年俸禄,  还不让娘娘拿东西给你。” 皇上一言九鼎,  说停殿下的俸禄,  肯定不会给他钱花。殿下平日锦衣玉食惯了,没钱怎么过日子? 宸王捧木盒的手微动,  碎银子在木盒里滚动,发出悦耳声响。 “这些钱给我,你怎么办?” “最近甫六哥老让我帮他跑腿,  应该能赚一小笔银子,其他吃喝开销,都不用我操心。”玖珠仔细盘算着这个月应该怎么度过:“快过年了,家里长辈应该会给我压岁钱。所以你就放心吧,我不会缺钱花的。” “接下来的半年,都让你养我?”宸王抱着木盒,吃吃的笑。 “嗯,我养你。”玖珠点头:“就是要委屈殿下,省着点花了。” 宸王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心跳如盒子里的碎银,骨碌碌地跳着,跳得又响又快,甚至吵到了他的耳朵。 他揉了揉耳朵:“我有银子,怎么能花你一个小姑娘的钱。” 玖珠双手捧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宸王:“殿下,你真的不要吗?” “不要。”宸王把木盒放回她膝盖上:“你拿回去自己花。” 别家小姑娘逛街买胭脂水粉,他家小姑娘难道要眼巴巴看着? “好吧。”玖珠低落地垂下头,她抠着木盒上的浮雕:“那我去贵妃娘娘那里了。” “等等。”宸王抓住她的手,叹了口气。 玖珠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们一人一半?”宸王打开盒子:“金钗你留着,银票我拿了,碎银子……我们对半分,好不好?” 原来不要小姑娘的银子,也会有罪恶感。 “好呀。”玖珠高兴地点头:“金钗也分你两个,银票面额太小,不够殿下你花。” “行吧,金钗也分我两个。”宸王见玖珠果然高兴起来,心底松了口气。女孩子的心情变化实在太快,六月的天都比不上。 隆丰帝默默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儿子跟小姑娘分银子。你一粒,我一粒,连几贯铜钱都平均分配了。 “盒子也给你,春分姐姐说,这种木料最值钱。”玖珠把金钗戳进发髻:“等过了除夕,俸禄跟压岁钱都拿到手,我再来给殿下送银子。” 宸王帮她把金钗调整好位置,缓缓开口:“好。” 反正,她开心就好。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隆丰帝等了半天,终于等他们把银子分好,缓缓走到两人身后。 “陛下?”玖珠赶紧拿过宸王手里的木盒,起身给隆丰帝行礼:“臣女给陛下请安。” “父皇。”宸王给隆丰帝作揖:“您怎么在这?” “过来看看你们。”隆丰帝瞥了眼儿子腰间的荷包,对玖珠温和一笑:“玖珠,你跟渡卿在这里做什么游戏?” “回陛下,臣女新得了两支金钗,想让殿下看看。”玖珠垂下眼睑,不好意思去看隆丰帝。身为朝臣之女,她竟然对陛下撒谎,她有罪。 “嗯。”隆丰帝点了点头,转头对刘忠宝道:“朕私库里有好几套首饰头面,你拿去明月宫,让贵妃与玖珠挑着戴。” “谢陛下。”玖珠更加愧疚了,她骗了陛下,陛下还赏首饰给她和娘娘,她有罪! 宸王见玖珠垂头丧气,又愧又羞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父皇,您别逗明姑娘了,她还小呢。” 隆丰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这就护上了? 宸王干咳一声,护在玖珠身边没有说话。 “你们久未见面,在一起四处走走,朕先回太央宫。”隆丰帝看了眼璋六宫,转身离开。 等隆丰帝离开,玖珠长舒一口气,小声对宸王道:“幸好陛下没有发现我偷偷带银子给你。” 宸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瓜子:“走吧,我陪你走一走,送你去明月宫。” 玖珠摸了摸被宸王摸过的地方:“殿下,你在璋六宫住得还习惯吗?” “还行,就是窄小了点,比不上王府自在。” “哦。”玖珠了然地点头,殿下受委屈了,她把指了指木盒:“殿下,这个你让下人先带回你的院子。” “好。”宸王叫来一个小太监,伸手准备接木盒时,玖珠已经把盒子放到了小太监手里:“麻烦小公公了。” “小奴不敢。”小太监捧着木盒退下,走进院门时,回头看了眼。明家姑娘不知说了什么,殿下看着明姑娘,眼底满是温柔。 隐在暗处的暗卫,在宸王与未来宸王妃离开后,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无声笑出来,笑得树枝轻颤,树叶簌簌作响。 哈哈哈哈哈哈,堂堂宸王殿下,竟然要未婚妻偷偷拿钱来养他。 笑着笑着,他突然不笑了。 朝廷贵女,绕这么大的圈子,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也要把自己的银两送进宫,这样的情意…… 他不仅不想笑,还有点酸。 “明小猪。”宸王看着脚步轻快地玖珠:“离除夕,只剩下八日。” 还剩下四十天,就是他跟她的大婚之日了。 “嗯!”玖珠高兴地点头:“母亲说,等过完年,哥哥也要回来了。” 宸王这才想起,明玖珠还有一个哥哥。若是他没有记错,云延泽对明玖珠的哥哥十分欣赏。 他这个未来大舅兄叫什么来着? 明……明寄远? 阅寄远诗一首,胜阅万卷书。 很多人都说,以明寄远的才华,本可以拿殿试第一名的。只是明家已经出了两个状元,一个探花,若是再让他高中榜首,会引来很多人的不满,所以朝廷有意压他名次,让他拿了传胪。 传胪,殿试第四名,二甲头名,仍旧是天下很多读书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名次。 他以前从不跟这种读书人打交道,也不知道未来的大舅兄,会不会对他有意见? 一般欣赏云延泽的人,好像都不太喜欢他。 “令兄,可知道我与你的婚约?”宸王脸颊有些发烧:“他平日喜欢什么东西,等他回来,本王……也该给他接风洗尘。” “应该是知道的吧。”玖珠停下脚步,咬着唇角思索。 “别咬。”宸王伸出手指,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 “啊?”玖珠茫然地看他。 “没、没什么。”宸王手握成拳,背在身后,脸颊更烫了:“就是让你别咬唇,咬破了疼的是你自己。” “哦。”玖珠用舌尖舔了舔唇:“没破。” 宸王看着她的唇,扭过头,脸颊彻底变成了火烧云。 “殿下,你怎么了?”玖珠跑到他旁边:“脸红啦?” 宸王把脸别到另一边:“没有,你看错了,是本王的大氅太红了。” 玖珠绕着宸王跑到另一边,很认真地表示:“真的很红,跟大氅没有关系。” “不许再说话。”宸王伸手捂住她的嘴:“不然本王、本王……” 他拿她能有什么办法? 打不能打,骂不能骂。 大眼睛,长睫毛,弯弯柳叶眉,笑眯眯看着他的时候,跟个小狗狗似的,他就算是畜牲,对这种小姑娘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他拿明玖珠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云渡卿,似乎是完犊子了。 宸王松开手,叹息了一声。 玖珠盯着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想说什么,就说吧。”宸王抬头望天:“本王,认了。” 玖珠踮起脚,伸出手摸了摸宸王的额头。 宸王低头看着她。 “额头不烫。”玖珠收回手:“殿下没有生病就好。” “嗯。”宸王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奴婢见过宸王殿下,见过明县主。” 玖珠打量着这个行礼的宫女:“你是上次那个女官姐姐,你身体可好了?” “多谢县主关心,奴婢已无大碍。”白芍给玖珠行了一个大礼:“县主大恩,奴婢铭记在心。” “人没事就好。”玖珠摆手:“我只是托人给你问脉拿药而已。” 白芍沉默地行了一个大礼,明县主并不知道,太监宫女到太医院拿药有多难,每年因病痛死于宫中的宫女太监有多少。 “真的没事,要不要再让人给你看看?”玖珠想起那天见到这个女官的样子,至今还很惊心。 白芍摇头,匆匆给宸王与玖珠行了一礼,躬身离开。 “她为什么走这么急?”玖珠发现,对方的背影看起来瘦了很多。 “她是兰絮宫的一等宫女,你是本王的未来王妃,当然不能跟你多说话。”宸王挑眉嗤笑一声:“宫里可不缺表面温顺,内心嫉恨母妃的人。” “这么漂亮善良的娘娘,他们竟然会不喜欢?”玖珠感慨:“宫里的人,该有多挑剔啊?” 宸王笑着摇头。 利益权势当前,美丽善良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 第45章 鲛纱灯 “娘娘,  宸王殿下与明县主到了。” “让他们进来。”苏贵妃从贵妃榻上坐起身,似乎对宸王跟着一起来毫不意外。 “娘娘,陛下刚下了令,让您不要给宸王殿下送东西。”贴身宫女担忧道:“若是被陛下知道,  会不会生您的气?” 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  陛下近来心情可能不太好。五个皇子削爵的削爵,  打板子的打板子,还有两位公主也被斥责了,后妃谁都不敢去向陛下求情,  足见这次的事有多严重。 “陛下只是不让本宫给我儿送东西去,又没说不让他来本宫这里来。”苏贵妃理直气壮道:“本宫何时抗旨不遵了?” 贴身女官沉默,  是她忘了娘娘有多受陛下爱重,所以“殿下主动来”,  并不等于“娘娘送东西去”,  没问题。 “贵妃娘娘。”玖珠进门看到苏贵妃,脚下步伐加快:“好些时日不见,  您可还好?” “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想你。”苏贵妃拉着玖珠坐下:“来,先坐下来歇一会儿。这次来宫里,  定要住几日才能走,不然我近来的日子就太难过了。” “娘娘,怎么了?”玖珠担心地看着苏贵妃。 “唉。”苏贵妃轻轻叹息一声:“陛下已经下令,  不让我给渡卿送东西去璋六宫。自从陛下处罚所有皇子后,宫里便人人自危,  妃嫔间也不走动,我一个人在这孤寂的宫里,实在冷清得很。” 陪同玖珠与宸王一起过来的香绢沉默不语。 妃嫔间不走动? 娘娘本就不爱搭理她们。 不让娘娘送东西去璋六宫? 实际上五个王爷中,  只有他们家王爷受的处罚最小。她甚至怀疑,陛下给殿下罚俸半年,只是不想让殿下在其他皇子中显得过于特别。 娘娘不送,还有太央宫私底下偷偷送呢。 “娘娘不用担心。”玖珠小声道:“我进宫前给殿下带了银子。” 苏贵妃看了眼宸王,宸王扭头看房梁。 “渡卿他收了?” “殿下只愿收一半。”玖珠在苏贵妃耳边小声道:“不过娘娘你别担心,等过了除夕再给殿下送,我现在可有钱了。” 她现在除了领母亲给的月银,还有县主的俸银,简直就是快乐的小富婆。 还真收了? 苏贵妃不敢置信地看向儿子,连小姑娘的钱都好意思拿,脸呢?良心呢? “我劝了好久,殿下都只愿意收一半。”玖珠叹口气:“娘娘,要不你帮我劝劝殿下?” “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宫里哪里能缺钱。”苏贵妃道:“要我说,你半文钱都不该给他。” “殿下自幼没有缺过钱花,怎么能让他受这种委屈。”玖珠并不赞同苏贵妃的说法,生来就拥有的东西,乍然失去,该有多难受啊。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真的让他受委屈的。”苏贵妃越看越觉得明玖讨人喜欢:“再说了,咱们女儿家也不能缺银钱花。你心疼他,所以给他钱花。他心疼你,所以只愿意收你一半的钱,这样刚刚好。” 宸王摸着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干咳了一声。他不是心疼明小猪,只是……看不得她委屈不高兴的样子而已。 明月宫外,护龙卫在大门口转悠了一圈,扭头问刘忠宝:“刘公公,陛下当真说,让在下恭恭敬敬去问,贵妃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能追问?” “是的,王总领。”刘忠宝笑:“您不用担心,老奴陪您一起去见贵妃娘娘。” “行吧。”王总领无奈地叹气,陛下对苏贵妃实在太好了,牵扯进这种大案都舍不得让苏贵妃为难。 以后谁再说苏贵妃是妖妃,他头一个站出来反对。 苏贵妃如果真是妖妃,以陛下对贵妃的重视程度,没准大成江山,都已经改姓苏,其他几个皇子,也没机会长这么大。 历史上有个皇帝,独宠某妃嫔,此妃嫔多年无子,皇帝为了她,连孩子都不愿意要,最后唯一活下来的孩子,还是太监宫女偷偷养大的。 如果妖妃届有排名,苏贵妃一定排倒数第一,不是因为她不受宠,而是因为她太善良。 “刘公公与护龙卫总领求见?”苏贵妃十分诧异,护龙卫总领找她干什么? “让他们进来。” “末将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宸王殿下,见过明县主。”王总领进门给苏贵妃行了大礼。 “王总领请入座,刘公公也请。”苏贵妃抬手让宫人端来茶水点心,开门见山地开口:“王总领来本宫这里,是有什么事?” 王总领还在想怎么开口,没想到苏贵妃直接问出来了,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玖珠,玖珠准备起身找个理由先出去。 “这里都是自己人。”苏贵妃懒洋洋地靠着软垫:“有什么话直接问本宫就是。” 玖珠微微抬起的小屁股,又坐了回去。 宸王站起身,走到玖珠身边坐下,伸手去拿她面前的果子,玖珠笑眯眯地把整盘果子都给了他。 宸王挑挑拣拣,选了一颗最大的果子,剥皮后一分为二,一半递到了玖珠嘴边。 刘忠宝笑看着这一幕,没有掩饰自己对宸王的亲近。 “那末将就斗胆开口了。”王总领起身拱手:“请问娘娘,隆丰五年,您随圣驾至陵州时,是否有过去陵州城内酒楼品尝美食的计划?” 听到王总领的话,玖珠失神之下,不小心咬到了宸王的手指。 宸王瞪大眼,难道她不是小猪,是小狗? 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宸王的指尖,赶紧掏出手帕,朝宸王讨好一笑,开始擦他的手指头,小声说:“殿下,对不起,臣女不是故意的。” “你很对得起自己的属相。”宸王拿起两个果子:“现在换你给我剥。” “是。”苏贵妃瞥了眼窃窃私语的两人,转头看王总领:“怎么了?” “近日末将查到,当年有一起针对娘娘与殿下的刺杀案,由于娘娘与殿下中途折返回龙舟,导致刺杀失败。”王总领看着苏贵妃,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娘娘可还记得,是什么原因让您中途改变了计划?” 低头剥水果皮的玖珠,瞪大了眼睛。 有人想杀娘娘跟殿下?! “什么,竟然有人想暗算本宫与我儿?”显然苏贵妃的重点是前半段内容,她慵懒地神情变了:“你可有查出,刺客是哪家的?” 王总领:“……” 不是,不是他来问娘娘吗? “怎么,不愿意说?”苏贵妃站起身:“你不愿意说,本宫就去问陛下。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请贵妃娘娘息怒!”见娘娘真的打算冲去太央宫,王总领连忙开口:“并非末将不愿说出幕后主使之人,只是事情还未完全查清,末将不敢冒然开口。” “那你就跟本宫说说,现在查出来的人是谁。”苏贵妃又坐了回去,仿佛刚才发怒的人不是她:“本宫相信,就算今日去问陛下,陛下一样会告诉我。你说对吗,刘公公?” 刘公公作揖:“娘娘,只要您想知道的,陛下一定会告诉您。就算陛下不知道,他也会查清真相告诉你。” 王总领闻言,马上开口:“娘娘,现在查到的幕后主使,是宁妃娘娘的外家,郑氏一族。” “郑家?”宸王冷笑出声:“难怪本王总是看他们不顺眼,原来是他们有错在先。” 王总领:“……” 话也不能这么说,整个京城,能让您看顺眼的,也不多呀。 “来呀,传召宁妃来见本宫。”苏贵妃抬手挥退王总领:“你先下去,本宫现在去见陛下。” “娘娘,您不是要见宁妃娘娘?”香绢用眼神暗示苏贵妃,明家姑娘还在这里呢。当真小姑娘的面,就收拾宁妃娘娘,会不会显得太凶悍了? “渡卿,带玖珠去你的璋六宫院子转一转。”苏贵妃温柔笑道:“我有些事要去见陛下。” 她要收拾人的时候,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但玖珠不一样,那是要陪伴儿子走过一生的人。 宸王看了眼低头剥水果,剥半天也只剥出一个的玖珠:“好。” 他拉着玖珠走出明月宫:“你别担心,在宫里我跟母妃吃不了亏。” “可是……” “当所有成年皇子公主都被关进宫,就是最安全的时候。”宸王拍了拍她的额头:“放心吧,也别害怕,有本王在呢。” 刚住进宫的那几天,几个兄弟凑在一起吃暖锅,不仅仅是为了气云延泽,更是缘于对彼此的不信任。 谁也无法肯定哪顿饭会凑在一块吃,也不能决定哪一壶茶会在一起喝,那么谁都不敢在茶水饮食上做手脚。 “嗯。”玖珠轻轻点头,眼底满是对宸王的信任:“我知道,殿下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宸王轻哼一声:“那当然。” 孙采瑶从院子出来,发现璋六宫的宫人们扫地擦柱,连假山石上的杂草,都拔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人折了几枝开得正好的红梅,扎在没有叶子的树枝上。 “他们在干什么?”孙采瑶问身边的宫女。 “回郡王妃,宫人们正在妆扮外院跟宸王殿下的院子。”宫女看到有人提来了漂亮的鲛纱灯挂在了树枝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离除夕还有八天,这么早就妆扮起院子了么?” “郡王妃,不是因为除夕。”宫女小声说:“奴婢听闻,是明县主要来,宸王殿下特意安排人妆扮了一番。” 因为明玖珠要来  ,便让整个璋六宫外院张灯结彩? 后宫里的这些宫人,竟然如此听宸王的命令? 是云渡卿胆大包天,还是因为后宫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最宠爱他? “殿下。”玖珠走进璋六宫大门,看到在风中飞舞的灯:“那是什么,好漂亮?” “那是鲛纱灯。”宸王道:“夜里点亮后,犹如鲛人美丽,所以因此而得名。也有人说,制作这种灯的布料,由鲛人织成,所以便有了这个名字。” “世上真有鲛人?”玖珠好奇。 “没有。”宸王轻弹她的脑门:“别做梦。”你是天才,:,网址 第46章 因果 玖珠捂着额头,  仰头继续看灯。 “喜欢?” “嗯嗯。”玖珠点头。 宸王朝太监招手:“取一盏灯下来。” “喜欢哪一盏?”他转头问玖珠。 “都很漂亮。”玖珠仰头望过去,指着其中一盏:“这一盏?” 这盏灯的颜色,有些像殿下身上的衣服颜色。 “那就拿这盏。”宸王抬手接过太监取下来的鲛纱灯,递到玖珠面前。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谢谢殿下。”玖珠小心翼翼地提着灯,  舍不得把它弄脏,  像是小孩得到极珍爱的宝贝。 “明县主。” 玖珠诧异地抬头,看到梳着妇人发髻的孙采瑶,先是愣了愣,  随即反应过来:“见过郡王妃。” 孙采瑶看着玖珠手里的灯,勾起嘴角笑:“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县主,  县主如果有空闲,就来我这里坐坐。” “四嫂。”宸王开口:“四哥身上有伤,  需要静养。我们家玖珠年幼不知事,  扰到四哥,反而不美。” 孙采瑶闻言,  勉强笑了笑,想与明玖珠再说些话,宸王已经带着明玖珠离开。 她看着宸王与明玖珠的背影,  扭头看向在枝头飘摇的鲛纱灯,心里仿佛那飘摇的鲛纱,空空荡荡,  无处落地。 “郡王妃。”一个小宫女匆匆走到她面前:“奴婢是兰絮宫的宫女,请郡王妃与殿下想办法帮帮娘娘吧。” “母妃怎么了?”孙采瑶拢了拢鬓边的头发:“出了什么事?” “我们家娘娘被贵妃娘娘召去明月宫,  贵妃娘娘不仅避而不见,还让娘娘跪在静室捡佛豆。”小宫女急得直哭:“求郡王妃与殿下想想办法。” 每次娘娘在贵妃娘娘那里受气,最后倒霉的又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  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你别急,我去想想办法。”孙采瑶不忍心让尚在病中的丈夫费神,她原地走了两圈,抬头看到树梢的鲛纱灯,咬了咬牙,朝宸王居住的院子走去。 太央宫,隆丰帝看到苏贵妃气冲冲走进来,放下手里的书:“怎么了,谁给了你气受?” 他看向苏贵妃身后的刘忠宝与王总领,微微皱眉。 刘忠宝与王总领连忙退出殿外,直觉告诉他们,剩下的内容不是他们能听的。 “跟别人无关。”苏贵妃一甩宫袖,在椅子上坐下:“陛下,有人要杀我与渡卿,你觉得我如何能忍?” “皇家马场的意外,我寿宴上的那幅绣图,哪一件不是其他人的暗算?”苏贵妃气道:“我原以为是皇子长大了,野心也大了,没想到八年前我们母子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是朕的错,朕没有保护好你们。”隆丰帝走到苏贵妃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苏贵妃垂着眼睑,不想理他。 “眉黛,是我错了。”隆丰帝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鬓边:“有气骂我就是,怎么能气自己?” “冒犯龙颜,那是大罪,妾怎么敢骂陛下?”苏贵妃哼了一声:“若是被文官知晓,又要骂妾是妖妃了。” “在别人眼里,朕是皇帝。在你面前,我只是个耳根子软的普通男人罢了。”隆丰帝一掀袍角,在苏贵妃面前就地坐下,这样他比坐在凳子上的苏贵妃低了很多。 “怎么又耍赖?”苏贵妃见他这副模样:“你以为还是二十多年前,能靠一张脸诱惑我?” “我知道,我人老色衰,眉黛腻了厌烦了。”隆丰帝故作可怜地叹气:“可是你看在渡卿的份上,还是勉强跟我凑合着过吧。” “真该让外臣看看你耍赖装可怜的模样。”苏贵妃气消了些许,她撩起裙摆,就地要在隆丰帝面前坐下。 “等等。”隆丰帝起身把披风铺到地上:“现在坐。” 苏贵妃看了眼绣着暗龙纹的披风,盘腿坐了上去。两**眼瞪小眼,苏贵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日我与渡卿,确实打算去酒楼品尝当地的红烧鱼。半路上,发生了一些意外。” 跟隆丰帝说起当年救起来的步小姑娘,苏贵妃有些感慨:“我一直以为是我们救了她,没想到是她救了我们。” 兜兜转转,她以为是果,不曾想那是因。 听完事情经过,隆丰帝不敢去想象,若不是渡卿恰巧救起一个小姑娘,耽搁了太久时间,母子二人子就取消吃红烧鱼的计划,最后会发生什么? 那些人恨眉黛,恨渡卿,其实恨的只是他没有把宠爱给他们。 一切都源于贪婪与嫉妒,而他是嫉妒与贪婪的源头。 “都怪我。”隆丰帝食指微颤,“给了你们宠爱,却没有给你们足够的保护。” “陛下,你没有错。”苏贵妃摇头否认隆丰帝的说法:“错的是人心。” “那个小姑娘是谁?”隆丰帝没有辩驳贵妃的话:“朕要赏赐她。” 苏贵妃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让她说名字,只记得小姑娘有双明亮好看的眼睛,她离开前说,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上。” 说到这,她眼神有些温柔:“是个养得很好的小姑娘。” 隆丰帝起身从桌上拿起王总领呈上来的折子,把它放到苏贵妃手里:“这是郑家下人交待的口供。” 苏贵妃接过去细看起来,看到后面差点撕碎手里的折子:“郑家人想死?!” 她要弄死他们! 不然这个妖妃白当了! “那个被刀疤男人推入河中的孩子……”苏贵妃摩挲着折子上,有关小女孩的记录:“若是我与渡卿救出来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她该有多好?” 若不是刺客想杀她与渡卿,小姑娘就不用死。 可是河流湍急,谁也不敢保证,那个被刺客绑住手脚的小姑娘,会福大命大地活下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也许就是她。”隆丰帝知道贵妃在为什么难过:“我让王总领继续查,一定会查到当年你救过的小女孩下落。” 苏贵妃很后悔,当年为什么要让小姑娘保守秘密。 陵州那么大,八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小姑娘样貌发生变化,她也许嫁了人,也许已经不在陵州。 天大地大,又能从何处寻? “相信我。”隆丰帝把苏贵妃拥进怀里:“等找到她,我们可以给她买大房子,给她很多银子,甚至可有给她挑一个好夫君。” 但求你的心安。 王总领在殿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陛下再次召见,连忙躬身进殿。他不小心抬头看了一眼,陛下正在给苏贵妃端茶。这不是他能看的。 “王总领。”隆丰帝把茶放到苏贵妃面前:“你安排人,速去陵州查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小姑娘。” 王总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贵妃,皇上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让他去查小姑娘? “陛下,不知那姑娘姓甚名谁,长何模样?” “若是知道名字容貌,还需要你去查?”苏贵妃柳眉一挑:“我要你查清当年被郑家下仆推入河中的小女孩,本宫怀疑,她就是本宫当年救起来的小姑娘。” 王总领愣住。 难道当日苏贵妃半路折返的原因,是因为救了人? 如果被贵妃娘娘救下的小姑娘,就是郑家下仆推入河中的小女孩,那这场针对苏贵妃母子的刺杀,就太荒诞可笑了。 天理昭昭,因果循环。 他拱手道:“末将领命。” 某些时候,他也希望世间有巧合。惟愿那个被刀疤男推入河中的小姑娘,被贵妃娘娘救了下来,健健康康地长大,过着开心自在的日子。 “殿下住的院子好大。”玖珠提着灯,趴在门口看内院,她还担心殿下与其他皇子挤在一座宫殿里会受委屈,没想到院子比她想象中大太多。 “趴门口边干什么?”宸王回身看她:“进来。” 玖珠扒在门框边:“会不会不太方便?” “你都走到这里了,才考虑这种事?”宸王被她气笑,“放心吧,这里一堆宫女太监,能有什么不方便?” 玖珠抬脚走进院子里,把鲛纱灯小心递给一个小宫女,亦步亦趋跟在宸王身后。 “在这里坐一坐。”带着玖珠到凉亭坐下,宸王看她:“来,现在可以说说,你刚才为什么会咬到我的手了。” 玖珠抱着茶盏,低着头:“殿下,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嘛。”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宸王双手环胸:“不过我还知道,你有心事。” “是有那么一点点。”玖珠揭开茶盖,灌了一口茶。 “等等!” “烫,烫!”玖珠疼得眼泪都差点飞出来。 “喝口凉水,含着别咽。”宸王把凉茶喂到玖珠嘴边,见她脸颊被满嘴的凉水撑得圆鼓鼓:“这种茶,要用沸水泡开,再兑上纳凉的水,才能品出滋味。” 玖珠眨了眨眼,她哪知道,喝两口茶还有这么多套路。 “还疼不疼?”宸王叹气,让宫女拿冰块来:“等到晚上用膳,你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玖珠拿来空杯,以袖遮面,把水吐出来:“茶盏摸起来根本一点都不烫,水为什么这么烫?” “不知道有些茶杯能隔热?”宸王从宫女手里接过装冰块的玉盏,夹了一块递到玖珠嘴边:“含着。” “冷。”玖珠含着冰块,打了个哆嗦。 “冷就对了,让你下次长长记性。”宸王放下玉盏,“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为什么不对劲。” “听到有人刺杀娘娘与殿下,我有些担忧。”玖珠看了眼宸王身后的宫女与太监,舌尖无意识地去顶寒气冻人的冰块:“殿下如果生气,那我的手指,给你咬回来。” 宸王看到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小手白白嫩嫩,指尖修剪得干净整洁。 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想咬。 是一点点,不是亿点点。 “殿下。”一个宫女走到他身边:“齐郡王妃想要见您。” “不见。”宸王看着还在咬冰块的玖珠:“她是嫂子,单独见这个小叔子,不合适啊。” 媳妇都还没娶回家,惹这些闲事干什么?你是天才,:,网址 第47章 知道 云延泽从睡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看着静悄悄的屋子:“来人。” “殿下。”小太监走到床边:“您醒了?” “郡王妃呢?”他扶着太监的手,从床上下来。每走一步,就牵扯得浑身疼,  可是他的修养,  不容许他做出任何不雅的举止,  甚至连眉头,都不容许皱起。 “郡王妃她……”小太监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怎么了?”云延泽披上外袍:“有人为难她了?” “没有。”小太监解释:“方才兰絮宫的人来跟郡王妃说了几句话,  郡王妃听完以后,脸色不太好看,  就去找宸王殿下了。” 母妃身边的人找采瑶,她为什么要去找云渡卿? “我去看看。” “殿下,  您的伤还没好,  不宜过多走动。” 云延泽轻咳几声,“没事,  五弟脾气急躁,我怕采瑶与他闹得不开心。” 小太监连忙伺候他穿好衣服,与另外一个太监,  扶着殿下走出了院子。一行人刚走到宸王院子外,他们就听到了郡王妃的声音。 “等不到五弟来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太监们连忙低下头,  不敢看齐郡王的脸色。 云延泽神情平静地看着孙采瑶的背影,微咳出声:“采瑶。” “殿下?”听到云延泽声音,  孙采瑶连忙回过神,神情有些慌乱:“你怎么来了?” 云延泽微微一笑:“醒来见你不在屋里,担心你受委屈,  就出来看看。” 孙采瑶心头一酸,殿下这是怕她在外面受委屈,才特意来找她的。 殿中省虽不敢克扣皇子的衣食用度,但是自从殿下降为郡王后,宫人们的眼神总有些许怪异,她怕殿下见了难受,一直都掩饰得恨好。 “你是皇子,我是皇子妃,谁敢让我受委屈?”孙采瑶走到云延泽身边,柔声道:“你伤口未愈,不能吹风,我们回去吧。” “你不是想见五弟?”云延泽牵起她得手:“我带你去。” “没事,不用了。”孙采瑶摇头,怕殿下知道宁妃的事情着急上火,让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恶化:“没有什么比殿下休息更重要。” “是吗?”云延泽微微一笑:“采瑶对我真好。” “我是殿下的妻,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孙采瑶手指缠绕在云延泽的指缝,眼底满是柔情。 “那我们回去。”云延泽看了眼院门,看到一盏在树梢飘摇的灯,停下脚步:“那是什么?” “听五弟说,那是鲛纱灯。”孙采瑶垂下眼睑:“听说是他特意为明县主准备的。” “采瑶也喜欢?”云延泽看她。 “耗费银钱,除了好看就没什么用处的灯。”孙采瑶看了眼灯:“我不喜欢。” 云延泽笑了笑,没有说话。 “殿下,你还笑窝。” “本王在笑你,没有笑窝。” “我真的要生气了,不想跟你玩。” “哎,你别走。”宸王追上提着裙摆往外走的玖珠:“鲛纱灯你不要啦?” 玖珠停下脚步,扭头看宸王手里的鲛纱灯不说话。 “哼!”她扭头望天。 “小姑娘家家的,脾气怎么还越来越大了?”宸王走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掌摊开,把灯柄放到她手心:“好好拿着,本王肯定不会再逗你。” 难怪别人老说,女孩子不能哄,越哄脾气越大。 “我才没有。”玖珠提着灯,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没有什么?”宸王问她。 没有……脾气越来越大。 应该是……没有的吧? 玖珠仔细回想着与殿下相处的细节,脑袋越埋越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因为一点小事生气了。 难怪师父们说京城风水不好,看来是真的,连她脾气都变坏了。 “不生气了?”宸王戳了戳低着头的小姑娘。 “我没有生气。”玖珠用脚尖轻轻踢着地面,掩饰自己的小心虚。 “没有生气就对我笑一个,不然我不信。”宸王弯下腰,与玖珠眼睛平视:“来,笑一笑。” 玖珠看着突然靠近自己的宸王殿下,望着他深邃又好看的眼睛,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殿下的眼睛真好看,鼻子也好看,好像哪里都好看。 “明小猪?” “嗯?” “又发呆?”宸王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戳她脑门:“来,笑一个。” 玖珠扬起嘴角,乖乖的笑。 宸王猛地扭头,我的个老天爷,明家怎么会养出这么呆的小姑娘? 这么呆,只有揣进荷包里,好好装着才能让人放心。 他深吸一口气,在荷包里摸了摸:“张嘴。” 玖珠乖乖张嘴,她嘴里多了一块薄荷糖。 “薄荷性凉,含着会舒服一点。”宸王有些遗憾地看着玖珠的头发,今天她梳的飞仙髻太精致,捏散了不好看,不然他想揉她的脑袋。 “谢谢殿下。”玖珠又高兴起来。 宸王在心里偷偷地笑,就知道这小姑娘好哄。 他扭头看向院门,皱了皱眉,云延泽站在这里多久了? 什么毛病,自己有王妃,站在他院子门口,偷看他跟他未婚妻做什么? “四哥,四嫂。”宸王往前踏出一步,把玖珠遮在身后:“二位站在这里……赏景呢?” “五弟的院子景致怡人,我不小心多看了几眼,请五弟见谅。”云延泽手握成虚拳,抵在唇间轻咳起来。 他看了眼云渡卿身后露出来的那片竹青色衣角,放下手,轻声笑了。 自从云渡卿跟明玖珠定亲后,在文臣中的声名都没那么差了,甚至似乎连运气都好了很多。 京城里流传的那些霸道王爷故事,让很多普通百姓信以为真,他们提起宸王,就以为他如故事里那般,性格豪爽,文武双全,还有一个对他痴心一片的美娇娥。 “没事,本王也觉得,本王的院子景致很好。”宸王挑眉:“不过四哥伤口未愈,还是早些回去为妙,等你养好伤以后,再来慢慢欣赏也不迟。” “多谢五弟提醒,我一定会好好顾惜身体。”云延泽淡笑:“明县主,何时入的宫?” 孙采瑶侧首看了云延泽一眼,即使明玖珠与梦中不一样,没有与殿下在一起,殿下似乎总还是能注意到她。 “回殿下,臣女今日入的宫。”玖珠从宸王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朝云延泽福了福,然后又缩了回去。 “四哥。”宸王皮笑肉不笑:“你该回自己院子养伤了。” “告辞。”云延泽牵着孙采瑶的手:“采瑶,我们走。” 孙采瑶看了眼宸王,又看了眼云延泽,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跟着云延泽离开。 “郡王妃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没有说出口的事,说明不重要。”宸王看了看玖珠的手,手指动了动,最后老老实实缩回袖子里。 “我让厨房做了不辣不烫的晚膳,晚上用完饭,我送你回明月宫。”把装药的小瓶子递给玖珠:“晚上睡觉前,别忘了含一粒药丸,明天早上你嘴里的伤口就能痊愈。” “谢谢殿下。”玖珠捏着药瓶,内心越来越愧疚。 明玖珠啊明玖珠,宸王殿下连她晚上吃什么都想好了,你竟然还跟这样的小仙男生气,你良心不会痛吗? 在璋六宫用完晚膳,夜色已经降临。玖珠走出门,看到院子里点亮的灯,张开嘴发出一声感叹:“好漂亮。” “走吧,去外院看看。”宸王帮玖珠提着她的鲛纱灯,带着她走到外院的青石路上。 朦胧的灯光,曲水上的浮灯,还有站得整整齐齐,提着琉璃灯的宫女,一切美得仿若误入仙境。 玖珠不舍得眨眼,也不知道该看哪一处。 宸王看着夜色烛火下的明玖珠,很有耐性地站在旁边陪着她。 她把压箱底的银子都给了他,他只能送她一场灯火人间。 “好看吗?”他问。 “好看。”玖珠缓缓点头,她拉了拉他的袖子:“是殿下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宸王沉默一下,声音很小:“嗯” “谢谢殿下。”玖珠仰头看着树梢的灯:“这是我看过的最漂亮的灯。” “这就算最漂亮了?”宸王笑:“以后,本王送你更好看的灯。” 玖珠看着他笑,银河中所有的星辰,都跳进了她的眼里。 宸王陪她看了很久,直到夜风渐渐变大,他才开口:“走吧,我送你回去。” 玖珠赶忙跟在他的身后。 万千灯火虽亮,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跟在他的身后。 孙采瑶站在暗处,等宸王与明玖珠离开后,才走到灯下,对身后宫女道:“走吧。” 无论什么原因,身为儿媳妇的她,都要去明月宫,帮母妃求情。 宫道清静,但是并不可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宁。宫灯把宸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玖珠踩在他的影子上,像是他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突然,宸王停下脚步,转头看玖珠:“前面路黑,牵着我的袖子。” “哦。”她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子。 两人的影子一起被拉长,最后在宫墙上,汇成了一个分不清你我的黑团。 走到明月宫门口,玖珠松开手,扯了扯被她拉皱的袖子:“殿下,我到了。” “嗯。”宸王把手背在身后:“你进去吧。” 玖珠刚踏进门,就听到香绢姑姑说:“时隔多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当年那个小姑娘。” 玖珠扭头看身后,宸王殿下还没有离开。她突然转过身,走到他身边,再次拽住了他的袖子。 “香绢姑姑,你要找谁?”她右手拽着宸王的袖子,左手扒着门框,探头问香绢。 “县主回来了?”香绢走到玖珠面前,才看到她身后还站着宸王殿下,朝两人福了福身,小声说:“八年前,殿下在陵州救下一个落水的小姑娘,娘娘想找到她。” “找到她对娘娘跟殿下很重要吗?” 香绢点了点头:“娘娘已经求陛下,让护龙卫去陵州找她,希望娘娘能得偿所愿。” 只是天大地大,也不知道找到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 玖珠捏着宸王袖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其实,不用去找了。” 宸王侧首看她,隔着袖子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握在掌心。 “我知道她在哪。”你是天才,:,网址 第48章 是我 “明姑娘?”香绢诧异地看着玖珠,  忽然想到,县主曾寄养在陵州,难道真的知道些什么? “我……”玖珠扭头看了看四周,有些不好意思,  也怕别人听见:“姑姑,  我们进去再说。” “好。”香绢点了点头,  正打算引玖珠进内殿,想起殿门外还跪着个宁妃,脚下一顿,  这下该怎么向明姑娘解释? “殿下。”玖珠揪着宸王的袖子不撒手,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他:“你陪臣女一起进去,  可不可以?” “行吧。”宸王就这么隔着衣袖,牵着玖珠往前面走。香绢看着两人的背影,  忍不住笑,  殿下也知道关心人了。 “冷?”隔着布料,宸王都感觉到玖珠指尖的冰凉。 “不冷。”玖珠摇头,  笑着说:“殿下跟小时候一样,温柔又细心。” 他? 温柔细心? 宸王自己都不好意思承人,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小时候怎么样,  你又不知道。” 玖珠笑眯眯看他:“我就是知道呀。” 说着话,玖珠看到有人跪在门口,脚步一顿:“殿下,  好像有人跪在那里?” “不用去管。”宸王瞥了眼跪在门口的宁妃,用手摁住玖珠的脑袋:“宫里有些人,  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会拿下跪当作一种手段。” “哦。”玖珠点了点头,走近后发现跪着的人是宁妃娘娘。 宁妃听到脚步声,  抬头与玖珠的视线交汇,眼中有隐忍、痛苦、无助,似有万般委屈却不敢述说。 玖珠在宸王耳边小声问:“宁妃娘娘没进宫前,学过唱戏吗?” 宸王:“这话从何说起?” “我觉得她这段演得特别好,很像戏台子上的花旦,命不太好的那种。” 宸王守望微微用力,把人拖进屋内,他怕宁妃听到明小猪说了什么,会被气晕过去。 “母妃在哪?”宸王摆手免了一干宫女太监的礼。 “回殿下,娘娘在后殿。” “走。”宸王绕过前厅,往后殿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苏贵妃在跟太监说话:“谁来求情,谁就跟她一起跪着。怪本宫这些年太温和,让她们爬到了本宫头上。陵州那边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我,听到没有?” 宸王看了眼玖珠,咳嗽两声:“母妃,儿子来了。” 苏贵妃翻着手里的妖妃传记,抬头看向走进门的宸王与玖珠:“玖珠,来,到我这里坐。” 宸王把鲛纱灯交给小太监,让他把灯挂到玖珠的屋子,转头挨着玖珠坐下:“母妃,可曾用过晚饭?” 苏贵妃看了眼天色:“你跟着玖珠跑过来,就是为了在我这里吃饭?” “母妃误会儿子了,儿子这不是担心你胃口不佳,忘记用晚膳?”宸王扭头看玖珠:“不信你问明小猪。” “娘娘,殿下是为了送臣女,才过来的。”玖珠乖乖解释:“来之前,殿下与臣女已经用过饭了。” 苏贵妃没想到玖珠竟然把她的玩笑话当了真,忍着笑意道:“既然是玖珠说的,那我就暂且相信他一次。” “既然人已经送到,你就该回去了。”苏贵妃毫不留情地赶儿子离开:“后宫虽然没有年轻妃嫔,但你一个成年皇子,隔三岔五往母妃宫里晃悠,像什么话?” 宸王啧了一声,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算是明白了,有了明小猪这个未来儿媳,他这个儿子已经是多余的那一个。 “等等。”玖珠心里一急,伸手去抓宸王的袖子,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指:“殿下,你先别走。” 宸王看着自己被拽住的手指,浑身僵直,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苏贵妃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转头温柔地问玖珠:“玖珠,你是不是有什么是想跟我与渡卿说?” 她挥了挥手,让屋里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这间屋子。” 宫人们躬身退了出去,替苏贵妃掩好了门。 玖珠仰头看着宸王。 “你、你慢慢说,我又没说要走。”宸王坐了回去,他摸着发烫的耳朵,难道他耳朵被寒风吹伤了,不然怎么烫得这么厉害? 玖珠紧紧拽着宸王的那根手指,仿佛有了无限勇气:“娘娘,我听香绢姑姑说,你在找一个陵州的小姑娘?” 苏贵妃察觉到玖珠表情与语气都不太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向玖珠点了点头。 “八年前的冬天,陵州城郊外的花溪河上,对吗?”玖珠双目灼灼地看着苏贵妃,随后扭头看向宸王:“殿下那日穿着浅紫圆领锦袍,披着一件狐皮大氅,就像是仙人座前的仙童。” 宸王怔怔地看着玖珠,心里有个荒诞的猜想,但又害怕这个猜想成真。 他无法想象,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在冰寒河水中浸泡时,是何等痛苦。 “你……”苏贵妃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殿下当年救下的人,是我。”玖珠低下头:“对不起,一直瞒着殿下与娘娘。” 谁都不知道,当她走进明月宫,看到娘娘时,有多高兴。她差一点就想问娘娘,救她的小仙童在哪里,是不是变成了温柔又仁德的君子。 可是她从未忘记过娘娘说的话,京城是没有秘密的地方。 她不敢说,不敢让娘娘与殿下陷入危险。 八年以来,她日日在三清神像前焚香祈祷,希望三清爷爷保佑恩人平平安安,生活顺遂,无病无灾。 好在,三清爷爷听见了她的祈求。 “孩子。”苏贵妃走到玖珠面前,猛地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髻,眼泪顺着眼角流下:“真是个傻姑娘。” 玖珠靠着苏贵妃软软的胸膛,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环住了苏贵妃。 娘娘身上,真的好香好软哦。 难怪她第一次看到自己时,会那么高兴。难怪她总是开心地唤着自己娘娘,在自己跟渡卿身边打转,即使别人说她讨好宠妃,说她世俗好利,她都从未退缩过。 她就那么傻傻的,相信着她与渡卿。单纯的,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们母子。 “娘娘?”察觉到有温热的眼泪掉在自己脸上,玖珠想抬起头看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高兴。”苏贵妃狼狈地单手擦着眼泪,另一只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玖珠:“我就是,高兴的。” “能与娘娘与殿下再次相遇,臣女也很高兴。”玖珠靠着苏贵妃,嘴角往上扬了起来:“陵州与京城相隔千万里,天下人来来往往,一定要很特别很特别的缘分,才让我见到了殿下与娘娘。” 宸王看着靠在母妃怀里的玖珠,缓缓伸出手,手指轻轻搭在玖珠的肩上,却又飞快收了回去。 他五指捏成拳,心里情绪翻江倒海,咆哮着想要倒出来,然而在乖巧的玖珠面前,一切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明小猪。”他问:“当年,我是不是给你吃过几粒糖?” 玖珠在苏贵妃怀里扭头看他:“嗯,殿下送我的薄荷糖,可甜可甜啦。” 她常常在荷包里装上薄荷糖,是以为他还喜欢吃这种糖? 宸王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良久后轻笑出声:“本王给你的糖,当然比任何人的都甜。” “嗯!”玖珠点头,认真地赞同宸王的话:“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薄荷糖了。” 苏贵妃松开玖珠,擦去眼角的泪,对玖珠努力露出笑容:“玖珠喜欢什么糖,我让御厨给你做。” “母妃。”宸王忍不住开口:“明小猪喜欢吃什么,我比较清楚,这种事你交给儿子就行。” 苏贵妃摸了摸玖珠的脸颊,看也不看宸王:“你跟渡卿在这里坐一坐,我出去处理一些事。” “好。”玖珠点头。 苏贵妃走到门口,转过头对玖珠道:“玖珠。” “娘娘?”玖珠仰头看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对她的喜欢与亲近。 苏贵妃展颜一笑:“能与你再次相遇,我也很高兴。” 然后她就看到,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灿烂得让她的心,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推开殿门,她看到躬身等在外面的香绢:“怎么回事?” “娘娘,齐郡王妃求见。”香绢看了眼门内,犹豫了一下,帮殿下与明姑娘掩上门。 “她来干什么?”苏贵妃甩了甩披帛,裙摆在台阶上如流水划过。 “依奴婢猜测,应该是来为宁妃求情的。”香绢扶着苏贵妃的手:“娘娘,齐郡王妃是孙家女,孙家祖上出过三名相,四状元,十进士,在读书人与文臣中,极有威望。” “那又如何,我家玖珠的父辈伯伯以及兄长也都很了不起。”苏贵妃开口:“孙家祖上,有三兄弟都考上一甲的么?” 香绢沉默。 像明家这种,还是极少见的。 “祖上风光,又不代表现在的孙家人厉害。”苏贵妃知道香绢在担心什么:“身为孙家小姐,这种事她不让云延泽出面,自己舍下脸面来求本宫,对云延泽情意倒是十足。” 孙家人向来不喜欢她这个宠妃,虽然面上恭敬,但是孙家老夫人在她面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慢,她看得一清二楚。 孙家知道她心里清楚他们不喜欢她,她也知道孙家人的傲慢,只是看在孙家出了几个能臣的份上,她懒得与他们计较。 这些年,孙家与她一直维持着互不冒犯的维妙平衡,孙采瑶却为了齐郡王,选择向她低头。 “不过是个为男人犯傻的小姑娘罢了。”苏贵妃语气淡淡:“本宫不会跟晚辈计较。” 香绢笑:“奴婢知道,娘娘对小姑娘一向宽容。” 苏贵妃笑了笑,倒不是什么宽不宽容,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母妃。”孙采瑶见到宁妃还跪在明月宫正殿前,伸手欲扶,被一个神情冷淡的宫女拦了下来。 “齐郡王妃。”宫女向她行礼:“宁妃娘娘诚心向求见我们家娘娘,您若是扶她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奴婢担心,贵妃娘娘会看不见宁妃娘娘的诚意。” 孙采瑶知道这是苏贵妃有意刁难母妃,只好道:“母妃身体娇弱,我愿代母妃跪下,以示诚心。” “郡王妃孝感动天,令人钦佩。然而奴婢只是明月宫不起眼的小宫女,贵妃娘娘的心思,奴婢岂能揣度?”宫女朝孙采瑶跪下:“还请郡王妃莫要为难奴婢。” “请郡王妃莫要为难奴婢等人。”其他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下来。 孙采瑶看着这些明月宫的下人,又看着体力明显不支的宁妃,咬了咬牙在宁妃身边跪下:“求贵妃娘娘一见。” 宁妃扭头看孙采瑶,身体晃了晃:“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母妃在此受苦,儿媳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孙采瑶扶着宁妃:“母妃,您若是难受,就靠着我。” 宁妃恨不能把孙采瑶推回去。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跪晕死才好,孙采瑶现在来,反而坏了她的计划。 “你回去照顾延泽,我没事……” 正殿大门缓缓打开,宁妃抬起头,看着穿着繁复宫装的苏眉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年的贵妃册封大殿上,她跪在下面,苏眉黛高坐青鸾椅上,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见过贵妃娘娘。”孙采瑶给苏贵妃行了一个大礼。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齐郡王妃跪在这里?”香绢开口假意斥责宫人:“还不快扶郡王妃起来。” “郡王妃是来找玖珠的?”苏贵妃看着被宫女们“扶”起来的孙采瑶,颔首一笑:“你们去向通报县主一声,就说郡王妃来找她了。” “贵妃娘娘,我不是……” “郡王妃,本宫是你长辈。”苏贵妃凤目微挑,语带笑意:“这么晚了,你不是来找县主,难道是找本宫的?本宫年老体弱,夜里最忌他人打扰。延泽向来知礼仁孝,你是延泽的正妻,我想你应该如延泽那般孝顺吧。” 孙采瑶心里暗暗叫苦,却无法反驳苏贵妃的话。 宫中没有皇后,身份最高的苏贵妃位同副后,细论起来,后宫所有皇子公主,称她一声苏母妃都没错。 “带郡王妃去侧殿,等县主过来。”苏贵妃抬了抬手,一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宁妃:“本宫记得,八年前陛下南下时,你病了,对吗?” 宁妃低着头:“妾听不懂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不听得懂不重要。”苏贵妃抓着宁妃的头发,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郑兰音,看着本宫!” 宁妃挣扎了两下,她咬牙忍下心中所有愤怒:“娘娘,您想干什么?” “嗤。”苏贵妃冷笑:“本宫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本宫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嚣张跋扈的宠妃。” 宁妃脸色大变。 “别怕,也别急。”苏贵妃松开她的头发,站起身转身在铜盆中洗干净手,一边擦手,一边绕着宁妃慢慢走:“本宫觉得,宁这个封号不太好,妃位也不适合你。” “你觉得……”她脚下一顿,笑吟吟地俯视宁妃:“郑美人这个封号怎么样?”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宁妃终于慌了:“我为陛下诞下皇子,陛下不会这么对我。” “那你就试试看。”苏贵妃把手帕递给宫女,语气冷漠:“郑兰音,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我们之间的账,可以慢慢算。” 宁妃慌乱地看着苏贵妃,她知道了什么? 苏眉黛知道了,那陛下呢,陛下是不是也知道?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苏贵妃笑了:“你可以猜猜,本宫知道了什么事。哦,还有陛下那里,你猜本宫知道的事,陛下会知道吗?” “苏眉黛!”宁妃疯狂地拽住她裙摆:“你今日如此猖狂,就不怕日后被他人报复?” 苏贵妃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在这后宫里,只要得到陛下偏爱,无论猖狂与否,都是其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以为我在乎?”苏贵妃轻飘飘道:“女人本不该为难女人,可你万万不该算计我的孩子。” “郑兰音,你是母亲,本宫亦是。” “苏眉黛,你仗着陛下宠爱,如此嚣张,总有一日……” “嘘。”苏贵妃温柔一笑:“郑兰音,本宫向来有个原则,那就是祸不及孩子,你不要逼我破坏这个原则,懂吗?” 宁妃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缩了缩僵直的腿,重新跪在苏贵妃面前,朝她磕了一个头:“你究竟要怎样才愿意放过我?” 苏贵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齐郡王殿下?” 听到宫女的声音,苏贵妃抬起头,看到站在不远处,面色惨白的云延泽。 后殿,宸王看着玖珠,玖珠双手放在膝盖上,仿佛一个听话的乖宝宝,眨着眼睛看他:“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宸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看着她,又觉得说什么话,都不对味。 他脑子里甚至产生一个荒诞的想法,当年如果直接把明玖珠带回京,就养在他身边,好像也不错。 “你被寄养在陵州的这些年,有没有受过委屈?”他脑子乱哄哄一团,最后只问了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玖珠摇头:“师父对我很好,她们是修行之人,不爱沾荤腥,但会为了我买鸡买鱼。她们说修者修本心,不束他人。我自小山水为伴,远离闹市,很少下山。唯一一次受委屈,就遇到了殿下。师父说,我这就叫命里带福,有贵人相助。” 养在远离红尘之处,难怪会是这般天真的性格。 “明小猪。”他伸手轻轻捏她的鼻尖:“你啊,你啊。” 好好的小姑娘,不能在嫁给他以后,就尝尽世间各种阴谋黑暗,看尽人心变幻啊。 “殿下。”玖珠抓住他的手腕:“女孩子鼻子不能经常捏,会变丑的。” “没关系,就算你变成猪鼻子,本殿下也不嫌弃你。”宸王放开她的鼻子:“本王又不是好色之人。” “那也不行哦。”玖珠摇头:“我不能让别人看到你,就说你娶了一个猪鼻子王妃,多丢脸啊。” “别人说什么,本王从不放在心上。”宸王很想在小姑娘脸蛋上捏一捏,但想到小姑娘还没嫁给自己,只能硬生生忍住:“反正只要本王觉得你好,你就是好,懂了没?” “所以,臣女在殿下眼里,很好的,对吧?”玖珠期待地看着他。 “哼。”宸王笑哼一声,朝她勾了勾手指。 玖珠把脑袋凑了过去。 宸王弹她脑门:“你猜?” 玖珠捂着脑门,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他。 “咳。”被这样的眼神瞪得有些心慌意乱,宸王快速地点了两下头:“嗯。” “殿下点头,是我很好的意思吗?”玖珠马上又高兴了。 “啧。”宸王看她,发现她的脑门,被自己弹得微微发红,他伸手用指腹揉了揉那里:“疼不疼?” “不疼。”玖珠摇头,拉着他的袖子:“殿下,你再说说嘛。” “你聪慧能干,美貌动人。”宸王看着拉着自己袖子的小手在眼前晃啊晃:“而且还画技卓绝。” “哎呀。”玖珠捧着微微发红的脸颊:“人家哪有殿下你说得那么好。” 宸王:“……” 嘴上说得没那么好,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哼,不诚实的女人。 “殿下没有骗我吧?” “本王会骗你?” “不会。”玖珠摇头。 宸王轻轻给她揉着额头:“时辰已晚,我该回璋六宫了。” 再不回,宫里那些妃嫔,就要拿她说事了。 “那我送殿下到大门口。”玖珠蹦蹦跳跳地站起身,浑身都洋溢着快乐。 “小心门槛。”宸王拉了她一把,然后仍旧像来时那样,隔着袖子,牵住了玖珠的手。 “殿下。”被殿下袖子包裹着手,玖珠特别有安全感,她甚至觉得,就算自己闭着眼睛走,殿下也不会让她摔跤:“明天我还能去璋六宫找你吗?” 宸王很想说,你爹给了我厚厚一匣子的书,还等着我抄,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好。” 小姑娘刚来宫里住,可能还不习惯,他就陪她两天。 只有两天,绝不能再多了。 “见过贵妃娘娘。”云延泽看着卑微地跪在苏贵妃面前的母妃,走到苏贵妃面前,一掀袍角跪了下去。 “母妃若有做得不周到之处,儿臣愿为母受罚。”他向苏贵妃磕了一个头:“求贵妃娘娘饶了母妃。” 夜风吹动宫门前的灯笼,灯笼摇晃着,在云延泽脸上,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 咚,咚。 云延泽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 明月宫的大门处,寂静一片,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传来少女的笑声。 玖珠走到门口,看到跪在大门口磕头的云延泽,吓了一条,扭头问宸王:“齐郡王挨了板子,这样跪着,伤口会不会裂开?” 众人扭头看向与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明县主。 宸王往前走了一步,把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众人连忙收回视线。 身为皇子挨板子,是齐郡王不能言说的痛,明县主这话,是明晃晃朝齐郡王胸口扎刀啊。  w  ,请牢记:, 第49章 账 苏贵妃看到玖珠出来,  侧首看了眼香绢,香绢微微摇头,明姑娘不是她们叫出来的。 她当即笑道:“玖珠说得对,宁妃虽有错,  但罪不及子嗣。香绢,  派人去太医院,  请最擅长治疗伤口的太医来。” “奴婢谨遵贵妃娘娘之令。”香绢笑着行礼,走到旁边,声音不高不低道:“贵妃娘娘担心齐郡王伤势,  你们还不快快请太医来。” “宁妃。”苏贵妃痛心疾首看着跪在地上的宁妃:“身为人母,你怎么不劝着些延泽,  让他陪你一起跪着。若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这个贵妃娘娘,  有意刁难皇子。” 说到这,  她叹息一声:“瞧瞧,孩子的脸都疼白了。渡卿,  快扶你四哥起来。扶他到屋子里去坐着,香绢,取软垫来,  别碰到延泽的伤口。” “四哥,请起。”宸王摁住云延泽的手臂,云延泽挣扎了一下。 “四哥。”宸王微笑:“你可要小心些,  若是不小心摔下去,让旧伤裂开,  你就要遭罪了。” 云延泽被宸王硬生生从地上拉了起来,站起身时,身后的伤口互相撕扯,  又痒又疼,他忍了下来。 “苏母妃……” “四皇子不用再说。”苏贵妃打断云延泽的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宁妃犯了错,是后宫的事。你不仅是宁妃的孩子,更是陛下的孩子,是大成的郡王,若是连你都不遵守家国律法,别人又会怎么看待我们朝廷,看待我们皇家?” 玖珠默默在后面点头,贵妃娘娘说得好有道理。 “你点什么头?”宸王敲了她脑袋一下,悄声问:“跟你说一个人生哲理。” “什么?”玖珠把头凑到宸王面前。 “后宫女人吵架,记得站远一点。”宸王把云延泽摁在椅子上,玖珠看到坐下去的那个瞬间,齐郡王的眉头跳了跳。 “为什么?” “因为不站远一点,血有可能溅到自己身上。”宸王叹了口气,本来打算早点离开,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哦。”玖珠站在旁边想了一会儿,扭头看宸王。 “你看我什么?”宸王不解地问。 “我只是在想,等我跟殿下成亲,殿下后院的女子若是跟我吵架,我该怎么办?”玖珠苦恼地揉额头。 宸王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铁青一片:“你还没跟我成亲呢,就想着把我推给其他女人了?” 玖珠见殿下脸色这么难看,往后退了退:“殿下,你怎么生气了?” 宸王气得嗤了一声,应付她一个人,就足够他头疼了,还要其他人干什么? 看她们没事凑在一起扯头花? “你,”宸王伸手戳她脑门,戳下去时,想起自己刚才把她脑门弹红了,又把手指头屈起来:“能不能给我想点好的?” “那……”玖珠犹豫着开口:“殿下的后院和和睦睦,没有争吵?” 她低头看着宸王的袖子,想象着陌生的小姑娘,拽着这片衣角的样子,不自觉地耷拉下肩膀。 宸王深深叹息,提醒自己不要跟小姑娘生气,从桌上拿起一颗橘子:“你乖乖到旁边吃橘子去。” 玖珠捧着橘子,默不作声坐到旁边,给橘子扒皮。 云延泽看着低头用手指头戳橘子的明玖珠,抿着的嘴角,看起来像是有些不高兴。 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玖珠抬起头,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云延泽。她眨了眨眼,继续低头玩橘子。 “明小猪。” “明小猪?”宸王端了一盘点心走到她面前坐下,“吃点心。” 他看了眼玖珠手里千疮百孔的橘子,夺过她手里的橘子,三两下剥完皮:“困了?” 玖珠摇头。 宸王把果肉塞到玖珠掌心:“怎么突然没精神了?” 玖珠仍是摇头,她把橘子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宸王:“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宸王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摸她的额头,再捏了捏她掌心:“病了?” “没有。”玖珠拽了拽宸王的袖子,还是不想说话。 “殿下,王太医来了。”香绢带着一个穿着太医官袍的老人进来。 “来得正好。”宸王看向太医:“王太医,你给明县主把一把脉。” 王太医疑惑地看了眼坐在另一边的齐郡王,不是让他来给齐郡王看伤?但他不敢得罪宸王,当即走到宸王面前,从药箱里取出干净的丝帕:“县主,请您伸出手腕。” 玖珠把手放到桌上,看着太医把丝帕搭在她手腕上诊脉,扭头看宸王:“殿下,我真的没事。” “有没有事,要听太医的。”宸王不由分说:“王太医才是大夫,本王听他的。” 王太医有些感动地看了眼宸王,终于有皇子如此重视他的能力了。 不过…… 他把完两只手的脉,明县主确实没什么问题啊。 “殿下,县主身体无恙。” “那她怎么刚才还开开心心的,突然就没精神了?”听到玖珠没事,宸王放下心来。 王太医的收起丝帕,不知该怎么跟宸王解释,女人突然没精神不开心,不一定是生病,也有可能不开心生气了。 到底是还没成婚的男人,不懂女人。 “请殿下别担心,也许县主休息一晚上就好了。”王太医微微一笑,不用担心,不要着急,生活会慢慢教会你很多东西。 没有经历女人生气的男人,算不上成熟。 王太医笑眯眯地站起身,看着宸王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颗即将成熟的西瓜。 被王太医奇怪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舒服,宸王啧了一声,这老大夫究竟给谁看病? 等王太医给云延泽诊脉,他扭头看玖珠:“困了早点回屋去睡,明天早上我来明月宫接你。” 玖珠闷闷地点头。 她站起身,看了眼对面的云延泽,可能是因为郑家的关系,她对齐郡王总是欣赏不起来,甚至连他靠近殿下,都有些紧张。 想了想,她又坐了回去。 “不是困了?”见她又坐了回来,宸王疑惑地问:“还有什么话忘了跟我说?” “不困。”玖珠摇头:“我陪殿下在这里坐会儿。” 说话,她就打了个呵欠。 就这,还不困? 宸王无奈:“快去睡。” 玖珠往桌上一趴,发髻上的金枝钗在烛火下璀璨耀眼,用实际行动拒绝宸王的提议。 果然是掏钱养了他,连小脾气都有了。宸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里装着玖珠给他的银子。 算了,银子都收了,让她耍耍小脾气也没关系。 大老爷们,不跟小姑娘计较这点小事。 “殿下,您的伤口虽已开始结痂,但在伤彻底养好以前,不要经常牵扯伤口。”王太医拿出药箱里的药:“这是下臣自己调配的伤药,请殿下按时敷于伤处。” “多谢王太医。”云延泽苦涩一笑,似有万般无奈。 王太医盖上药箱:“既然殿下的伤没有大碍,那么下臣告退。” “王太医,奴婢送您。”香绢掏出一包银子放到王太医手里:“大冷的天,让您受累跑这一趟,娘娘心里十分过不去,这些钱您拿去喝杯热茶。” 王太医推辞一番后,把钱收进袖子里。 他走到门口,听到了苏贵妃的声音。 “你犯下大罪,本宫今日本该慢慢与你清算,但是看在孙家小姐跪地为你求情的份上,今夜便不与你计较。” “孙氏一族世代书香,人文昌瑞,出过不少名相良臣。本宫不愿他们家的后辈,因为你受委屈。你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本宫会交由陛下定夺。” 王太医心中惊疑,宁妃究竟犯了什么事,竟连齐郡王与郡王妃都来下跪为其求情? 外面都传苏贵妃瞧不起文人,可人家苏贵妃,不是看在孙家人的面上,连郡王妃大晚上跑来下跪求情都不计较吗? 后宫有很多忌讳,尤其忌讳晚辈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宫门口一跪,让整个后宫的人看笑话。 苏贵妃能让他来给齐郡王看伤,让宁妃回去,算是给尽了小两口颜面。 孙采瑶在偏殿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明月宫其他人来。正在她心烦意乱时,听到路过的宫女,提到什么“齐郡王”“太医”之类的话,再也坐不住了,拉开侧殿的门就走了出去。 走廊上没什么人,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加快步伐走到正殿。 正殿里灯火辉煌,她停下脚步,往殿内望去。 明玖珠趴在雕花小桌上,宸王侧着身,不知道在看她的发钗还是侧颜,气氛格外地融洽。 她朝两人对面看去。 殿下? 抬起脚,她准备跨进门时,发现殿下的目光,竟然落在明玖珠身上。 这个瞬间,她的心仿佛跌落了谷底。 跟殿下成婚后的日日夜夜,她不断地被愧疚与窃喜两种情绪折磨。既不敢面对被她偷去命运的明玖珠,又为殿下待她的温柔体贴雀跃。 她害怕殿下与明玖珠站在一起,因为她无法忘记梦里的殿下,对明玖珠是有感情的。 更可怕的是,梦里的殿下,死在了明玖珠手里。 “殿下……”她张了张嘴,声如细丝。 谁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趴在桌上的明玖珠,却忽然抬起头来,那双明亮的眼睛望向了她。 她垂下眼睑,不敢直视明玖珠的视线。 “采瑶。”云延泽顺着明玖珠的视线看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孙采瑶走到云延泽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勉强笑道:“我们回去吧。” 你要离明玖珠远一点,不然会死在她的手里。 “殿下,郡王妃。”香绢走进殿,笑看着二人:“贵妃娘娘被二位的孝义感动,让你们陪宁妃娘娘回去。” 云延泽起身道谢。 香绢微笑不语。 只是让你们今晚陪宁妃回去,又不是说这笔账不算了。 有什么事,可以等明天睡好后再继续。  w  ,请牢记:, 第50章 成长 玖珠觉得,  齐郡王妃对自己可能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她只是在他们离开前,不小心看了齐郡王一眼,郡王妃看她的眼神,似乎是觉得她会把齐郡王吃了。 走的时候,  还恨不得用她娇小的身躯,  把齐郡王遮得严严实实。 她是在道观里长大的正经人,  不吃人。 “殿下。”玖珠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把郡王妃对自己的误会抛到脑后,对宸王道:“我现在就送你出门。” “算了。”宸王看着她困得眼都睁不开的模样:“早点回去洗漱睡觉,  本王自己走。” “不行,说好要送你到门口的。”玖珠走到宸王前面,  扭头看他:“走呀。” “你慢点,前面有台阶。”宸王看到她站在台阶边上,  连忙上前拽住她袖子:“行行行,  我让你送。” 万一真要摔了,当着他的面哭鼻子,  才是麻烦。 “娘娘。”香绢小声问苏贵妃:“要不要奴婢去送殿下?” “你看头顶上挂的灯笼亮么?”苏贵妃问她。 “亮。”香绢点头。 “亮就对了。”苏贵妃伸了一个懒腰:“走,回去睡觉。” 管小年轻的事情作甚? “殿下。”玖珠被宫门外的冷风吹得清醒很多:“路上小心。” “放心吧。”宸王看了眼早就等在外面的步辇:“你回去睡觉。” “嗯。”玖珠看着对自己微笑的殿下,回了他一个笑容。 目送殿下坐上步辇离开,  玖珠靠着宫门,双眼迷惘地看着宫檐下的灯笼出神。 一开始,她只是想殿下与娘娘好好的,  别无所求。 可是现在,为什么她会对那么好的殿下生气? 宸王坐在步辇上,  往后看了一眼,宫门下的少女还在那。 几息间,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  少女仍旧呆呆地没有动。 “停下。”他看着已经升起来的夜雾,跳下步辇,大步走了回去。 “殿下?”玖珠怔怔地看着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宸王,双眼渐渐回神:“你怎么回来了?” 少女傻乎乎的模样,看得宸王心底一软:“早点回去睡,本王明天一早就接你到璋六宫玩。” 他只是离开一晚上,小姑娘就这么患得患失,真是拿她没办法。 玖珠呆呆地看着她。 “回去。”宸王双手环胸:“等看到你上了台阶,本王再走。” 玖珠转身往宫门里走,走了两步回过头,殿下还站在那。 她怕殿下一直站在那,提起裙摆,踩着小碎步,一路跑到了台阶上,再转头看门口。 “本王走了。”宸王潇洒地摆了摆手,转身走了一步,又扭头看她:“不许站在这里发呆,马上回去睡觉,懂了没?” 玖珠点头。 宸王露出满意地微笑,黑色的披风在夜里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现在就这么黏人,以后成了亲,岂不是要变成他的小尾巴? “殿下。”小太监躬身问坐到步辇上的宸王:“现在回璋六宫吗?” “不。”宸王看向太央宫的方向,太央宫离明月宫并不远,他甚至能看到太央宫正殿烛火未灭:“去太央宫,本王要求见父皇。” 批完最后一道折子,隆丰帝刚想开口说去明月宫,想起爱妃这两日想跟明家小姑娘玩,不愿他去打扰,只好叹口气,决定去睡自己那冷冰冰的龙床。 “陛下,宸王殿下求见。” “渡卿要见朕?”隆丰帝疑惑,这么晚来见他,是跟几个兄弟闹矛盾了? “快让他进来。”隆丰帝想了想,对刘忠宝道:“让宫女把偏殿收拾一下,宸王今晚就睡在这边。” 从太央宫到璋六宫的距离可不近。 “是。”刘忠宝领命退下,自陛下登基以来,似乎只留过苏贵妃与宸王殿下在太央宫过宿。 让隆丰帝意外的是,儿子进来以后,既不是告状,也不是向他掏银子,反而主动聊起了弘文书院与尤州雪灾的事。 虽然一些观念还稍显幼稚,但是看到平日里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的儿子,终于关心起了正事,隆丰帝内心仍旧十分开心。 甚至现在再给他搬来一堆奏折,他都能一本本连夜批完。 “刑部尚书年迈,已经三次上书乞骸骨。你觉得,待他退了,谁来担任这个职务?” “吏部陈尚书,他这个人虽然喜欢一言不合就撞墙死谏,但为人公正,本性秉直,由他管理刑部,还是很合适的。” 刑部掌天下刑罚政令,尚书一职,非公正秉直者不可染指。 “若把他调配到刑部,吏部那边又怎么办?”隆丰帝继续追问。 “父皇忘了一个人。”宸王觉得有个人很适合吏部尚书的职位。 “谁?”隆丰帝笑看着儿子。 “明敬海。”宸王干咳一声:“儿臣这不是帮明家要官职啊,但明敬海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很好。”隆丰帝欣慰地看着宸王:“身为上位者,要懂得知人善任。民间裁缝尚知量体裁衣,而君王则是天下万民的裁缝,若是哪里缝错了,苦的是百姓。你能从他们的个人能力与性格思考,很好。” 他拿了两份任命书,递给宸王。 宸王打开,一份任命陈之行为刑部尚书,一份任命明敬海为吏部尚书。 “你近来长进很大。”谈完正事,隆丰帝神态轻松下来:“早知道订下婚约就能让你上进,应该早点让你娶个媳妇。” “媳妇也不是说娶就娶的。”宸王摸了摸鼻子:“儿子对京城里其他姑娘,没什么兴趣。” “哦?”隆丰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是明家姑娘,让你另眼相待?” 这一次,面对隆丰帝的调侃,宸王难得的没有反驳。 “明家那个小姑娘吧,被养得过于天真娇憨了。儿臣说什么她都信,让她吃什么都敢吃,儿臣甚至怀疑,即便外面有人言语嘲讽她,她都不一定能听出来。”嘴里说的都是嫌弃话,宸王的表情却越来越温柔:“有父皇母妃护着,儿臣往日荒唐些也没关系。可儿臣总不能,让那么天真的小姑娘嫁给儿臣以后,被他人的流言蜚语伤害,最后天真与快乐不在。” “想一想,就觉得……挺不忍心的。”他捧着一杯安神茶叹气:“至少在她成为儿臣的王妃后,别人看到她,不会觉得她嫁错人。” 只要想到明小猪开心得笑容,也许会一点点消失,他心里就乱糟糟堵得慌。 “别人家王妃有的东西,她一样都不能少。”宸王喝了口茶,虽然还没结婚,但他已经想到了明小猪以后跟妯娌怎么相处:“别人没有的,她也要有。” “要做到这些,可不容易。”隆丰帝笑了:“要想成为一个很多人称赞的王爷,你要学的东西有很多,不怕累?” “怕当然怕的。”宸王叹气:“可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能让一个天真开心的小姑娘,嫁给我以后,就死气沉沉郁郁寡欢。” “至少……试试。”他揭开茶盖,端着杯子喝了一大口,仿佛下定了决心:“请父皇教儿臣。” “很喜欢明家小姑娘?”隆丰帝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什么喜欢?”宸王端起茶杯继续喝,才发现茶水已经被自己喝得干干净净:“儿臣这是……男人的责任。” 隆丰帝笑,没有拆穿自家儿子那点稀薄的男人谎言。 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开始做曾经不愿意做的事,不是为了爱,难道是为了好人好事? “嗯。”隆丰帝点头:“朕的儿子,当然应该担起男人的责任。” 他取来厚厚一摞书,放到宸王面前。 “父皇,这是什么?” “史书。”隆丰帝微笑:“后人以史为鉴,前人之哀,后人之师,方才不重蹈覆辙。” “可是……”宸王翻开其中一本,摊开内容给隆丰帝看:“您给我的,帝王本纪。” “嗯,大多帝王在没登基前,也是皇子王爷。”隆丰帝拍了拍宸王的肩膀:“朕相信吾儿,一定能从中悟出很多道理。” 宸王怀疑地看着他,当真? 隆丰帝点头,虽然苦,虽然累,但朕相信你,你是最棒的崽。 最后宸王抱着厚厚一摞史书,去了太央宫偏殿。就连在梦里,都有一堆书在威胁他,不好好看书,它们就去欺负明小猪,把她欺负哭。 第二天早上,宸王浑浑噩噩地从梦中惊醒,对候在睡帐外的刘忠宝开口:“刘公公,叫人进来给本王更衣。” “殿下,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再睡会?”刘忠宝有些惊讶,殿下今天竟然起这么早? “不睡了。”宸王从床上爬起身,把脚套进靴子:“等下我要去明月宫。” 刘忠宝跟其他小太监走进来,伺候着他洗漱。 “殿下,陛下今日发了一道圣旨到后宫。”刘忠宝帮宸王梳着头:“兰絮宫的宁妃犯下大错,但念在她诞下皇子的情分上,陛下只撤去她的封号,降位为美人,移居浅意阁。” 浅意阁,那是后宫里默认为冷宫的地方。 宸王挑眉,母妃出手这么快? “陛下还说,殿下若是有什么疑虑,可以随老奴去护龙卫地牢。”刘忠宝给宸王固定好玉冠,笑眯眯地退到一边:“殿下或许会对一些事情感兴趣。”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得纸,呈到宸王面前:“这里面的内容,陛下看过,贵妃娘娘也看过。” 宸王从刘忠宝手里接过,没有马上打开:“为什么会给我?” “陛下说,殿下已经长大了。”刘忠宝笑:“一位父亲,对想要成长的儿子,第一件需要做到的事,就是不能隐瞒。” 宸王打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护龙卫内部资料,皇室历代秘辛,一些皇家密探部署,以及…… 他猛地合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一直保持微笑的刘忠宝。 这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不隐瞒,这分明是揠苗助长! 这是一个还未成亲的皇子,应该看的东西吗?!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