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梁赳已经七十七天没有出过门,她在家等了顾砚七十七天,从林多多走后,顾砚七十七天没有找过她。 梁赳和顾砚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会让人并列想起的名字。 梁家和顾家是世家,他们从小相识,过去十八年间未曾试过这么长时间不联系。 梁赳知道,顾砚和爸爸一样,和所有人都一样,他们不打不骂,以沉默惩罚她,是她间接害死了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 监控录像可以清晰看到,林多多在身后大声呼喊梁赳,说她有话要对她说,她说完了就再也不会见她。 梁赳不听,脚步未停,冷漠地向前走,比林多多先几步走过一个红灯。 林多多上前追梁赳,错过了和梁赳一起走过那个红灯,等到下一个红灯亮起,林多多穿越马路,她的世界就在那一刻永远停止。 再也无法前行。 所有人都说,梁赳停下来听林多多说完那几句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爸爸依然是她的爸爸,男朋友依然是她的男朋友,没有人能抢走。 林多多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过客。 梁赳停下来就好了。 梁赳为什么不停下来。 他们没有责怪梁赳,只是叹息,不停叹息。 没有一个人会说,不关梁赳的事,梁赳不想听为什么要等她说完,梁赳正常过红绿灯,林多多也在正常过红绿灯,难道不是闯红灯的师傅惹的祸吗? 为什么不责怪闯红灯又酒驾的司机。 没有人这样说。 听说,林多多的葬礼举办得非常隆重。 顾砚组织了所有同学去参加林多多的葬礼,在她离开后那些日子里,教室里,林多多的座位上,一直放着一枝玫瑰花,鲜艳而安静,像极了林多多。 今年高考的考生里没有林多多,没有梁赳。 梁赳和顾砚四月份就被美国三所常青藤大学录取,不用参加国内的高考。 顾砚依然去参加了高考,他替林多多去参加了她人生中未能完成的高考,考出了很好的成绩,林多多成绩就很好。 他们是同桌,他们是年级里的第一名和第二名。 窗外,天空辽阔湛蓝,院子里夏花茂盛。 梁赳窝在客厅的沙发里,这么多天,第一次拨了顾砚的电话。 她想,他们应该聊一下。 他想先分开一段日子好,他想分手好,他想不和她一起出国都好,总该为以后做一下打算,聊聊他们的结果。 顾砚没有接,手机直至自动挂断。 梁赳笑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 她拿着手机,打开微信,顾砚就在置顶信息栏,她给他的备注是“我的”。 顾砚曾经说,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永远爱她。 梁赳深信不疑,她相信,他会是她的一切。 直至这一刻,她明白到,没有谁会永远是谁的所有,所有人都只属于自己,谁也无法占有。 梁赳在对话框里,不快不慢地输出一行字,确认发送,然后删除联系人。 “顾砚,我们分手吧。” 梁赳放下手机,对自己说了一句:“梁赳,你没有做错什么。” 第二章 男人 路面坑洼,尘土飞扬。 一辆黄色大巴行驶在南方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里,司机仗着熟悉路况,把车开得狂野无比,一车子人坐得颠颠簸簸,李梦瑶白眼一翻,马上要吐。 梁赳吓死,立马扯下挂在前座后背的塑料袋,往袋口吹送一口气使袋子膨胀起来,箍住李梦瑶的嘴巴。 “唔——”李梦瑶排山倒海地吐。 “咦。”梁赳嫌弃地扭过头去。 李梦瑶吐出来舒服多了,看到面前自己的呕吐物觉得好恶心,虚弱地开口:“表姐……” 梁赳一直替她拿着袋子,早就一身鸡皮疙瘩,听见她的声音马上说:“快点拿走,封口。” 李梦瑶虽比不上梁赳娇生惯养,好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里遭过这种罪,还是陪她梁赳受的,顿时委屈起来。 “我早就说过,不要坐这种大巴车,让司机送我们,你看我们现在狼狈的……” 李梦瑶一边掉眼泪,一边将自己吐出来的东西用七八个袋子封住。 梁赳心里早后悔,又不想脸上挂不住,反诘道:“要不是我,你可能现在都不知道你爸当年上学就是走这样的路,坐这样的车,像你这样吐得一塌糊涂。” 梁赳说得并不无根据,有一次小姨父来学校接她去家里吃饭,两人在车里就着城市建设聊了很多,小姨夫少有地提起他的家乡,落后又贫瘠,二十年前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上大学那会,他每回坐车外出都会吐得天翻地覆。 “我……”李梦瑶气结,其实她想说像她爸这种穷乡僻壤出身的人才不会像她这样娇气,又怕梁赳教训,只好认栽。 谁让他们一家都是依傍梁家才能在A城站稳脚跟,有车有房有存款,生活美满,虽说她们的妈妈是亲姐妹,但是拿人手短,父母对梁家夫妇恭敬惯了,李梦瑶耳濡目染,从小就怕梁赳。 大巴车又行驶十几公里,进入元县,元县的路好走很多,城建也比方圆百里的小县城好一点,胜在干净。 “看到那酒店了没,元县地标性建筑物,除了这家酒店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了。” “从那个路口进去,有一个广场,节假日超多人。” “那座塔,有二十八层,小年轻都去那里约会。” 李梦瑶以前回家,爸妈怕她无聊都会带她出县城玩,她对县城还算了解,她还记得爸妈嘱咐的要带表姐好好玩,于是颇有地主之谊地向梁赳不停介绍。 梁赳坐在靠窗的位置,兴趣乏乏。 县城如何无关紧要,最后是要进村。 梁赳如果想要看风景和了解人文风情,不会来这里。 前面有个红绿灯,大巴停下了。 李梦瑶眼角看到什么,扩大瞳孔朝窗外看:“阿湛?” 梁赳瞥一眼李梦瑶,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道路旁边是绿化和人行道,再往后是一家家商铺,卖摩托车的居多。 在一家男装摩托车店门前,站了几个年轻男女。 奇怪的是,李梦瑶并没有指明哪个是她口中的“阿湛”。 梁赳一眼看过去,只看到那个穿黑色背心和蓝色牛仔裤的男人。 那个男人站在树荫下,身材高大,古铜色肌肤,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投射下来,是一轮淡淡的光圈,吻在他俊逸的脸,直至肌肉扎实的胳膊。 他和朋友们在交谈,有个穿热裤的长腿女生笑着和他说什么,他脸上本来面无表情,忽然粲然一笑,那一瞬间,他眼里有光。 李梦瑶同样看着那个黑背心,呆呆地从嘴里吐出一个音节:“靠。” 梁赳从这个字里听出了满满的赞叹,因为她心里也是这样说。 车行里面又出来一个人后,那几个人分别上了三台摩托车,黑背心那台车明显各种组装,有点小酷又不浮夸。 那个长腿女生坐上黑背心的车后座,戴上头盔,双手搭在他的腰间。一行人先后骑车而去。 李梦瑶皱眉:“诶,怎么走了啊。” 绿灯一亮,大巴重新出发,梁赳眼睛还看着窗外,淡淡开口:“你认识?” “是啊,我亲表哥。” 梁赳心里咯噔一下,表哥啊,表哥好。 “不过我几年没见过他了,差点没认出来,以前他很白很瘦,现在都变成大男人了。” 梁赳回头:“几年没见?” 李梦瑶点了点头,说:“几年前爷爷去世后,我就没怎么回去过,你知道的,死过人的家挺渗人。” 梁赳眯了眯眼睛:“哪个家没死过人。” 李梦瑶闭上嘴巴。 盛夏七月,艳阳高照。 他们在元县的汽车客运站下车,拖上行李箱,刚一迈出出口,一群蹲点揽客的汉子朝他们冲来。 李梦瑶吓一跳,躲到梁赳后面。 梁赳第一次坐长途汽车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白日和阳光赐予她勇气,她一点都不慌,只感觉这帮男人好像在机场接机的狂热粉丝。 梁大明星露出笑容,友好地向大家挥了挥手。 “粉丝们都挺热情呢……” “……”一群摩的大佬们反而被她举措搞蒙,哪个从车站出来的人对他们不是皱眉就是拒绝,就算坐车也是讲上半天价才肯上座。 这姑娘居然冲他们笑。 摩的大佬们面面相看,不知怎的,都笑了。 她坐也好,不坐也罢,冲她那讨人欢喜的笑容,一天心情都好。 梁赳默默地从一帮摩的师傅中物色人选,最后走向最边上两个年纪稍大的中年男人。 “妹儿,要去哪里?”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问道。 梁赳转头问李梦瑶:“你奶奶家在哪儿?” 李梦瑶小声说:“百里镇桃花村。” 梁赳刚想复述一遍地名,李梦瑶扯了扯她的衣服说:“表姐,我们坐出租车吧,太阳好晒的。” 梁赳指了指其中一辆摩托车说:“车上都有安装防晒棚,坐了那么久车,你还想闷在车里?” “可是我不习惯坐摩托车。” “坐了就习惯了。” 梁赳没给李梦瑶顾虑的时间,直接问两个中年男人:“百里镇桃花村你们走吗?” 两男人连忙点头:“走,走。” 梁赳说:“好,那行李坐一车,我们坐一车。” 两个摩的师傅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说:“妹儿,我们每人八十噢,有点远。” 梁赳爽快地点头,说:“行。” 两个摩的师傅随即一个给绑行李,一个给她们戴头盔。 李梦瑶认命地穿上防晒衣,心不甘情不愿地踩脚踏板上车。 梁赳倒也怕晒,往大腿猛喷防晒喷雾,随后上车坐到李梦瑶身后,双手抱住她的腰,温声开口:“别怕嘛,表姐坐你后面保护你,你不会掉下去的。” 李梦瑶噘着嘴:“知道了。” 梁赳果然没有选错,两位大叔车龄大,没有年轻人那股野性,把车开得四平八稳,非常有安全感。 坐摩托车有自然风,热倒不是很热,还挺畅快,前半路沿着国道开,随着视野变窄,进入一段山路。 一座座青山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梁赳就在这看不到尽头的山路里,体验九曲十八弯。 什么是过山车,梁赳十八年的人生感觉今天才第一次坐。 梁赳周身感觉到刺激得痛快,她忍不住冲山沟里呐喊一声。 四面环山,天空大地都传来了回声。 “你好啊!” 第三章 矫情 “你是谁啊?” 梁赳侧躺在沙发上,和蹲在她身前双手托腮的小女孩,大眼瞪小眼,几分钟过去了才从脑海一片空茫中回神。 目光在屋里转了又转,思绪慢慢集中,她现在在别人家。 梁赳倏地起身,对自己从楼上躺到楼下的行为感到迷惑。她晃了晃脑袋平静一下,低头看向跟前的小女孩。 梁赳猜到她是谁,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冲她笑:“小朋友你好啊。” 小女孩原本呆呆地看着她,被她点了一下鼻子,顿时咯咯地笑。小女孩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小嘴巴也圆圆的。 梁赳想起了汤圆,软软糯糯的可爱。 李奶奶从厨房出来,看到外孙女望着梁赳傻乐,好笑地说:“我们小语很喜欢赳赳姐姐呢,平时谁逗她,她都不爱搭理。” 梁赳脱口而出:“小孩子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李奶奶哈哈地笑了起来,过后又想,这表小姐是在说自己长得好看吗。 梁赳试探地朝小语伸出双手,小语马上抬手回应。 小姑娘小小只,不重,梁赳抱得轻松,闻到小丫头嘴巴里的糖果香气,语气轻柔:“喜欢吃糖吗?” 小语猛点头。 “姐姐有糖,带你去吃好吗?” 小姑娘的声音也像汤圆:“谢谢姐姐。” 梁赳笑出一声,就要带她上楼,和从厨房出来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一双手分别端一道菜,看见她就停在了厨房门口,梁赳也停下了。 回到家,黑背心脱下,男人换上白色T恤和黑色中裤,看着随性又慵懒。 在同一个地方,面对面地看着,梁赳才发现,阿湛是那样年轻,比她大不了多少,只是阿湛身上有种同龄人没有的,老成沉着的气质,剑眉下一双眼睛,乌黑又干净。 梁赳神色平和,首先开口:“你好,我是梁赳,雄赳赳的赳,李梦瑶的表姐。” 陈景湛几不可见地轻点一下头应该算是回应,他看着妹妹,声音清沉,语调有种说不出的淡然:“小语,过来。” 梁赳想,她都主动打招呼介绍自己了,正常来说,这个男人不应该同样向她介绍一下自己吗,然而没有,这个男人面无表情,连点一下头都敷衍。 他只顾招呼自己的妹妹,而一分钟前还冲梁赳笑得跟朵花似的妹妹,一听他呼喊,立马蹿下来,小短腿蹦蹦跶跶,回到哥哥身边。 卧槽。 她被无视了。 梁赳呵地一声,转头看去。 “喂。” 陈景湛把菜放到八仙桌上,没回头。 梁赳抱起双臂,重复一遍:“喂。” 陈景湛恍若未闻,把小语放到桌子前。 梁赳有些无语,声音大了些:“喂!” 陈景湛盛了两勺蔬菜丁到小语的碗里,小语仰头看着哥哥,小声说:“哥哥,姐姐喂你。” “......”陈景湛抿了抿嘴,把勺子放到小语手里,“先吃这个,晚上哥哥带你出去转。”小语一听有得玩,眼睛一亮,立马低头吃碗里的蔬菜丁。 陈景湛转身,看向梁赳,淡淡开口:“陈景湛,李梦瑶表哥,和妹妹在这里住。” 梁赳不明白他一大男人矫情什么劲,非得等自己羞辱他。她扯起一边嘴角冷笑,走前一步,平静地说:“哦,表哥,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陈景湛朝门口抬了下下巴,又不看她了,低声说:“门口右转十米,进去就是。” 梁赳转身就走。 来的时候没注意,隔壁还有一层附屋,进门就能看到灶台,左边角落里两只大鸡笼十几只鸡,鸡的旁边有鸭,鸭的旁边还有一个水缸,养了三条鱼。 梁赳以前只去过农家乐吃饭,没住过农村,看到这阵仗难免有些出奇,简单参观一下,进去上了个厕所。 从厕所出来,梁赳想,挺有意思。 这山水也好,屋子也好,瞧不上她的男人也好。 挺有意思。 李奶奶做了五菜一汤,鸡鸭鱼,蔬菜丁,豆角炒茄子,玉米浓汤,个个都色香味俱全。 饭桌上,小语小声嘟囔:“好像过年。” 睡上一觉,醒来好吃好喝,李梦瑶心情好起来,闻言只以为是小孩子觉着热闹,于是说:“是吧,那妹妹多吃点,快高长大。” 梁赳坐在陈景湛和小语对面,抬眸间注意到他因为小语的话顿了一下。 “宝贝,你今年几岁啦?” 小语呆呆地看着梁赳,说:“你叫我吗?” 梁赳温柔地说:“对啊。” 小语转头,笑眯眯地对陈景湛说:“哥哥,姐姐叫我宝贝,丽丽妈妈也是这样叫她的。” 陈景湛很淡地笑了笑,夹一小块鱼肉到她嘴里。 小语还记得回答问题,又转头,举起一只小手,对梁赳说:“五岁半。” 五岁半,看着比同龄的小朋友小多了,好像四岁的样子。 梁奶奶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汤,笑道:“小语丫头有哥哥姐姐在活泼多了,平时都是自己在家玩。” 梁赳小时候也是经常一个人在家玩,她稍稍停顿后,夹了一块鸡肉到小语碗里,说:“宝贝多吃点。” 小语害羞地捂住嘴笑,开心地点了点头。 “赳赳也多吃点,都是些家常菜,招呼不到。”李奶奶客气地说。 “好,我会的。” 梁赳眼睛看着那盘茄子就要夹,她做了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右腿叠左腿。 桌子是八仙桌,凳子是长凳,她腿长,抬脚的瞬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踹了对面一脚。 梁赳怔住,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 桌子下的这一脚,只有两个人知道。 梁赳紧盯着陈景湛的脸色,陈景湛只是被踹到的瞬间,眉头似有若无地一蹙,随即若无其事地照顾妹妹吃饭。 不知怎的,梁赳想再踹他一脚。 吃完晚饭,陈景湛收拾碗筷拿去洗。李梦瑶破天荒地说要帮忙,和小语手拉手跟进厨房。 厨房里面表兄妹联络感情,梁赳没有打扰,在一楼找不到自己的行李箱,上楼就看到了,她的是小号行李箱,衣服没几套,有钱就可以,她从隔层里取出一个首饰盒。 那是一只色泽光润的翡翠镯子。 乱世黄金,盛世宝石。梁赳奶奶是翡翠行家,她从奶奶那里继承过不少翡翠首饰,宝石养人,最适合送老人家。 可是她没有打算拿自己收藏的赠予他人。 因为她清楚知道她随手一送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有何意味,到底人的命运在于人本身。 这只玉镯是她在市里的珠宝店随意挑选的,不贵,十三万八。 山水隐匿在夜幕中,四周灯火零散,月光又大又圆,皎皎月色,让这乡村都变得温柔。 家里没有热水器,正值盛夏,山里人都是冲凉水,李奶奶知道孙女和梁赳冲不来凉水,正在附屋生火烧水。 梁赳进到附屋和李奶奶交谈了几句,把镯子递给她,说:“奶奶,这个送你。” 李奶奶脸上有种受宠若惊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看,眼神欢喜,仍是受之有愧地地推托几番。 梁赳干脆将镯子套进李奶奶手里,说:“奶奶,玉石养人,有灵性,赳赳希望你身体将康,你就收下吧,我还想在这里和这山啊水啊多待一段日子呢,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李奶奶笑容满脸地说:“哎呦不麻烦,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家里冷清,表小姐有心,奶奶收下就是了。” “谢谢奶奶。” 附屋里畜生多,烟火气也重,李奶奶心知梁赳矜贵,不好让她多留,说:“你先上楼休息,等水好了,我让阿湛提上楼给你们洗澡,趁现在收稻子,阿湛留在家,他力气大,能帮着我们。” 梁赳闲话家常一样问道:“表哥平时不在家的吗?” 李奶奶说:“他是水电安装师傅,外面有活就去干,没有活也这里那里到处走,不常在家,能熬苦也很拼命。” 梁赳想起他骑摩托载着美女绝尘而去的身影,心下讽刺地想,没有活当然也要在外面跑,美女都在大山外面。 明明有情有欲,偏偏面对她,活像没有七情六欲。 真的,让她充满了胜负欲。 第四章 满月 二楼阳台里有个冲凉房,没有马桶,没有洗漱台,只有一个水龙头,李梦瑶用凉水洗完头,在阳台上,一面趁着夜风吹头发,一面和梁赳说话。 “那块木头,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看他长得有那么一点帅气,我才懒得跟他搭话呢,我说十句才回一句,问他明天要带我那里玩,没有时间,问他今天早上在县城做什么,随便做,我真是见鬼了,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 水龙头安装得很低,梁赳把腰弯得很低,抓住感恩两个字问道:“为什么要对你感恩?” “当然要对我感恩,要不是我爸妈,他爸死在外头下葬都没钱,她妈坐牢的十年,也是我们家把他养大,现在还养两个。” 梁赳按压洗发水的手一顿,停了两秒才开口:“他爸妈?” “死了。”李梦瑶轻描淡写地说,“好像他才几岁,她妈就杀人坐大牢了,我对那个姑妈也没啥印象。他爸是个酒鬼,好吃懒做,没管过他,大概七八年前,上北方打工,零下十几度的冬天,晚上喝醉酒睡在街上等天亮被人发现已经没了,还是我爸去把他爸接回来安葬。” 梁赳用洗发水在头发上揉出泡泡,头低得太低,脸上有些充血。 “他妹妹不是他爸的孩子?” “同母异父,她妈出狱后,和其他男人怀的,难产死的。” 梁赳不知道说什么,两三分钟就听完别人的人生,她心下并没有产生怜惜之情,只是想,那样的经历放在那个人身上并不出奇。他身上那种沉默,在这个地方被无限放大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至今没有摆脱。 他走出大山,不修边幅,落拓不羁,能说会笑。 回到大山里,就像山沟里一桩木头,安静又挺拔。 李梦瑶坐在阳台的围墙上,第七遍嫌弃:“妈的,没wifi就算了,连个热水器都没有,晚上上厕所还要下楼。” 梁赳冲着头发,说:“你爸的家,这么多年,怎么不回来建设一下。” “这栋楼就是我爸盖的,你没有穷亲戚不知道穷亲戚的可怕,我奶奶四个女儿,嫁得一个比一个穷,自从我爸不当老师,到你们家分公司工作以后,我那些姑妈们每年每月变着法子管我爸借钱要钱,大姑妈公公做手术的钱,表哥娶老婆的钱,表姐读书的钱,反正各种各样,我妈都烦死他们了,我爸也被我妈骂得不敢回来,这不,现在委托我,回来尽尽孝心。” 梁赳确实没有这种体会,所以不好说什么。 关了水龙头,身上的T恤已经湿了大半,梁赳索性脱了T恤,代替头巾包裹住头发。 李梦瑶目瞪口呆地望着梁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知道梁赳身材好,只是没想到好到这种地步。 又长又细的脖颈戴了一颗纯绿色的貔貅,成色无暇的貔貅在白皙透亮的肌肤上,神圣而深远。 双肩薄而纤细,细腰不堪一握。 连湿哒哒的头发丝都透着一种青涩而纯洁的韵味。 李梦瑶想到了画布上的水蜜桃,活灵活现,让人想一口咬下去,霸占那一份清甜和芳香。 “表姐,你…你有C吗?” 梁赳擦拭着头发从李梦瑶身边经过:“D。” 一轮杏黄色的满月,高高悬挂中天,山里的月光有种特有的柔和,梁赳随意地抬头看一眼圆月,转身回屋,忽地停在原地。 刚才开冲凉房的灯,错关了二楼客厅的灯,月光从她身后爬进去,伸不到尽头,室内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光与影的交界线上,站了个人。 身影高大沉寂,看不清眉眼。 梁赳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在她数到三的时候,客厅里发出嘚地一声。 有什么放在了客厅里面。 转眼,那个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梁赳听见一阵急促下楼的脚步声,嗤笑一声。 “表姐出来帮我抬一下水,陈景湛就把水放在客厅,地都湿了,明天我要跟奶奶告状。” “来了。” 梁赳穿了条吊带裙,出去帮她把水抬到冲凉房,李梦瑶不敢自己在里面洗澡,非要梁赳在门外陪她。 等李梦瑶洗完出来,梁赳闻见一股玫瑰香气,顿时皱眉。 “你带的沐浴露就这味儿?” “呃。” “妈的,臭死。” “哪有?进口货。” 梁赳转身下楼,目的明确地走到阿湛的房间门口,见门开着,探了个脑袋进去,只见小语乖乖巧巧地睡在床上。 她看了看,出屋去找。 附屋里有说话声,梁赳没走近,就在门廊前听墙角。 “明天,你到镇上,找人来装网线,正好你有台没用的电脑,弄好了给你表妹玩,好几年没回来了,要是无聊没几天就要回去,钱我出。” “嗯。”声音低低的,没什么情绪。 “她那表姐,你对人客气点,人含金汤勺出生的,怠慢不得,你舅妈虽势利,但也得亏是人家姐夫,他们才能在大城市过上好日子,人要知恩图报。” 这会儿倒是没说话。 “明儿我先去地里收割,你做好早饭再来。” “不用,我叫了收割机。” “哎呦叫那个浪费钱做什么,我这幅骨头还能做。” “我朋友家的。” “那,不要钱?” “嗯。” “那行,还别说,我这几天收花生,腰有点疼呢。” “种完今年,别种了,米,我能买。” “那怎么行,买米不要钱啊,再说,你二姨他们一家五口,又不耕地,你姨夫前两年做了腰椎手术又干不了重活,还得靠我们给粮食呢。” “他们能买菜就能买米。” “你嫌辛苦,你明天别下地,你睡大觉好,滚出去做工也好,我自个儿做,用不着你。” “我从来没说过我累,我只是不想你辛苦,以后我每个月给二姨一千块伙食费,我买给我妹妹的奶粉,你就让她喝,别再给二姨的孩子了可以吗,小志他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不会吃不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现在觉得你能赚钱了不起了是不?我给几罐奶粉要你多少钱,你妹当时生下来还是你二姨给奶吃的呢,燕子都知道反哺,你十八了还不懂?” 原来阿湛也才十八岁。 梁赳心里发闷,面对孙女和睦可亲的李奶奶原来对待这个外孙会那样强势又自私。 果然人不能看表面。 梁赳很想听阿湛能够反驳几句。 可是那小子,什么都没再说。 真让人郁闷。 里头没有再说话,只有一些干杂活的声音,梁赳不动声色地往回走,坐到沙发上等人。 没过多久,阿湛单手拎着一桶热水进屋,望见梁赳,俊秀的脸难得有些不自在,他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径直上楼。 “阿湛。” 梁赳声音温柔清甜,语调软软的,像桃花村的山泉水,有种没有杂质的舒然。 阿湛无意识地停住脚步。 梁赳起身,走向阿湛。 “我很丑吗,为什么你总不看我?” 阿湛有种错觉,梁赳用的是小语问他为什么不能在家陪她的语气,有点失落,有点埋怨,又带了些无奈。 阿湛几乎要否定什么似的,转头看她。 梁赳离他近了,才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异,她身材高挑,有168,在他面前,低出了一个头。 梁赳仰头看着阿湛,满意地笑道:“对,就这样看,你不吃亏。” 阿湛目光坦然地和她对视,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你有事?” 单手拎着一桶满当当的水,他的身子微微侧向一边,有种将就她听她说话的样子。 这桶水很热,冒着热气。 “是啊。”梁赳点头,“想问你有没有沐浴露?李梦瑶的沐浴露是玫瑰味的,我讨厌玫瑰。” 阿湛几乎马上收回目光,语气淡淡地:“没有。”他没有多作停留,径直往楼上走。 梁赳抱着双臂,立在原地,说:“香皂也行,你用过的也行,我有闻到你身上的香皂味。” 阿湛没有停步:“没有,不好意思。” 梁赳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阿湛停了停,一秒钟后继续往上走。他当然不会回答她,他们不熟,现在不熟,以后更不会。 梁赳轻轻地说:“如果每个有女朋友的人都能像你这样和其他女孩保持距离,拒绝暧昧,该有多好。” 她垂下睫毛,没有再看他,阿湛也没有回头,可能根本没有听见。 第五章 护犊子 “我不选,我只要你。” “顾砚,我恶心。” “我知道这些都不属于我,我只是忍不住喜欢。”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像一阵可怕的惊雷刹那间肆虐所有感官,梁赳忽地睁开眼睛,心脏在胸膛间如铅石一样沉重,压得她无法呼吸,她侧了个身面向窗口,慢慢地好受了些。 房间黑峻峻的,外面天未亮。 梁赳的床没有蚊帐,夏季蚊虫还能猖狂,一圈蚊香抵不过一个长夜。 无数蚊子在她耳边大声嗡嗡,她将身子缩在一张薄薄的毯子里,忍受闷热和夏夜的烦躁,一夜无眠。 直至第二天鸡啼,蚊子吃饱了没影,梁赳才再次睡下。 这一睡,再次醒来,已经上午十点多。 梁赳牙膏牙刷都没带,去找李梦瑶借,李梦瑶已经在房间里用电脑玩起了游戏,她只有一只牙刷,没有多带。 “算了,我等会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小卖部。” 李梦瑶说:“你昨天又不说,我以为你都带了呢,早上阿湛去镇上找人装网线好顺道买回来。” “动作倒挺快。”梁赳小声嘀咕了句,她昨晚听说了要拉网线,只是没想到阿湛做事如此干净利索,一觉醒来就让表妹玩上了游戏,她看了眼这台组装机,是老旧了点,总归能正常运作,李梦瑶应该能熬一个星期。 “你说什么?” “玩吧你。” “哦。”李梦瑶转头,目光重新回到电脑上,“对了,阿湛说早餐放在厨房里头了,你吃点吧,他们去收割了,你有事就找他们,我不管你了噢。” “知道了。”梁赳拿起桌子上的益达,往嘴里扔了几颗,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关门。 下楼,梁赳去厨房看阿湛做了什么早餐,大理石台上有个罩子,罩了三根饱满香甜的玉米,电饭煲里有瘦肉粥,看起来都好吃。 只是梁赳不太饿,随手拿起一根玉米就出门。 房屋之间相隔十来米,经过两三户人家,梁赳在一处平坦宽敞的水泥地那里看到了孩子堆里的小语。 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便冷却。 六七个孩子,当属小语最好看,又白又嫩。 只是这帮孩子没教养,没眼光,竟忍心欺负一个小美女。 “她跳的好像蛤蟆,哈哈哈哈哈哈——” “陈初语你别玩了,你跳得太难看了,我不要和你玩!” 在一片嘲笑声中,块头最大的一胖墩上前抓住一个扎了双马尾的小女孩的手,说:“小雪,良哥儿劝你,不要再和她玩,我妈说了,她是煞星,一出生就把她亲妈给克死,谁靠近谁倒霉,你想倒霉吗,会死掉那种噢。” “我不要。” 小雪一听会死掉,立马避之不及地从小语身边跑开,躲到块头胖墩身后方。 那胖墩摆出一副母鸡护崽的姿态张开双臂,带孩子们后退了好几步:“对了,都听我的,不许再和她玩,会死掉。” 身后的孩子真当了小语妖煞星似的堤防,异口同声地说:“嗯嗯,不和她玩!” 小语自始至终低着头,双手攥住衣尾不敢吭声。 梁赳骂了一声粗,大步冲过去,一把揪住胖墩的衣领将他放到在地。 胖墩猝不及防地摔了一屁股,又痛又急,指向梁赳:“你是谁,你个坏女人为什么推我?” 梁赳向来爱憎分明,深谙人情世故,骨子里透着傲劲,内敛却不柔弱,合眼便温和有礼,不合眼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一旦触犯她底线,管他大人孩子,照样收拾! “本仙女推的就是你,死胖子,肥猪,丑八怪,猪头,蠢货!”梁赳双手抱胸,破口大骂,瞪着眼睛发怒的样子有点像炸毛的猫儿,张牙舞爪。 这帮孩子平均年龄不过七岁,被她一顿怒吼,一个都不敢吭声,胆小的女孩都已经被她吓得眼睛冒雨。 胖墩被一堆难听膈应人的称呼砸到眼睛发红,气得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撞向梁赳。 梁赳不急不忙地偏了偏身子,胖墩扑了个空,整个人扑倒在地,看着就疼。 胖墩顿时破涕大哭,梁赳解气地哼笑一声,到他身前,中气十足地说:“你妈有没有告诉你,嘴贱心眼坏以后生不出孩子!死胖子,我警告你,往后你再敢带头欺负小语一次,我整不死你!” 胖墩哭得满地打滚。 梁赳把眼光放到其他诚惶诚恐的孩子身上,眼神未变,认认真真地说:“我告诉你们,陈初语不是煞星,她是小仙女,她是你们百里镇桃花村最美最出色的女孩,你们,没一个能比得上她!” 许多许多以后,一语成谶。 梁赳回转身,将哭花了眼的小语抱起。 刚才没人帮她说话,小丫头还挺能忍,愣是一声不吭,一滴眼泪没掉,她也不跑,想必平时没少受欺负。 梁赳心里抽痛,柔声安慰:“宝贝不哭,姐姐在呢,没事了,不怕,我们去找哥哥,不和这些坏孩子玩……” 提到哥哥,小丫头心理防线一卸,眼泪掉得更凶,又不知道在忍什么拼命用手擦眼泪,抽咽地嘟囔:“哥哥,哥哥……” 走之前,梁赳还不忘威视地横了一眼一帮孩子。 梁赳没让小语哭哭啼啼地去找陈景湛,在路上一边剥玉米粒喂她吃一边安慰她受伤的小心灵,等小丫头情绪好些了,才再次把她抱起,边走边和她说话。 “宝贝不喜欢那些小朋友对吗?” 小语点头。 “他们经常欺负我们宝贝吗?” 小语点头,又摇头。 梁赳感觉这孩子心里藏事,说:“为什么要点头,又摇头呢?” 小语对梁赳已经没有距离,她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各种委屈涌上心头却不自知,她抽咽地,断断续续地说:“哥哥…喜欢我和小朋友玩,找小雪和我玩,小雪不欺负我,哥哥要赚钱给小语上学,……小雪怕我了,外婆也说,我不好,害了妈妈,我不认识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办……” 梁赳鼻尖发酸,把小语往上颠了颠抱稳些,说:“才不是,我们小语是最好最好的女孩子,小语又漂亮又可爱,是小仙女,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姐姐才认识小语一天就超级超级喜欢小语,就算没有,哥哥也会很爱很爱小语,不喜欢的人,我们不跟他玩就好了,小语什么都不用怕。” 小语擦着眼泪,说:“真的吗?” 梁赳生动地说:“当然真的,你相信姐姐,还是相信外婆?姐姐可是比你外婆年轻,比你外婆有钱,比你外婆好看的人噢,姐姐好了不起的呢。” 小语破涕为笑,吻了吻梁赳的脸颊,满足地说:“姐姐是仙女,我相信姐姐。” 第六章 你敢! 赶集日,集市上人潮拥挤,买货的买货,卖货的卖货,吆喝声、讨价声、说笑声,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无比喧哗热闹。 陈景湛把车停在了朋友的店里,上了锁,然后和梁赳穿街过巷,首先去药铺把带出来的草药卖了,七八斤的草药才卖出五十几块钱。 随后,梁赳又跟陈景湛去购买各种农耕用品,从锄头到菜种子,梁赳注意到集市上买这些东西的人大多是妇人或者中年男子,极少,甚至没有,会是陈景湛这个年纪的男生。 那张脸,走出大山去当明星都可以啊,为什么就埋没在这里呢。不,当明星应该不行,他黑了点,现在的偶像明星个个都是小白脸,古天乐和宋小宝这种是稀有物种。 梁赳忽然想,如果陈景湛还读书,今年高考的考生里,应该会有他。就是不知道他读书好不好。 陈景湛显然不知梁赳这些心路历程,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连那个档口那个小贩货最好都一清二楚。 梁赳望见斜对面有小贩在卖冰糖葫芦,她穿越人群,走过去买了四串,等她回头,陈景湛已经不见踪影,不过她也不慌,她站在原地,他有心找她,担心她,自然会找到。 除非他没有那个心,也不甚在意她的安全。 梁赳就那样在原地等了几分钟都没等到陈景湛来找她,她心下便有些忐忑,她和顾砚做了十八年朋友都没有把他等来,更何况,陈景湛连朋友都不愿意和她做,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集市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把傻站着的梁赳当猴子看来看去,看得她不舒服,梁赳想陈景湛应该还有很多东西要买,买完就要回去,回去就要拿车,于是,她凭着路感,走回放车的地方。 那是一个修车行,店主阿飞是陈景湛朋友,瞥见梁赳,连忙招呼出来:“嘿,妹儿,怎么自己回来了?东西买完了吗?阿湛呢?” 梁赳轻声说:“他在买东西,我回来这里等他。” 阿飞不清楚状况,说:“这样也好,市集人多又乱,你磕到那里都不好。” 梁赳点点头,递了一串糖葫芦给阿飞女儿,小女孩礼貌地说了声谢谢,阿飞笑她一点都不客气。 十几分钟过去了,梁赳正坐在凳子上,盯着三串糖葫芦,琢磨着要不偷吃一颗,两颗,瑶瑶应该不介意吧,忽然嘭地一声,一堆货物扔到了她脚边。 梁赳吓一跳,抬头看去,只见陈景湛黑着一张脸,大汗淋漓,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他眼睛里有怒意,语气很不好:“你有病?” 梁赳怔怔地看着陈景湛。 “不愿意跟着,嫌脏嫌邋遢要回来,不会说一声?哑巴吗?看你平时挺能说的啊!” 梁赳看他凶巴巴的样子就知道他找过她,不至于到她人不见了半分担心都没有,起码还知道回头找她。 她低下头,低声说:“你在买篓子,我看见对面有买糖葫芦,过去买,转头,你就不见了,我在那里等了好几分钟。” 这下轮到陈景湛没声了。 买完篓子,陈景湛转身离开时分明感觉到有人紧跟在身后,那个人,不是梁赳,又是谁,他就这样以为着,买完一件又一件东西。 身后的人,步伐轻盈,且越跟越紧,生怕跟丢了似的。 明明再次坐上他的后座,她误会了他说的那句,快到了路好走了,是不让她再抓住她的意思,她就连同他不回握住她的手和她做朋友的那点委屈,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时被人撞胳膊,一时被摆在路边贩卖的鹅吓到,周身不协调。 最终,她还是知道离他近点最稳妥,仅仅相隔半步,完全依赖的模样。 他心里甚至有点安慰,心念,等一下回去,她但凡有一点点害怕,他都会主动让她抓住。 谁知道,经过一家云吞店,他想问她要吃吗,回头看到的却根本不是梁赳,而是他初中的同班女同学。 陈景湛快速朝四周看,哪里还有梁赳。他恼怒交加,甚至对那神经病似的跟他屁股的女同学骂了一声粗。 心脏在胸膛间剧烈地跳动,前所未有的慌张让他手脚都冰凉,她会走到哪里去,那样好看的女孩,那么惹人注目,谁要动点坏心思,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短短几分钟,陈景湛几乎把集市翻遍都没找到,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想,只要她出现,他愿意和她做朋友,他怎么会不愿意,她那样好,他愿意极了,可是他想都不敢想。 她那只手,一看就没有做过半点活,白白净净,像雕塑品一样精致,他手上都是茧,指甲里还有洗不掉的淤泥,修车的机油蹭到手上都洗不掉,他不敢去握她的手,他不敢。 刚开始,他甚至不敢看她。 她太好了,对他妹妹好,对他好,在果园里会找帽子让他戴上,会督促他多喝水,会递纸巾给他擦汗;去帮别人安装水电,会担心他触电,会大大方方地夸他能干,会教他妹妹一定要爱哥哥,哥哥很辛苦,哥哥很好很好。 外婆说,他永远都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 可是,他渴望成为她那样的人。 过去无数被无视和伤害的时光加起来都没有被她洞悉他所有不堪的瞬间让他羞愧,悲愤,痛恨。 他终于意识到人的命运到底有多不公平,有的人生来在云端,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 于是,他尝试改变,像她一样,起码多说多笑。 他不是不会笑,不会说话,她太美好,太明媚,他清楚知道,她就是一场美梦,不能沉迷,不能沦陷,因为她迟早会消失。 那不如对她坏一点,冷淡一点,首先不能让她沉陷,她离开了,他才会一切如初。 可是,他从未想过她会毫无征兆地走开,他几乎要发疯。 他终于想起给朋友打电话帮忙找她,听到阿飞说她自己回到了车行,他再三确认,才感觉活了回来。 阿飞从屋里头就听见陈景湛骂人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女的发火,还是这么漂亮的妹子,也得亏是他,才忍心。 反观那妹子,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 “嘿呀,你急什么?妹儿没找着你知道回来这里等已经很聪明了。” 阿飞拍了拍陈景湛肩膀,又低头对梁赳说,“妹儿,你也别怪他哈,他以为你丢了,刚才在电话里都要急疯了,不过妹儿你也不地道噢,我以为你是听他的话回来这里等的呢,自己溜回来又不跟哥儿说声,我打个电话给他也不用他担心嘛。” 梁赳低头不语。 阿飞又拍一下陈景湛肩膀,打了个眼色,压低嗓音:“你赶快哄,哪有女孩被人这么骂,我闺女我都没舍得这样骂。” 陈景湛停顿了两秒,蹲下身子,一边捡地上的货品,一边说:“对不起,有个初中同学你走开后,一直跟着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我以为是你,没回头看……” 说到后面这句,他感觉有点不对劲,于是闭上嘴巴,思索再三也找不准话,最后低低地说:“你还有什么没买,我带你去买,买完我们回家吧。” 梁赳终于抬起头,小声说:“那你带我去买吧。” 陈景湛看着梁赳,温声说:“嗯。” 把买好的东西扎上车后,两人再次往集市上走,只是这一次,他们是并肩一起走,离得近,偶尔躲闪人群的时候,还会胳膊碰胳膊。 梁赳在一家精品店停住脚步,说:“里面应该有背包买。” “你要买背包?” “是啊,我带来那个行李箱挺好看的,我想留给小语,等她以后出城市上学拿来装行李,我自己的东西就用背包背回去就好。” 陈景湛下意识地说了句:“谢谢你。” 梁赳转脸看他一眼,说:“又不是给你。” 陈景湛脸有点热。 这家精品店东西很多,书籍画册、笔记本文具、体育用具、鞋子、各种各样小饰品。 梁赳给自己挑了一只黑色的背包,给小语选了一只粉色的书包,随即开始尽情地往书包里塞自己看中的各种东西。 陈景湛看梁赳有用没用的都往书包里装,到最后两只书包都装不下了,还要拿,实在忍不住开口:“够了,我钱没带这么多。” 他声音不大,在货物密集,空间不大的店里却足以听清楚。 好几个同样买东西的女孩,包括老板娘都朝他们看来。 陈景湛感觉到了,脸色有点不自在,他垂下目光,低声说:“你买吧,我带了卡,不够我去银行取。” 梁赳忍住没有哼笑出声,她说:“表哥,我没打算让你买单,我自己带钱了,我爱买多少就买多少,我买得起。” 陈景湛脖颈僵硬,说不出话来。是啊,她是什么人,她一天零花钱都可能比他赚一年甚至五年多。他一个穷小子竟想着帮她买单。 真是可笑。 然而,梁赳买的东西,除了一副羽毛球拍,其他都是小女孩才会用的,她给小语买的。 “买给小语的吗?” “是啊。” “我妹妹不用你送这么多东西,你再买,我能让她一件都不收。” 梁赳看着他,表情已经有些生气,说:“你敢!” 陈景湛也看着她,说:“你看我敢不敢!” 第七章 云吞店 从精品店出来,梁赳走在前头。陈景湛走在她身后,仅相隔半步。 梁赳没有与陈景湛争吵,他不让买,她就不买了,她平静地接受他的一切相待,不管在芒果树下,他无声拒绝和她做朋友,抑或是在车行里对她大声责骂。 换作其他人,早该恼羞成怒。梁赳没有。 她太过平静,旁人若推拒,她便默默地拉开距离,旁人若怪责,她便选择转身远离。 她那样平静,心中定是淡泊如水。 陈景湛忽然意识到,梁赳或许已经讨厌他,所以无论他怎样都已无所谓,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害怕。 “梁赳。” 陈景湛低声呼唤。 梁赳转身,她第一次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她还以为,他不记得她姓名。 “怎么了?” 陈景湛单手拎着两个背包,问道:“你饿了吗?” 梁赳笑了一下,说:“怎么,你要请我吃东西?” 陈景湛仔细地看着她大方的笑容,说:“有家云吞挺好吃,带你去吃。” 梁赳其实不饿,想了一下还是点头,说:“好啊,我来了快一个星期,还没怎么吃过百里镇的地道小食呢,走之前吃点也好。” 陈景湛安静了足足十秒钟,才低沉开口:“你要走了?” “对啊。”梁赳语调轻快,“明天就走。” 陈景湛沉默地带梁赳去到一家名叫‘奇香云吞店’的云吞店,上午十点多,赶集的人大多都已经吃过早餐,准备回家吃中午饭,店里没有很多人。 这家店应该有些年头了,楼上住人,楼下大厅做生意,摊位从大厅摆到店门口。 煮云吞的地方就在门口的大棚下。 桌子是四方桌,放有一筒一次性筷子和一包劣质纸巾,桌面无杂物,看得出已经擦过,仍然有点油腻的痕迹,凳子是粉色的塑料凳,不知怎的,凳面凹凸的裱花处黑黑的。 陈景湛找到一张空桌把书包放下,回头望见梁赳没有坐下,而是低头看脚边的凳子。他脸上有种燥热让他的表情有一瞬的无所适从,他眼睛朝四周看,最后从接近门口那一桌找到一张看着最干净的凳子,拿了回来。 梁赳原本想坐下了,看到陈景湛在找什么又停下,他拿开了她脚边的凳子,替换上他手里那张留有原始模样的凳子。 陈景湛抽了几张纸巾擦了几下凳面,没看梁赳,指了指凳子:“坐这张吧。” 梁赳没想到陈景湛对待除妹妹以外的女孩还会有细心的一面,她轻声说:“谢谢。” 梁赳先坐下,陈景湛去点了餐才回来坐到她对面。 桌子上一阵安静,不同于在家里吃饭,桌上还有李梦瑶,小语和李奶奶,一人一句都不会尴尬。 梁赳突然有个问题:“这家店的老板娘叫奇香,所以叫奇香云吞店吗?” 陈景湛说:“不是,奇香是现在老板娘的妈妈,她是传承。” 梁赳点了点头。 陈景湛静静地看着梁赳,她看着那样远,又那么近。 “你为什么来这里?” “啊?”梁赳怔了一下,随即淡然一笑,“失恋啊,出来散散心。” 陈景湛双手掌着膝盖,手指攥紧。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你会失恋。” 梁赳笑容很淡,语气也是:“是啊,我失恋了。” 陈景湛没有说话。梁赳坐在对面,一束长发扎在脑后,脖颈纤细若雪。女孩子模样,干净纯粹。她莹白的脸上,红艳艳的嘴唇弯起淡淡的笑意,一双清澈的眼睛一抹忧伤一闪而过。 陈景湛抿紧嘴唇。 他暗暗地想,梁赳大概很喜欢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或许与她有相近背景,相似成长,对这座小镇上的人而言,同样遥不可及。 “他对你不好吗?” 陈景湛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那样看着梁赳,嘴巴抿成一条线,黑黑的脸看着那样温和善良,仿佛芒果树下又拽又冷酷,车行里又凶又冷厉的陈景湛,都不作数。 梁赳没想到陈景湛还会继续问,不知怎的,她心里有点气。她想说,与你何关。 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连朋友都不是。 梁赳闷闷地回了一句:“没有什么好不好。”她的语气十分云淡风轻。 陈景湛垂下眼帘。 过了两三分钟,老板娘先后送来两碗热乎乎的云吞。 清淡而不油腻的汤底,不大不小的云吞皮薄馅多,香气中带着热气,梁赳看着有点食欲了,她拆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刚想吃,陈景湛说等一下。 梁赳抬眸,用眼神发问,怎么了,先帮我吃一口? 陈景湛把自己那碗推到梁赳面前,他那碗,汤里没有葱。 梁赳脸上怔了一下,他竟然知道她不吃葱,一般云吞都会有葱调味,这一碗没葱,大概是他和老板娘说了其中一碗不要放葱。 从前顾砚带她出去吃东西,也会这样吩咐服务员。 梁赳假装不知,笑笑:“这碗正好小一点,我不是很饿。” 陈景湛没说话。 梁赳用筷子把云吞夹到勺子上,汤热,云吞也烫,她吃得很慢,吃相也很斯文,不紧不慢。 味道不错,梁赳打算吃完,在她吃到一半的时候,陈景湛就放下筷子了,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她不动声色。 “他怎么舍得?”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似是自语,又似叹息,就那样钻进梁赳耳朵,钻进梁赳的心,她的舌头被云吞烫了一下,心似乎也被烫到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悲伤冲击了心脏,蔓延四肢百骸,梁赳咬紧牙关压抑住涌上喉间的酸意,久久不能言语。 她不敢去想,陈景湛轻轻一句话,便让她的心瞬间失守,痛得无法呼吸。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不过欺骗自己而已。她可以确定自己不再留恋,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再疼痛。 梁赳过去设想的未来,每一步都有顾砚,她能保证自己对待感情忠诚,从未想过有一天顾砚同样会对其他女孩动心。 那天,距离他们约定把对方真真正正地交给彼此还有一个星期。 梁赳越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就越想顾砚,她去到顾家,顾砚不在家。 梁赳在他的房间等了一个小时,又去了他的画室。 她在顾砚的画室里发现了另一个女孩的肖像,那个女孩站在田野里笑,田野是金黄的,女孩的笑脸是快乐单纯的,她看了那副画许久,想象顾砚作画时的神态,那双桃花眸子一定温柔而专注,偶尔还会停下笔触沉思片刻。 画室外,顾砚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画室里那么多画,这幅田野女孩的画摆放并不明显,梁赳可以是看任何一副,顾砚跑这么快,是心急见到她吗? 梁赳分明看到顾砚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随后他还能大大方方地告诉她,这是他的同桌,她快过生日了,她想要一幅画。 “你不会吃醋了吧。”顾砚这样试探道。 梁赳没有吃醋,她快要疯掉,她的心绞杀般生疼。顾砚画画很好,他画肖像,只画梁赳,连他母亲都没有画过。 “哦,我吃醋了。” “那我不送她这个了,随便送点其他的,我把它撕了,不,你把它撕了,好吗?” 梁赳没有丝毫停顿,摘下来就撕了,当着顾砚,眼睛盯着他,把那副画,生生地撕成几十张碎纸。 顾砚知道梁赳生气了,他害怕地抱紧她,深深地亲吻她。 “我错了赳赳,我再也不会答应画别人,对不起,你别生气,我只画你,以后再画我们的孩子,对不起……” “顾砚,这个女孩,她长得好像我爸爸情人的女儿。” 顾砚浑身僵硬。 或许梁赳早该明白了,在她看到那副画之前,就应该明白。顾砚陪她吃饭,会看着米饭莫名其妙地发笑,梁赳问他傻笑什么,他笑容停顿了一下,告诉她,有个同学从村里来的,说下次回村里就拿大米分给同学们。 顾砚还说,如果那个同学真的把大米送给他,他就学做饭,做给梁赳吃。 梁赳很开心,顾砚说要学做饭给她吃,她原本还以为他为了陪她吃饭,没有和同学们一起去吃饭唱歌有点失落呢。 “陈景湛。”梁赳抬起头,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我怎么样,都阻挡不了人和物的变化。山路有一天会被修整得很好走,这家云吞店十年后可能不再卖云吞,你陈景湛或许十年后就能当总裁,现在怎么样,并不能决定永远都一样。” 陈景湛看着梁赳,似乎听进去了,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第八章 你抓紧我 回去的路上,梁赳没有像出来的时候那样抱着陈景湛占他便宜,他们中间留了些位置,梁赳就抓住车座借力坐稳。 隔了半个人的位置,陈景湛甚至感觉不到后面坐了一个人,好几次过弯道,上斜坡的时候,他都担心梁赳甩出去,他开车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车子又要爬上一个又长又高的坡道,黄土路石子很多,陈景湛知道她心里还有气,可能撇不下面子,只好自己妥协:“梁赳,你抓紧我。” “不用。” “我让你抓紧我,我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啊,真不用。” “刚才出来你不是怕的吗?” 梁赳就没怕过,第一次进来不也这条路,不过她也不想露馅,于是说:“现在不怕了。” 陈景湛真的很没有安全感,他说:“要上坡了,坡很陡很高,不像出来下坡那样好走。” “都说了我不怕,怎么,你想我抱你是不是?啊,对,换位想一下,咱俩不知谁占谁便宜呢。” 车子爬上坡路,需要油门加速借着冲劲爬上去,梁赳不抓着点,就她身上那二两肉指不定就空中翻滚,陈景湛真怕了她,于是破罐子乱摔,声音大了些:“我占便宜行不行,你抓住我,我真怕你坐不住。” 梁赳说不出什么感觉,这块木头之前一个锤子都敲不出几个声儿,现在竟然为了她的安全,如此逆来顺受,不过这条坡道确实有些险峻,当初李梦瑶上这条坡的时候,可是死抓着司机大叔的衣服,一边哭一边求大叔开稳点,她不想死。 就在梁赳还在沉默的时候,陈景湛再一次提醒:“我要加速了,我要上去了。” 话音落下,车子轰轰几声,倏然加速上坡,一阵惯性作用力的倾向,猛地将梁赳推向陈景湛,她瞬间和他前胸贴后背。 一时间,她也顾不上扭捏,猛一下抱住陈景湛的腰身,牢牢地抱紧他,感觉他正努力控制车速爬坡。 爬上了大坡道,开始绕山腰。 抱上后,梁赳就不放开了,她不疑有他地想,迎面经过的那些车辆瞧见他们,一定以为是情侣无疑,俊男美女,光天化日,抱那么紧,靠那么近,怎么也得是一幅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说实话,陈景湛的后背真的超级舒服,要是能趴在上面睡一觉该有多好。 “陈景湛,你在这里长大,这路走过不少回儿了吧,是不是每回载人都这样求人家抱住你的啊,老的小的,照单全收。” 陈景湛面红耳赤,上了坡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丢人 她说求,似乎真的不足为奇。 陈景湛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他说:“别人都是抓住我的衣服,才不会像你,我让你抓紧我,不是抱紧我!” “哦!”梁赳几乎是在陈景湛耳边吼了一声,同时放开了他,只抓住他一点点衣服,“不好意思呢表哥,是我自作多情了!” 后背一空,瞬间凉飕飕的,陈景湛一脸憋屈。 这下好了,还没消气又气上了,她爱说什么就让她说好了,他像之前那样不答话就是了,她都要走了,反正他都丢脸了。 一路回到家,两人都没有说过话。 回来有点迟了,已经中午十二点了,李梦瑶和小语都饿上了。 陈景湛买了几样小吃回来,让她们先吃上,他去做饭。 梁赳献宝似的,把书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小语看,各种女孩子的头饰,漫画书和画册,玩具和彩色笔。 小语看得眼花缭乱,每一样都点头说喜欢,真的等到梁赳给她让她带回房间的时候,小语迟疑了,小短腿蹦蹦跶跶,去厨房把哥哥拉了出来。 小语指了指沙发那堆东西,仰起头,小声地问道:“哥哥,姐姐送我,我可以要吗?” 呵。他还真有这本事。 梁赳没说话,同样仰头定定地看着陈景湛。 陈景湛被四只眼睛盯得有点无措,他和梁赳对视了数秒,然后摸了摸小语脑袋,说:“姐姐给你,你就收下吧,你说谢谢姐姐。” 小语得到同意,眼睛都笑眯了。 吃过云吞回来,梁赳不饿,没吃午饭,她出去一趟,回来就和李梦瑶说明天回去。 之前一直想早点回家的李梦瑶却有些迟疑了,她有点怕外面那大太阳,说:“表姐,要不我们再呆些日子吧,我爸爸说到时候回来接我们回去,而且我昨天晚上答应奶奶过几天陪她去姑妈家吃喜酒。” 梁赳笑着拍拍李梦瑶的手臂,说:“行啊瑶瑶,回来几天懂事了不少,已经住习惯了。” 李梦瑶表情有些骄傲,说:“那是,我又不是不能吃苦,这里有WIFI,有吃有喝,表哥做饭又好吃,除了不能和同学去玩,都挺好。” 梁赳回头瞥了一眼,被点名的表哥正默默地擦桌子。她转过头,说:“你在这里多住几天,我先回去。” 突然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了。 梁赳和李梦瑶微微一惊,回头看去。 陈景湛蹲在地上,捡起地上的碗碎。 李梦瑶提醒道:“小心点啊,别刮伤手了。” 陈景湛恍若未闻。 李梦瑶嗤之以鼻,小声嘀咕:“果然,我还以为狗转性子了呢。” “那我明天走了噢。” “真不留了?” “不留了,没啥意思。” “行吧,那明天让表哥送你出去坐车,我就先不回了,太阳太晒了。” 梁赳摆摆手,说:“不用,我叫了别人载我。” “谁啊?” 梁赳说:“就那天跟我们玩的那个女孩的哥哥。” 李梦瑶显然没想起是哪个,山里人都黑黑的,没啥区别,她说:“哪个啊?” 梁赳露出聊八卦的嘴脸,说:“就那天我们去玩水,经过别人家,给我们荔枝吃的那个男生啊,白白净净,长得挺帅气那个。” 李梦瑶想起来了:“啊,那个啊。” “他说载我到镇上,然后去找他大姨借小车,送我出县城坐车。” “这么好。” 梁赳点点头,停了一下又说:“对了,你先别给小语说,我怕她舍不得我,我今天晚上和她睡,我自己跟她说。” “行。” 上楼前,梁赳去厨房洗手,瞧见陈景湛站在洗手池前抽烟。 梁赳没说话,也没让他让开,身子凑过去,胳膊碰胳膊,大腿碰大腿,挤着一堵人墙拧开水龙头洗手。 洗的时候,梁赳吸了一口陈景湛呼出的白色烟雾,呛得咳了起来,她忍了忍,水龙头也不关,大大咧咧地甩了几下手,水珠四溅,然后转身离开。 “留有饭给你,等下饿了记得吃,别放太久,天热容易变味。” 水声停了,陈景湛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赳停住脚步,顿了两秒,轻声说:“谢谢。” 第九章 存款 梁赳其实挺舍不得小语,她想,如果她有个妹妹,或许童年就没有那么孤单,而她也会很爱妹妹。 一个星期下来,梁赳从照顾小语发现自己也挺有照顾小孩子的天分,无比细心,比小时候把洋娃娃当孩子照顾,更真切,更心软。 晚上梁赳和李奶奶说明天回家,小语听见了,在李奶奶挽留梁赳多住几天的时候,小语就静静地抱着梁赳一条腿,不哭不闹,表情掩饰不了的失落。 李奶奶原本打算过几天带梁赳和孙女去吃外孙的喜酒,通过梁赳替大女婿在梁家的谋一份差事,灭一下大女儿家兄弟姐妹的威风,好让他们笑话大女儿一家娶儿媳妇都要靠娘家的弟弟下礼金。 只是梁赳执意要走,李奶奶阻止不了,便只能叹息。 最后一晚,梁赳收拾完行李,把行李箱拿下楼送给小语后,带小语去洗了澡,然后把她带上楼,和她睡一晚。 梁赳给她讲了好几个睡前故事,小语都没睡。 正犯愁怎么哄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啊?” “我。”陈景湛在门外应声,声音低低的,有点沉。 “门没锁,开就是了。” 于是,陈景湛走了进来,递给小语一张小毯子。 “小语晚上睡觉不能吹太久风扇,你睡外面,挡一下风扇,给她盖一下毯子。”陈景湛没看梁赳,但是这话是对梁赳说的。 “哦。” 梁赳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身上是一条白色真丝吊带睡裙,质感光滑柔软,撑得她的身体,起伏分明,曲线柔美。 雪白纤细的手脚,牛奶一样。 陈景湛匆匆低下了头,柔声说:“睡吧小语,很晚了。” 小语没出声也没点头。 关门上。 梁赳轻轻拍抚小语的大腿,说:“睡吧,宝贝。” 小语终于说话:“姐姐,以后还来吗?” 梁赳沉默数秒,诚实地摇了摇头。她不想对小孩说谎。 小语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最终没有,她默默地把梁赳的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口,两只小手抱住,慢慢地闭上眼睛。 梁赳有一瞬间真想跟陈景湛抢了小语,她轻轻地吻在小语的额头上。 门上再次传来叩门声。 “进。” 陈景湛第二次进来,梁赳没回头,她闻见他身上清新的皂角香。 “蚊香在这里,点完,你续上。” 梁赳没多想他是如何知道房间里的蚊香是最后一圈,只当他好心,轻声说:“谢了。” 陈景湛没说话,还没离开,在倒腾什么。 梁赳没转身,小声嘀咕:“整个蚊帐多好,蚊香不好闻,算了,套了蚊帐,吹不了风扇。” “能吹。”陈景湛低声说,“你没跟我说。” 梁赳心里嗤了一声,我自言自语呢,你答什么话。 她转身坐了起来,只见陈景湛正低头拆蚊香,双手掰一下蚊香中间的部分,轻松地拆开蚊香。 一盒蚊香,全被他拆完,愣是一根没断。 梁赳没拆过,她之前用的都是原先拆好。她问他:“拆这么多做什么?我用不完。” 陈景湛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把蚊香都放回盒子里,搁在桌子上。 而后离开房间,关上门。 梁赳莫名有些心烦意燥,又找不到烦躁的源头。 约莫过去了五分钟,小语在梁赳的安抚下入睡,呼吸平缓,睡相香甜。 梁赳松了口气,刚想关灯,又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她有些气了,直接下床,拉开房门。 陈景湛站在门外,和她打照面,睫毛眨了眨,他往后退了两步。 梁赳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小语睡着了,你有事能一次做完吗。” 陈景湛低着头,低声说:“没事了。” “那你想干什么?”梁赳清秀的双眉微微蹙起,“哈?” 一轮杏黄色的满月,高高悬挂中天,客厅没开灯,月华洒了半室,陈景湛抬头,眉啊眼啊都分外清晰,沉默明朗,不带一丝杂质。 梁赳承认,陈景湛的确很帅。 从一开始,见他第一面,她便对他有了想法,带了目的去接近,她想知道大山里的孩子是否真的美好纯粹,正好遇上陈景湛。 然而,梁赳不想承认任何人,她只承认陈景湛。 陈景湛确实很好,很善良,还有点傻。 他沉默地接受命运的不公,又以沉默去反抗命运带给他的枷锁,她从来未见过他休息,除了吃饭坐下,其实时间都是在干活,各种各样的活,无论钱多钱少。 一心只想带妹妹走出大山,让妹妹过上好生活。 或许很多年以后,他回头看,他竟从未为自己而活。 后来,梁赳有了不忍,陈景湛太过年轻,太过沉重,她可以随意一段露水情缘,转身漂洋过海,无拘无束。 陈景湛不能,生活的担子已经让他透不过气。 若是再来一点风浪,她无法想象后果,更不愿意承担责任。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梁赳知道,陈景湛喜欢她。 从一开始就知道。 喜欢一个人嘴巴不会说,眼神藏不住。 红红的耳朵,躲闪的眼神,紧抿的嘴唇,甚至贴近后背都能听见的心跳声。 都是真真实实的反应。 “周杨,他开车没我稳妥,我把头盔放楼下客厅,你记得戴,明天一早我就去收割了,就不送你了。” “他上两个月,才考到驾驶证,开出县城,你让他开慢点。” 陈景湛仔细地嘱咐,深深地看着梁赳。 梁赳咬住嘴唇,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点了点头,语气温和:“知道了。” 陈景湛又说:“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带小语去找小朋友玩,你别和她告别,我怕她会哭。” 梁赳似乎没见小语哭过,她抿了抿嘴,点头道:“好。” 夜色静谧,一阵寂静,陈景湛转身离开。 梁赳望着他沉默的背影,轻声说:“陈景湛,你现在多少存款啊?” 陈景湛停住了脚步,慢慢地回转身,站在光与影的交界线上,眉眼朦胧,他告诉她:“六万三千五百。” “六万三千五百。”梁赳想了想这个数目她能买什么,她能买一身衣服。 她又说:“那你存了多久?” 陈景湛顿了顿,小声说:“三年。” “哈?”梁赳家庭条件好,没有为钱烦恼过,她对钱没太大概念,但是对时间有概念。 六万三千五百,单一来说,是一笔钱,一旦算上时间,那么一年才赚两万一千吗。 陈景湛神情不太明朗,他停顿两秒,补充道:“二姨还借了我两万。” 男人能被说丑、傻、没文化,但不能被说赚不到钱。 钱很多时候就是底气,甚至能挽救自尊心。 “哦。”梁赳想起那天李奶奶口中陈景湛的二姨,现在还得靠他们给粮食,她有点发闷,“借的,能要回来吗?” 陈景湛说:“她说会还我。” “你傻啊,她拿命还你啊,现在还得靠你种田养他一家大小呢,她还抢小语的奶粉。”梁赳一时口快,暴露了那天偷听人墙角的事情。 她连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向陈景湛,看不太清样子,似乎听见他笑了一下。 梁赳把手放下,后知后觉地悟到了什么。 她说:“你出去赚钱三年了,你没念高中吗?” 陈景湛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哑:“我初中没毕业。” 梁赳反应平静。并不出奇。 “你回去,就出国念书了吗?” 有一次吃饭,李梦瑶和李奶奶说过,梁赳被国外三所顶级学府同时录取的事情,陈景湛有听到。 梁赳说:“还没,会去其他地方。” 陈景湛沉默下来。 梁赳最后说:“你以后,别傻乎乎地告诉别人你存了多少钱,尤其是你奶奶,啊呸,你外婆,真要说,赚一百也要说五十,不然,被人坑完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