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一下发文时间 最近在调整作息以便更专心地码字,所以从明天(4月15日)起,发文的时间改在下午的六点,以后就固定在这个时间了,如果有变动会再通知大家的。谢谢亲们的支持,爱你们() 写在上架之前 明天就上架了,先说两句哈。 一、关于本书: 本书的修仙部分基本没有体系,如果有也是作者杜撰的,以及一些功法、门派、符箓、对道的理解等等,也是作者杜撰的。小说家言么,能博大家一笑就很好啦。 本书娱乐圈的部分也完全是杜撰的,不映射现实中的任何人物和事件,请亲们千万不要对号入座哈。 总之,本书的所有故事都发生在平行时空,和现实世界无关。 二、关于更新 上架以后更新时间还是下午在六点左右,盟主会有加更。抱歉亲们,这个加更条件有点苛刻了,不好意思哈,主要是我想拿全勤(*‘へ‘*),每一章存稿对我都hin珍贵╭╮,如果后期存稿厚的话这个加更条件我再改哈,目前先这样。 最后,大家五一节快乐哦,吃好喝好玩好休息好,笔芯(*^﹏^*) 姚霁珊 2021年4月30日 请假条 对不起哦亲们,今天有事,请假一天,明天恢复正常。顶锅盖爬走………… 关于本文设定(新读者必读) 本书女主是在两个时空来回穿梭,两个时空、两个时空、两个时空。 现代时空:娱乐圈加诡异事件解决。 古代时空:行走江湖斩妖除魔。 现代时空:主线任务。 古代时空:副本。 再说一遍,两个时空来回穿梭,来回穿梭。 第001章 素手拨弦 “仙翁——仙翁——” 东风细细,卷起乍然响起的琴声,一路追随着飞絮与落英,拂进巷弄深处。 正在屋中做针线的朱刘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揉着略有些僵硬的脖颈,侧耳听了听。 琴声清渺,恰与春风唱和。 她不由得暗自点头。 虽然并不太懂得音律,可几十年来耳濡目染地,这大致的好坏,她还是能够听得出来的。 现如今这小道姑的琴声,比之瞽婆子当年,亦是不差多少了。 可惜,那瞎眼又心善的老妇,却是再听不见了。 叹了一声,朱刘氏觉得有些乏力,将针线笸箩搁在小案上,用力向肩背上捶了几下。 琴声迢递而来,并不大真切,唯那调子陌生得紧,似是从未听瞽婆子弹过的。 想来又是什么新曲儿罢。 朱刘氏想着,面上浮起了几分叹惋。 瞽婆子原姓顾,因天生眼盲,又是个琴师,故而人皆唤她瞽婆子。 她一生贫病,孤单无所养,虽临到老来有那小道姑陪着,到底福薄,前年冬天便没熬过去,一病死了。还好有那小道姑替她守孝,总算身后不致太过凋零。 朱刘氏再度叹了一口气,扶着墙慢慢起身,一步一步挨到门边儿,掀帘往外瞧。 帘开处,扑面一股子暖融融的风,携着二月春时草木生发特有的香气,令人心神亦为之一暖。 朱刘氏眯眼站了一会儿,又仰首看了看天色。 天光微暗,云层比晨起时厚了好些,低低地垂落于土墙边缘。墙下那一溜排的迎春却是开得烂漫,几只蜂子围着花儿上下飞舞,嘤嗡不息。 探手拿过靠在门旁的拄杖,朱刘氏支撑着身子跨过门槛,又步履蹒跚地行至阶下,翻看院中晾晒的衣物。 这原也不过三五步之事,常人做来轻松得很,可她却生生走出了一头细汗,行动皆颤巍巍地,若非扶着杖,只怕早就摔倒了。 饶是如此,朱刘氏的神情却显得极是欢喜,摸完了衣物,又去摸自个儿的腿,渐渐地,那眼圈便有些发红。 “这腿……当真是好多着了……” 她喃喃地道,语声竟带着几分哽咽。 她的腿是三年前兽灾那会儿伤着的。 那一年,小方县外清风岭忽有妖兽横行,为祸乡里,过路客商并猎户等皆受其害,那“清风观”两个老道姑更是被咬死,连骨头都没找着。唯打杂的小道姑命大,因进城采买,侥幸捡回一条命。 那个时候,整个西南地界都不甚太平,听说就连最繁华的惊鹤城亦传出恶鬼出没、妖怪现形之事,相较而言,小方县区区妖兽伤人,居然还算寻常。 官兵倒也进山剿杀过两回,叵耐那妖兽已有了灵智,又凶悍异常,寻常刀剑火把根本伤它不得,反被它领着群兽杀进城来,见人就咬,吓得百姓四散奔逃,死伤无数。 朱刘氏的腿便是那时被一根断梁砸中,就此伤及根本。 幸得小方县有个李大善人,他老人家年轻时游历四方,颇结识了几位异人,恰巧其中一位正在李家作客,遂仗剑而出,当场斩杀了那妖兽头目,驱散群兽,满城老幼方得保全。 那异人夜观天相,道有妖星蠢动,天下将有大变。又道小方县多雨潮湿,极易出妖邪祟物,若不请动一尊真神镇厄,往后备不齐还得再生些异事。 李大善人闻言,立时慷慨解囊,在城南买了一块地,修建了一所“武帝庙”,供奉真武大帝金身,又请那异人设下了驱邪的法阵。 此外,李家还请来能工巧匠,雕刻了许多巴掌大小的真神像,分发给各家各户,用来镇宅。 自此后,小方县果然风调雨顺、诸事平安,真武庙灵验的名声也传了出去,邻县的亦时常有人来拜,一时香火鼎盛。 更奇的是,自从虔心供奉真神,包括朱刘氏在内的一些虔信之徒,多有旧患渐好的奇事发生。 便如朱刘氏,原先大夫说她的腿坏了筋脉,后半辈子怕都站不起来。可眼下她不仅能站,还能走上几步,可见是真神显灵,庇佑信众。 许是受那灵气滋养,李大善人家也变得越来越怜老惜贫,他们将兽灾中有死伤的民户归拢来,尽置于名下产业居住,还免了整十年的租子,众人说起,谁不赞一声“大善之家”? 朱刘氏并瞽婆子便是受此恩惠,搬到了这一户一院的杏花巷,比从前那杂居的破棚户不知好上了多少。 “真神保佑,李大善人长命百岁、福运双全……”擦着眼角涌出的泪花,朱刘氏喃喃地诵念着。 “仙翁——” 清细的琴韵隔墙而来,悠然往复,似一段诉不尽的春愁。 杏花巷尾的一间小院中,苏音眸光微垂,望向眼前拨弦的手。 尖尖十指,肌理白皙,每一个指节皆圆润柔和得恰到好处,宛若玉雕而成。唯一遗憾的是,皮肤粗糙了些,显是长年的劳作所致。 此际,这双纤纤素手正于琴弦间穿梭跳动,半旧泛黄的丝弦随之轻颤,流转出一段又一段的音韵。 这是她的手。 却又不是。 就如同这具身体,是她,也不是她。 在穿过来之前,她是正处在尴尬的而立之年、演技平庸且已然快要无戏可演的“中生代女演员”。 而现在的这一双素手,却是属于韶龄女儿家的,两者间的年龄差,正好一轮。 前世的十二年前,在苏音十七岁的时候,她的手也有这么好看。可惜后来在拍动作戏时受了伤,指关节有点变形,后期再如何保养也回不到当初了。 年华如逝水,又如流星飞坠,耀眼只在短短一瞬间。 演艺圈尤其如此。 而苏音的圈中经历,更是这个注释的加强版。 所以,不胜唏嘘。 心思起落间,那琴声似亦就此怅惘了起来,恍若伤春的女子独坐小楼,怅望漫天落花,愁对红颜老。 “嚓”,身后蓦地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谁不小心踩断了枯枝。 苏音眉眼如常,弦音也清越如昔,浑然如入忘我之境。 第002章 微雨杏花天 一曲过半,帘外东风软,几片杏花飘进窗格,盈盈落上琴案。 苏音抬起头,脸上划过一丝微凉。 下雨了。 窗格里探出一茎杏花,落英缤纷,似是被风吹落,又像是感应到了雨中愁绪,遂以花应景。 而这破落的小院儿,亦由是有了几分江南况味。 微雨、落花、春风,若在前世,光是这样天然的实景,便足够苏音在片场发一天的呆了。 而此刻,这如诗如画的情境,却完全激不起苏演员半点的兴致,甚至还有点无聊。 都看几百回了,新鲜劲儿早过去了。 认命地收回视线,苏音不再想其他,只专注于指间跃动的琴弦。 这一天,是大楚国天凤二十七年二月十七。 她卡在了这一天。 整整一年半。 换句话说,便是二月十七这一天,苏音单曲循环播放了足有五百四十次。 而她到现在还没疯掉,一是她前世在片场拍戏时,等待是常态,十九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拉长了的日子。二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卡。 穿过来的第一天,她就卡过一次。 那是这个月的初一。 她在那天卡了一个多月,这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是穿进了哪个游戏。 毕竟,都能读档了,接下来不就该是她这个NPC与命运的对决么?逆天改命练成满级大号,血虐玩家、抢夺机缘,最后建立NPC帝国,走上人生巅峰…… 在某点阅文无数的苏音,当时就是这样为自己规划的,且也理所当然地以游戏的玩法,开启了她的NPC之旅。 之后,她便得了符水PTSD。 但凡她的尝试有一丁点儿出格的地方,就必定会出现诸如热心群众、官府衙役、守门卫兵或愤怒的街坊、抓狂的店小二等等人物,以“小道姑定是中了邪”为由,将她扭送至武帝庙喝符水、坐诛邪阵,以祛除她身上的“邪祟”。 如是者百,到后来,苏音只要看见有人端着个碗出来,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要吐。 就在她行将绝望之时,那天一早,她偶然发现床下有一张翻倒的古琴,便随手拨弄了几下。 “次日”,终于来临。 沐浴在二月二明媚的阳光下,苏音喜极而泣。 接下来的一切便显得容易多了,苏音很快便找出了让时间翻篇儿的办法:弹琴。 哪怕只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一声单音,只要她做出了“弹琴”这件事,则该机制就算被触发,一天就会过去。 苏音开始了有恃无恐的试错。 反正只要不弹琴,这一天就会无限重复,而想要这天过得去,午夜之前弹个琴就成,这么好的无限试错机会,不用白不用。 于是,在苏音的主动操作下,她前后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真正的用时远不止于此),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时空,约略知晓了周遭环境,对小道姑的身世亦知悉一二,三年前妖兽之事她更是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其后,时间便来到了二月十七。 然后,她就再一次被卡住了。 而这一次触发时间流动的机制,不再是弹琴,或者说是不再仅仅是弹琴,而是—— “仙翁——” 最后一缕琴声自指间滑过,余音渐渺,渐而被细雨微风拂散。 苏音拢回思绪,收手整衣。 《长亭》简编古琴版,一曲终了。 这首曲子是苏音参演的某部古装剧的片尾曲,原本便极具古风韵味,与古琴这种乐器十分契合。 其实,苏音更想弹奏这个时空的曲目,毕竟现成的曲子总比她自己瞎编瞎改要容易得多。然而遗憾的是,她没谱。 真没谱。 收养她的顾婆婆是个盲人,学琴全凭耳听心记,家中莫说琴谱了,连张字纸都找不出来。 而悲摧的是,苏音穿过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张白板,没有分毫关于原身的记忆,无论是精神记忆还是肌肉记忆,一概皆无。若不然,她也不会认定自己就是个NPC,还去向别人打听原主的身世。 好在,苏音学过琴。 前世为了拍古装剧,她在导演的要求下断断续续上了几个月的古琴课,基本指法都还记得。 不过,就算指法正确,也只是拍戏时不至于被人说外行罢了,离弹奏完整的曲目尚有很大距离,至于以琴言志、以韵抒情,那就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自嘲地摇了摇头,苏音自琴案旁拿起一方细棉布,一面拭着丝弦,一面微微侧首。 门前布帘半卷,现出一个男子的背影。 那男子体形墩实,穿着一身绸衣,手里拿着个大箬笠,背对着苏音,脑袋微仰,似是在打量院角那株老杏树,又仿佛在出神。 一如从前。 苏音平静地转过头,开始擦拭琴案上的浮灰。 估计是又失败了吧。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既未懊丧,亦不失落。 已经习惯了。 说起来,她今天弹得比往常都好,没有错音、也未漏拍,虽然一直在神游天外,可奇怪的是,她的思绪与《长亭》这首歌所要表达的意境,竟是意外地契合。 能够于无限重复的时光中,寻找到这样细微的变化,即便再不起眼,亦足令人欢喜。 苏音的心情颇为不错,拭净琴身之后,便将布巾放回案旁,随后,蓦地伸手一捞。 一片湿漉漉的花瓣,正正落进她的掌心。 苏音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些。 某种程度而言,在“二月十七日的小方县”这个时间纬度里,她是全知全能的。 低眉凝视着掌中落花,苏音在心中默默地数着数:“一、二、三……” “曲是好曲,曲韵亦佳,技法上虽差了些,却也无伤大雅。如此,咱们这便去琴筑罢,县学的老爷们这就该来了。” 说话声如期而至,一秒不差。 苏音吹了口气儿,由得掌中花瓣委落于地,习惯性地向门外的男子欠了欠身,如同之前那许多次一样,说道:“那么,我就恕不……” “远送”二字尚未出口,她忽地一停。 咦?不对。 这位杏花村饭庄的钱二掌柜,以往分明说的都是同一句—— “曲是好曲,可惜韵味上头却差了些。可是精神头不济?要不,待女冠精神好些我再来罢。告辞。” 这回怎么不一样了? 第004章 却道人系心上线 苏音打起精神来,略略活动了一下手指,便抬起双臂,指尖虚悬于琴上,做好了演奏的准备。 那几名学子犹在说着话,音线嵌在雨里,一时剥离细碎,一时交融汇聚,乍分即合、合而又分。 苏音渐渐又有些恍惚了起来,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声音,高低顿挫间,竟也有着独特的韵律,亦自成调。 这是……宫音? 苏音遥遥地想着,并不敢十分肯定。 而随后,她便又暗自一哂。 最近可能是弹琴过于投入了,如今竟是听什么都像音乐,这些许人声在她听来,居然也仿佛暗合了哪个韵律,简直不可思议。 正感慨间,忽地一阵水声蹿入耳中,突兀、执拗,似不请自来的客人,赶都赶不走。 哪儿来的水声? 苏音茫然了片刻,旋即便记起,不远处的小花园里,确实有一道流泉。 不过,那里离着琴筑可不算近,这么远都能听见? 就这么想了一息,水声一下子就变得大了起来,仿佛铁了心要表达它的存在感,“哗啷啷——哗啷啷——”,没个止息。 苏音先有些诧异,想着怎么这自然造物之声居然也会有情绪?而后便生出几分趣味来,面上渐渐浮起笑意。 这刻的她并未意识到,她虚悬的手指,已然按在了弦上,蓄势待发。 便在此时,一股更大的声浪,倏然撞进了耳鼓。 是人声! 苏音第一时间便听出,那是从杏花村一楼散座儿传来的人声: 店小二的报菜声、豪客劝酒声、呼喝猜拳声、小儿哭闹声、年轻男女喁喁私语声,其中又间杂着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杯盏碗箸声、汤水泼洒声、桌椅挪动声…… 乱糟糟的音浪,像一团五颜六色杂七杂八的线,紧紧交缠在一处。 可怪异的是,这本该令人不胜其扰的喧嚣嘈切,此际听来,却也仿佛没那么让人讨厌,竟尔还与自然界的水声、风声、雨声乃至于竹叶滴水之声融为了一体。 这一瞬间的和谐融洽,恰如那江岸上担粪的老叟(操(一口土话鼓噪吆喝,而烟波江上便有青衫横笛,清音流淌,与之酬唱应和。 本该泾渭分明的两种声音,大俗与大雅、躁动与清静,居然就此合为新的一种乐韵,生动、鲜活,是红尘俗世,亦是白雪阳春。 多么奇妙。 有那么一瞬,苏音仿佛浸入了这众生与众声化就的世界,人在声里、音在身外,飘飘然、陶陶然,有所思乎?无所念乎? “铮——”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手指扫上了琴弦。 玄音骤起,清绝而不衰。 恰是宫调正音。 刹时间,似天地初分、乾坤乍现,混沌反归于清明、辉光斫去了黑暗,诸声诸色皆不见,唯一缕绝响悠然于尘世、回荡于寰宇。 那是如此奇异的一秒,前所未有,有若初生的婴儿张开眼睛,看向这个世界。 苏音觉出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有些什么在这悸动之中破碎。 她张眸举首,环视四周。 眼前的世界恍若褪去了一层薄膜,竟是从未有过地鲜艳明丽,就像是电影画面从720P变成了4K超高清,所有一切纤毫毕现。 就算在视力最好的小学生时代,苏音都不曾看得这么清楚过。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她就连三十米开外店小二衣袖上的油渍几大几小、几圆几扁都看得一清二楚,更遑论对方后脑勺儿那根无比可笑的黑线了。 苏音弯了弯唇。 然而,再下一秒,她的笑容忽然凝固。 慢着,黑线?! 哪儿来的黑线? 人的脑袋上怎么会吊着这种东西? 她以为自己看错,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不由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后心。 满世界的黑线! 从店小二到满堂食客,再到一鸣阁里闲话的学子……苏音目之所及,每个人的后脑勺儿上都吊着一根诡异的黑线,活像牵线木偶。 而更为诡异的是,他们中有不少人身上居然都带着伤,有的断手、有的折足,那劝酒的富商更恐怖,肚子上破了个大洞,伤口已经腐烂发黑,被一团灰乎乎的东西裹着,可他却行动如常,脸上还挂着笑,似是一点儿不觉得疼。 苏音浑身汗毛倒竖。 这些人还活着么? 若是死了,操控他们的难道便是这黑线?又或者他们其实并没有死,只是…… 这念头尚未想清,苏音整个人便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攫住。 如果所有人都成了提线木偶,那么……她呢? 此念一生,苏音脑中轰然作响,似炸起一声惊雷,眼前的景物亦渐渐幻化成了—— 一片海? 苏音呆住了。 怎么突然便有了一片海? 她用力的眨了眨眼。 没错,那确实是一片海。 五色斑斓、绚丽梦幻,似是将天上的彩虹糅了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 苏音怔怔地看着这片五色的海,随即便发现,她的视角与海平面齐平。 此即表明,她应该是全身没入了海水之中。 可奇怪的是,她既未觉出窒息感,也没觉出海水应有的质感,此时整个人的感觉便如同浸入了一个巨大的气泡,那种熟悉而温暖的气息令她安心,甚至在灵魂深处产生了共鸣。 只花了半秒的功夫,苏音便意识到,这片五色海,应该就是她的“识海”。 她现在应该是在“内视”。 毕竟,她在某点“阅圣”的名号不是白来的,那是小钱钱氪出来的。要是这点儿常识都没有,怎么对得起她花出去的那些真金白银? 再者说,除此之外,苏音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在一个可以反复读档、有剧情关卡的时空里,有识海不是很正常么? 啧啧,我的识海原来这么美,居然比我的颜值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苏音发自灵魂深处地赞叹着,随后便沉浸在识海(自己)的美貌中无法自拔。 好一会儿后,她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打量着这一方玄又而玄的世界,旋即方想起,之前她其实是想找面镜子来着,却没想到,这一下子就快进到了修仙这一层。 虽然吧,这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儿,可苏音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黑线问题。 第004章 却道人系心上线 苏音打起精神来,略略活动了一下手指,便抬起双臂,指尖虚悬于琴上,做好了演奏的准备。 那几名学子犹在说着话,音线嵌在雨里,一时剥离细碎,一时交融汇聚,乍分即合、合而又分。 苏音渐渐又有些恍惚了起来,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声音,高低顿挫间,竟也有着独特的韵律,亦自成调。 这是……宫音? 苏音遥遥地想着,并不敢十分肯定。 而随后,她便又暗自一哂。 最近可能是弹琴过于投入了,如今竟是听什么都像音乐,这些许人声在她听来,居然也仿佛暗合了哪个韵律,简直不可思议。 正感慨间,忽地一阵水声蹿入耳中,突兀、执拗,似不请自来的客人,赶都赶不走。 哪儿来的水声? 苏音茫然了片刻,旋即便记起,不远处的小花园里,确实有一道流泉。 不过,那里离着琴筑可不算近,这么远都能听见? 就这么想了一息,水声一下子就变得大了起来,仿佛铁了心要表达它的存在感,“哗啷啷——哗啷啷——”,没个止息。 苏音先有些诧异,想着怎么这自然造物之声居然也会有情绪?而后便生出几分趣味来,面上渐渐浮起笑意。 这刻的她并未意识到,她虚悬的手指,已然按在了弦上,蓄势待发。 便在此时,一股更大的声浪,倏然撞进了耳鼓。 是人声! 苏音第一时间便听出,那是从杏花村一楼散座儿传来的人声: 店小二的报菜声、豪客劝酒声、呼喝猜拳声、小儿哭闹声、年轻男女喁喁私语声,其中又间杂着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杯盏碗箸声、汤水泼洒声、桌椅挪动声…… 乱糟糟的音浪,像一团五颜六色杂七杂八的线,紧紧交缠在一处。 可怪异的是,这本该令人不胜其扰的喧嚣嘈切,此际听来,却也仿佛没那么让人讨厌,竟尔还与自然界的水声、风声、雨声乃至于竹叶滴水之声融为了一体。 这一瞬间的和谐融洽,恰如那江岸上担粪的老叟(操(一口土话鼓噪吆喝,而烟波江上便有青衫横笛,清音流淌,与之酬唱应和。 本该泾渭分明的两种声音,大俗与大雅、躁动与清静,居然就此合为新的一种乐韵,生动、鲜活,是红尘俗世,亦是白雪阳春。 多么奇妙。 有那么一瞬,苏音仿佛浸入了这众生与众声化就的世界,人在声里、音在身外,飘飘然、陶陶然,有所思乎?无所念乎? “铮——”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手指扫上了琴弦。 玄音骤起,清绝而不衰。 恰是宫调正音。 刹时间,似天地初分、乾坤乍现,混沌反归于清明、辉光斫去了黑暗,诸声诸色皆不见,唯一缕绝响悠然于尘世、回荡于寰宇。 那是如此奇异的一秒,前所未有,有若初生的婴儿张开眼睛,看向这个世界。 苏音觉出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有些什么在这悸动之中破碎。 她张眸举首,环视四周。 眼前的世界恍若褪去了一层薄膜,竟是从未有过地鲜艳明丽,就像是电影画面从720P变成了4K超高清,所有一切纤毫毕现。 就算在视力最好的小学生时代,苏音都不曾看得这么清楚过。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她就连三十米开外店小二衣袖上的油渍几大几小、几圆几扁都看得一清二楚,更遑论对方后脑勺儿那根无比可笑的黑线了。 苏音弯了弯唇。 然而,再下一秒,她的笑容忽然凝固。 慢着,黑线?! 哪儿来的黑线? 人的脑袋上怎么会吊着这种东西? 她以为自己看错,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不由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后心。 满世界的黑线! 从店小二到满堂食客,再到一鸣阁里闲话的学子……苏音目之所及,每个人的后脑勺儿上都吊着一根诡异的黑线,活像牵线木偶。 而更为诡异的是,他们中有不少人身上居然都带着伤,有的断手、有的折足,那劝酒的富商更恐怖,肚子上破了个大洞,伤口已经腐烂发黑,被一团灰乎乎的东西裹着,可他却行动如常,脸上还挂着笑,似是一点儿不觉得疼。 苏音浑身汗毛倒竖。 这些人还活着么? 若是死了,操控他们的难道便是这黑线?又或者他们其实并没有死,只是…… 这念头尚未想清,苏音整个人便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攫住。 如果所有人都成了提线木偶,那么……她呢? 此念一生,苏音脑中轰然作响,似炸起一声惊雷,眼前的景物亦渐渐幻化成了—— 一片海? 苏音呆住了。 怎么突然便有了一片海? 她用力的眨了眨眼。 没错,那确实是一片海。 五色斑斓、绚丽梦幻,似是将天上的彩虹糅了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 苏音怔怔地看着这片五色的海,随即便发现,她的视角与海平面齐平。 此即表明,她应该是全身没入了海水之中。 可奇怪的是,她既未觉出窒息感,也没觉出海水应有的质感,此时整个人的感觉便如同浸入了一个巨大的气泡,那种熟悉而温暖的气息令她安心,甚至在灵魂深处产生了共鸣。 只花了半秒的功夫,苏音便意识到,这片五色海,应该就是她的“识海”。 她现在应该是在“内视”。 毕竟,她在某点“阅圣”的名号不是白来的,那是小钱钱氪出来的。要是这点儿常识都没有,怎么对得起她花出去的那些真金白银? 再者说,除此之外,苏音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在一个可以反复读档、有剧情关卡的时空里,有识海不是很正常么? 啧啧,我的识海原来这么美,居然比我的颜值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苏音发自灵魂深处地赞叹着,随后便沉浸在识海(自己)的美貌中无法自拔。 好一会儿后,她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打量着这一方玄又而玄的世界,旋即方想起,之前她其实是想找面镜子来着,却没想到,这一下子就快进到了修仙这一层。 虽然吧,这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儿,可苏音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黑线问题。 第006章 妈妈爱你 “你的倔强是我的伤,你的眼泪是让我彷徨,我给你的爱你要如何来偿……” 熟悉的歌声惊醒了沉睡的苏音,她迷迷糊糊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尖儿,去捞旁边小几上的火折子,打算先点个蜡。 二月的小方县虽已春暖,晨时却还是有些凉的,且天光亦暗。毕竟,这里没有二十一世纪的城市光源,是以苏音每日晨起的程序是: 点蜡;二、赖床;三、等太阳升高了再起榻;四、练琴。 很古风、很雅致的田园生活,贫穷并且快乐。 可是,今天仿佛有些不一样。 她伸出去的手指尖儿并没摸着火折子,更未找到蜡,反倒触及一个硬梆梆、凉飕飕的玩意儿。 “这是啥?” 苏音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这个哈欠便卡在了喉咙里,差点儿没噎死她。 入目处,再不复竹几、篾榻、杏花与布帘,而是北欧小清新原木家具、地中海式拱门、洛可可风梳妆台、东洋风小确幸台灯以及珐琅西田园风碎花墙纸。 苏音用力眨眼。 幻像并未消失,甚至还以北方供暖的二十八度的高温提醒她:亲,你热出汗了哟。 她抬手抹了把汗。 一瞬间,记忆纷涌:院角老杏、窗前细雨、琴台与蒲团,破空而至的飞剑…… 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片刻前,可现在,她……回家了? 是的,回家了。 苏音很快便意识到,她真的回家了。 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她位于华夏国帝都九环外的公寓,而眼前这一言难尽的装修风格,便是母上大人对那段时间装修流行趋势的最深刻解读。 那……杏花巷小院儿呢? 她辣么大、辣么大个原生态独幢永久产权的古典田园风小院儿呢? 没啦? 苏音紧紧捂着胸口。 心好痛。 然而,两秒后她便想开了。 没就没了吧,她苏音绝非贪恋身外之物的人,房子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微微凝神,“望”向五色识海上悬浮着的雪白琴弦,忍不住唇角微翘。 嘿嘿嘿,还在。 这才是她最大的收获。 而这也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本文混搭,仙侠玄幻、灵异修真、都市娱乐,要啥有啥。 第二,苏音入梦或穿越的那一方异世,至少于她而言,是真实存在的。虽然运转的方式有些奇怪。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苏音目露坚定、握拳抬头。 她现在也是脑袋里多了根弦的人了,从今后当立志修仙悟道,不理凡尘,然后利用所知所学赚多多的钱……呃,是不是太俗了? 抓抓头发,苏音很快便将这事儿丢开了。 总之,我苏音括号演艺圈十八线微咖括号完了,演了十几年的女配,今儿咱也捞了个女频主角模板当当,真是想想就开心。 苏音快乐地哼着歌儿起床,拉开了落地窗帘。 早春的黎明,似有暖意弥散。 她在微熹的晨光里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真好啊。 她发誓以后再不抱怨雾霾、堵车以及钢筋水泥的建筑了,再也不抱怨都市生活紧张、生存压力大、垃圾食品没营养毁我身材了。 供暖赛高! 回家大好! 垃圾食品实乃人间至味! 二十一世纪才是人类文明之光! 当然修仙其实也很好就是啦,但是,红尘恋恋,那也是绝难一刀割舍掉的。 慢慢来吧。 在落地镜前左照右照,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现代文明的美好,苏音便“嗷”一嗓子扑回被窝,抄起床头柜的手机拿酒精棉擦了一遍,然后“啵”地亲一口,又以最快的速度蹦下床,冲进洗手间,摁亮了电灯。 柔和的暖光顷刻铺散,将大理石洗手盆、镀银冷热水龙头、白瓷浴缸和玻璃门冲淋间映照得闪闪发亮。 苏音险些老泪纵横。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孩子们。妈妈回来了。妈妈爱你们!” 捏着话剧腔感叹了一声,苏音便一屁股坐上抽水马桶,按下了冲水按钮。 “哗——”,强劲的冲水声如一曲高歌,让苏音的快乐值又往上升了几百度。 她转身抱起旁边的卷纸筒,使劲儿抽了抽鼻子。 好想哭。 终于不用憋大号了。 终于不用拿硬草纸擦屁屁了。 终于能坐着完成人生嗯嗯大事了。 终于—— 苏音颤巍巍捧起手机,划亮了屏幕,眼泪终于掉下来。 身为一个现代人,如果不能坐在马桶上刷视频、看小说,那样的人生还算完整么? “妈妈最爱、最爱、最爱你了。” 与万威最新款薄荷绿8210深情对视了片刻,苏音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恢复操作熟练度的工作当中。 虽然手机上方时间显示,她入梦或穿越所用的时间实际上只有一晚。可是,她在异世却生活(卡)了两年多,这多少让她对现代生活有些生疏,需要慢慢适应。 愉快地浏览着度婶儿上的狗血社会新闻,苏音不由浮想联翩。 不知她回归现代之时,异世的时间是静止还是流动?抑或与蓝星一样,放缓流速,一夜便是大几百天? 再有,若有一日再度入梦,她还能重返杏花巷小院儿么? 若回不去,那她又将去往何处?会不会穿越到蒸汽朋克时代或是剑与魔法的世界? 这么一想,苏音的思绪便有些漫无边际起来。 说起来,去年群星娱乐投拍的一部小众科幻片,讲的就是男主穿梭各个异界寻找时光碎片,重塑完美人生的故事。 这部电影低开高走,依靠好口碑硬是从排片量倒数变成年度大热,饰演男主的群星旗下小生、年仅二十二岁的周振麟,更是以俊美的扮相、相对靠谱的演技,碾压华夏一众新生代,火速登顶流量王宝座且霸榜至今,堪称华夏娱乐圈现象级事件,其粉丝数更达到了以亿计的恐怖量级。 该片窜红之后,很快便带起了一阵风潮,某点的几本相关热文纷纷被买断版权,有两部已经改编完成,只待资金到位即可开拍。 呃……说到电影改编,怎么总感觉像是忘了点儿什么似的。 苏音挠了挠下巴,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第006章 妈妈爱你 “你的倔强是我的伤,你的眼泪是让我彷徨,我给你的爱你要如何来偿……” 熟悉的歌声惊醒了沉睡的苏音,她迷迷糊糊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尖儿,去捞旁边小几上的火折子,打算先点个蜡。 二月的小方县虽已春暖,晨时却还是有些凉的,且天光亦暗。毕竟,这里没有二十一世纪的城市光源,是以苏音每日晨起的程序是: 点蜡;二、赖床;三、等太阳升高了再起榻;四、练琴。 很古风、很雅致的田园生活,贫穷并且快乐。 可是,今天仿佛有些不一样。 她伸出去的手指尖儿并没摸着火折子,更未找到蜡,反倒触及一个硬梆梆、凉飕飕的玩意儿。 “这是啥?” 苏音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这个哈欠便卡在了喉咙里,差点儿没噎死她。 入目处,再不复竹几、篾榻、杏花与布帘,而是北欧小清新原木家具、地中海式拱门、洛可可风梳妆台、东洋风小确幸台灯以及珐琅西田园风碎花墙纸。 苏音用力眨眼。 幻像并未消失,甚至还以北方供暖的二十八度的高温提醒她:亲,你热出汗了哟。 她抬手抹了把汗。 一瞬间,记忆纷涌:院角老杏、窗前细雨、琴台与蒲团,破空而至的飞剑…… 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片刻前,可现在,她……回家了? 是的,回家了。 苏音很快便意识到,她真的回家了。 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她位于华夏国帝都九环外的公寓,而眼前这一言难尽的装修风格,便是母上大人对那段时间装修流行趋势的最深刻解读。 那……杏花巷小院儿呢? 她辣么大、辣么大个原生态独幢永久产权的古典田园风小院儿呢? 没啦? 苏音紧紧捂着胸口。 心好痛。 然而,两秒后她便想开了。 没就没了吧,她苏音绝非贪恋身外之物的人,房子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微微凝神,“望”向五色识海上悬浮着的雪白琴弦,忍不住唇角微翘。 嘿嘿嘿,还在。 这才是她最大的收获。 而这也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本文混搭,仙侠玄幻、灵异修真、都市娱乐,要啥有啥。 第二,苏音入梦或穿越的那一方异世,至少于她而言,是真实存在的。虽然运转的方式有些奇怪。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苏音目露坚定、握拳抬头。 她现在也是脑袋里多了根弦的人了,从今后当立志修仙悟道,不理凡尘,然后利用所知所学赚多多的钱……呃,是不是太俗了? 抓抓头发,苏音很快便将这事儿丢开了。 总之,我苏音括号演艺圈十八线微咖括号完了,演了十几年的女配,今儿咱也捞了个女频主角模板当当,真是想想就开心。 苏音快乐地哼着歌儿起床,拉开了落地窗帘。 早春的黎明,似有暖意弥散。 她在微熹的晨光里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真好啊。 她发誓以后再不抱怨雾霾、堵车以及钢筋水泥的建筑了,再也不抱怨都市生活紧张、生存压力大、垃圾食品没营养毁我身材了。 供暖赛高! 回家大好! 垃圾食品实乃人间至味! 二十一世纪才是人类文明之光! 当然修仙其实也很好就是啦,但是,红尘恋恋,那也是绝难一刀割舍掉的。 慢慢来吧。 在落地镜前左照右照,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现代文明的美好,苏音便“嗷”一嗓子扑回被窝,抄起床头柜的手机拿酒精棉擦了一遍,然后“啵”地亲一口,又以最快的速度蹦下床,冲进洗手间,摁亮了电灯。 柔和的暖光顷刻铺散,将大理石洗手盆、镀银冷热水龙头、白瓷浴缸和玻璃门冲淋间映照得闪闪发亮。 苏音险些老泪纵横。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孩子们。妈妈回来了。妈妈爱你们!” 捏着话剧腔感叹了一声,苏音便一屁股坐上抽水马桶,按下了冲水按钮。 “哗——”,强劲的冲水声如一曲高歌,让苏音的快乐值又往上升了几百度。 她转身抱起旁边的卷纸筒,使劲儿抽了抽鼻子。 好想哭。 终于不用憋大号了。 终于不用拿硬草纸擦屁屁了。 终于能坐着完成人生嗯嗯大事了。 终于—— 苏音颤巍巍捧起手机,划亮了屏幕,眼泪终于掉下来。 身为一个现代人,如果不能坐在马桶上刷视频、看小说,那样的人生还算完整么? “妈妈最爱、最爱、最爱你了。” 与万威最新款薄荷绿8210深情对视了片刻,苏音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恢复操作熟练度的工作当中。 虽然手机上方时间显示,她入梦或穿越所用的时间实际上只有一晚。可是,她在异世却生活(卡)了两年多,这多少让她对现代生活有些生疏,需要慢慢适应。 愉快地浏览着度婶儿上的狗血社会新闻,苏音不由浮想联翩。 不知她回归现代之时,异世的时间是静止还是流动?抑或与蓝星一样,放缓流速,一夜便是大几百天? 再有,若有一日再度入梦,她还能重返杏花巷小院儿么? 若回不去,那她又将去往何处?会不会穿越到蒸汽朋克时代或是剑与魔法的世界? 这么一想,苏音的思绪便有些漫无边际起来。 说起来,去年群星娱乐投拍的一部小众科幻片,讲的就是男主穿梭各个异界寻找时光碎片,重塑完美人生的故事。 这部电影低开高走,依靠好口碑硬是从排片量倒数变成年度大热,饰演男主的群星旗下小生、年仅二十二岁的周振麟,更是以俊美的扮相、相对靠谱的演技,碾压华夏一众新生代,火速登顶流量王宝座且霸榜至今,堪称华夏娱乐圈现象级事件,其粉丝数更达到了以亿计的恐怖量级。 该片窜红之后,很快便带起了一阵风潮,某点的几本相关热文纷纷被买断版权,有两部已经改编完成,只待资金到位即可开拍。 呃……说到电影改编,怎么总感觉像是忘了点儿什么似的。 苏音挠了挠下巴,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第007章 云仙录 “梅子青时节,细雨打湿了屋檐,蔓蔓藤萝在岁月里缠绵,光阴的发线……”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振铃声正是“天马双旦”之一梅子青原唱的歌曲《梅子青时》。 苏音“噌”一下就从马桶上蹦了起来。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心底深处迸出一连串无声的尖叫,苏音终于明白她的不安感到底从何而来。 《云仙录》开机仪式! 看着屏幕上那个硕大的圆白菜头像,苏音再一次切肤地、彻骨地意识到,如今的她,既非杏花巷弹琴的小道姑,亦非琴筑中白芒绕指退飞剑的修仙人士,而是二十一世纪华夏国的一名演员。 虽然事业低迷、人气全无,可她还是国内最大的影业集团——天马影业公司旗下——正式签约演员。 此世、此时、此地,这才是她真正的身份。而今天,她要参加《云仙录》开机仪式及酒会,所以她才会特意将手机闹钟调到了清晨六点。 苏音飞快按下了通话键。 “苏音吗?我是何晨。” 未及开口,对方便先行自报家门,正是苏音现在的经纪人何晨。 自从四年前B签改成C签,苏音原先的经纪人便离开了,公司安排由何晨接手。 需要说明的是,C签艺人是不配拥有专属经纪人的。 是故,除苏音之外,何晨手下还管理着另几位C签以及男、女团各一,工作十分繁忙,与苏音见面的次数通常以月计。 所幸苏音通告不多,即便两个人月均一面,于她而言亦无太大影响。 今天却是个例外。 《云仙录》开机仪式是个大场面,仪式结束后还有大型酒会,各路大佬云集,身为苏音的经纪人,何晨必须全程跟进,这不仅是他的职责,亦是公司章程里明文规定的。 “我已经到你小区门口了。”何晨在电话里说道。 颇为磁性的声线,语速不快,用字亦简,给人一种很专业的感觉。 “哦哦,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我稍微有点儿事,可能会迟到一会儿,能不能麻烦何经纪再等一等?”苏音开着免提把手机搁在洗手台上,抄起一旁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又去够架子上的牙刷: “真的只要一小会儿就好,你等我三……不,二十,不十五……十五分钟,你等我十五分钟就……” 话没说完,瓷水杯“砰”地一下掉在地上,话筒里一通叮咣乱响。 何晨把手机从耳旁移开了些,简短地说了个“好”字,便挂断了电话,眉眼不动,见惯不怪。 演员或者说艺术工作者,通常都欠缺点儿生活自理能力,有的是真的,有的是惯出来的。 将身子朝后仰,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着,何晨一只手轻轻点着方向盘,眼望前方,面无表情。 他其实早来了十分钟。 这也是经验使然。 他得留出些空当容这些艺人出各种状况。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嘛,活下聚光灯下的这个群体,便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苏音还算是好的。 到底也曾是红遍华夏的童星,这十几年来浮沉起落,该出的状况早便出完了,现如今一没流量、二没名气,还是相当省心的。 抬腕看了看手表,确定时间还早,何晨便探身拿起放在隔座的礼品袋,取出里面的首饰盒,打开了盒盖儿。 精致的黑丝绒布面上,静静躺着一根铂金钻石项链,做工精美、设计感十足,正是顶级珠宝品牌玛丽安·乔今春新款。 虽然比不上当家花旦梅子青的全套限量版,这根项链也是实打实的大牌赞助了。 这是天马影业以公司名义向品牌方借的。 梅子青去年才签了玛丽安·乔的年度代言,为对方打开了华夏市场,双方皆是获益匪浅,品牌方也算是籍此表达些诚意。 而其实,这也只是原因之一而已,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品牌方看中了《云仙录》的热度。 《云仙录》是一本爆红全网的仙侠文,粉丝数量极为庞大,半年前小说影视化的消息甫一放出,互联网上便掀起了一波波热议。 最终,电影版《云仙录》花落天马、群星两大娱乐巨头之手,而两家公司也不惜血本,邀请到了国内顶级制作人、导演、演员及特效公司加盟,还请动乐坛常青树、从不涉足影视剧演唱的超级天王——关君磊,为电影献上他个人的片尾曲首秀。阵容十分豪华。 大IP、大制作、大流量,且还是从电视转战电影的升咖之作,这其中的任何一顶,皆与苏音这个十八线绝缘。 可是,出于某种原因,梅子青却亲自出马,替苏音要来了一个角色,且说服公司高层,将苏音放进了开机仪式的邀请名单,还劳心劳力帮她拉来了赞助。 天马当红花旦的面子,自然是不薄的,于是,苏音顺利搭上了这部未拍先火、原本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超音速快车,且看似将要迎来事业的第二春。 这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苏音在一口咬住的同时,心中也很有点数。 在她看来这就像买菜,一斤土豆搭一根儿葱,当然,梅子青绝对不会是土豆,但她苏音就一定是那根葱。 此际,这根大葱已然火速梳洗完毕,正坐在华丽的洛可可风梳妆台前,对着眼前的一大堆瓶瓶罐罐发呆。 Emmm……护肤第一步是啥来着? 古代时都是一盆水搞定,这天长日久地,眼下她还真想不起来步骤了,水?精华?面膜……呃,这时间应该来不及敷了。 安静地沉思了三秒,苏音果断掏出手机,打开了度婶儿…… 中青年女大葱的护肤烦恼,经纪人何晨自是一无所知。 他靠在座位上养了会儿神,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按下了梅子青经纪人胡丽娜的电话。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你好,我是胡丽娜。” 温和的女声如同唱歌。 何晨下意识坐直身体:“你好,七字姐,我是小何。” 虽然比胡丽娜年长近十岁,他的语气却极其谦卑。 只是,这谦卑似乎也只局限于他的声音,与之相反的是,他脸上的神情相当冷淡,眼睛里还带着些厌烦,与他的声音像是割裂成了两个人。 第008章 人情与好处 “我知道是你,有什么事儿吗?”胡丽娜的声音很甜,没有一丝烟火气,还开起了玩笑:“我说小何呀,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叫我外号儿啊。” 她在公司群的ID名叫“大风起兮毛掉光”,因为有七个字,所以人送外号七字姐。 “是这样的七字姐,我这边恐怕还要再等些时候才能出发,先跟您说一声……”何晨并未因对方的玩笑而放松,反倒更加谨言慎语,简短地将情况说了,胡丽娜便在电话那头笑: “没事的,没事的,正好我和子青在对本子呢,她说要练好台词,我们再等一会儿不要紧的。倒是你们路上开慢一点。还有,子青刚说了,劳伦斯的那个白玫瑰之梦最近暖风出了问题,正修着呢。” 劳伦斯大酒店是帝都唯一的六星级酒店,白玫瑰之梦则是酒店最大的宴会厅。 寥寥数语,胡丽娜便勾勒出了一个敬业爱岗、体恤同行的好演员形象,顺便还卖了个小人情: 天气寒冷,出门请注意防寒保暖。 何晨耳边仿佛响起了字正腔圆的播音腔。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提醒。也请您代我谢谢子青姐。另外,等会儿出发的时候,我会再给您发飞信的。” “说哪儿的话呀,小何你也太客气了。那我就等你的飞信了。”胡丽娜收了线。 直到耳机中传来“嘀、嘀”的挂断提示音,何晨才放下手机。 初春的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寒瑟瑟地。 他抬手搓了把脸,重新拿起手机,给苏音发了一条飞信提醒她带厚衣服,旋即推门下车。 “嘭”,车门在他的身后关上,西北风劈头盖脸砸将来,身上些微的暖意很快被裹挟一空。 二月的帝都,春意稀薄,马路牙子上残雪尚存,已经冻成了冰块儿。 何晨背抵着车门摸出香烟。 风很大,火机上的焰苗晃得厉害,他竖起衣领,手挡在火机前,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烟点着。 微泛青白的天空下,晨光淡极近无,散乱的青烟自指间溢出,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燃烧的烟头红得如同血渍,很虚渺,仿佛根本不存在,但仔细盯着瞧的话,那光点其实始终都亮着,微弱地,在渐长的烟灰尾部忽隐忽现。 何晨把香烟拿远,半截烟灰立刻被大风吹落,剩下半根烟他也没去抽,在引擎盖儿上摁灭了,弹进一旁的垃圾筒。 “垃圾分类、人人冇责” 垃圾筒上方挂着宣传横幅,“有”字的当中两横早就不知去向,于是,意义迥然。 何晨看得出神,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窈窕的身影,他立刻转过视线。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让你久等了。”苏音一路小跑着过来,开司米薄大衣下,香槟色的长裙随风翻卷,露出一小截线条优美的小腿。 何晨回手拉开车门:“没关系的,时间还早。” 开机仪式定在十一点整,现在七点还没到,化妆造型足够了。 如果梅子青不出幺蛾子的话。 两个人先后上了车,何晨调整着座椅,抬头向后视镜扫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的苏音看上去与以往极为不同,有一种特别清透的感觉,眉眼如画,皮肤白得像能发光。 状态很好。 也许……有点好过头了。 何晨张了张口,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抿紧了唇。 这不是他们的事儿,若梅子青觉得不虞,也请她自行解决。他一个C签经纪人,犯不着替当家花旦操心。 何晨的欲言又止,苏音丝毫不曾留意到。车子掉头的时候,她还在频频回望。 何晨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半是提醒半是关心地问:“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比如厚外套。 现在回去拿还来得及。 “没有,没忘东西,我就随便看看。”苏音笑着摆了摆手。 她其实是在找人。 之前护肤的时候,她无意间看见对面那幢楼1201的阳台上,有个时尚白领模样的女人疑似在跳操,动作非常之新奇,苏音有理由相信,减肥操一定又出新版本了。 可惜当时太过匆忙,她根本无暇细看,等上了车再回头找,1201早便不见人影,估计是跳完回去了。 至于厚外套,苏音是真忘了。 并且,她也没觉得冷,就是风大了些而已。 “玛丽安·乔。” 何晨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拉回了苏音的思绪。 随着话音,一只礼品袋出现在她眼前,系绳上的烫金LOGO晃得人眼花。 “好的,谢谢何经纪。”苏音笑着说道,伸手小心地接过了袋子。 几百年没拿过顶级品牌赞助了,说不高兴那是假的。难得人家大牌能想到她,虽然是看梅子青的面子,但是,那也是顶级啊。 可惜她已经不玩微特了,不然拍张自拍发一发,她这个冷门十八线或许也能赚点儿流量。 不管如何,梅子青这份人情还是相当到位的,而为了表达对她提携之情的谢意,苏音把手机铃声换成了对方的歌。 梅花旦的真实意图暂不去论,苏音拿到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既如此,表面文章至少总要做一做,否则就太不识趣了。 将礼品袋搁在膝盖上,苏音一脸地诚惶诚恐,实则并无所谓。 有朝一日弦在手、修成大道任我游,咱现在是修仙丽人,大道为重,这小小的身外之物我还真没…… 车身忽然一晃。 “哎哟我的妈耶!”苏音想也不想便牢牢抱紧了礼品袋,小脸儿瞬间煞白,什么修仙、什么悟道、什么身外之物,统统忘掉。 摔坏了人不要紧,若是摔坏了项链,那就是把梅子青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天马S签当家花旦的脸面,苏音可踩不动,也不敢踩。 于是,获得某点女频主角模板且立志修仙的废柴女演员,并没能经得住凡俗的考验,车身之轻轻一晃,便又将她给晃进了红尘。 “前面路有点堵,我临时换条路走。没吓着你吧?”何晨从后视镜里歉然地看着苏音道。 帝都的早高峰冠绝全国,他一时走神险些弄错方向,好在及时调整了过来,不然就麻烦了。 “哦,没关系的。”苏音拿起礼品袋朝他示意了一下,表示人在链在。 何晨点头不语,在路口略停了会车,通过手机APP确定前方路况良好,便将早就编辑好的飞信发给了胡丽娜。 第009章 勇者斗恶龙 “小艳,去叫阿青起床吧,那边已经出发了。”帝都“左岸世家”别墅区一幢欧式三层建筑中,胡丽娜坐在客厅沙发上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吩咐着小助理。 梅子青睡到现在还没起,助理小艳已经去叫过一次了,却连个回音都没听见,眼下却是不能再拖了。 “好……好的,我这就去。”小艳身量高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着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人也有些腼腆。 “嗯,快去吧。”胡丽娜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小艳扶了扶眼镜,跑上了二楼。 没多久,胡丽娜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碎瓷声,以及梅子青尖利的吼叫: “滚!” 楼板仿佛震了一下。 胡丽娜叹了口气。 这人一红,脾气就必定渐长,越红脾气便越大,无人可以例外,那些例外的都是人设,假的,谁信谁傻。 摇着头把手机扔进坤包,胡丽娜起身整好了衣服,不紧不慢地上了二楼。 转过拐角,便见小助理一身狼狈站在卧室门口,头发上往下滴着水,脚下的水渍里杂着好些碎瓷渣,还有两枝开得半残的水仙。 还好人没事,小助理一如既往地运气爆棚外加闪避百分之百特效。 这孩子真是招对了。 胡丽娜松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小艳的肩膀,探头往房间里看。 床头柜少了个小花瓶。 “你去拿杯蜂蜜水上来,这里一会儿再收拾。”胡丽娜冲小助理呶了呶嘴。 小艳抹着脸上的水走了,胡丽娜抱着胳膊往门边一靠,闲闲地打量着才做过护理的指甲,慢条斯理地道: “听说,昨儿晚上柳嫣然去了马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马总一直把她送到了电梯口。” “嘭”,话音未落,梅子青已然揭被而起,五官极精致的一张脸扭曲得看不出形状来。 胡丽娜笑了。 她就知道,只要一提柳嫣然,这位必炸。 天马旗下“双旦”争锋,也不是一天两天事儿了。为维护公司形象,两个人明面儿上好得亲姐妹似地,背地里却斗得你死我活,多少次撕得就只差一层面皮了。 所以说,唤醒巨龙的永远不是公主与珠宝,而是提着剑抢公主、占珠宝的勇者。 软肋这东西,不拿来戳等着开花么? 经纪人与艺人的关系,就是这么斗智斗勇。 “她还有脸卖惨装可怜?要不是她在背后搞事,我能这么被动吗?我、我犯得着这么上窜下跳到处卖人情吗?绿茶*、没**的臭**……” 梅子青破口大骂,各地方言熟练程度五颗星,出口成脏度至少四星半,减掉半颗星是怕她骄傲。 三分钟后,她骂累了,披散着头发坐在那儿喘大气。 胡丽娜适时走过去,递上小艳才送来的蜂蜜水,柔声道:“来,抿一口润润嗓子。再过半个月就要开拍了,钱导请片方在合约里特地加了现场收音这一条,你这嗓子可得好好保养,别到时候劈了。” 梅子青眯了眯眼,像只乖顺的猫儿般老实下来,接过蜂蜜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胡丽娜顺势在床边坐下,一面顺毛捋着她的头发,一面哄小孩子似地说: “我知道你委屈,可这委屈咱受得值啊。你看看,现在网上说你霸凌的不就少了吗?可见吃瓜群众忘性大得很。不过呢,负面这种东西,公司往下压是一方面,你自己也要使劲儿才行,不然今儿压下去了,万一哪天反弹上来,那是能把人黑到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梅子青“唔唔唔唔”点头喝水。 不发飚的时候,她其实还是美的,身上有一种散漫慵懒的气质,像猫。 胡丽娜对自家艺人的属性了若指掌,再接再厉,继续顺毛捋: “等过几天咱们发了通稿,这事就算翻篇儿了。接下来这两年,只要说起《云仙录》,你这个女主就一定绕不开,而只要一说起你,就一定能把你心眼儿好,自个红了也不忘拉拔过气的那个……那个……哎,那个谁叫什么来着?” 胡丽娜转头看向小艳。 “苏音。”小艳扶了一下眼镜。 “哦,对,苏音。”胡丽娜冲她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她的合约还有多长时间到期?” “还有三个月不到了。”小艳声音低低的,垂下脑袋,******的脸上,划过了一丝黯然。 胡丽娜点了点头,一脸地若有所思:“我听说她好像有下家了是么?” “是的七字姐,完美那边找过她。”小艳说道。 “完美啊——”胡丽娜拖长了声音。 完美映画成立还不到两年,体量不算大,据说有外资加持,真假不知。目前旗下也就一个徐黛真有点看头,余者不值一提,前景么,不好说。 “有人要就不错了。”梅子青咕哝了一句。 苏音这种过气糊咖,圈子里一抓一大把。当初梅子青一眼挑中她而非天马旗下新发掘那几朵小花,就是看中了对方的条件。 拉拔人可以,咖位必须小、年纪必须老,否则不是给自己竖竞争对手么? “先不说这个了,还是说咱们的事儿。”胡丽娜撇开了苏音,掰开揉碎地给梅子青分析利弊: “这次你帮着苏音是一方面,前两年我替你弄的那些又是一方面,到进修这稿子一铺开来,你这人设不就立起来了?那些负面自然而然也就没了。而且这对公司也好,咱天马不亏待老员工、不雪藏合约要到期的过气演员,这不又能刷一波好评?” 说到这里,她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我才听到消息说,公司上市的日期提前到了今年六月。要不然,马总他们也不会答应你拉苏音。” 梅子青一下子抬起头,丝绒般的大眼睛里,划过了一抹精明。 难怪高层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 “我去洗脸,很快的。”她笑靥如花地下了床,趿着拖鞋走进盥洗间,半分钟后,里面便传来了她愉快的哼歌儿声。 第010章 开挂的颜值 胡丽娜舒了口气,眼尾余光见小艳还傻站着,侧首想了想,便拔高了声音问:“子青,劳伦斯的购物卡你都搁哪儿了?” 劳伦斯酒店有一家很高档的购物中心,世界各地的大牌尽在其中,知道这地方的人不多,当然了,它也不是面向普通消费人群的。 “你问这个干嘛?”梅子青正在漱口,声音有点含混:“应该在柜子最上层那几个包包里,你自己找找看。” 胡丽娜没说话,起身在奶油色桃花心木的柜子上找了找,便从一只镶钻限量版“伯嘉瑞”手包里翻出了几张购物卡。 “来,这个给你。”她拣出一张面值最小的,转向小艳招了招手。 小艳懵懵懂懂走过去,一看卡上的面值,吓得直摇头:“八……八千?这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给你就拿着。”胡丽娜不由分说将卡往她手里一塞,眨了眨眼:“往后还要你多包涵着呢,你懂的,艺术家么,有时候就是有点儿……” 她拿手指在脑袋上绕了个圈儿,做了个“脑子有病”的动作,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和了:“刚才你受委屈了,姐姐都知道,这是你该得的。” 小艳顿时红了脸,局促地道:“可是……可是我的工资已经很高了呀。” 胡丽娜几乎无法掩饰脸上的怜悯了。 高? 哪里高了? 月入两万?在这个圈儿里?在帝都? 这是赤贫好不好? “收下吧,这是额外给你的,你就当是这个月的奖金吧。”胡丽娜感觉自己快要挖心掏肺了。 “那……嗯……好吧。”小艳嗫嚅了一会,到底红着脸收下了购物卡,又万分珍重地将之塞进小钱包的夹层,再把小钱包贴身藏好了,才声音小小地道:“谢……谢谢七字姐。” “傻孩子。”胡丽娜一脸的姨母笑,捏了捏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旋即双手一拍:“好了,咱们闲话说完,开始干正事儿。造型团队什么时候到?” “哦,我看看。”小艳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再有五分钟他们就到了。” “成,加快速度,你去小区门口迎一迎,咱们争取今儿不迟到。” “是,七字姐。”小姑娘敬了个礼,欢天喜地跑了出去。 胡丽娜摇头直笑。 八千块确实不算少了,可是,在劳伦斯购物中心,这么点儿钱也就只够买个钥匙圈儿的,还得是样式最简单的那种。 不过,就算是个钥匙圈儿,那也是大牌奢侈品,拿出去还是很长脸的。 这么一算,小艳并没吃亏,梅子青的损失也就差不多一根头发丝儿那么些吧,不能更多了。 齐活。 胡丽娜十分满意,施施然走到楼下,叫来帮佣收拾客厅和起居室。 二十分钟后,当苏音踏进装修典雅的梅氏大宅时,入目处在在皆好、人人欢喜,梅子青颊边的酒窝更是深得能陷进去半个城。 “苏苏快坐,我这儿头发还乱着呢,就不招呼你了,你随便坐,吃点儿东西垫垫,等会儿再上来。这个妆师我常请的,保准给你弄好。” 梅子青把自己的专用妆发团队也借了出来,表现得十分大方。 苏音连忙笑着致谢:“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别这么客气呀。”梅子青摆了摆手,笑吟吟地顶着半脑袋定型水回到了楼上化妆间。 脸色有点不大好。 胡丽娜再了解她不过,问都没问便走了出去,招来小艳轻声嘱咐: “你去楼下打听打听苏音是在哪里做的护理。”歇一下,又加重语气:“皮肤护理。” 那皮肤好得跟打过蜡似地,五官也变顺溜了,如果不是大活人就在眼前,胡丽娜还以为在跟精修图说话,且这精修图还透着股子灵气,简直都能沁人心脾了。 从前也没觉得这个十八线颜值有多高啊,今儿这是开挂了? “哎呀真的呢。”小艳完全不在状况,闻言还挺开心:“苏姐姐的皮肤真的好好哦,都没有毛孔的……” “啧,就你话多。”胡丽娜推了她一把,眉头微皱:“快去吧,别磨蹭了。” 小艳呆了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身子一缩,光速遁走。 胡丽娜抬手捏捏额角。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任何缘由地当着自家艺人夸别家好,这已经是触碰底线了,更何况夸的还是女演员最在乎的外貌和皮肤,这不往人人死穴里点么? 再退一步,被夸的那个又是个过气到头儿了的,这让咱们当红花旦情何以堪嘛? 小助理别的都好,唯独反射弧有那么一丢丢长。 不过,胡丽娜并不打算换掉她。 梅子青最近脾气越发暴躁,有时候完全不分青红皂白地,逮着谁是谁,也就小艳这种软萌蠢新能够忍得下,换个聪明的,只怕未必。 聪明人心气儿都不低,胡丽娜自己就是聪明人,清楚得很。 打发走了小艳,胡丽娜便进化妆间里坐等。结果,半天没等到人,再看梅子青,眉毛眼睛都在往外冒火。 胡丽娜只得再次祭出柳嫣然这个杀手锏,暂时把人给安抚住了,她也不敢闲着,脚不点地下了楼。 还没到起居室,就听见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探头一看,见小艳正眉飞色舞地与苏音说着话,聊得特别欢实,而旁边的苏音虽然竭力掩饰,脸上的尴尬却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 胡丽娜仰天长叹。 姐命苦,大的愣、小的呆,都凑一块儿了。 其实,她有点错怪小艳了。 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苏音与小艳聊得还挺好。 苏音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她的影迷,对她的成名作《弥真传》念念不忘,夸她演的小弥真“好可爱好漂亮好有灵气”,还说“我从小就是看您的电视剧长大的”。 这话苏音也就忍了,毕竟那的确也是十九年前的事了,可接下来,这丫头又念叨起了《那时花开,我们的十七岁》。 这苏音可就没法忍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不是常识么? 如果说,小弥真成就了苏音“华夏最有灵气的童星”美名,那么,十七岁那年她主演的青春偶像剧《那时花开》(简称),便是这颗流星划向寂灭的起点。 第011章 五感与体质 剧本烂、造型烂、台词烂,《那时花开》整部剧唯此一个字能够形容,而苏音灵气尽失的呆板表演,更是将全剧拉入了烂掉渣的泥淖,亦将她自己划归到了“演技差”那一票演员中。 高中毕业后,苏音成功考入华戏,后又签约天马,出演了不少电视剧,也尝试过许多类型的角色,可是,“烂演技”这个烙印却始终如影随形,无法去除。 这固然是观众“爱之深、责之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十几年来,苏音的演技毫无寸进,甚至可以说她从来就没弄懂什么是演戏,只懂得在相应的情境下进行“五官的程式化位移”。 这是华戏某毒舌老师对她的评价。 所以,小艳一提起《那时花开》,苏音便如坐针毡,对方每说一个字,就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好在胡丽娜及时救场,结束了这场尬聊。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胡经纪笑吟吟地走过来,坐在苏音另一侧的沙发上,不着痕迹地冲小艳使了个眼色。 小艳这回倒真看懂了,知道这是在让自己走。 可她舍不得。 她真是打小就迷苏音,自从进了天马就一直想要讨个签名、拍个照啥的,却苦于苏音与梅子青几乎没有交集,这个愿望根本没机会实现。 今天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却也不敢当着胡丽娜的面提这个茬,只得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得那叫一个一步三回头。 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苏音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下回咱再聊吧,我这儿还留着当年的纪念版‘那时花开’香水呢,到时候送你一瓶。” 这姑娘身上一股子烂树根味儿,头发上尤其浓,就像是拿养花儿的水洗了头,难闻得很。而胡丽娜以及一旁的何晨却像是闻不见,没一点儿反应。 可能是自己的五感变敏锐了。 苏音如此推断。 就比如方才,她略一凝神,就隐约听见了三楼梅子青和发型师的说话声;还有,在来梅宅的路上,她收到了市府发来的温馨提醒,才知道今天的最低温度只有零下七度。 若换作以往,以苏音这不抗冻的体格,不套上两件羽绒她是绝不会出门的,可今天,她走在外面却基本没啥感觉。 这应该皆是那一弦之功吧。 苏音想道。 可她又不明白,这种跨物种般的体质上的异化,何时变得如此简单了? 臭黑油泥汗呢?便血呢?昏睡不醒呢? 全没了? “这点心挺好吃的,你尝尝。”胡丽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温软软地,令苏音瞬间回过了神。 她连忙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精致雪瓷碟:“我也正好有点儿饿了呢,谢谢七字姐。” 这声“姐”苏音叫的不亏,人家是一线经纪人,苏音能和人家说上话都是高攀了。 两个人喝着红茶、吃着点心,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没一会儿,胡丽娜便打听到了消息,转头告诉了梅子青。 十一点差一刻的时候,梅子青终于搞定了全套妆发造型(苏音半个小时就弄完了),一行人坐上公司派来的豪华保姆车,直奔劳伦斯大酒店。 所幸酒店离别墅区不算太远,他们虽然迟了些,好歹也算赶上了。 接下来的开机仪式便有些乏善可陈,不过是小型红毯加拍照、剪彩以及简短的记者会,苏音全程微笑旁观,没她什么事儿。 待一切搞定,时间已近十二点,酒会亦正式开始。这才是重头戏,白玫瑰之梦顿时衣香鬓影、笑语喧阗,相机的闪光灯如星辰般璀璨。 天马影业和群星娱乐旗下一众花旦、小生蜂拥而至,有名有姓、无名无姓的基本上都到齐了,再加上《云仙录》主创团队及各路资方代表,整个场子星光熠熠,充斥着高档香水与大量金钱的诱人味道。 梅子青穿花蝴蝶似地满场飞,苏音也一路相伴左右,尽职尽责演好一个被帮扶、被关爱对象的角色,直到差不多的媒体都跑遍了,两个人才分开。 “饿了吧?那边有热食,要不要替你拿点过来?”何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刚才一直暗中关注着苏音这边的情形,一面还要跟各路大佬打招呼、攀交情,递出去不少名片,此时见苏音终于忙完了,这才现身。 被他这一说,苏间还真觉得饥肠辘辘,却也不好意思麻烦他,遂笑道:“我自己去吃吧,你也快去吃点儿东西,这一晃都快一点了。” “我和你一起。”何晨很坚持。 不是他过分小心,而是这个圈子疯狂的事从不鲜见。 苏音这次拿下了超级大IP,这是她命好,可谁又能保证她的幸运不是建立在某个人的失意上呢? 仅就何晨所知,梅子青在帮苏音要角色时,很是驳了几朵小花的面子。梅子青是当家花旦,咖位高、后台硬,那些人惹不起。可苏音就不同了,软柿子一枚,谁都能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行吧,那咱们就走着。”苏音在圈里混了十多年,太知道这些背地里的勾当了,便也笑承了他的好意,两个人一起去了大厅另一侧的餐食区。 这种场合,没几个人会正经吃东西,餐食区便也显得颇为冷清。 苏音找了根立柱做掩体,从手包里拿出妆镜和亲肤的卸妆湿巾,将脸上的妆擦掉了大半。 何晨看在眼中,一句多话没有,还寻了个合宜的位置站着,替她把风。 苏音也没作解释,很快重新弄了个简单的妆面,两个人便去餐台拿了些吃的,一边吃一边小声说着话,尽量不去引人注意。 可偏偏地,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那是《娱阅看点》的两个记者。 这是一家工作室性质的自媒体,有一整个团队在背后运作,飞信、微特、度婶儿等几大平台也都有他们的公号,还算有些知名度。 不过,今天的白玫瑰之梦大媒体如云,他们就不太够看了,连邀请函都是想尽办法弄到手的。 第012章 何星晨 “卧槽,美女!”穿卡其布摄影工装的记者首先发现了苏音,顿时两眼放光。 委实是苏音太抢眼了,只要往那个方向看,就不可能忽视到她的存在。 虽然那身香槟色的礼服裙稍显低调,松松绾起的发髻也绝谈不上精致,但是,那张典雅的、甚至可以说已经有点过时了的鹅蛋脸,在晶莹肌肤的衬托下,却有一种难描难画的美。 卡其布捧起相机不停地“咔嚓”了起来。 此时的苏音,恰好正立在冷暖两色射灯下,全身被强光笼罩,整个人如同雕塑,充满了故事性与戏剧张力,拍出来的照片亦有着油画般的质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每一个定格、每一帧画面都引人入胜。 与卡其布同行的是一个留艺术八字胡的记者,这会儿正忙着看梅子青呢,此时便头也不回地开启了嘲讽模式:“大兄弟诶,这地方满地都是美女好伐,别这么没见识。” “这个是极品,你看看这光线。”卡其布踹了他一脚。 八字胡吃痛转头,刚要发火,一眼看见了苏音,立时张大了嘴:“卧槽,死亡光源啊!这颜值也太能打了吧。” 的确,苏音头顶这种直上直下的光源,非常考验骨相美,于普通人而言,这就是“直死之光”,谁试谁变黑山老妖,就算在颜值普遍不低的演艺圈,也鲜有人不露怯的。 可苏音不仅承受住了地狱级光线的考验,且更上一层楼,美出了新境界。 “高级!真特么高级!”八字胡彻底服气,也拿起相机对着苏音连咔了好几十张,一面拍一面还问:“这谁啊?” “苏音啊。童星,早就出道了。”卡其布掏出宣传折页,指着演职员名单的最下方:“喏,就是她,《弥真传》童年弥真扮演者。” “哦——”八字胡也想起来了,点了点头,翻转相机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摸下巴:“边儿上这男的谁啊?我怎么觉得他也挺眼熟的呢?” “不是吧。”卡其布回身看向站在苏音旁边的何晨,片刻后,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还别说,真有点儿眼熟。”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还是八字胡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这男的不是何星晨吗?当年‘启明星’乐队主唱,我小时候还买过他们的合集呢。” 卡其布连忙掏出手机,打开万能的度婶儿搜索一番,又与远处真人比对后,点头道:“还真就是他。”说着又疑惑:“可他不是早就退圈儿了么?这是复出了?看着也不大像啊。” 衣着打扮太普通了,还顶了张素颜,黑眼圈不要太明显,在场子里显得格外黯淡,如果要打比喻的话,这就像一只土鸡混进了孔雀群。 “听说他现在做了经纪人,好像就在天马。”八字胡说道,估计是因为少年时粉过何星晨一段时间,所以比较关注。 “原来如此。受教,涨姿势了。”卡其布对前辈表示了尊敬,而后又抛来了一个问题:“那,哥你知道他们为啥解散不?度婶儿上没说。” 八字胡还真知道,一脸唏嘘地道:“听说是何星晨家里出了很大的变故,他一下子就崩溃了,提前跟公司解约,解约金是卖了家里的房子付的,后面就没下文了。” 捋了一把不太茂盛的头发,他又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没想到能在这儿看见他。” 娱乐圈新旧更替总是很快的,启明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若非今日巧遇,八字胡可能这辈子都未必想得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儿。 这时,一直翻着手机的卡其布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咦”了一声道:“要不要这么巧啊,何星晨和苏音居然是同时代的?” “真假?”八字胡也拿出了手机,很快便发现卡其布说得对。 苏音十九年前出道,时年十岁;何晨比她早一年出道,时年十九。 两个人虽然相差了十岁,但出道年份确实很接近。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八字胡拍了拍后辈的肩膀,以示鼓励。 卡其布开始疯狂按快门。 虽说是冷门了一点儿,但这大小也算是个话题啊,炒是不一定能炒的,但拿来应付个差事应该还行,没准儿主编脑袋一热来个特别报道啥的,那不是白拣的? 八字胡很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虽然但是,哥哥我预祝你马到成功。” 卡其布嘿嘿一乐:“先拍着当个备用呗,万一用得上呢?” 相机“咔咔”地响着,好一会儿后才停,两个人看素材差不多了,便也离开了。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上前采访的意思,就连议论声也压得非常低,好像这是个连大声讨论的价值都欠缺的话题。 “刚才好像有记者拍照,不过……像是走了。”何晨此时才略有所觉,抬头看向远处记者们离去的方向,轻声提了苏音一句。 苏音“嗯”一声,拿起纸巾沾了沾唇。 记者们的议论,她差不离都听全了。 震惊。 非常震惊。 何晨居然出过道? 怎么她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这事?何晨自己也是半字不提? 苏音抬起头,细细端详着这位中年经纪人。 还别说,身高、体态、五官,都还很拿得出手,虽然已年届不惑,倒也没有太多的油腻感,身材保持得相当不错,气质么…… 苏音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 细细看来,何晨身上似乎有种眼下很流行的阴郁气质,若是换身衣裳再打扮打扮,妥妥“禁欲系”帅大叔一枚,估计年轻时走的是忧伤歌手路线。 苏音在想象中试着给何晨换上了半长的头发、破吉它、牛仔裤与年轻二十岁的面容。 嗯,有内味儿了。 二十年前就流行这种调调。 “我脸上有东西?” 鉴于苏演员毫不隐蔽的视线,何晨很快便察觉到了,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上了什么,抬手摸了摸。 苏音面不改色地向他左颊一指:“嗯,你这里有点儿酱汁。” “哦,是吗?谢谢。”何晨忙拿起纸巾去擦,完全不疑有他。 第013章 一个叫钟离艳的女孩正在认亲 苏音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拿起一旁的薄绒披肩披了起来,脸上略微有点儿挂不住, 挺别扭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合适。 这也不能怪她不经事儿,实在是事情来得太突然,她得静下来好好捋一捋。 “我去一趟洗手间。”苏音放下餐碟,姿态优雅地拎起了裙角。 问世间何处可得安静?答案只有洗手间。连私家车都算不上。因为行车记录仪会将你去过何处、呆了多久记录在案,而洗手间就没这个麻烦了。 是故,苏音打算前往举世唯一的净土,好好思考一下人生。 “我和你一起。”何晨放下餐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同时快速扫视全场并锁定了几朵小花的位置。 有个叫刘诗琪的小花不见了。 他面色不动,抄在衣兜里的手握紧了些。 苏音明白他的好意,谢了他一声,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出了白玫瑰之梦。 劳伦斯酒店一到三楼的挑高都很高,每一层的穹顶皆以金箔装饰,这些金箔由特殊工艺制成,色泽微显沉暗,华丽得很有年代感,也很雅致。。 听说,酒店一楼大厅正中的立柱上还镶了钻石,钻石外层以昂贵的格丽菲水晶包裹,每一颗晶钻都对应着银河系的一个天体,代表太阳的那粒钻石足有五克拉。 传闻的真假,苏音无从考证,不过,当她踏上柔软的羊毛地毯,走在挂满了艺术品的长廊时,她的心情已经明快了不少。 她承认她物质。 但她不认为自己浅薄。 精神与物质原本也并非对立,许多纯精神的东西比如艺术作品,其实都是在物质与精神之间摇摆不定的,而最终,精神层面的体悟,也大多会以物质为介质呈现。 因为整个三楼已经被《云仙录》片方包场,所以,宴会厅外除了零星几个服务生及少量出来吸烟的宾客外,再无闲人。 何晨一眼便看见了正躲在角落打电话的刘诗琪。 刘诗琪的脸色很难看,在浓妆之下显得犹为怪异。她一面打电话一面东张西望,神情紧张。 何晨却是松了口气。 警报解除。 如此看来,他也没必要严防死守了。 走到长廊拐角的休闲沙发处时,何晨便停了下来,掏出烟盒冲苏音示意了一下,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吧。” 停了停,他又压低声音道:“如果有情况你就大声喊,我来搞定。” 语气很淡,态度却极为笃定。 “好的,谢谢你了。”苏音笑笑地应了一声,提着裙子转过沙发,去了洗手间。 直到那扇超豪华水晶隔门在身后关严,她的脸上才浮起了一丝讶色。 何晨的眼神怎么那么狠? 即便那个瞬间只有零点一秒,他眼中的狞厉与阴沉,苏音还是捕捉到了。 她很少……不,是从不曾见过谁有这样狠的眼神。演戏时除外。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苏音坐在马桶盖儿上发呆。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何晨几乎一无所知,连他住哪个区都不知道。这让她十分纠结。 要不要换个经纪人? 她一度冒出了这个念头,却又很快将之按下。 她与天马解约在即,临时换经纪人实无必要。再退一步说,何晨其人如何,与她何干? 说到底,她与何晨的关系本就该限制在工作范围之内,任何一方的越界都是不合宜的。 尤其在演艺圈。 此外,何晨在天马工作多年,带过的艺人不知凡己,苏音从没听说谁与他结过怨,当然,也没见他和谁走得近。 客气而疏离,一切以业务为重,何晨的人际关系,似乎始终都维持在这个度里。 那……不正好? 苏音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 她有秘密,何晨看来也有,往后大家互不干涉、各桥各路,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合作伙伴吗? 只要能坚持到五月底,一切便迎刃而解 步出洗手间时,苏音的心情已经全然放松了下来。 走廊上方悬挂着枝形吊灯,微晕的淡金色灯光极为柔和,两侧墙壁上的油画也在灯光下格外富于艺术感。 苏音一路上左顾右盼,欣赏着这些名家画作。 远远看去,长廊中的女子走得不疾不徐,及地的裙裾随步轻拂,如云似雾,不经意间,倒把她自己走成了一幅画儿。 “啪嗒、啪嗒、啪嗒”。 将至转角时,一串轻快的脚步声倏然踏进苏音耳中,每一步都像踩着节拍器,有一种均匀恒定的美感。 她不由自主循声看了过去。 对面朝西那条走廊的路口,放着一只将及穹顶的艺术花瓶,此时,两个女孩子正在花瓶下站定,其中身量高挑的那个,赫然便是梅子青的助理——小艳。 苏音脚步微顿,转身从手包里翻出妆镜,佯作整理头发,实则透过镜子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与小艳相向而立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目测不足一米五,包包头、蓬蓬裙,皮肤雪白,眼睛特别大,看上去可可爱爱的,甚是水灵。 不过,苏音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她背后那只明显分量不轻的超大双肩包。 这包都快赶上她人高了。 苏音有些好奇。 梅子青的助理跟个奇怪的小姑娘跑到宴会厅外面说话,这组合怎么看都有点怪。 只犹豫了两秒钟,苏音便决定做一回俗人,听个壁角先。 她微微凝神,对面的说话声便远远地飘了过来。 “……小七哇,你离开家快有一年了嗷?没想到,我钟离家最小的娃儿都出世了,真是一入江湖不知岁月啊……”包包头仰着脑袋看向小艳,口气大得吓死人。 苏音却被小助理的名字给惊艳到了。 钟离艳? 何其美好的名字? 音、字、意,无不蕴着华夏姓名之美。 复姓果然就是牛。 苏音啧啧称奇。 分明俗得不能再俗的一个“艳”字,加上钟离这个复姓,立马变得高大上起来,简直化腐朽为神奇。 便是走神了这么一小会儿,那边包包头已经说完了话,正拉开双肩包往外掏东西。 钟离艳很是弱气地半低着脑袋,声音特别小:“谢……谢谢老姨儿。” 哈? 苏音差点没惊掉下巴。 老、姨、儿! 包包头小姑娘居然是钟离燕的姨母? 东北银? 第015章 被艳压的苏音 苏音抬头看向四周。 何晨就站在两步开外,表情很正常,不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显然,他并没看见苏音手上那团一点也不低调的星雾。 苏音无声地呼了口气。 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黑线与白芒这种根本不科学的东西,普通人是看不见的,这也让她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又多了几分信心。 至少不必去跟人解释什么了。 稍作思考后,苏音便侧过身子,假装去倒饮料,暗中抬起拿餐叉的手,向服务生的方向轻轻一挥—— 想象中弦光应声而去的酷炫情况并未出现。 温润的白芒仍旧绕着她指尖打转儿,像是在玩,很亲昵的样子。 怎么没动静? 苏音诧异,迟疑了片刻,再挥了一下手。 白芒依然如故。 是力道不够还是方法有误? 苏音索性加大幅度,又用力地挥了两下。 还是没啥反应。 她于是又改挥为招并提升了速度。 然并卵。 那白芒就像粘胶一般,怎样都无法脱手而去。 屡试皆败,苏音不由发起狠来,索性丢下餐叉,一连串儿地弹、挠、转、掐、捏、勾…… “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年轻的服务生走了过来。 苏音:“……” 戏有点儿过了哈。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主要是宫斗戏演太多,偶尔角色附体,难免失控。 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 分明这白芒在古代时厉害至极,那般牛气轰轰的剑气都是一绞就碎,何以到了现代就没了反应?果然还是建国后不许…… 七字真言尚未念完,指端白芒忽然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涌,竟是一下子涨大了十倍有余,直接将服务生的脑袋给裹了进去。 我去! 苏音吓了一大跳。 这是要吃人还是干啥? “铮、铮!” 琴声再度响起,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次是连续的两声。 随着弦音,星雾中陡然飞起一道鹤影,素羽星翅、白首雪足,双翼掠过五色海面,激起滔天巨浪,浪花在半空中又如急雨般坠落,白鹤凌空昂首,发出了“唳、唳”两声啼鸣。 这清亮的鹤唳与弦音衔接,五色海上顿时云雾奔腾,大雨倾盆而下,白鹤展翅凌空,巍然不动,大有“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气势。 不知何故,这啼鸣与琴声竟让苏音的灵魂深处传来了一阵战栗,身体某处似乎还响起微弱的脆响,“波”地一声,似草叶破土,又如雏鸟出壳。 再一回神,指间白雾乍涌还收,须臾再无踪影,服务生好端端站在苏音面前,脑门儿上一干二净啥都没有——当然头发还是有的,发量还不少。 黑线不见了。 苏音盯着他看了两秒,确定那东西已经祛除干净了。而诡异的是,这一次她并没听见瘆人的惨嚎。 至于黑线是化掉了还是碎掉了或是怎样,抱歉,雾太浓,她没看清。 此时,识海中的白鹤亦化作万千光点,散入星雾弥漫的琴弦,笔直的弦体随即一弯,刹那间,皎皎清辉如月,映照着五色海面。 琴弦上星光像是变得明亮了,弦体也仿佛凝实了那么一丝丝。 一种愉悦满足的感觉瞬间漫上心头,苏音下意识张开了口: “嗝——” 不可名状之声瞬间回荡在餐桌四周。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与此同时,女洗手间的某个隔间里,钟离艳在马桶边蹲成一团,神情肃穆,对着手中一只小罗盘念念有词: “阴阳逆顺妙难穷,二至还向一九宫。开!” 那罗盘乃是青铜所制,看着像是有年头了,虽然保养得颇为精细,却也抹不去岁月留下的痕迹。 钟离艳很宝贝地捧着它,脸上满是期待。 然而,罗盘上的指针却是纹丝不动。 “诶,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有能量波动的呢,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她慢慢地转动着罗盘。 布满划痕的水晶盘面下,三根指针安静地指向正北,依旧毫无动静。 “为什么呢?这不可能啊,半分钟前不都还在的嘛……”钟离艳小声叨叨着,换了个方向继续蹲墙角。 蓦地,罗盘背面亮起一团淡黄色的光芒,在半空中飞快聚成一个“反”字,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她右腕系着的木珠手链里。 这个过程非常快,钟离艳一无所觉,兀自捧着罗盘喃喃自语: “……到底怎么回事呢?我追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点线索,还跟老姨儿把罗祖借来了,怎么就忽然不见了……” 空荡荡的洗手间里,女孩子的声音弱小、可怜而又无助。 ………………………… 当天下午,《云仙录》开机仪式的通稿全面铺开,不到半小时便冲上热搜并占据榜首位置,跟在它下面的是一系列诸如: “周振麟绅士手”、“周振麟把剪彩绸花带回家讨好口彩”、“周振麟贝壳紫衬衫”、“周振麟中分发型”、“梅子青古风粉面桃花妆”之类的热搜。 如此滚动播放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云仙录》霸榜热搜”又成了新的热搜,继续霸榜。 而在诸多相关新闻中,一条“梅子青和十九年前小弥真扮演者同品牌项链”的热搜,让苏音的大头照也百年难得一遇地现身于华夏最大的网络社交平台——微特。 当然了,“十八线女星艳压当红花旦”这种小说桥段,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 这才是正常操作。 如果不幸这事儿当真发生了,那便表明情况很不正常,事件中的人物若不小心应对,翻车都是轻的,身败名裂亦非罕有。 苏音很幸运,她的正常值维持在了正常水平。 所以,她与梅子青的那张合照也是被稳稳艳压且压得毫无悬念地。毕竟,两张脸同样经过了修图师PS,并无厚此薄彼之分,是故照片下连置疑的人都没有,最高赞的几条评论分别是: 看见--花开:“啊啊啊我家青青美如画,抱走~~” 青青子矜持的我很爱你:“梅子青也太好看了吧(比心,比心,比心)” 爱喝奶茶EG不要椰肉:“xjj就是仙女本仙啦,期待林梦潇(玫瑰、玫瑰、玫瑰)” 林梦潇是《云仙录》女主角的名字。 第016章 精心打造的妆容 与苏音相关的评论也不是没有,拉到最后能看见零星的几条,画风基本是酱婶儿的: “U1S1,梅子青确实好看,苏音变大妈就算了,有抬头纹就算了,脸怎么那么僵?术后反应?” “我的小弥真再也回不去了(允悲)” “【小弥真大哭动图‘我想要回到小时候’】.gif” “右边元气满满美少女,左边@撒玛尔罕のご蘇音ミ颜值欠费已停机。” “岁月不饶人美人迟暮让人感慨@撒玛尔罕のご蘇音ミ,大量潮鞋两双及以上包邮……” 前面那些评论也就罢了,最后一条苏音就有点儿不大乐意。 你卖个鞋还带艾特人的,几个意思啊? 至于那个中二的“撒玛尔罕のご蘇音ミ”,这确实是苏音的大号,是她十七岁拍《那时花开》之前,应片方要求申请的。 结果谁也没想到,电视剧口碑收视双狂扑,主演苏音更是招来全网黑。 彼时的苏音年轻气盛,直接下场与网友开撕,骂战整整持续了十天,最终以苏音删光所有微特,自我炸号了事。 从那以后,这个号便一直处在有事烧纸的状态,十来年没发过一条消息,等同于空号。若非《云仙录》大热,这个号也不会被万能的网友发现。 总之,在看了那张大头合影后,人们对苏音的印象泰半停留在“抬头纹”、“脸僵”、“中年大妈”这些,别的就没了。 而反观梅子青,在苏音的衬托下,她的脸小得只有巴掌大,五官由是越显精致,皮肤晶莹剔透、细嫩如瓷,胶原蛋白满满,少女感十足。 所以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颜呢? 就算真有,给你化上个特别死板、特别浓重的妆,再挑个最显老显丑的光线,在你表情最难看最古怪的那个瞬间按下快门,这死角不就来了? 一如苏音的大妈照。 在与梅子青合影时,她脸上那个由梅子青化妆团队“精心打造”的妆容还在。 那确实也是很“精心”了,深咖色厚涂眼影、珐琅西金玫瑰口红、闪钻眼线,皆是西洋今春流行色,尤其是那个深了三个色号的“沙滩蜜粉”,效果十分卓著,完美打造出了夜店女郎的特质。 而梅子青的妆发造型则是走的中式仿古风小清新路线,强调皮肤的剔透感,妆容自然不夸张,将梅子青的优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两相比较,苏大妈必然落败。 而这其实也符合一般定义下的实际情况。 因为,梅子青在度婶儿上的年龄只有二十五,比苏音年轻了四岁,粉嫩年轻不是应该的么? 虽然她俩其实同年。 但是,万事以度婶儿为大,不接受反驳。 接下来数日,随着《云仙录》热度不断升级,一波又一波的炒作也接踵而至,话题也从电影本身向着其他层面扩散,苏音这个即将合约到期的C签艺人也尽情地发挥余热,为炒热话题贡献了一份力量。 在她的帮助下,梅子青“人美心善”的人设总算立起来了,其近几年所做的公益事业也在这段时间浮出水面,风评前所未有地好。 至于不久前还甚嚣尘上的霸凌传闻,它们就如同圣光照耀下无所遁形的肮脏雪水,一夜之间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此外,经由苏音之事,天马影业宅心仁厚、保护旗下艺人的好口碑也出了圈,企业形象非常正能量,其上市后的表现预计也会相当出彩。 这些圈里圈外的喧嚣,苏音能接的自然会接,接不住的,何晨便替她挡了。 一个靠谱的经纪人于任何艺人而言皆是福气,如今苏音看他也越发顺眼,深感自己当初英明神武,没有一时冲动要求换人。 热闹之余,苏音的修仙大计亦按部就班地进行。 每个清晨与夜晚、每一点空余的时间,都被她用来细细感悟识海中的那根白弦,而她也逐渐发现,操控它其实并不难。 只要苏音能够将自己调整到一种微妙的、介乎情绪与意志之间的、且有着强烈的行动意愿的状态下,她便能够控制白弦……的一小部分。 除此之外,苏音还托关系买到了一张五弦琴,闲暇时便会练习。 只是,抚琴对白弦并无影响,无论苏音弹得好或坏、入神与否,识海中始终波澜不兴,星雾亦如往常。 苏音猜测,这可能与环境有关。 二十一世纪的钢铁丛林,终不及杏花小院、竹桥烟雨的古代风物。 但她亦不曾放弃,仍旧时常练习不辍,甚至还下载了超高清人体解剖图与中医穴位图,对照着进行内循环修练,至于效果么…… 反正内视的时候除了五色识海,她啥也看不见,而以意念牵引星雾游走全身时,也是想到哪就是哪,体感亦只有微凉与针刺两种,诸如拓宽筋脉之巨痛、冲开窍穴之堵塞、气血鼓涌之膨胀等等感觉,她一概皆无。 就很简单。 简单到像修了个假仙。 时间在渐暖的春风中滑向二月下旬,在此期间,苏音曾数度回天马总部,却没再碰见小花刘诗琪。 何晨后来告诉她,刘诗琪接了一部小制作网剧,去辽城拍片去了,估计要到下半年才能回来。 至于那种神秘的黑线,也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不曾现身。 不过,就算见到了黑线,苏音现在也不怵了。她对白弦的运用又熟练了不少,操控度提升到了将近百分之五十,偶尔灵光乍现,还能将白弦抽出几丝来进行精细化运用。 这无疑令人欣喜,足以抵消突如其来的电影延迟开机的消息所带来的焦虑。 这件事的起因便在顶流小生周振麟身上。 就在二月末的时候,网上突然疯传周振麟受了伤,还有娱记PO了张周振麟全副武装进医院的模糊偷拍照。 两天后,兖州郡卫视官方号突然发了条微特,证实周振麟确实是在拍广告时伤到了腿,电视台对此深感遗憾。同时,电视台也感谢他的无私奉献,不收取分文为残障人士拍摄公益广告,且亲身参与危险镜头的拍摄,其敬业精神值得称赞。 第016章 精心打造的妆容 与苏音相关的评论也不是没有,拉到最后能看见零星的几条,画风基本是酱婶儿的: “U1S1,梅子青确实好看,苏音变大妈就算了,有抬头纹就算了,脸怎么那么僵?术后反应?” “我的小弥真再也回不去了(允悲)” “【小弥真大哭动图‘我想要回到小时候’】.gif” “右边元气满满美少女,左边@撒玛尔罕のご蘇音ミ颜值欠费已停机。” “岁月不饶人美人迟暮让人感慨@撒玛尔罕のご蘇音ミ,大量潮鞋两双及以上包邮……” 前面那些评论也就罢了,最后一条苏音就有点儿不大乐意。 你卖个鞋还带艾特人的,几个意思啊? 至于那个中二的“撒玛尔罕のご蘇音ミ”,这确实是苏音的大号,是她十七岁拍《那时花开》之前,应片方要求申请的。 结果谁也没想到,电视剧口碑收视双狂扑,主演苏音更是招来全网黑。 彼时的苏音年轻气盛,直接下场与网友开撕,骂战整整持续了十天,最终以苏音删光所有微特,自我炸号了事。 从那以后,这个号便一直处在有事烧纸的状态,十来年没发过一条消息,等同于空号。若非《云仙录》大热,这个号也不会被万能的网友发现。 总之,在看了那张大头合影后,人们对苏音的印象泰半停留在“抬头纹”、“脸僵”、“中年大妈”这些,别的就没了。 而反观梅子青,在苏音的衬托下,她的脸小得只有巴掌大,五官由是越显精致,皮肤晶莹剔透、细嫩如瓷,胶原蛋白满满,少女感十足。 所以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颜呢? 就算真有,给你化上个特别死板、特别浓重的妆,再挑个最显老显丑的光线,在你表情最难看最古怪的那个瞬间按下快门,这死角不就来了? 一如苏音的大妈照。 在与梅子青合影时,她脸上那个由梅子青化妆团队“精心打造”的妆容还在。 那确实也是很“精心”了,深咖色厚涂眼影、珐琅西金玫瑰口红、闪钻眼线,皆是西洋今春流行色,尤其是那个深了三个色号的“沙滩蜜粉”,效果十分卓著,完美打造出了夜店女郎的特质。 而梅子青的妆发造型则是走的中式仿古风小清新路线,强调皮肤的剔透感,妆容自然不夸张,将梅子青的优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两相比较,苏大妈必然落败。 而这其实也符合一般定义下的实际情况。 因为,梅子青在度婶儿上的年龄只有二十五,比苏音年轻了四岁,粉嫩年轻不是应该的么? 虽然她俩其实同年。 但是,万事以度婶儿为大,不接受反驳。 接下来数日,随着《云仙录》热度不断升级,一波又一波的炒作也接踵而至,话题也从电影本身向着其他层面扩散,苏音这个即将合约到期的C签艺人也尽情地发挥余热,为炒热话题贡献了一份力量。 在她的帮助下,梅子青“人美心善”的人设总算立起来了,其近几年所做的公益事业也在这段时间浮出水面,风评前所未有地好。 至于不久前还甚嚣尘上的霸凌传闻,它们就如同圣光照耀下无所遁形的肮脏雪水,一夜之间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此外,经由苏音之事,天马影业宅心仁厚、保护旗下艺人的好口碑也出了圈,企业形象非常正能量,其上市后的表现预计也会相当出彩。 这些圈里圈外的喧嚣,苏音能接的自然会接,接不住的,何晨便替她挡了。 一个靠谱的经纪人于任何艺人而言皆是福气,如今苏音看他也越发顺眼,深感自己当初英明神武,没有一时冲动要求换人。 热闹之余,苏音的修仙大计亦按部就班地进行。 每个清晨与夜晚、每一点空余的时间,都被她用来细细感悟识海中的那根白弦,而她也逐渐发现,操控它其实并不难。 只要苏音能够将自己调整到一种微妙的、介乎情绪与意志之间的、且有着强烈的行动意愿的状态下,她便能够控制白弦……的一小部分。 除此之外,苏音还托关系买到了一张五弦琴,闲暇时便会练习。 只是,抚琴对白弦并无影响,无论苏音弹得好或坏、入神与否,识海中始终波澜不兴,星雾亦如往常。 苏音猜测,这可能与环境有关。 二十一世纪的钢铁丛林,终不及杏花小院、竹桥烟雨的古代风物。 但她亦不曾放弃,仍旧时常练习不辍,甚至还下载了超高清人体解剖图与中医穴位图,对照着进行内循环修练,至于效果么…… 反正内视的时候除了五色识海,她啥也看不见,而以意念牵引星雾游走全身时,也是想到哪就是哪,体感亦只有微凉与针刺两种,诸如拓宽筋脉之巨痛、冲开窍穴之堵塞、气血鼓涌之膨胀等等感觉,她一概皆无。 就很简单。 简单到像修了个假仙。 时间在渐暖的春风中滑向二月下旬,在此期间,苏音曾数度回天马总部,却没再碰见小花刘诗琪。 何晨后来告诉她,刘诗琪接了一部小制作网剧,去辽城拍片去了,估计要到下半年才能回来。 至于那种神秘的黑线,也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不曾现身。 不过,就算见到了黑线,苏音现在也不怵了。她对白弦的运用又熟练了不少,操控度提升到了将近百分之五十,偶尔灵光乍现,还能将白弦抽出几丝来进行精细化运用。 这无疑令人欣喜,足以抵消突如其来的电影延迟开机的消息所带来的焦虑。 这件事的起因便在顶流小生周振麟身上。 就在二月末的时候,网上突然疯传周振麟受了伤,还有娱记PO了张周振麟全副武装进医院的模糊偷拍照。 两天后,兖州郡卫视官方号突然发了条微特,证实周振麟确实是在拍广告时伤到了腿,电视台对此深感遗憾。同时,电视台也感谢他的无私奉献,不收取分文为残障人士拍摄公益广告,且亲身参与危险镜头的拍摄,其敬业精神值得称赞。 第017章 一通操作 这条微特发出后不到半天便火速升天,周振麟的粉丝在底下或赞“小海好善良”,或哭“小海受伤了怎么不说好心疼”。 “小海”是周振麟的粉丝对他的昵称,因他的微特ID就叫做“喜欢下着雨的海振麟”,所以粉丝们便以之为名。这个昵称还经官方粉丝后援会认证,在微特设置了超话,日活量相当惊人。 当晚,周振麟便以个人名义发布了回应,证明此事属实,并谦虚地表示这是他应该做的。此外,因短期内无法进组拍摄《云仙录》,他不想耽误影片的进度,他表示如果剧组想换角,他愿意无条件退出。 这条微特发出后仅十分钟,便一举冲上了热搜榜首且高居不下,底下的粉丝齐刷刷哭成一片,满屏都是“小海不要走”。 由于瓜太大,微特服务器被瞬间挤爆,导致大批用户无法登录,半个小时后才恢复正常,微特官号下面是吃瓜群众整齐划一的“垃圾”队列。 《云仙录》官方号很快便粉墨登场,发微特说“好演员值得等待”,表示片方绝不会更换男主,“我们期待着与你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其后,电影总导演钱朗转发这条微特并艾特了几位主创,还发了三个加油的表情。 再往后,梅子青、柳嫣然、卓越、钱书鸿等一众天马与群星的明星也纷纷下场转发,梅子青还额外写了一段充满感情的话: “@喜欢下着雨的海振麟我等你,等着和你一起飞上云端、共踏仙途(仙女棒、比心)#《云仙录》将于今春正式开拍#” 这条微特不仅得到了梅子青粉丝的热捧,周振麟官方后援会也拉着一票粉丝跑到下面表示感谢,两家粉丝相亲相爱,微特下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苏音在修仙间隙吃完了整块瓜,期间并未加入转发点赞的行列,何晨倒是提过两次,见她毫无兴致,便也没再坚持。 他向来就不是老妈子型的经纪人,点到即止才是他的风格。 苏音其实也不是在故作清高,而是吧……她年满十八岁时换领了成人身份证,身份证号码亦有所变动,若要重新登录微特,需要进行二次实名认证。 这其实一点不麻烦,可苏音就是没了从前那种轧闹猛、拼命钻营的劲头,而是丝毫不想沾这个热闹。 或许,某种程度而言,这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无为”吧。 懒到无所作为。 虽不及于道,然修炼久了,近乎道矣。 人世间的纷扰总是来了又去,帝都春意渐浓,街头巷陌新绿初绽,早樱也开了,风过时,落英缤纷,为这座肃穆的城市平添了一段柔情。 三月中旬,《云仙录》剧组终于正式进驻新安影视基地,开始进行部分拍摄工作。 说起来,新安影视城距帝都倒是不远,也就两百公里,来回只要半天时间。 那里原先就是个小县城,城里有条老街,保留了不少古代建筑,帝都电影厂便常在这里取景。久而久之,新安县的名声便打响了,前来取景游览的人也越来越多。 当地政府看准商机,投资兴建了各种设施,拉动经济,吸引了周边的村镇也跟着加入,最后滚雪球似地越搞越大,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围绕其周边更有一系列如森林公园、前朝古城等旅游项目,近几年很是热门。 其实,华夏最大的影视城并不在新安,且它也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但其优势也同样明显,那就是紧靠着华夏国的心脏。 帝都是全国文化艺术中心,国内排得上号的文娱产业基本上都将总公司建在这里,至不济也要设置个办事处,而知名的艺人、演员们也大多在帝都置了产,新安影视基地的优势便就此凸显了出来,日均接待剧组量远超国内平均值。 托了在帝都有房的福,苏音这回也算近水楼台,不用大包小包千里迢迢赶剧组,她也乐得轻装简从。 出发当天,她只带了个小皮箱便慢悠悠晃到了楼下,让前来接她的何晨吃了一惊。 “只有这一件行李?”轻松地将小皮箱塞进后座,他转头看向苏音,面带询问:“确定?” “对,就这么多。”苏音答得很肯定,唇角微微弯着,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她确实没什么要带的。 一来是现在不怎么需要化妆,从皮肤到五官都比她巅峰时期好了太多,所以,这回她只带了简单的彩妆和一支面霜。 其次,她现在已经开始向寒暑不惧的方向进化,穿啥都没差,因此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一身出席必要场合穿着的礼服(以备不时之需)和一双搭配好的鞋,便足够了。 至于洗漱用品,酒店里有现成的,带上两条毛巾即可,再加上若干需用的杂物,一个小行李箱都没塞满。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苏音一面扣安全带,一面笑着说道:“我的车送去年检了,要不然我就自己开车过去,都不用麻烦何经纪的。就算有什么忘了,开车来回也很方便。” 她的全部戏分只有两场,台词不超过五句,如果导演不磨戏的话,苏音完全可以做到当天来回。 “钱导很严格的。”何晨显然听懂了苏音的言外之意,说话时表情有些严肃。 钱朗拍戏是出了名的慢,有时候一场戏能拍上半个月,反反复复地磨。最著名的一次是,为了等一场合适的“牛毛细雨”,他让整个剧组停摆三个月,投资方都快跪下来求他了。 不过,慢工出细活,钱朗执导的片子质量都很高,细节、画面、配乐、台词,无不臻于完美,以致于时常让人忘记电影本身,只记住了他鲜明的个人风格。 这也招致了一些人的诟病,说他“个人痕迹太重,吃了编剧吃演员”。 但是,瑕不掩瑜,纵使是最挑剔的评论家,也无法否认钱朗是个好导演。 “自己开车不安全,有事电话我,我来。”启动车子之前,何晨又补充了一句。 看起来,只有等到苏音的戏份全部杀青,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第018章 挂名 “何经纪你人真好,谢谢你。”苏音真心诚意地表达了谢意。 坦白说她还挺感动的。 何晨虽然冷淡了点,但该担的责任他却是一点不落,苏音觉得他已经远超合格线了。 可惜她很快便要离开天马,完美映画已经递过话,可以按原待遇与她签约,她觉得自己多半也就那一个去处了。 也不知那边安排的经纪人会不会这么省心。 何晨没说话,两眼直视前方启动了车子,视线忽地一凝,面色亦随之微变。 “诶,怎么有警车?”苏音也发现了前面的异样。 便在她说话时,两辆警车闪着警灯开了过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是出了什么事?有人打架吗?”苏音不住回头张望。 说起来,华夏国治安之好那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而帝都治安就更不用说了。 苏音买下的这套新城小区现房,便位于高科技产业园附近,周边环境很好,虽然离主城区远了点,却也是高档社区,物业管理相当严格,苏音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警车开进来。 “这两辆车分属帝都总署和北郡总署。刑事警车。”何晨的声音不高,两个眼睛一直盯着后视镜。 “啊?两边的刑事警车都来了?”苏音吃了一惊,旋即便意识到,他没说错。 她如今的动态记忆远超常人,那两辆警车的车牌号确实属地不同。 可是,何晨怎么看出这是刑事警车而非普通片儿警的车?莫非他有这方面的经历?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抑下了开口相询的冲动,苏音笑了笑:“那这就应该不是打架那种小案子了,不然不可能出动两个地方的刑警。” “应该是。”说完这三个字,何晨便打转方便盘,车子驶出小区大门,拐上了主干道。 苏音便在此时转首看去,恰好看见警车停在了她所住单元正对面的那幢楼前,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高个男子走到警车边,弯下腰向车中的人说着什么。 这个画面很快便被重重楼宇遮掩住了。 半个小时后,苏音坐上了剧组派来接学生群演的大巴车。 何晨今天日程很紧,只能送她到这里,这也是早几天就说好了的。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苏音便将行李箱放在了座位旁边。 导演助理刚才还在抱怨,说现在好多学校放春假的时间提前了,导致不少学生是从外地赶来的,这一趟也就只能接上二十来号人,明天还得跑一趟。 需要说明的是,这些学生群演基本出自各大艺校,包括华戏、帝影、魔都青艺、金艺等等,每一个都是选角导演亲自挑选的,外形条件都很不错。 毕竟这电影讲的就是神仙打架,如果颜值不达标,那就不是神仙打架,而是社会人士聚众斗殴了。 没一会儿,各院校的学生便陆陆续续上了车,满车的俊男美女,引得路人纷纷观望。 导演助理看着人差不多了,便先将日程表分发了下来,苏音只扫了一眼与自己相关的部分,便将之搁在了一旁。 “钱导不来么?”后排车厢传来一个男生的说话声,吐字清晰、气息饱满,一听就是受过正规台词训练的。 “钱导现在还在外景地取景,我们这组是副导演负责的,这上头都写着了。”导演助理回道。 苏音依着车窗,望着窗外疏疏落落的行道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早前便听到传闻,说是钱朗筹拍的一部文艺片面临资金断流的风险,于是,艺术家向金钱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同意挂名《云仙录》总导演。 整部影片中,钱朗亲自执导的只有最重要的那几场戏,余者皆交予副导演完成,直到最后剪片他才会再度出马,盯完剪辑全程。 这也是资方对他最大的期待。 事实上,如果全片都由钱朗执导,资方可能还会担心,万一他老人家把黄花菜给拖凉了,投进去的钱就得打水漂。 而现在,一个拿名换钱,一个以钱置名,大家合作共赢,自然是皆大欢喜。 “那钱导什么时候来呢?”后座男孩继续发问,看来是钱朗的铁粉,大有不见偶像不罢休的意思。 导演助理还挺有耐心的,认认真真地回答他道:“按照日程,钱导会在六月初拍完外景的大部分镜头,然后回来影视城完成剩下的戏。” 他咳嗽了一下,强调重点:“这是日程上写的啊,初步的日程就是这么定的,但是,如果有什么不可抗的原因,也可能会有变化。”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众所周知,钱导喜欢拖进度。 紧接着,导助便又扯起了外景地的事儿,把话题给岔开了。 这次的外景地,钱朗选在了华夏国的大西北。 那里古迹众多,平原辽阔,有着“史诗般的壮美,能够充分展现原著所描述的上古仙侠时代的韵味”。 这是钱朗的原话。 他同时还表示,这一次他想要回归电影的初衷,尽可能进行实景拍摄,减少后期电脑特效,以使整部电影呈现出“粗砺的、带有原始蛮荒气息的质感”。 也正因此,他才会亲自率队前往西北选景,并将就地完成几段外景重头戏的拍摄,如果时间来得及,他还会继续向着北方挺进,选择最优外景地。 苏音觉着,这应该是他身为一位名导后的执著了,到底这片子也是挂了他的名,他再不爱惜羽毛,也绝不想搞出一部烂片来。 “这样啊——”后座男孩的声音低低地,显得很失望。 苏音却没什么感觉。 一部影视作品分A、B两组同时推进,这种事情并不鲜见。有些讲究的剧组会在片尾分别标注,让观众一目了然。《云仙录》片方当然不会这么干,资方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干,虽然他们实际上就是这样操作的。 说起来,钱导还算敬业,至少对得起他的出场费。有些名导真就是只挂个名儿,具体拍摄则完全交给底下的副导演,而票房分成却少不了他这一头。 第019章 青山艺校的学生们 这情形导致了影视圈的一种怪现象: 同一个导演的作品,水平却是忽高忽低,就像是一条连续的抛物线,让观众难以捉摸、难以对其有一个统一的评价。而观众进电影院看他的电影亦如上睹桌,好坏全看运气。 “哎,你们看新闻了吗?梅子青这几天也要来影视基地了。” “啊真的啊?我好喜欢她的,哈哈哈这波不亏了。” “对的呢,到时候拍个照片发朋友圈。” “你在想桃子吃吗?片场不许拍照,你忘啦?” 几个金艺的女生凑在一起说小话,轻快的笑声令沉闷的车厢也活跃了起来。 苏音戴上耳机,打开度婶儿刷到娱乐新闻,果然找到了这条消息,发布方还是天马影业。 看来是真的。 随手划掉这条新闻,想了想,她鬼使神差地在输入框输入了“新城小区+空格+案件”。 按下搜索按钮后,底下跳出来一大堆楼盘广告,余者也都和苏音今日所见毫无关联。 斟酌了片刻后,她将输入内容又改为“北郡、案件、帝都、新城小区”,最后加上了今天的日期。 刷新后的内容依旧以广告为主,不过,拉到下面却有一条昨天的北郡新闻,标题是: “突发:首府市中心CBD金融大厦有女子坠楼,警方已介入调查”。 苏音点开这条新闻,发现里面的内容非常少,除标明了事发时间与地点外,只有一句与死者的身份有关: “据悉,死者户口居住地在帝都,现于北郡某金融公司工作。” 看着这行字,苏音心头微微一动。 开进小区的那两辆警车,好像与这条新闻也能对得上。 不知为什么,苏音想起了公寓对面1201的那个女白领。 自从开机酒会之后,苏音便再也没见过她。而刚才警车最后停靠的位置,恰巧便在那幢楼前。 这是巧合?抑或两者间的确存在着某种关联? “好了,人到齐了,开车吧。”导演助理站在车头的位置大声宣布着,打断了苏音的思绪。 她掠了掠鬓发,将手机收了起来。 还是等回去后再打听吧,苏音对所在小区大妈的侦察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真是1201出了事,大妈们一定会议论的。 将此事丢开,苏音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方小颈枕垫在了颈后。 这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正好可以用来修仙,反正车上睡觉的人大把,不虞被人打扰。 然而,苏音显然低估了艺术院校学子们的热情,她这里将将闭上眼睛,尚未进入内视,肩膀上便被人轻拍了一记: “同学,哪个学校的?” 随着话声,苏音面前现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眉目舒展、鼻梁高挺,面容极为英俊,有一种这个时代罕见的阳光般的张扬明亮。 这张脸绝对是偶像级的。 “加个飞信呗。”帅气男生冲苏音晃了晃手机。 后座处传来一阵哄笑,苏音瞥了一眼,哄笑的男生与眼前小帅哥一样,衣服上都别着魔都青山艺校的校徽。 她眯了眯眼。 小孩子家家的,搭讪的姿势倒是挺老道,那个笑也像是对着镜子练过的,不多不少刚好露八颗牙,牙还挺白。 欣赏了一会白牙帅哥的笑脸,苏音歪嘴一乐:“我出道十九年了,你叫我同学?” 小帅哥愣住了,两秒后,一声“卧槽”脱口而出:“阿……阿姨?” 后座先是一静,随后便爆发出一阵大笑,白牙小男生顿时红了脸。 苏音懒得理他,挥了挥手。 在搭讪界向来无往而不利的小帅哥一时竟为她气势所夺,“哎”了一嗓子,乖乖缩了回去。 哄笑声再度响起,音量虽不大,却也造成了一定的范围攻击。 有一、两个华戏女生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各大艺校也是有鄙视链的,华戏、帝影、金艺、青艺及其他,以上排名有先后。 苏音不再管他们,倚窗闭目,开启内视,忖度片刻后,便试着分出了一缕精神力,留意周遭的情况。 两分钟后,她倏然张眸,回头望去。 白牙小男生才探出半个脑袋,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展开,迎头便撞进了一双凛冽的眼眸中。 他整个人一瞬间似是被什么击中,呆滞了一秒后,便不敢再与苏音对视,飞快回到了座位中。 比上次缩得更快了。 青山艺校的男生们又哄笑了起来,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秒怂啊大侠!” “大侠吃瘪,值得庆贺。” “就知道你搞不定。” 白牙男生如同失了魂似地呆坐在那里,半天没吱声。 取笑了一会儿后,男生们也渐渐也发现他有点不对,与他同坐的的卷发男生便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笑劝道:“别啊,这就萎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开玩笑的嘛。” 白牙男生仍旧一脸地失神,卷发男生这才发现,这位搭讪高人、少女杀手,此时居然浑身都在发抖,跟打摆子似地。 “卧槽李雨轩你别吓我啊,你这是干嘛啊?”卷发男生吓了一跳,声音都拔高了:“哪儿不舒服啊这是?发烧了?” “啊?怎么回事?” “谁带药了?” “我有泡腾片。” 一直悄悄关注着这里的几名青艺女生秒速凑了过去,一阵嘘寒问暖。 看得出,高大英俊的李雨轩虽然有点花心,人气却相当不低。 也许是泡腾片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同学间的友爱温暖了人心。总之,十分钟后,李同学重又变回一条好汉,嘻嘻哈哈地与同学说笑起来,至于刚才搭讪苏音之事,他像是完全忘记了。 青艺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以为,他是因为连续两次遭拒,面子上挂不住,便索性假装这事儿没发生。 年轻的学子们还很单纯,也没有人拿这件事给李雨轩难堪,更没人脑抽到再去打扰苏音这个明显不愿被打扰的人。 虽然多多少少对她生出了几分好奇。 但是,单纯不等于无礼,年轻更不等同于厚脸皮。 相反的,年轻人大多脸皮薄、容易害羞,如李雨轩这种大胆到当众搭讪的才是另类。 于是,这段小插曲便也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车厢中重又恢复了安静。 第021章 一棵葱的自觉 徐黛真是完美映画的当家花旦,年轻貌美,人气相当不低。若非她在微特中内涵梅子青,“梅戏霸”的名头也不会传开,其霸凌工作人同的传闻更不会发酵到险些引爆全网的程度。 当然,柳嫣然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也是原因之一。 说起来,苏音还真得感谢这两位,如果没有她们,她这十八线哪里能进《云仙录》剧组? 可是,梅子青现在又在犯什么病?减她苏音的戏做甚?就不怕别人拿这事说嘴么? 念及此,苏音便很想笑。 费劲巴拉把她弄进剧组、帮拉赞助,通稿一车一车地往外撒,搞得比亲姐妹还亲,结果反手把亲姐妹给摁地上踩。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要不要这么戏剧性? 咱就不能活得简单点儿? 苏音简直不知道说啥才好。 果然的,抓马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人家从台前演到幕后,分分钟给你搞出矛盾冲突来,一辈子都在戏里。 就当还人情吧。 苏音如是想着。 她这角色本来就是梅子青替她硬要来的,如今戏份缩水,苏音怨天怨地,也怨不得梅子青半个字。 说到底,这份人情实实在在,里头夹着的是非苏音也心知肚明,她不能只拿好处、不落是非,那她也太把自己当个土豆儿了。 身为一棵葱,那就要有葱的自觉。人家给了你好处再伸手讨不能说是回报的回报,一点儿不过分。 苏音整个人都通透了。 “既然是崔编剧改的戏,那我还是相信她的专业眼光的,成了,我听从剧组安排,就这样儿吧。”苏音没再为难导演助理,笑眯眯地走了。 事抛身外,半点不萦于怀。 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在几树半开的梨花下若隐若现,导演助理反倒愣了半天。 这就完了? 他都做好拉架的准备了,还预拨了胡丽娜的电话,万一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得请动天马七字姐亲自出面。 结果,就这? 还好他年纪轻,不怕闪坏了老腰。 抓了抓自个儿的头发,导演助理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苏音的背影,越看越觉得: 仙! 特仙! 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这股子洒脱劲儿,还真有那么几分仙气儿。 不都说这个前童星演技很烂么? 如今看来,这似乎也不能说是烂,只能说入戏太早了点儿,这还没开拍呢,就把自个儿当成真仙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导演助理长叹一声,背着手、摇着头,一脸轻松地走了。 了却剧组麻烦事,他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音若是知道他的想法,约莫会翘起大拇指赞一句“您老圣明”。 她确实是在修仙不假。 一双神眼看傻白牙小帅哥,出场自带星雾特效且挥手间就能甩出三根儿来,已经熟练掌握了精准攻击的技巧。 真仙没跑儿了。 接下来数日,梅子青十分安静,未再生事。 由此亦可知,她就是看准了苏音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于是拿来撒个无名火。而在其他人面前,她的好形象却是维护得相当完美,人设并未崩塌。 至少目前为止是如此的。 五天后,千呼万唤的副导演终于大架光临,整个剧组也立刻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中。 副导演雷厉风行,当天下午便搭好了影棚,而苏音也接到了正式通告,她的戏被安排在了第一场。 翌日清晨五点,她准时坐进了公用化妆间。 妆师小赵拎着化妆箱走进来时,便见镜子里一张美人儿的笑脸,十分眼熟。 “小赵,又见面了。”苏音向着镜中的她笑了笑,打了声招呼。 小赵这才认出她来,“哎哟”了一声就扑到镜子跟前,推着转椅把苏音转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眼中写满了惊艳赞叹。 苏音有点小得意的。 别的不说,咱这皮肤那可是杠杠地。 “你干嘛了你?打针了?”小赵恨不得拿显微镜来照,说着话就动上了手,左掰右扯地细细端详: “不对,我上个月才见过你,打针恢复得没这么快。嗯,东北大拉皮儿肯定也不是,微整的话……这效果也太好了,没听说你去新罗啊……哎哟喂这滑的哟,估计蚊子都站不住脚。” 小赵“啧啧”连声,苏音却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喂,你摸脸就摸脸,掀衣服是闹哪样?” “我这是找刀口。”小赵振振有词,两手一叉腰:“你可以不尊重我的医学本科文凭,但你不可以藐视我资深妆师的专业素养。我判定你这是非自然力量的干预。” “还不兴我返老还童了?要不然你倒是告诉我,你找着刀口了么?”苏音同样理直气壮。 小赵一呆,旋即苦下了脸:“木有刀口。” 说完了,眼珠转了转,忽然拉起苏音的手,声音甜得倒牙:“亲爱的,透个消息呗,在哪家做的护理呀?改天我也去搞一波。” “这是我身家性命,你也好意思问?”苏音飞了一个白眼,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上回被胡丽娜旁敲侧击了一顿,她好半天才咂么出味儿来,于是给自己想好了这个万能回复。 毕竟,演员这张脸就是饭辙,饭碗则关乎生死大事,这话直指核心,再往下问就有点不识相了。 果然,听了苏音所言,小赵立刻嬉皮笑脸地推了她一把说了句“讨厌”,却是不再追根究底了。 久在圈中混的,谁都不傻,自然懂得进退。 因为来得早,没人跟苏音抢化妆师,小赵便拿出专业妆师的水准,认认真真替苏音做好了造型。 等全部收拾完毕,她在苏音后背拍了一下,笑道:“妥了。” 苏音左右照了照。 美。 比她进来之前至少美了三分,而且还特别显嫩。 “赵老师水平见长啊。”苏音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平心而论,小赵的技术确实很不错,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可惜缺了点儿机会,化了几年的妆,始终徘徊在群演与女配之间,无法更进一步。 第021章 一棵葱的自觉 徐黛真是完美映画的当家花旦,年轻貌美,人气相当不低。若非她在微特中内涵梅子青,“梅戏霸”的名头也不会传开,其霸凌工作人同的传闻更不会发酵到险些引爆全网的程度。 当然,柳嫣然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也是原因之一。 说起来,苏音还真得感谢这两位,如果没有她们,她这十八线哪里能进《云仙录》剧组? 可是,梅子青现在又在犯什么病?减她苏音的戏做甚?就不怕别人拿这事说嘴么? 念及此,苏音便很想笑。 费劲巴拉把她弄进剧组、帮拉赞助,通稿一车一车地往外撒,搞得比亲姐妹还亲,结果反手把亲姐妹给摁地上踩。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要不要这么戏剧性? 咱就不能活得简单点儿? 苏音简直不知道说啥才好。 果然的,抓马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人家从台前演到幕后,分分钟给你搞出矛盾冲突来,一辈子都在戏里。 就当还人情吧。 苏音如是想着。 她这角色本来就是梅子青替她硬要来的,如今戏份缩水,苏音怨天怨地,也怨不得梅子青半个字。 说到底,这份人情实实在在,里头夹着的是非苏音也心知肚明,她不能只拿好处、不落是非,那她也太把自己当个土豆儿了。 身为一棵葱,那就要有葱的自觉。人家给了你好处再伸手讨不能说是回报的回报,一点儿不过分。 苏音整个人都通透了。 “既然是崔编剧改的戏,那我还是相信她的专业眼光的,成了,我听从剧组安排,就这样儿吧。”苏音没再为难导演助理,笑眯眯地走了。 事抛身外,半点不萦于怀。 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在几树半开的梨花下若隐若现,导演助理反倒愣了半天。 这就完了? 他都做好拉架的准备了,还预拨了胡丽娜的电话,万一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得请动天马七字姐亲自出面。 结果,就这? 还好他年纪轻,不怕闪坏了老腰。 抓了抓自个儿的头发,导演助理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苏音的背影,越看越觉得: 仙! 特仙! 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这股子洒脱劲儿,还真有那么几分仙气儿。 不都说这个前童星演技很烂么? 如今看来,这似乎也不能说是烂,只能说入戏太早了点儿,这还没开拍呢,就把自个儿当成真仙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导演助理长叹一声,背着手、摇着头,一脸轻松地走了。 了却剧组麻烦事,他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音若是知道他的想法,约莫会翘起大拇指赞一句“您老圣明”。 她确实是在修仙不假。 一双神眼看傻白牙小帅哥,出场自带星雾特效且挥手间就能甩出三根儿来,已经熟练掌握了精准攻击的技巧。 真仙没跑儿了。 接下来数日,梅子青十分安静,未再生事。 由此亦可知,她就是看准了苏音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于是拿来撒个无名火。而在其他人面前,她的好形象却是维护得相当完美,人设并未崩塌。 至少目前为止是如此的。 五天后,千呼万唤的副导演终于大架光临,整个剧组也立刻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中。 副导演雷厉风行,当天下午便搭好了影棚,而苏音也接到了正式通告,她的戏被安排在了第一场。 翌日清晨五点,她准时坐进了公用化妆间。 妆师小赵拎着化妆箱走进来时,便见镜子里一张美人儿的笑脸,十分眼熟。 “小赵,又见面了。”苏音向着镜中的她笑了笑,打了声招呼。 小赵这才认出她来,“哎哟”了一声就扑到镜子跟前,推着转椅把苏音转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眼中写满了惊艳赞叹。 苏音有点小得意的。 别的不说,咱这皮肤那可是杠杠地。 “你干嘛了你?打针了?”小赵恨不得拿显微镜来照,说着话就动上了手,左掰右扯地细细端详: “不对,我上个月才见过你,打针恢复得没这么快。嗯,东北大拉皮儿肯定也不是,微整的话……这效果也太好了,没听说你去新罗啊……哎哟喂这滑的哟,估计蚊子都站不住脚。” 小赵“啧啧”连声,苏音却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喂,你摸脸就摸脸,掀衣服是闹哪样?” “我这是找刀口。”小赵振振有词,两手一叉腰:“你可以不尊重我的医学本科文凭,但你不可以藐视我资深妆师的专业素养。我判定你这是非自然力量的干预。” “还不兴我返老还童了?要不然你倒是告诉我,你找着刀口了么?”苏音同样理直气壮。 小赵一呆,旋即苦下了脸:“木有刀口。” 说完了,眼珠转了转,忽然拉起苏音的手,声音甜得倒牙:“亲爱的,透个消息呗,在哪家做的护理呀?改天我也去搞一波。” “这是我身家性命,你也好意思问?”苏音飞了一个白眼,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上回被胡丽娜旁敲侧击了一顿,她好半天才咂么出味儿来,于是给自己想好了这个万能回复。 毕竟,演员这张脸就是饭辙,饭碗则关乎生死大事,这话直指核心,再往下问就有点不识相了。 果然,听了苏音所言,小赵立刻嬉皮笑脸地推了她一把说了句“讨厌”,却是不再追根究底了。 久在圈中混的,谁都不傻,自然懂得进退。 因为来得早,没人跟苏音抢化妆师,小赵便拿出专业妆师的水准,认认真真替苏音做好了造型。 等全部收拾完毕,她在苏音后背拍了一下,笑道:“妥了。” 苏音左右照了照。 美。 比她进来之前至少美了三分,而且还特别显嫩。 “赵老师水平见长啊。”苏音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平心而论,小赵的技术确实很不错,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可惜缺了点儿机会,化了几年的妆,始终徘徊在群演与女配之间,无法更进一步。 第022章 这一刹如烟花 听了苏音之言,小赵倒是没居功,笑嘻嘻冲她一拱手:“你底子好,本座这儿三成功力都没用到。” 说着又冲她挤眼:“再说了,你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么?我不把你扮嫩点儿,也配不上对儿啊。” 周振麟比苏音小了整整七岁,若苏音饰演的月儿姑娘不够美、不够嫩,又怎么可能让男主念念不忘? 而在原著中,男主亦是因蒋月儿身死、师门被灭才致使性情大变,不慎误入魔门,直到历经百转千回,方领悟了修仙的真谛,得证大道。 某种程度而言,蒋月儿这个角色是推动剧情的关键。 “赵老师可真会说笑。”苏音笑着摇了摇头。 小赵和梅子青不大对付,方才那番话明着说苏音,暗地里在说谁,大家心中有数。 又与小赵商业互吹了几句,苏音便适时匿了。 小赵负责的妆面不少,已经有人在后面排队了。 去找服装师换好了戏服,苏音提溜着保温杯在片场逛了一圈,便找了个不碍事的地儿猫着。 春风温软,拂过她身上的粉罗裳与白纱裙,发髻间烟紫的花串儿坠着玻璃珠,风一吹,珠链子打在耳垂上,微微地凉。 她拧开保温杯,“吸溜——”,嘬了一口八二年的枸杞水,十分惬意。 桃花打了好些骨朵,梨树上仍有未谢的残花,有风无风,浅白的花瓣都会打着旋儿飘下来,落上裙摆。 苏音抬起头,眯眼看花儿。 她喜欢这样的时刻。 灯光、喧哗、嘈杂,搭布景的、换灯组的、找道具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场记拿着PAD指点江山,摄影机摇臂“吱吱嘎嘎”地响着。 然后,会有那么一瞬,打板声“啪”地响了起来。 于是,一切归于寂静,只有摄影机滑过轨道的细碎声响,装扮奇异的人们念着同样奇异的台词,欢喜、悲痛、哭喊或沉默,更多时候,人们在镜头之外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熬过那漫长的等待的时光。 每逢那时,苏音便觉得,自己是在戏中的,可又像是置身事外,那些在摄影机前表演着的人们与她既有关、又无关,那种奇异的错乱感令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如同夜幕中注定湮灭、却依旧执著于绚烂的烟花。 苏音喜欢的,便是这一刹。 “铃——” 阳光筛过枝叶,仿若透明的蝶扑在脸上,暖暖地,是世间最温柔的抚触。 苏音唇角微弯。 识海之上,素白的琴弦轻轻颤动,几点星光散开,追逐细碎的浪花。 “哗啷——” 风吹过树梢,满树花叶轻摇,裙畔的落英被吹了起来,在风中起起落落,如若起舞。 “铃——铃——铃——” 冰弦振起,琴声轻柔,浪花卷得高了,有一些溅上弦身,暖洋洋的雾漫过来,温柔地、亲昵地,牵着苏音,一同浸入了海底…… “钟导来啦。” “钟导好。” “钟导早。” 打招呼的声音迢递而来,苏音像是踩着声音的台阶,拾级而上,踏出了海面。 转过视线,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望着她。 包包头?! 手一滑,保温杯险些落地,还好苏音及时反应过来,枸杞水只洒了一小半儿。 “你好,苏音是吧?我是副导演钟慧。” 包包头脚踩八厘米鱼嘴高跟鞋,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气势迫人。 苏音身为演员的神经立刻开始跃动。 起身、伸手、嘴角向上翘起三十五度、眼睛微微张大然后下弯,手眼身法步一气呵成,前后用不到两秒,她脸上的笑容便达到了峰值,甜美、亲切且热情。 当然你也可以用假笑一语带过。 “钟导好。”她的手被包包头握了一下。 异乎寻常地有力。 “很抱歉没提前和你见一面,杂事儿太多了。”包包头嗓门儿透亮,中气十足,显得相当干练。 苏音这才发现,她今天没梳包包头,而是一头时尚的栗色泡面头,身穿黑色短款皮衣,同色九分烟管裤,再加上鱼嘴高跟鞋的提拉效果,身高远超一六零,气场高达两米八。 “你的形象比我想的更好些。”钟慧摸着下巴,审视地打量着苏音,过了片刻,举手做了个手势:“转一圈儿给我看看。” 苏音下意识照着做了。 眼前的包包……呃,不对,钟慧,钟副导,完全颠覆了她此前的印象,成熟而又专业,苏音到现在还有点转不过来。 “侧身,五十度,转头看我。”包包头下达了新的指令。 苏音摸不准这五十度是黑还是灰,只能放慢转圈儿的速度,直到包包头举手示意,方才停下。 随后,包包头便从旁边导助的手里拿过笔和纸,飞快地写写画画起来。 凭借五点零钛合金……咳咳超强视力……的加持,苏音轻而易举地看到,钟慧正在画现场示意图。 笔触简练、线条准确,三两下便勾勒出了大致的线条,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数字与标注。 原来是在画灯组分布图,苏音很快便看明白了。 果然,飞快画好了图,钟慧便开始下达指令,灯光师一路小跑加大跨,被她指挥得团团转,脚底都快冒烟了。 看着她指挥若定的模样,苏音渐渐开始相信,钟慧确实是导演。 如今再回想,她能够出现在《云仙录》开机酒会上,便已经是最好的解释了。 还有,她自称姓钟,是不是把钟离这个复姓给简化了?而这又是否表明,钟离艳其实是随了母姓? “钟导,这灯是不是用得太多了?” 灯光师站在梯子上问了一嗓子。 那是个年约四旬的瘦高男人,一双手格外粗大,苏音觉得他挺眼熟的,应该之前在别的剧组见过。 “灯确实多了点儿,不过咱这场戏一镜到底,机位没变化,演员走位也很简单,可以借鉴外面影楼拍静态画面的打光,他们有时候出来的片子效果挺好的……第七组往后再移一个身位,第一组往右……” 轻快地跨过满地乱麻似的电缆,钟慧扬声指挥几个大助调整灯组,又跑到梯子旁边,抬起头与灯光师商量着什么。 第023章 位移派对位移派 “……电影本就是光影的艺术,光线对影片的呈现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所能够包含与表达的,也往往超出镜头本身……” “……可以说,它是镜头与画面的外延,丰富、隽永、余味悠长,无声胜有声,所以,师傅打好了光,咱这戏就……” 钟慧的说话声隐约飘进苏音耳中,极富于节奏感。 一如她的脚步声。 灯光师很快被说服了。 苏音表示相当惊讶。 这种文艺腔十足的空泛论调,在片场通常是比较受鄙视的,而钟慧居然就靠这个说服了“灯爷”,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二十分钟后,一切准备就绪,苏音也放下了保温杯,正要往预定的位置走,身后忽然有人唤了一声“苏音”。 她回头看去。 长身玉立的贵公子宽袍缓袖、步履携风,含笑向她走来。 “哇,冯俊豪诶。” “好帅!” 几个饰演丫鬟的小女生登时两眼放光,一脸地花痴。 来人正是片中男三号林玄泰的扮演者——群星旗下小生——冯俊豪。 “哎,你……你来啦。”苏音怔了一秒才说出话来,舌头有点打结,险些忘了该如何打招呼。 太让人意外了。 她是真没想到,冯俊豪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且还上好了妆、造好了型,显然是要与自己配戏。 这人何时变得如此积极了? 记得上次参加由他主演的那部剧时,他同时轧了三部戏在身上,真人几乎没怎么出现,大部分镜头都由替角儿完成,近景和大特写则是摄制组去他工作室补拍的。 今天他表现得如此积极向上,苏音着实有点儿不习惯。 说起来,冯俊豪也算是准一线了。 五年前,他凭借一部古装剧迅速蹿红,顺利拿到了群星娱乐的S签,坐上了一线小生的宝座。 可惜他后来的发展却颇为不顺,接拍的几部影视作品要么停播、要么中途搁浅、要么口碑不佳。 星途多舛,这本身就已经够堵心的,去年周振麟又横空出世,一下子就把冯俊豪给挤到了旁边。 眼下,群星正在全力推周振麟,资源也全部倾斜给了他一个人,在当红炸子鸡的万丈光芒下,各路小生纷纷退避,冯俊豪这个曾经的一线也变成了准一线。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咖位有所降低,冯俊豪也还是很有知名度的,今天这场戏他来不来也无关大局,偏他还就来了。 “苏苏姐,好久不见。”冯俊豪姿态潇洒地抽出腰间折扇,手腕转动耍了个扇花,再“唰”一声打开扇子轻摇了两下,侧身回首,向苏音温颜一笑。 一旁的小女生激动得都快尖叫了,眼睛里全是星星。 旁的不说,卖相那还是很不错的,在苏音看来,周振麟可能还不及他。 可惜,观众缘这东西就是玄学,完全没有道理可讲,有些人分明长得也就那样,演技也一般,可人家就是能红,红到发紫。 而另一些人哪怕各方面条件好到出奇,可就愣是像扶不起的阿斗一样,死也捧不红,黑呢又黑得不够彻底,爆啥料都只能打水漂,观众不买账、吃瓜群众也不爱往那凑。 只能说没那个命。 “上回咱俩没搭成戏,今天可以补上了。”冯俊豪笑看着苏音,语声低柔,丝毫没有大明星的架子。 演挺好。 苏音自不会塌了他的台面,很是配合地感慨了一句:“是啊,上回一起拍戏还是一年多前呢。” 那部剧彻底扑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两个倒霉蛋气运加持,那部戏扑得非常惨,收视垫底不说,冯俊豪还收获了人生第一批“粉转黑”,用替角儿的事也传遍了全网,群星光撤热搜就忙乎了好几天。 老实说,这也不能完全归罪于他。 那部剧原本就是圈钱恰饭的,编剧瞎写、导演胡拍、演员乱演,整个一草台班儿,就算来俩影帝也拉不回来,冯俊豪这种演技有待提升、名气还不小的年轻演员,那还不可劲儿地放飞自我? “苏音、冯俊豪,你们可以过去了。”钟慧的声音响了起来。 二人闻言,立时表情归正,快步走入指定的位置,苏音眼望斜前方,做出神状;冯俊豪则专注地看着她,一脸深情。 虽然情绪各有不同,可镜头前二人的表情却高度近似,一看就是老“位移派”了,堪称“五官的程式化位移”教科书式表达,就连眼睛半虚半睁时的夹角都差不多。 这种眼神,你在它前面放块石头就是出神、放个与之有感情线的人物那就是深情、放本书或字画就是沉思,若是换成棺材板儿或是死人,那就是妥妥儿的悲伤。 很万能的。 情绪不够、表情来凑;表情不足、眼神虚无。 “位移派”是一种非常轻松的表演形式,门徒众多、遍布华夏,你值得拥有。 此时,在这两位“位移派”高手的身旁,是一株与他们同样真假掺半的桃花树,树后一角乌檐、半幅青墙,古韵十足。 只要一开拍,旁边便会有机械装置洒下的花雨,营造出一种桃花漫天飞舞的恋爱氛围。 导助拿着对讲机询问各处,转身朝钟慧比了个“OK”的手势,场记随后拿着板子走到了镜头前。 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拍了。 钟慧坐在导演椅上,目注前方影棚,片刻后,又低头望向监视器里的那一双璧人,高高举起了右手。 满场皆寂。 然而,预想中的那一声“Action”却迟迟不曾响起,导演举起的手,亦像是定格在了半空。 足足一分钟。 苏音与冯俊豪保持着刚才的状态,也长达一分钟。 虽然演技烂,好歹他们也是职业演员,导演不说话,他们便不能动。 当然,大牌除外。 “豪哥,麻烦你过来一下。”一分钟后,钟慧终于开了口,却并非下令开拍,而是让冯俊豪先行退出镜头。 四周紧绷的氛围立刻放松了下来,几个分管道具的男工作人员趁机走到角落,扎堆抽烟,女工作人员则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 第024章 你跟古琴比较搭 副导演显然是要说戏,而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一说戏那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搞定了,没准儿拖到下午都拍不完。 冯俊豪向苏音丢了个“搞不懂”的眼风,折扇一转,大袖飘飘地走了过去。 “钟导,怎么了?”在钟慧面前站定后,他面露淡笑,说话时还欠了欠身,颇有大家公子的作派。 书中的林家也算是修仙大族,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底子还是有的,且林玄泰本身亦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冯俊豪对这个人物画像便是风流洒脱那一挂的。 这也是他对剧中人物的理解。 “没什么,让我看看你。”钟慧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冯俊豪的表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复又转头望向苏音,沉吟片刻后,提着嗓门儿喊:“化妆和服装过来一下。” 助理妆师和服装师一溜小跑着过去了。 钟慧与她们低声交谈了几句,抬起头向苏音笑了笑:“苏音,你去把造型换了。” 苏音当然不可能有异议,很快便跟着他们下去了。 待她换好造型出来时,冯俊豪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的那部分戏已经拍完,就先回去了。”似乎是看出了苏音的疑惑,导助在旁边小声解释道。 苏音点了点头。 挺奇怪的,却也正常。 导演是广角度的,自有其考量,如果钟慧觉得分开拍好,那便分开拍。 “钟导让你先过去给她看看。”导演助理提醒苏音。 苏音“哦”了一声,提着裙角往导演那边走。 钟慧应该早便看见她了,视线一直随她的步履而移动,亮晶晶的大眼睛比之前更显明亮,像两簇燃烧着的火苗。 苏音心里多少有些没底,走到钟慧面前后,便按照标准的古装剧女子站立的姿势,拢袖而立。 钟慧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伸臂向旁一指:“月儿姑娘,请抚琴。” 琴? 苏音心里打了个突。 识海中,白弦忽有所感,星雾微漾,复又归于寂然。 “钟导换布景了,给你找了个道具古琴。”万能的导助此时又凑了过来,继续充当讲解员的角色。 苏音松了口气,回身顾视,便见桃花树下果然多了一方青石、一张玄漆琴。 除此之外,人工花雨装置不见了,几组灯也调换了位置,摄影机下安了轨道,机位也比方才多了一个。 工程量相当不小。 冯俊豪那场戏拍得是有多快? “我觉得你的形象气质跟古琴比较搭,所以就让他们给你加了个道具。”钟慧语出惊人。 苏音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连这都能看出来,包包头果然不简单。 “我重新写了个分镜,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刚才我也给马老师打电话说了,马老师说可以按这个来。”钟慧又道,随后递给苏音一张纸,上面是手写的几行字。 标准的小学生字体。 苏音深深觉得,钟慧整个人就是长在反差萌点上的。 “蒋月儿是苍山派蒋门主的独生爱女、掌上明珠,从小就备受疼宠,在很多人的眼里,她应该是天真任性、甜美娇俏的。” 钟慧的声音响了起来,如歌咏一般悠长舒缓的语声,让苏音再度想起了她那带着奇特韵律感的脚步声。 “然而,只要对书中情节稍加解析,我们就会知道,这些浅层的东西,或许并不能真正代表蒋月儿其人。” 钟慧像是在给学生授课,眼望前方影棚,并不去看任何人。 “钟导说的对,我刷了三遍原著,蒋月儿这个人物虽然着墨不多,其实还挺复杂的,而且我也没觉得她有多渣,读者对她有点误解。” 导演助理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脸赞同地接过话头,说话声都比往常有力了许多。 钟慧没接茬,只掉过头来看向他,唇边挂着笑,显然是在等他的下文。 导助立刻来了劲头,继续说道:“蒋月儿和叶凡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还有了口头婚约,感情还是蛮深厚的,如果她真是个软妹子,应该不会表现得那么利落。 可后来她却是说分手就分手,把叶凡的念想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事后也没搞藕断丝连那一套,在我看来她把这段感情处理得还挺到位。所以我就觉得吧,蒋月儿的本性其实不坏,就是手段有点……有点残酷。” 他最后的语气并不是太确定,显然对这个人物还没吃透。 “我们的理解差不多。”钟慧点头表示赞同:“书中仅有两处关于蒋月儿心理活动的描写,其中一处写道‘凡哥哥要是天资再好一点,爹爹应该会更欢喜的罢’。” 钟慧的语速渐渐放缓,吟诵般的声音里,似带着几许怅惘: “这段心理活动并不能孤立地来看,而是要结合当时的情境。蒋门主受伤不愈,身体越见衰弱,书中写他‘撑不了几年’,几位峰主又各怀心思,苍山派表面看来一片繁荣,实际上已是风雨飘摇。 蒋月儿选在这个时候与废柴叶凡分手,转向天资过人的林玄泰。你们觉得,这真的仅仅只是小姑娘的移情别恋么?” 清越的语声被风拂远,远处梨树下有落花飞起。 是因风起?是随声落? 苏音瞬也不瞬地看着钟慧。 她此际所言,几乎就是在帮苏音做蒋月儿的人物小传,而更奇异的是,钟慧那吟唱般的说话声,竟引得苏音识海微澜,星雾亦仿佛有所触动。 唯有白弦,清冷如昔,高悬于海面。 “在我看来,天真只是月儿的表相,她骨子里是冷静且骄傲的。她或许爱着废柴叶凡,但这份爱并不足以抵消她身上背负的东西。 又或许,正是因为深爱着叶凡,她才会选择离开他,将今后有可能遇到风险一肩担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从头到尾没爱过任何人,她对自己、对苍山派、对所有人,就只有‘责任’二字。” 歌咏般的声音在此顿住,钟慧终于转过视线,向两旁扫了一圈。 一个长相清丽的华戏女生犹豫了片刻,举起手轻声道:“钟导,这会不会有点过度解读了?” 第025章 忽有所悟 “过度解读总比没有解读要好。”钟慧看着那个女生,语气很温和:“单薄的人物是立不起来的,在这种有原著的作品中,有些笔墨不多的小人物,如果我们不去深挖,那表演起来就会没底气,会显得很空。” 她停顿了片刻,忽然弯了弯大眼睛:“在文艺评论中,我们常能看到评论某演员的表演是‘照本宣科’,可是,如果连这个‘本’都没有了,那表演又成了什么呢?空中楼阁?还是悬浮快车?” 这有趣的比喻让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钟慧笑着环视众人:“所以我认为,演员对角色的深度挖掘是很有必要的,只有先拿到了这个‘本’,才算是踏上表演的第一个台阶,至于之后的领悟,那就要看演员个人了。” 清丽女生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钟慧此时又继续说道: “其实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看。如果连这个‘本’都没有,拿到角色大概弄一弄就上去就演,那么演员传达给观众的就不是一个独特的、活生生的人物,而是模板。好人一个模板、坏人一个模板,演张三演李四都没差,那才是表演的灾难。” 言至此,钟慧看向一旁的苏音,明眸中含着期许,就像老师在启发学生:“蒋月儿姑娘,我现在想问问你,你对这场戏又是怎么看的呢?” 看着她那双带笑的大眼睛,一瞬间,苏音恍若被武林高手真气灌顶打通了任督二脉,头脑竟是无比地清明,想也不想便开口说道: “我觉得蒋月儿……不,是我,我和叶凡分手这场戏,不仅代表着一段感情的结束,更应该是人生的一次……一次……一次蜕变。” 一瞬间,忽有万千感慨涌上胸臆,令苏音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倾诉的愿望。 她回首望向青石上的玄漆琴,轻轻拂了拂衣袖。 极自然的一个动作,仿佛这青裳素裙、大袖宽袍,她已然穿了百年、千年,如此地服贴,与她这个人浑若一体。 “分手前,我是苍山派门主膝下独女;分手后,我……就是门主。”她说道。 微凉的语声在风中渐远。 那声音既是她,却也不是她。 这感觉其实并不陌生。 异界的小道姑苏音,与二十一世纪中青年演员苏音,曾令她就中徘徊良久。 而此刻,三言两语,似有明悟。 五色海上白弦轻动,弦身似乎舒展了开来,细微的弦音如若风吟。 “好。”钟慧满意地点了点头。 蒋月儿人物小传,完成。 果然孺子可教。 “那么,请。”她从导演椅上站起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郑重的语声,动作亦然,似是眼前女子并非十八线小透明演员苏音,而是真正的苍山派未来门主——蒋月儿。 “有劳。”苏音还了一礼。 屈膝侧身,行的却是古礼。 礼罢,她转身走向既定的位置。 有风来,青袖鼓荡、白裙翻卷,每一步皆如踏云。 这个瞬间,苏音被一种极其微妙的、似是而非的感觉拢住,那攀袖而来的风,仿若来自另一个时空。 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随着苏音。 缓步行至青石前,她屈膝坐下,手按琴弦。 杏花吹雪、烟雨如酥,双飞的燕子剪过梁前。 此世与彼端,过去或现在……梦如何?真又如何? “铮——” 阔远的弦音悠然响起,五色海上流光飞舞,渐渐现出木琴朴拙的轮廓,琴上一弦如月、星雾漫涌。 片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桃花树下,白裙青裳的少女貌若明月、神同秋水,衣袂在风里拂动。 这才是仙门女子该有的样子。 所有人几乎同时这样想道。 人家是修仙,不仙又怎么成?而刚才蒋月儿的造型实在是…… 忒俗! LOW到爆了好不好? 那种邻家女孩式的装束,古装影视剧里一抓一大把,完全没有辨识度嘛。 而现在的这个造型,把那些零碎都去掉了,反倒怎么说呢,很有感觉。 钟副导水平相当可以啊,不仅全局把控得宜,还把个十八线位移派也给调教得会演戏了。 不少人目露钦佩之色,还有人缓缓掏出了手机,随即感受到了保安大哥关爱的眼神,又默默地把手机收了回去。 保密协议了解一下? 当然,家中有矿的请随意。 “Action!” 打板声“啪”地响起,满场安静。 苏音的手指触上了琴弦。 没有琴声。 道具古琴是发不出声音来的,毕竟,它只是一件道具。 然而,识海之中,指落,弦动。 空渺的弦音随指尖而起,在苏音的灵魂深处久久回旋,她的每一记拂揉、每一次弹拨,皆应在那根白弦之上。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抚琴”。 连绵清响中,苏音动作滞了滞,仿似被人打断。 剧本的这一处写着,叶凡出现了,质问蒋月儿为什么分手。 留出对方问话的空档,苏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看向那个打断她的人。 低眉理了理衣袖,蒋月儿站起身来,仰首看着树上的桃花,良久后,终是转身望向来人,幽幽凤眸如笼烟雾,所有情绪尽被掩去。 她拂了一下衣袖,缓缓说道: “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罢。” 清寂的语声,似冷月照山巅。 两个机位的摄影机“哒哒哒”地转动着,记录下了这一段画面。 识海中,透明的琴身渐渐隐去,回荡在苏音灵魂深处的余音,亦就此渺然。 她像是不忍再多看一眼那个她爱着的、抑或从来都不曾爱过的男子,慢慢地转过身,仰头望住盛开的桃花,纤细的身影如一座雕塑,凝固在了画面中。 或者,也永远凝固在了叶凡的心里。 半分钟后,导演助理终于从失神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剧本,抬手便要给苏音打手势。 依照剧本,蒋月儿这时应该扭头看向镜头的另一侧,与站在那个方向的林玄泰深情对视,这场戏才算完成。 然而,不知是不是苏音入戏太深,直到现在她都没往预定的位置看,这与剧本不符,如果换作往常,这戏就得先卡了再说。 第026章 妖精的尾巴? 导助很犹豫。 虽说该卡,可这场戏实在太隽永、太有仙气了,若中途卡掉再来,则那种感觉可能便难再续,导助生怕钟慧叫出那一声“cut”来,于是便想在镜头外悄悄给苏音一个提示。 却不料,他胳膊才抬起一半儿,一只有力的小手便按住了他。 导演助理扭过头,便见一双凶巴巴的大眼睛正对他怒目而视。 他吓了一跳。 钟慧捏着食指与拇指在嘴边做了个缝拉链的动作,又遥指着苏音脑袋上方的位置,使劲儿朝他打眼色。 导演助理一脸懵,扭头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旋即睁大眼睛,一声“卧槽”好悬没出口,还好捂住了嘴。 钟慧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充满威胁地环视了一遍四周,又用口型比出了“都不许动”这四字,同时不住往苏音头顶的方向看。 大家也都纷纷看了过去。 然后,集体石化。 三秒钟后,片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一回,就连入戏的苏音也回了魂。 啥情况? 导演不喊停也就罢了,这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导演都不管的?说好的现场收音呢? 她以眼尾余光向旁看去,便见一个扮作丫鬟的小群演正仰着脑袋,两眼冒星星地看向桃树侧上方的位置。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苏音不由自主地一扭头。 嚯,好大的尾巴! “松鼠耶!” 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哈着气说了一句。 还真是松鼠。 黛瓦之上,一只松鼠把自个儿的尾巴垫在屁股下头,像人类一样地坐着,正在那儿看戏呢。 小家伙身子长不足一尺,垂下来的尾巴却足有身体的六、七倍大还不止,毛茸茸地,让人很有一撸的欲望。 如果它不是呆头呆脑地坐着不动,苏音会以为这是只狐狸。 松鼠有这么大的尾巴? 再仔细看,这货连毛色都有点像狐狸,通体浅棕近黄,尾巴尖儿上的一小撮毛颜色最浅,像是朝阳洒下的金晖,却又比那更明亮些,长长地拖在屋檐底下,被青砖墙这么一衬,十分耀眼。 是只漂亮的小凶许。 苏音歪头打量着它,它也直挺挺地瞪着苏音,样子有点呆,刚才还甩来甩去的大尾巴,这时候绷得笔直。 这货不知道怕人的? 苏音想着,眼睛里也快要冒星星了。 真的好可爱啊。 “拍下来了么?” 镜头之外,钟慧已是一脸地紧张。 自从苏音转头去看松鼠时起,她的心就提起来了,生怕松鼠跑了,好在并没有,她便压低声音问导助。 如此灵气且鲜活的画面,她拍了几年戏还是头一回遇见,实在很想将它保留下来。 说起来也奇怪,在开拍之前,那个屋檐分明还是空的,也不知道这松鼠什么时候便冒了出来,等到钟慧发现的时候,它就坐在桃花树旁的檐角上看戏,底下这么多的人,它像是没瞧见。 导助这时非常兴奋,正拉回去看拍好的镜头呢,一面声音很轻地道:“拍到了,我看看,嗯,苏音才坐在琴边上,这小东西就跳过来了。” 钟慧也看见了。 小松鼠是从屋脊的另一面跳出来的,苏音“抚琴”的时候,它便坐在檐角那里,垫在屁股下的大尾巴一晃一晃地,又舒服、又惬意,好像连眼睛都给闭上了。 “好悠闲啊。”导演助理羡慕地感叹道。 古檐卧松鼠,桃花映青墙,这画面怎么看都像一首田园诗,“复得返自然”的那种,现代人最吃这一套了。 钟慧不语,亮晶晶的大眼睛紧盯着监视器,渐渐地,面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然。 “呀,快看——” 一名艺校女生突地轻叫起来,惊醒了沉思中的钟慧,她举目望向影棚,眼神陡然变得莫测。 苏音不知何时走到了屋檐下,离松鼠的尾巴尖儿只有一掌之距,而小松鼠居然还是一动不动。 钟慧倏地心有所感,抬腕看了看手表。 陶瓷外壳的古风腕表,造型颇为典雅,表盘上画着几片竹叶,十二个阿拉伯数字皆以中文代替。 然而奇怪的是,那中文并非十二个时辰,而是“黄、大、簇、夷”等字样,在表盘正中三枚指针转轴的位置,则有一个篆字的“宫”字,而在十二点、三点、六点、九点这四个地方偏下的位置,则依次写着商、角、徵、羽。 此时,手表秒针青竹式的箭头正指在“蕤”字上,箭尖青光微闪,共计三次,旋即“刷”地转到“夷”的位置,同样闪了三下。 钟慧的眼睛越瞪越大。 先定阴阳,再明其身。这律相分明便是…… 她猛地抬头看着小松鼠,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桃花树下,苏音正慢慢踮起脚尖儿。 “铃——铃——” 空灵的弦音响起,识海中泛着柔波,时而卷起几点星雾。 越是靠近小松鼠,那弦音便越是灵动,欢喜、轻盈、安抚、好奇,还有着难以言说的亲近。 “…………危…………” 一个战战兢兢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传了过来。 苏音一怔。 恍惚间,弦音渐低,苏音陡然惊觉,刚才那个“危”字其实并不是声音,而更像是一种……一种意念或神念之类的玩意儿。 谁在说话……呃,不对,谁在思考……咳好像更不对了,这满场子的人又不都是傻子……呸,傻子也是会思考的。 苏音都快把自己搞糊涂了。 “…………危…………” 战战兢兢的意念再度挤进了她的脑海,比上一次更清晰了些,能听出来是个男人,年纪居然似乎还不小。 这是哪位大叔在害怕呢? 苏音很想要回头瞧个新鲜,可她的本能却又告诉她,眼前这只才更重要。 难不成这意念居然是…… 苏音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小松鼠仍旧呆坐着,浑身的毛根根竖起,炸成了一个毛团子,那双黑豆子似的眼睛里,渐渐地竟流露出了一丝乞怜之意,眼角还渗出了两小颗水珠子。 这是……哭了? 给吓的? “…………危…………” 中年大叔颤抖的意念,第三次飘进了苏音的神识。 刹时间,三观尽碎、一地鸡毛。 手边的小……中年……松鼠,它再也不萌了。 第027章 补拍的安排 一时间,苏音不知该失望还是该震惊,抑或给出点别的反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反应才算正常。 思绪正乱着,眼前忽地闪过一道黄影,毛茸茸的尾巴尖儿几乎擦着苏音的鼻子甩了甩,“刷”一下就不见了。 “哎呀,跑掉了。” “好可爱啊,想rua。” “萌出血了。” 女孩子们惋惜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OK,可以了。”钟慧终于发话了。 场中顿时一片喘大气的声音。 刚才一直屏息静气地,现在总算能把气喘匀了,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紧接着大家便又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话题百分之九十都是关于那只松鼠的,其中得到多数人赞同的说法是: 这只松鼠应该是从旁边森林公园那边跑过来的。 新安森林公园离影视基地不到十公里,园区风景优美,自然资源丰富,去年冬天还有人拍到过野生的红腹锦鸡。那条视频上传到微特后,全国人民都跑去森林公园打卡,据说因为人太多,公园索道不堪重负,最近正在检修。 “等拍完了,咱们也去森林公园玩玩,说不定还能碰见这只小凶许呢。” “好呀好呀,我刚查了下,这边有免费的接驳车直达森林公园的,一个小时一班。” “我也去我也去,来帝都这么久我还没逛过那森林公园呢,那只小凶许那么灵气,要是能拍到发朋友圈就好啦。” 艺校女生七嘴八舌地说着话,苏音嘴角直抽。 小、凶、许? 你们对中年大叔松鼠精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油腻鼠精要一只不? “苏姐,钟导叫你。”导演助理颠颠地跑了过来,满脸笑开了花。 刚才那场戏完成度极高,他对苏音的观感也改变了。 苏音拢回思绪,暂时将注意力放在片场,与导助同去找钟慧。 钟慧这时候正在打电话,见他们来了,笑着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到一旁继续通话。 “……南边儿才闹出事来,你那边就也有动静了,最近真是不太平啊。”电话那头的女声听不出年岁,音调极温婉,语气却显得颇为忧虑。 钟慧一面注视着周遭来去的工作人员,一面快速而低声地道:“三姐,这次不一样的。虽然波动非常轻微,却是在蕤宾和夷则各振了三次。” “什么?”温婉女声似极吃惊,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旋即又转作低低的呢喃:“这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律相么?” “是啊,我也没想到。”钟慧说道,神情中既有忧虑,又隐着一丝兴奋:“一开始我以为错了律,来回确认了好几遍,确实没错儿。后来……” 钟慧的声音几如耳语:“……后来,那只松鼠一离开,波动便停止了。” 电话那端限入了短暂的沉默,几秒钟后,温婉的女声才又响了起来:“是在新安森林公园那一带吗?” “初步范围锁定在那里。”钟慧答得很谨慎。 那个温婉女子笑了一声,很轻灵,犹如少女:“我刚才接到了一个消息,宗政家的小子前些时候调去了帝都。” 钟慧神情一滞,旋即亮晶晶的眼睛里便迸出了火星子:“阴魂不散。” “他们家都有动静了,咱们也不能太闲着。我下午就给大姐打电话,让她尽快过去与你汇合。你那边也不要太急,多确认几遍再行动,宁可错过,也别冒险。”温婉的女声切切叮嘱。 钟慧迟疑了一下,道:“这些先不提,主要是我现在得用罗祖……” “这是大事,罗祖就交给你了。”未容她说完,温婉女子便打断了她:“我过会儿就跟小艳讲。” 钟慧应了一声,很快便挂断了电话,又站着出了会神,方才转身去找苏音。 只是,她这厢还没走出两步,电话便再度响了起来,她只得停下接起手机,随后表情就变得很是不耐烦,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待到接完电话再见到苏音时,包包头的大眼睛里有着掩不去的歉然:“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刚才接了个总制片的电话,这一说就说了半天。” 苏音忙笑:“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钟慧搓搓手,神情不复方才的指挥若定,显得有点尴尬:“那什么,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说说补拍的事。之前拍的时候没意识到,只能事后找补了。这还是我的错儿哈。” 她此际的语声再无那吟唱歌咏般的韵律,听来十分寻常。 苏音之前已经听导助说过这事了,闻言倒有些不好意思:“钟导这话说得让我没地儿见人了。应该是我来道歉才对,刚才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把回头看林玄泰这事儿给忘了,给剧组添麻烦了。” 钟慧连忙摆手:“不,不,你演得很好,情绪非常到位。要按我的理解,不照剧本儿来也没什么。但这个主我目前做不了,毕竟还有冯俊豪的戏码,咱补拍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只是我可能赶不上这一段儿了……” 她语速飞快地向苏音解释了原因。 是因为梅子青。 梅花旦手头有别的事儿,三天后便要离开剧组,大概要耽搁半个月的样子,紧接着她就要飞去外景地拍钱朗那边的戏,短期内是无法回影视城了。 “……钱导那边比较忙,所以我要赶在三天内把子青姐在影视基地这边的戏份拍完,不然整个进度就要受影响。刚才总制片就是为了这事儿给我打电话的。”钟慧最后如是说道。 苏音当下就明白了。 不就是担心钱朗拖进度嘛。 这也不怪片方,委实是钱大导演声名赫赫,片方也是怕了他了,这么做估计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只苦了钟慧,压力都在她这边。 钟慧想来亦是头疼的,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因为我和钱导约定了要尽快赶过去,所以新安这边一拍完我也得马上走,你补拍的事儿我就交给小贺了。” 一面说话,钟慧一面大力拍了拍导演助理的肩膀,拍得小贺一阵呲牙咧嘴。 第028章 菲林三十分 “好的,我没问题的。”苏音笑吟吟地说道。 反正就那么一个镜头,谁拍都差不多。 见她答应得这么干脆,钟慧似是越发愧疚,眨巴着大眼睛又开始道歉:“不好意思哈,这次是我没统筹安排好。不过小贺还是不错哒,我也会尽可能地帮他,你尽管放心。” 苏音笑了笑:“有钟导把关那肯定更OK……” 话音未落,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像是大货柜车急刹车的声音。 苏音一惊,下半句话便咽了回去,钟慧也吓了一跳,飞快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哎,停电了?不是吧?” “卧槽这也行?” 几个灯光大助首先鬼喊鬼叫了起来。 苏音回身看去,见影棚里的几组灯已然全部熄灭了,再往前看,景观台的喷水池都不喷水了。 还真停电了。 “帝都也会停电?”导助小贺一脸地惊奇,旋即“哎呀”一声苦下了脸:“妈蛋,电池没带够。” 新安影视基地设施非常齐全,且又在帝都辐射圈之内,各方面都很有保障,谁能想到它居然也会停电? 钟慧脑门儿上全是汗,一面擦一面说道:“抱歉我得过去瞅瞅,晚上还有两场夜戏呢,实在不行还得让人回帝都想辙。” 苏音知道她忙,便笑着道:“成,您忙,我也先去卸妆了。” 钟慧急急忙忙地去了,苏音往服装间的方向走了两步,蓦地心有所感,转身看了一眼。 钟慧前行的方向并不是影视基地管理办公室,而是正相反。 包包头这是要干嘛? 苏音挑了挑眉,心里有些好奇。 早知道刚才就听个壁角了,只是当时忙着应付导助小贺,便没分神注意钟慧这一头打了什么电话。 可惜这个时空没有读档重来,此际看着钟慧远去的背影,苏音除了暗自引恨,亦无法可想。 又不能当真跟踪人家,那也太夸张了。 摇了摇头,苏音继续往前走。 现在她算是闲了下来,补拍最早也要在三天后甚至更迟,片场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反正她不急。 也挺好。 苏音哼着不成调的歌儿,心里美滋滋。 她这次拿到了C签顶格片酬,税后一百二十万,外加三星级酒店食宿全免,以及舒适的拍片区间。 她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种大剧组的排面儿了。 电影圈果然比剧圈儿闲在,虽然钱可能少了些,但那种闲鱼感带来的舒适与悠然,却是拍电视剧不能比的。 当然,这所谓的钱少,也仅限于苏音这种十八线,梅子青那般的大牌却又是两样了。人家一晚综艺都是八百万起步,电影片酬更是天价,要是再加上票房分成啥的,一部电影拍完能买个豪华游艇。 不过,苏音已经很知足了。 与普通劳动人民比起来,她一年的收入堪称惊人,否则她也不可能在全国几大城市买下房产来。且,事少人闲,还很光鲜,也难怪吃瓜群众老爱盯着这个圈儿,实在是钱多到了扎眼的地步,一个个地又没啥了不得的贡献,人家不盯着你才怪。 既然最近也无事可做,那要不要趁便去森林公园儿逛逛呢? 换衣服的时候,苏音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那只中年松叔精还是挺有意思的,苏音对它……呃,他,相当好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好像很怕自己,苏音总觉得,就算她当真去了森林公园,多半也是白跑一趟。 将服装一件件整理归还,苏音又折去化妆间卸妆。 小赵并不在,帮苏音卸妆的是个染着黄毛的小助理,应该是还没出师,脱假髻的时候几次夹到了苏音的头发,扯得她头皮生疼。 正当苏音深为自个儿的发量担忧时,小赵推门走了进来,苏音像是看见了救星,忙不迭在镜子里招手:“赵老师,这边,这边了解一下。” 小赵一见是她,立刻呲牙一乐:“嘿嘿,正好,我正有话跟你说呢。” 上前替下助理妆师后,小赵一面帮苏音放头发,一面凑去她耳边小声道:“你知道老梅要走了吧?” 她一向管梅子青叫老梅。 “我知道,那边正往死了赶进度呢。”苏音打了个哈欠。 她对梅子青的事并没太大兴趣。 然而,小赵却是谈兴极浓,一脸神秘地说:“那你知道她干嘛去了?” 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苏音回答,因为她很快又接着往下说道:“她去当《菲林三十分》的特邀评委了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兴奋得都有回音了。 “菲林三十分?”苏音终于精神了点儿,应景地“哇”了一嗓子:“天哪好高端啊。” 若消息属实,梅子青这一步确实走得高端。 《菲林三十分》是华夏目前最火爆的综艺节目,由华视总台精心打造,内容做得非常好,格调也很高,自开播以来,连续五年荣登口碑榜与收视榜双榜首。 “老梅这下子发达了哎——”小赵像是挺感慨,就是说话的语气凉了点儿,半讽不讽地。 苏音点头表示同意:“是的呢,这档综艺算是顶级的风向标了。” 《菲林三十分》勉强可算是选秀节目,只是参选的并非年轻貌美的艺人,而是年轻的新锐导演和编剧。 编导二人两两搭档,在节目组提供的制作班底的协助下拍摄原创短剧,因每部短剧时长不得超过三十分钟,便有了节目《菲林三十分》之名。 该档综艺每季十期,每期播出两部短剧,每部剧播出后,都会由专家评委现场打分并给出简评,再经观众投票决出名次,最终在季末时评选出当季最佳导演、最佳编剧各一。 最佳导演获得者将有机会在一定投资规模的影视剧中担任副导演,而编剧奖获得者则会收到知名编剧工作室的OFFER,或是进入大剧组担任编剧助理。 三年前,《菲林三十分》调整了现场评选机制,增设了“特邀评委”一席,该评委非长驻,平均每两期一换,受邀者全是国内知名演员,咖位都相当不低。 第029章 停电与高达 从某种程度而言,“特邀评委”就是一种变相的对演员咖位的认证,一旦受邀,便表明你已经跨入了顶级的行列,故不少演员对此趋之若鹜,将之当成一种身份的象征。 “难怪刚才老梅家的小助理抱着成堆的服装往酒店冲呢,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人家老板轧场子。切!” 最后这个单音,便是小赵对此事的终极评价。 梅子青确实有轧场子的嫌疑。 但苏音却觉得,有天马影业这个巨头在上面压着,梅子青头再铁,也不至于傻到硬往上撞。 最大的可能是,公司方可能一早便收到了风声,也提前做好了安排,否则不可能反应如此神速,《菲林三十分》才一发出邀请,这边立刻同意放人,且钱朗那头居然也默许了。 这要不是提前说好的,苏音就把自个儿的名字倒过来写。 “这其实也挺不错的,咱又能在微特上热一把了。”歇了片刻后,苏音笑着说道。 她比较看得开。 这事儿要是真的,片方肯定会大炒特炒,《云仙录》又能霸榜了,她对此自是乐见。 小赵撇了撇嘴,连个单音都懒得发,手脚麻利地摘下苏音的头套,不到二十分钟就帮她恢复了原厂设置。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素颜,苏音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感觉到皮肤又是自己的了。 头套再重她都不怕,这厚厚的底妆却让人吃不消,像在脸上戴了个假脸似地。 “其实吧,以你现在的皮肤状态,就不上底妆估计也行。”小赵收拾着手里的家伙,头也不抬地说道。 苏音拿出自备的小牛角梳梳着头发,笑嘻嘻地道:“这个应该是不行的。我之前也试过,上镜就不自然,还是得用底妆。” 皮肤太好的坏处是,在画面中与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反倒显得假,且有喧宾夺主之嫌。 这显然不符合她十八线微咖的人设。 小赵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便点头道:“嗯,说的也是。”说着又拿肩膀撞了撞苏音,一脸地不怀好意:“还好你跟老梅没有对手戏,不然哪——” 她兜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了起来,她忙拿出来看了看,旋即“噗哧”一声笑了:“我说呢,刚才停电的原因找着了,原来是隔壁特摄剧给整出来的。”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将手机递到了苏音面前。 苏音探头看过去,见上面正播放着随手拍的短视频,一个至少五米高的巨型高达头顶蓝天、脚踏大地,正在那儿点头挥手呢,旁边围了几百号人,路都给堵住了。 难怪突然停电,原来是高达进击人类社会。这就解释得通了嘛。 “这个星球果然还是不行了啊。” “真是崩坏的世界呢。” 苏音和小赵同时摇头,发出了老二刺猿的感叹。 然后,她们就被几个艺校女生用看智障的眼神给鄙视了。 呵呵。 夏虫不可语冰,这届年轻人不行啊。 怀着淡淡的惆怅出了化妆间,苏音在电动高达与酒店自助餐之间进行了艰难的抉择,一秒后,果断选择了后者。 高达又不会跑,中午那顿自助餐却是两点就结束,过这村儿没这地儿的。 苏音拿出军训时抢饭的劲头直奔酒店,才一跑进玻璃转门,迎面突然蹿出一道人影,好悬没与她撞个正着。 “艾玛小心!”苏音的动态视力与长年坚持的普拉提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及时错开半步让开了那个明显是女孩子的身影,百忙中还顺手捞了对方一把,鼻端旋即渗进一股淡淡的、咖啡混合着清洁剂的古怪味道。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女孩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慌里慌张地弯下腰就去捡,道歉都不带抬脑袋的。 苏音目注于她,双眸弯了弯:“小艳啊,这么巧。” 这女孩正是钟离艳。 她此时的形象颇为狼狈,头发乱糟糟地,小西服的衣领也皱着,一根镜腿儿挂在耳朵上直晃当。 苏音不由得打量了她两眼。 细看去,钟离艳的五官居然蛮漂亮,眉清目秀地,不比公司那几朵小花差。 可惜,这张好看的脸很快便被大大的黑眼镜给遮住了。 “苏……苏姐,原来是你啊。对不起哦。”钟离艳扶正了眼镜,抬头看着苏音,脸涨得通红,嗫嚅了半天才小声说道。 “别道歉啦,你刚才都道好几回了。”苏音摆手笑了笑,蹲下去帮她拣物件儿。 那是几枚古装用的头钗,打造得颇为精巧,只是质感略差,颜色也过于鲜艳了。 “那……谢谢苏苏姐……”钟离艳垂着脑袋,拣起旁边几枚同样材质的耳坠子,声音很低。 “不用不用,来,给你。”苏音笑着将头钗全都给了她,顺手将她拉了起来,柔声道:“你也是,以后走路慢一点,跑这么快会摔跤的。” 说话间伸手掸掉了她西服裙上蹭的灰,又把她的衣领理了理,不知不觉便是一副长辈作派,且苏音自己还没觉出有何不妥。 着实是这孩子看着就让人操心,再加上才与钟慧合作过,苏音自动便带入了老姨儿的角色。 奇怪的是,钟离艳竟也没发现她态度上的变化,只是窘得厉害,低下的头再没抬起来过,从苏音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个脑瓜顶儿和半拉眼镜框。 咖啡与清洁剂混合的味道越发地浓了。 苏音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钟离艳的鸡窝头。 嗯,从鬓边那几绺半湿的发丝来看,这姑娘今儿改拿咖啡和清洁剂洗头了。 “你吃饭了么?”苏音柔声问道。 钟离艳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镜,声音仍旧很小:“吃……吃过了,谢……。” 第二个“谢”字尚未出口,她忽然意识到手里还拿着一把的古装首饰,立刻跳起来道:“啊那个……那个……我得去把这些换掉,子青姐……我……” 一着急,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苏音连忙笑道:“那你快去吧,我不耽误你啦。” 钟离艳胡乱点了点头,喉咙里冒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也不知是道歉还是告别,掉头迈开腿就往外跑,途中再次差点儿撞着人。 第030章 熟悉的波动 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跑出酒店大门,苏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刚才有那么一瞬,她在钟离艳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波动,与开机仪式那天的刘诗琪很像。 然而,再细细品味,两者间其实还是有着差别的。 刘诗琪身上的波动给苏音的感觉更像是水。 死水。 滞重、阴沉,让人心生不适。 而钟离艳身上的波动则是轻盈的、透明的,宛若春天微暖的风。 事实上,若非察觉出了钟离艳的波动,苏音也分辨不出这两者间的差异。 波动与波动之间,也是有着不同的么? 坐在自助餐厅的沙发椅上,苏音一面啃着浓油赤酱的大猪蹄子,一面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以她“阅圣”的经验来看,如果这种波动代表着魔力、法术或符箓功效的话,那么,刘诗琪那种显然是死灵法术、黑魔法或阴咒煞符之类的,而钟离艳的则是圣光术、自然系净化术或祛邪镇厄符箓的特效。 这要是哪天刘诗琪对上了钟离艳,也不知谁的赢面更大点儿? 苏音啃猪蹄的动作暂停了一秒,开始了发散性思维。 识海中,笔直的白弦如一羽雪箭,清清冷冷悬于海面,毫无动静。 先后两度与奇异的波动相遇,白弦都没啥反应,苏音便也无从判断自己的猜测正确与否,唯一能够确定的是: 这事儿她没法管。 没见她家琴老大不想说话么? 既如此,她也就将此事放下,专心对付手里的大猪蹄子,啃完了又换上个大猪肘子继续。 现在她每日午、晚两餐定时定量六大盘食物,其中内类鱼虾补充各种蛋白质,蔬菜水果补充各种维生素,甜品巧克力补充糖份,冰淇淋补充……呃,这个纯粹是苏音嘴馋。 总之,苏音如今变得格外容易饿,那星雾和白弦的消耗比做几十套普拉提还要大,这也让她终于可以大吃特吃还不怕身材走形了。 “快看快看,那个大胃美女又来了!”一个梳双马尾的女服务生远远看着苏音,一脸地恨不得以身相代:“她吃这么多还这么苗条,啊啊啊好好啊,我也想这样。” “我也想。”她旁边的短发女服务生用力点头,两眼直冒光:“我还想有她那么好的皮肤,那么好看的眼睛和鼻子,还有下巴,还有胸,还有……” “你想太多了。”双马尾女孩一巴掌拍她脑门儿上:“贪心没好处的。” “我看你俩全都想太多了。”餐厅主管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张严肃脸退散众女生。 直到服务员们如花瓣一般散开在餐厅各处,男主管才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赘肉,遥看着啃牛排的苏音,喃喃道:“我一天才只吃一顿,只吃一顿啊……没天理……” 来自餐厅主管的怨念苏音毫无所觉。 扫光了几大盘食物,她便脚步轻盈地离开了餐厅,身后留下一地破碎的减肥之心。 中午小憩了片刻,苏音便精神抖擞地去了隔壁特摄剧组,多角度、全方位地欣赏了一把超级帅气的电动高达,拍了好几张美照,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回遛达。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阴阴地不见阳光,人工河边种了好些柳树,叶翠枝柔,在春风中旖旎,长长的枝条拖在河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河边游客倒还挺多,应该都是趁着春假来打卡的,有几处风景不错的地方还有小网红出没,或自拍或他拍,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苏音塞着耳机、戴着鸭舌帽,一路看人观景,听风声、水声与绿柳拂波之声,识海中白弦轻漾,说不出地自在。 “两位大姐能不能别再晃悠了?咱们都快迟到了。”一个声音突兀地传进耳畔,居然有两分耳熟。 苏音循声望去,见对面走来三个人,其中两个是穿着繁复的洛丽塔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化了全妆、戴着粉毛,冰蓝色的美瞳怪异又妖冶,回头率相当高。 然而,苏音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第三个人的身上。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衣着普通,长得挺周正,漆黑的头发尤其浓密。 正是劳伦斯酒店那个五雷轰顶服务生。 彼时,他曾与苏音有过短暂的公事化交谈,苏音记得他的声音。 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个萝娘的脑瓜顶儿,苏音放慢了脚步。 这俩姑娘是被五雷轰顶给传染了? 随着渐行渐近,萝娘们头顶的黑线……不,应该是灰线,也越发地清晰起来。 没错,正是那种深灰色的、普通人看不见的线,两个粉毛人手一根。 “仙翁——” 识海中白弦轻振,清渺的弦音中,两束细白的星雾现于苏音指尖。 她佯作拢发屈指一弹,白芒如流星般分飞向两个女孩,须臾化作两团薄雾拢住了灰线。 零点一秒后,星雾复归指尖,萝娘们头上的灰线已经不见了。 精准绞杀、连根拔除。 苏音吹了吹手指尖儿,给自己打了九十九分。 少掉的那一分倒不是怕自个儿骄傲,而是收起星雾时幅度大了点儿,有两星白芒被甩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等会儿过去回收下。 苏音想道,双眸凝注于即将擦身而过的三人,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拦下他们打听点儿消息。 在现代两度遇见灰线,都与这个服务生有关,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苏音认为有必要找他谈谈。 只是,搭讪这种事情她并不擅长,该如何开这个口呢? 正思忖间,眼尾余光忽地划过一抹黄影。 苏音一怔,转眸再看,却见不远处树林的一棵大松树上,松鼠精大叔正一脸深沉地看着她。 咦?它……呃,他怎么来了?还有这一脸地小表情,要不要这么拟人化? 苏音呆了呆。 委实是那小尖脸估计还没小孩子的拳头大,一双眼睛更是小得跟黑豆似地,怎么就能表达出如此丰富的情绪呢? 这表情传意的天赋,堪比天才演员啊。 此刻,松鼠精像个真正的中年男人那样正襟危坐着,两只前爪交握在肚子上,大尾巴垂得笔直,尖尖上的那簇绒毛似乎比昨日更亮眼了,在阴沉的天光下如流金般耀目。 第031章 送信 苏音遥遥地看着松鼠大叔,他亦与苏音对视着,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很肃然。 居然是比严肃更郑重一点的神情,且还能让人分辨出层次的递进来。 就很离谱。 苏音都快自闭了。 她演了十九年的戏,到现在还经常被导演质问“不会用眼神演戏吗”,再看人家松鼠精,随随便便就做到了,这到哪儿说理去? 一人一鼠隔空对视了半晌,松鼠精突然举起爪子,如同人类抱拳那样冲着苏音上下晃了晃,旋即一跃而起,黄毛闪处,便只见绿树摇风,再无大叔踪迹。 这就走了? 苏音好悬一口气没接上来。 这货有病吧?突然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盯着人猛瞧,苏音还以为他有啥事儿呢,至不济也会传个意念什么的过来,搞得她在这儿瞎紧张了半天,结果,人家半个字没留,掉脸就跑了。 “大叔你是专门用演技来碾压我的么?” 苏音灰心得要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话说,刚才她想干嘛来着? 足足愣了好几秒,苏音才一拍脑门儿。对,五雷轰顶。 刚才她正想法子跟人搭讪呢,结果松鼠大叔来了这么一出,就给岔过去了。 思及此,她连忙扭头找人,却是再也没了LO娘踪影。 这都过去好半天了,人家早就走了。 大叔误我! 苏音捏了捏手指头,不甘心就这样失去线索,又在河边瞎转悠了半天,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还险些被人给认出来。 虽然现在糊得厉害,但上了年纪的人对当年的小弥真都还有些印象,刚才就有个阿姨盯着她直看,还拿出手机比划了半天,吓得苏音赶紧打道回府。 事后再一琢磨,嗐,她这儿矫情啥呢? 不就拍个照么?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从前她还很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呢,今天却跟个受了惊的兔子似地抱头鼠窜,真把自个儿当顶流了。 看起来,她的“无为”已然达到了懒得出名的地步,真是可悲可叹。 被这事儿一搅和,整个下午便也消磨了过去,本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理念,苏音回酒店吃饱喝足后,又跑去特摄剧组处绕了绕。 她还想再找找那个服务生。 从他们的装束打扮来看,应该也是二次元同道,苏音巴望着能在高达的脚下来个故人重逢。 而事实却证明,二刺猿与二次元的悲喜并不相通,高达脚下人群喧闹,于苏音而言那是快乐,于萝娘而言,约莫只觉得吵闹而已。 苏音悻悻而返,脑海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总觉得灰线这事不简单,有人……或有东西在搞大事情。 这是她的本能告诉她的。 或许,这就是修仙者的直觉? 站在提供夜宵的小餐吧门前,苏音如是想道。 而若遵循这种本能,此刻她就该马上回到房间,因为她已经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回屋死宅才是更好的选择。 而后的事实也证明,她的直觉很准。 就在她将房卡插进房间电槽的瞬间,一个颤巍巍的意念飘进了脑海: “……危……” 大叔! 苏音心头微动,快步行至窗前掀开了窗帘。 没有人……呃,鼠。 借着路灯投下的冷光,她看见窗台上放着一张纸,平平整整、端端正正,纸的正中间压着一枚手掌大小的松塔。 这是……松鼠给咱送信来? 怀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苏音将松塔和纸都拿了进来。 松塔很普通,看不出任何异样,显然它的作用就是块天然镇纸,那么,这张纸才是主体? 翻看着花花绿绿的宣传页,苏音很快便注意到纸页右上方的绿树LOGO“新安森林公园”。 再看宣传页的大标题,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新安森林公园春季漫展盛大开幕”,标题下方的日期是两天后。 这一刻,苏音眼前闪电般划过了那两个粉毛萝娘的形象,以及服务生催促她们的话语。 全都对上了。 原来,他们三人是去参加漫展的,从那两个姑娘的颜值和造型来看,说不定她们还是coser。 怪不得一晃眼人就没了。 苏音记得那条人工河离车站不远,影视基地和森林公园的接驳车就停在那里。 “……猪……嘶……” 颤抖的意念再度传来,中年鼠精显然并未走远,而是藏在近处的某个角落暗中观察。 苏音想起了窗前那棵高大的泡桐树。 “猪嘶?什么意思?猪的……嘶吼?” 苏音试着以意念相询,然而,“话”才出口,脑中陡然灵光乍现,忙又问:“你是说……蛛丝?蜘蛛的蛛丝?” 灰线的形状确与这个答案极为接近。 一个意念很快飘了过来: “……是……” 果然是蜘蛛丝。 苏音眉心微蹙。 如此看来,背后搞事情的即便是人,其所假之物亦是蜘蛛或者说是蜘蛛精……呃,总感觉事情的走向有点奇怪。 这一刻的苏演员并未意识到,修仙的演艺圈十八线糊咖,其实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便在她纠结之时,松鼠大叔意念又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虽然不是太连贯,但大致的意思却还清晰,总结起来就是: 蛛丝的根源就在森林公园,松鼠大叔在那里感知到了浓重的邪气,因为那股气息很凶,所以他没敢靠近,但能够确定这邪性的蛛丝和漫展有关,因为他第一次看见这东西就是在一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人的脑袋上,这人和一帮子“像今天白天那两个奇怪姑娘”一样的人最近常去那里,几乎人人都顶着蛛丝。 “很凶的邪气么……” 苏音轻声呢喃着。 “铮——” 识海中忽有流光乍现,透明的木琴飞快现身、复又消隐,惟弦音如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决然而又肃杀。 它想去。 苏音感受到了木琴的意念。 很强烈、很激昂,迥然于它此前的平和清远,让苏音莫名便觉出浓重的悲壮甚至是怆然之意,五色海上波涛如聚,星雾翻卷。 它……不,是我,我必须去……一定要去。 那是我的责任。 这个瞬间,苏音并分不清执念于此的究竟是木琴,还是她自己。 平生第一次,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舍我其谁”。 那不是浮于表面的逞英雄或出风头,而是义无反顾、是不可推卸的责任,甚至苏音还从中领略到了一丝孤寂,就像从挚友遍地的故园,来到了无一旧识的异乡。 杏花巷的春燕与细雨,在这一刻悄然浮现于脑海。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松……嗯,大叔。”沉吟了片刻后,苏音向松鼠精致谢。 松鼠大叔没说话,传过来的意念却带着欢喜之意,随后窗外响起了细微的声息,如同风动树梢,须臾归于寂静,想必是他离开了。 苏音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着,像在抚着一张空琴。 虽然不明白松鼠大叔为什么要帮自己,但苏音本能地认为对方并无恶意,因为她能感觉到这厮对她有着骨子里的恐惧……要么是敬畏? 苏音猜测了一会儿,很快便不再想这事,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森林公园必须要去的,两天后的漫展就是最好的时机,不过,她不能就这么直眉老挺地过去。 一来她大小也算个公众人物,二来此行本就诡谲难料,高调是没好处的。 想到这里,苏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夜色中,高大的机甲战士静静伫立,天边细月如眉,穿透薄云,为它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苏音翘起了唇角,波光潋滟的眸子里,似有月华氤氲…… 第032章 刑侦九科404室 帝都警署总部大楼位于城东二环内,楼里的灯火似是经年不熄,在这个春假的夜晚亦不例外。 灯光明亮的四楼走廊上,一个穿连帽衫、看上去有些流气的年轻人推开了404刑侦九科的大门。 “头儿,东西拿到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儿,旋即“哎”了一声:“头儿你在休息啊……” “拿来吧。”窗下的办公桌前,宗政东收回了架在桌上的长腿,语声低沉地说道。 稍带黯哑的嗓音,有点儿烟嗓的味道,但却说不上动听,然而辨识度还是很高的。 说话间他拿开了蒙在脸上的毛巾,白亮的灯光从他的斜上方倾泻而来,在高挺的鼻骨两侧落下阴影,宛若雕塑。他的眼型较常人略长,双眼皮的折痕极淡,眼眸低垂时,便有了几分山水横拖的写意,宁和疏离,让人捉摸不透。 虽然他本人的气质与之恰是南辕北辙。 “我没睡,闭会儿眼。”他把毛巾放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翻动了两下,毛巾便叠成了整齐的方块。 “那成。”显然是便衣刑警的连帽衫青年说道,走过去将袋子里的U盘拿了出来,一面往笔记本槽口插一面说:“这是承天证券对面那栋大楼的监控,正好拍到了十六楼的情况。” 宗政东颔首不语。 电脑屏幕上很快跳出一段不甚清晰的画面。 “我让他们把清晰度调到了最高,不过距离太远,还隔着两层玻璃,所以……”连帽衫青年耸耸肩,没往下说。 事实上,现在的监控镜头清晰度已经够高了,几年前那画面才叫糊。 宗政东仍旧没说话,写意般的长眸,安静地停驻于电脑画面。 屏幕上,一个女子出现在承天证券十六楼的落地窗前。 她穿着剪裁得体的西服套裙,精心打理的卷发波浪般披散着,看上去非常时尚。她身体笔直地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屏幕上方的时间一直在往前走,会让人以为画面卡住了。 两分钟后,她终于动了。 先是取下了脖子上的工作牌,将之卷好放在脚边,再脱下高跟鞋和外套,还细心地把外套叠整齐了,与工作牌放在一起,从头到尾,这女子的一应动作有条不紊,冷静而又有序。 待身上再无多余之物后,她便将两臂平伸、高举再放下,脚下伴随着轻快的跳跃,如同跳操一般做了几组动作,随后又左右上下扭动颈部、脚踝和手腕,就像是在做运动前的热身。 然后,她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向了玻璃窗。 这一撞的力道非常大,虽然听不见声音,呈爆炸状破碎的钢化玻璃仍旧令观看视频的连帽衫青年睁大了眼睛。 而接下来的一幕,则让他的表情完全定格在了这一刻。 剧烈的冲击下,那个女子半个身子撞出了玻璃窗,但她的裙子却不知怎么被勾住了,这让她头下脚上地悬吊在了窗外。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人会本能地害怕、慌乱,求生的潜意识会占据上风,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始挣扎。 然而,这个女子却出奇地镇定。 虽然被高楼的大风吹得整个身体都在摇晃,且还是那样一个很难控制平衡的姿势,她却没有任何挣扎的表现,还很准确地找到了裙子拉链的位置,反手将之拉开。 下一秒,她掉出了画面。 屏幕上只剩下破碎的窗框与那条在风里翻卷的西服裙。 “我去,这是得有多想死。”连帽衫青年摇头咕哝了一句。 若无绝大的死志,根本不可能在自杀半途受阻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坚定地执行既定的计划,期间没有一丝的迟疑。 虽然以前也见过死志极坚的自杀者,但处在这个女子情况下的案例,连帽衫青年还是第一次看见。 但这并不能改变案件的性质。 这女子是百分之百的自杀,整个过程清晰明了,纵使有稍显怪异之处,却并不能证明这案子还有别的可能。 “看看这个,新的视频。” 宗政东的声音响了起来,随话声而来的是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指尖前端推过来一枚雕刻着狮虎与刀剑图案的U盘。 青年扭头看向他,神情有些疑惑,似是不明白他又从哪里搞到了新的监控录像。 “先看。”宗政东抬了抬下巴,脸上是万年不变的表情,亦即没有表情,眼眸亦一如往常地半垂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连帽衫青年下意识地应了个“是”,将这枚U盘替换下了原先的那个。 电脑屏幕上开始播放连续的两段视频,监控画面应该也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清晰度远高于承天证券的那段。 连帽衫青年静静地看着电脑,办公室也就此显得悄无声息,只有窗外偶尔拂过的东风,携来北方春天特有的干燥味道。 五分钟后,视频播放完毕。 “有什么发现,小项?” 宗政东问,推开了面前的窗子。 夜风“呼啦啦”灌进房间,他的声音亦如浸了夜色,入耳微凉。 姓项的青年便衣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收回,说话声带着几分迟疑:“我认为他们都是自杀,但就是……” 他摸了摸长满青胡茬的下巴,眉头拧紧,表情有些纠结:“但就是觉得很怪,这两个男死者和那个女死者……” “孙勇、李建国、黄曼玲。”宗政东打断了他,环臂半靠在窗前,两眼看向窗外。 绚烂的都市灯火与办公室的冷光糅杂着,涤去了他眉眼间的凌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也像是生动了一些: “孙勇,男,四十一岁,帝都新好味食品公司营销主管,一个月前卧轨自杀;李建国,男,五十九岁,帝都华盛小区保安,半个月前跳桥自杀;黄曼玲,女,三十五岁,承天证券北郡分公司业务二部经理,上周于河间市跳楼自杀。” 他说的前两个自杀者,指的便是阴阳鱼U盘中的那两段视频。 言至此,宗政东转头望向年轻的部下,那双山水写意的眸子在这个瞬间锐利如刀,一字一顿地道:“现在,项鼎,告诉我你的发现。” 第033章 同步 名叫项鼎的年轻警察愣住了。 他没料到上司会对三起自杀案如此重视,这让他生出短暂的荒谬感,毕竟他们是刑事侦察科,这种自杀案通常只会在他们手上过一遭,便会被转去民事科或当地片警。 虽然很是诧异,但两年的部队服役经历让项鼎形成了听从上级指挥的条件反射,于是他迅速挺直脊背做出了回答: “报告头儿,我发现……我发现他们自杀的时候都带着手机。” 无论是第一段画面的黄曼玲,还是后来U盘里播放的孙勇与李建国自杀的视频,他们在死之前都把外套、鞋、帽子等物留了下来,唯独没留下手机。 项鼎此前觉得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然而,这委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发现,毕竟他只看过黄曼玲案的报告,另两宗自杀案他此前并未接触过,说不定孙勇与李建国事先把手机留在家里了也未可知。 因此,说完话后,项鼎便没再敢看宗政东,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地。 “很好。”宗政东的回答却是出人意表。 项鼎怔了片刻,才“啊”地一声抬起头来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蒙圈儿。 一方面他是震惊于自己居然真的蒙对了,另一方面则是对手机与案件之间联系而感到不解。 纵使三人自杀时都带着手机,可是,手机与他们的行为有关系么? 至少在监控画面中,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曾接打过电话或收发过信息,项鼎不明白宗政东的“很好”指的是什么。 但很快地,项鼎的脸色就变了。 他突然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教唆自杀?”他飞快地说道,张大眼睛求证地看向宗政东。 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方向。 “是,也不是。”无视了手下极欲表现的神情,宗政东一脸地淡漠,答案也是模棱两可的。 “哦。”项鼎的腰杆儿向下弯了弯,似是颇觉失望,想了想,张开口再要说话,宗政东已经走到他面前,伸长手臂越过他在笔记本上操作了一番,说道:“你再看看这个。” 项鼎满腹狐疑地扭头看着屏幕。 此时,电脑上同时开启了三个视频窗口,左边是孙勇、中间是李建国、右边是黄曼玲,他们分别站在铁轨边、桥头与窗前,画面定格在了他们人生中最后的那一两分钟。 “看好了。”宗政东按下了回车键。 三段视频同时播放起来,右边的黄曼玲平伸双臂,开始做自杀前的准备动作,而孙勇与李建国则站着没动…… 不,他们也在动! 项鼎蓦地发现了自己刚才忽略的东西,一下子扑到电脑前,眼睛瞪得很大。 孙勇和李建国确实都在动,虽然动作没那么大,但前者垂下来的右手一直在轻拍着大腿,而后者则是一下一下地拿脚尖点着地面。 像在打拍子! 项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越瞪越圆。 黄曼玲的热身动作,居然与孙勇、李建国的节拍完全一致! 他使劲眨了眨眼。 没错,三人节奏同步,就好像孙勇和李建国在为黄曼玲的热身运动打拍子。 项鼎完全呆滞了。 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以不同方式自杀且很可能互不相识的三个人,此刻居然动作同步,节奏上没有分毫差异。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黄曼玲已经结束了热身,猛地撞向十六楼的玻璃窗,而孙、李二人也与她同时起步,冲向他们死亡的终点。 “啪”,宗政东按下了空格键。 画面停在了他们纵身跃向死亡的那个瞬间。 依旧同步。 完全一致的动作与节奏,就连冲向死亡时那种毫不犹豫的决然,亦是相同的。 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项鼎才喃喃地说了两个字: “五步。”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干涩且嘶哑:“他们三个都是往前跑了五步,然后……” 他没往下说,眼神却在渐渐变冷。 片刻后,他猛地转头目注宗政东道:“头儿,这是新型的教唆自杀。” 他的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愤怒。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宗政东会对这三起案件如此重视了。这三人的自杀明显不是偶然,而是有外力的诱导甚至可能是胁迫。 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还不能确定。”宗政东依旧不曾给出明确的答案。 他探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长款黑风衣,声音很平静: “另外,还有一点你可能没注意到,黄曼玲的热身准备时长,是二十一秒。” “二十一秒?”项鼎怔了怔。 二十一秒有什么不对吗?抑或是“二十一”这个数字有问题? 他微有些茫然,眼神放空,明显没搞懂宗政东的意思。 然而很快地,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便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张开口,艰难而又缓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二十一秒,二十一……克?灵魂的重量?!” “是,灵魂的重量。” 宗政东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同时对尚算敏锐的下属投去了赞赏的一瞥。 灵魂的重量,就是二十一克。 这出自于多年前一个著名的医学试验,虽然直到如今也并无确切的论据对此加以证实,但这个富于哲学意味的数字,却一直流传至今。 同步的动作只是其一,这死前二十一秒的热身(节拍)预置,才是问题的关键,亦是宗政东从近百起自杀案中筛选出孙勇、李建国与黄曼玲的主要论据。 项鼎这时已经完全跟上了他的思路,说道:“我想我搞明白手机与案件的关系了。” 这一刻,年轻的便衣一脸地胸有成竹:“他们自杀前的举动其实并不奇怪,如果有一部手机在旁边播放音频或视频,那么,他们的行为便有了依据。换句话说,他们很可能是在按照某种既定的节奏去……死。” 一阵寒意突地自后心窜起,他觉得浑身发寒,莫名便想起自己还是新兵蛋子的时候,经常被连长拉到后山的野坟头儿谈心…… 默默地坐了几秒后,项鼎便起身走到窗前,默默地关上了窗子,随后便觉出扫过后背的视线,缩了一下脖子。 第034章 山雨欲来 “你冷么?”淡然的音线自身后传来,没有一丝温度。 项鼎别扭地转头望向宗政东,脸上的笑容堪称僵硬,说了句绝不好笑的笑话:“那什么……啊哈哈头儿,你不觉得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么?” 宗政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唇角忽然歪了歪:“你刚才没看手机?” 项鼎神情一滞。 不等他说话,宗政东便紧接着道:“我给你发了段音频。” 项鼎脸上的呆滞维持了好几秒,随后五官开始一点一点往中间挤,脸上的笑就像在哭,手下意识地伸进裤兜,却怎么也做不出掏手机的动作。 “不……不是吧头儿?不是吧!” 年轻的便衣嘴唇打着哆嗦,仅存的一丝希冀告诉他,他的顶头上司一定不是把三个死者临死前听的杀人音频发给了自己。 一定不是! 或者……不一定是? 中文的博大精深让项鼎的思维在这一瞬间无比混乱。 “是。”宗政东无情地给出了答案,丝毫不介意部下的San值在一秒钟内掉到了负数。 而后,他便穿上风衣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却又在行将跨出门时回过头,给予了胆小而流气的部下最后的暴击: “对了,你现在去把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基本轨迹全部都整理出来,详细一点,明天一早交给我。另外,走的时候记得关走廊灯,这层楼现在就你一个人了。” 语毕,他便迈开长腿走了出去,风衣的衣角刮过门框,衣料的颜色一如他切开后的颜色。 如果真的有人胆敢把他切开的话。 “头儿!你不能这么对我——” 半分钟后,身处一楼大厅的宗政东听到了可怜部下凄惨的哀嚎。 值班室警卫连眼皮都没撩一下,一脸地见怪不怪,甚至还偷偷嗦了一口螺蛳粉。 404刑侦九科么,全警署幺蛾子的集散地,怪事天天有,今天也没啥不同。 说起来,打从两个月前九科成立伊始,那个一听名字就很古怪的宗政科长便连续破获了好几起积年怪案,一下子打响了名头。 至于那些案子有啥古怪的,别问,问就两大要素:不可描述,不可直视。 总之怪就对了。 在值勤警卫偷偷腹诽之际,宗政东已然走出了总部大楼,面上再无一丝笑容。 夜风吹起他的衣摆,他竖起衣领,低垂的眸子里涌动着未名的情绪。 宗政家的人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而他则是家族中的佼佼者,否则,那些老顽固们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他说服,动用关系将他调进帝都总署,还成立了一个全新的部门由他做领头人。 想必,华夏高层对帝都最近的动向亦有所警觉了。 这是好事。 国家的力量总要比个人强得多,而一国之气运,亦是能够影响到他所面对的那个世界的,且影响力还会随国力之兴衰而起伏。 现在的华夏国,很强大。 宗政东抬起眼睛,看向长街上灿烂的灯火。 那些隐藏在暗处多年的东西,或许便是觊觎这世界的美好富足,才会按捺不住,有所动作吧。 微冷的春风当头拂过,吹得他衣领翻飞了起来。 他觉出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这三宗疑点重重的自杀案,便是暴雨前预警的大风么? 宗政东皱了皱眉。 他请相关特殊部门的技术科同僚修复了三名死者的手机,又花了几天时间找到了死者临死前听的音频,并对手机作了全方位的检测,却并未查出任何问题。 刚才他吓唬项鼎的话只是出于某种恶趣味,而事实上,黄曼玲三人死前听的都是手机自带的曲目。 三款手机,三种曲目,没有共同点。 而经由特殊手段对三首曲目反复分析之后,专家亦给出了“未见异常高频或低频波段,初步推断无引发心理变异可能”的报告。 事实上,就算有隐藏的音波,以如今的科技水准,也绝对无法做到仅凭一点儿声音便能诱使人自杀。 这是纯心理层面的诱导,就像某种强大的催眠,而这种催眠术目前也仅存在于虚构的艺术作品中。 宗政东的调查就此走进了死胡同。 当然,这也只是普通意义上的死胡同,是以目前华夏国掌握的普通超凡手段为依托的,而在非普通超凡层面,这事儿实则还有转机。 “嗡嗡——” 宗政东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正有一个滴水入海的头像在闪动。 是他要找的人。 宗政东按下了接听键:“马上出发。” 未待对方开口他便先一步说道。 “好的。”电话那头的音线有着钢琴般的质感,又比那更清朗些,虽然只说了两个字,却犹如一段乐韵流过耳畔。 简短的交流仅限于双方吐出的第一句话,随后他们便各自挂断了电话。 夜幕中的帝都霓虹绚丽,交通状况也远好于白天,宗政东只花了四十分钟,便驱车赶到了帝都警署西城分局。 他要找的人便在分局顶层的九楼等他。 走出分局电梯时,宗政东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 九点整。 若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也就是二十一点整。 又见二十一,有趣的巧合。 他放下手腕,举目四顾。 与干净整洁的大厅相比,九楼显得有些陈旧,一溜排的办公室全都黑着灯,也不知是人都下班了还是本来就没人用。 走廊上方的白炽灯尽职尽责地挥洒着光芒,有几支灯管明显接触不良,“嘶嘶”地响着,忽明忽灭,整条走廊亦因此变得昏暗起来,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宗政东扭头看了一眼电梯旁边的指示牌。 “法医鉴证科”几个字的下方画着一根粗粗的黑色箭头,直指走廊的最北端。 一股福尔马林混合着什么东西的奇怪味道,从那个方向飘了过来。 “啪”,头顶的白炽灯忽地闪了一下。 如果这是恐怖电影,此时应有心脏跳动或喘粗气的BGM响起。 宗政灯眯起了眼。 他的视力一向极好,然此时却也不能尽视走廊最北端的情形,那里仿佛流动着一层层丝状的波纹,让一切都变得朦胧黯淡,只能勉强看见好像有一扇门虚掩着,门底下透出模模糊糊的光晕,像是还有人在里面工作。 第035章 非正常会晤 论演员的自我修仙一张琴第035章非正常会晤宗政东挑了挑眉,未再犹豫,提步走了过去。 男式军用皮靴踏在砖地上,稳定且矫健。 宗政东神态自若地穿行于阴暗的长廊,所过之处像是点亮了空气中的某些分子,于是,昏暗的楼面陡然亮堂了起来,再不复此前的压抑。 当他终于站在法医鉴证科办公室门前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细微的爆裂声,所有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同时熄灭,零星的碎玻璃散落在墙角。 他长出了一口气。 “吱哑——” 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电话里那管温朗如琴韵的声线亦随之响起:“请进。” “抱歉,一时没收住。”宗政东似是有些歉然,立在门边向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阴气重了点儿。” “没事,坐。”房间里的人语声和善,仿佛完全不介意。 长长的走廊忽然又变得幽暗不堪,阴惨惨的白炽灯下,几片碎玻璃泛着冰冷的光。 宗政东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法医办公室约有五六十平方,以一排长沙发分割成两部分,左半边应该休息区,布置得颇为雅致,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几株绿植长势不太好,有一盆绿箩几乎完全枯死了。 而右半边的工作区则显得颇为杂乱,沿墙摆放的长工作台被文件夹、纸张与各种小型医疗器械填满,靠走廊的墙面是一张及顶的大书柜,将两扇窗户完全挡住了,书柜里的书籍倒是摆放得很整齐。 预想中应该位于此处的浸泡着人体或动物器官的玻璃器皿,并不存在。 宗政东眉头动了动。 那股古怪的福尔马林味道丝毫未减,却也不曾变得浓郁,仿佛维持在了一个衡定的数值,并不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宗政东不着痕迹地转过视线,打量着正坐在工作台前的男人。 程北郭。 帝都警署西城分局法医鉴证科科长、程氏家族宗子。 程氏家族是华夏国硕果仅存的六大修真世家之首,程氏族长在华夏最高行政部门担任要职。 此际,程北郭正背对宗政东摆弄着一台复杂的仪器。 他有着挺拔的背影,即便坐着亦予人如松如竹之感,身上那件半旧的白大褂虽然有些松垮,但薄薄的衣料下仍隐约可见他肩颈至腰背干净利落的线条。 看得出,这位程氏宗子的身材比例极好,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长在最合适的位置,没有一点多余或欠缺的部分。 约莫五、六分钟后,程北郭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起身转向宗政东伸出手,脸上的笑容十分友好: “幸会,让你久等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有若春天夜晚的月光倒映在波心,所有一切都在这笑容下黯然失色。 即便不去看他近乎完美的身高与出挑的气质,仅是这一笑,便已足够眩目。 “幸会。”宗政东也站了起来,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不知为什么,走廊里的灯光在两手相触的瞬间忽然亮了一息,俄顷又黯淡了下去。 两个人同时松开手,相视不语。 高大矫健如黑豹的男人锐利的眼锋,斩上了同样挺拔修长的男子有若裹尸袋般冷淡的眼眸。 工作台开始不规则地抖动,摆放其上文件夹与手术器械“嘭嘭嘭”地跳跃着,随时有掉地的危险;落地台灯投射下的黄色光晕往外扩张了半圈,又复归如常;房间里像是有谁按下了压泵,气压在一秒内升到沸点,又于一秒后降至冰点。 “嘀、嘀、嘀”,仪器的蜂鸣声骤然响了起来。 胶着的空气一下子变得通畅,文件夹与纸张各归各位,落地台灯光晕柔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程北郭若无其事地抄着衣兜,回身走到工作台前,掀开了那台标有“高压危险”黄标的仪器舱门,从里面掏出了一只茶壶、一个茶杯,头也不回地问:“喝茶不?” 宗政东嘴角抽了抽。 所以说,刚才这货是在煮茶? “高温消毒。” 程北郭举起茶杯向宗政东示意了一下,像在提醒他不要忽略自己工作的另一环。 宗政东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程北郭似无所觉,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啜饮了几口,随后闭上眼,发出了一声旁若无人的满足的叹息。 宗政东额角青筋明显地跳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启唇道: “我想请你帮忙看看这三部手机。” 没有多余的客套,直奔主题。 程北郭张开眼睛,却并未去看他,只低头端详着茶杯。 宗政东走到工作台前,将黄曼玲等人的手机取了出来。 三部手机皆是案件证物,因此手机外都套着塑料证物袋,这其中除了李建国的手机尚算完好,黄曼玲与孙勇的手机都破损得很严重,有几处还粘着胶带。 程北郭终于放下茶杯走过去,拎起塑料袋打量着里面的手机。 他的神情很专注,可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是淡然寂灭的,仿佛失去了焦距,但又分明是在凝视着什么。 宗政东觉得他是把手机当尸体看了。 “我试试。”片刻后,程北郭点头道。 与宗政东一样地干脆直接,并不因对方宗政家宗子的身份而有所忌讳。 这固然有他本人或本族气度的因素,但不可否认,他应该与宗政东一样,秉持着“人命大过天”的理念。 宗政东绷紧的心弦就此一松。 然而,尚未待他开口致谢,程北郭便冲他一抬下巴:“关好门。” 这一刻,程北郭身上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意志,如同验尸官执手术刀剖开尸体胸腹腔,以严谨之生、见证需明之逝,理所当然,且,不容置疑。 当然,这种不容置疑也只是通常意义上的,而宗政东显然处在非正常意义的层面。 是故,宗政东足足停顿了五秒种,方才走过去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并锁上了保险。 关门是必须要关的,但何时关、如何关以及拿捏怎样的力度来关,他自有定论。 这一刻的宗政东,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宗政家宗子的信念。 反射弧真长。 程北郭想,耸耸肩,随手将工作台上各类杂物扫去一旁,清出了一小片空地,将三台手机并排摆放好。 第036章 淡淡的程北郭 低头凝视了证物袋几秒,程北郭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前。 空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搅动了,望之无影、触之无形,以一种人类词汇难以描述的方式,汇聚在那只竖起的手上。 宗政东的视线紧盯着程北郭的掌心。 一个泛着灰色光芒的“溯”字,渐渐地如浮雕般出现在那只手掌的中央,这个字由黯淡而明亮,最亮时迹近于白,一息之后又迅速暗去,最后稳定在了透明的浅灰色。 与此同时,程北郭的身上也正在发生着变化。 他在变淡。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了身上的一切色彩。 灰白的发色取代了之前的黑发,肤色从象牙白变成了惨白,眼珠亦由深棕色变成了浅灰,嘴唇则是一种稍带暖调的灰。 这变化在几秒之内完成,而待终于定型后,程北郭看上去就像是一帧三维黑白影像,嵌进了周遭彩色的世界。 宗政东将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这个动作很好地掩饰了他的震惊。 程氏家族掌握着时空之力,其力量源自于血脉,与其他几族并无不同,宗政东对此自是早有耳闻,但真正亲眼见证时空术法,在他还是头一次。 说起来,华夏六大修真家族往来并不频繁,有一两家甚至几百年都没打过交道,彼此十分生疏,互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不过,也有那么一两家比如宗政氏与钟离氏,因为同处于东北,所以会经常性地打交道(物理)。 而始终稳居六族之冠的程氏,因其拥有强大的时空之力,余下五族皆不敢染指他们的地盘,是故大家对程氏术法所知也就仅限于众所周知的那些,近距离接触却是极少的。 此时,程北郭已然闭起了双眸,掌心那个灰色透明的“溯”字四周慢慢漾起了一圈浅白色的光斑,每一枚光斑都有着玄奥的纹路,如画,亦如字。 宗政东盯着光斑看了一会,脑中忽然像是扎进了无数钢针,眼眶更是胀痛无比,仿佛下一刻就将迸裂。 他连忙移开视线。 时空之力原就属于法则之术,其强横自不必言,他们宗政家虽也有着自己的力量,与程氏相比,却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 便在他思忖之时,那一圈浅白色的光斑开始围绕着“溯”字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直至形成一个尺许见方的旋涡,混沌迷朦的旋涡中心似有着无限吸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深陷其中。 程北郭静静张开眼眸,淡灰色的眼珠如同琉璃,冰冷剔透,一如他漠然不带情绪的声线: “吾以吾名,彼顾彼瞻,令出即返,咄!” “咄”字甫一离唇,混沌的旋涡倏地定住,重重光斑若水波倒转,映进了他的眼眸。 他原本剔透的灰色瞳孔在这一刹那转作浓重的黑,细小的浅白光点遍布其间,骤明骤灭、无穷无尽,如浩瀚宇宙群星灿烂闪耀,而他掌心的旋涡亦于此时凝固如镜。 在这面镜子里,程北郭眼中所见,是三名死者生前的片断: 【小孙,上个月绩效考核你们部门又没达标,我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马总,我手下就这么十个兵,再要裁人的话出差都安排不过来了。能不能请您再考虑考虑? 【小孙啊,我知道你有难处,所以才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缓冲,现在公司效益下滑得厉害,不能再拖了,你明天就把裁员名单交给行政。另外,幸福商超那边正在去库存,你晚上去跟他们联络下,我不想再看到退货。】 ——好的,马总,我会安排好。 【老公你什么时候下班?回来的时候带一提卷纸,家里的快用完了。】 ——我晚上有个局,就不回来吃饭了,卷纸的话晚点我回来的时候再去买。你等下我做个提醒。 【啊?又不回来吃饭啊?我今天烧了你爱吃的酱虾呢,那你少喝点酒,别太晚回家知道不?】 ——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别老为了等我熬夜不睡觉。 ===================== (在?) (在?) (李建国,在不在?) ——在,在,哎呀刚才去锄草忘带手机了,不好意思哈,张队找我啥事儿? (你怎么经常忘带手机?下回再忘就要扣分啊。你现在马上去5幢309看下,他家投诉楼上漏水,那个老太是个搅事精,你态度好点。) ——好的张队,我这就去。 (李师傅,我是7幢113小杨,我有个快递这边柜子放不下,麻烦你到时候帮我签收下放你们保安室里,我下班回来取,谢谢哈。) ——好我帮你收着。你也要早点来拿,别像上回放了一个礼拜。 (好嘞谢谢李师傅。) (爸,别忘了礼拜六送阳阳去补习班,还有别老给他买路上的小吃,不卫生,上回阳阳回家都拉肚了。) ——哎,我不买给阳阳吃啦,你放心。对了,你妈让你们有空带阳阳回家住几天,这个春节你们都去你媳妇老家没回来,你妈老说家里冷清。 (我知道了爸,有空我们就会回去的。不聊了我去开会了。) ====================== 〖黄曼玲你怎么回事?宁泰于总刚才电话我说你工作态度有问题,你干嘛了?〗 ——我干嘛了?我特么要是个男的我干死那个老不死的我呸什么玩意儿,恶心死我了yue,就他那口烂牙还想吃老娘豆腐,崩死他丫挺的。 〖哦是这样。于总酒量不大,容易醉。不过客户是上帝,这一点不需要我来教你吧?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我不希望下次再看到类似投诉,请改进你的工作态度。〗 ——客户是上帝所以我们就是奴隶了?什么样的公司下作到要靠女员工出卖色相拉业务?抱歉我不会改的。工作应酬可以,陪酒免谈。 〖怎么说话呢你?你这是对上司的态度吗?总部来的就这水平?〗 ——对,就这水平,看不惯大可以走流程去人事投诉。我倒想问问刘总,北郡这这乌烟瘴气业务氛围是怎么回事?我不只一次听底下女业务员说去外面陪客户喝酒是有指标的,这是刘总您定的指标吗? 〖黄曼玲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警告你,北郡是北郡,总部是总部,你那套在这里行不通。〗 ——行不行得通不由您刘总一个人说了算,公司是有相关章程的。我现在口头向您汇报,即日起业务二部陪酒相关业绩考核标准废除,稍后我会走书面流程,请刘总届时批复。 〖妈妈妈妈,佳佳想你啦。妈妈工作累不累呀?什么时候回家家呀?〗 ——宝宝乖,妈妈工作不累,妈妈也想佳佳。等你数过十个手指头那么多的白天和晚上,妈妈就回家了呢。 〖那妈妈早点回家家哦,亲亲妈妈。〗 第037章 六大修真世家 一帧帧画面飞快晃过,那是属于孙勇、李建国和黄曼玲人生。 没有大起大落、亦无了不得的际遇,他们的一生平凡而又普通,忙忙碌碌的生活被各种细小琐碎填满,悲欢喜乐、忧怖哀伤,诸般情态跃然于眼前,一如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 芸芸众生、红尘俗世,每个人的一生就像是一条偶有沉浮但大体平静的河流,向着时间的终点奔去。 短短一瞬,三段人生便已行至尽头,凝固如镜的旋涡重新转动起来,漆黑的瞳孔与万千星辉亦渐渐化散在剔透冰冷的灰烬里,再不见踪影。 一切都在消隐。 宗政东虽然没去看程北郭,却敏锐地觉出了周遭那种莫可名状的流动,仿佛有什么从停滞中解脱,就连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了一些。 他立刻看了过去。 色彩正一点一点地回到程北郭的身上,就像有一支透明的笔在这里涂涂、那里抹抹,于是,生机、活力以及方才似乎已然不存在的七情六欲,便重又注入进了这具堪称完美的身体。 几秒钟后,黑白三维立体影像的程北郭重又变回了彩色大活人,惟一双眼珠还保留着剔透的琉璃般的灰,这让他比刚才更显夺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异域之美,如果他这时候走上大街,没准儿会有星探拉他进军演艺圈。 至于那个“溯”字,自是一早便从他掌心消失了。 “抱歉,没什么特别的。”程北郭搓了把脸,毫无歉意地向宗政东点了点头,旋即一屁股坐上旁边的转椅,两脚耙地带动着万象轮往前挪,一直挪到工作台拐角的另一头,伸手拿起放在那里的陶制茶杯,猛灌了几大口茶。 不知何故,宗政东从他的背影中读出了一个字: 累。 身心俱疲的那种。 看起来,进行一次时间回溯所消耗的能量很是不小,这份人情他算是欠下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有趣的发现。” 再呷了一口茶后,程北郭忽然开了口,语声徐徐温润,有若琴韵流转,并没有身为说话大喘气者应有的自觉。 宗政东额头的青筋又开始跳了。 所幸程北郭此时似乎缓过了神,也可能是他喝的茶其实并不一般,总之,他像是很愿意多说两句,很快便又道:“我看到了两幅相似的画面。” 说这话时,他伸手指了指黄曼玲与李建国的手机:“在那两部手机上,我都看到了鼓楼的大钟。” 他在这里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似是在回忆那一闪而逝的场景,语速也放慢了些:“从阳光斜射的角度和街面儿上的树叶子来看,他们当时应该处在同一个时空节点。” 鼓楼大钟原就是帝都标志性建筑之一,若仅是此前那种笼统的表述,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但他后来补充的这一点,却让案件仿佛有了那么一点转机。 他回溯时所见到的画面,是黄曼玲与李建国曾同时出现在某个能够看到鼓楼大钟的地方,换言之,两名死者有了交集。 这无疑令人鼓舞。 在此之前,宗政东亦曾粗略了解过三个人的人生轨迹,并未从中找出重合点,而程北郭的发现,则证明他们之间还是有关联的,只是目前尚未查到。 希望明天项鼎能挖出更多的东西来。 宗政东想着,微长的眸子抬起,目中山水写意般的淡然散尽,冷利的视线有若钢刀,笔直扎进程北郭的眼中:“能说具体些么?” 寻常人被他这样看着会很不安,因为那眼神太锋锐、太直接,如同野兽正准备撕咬眼前的猎物。 不过,程北郭显然是不在寻常人之列的。 他漫不经心地捧着茶壶倒茶,将那刀锋般的视线当作了空气。 “对不起,我只能看到这些。”他说道,琴玉般的声线里含了些许遗憾:“时空回溯不是万能的,它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是只以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为依据。不然我干嘛做法医?直接当警察抓犯人他不香么?” 言至此,程北郭手中动作稍停,复又悠然一笑:“另外,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家最厉害的其实不是我。” 宗政东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没让嘴角往下撇。 程北郭分明就是程氏最强者,没有之一。 听说,若干年前,他曾以国际红会医生的身份远赴大洋彼岸某战乱地区进行医疗支援,当地有好些恐(啊)部分子便在那时莫名惨死,死状极其可怕,有几个甚至连尸块都没找到,只找到了一些人体组织。 据可靠分析,那些恐(啊)部分子都是被程北郭拖进时空旋涡撕碎了再扔回来的。 当然,这种说法未经证实,始终只是传说而已,但也足可证明他掌握的力量有多强大。 不过,宗政东也确实听过另一种说法: 程北郭的妹妹程紫微其实才是程氏的天纵奇才。 据说自儿时起,程紫微便显示出了极高的沟通时空的天赋,只是,这种力量毕竟太过逆天,再优异的人类血脉也难以承受,因此她一直体弱多病,不大在外走动。 这些也不算是什么秘辛,六大家族对此皆有耳闻。 若是能请动程紫微出手…… “我妹去了泰山郡,短期内回不来。” 宗政东的想法才起了个头,便被喝茶男子温润的语声截断。 他垂下了眼睛。 “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请真正懂行的人出手呢?”程北郭又喝了几口茶,精气神明显比刚才更好了些。他扭头看向宗政东,剔透的灰眼珠里隐着一抹好奇: “你邮件里说,你最存疑的其实是那三段死亡音频,而经由端木氏和虞氏阵法分析却没找出问题来。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六大家族中专精音律的钟离氏帮忙呢?” 程氏时空之术、宗政猛兽之力、端木五行望气、虞氏驱魔、宿氏巫蛊之术,这五族都不算出奇,最出奇的就是钟离氏,她们家族的法术泰半以音律为主。 也正因此,在散修小圈子里流传着一个挺神奇的顺口溜: 程氏时空宗政力,端木五行驱魔虞,宿氏巫术加种蛊,钟离唱歌又跳舞。 第038章 那一首青青草原 虽然不是非常准确,这顺口溜却也基本将六大世家的特点都说到了,尤其是钟离氏。 东北钟离氏的术法的确多以音律为主,有一些还要配合特定的舞蹈,说她们唱歌又跳舞还真没错儿。 只不过…… 宗政东唇角微勾,面上的笑容仿佛带着些凉意:“如果实在不行,我再去找其他人看看。” “程家办不到的,那几家也办不到。钟离氏是你唯一的选择。” 程北郭以最淡然的语气说着不算太豪横的话,却是一语击碎了宗政东仅存的希望。 的确,如果连程氏的回溯之力亦无法找出案件的切入点,则另四家就更不行了,因为那几家的血脉之力已是日薄西山,如果不是靠着祖上留下的阵图、符箓或秘法之类支撑,他们可能都维持不到现在。 此即表明,现在留给宗政东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请钟离氏分析那三段死亡音频。 “听说钟离家祖辈供奉的大黄钟很牛啊,‘钟鸣三响、万邪齐喑’。”程北郭施施然喝了口茶,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如果她们出手,应该能够从死亡音频里找出些什么来的。” “我先从鼓楼大钟这条线着手吧。”宗政东淡淡地说道,没接他的话茬。 程北郭虚着眼睛看茶杯,温静的声线从杯沿儿上方滑了过来:“听说钟离慧现在就在帝都,钟离风明天也会搭飞机过来。” 虽然他没看宗政东,可宗政东却有种被戳穿的感觉。 他站起身来,盯了一眼程氏宗子·西城分局法医鉴证科科长·光荣红会援助医生·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S程北郭。 “你最好去看看眼睛。” 丢下这句话,宗政东转身拉开大门保险,走了出去。 军靴踏出平稳的步履,轻捷如豹,杀气腾腾,程北郭有理由相信,如果他敢于出声留客,这间办公室就能变成修罗场。 他勾了勾唇,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茶。 杯中茶色已从浅青转作微黄,清苦的茶香亦渐淡。 拿起旁边的不锈钢手术托盘向脸上照了照,宗政东很是忧愁:“唉,只能请美瞳背锅了。” 施展回溯之力对身体是有损伤的,好在他的天赋不算太高,是故这些许损失完全可以用药茶弥补,惟那双窥破时空的眼睛,却一时难以恢复。 约莫三五天才能好,真是夭寿哦。 程北郭摇头长叹,一时又想起自己传遍分局的“美瞳哥”绰号,顿时浑身上下都流露出颓废的气息。 彩瞳确实可遮掩他的异色灰眸,但美瞳本身却是能被那些眼尖的老中青女人们看出来的,现在西城分局谁不知法医科的科长是个很爱臭美的大帅哥? 不锈钢托盘中,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平静淡漠,并不为程北郭的情绪所动,空洞的瞳孔仿似不能视物,却又好像穿透了时间与空间,望向某个未知之处…… 春假结束前两天,新安森林公园春季漫展如期开幕。 森林公园漫展已经举办了近十届,在全国享有极高的知名度,尤其是近几年,参展的大小公司、私人工作室等每每接近饱和,而观展的普通漫友、二次元发烧友以及形形色色的coser更是数以十万计,主办方不得不通过预约排号的方式限制参加人数,以免发生意外。 宗政东走进公园大门时,很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一把。 如此大规模、成建制地奇形怪状的人类群体聚集,着实让他大开眼界。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其实不是来参加某个展会,而是误入了上古传说中的“万妖大会”,被一群大小妖精给包围了。 看着一群群五颜六色、五光十色的年轻人从身旁走过,宗政东很庆幸自己今天穿了一身迷彩,这让他勉强得以某军漫迷的身份混迹其间而不显突兀。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眼晕。 若非提前获悉钟离家的人会来参加漫展,他是绝对不会跑来扎这个堆儿的。 太闹腾了。 话说宗政南那家伙滚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好在大门口集合的么?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宗政东被人潮推动着往前走,一面四下寻找着自家愚蠢的弟弟。 宗政南是昨天应他之召紧急赶来的,而之所以把这家伙喊来,是因为宗政南的母上大人——亦即宗政东的伯母——当年与钟离氏有那么点儿渊源。 举凡有宗政南在场,钟离家的姑奶奶们多少会念几分香火情。 不过,这家伙实在太跳脱了,昨天只在下飞机时来了个电话约好了碰头地点,他就没了影儿,一整夜都没说传个消息。 一定又跑去前湖酒吧街声色犬马去了。 宗政东绷着脸,脑仁巨疼。 在老家时,他可没少被伯母拉去各大酒吧抓人顺带摔打坏小孩儿,两兄弟的感情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哇,那个人好绿哦。”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颇具穿透力的清脆声线让宗政东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绿人。 绿披风、绿头巾、绿手套、绿靴子,脸上还蒙着绿色的面巾,通身上下都闪烁着绿油油的光芒。 一首青青草原响起在许多人的心底。 “我天,这不是那谁……那谁……那谁谁谁嘛,好古早好古早的人物哦,我妈收藏的漫画书里就有这个谁的,哎呀怎么有人出这个角色啦,好奇怪的。” 一个全身都包裹在各种花边里的女孩子很快接口道。 奇、怪? 看了一眼她蓝色的美瞳和粉色的头发,宗政东默默转开了眼睛。 那个女孩身边有一男一女两个同伴,女伴的打扮与她一模一样,而男生就正常多了:卫衣、仔裤,脖子上挂着单反、背后背着反光板、三脚架和一只装满各种镜头的大背包,手里还拖着一巨大的大行李箱,五官生得很端正,一头浓密的黑发犹为醒目。 虽然衣着普通,但这个男生显然是比较资深的二次元,此时便道:“这是《妖精的尾巴》里的一个人物,不过名字我不记得了。” 第039章 漆黑的剑意 “对,对,就是这部,我妈收藏了一整套呢。”粉毛女孩二号马上接口说道,随后拿起手中的欧式宫廷蕾丝折扇掩在唇边,明艳的蓝色美瞳紧盯着人群中的宗政东,两眼直冒光。 “好尼玛帅啊。”美少女以匮乏的词汇发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赞叹。 语罢,她停顿了片刻,神情激动万分,冰蓝的眼眸亮若星晨,似是在酝酿更为准确、更为优美的形容词。 “……卧槽。” 三秒钟后,她憋出了这个世代的终极赞美。 “艳压全场服不服?”粉毛一号同样目光灼灼,也拿扇子遮在唇边,问的却是一旁的男伴。 男生没说话,埋头拉着行李箱紧走了几步,疲惫的身影充分表达出工具人内心深处的无奈与挣扎,这到底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工具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这国怎,定体问,气抖冷。 “哎呀你慢点啦,我全套东西都在箱子里面呢。”见男生拉着行李箱走到了前面,美少女们立刻娇声喊着追了过去,对话声亦就此渐远。 苏音状若无事地理了理绿风衣的系带,绿面巾下的嘴角微微一撇。 这就跑了? 连密斯特岗都不知道,假的二次元吧。 然而,很快她便又沮丧起来。 若要问她此时的感受,那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早知道就出个洋漫画里的什么什么侠了,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房梁下头挂的,那一个个都是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地,伪装效果一点不比密斯特岗差。 别的不说,就说她打从刚才进园开始,这一路便至少看到了五六个蝙蝠、六七个钢铁、七八个内裤外穿不成体统的家伙,简直都看不过来。 出的人太多了。 也正因人多,这些英雄角色反倒不那么显眼,也没人有兴趣打听那蒙着脸、穿着披风的洋大侠们骨子里到底是高是矮、是男是女。 这不正是苏音所期望的泯然于众、同时又不露真容的效果么? 她真是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昨晚她偷偷潜进特摄剧组的服装间时,分明也瞧见了这几位洋英雄的装束,可彼时她也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就集齐了这套密斯特岗绿装加强版。 如今倒好,满场独一份儿的绿人,走哪儿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恨恨地看了一眼五雷轰顶三人组(刚才说她好绿的就是粉毛萝娘一号,本宫记住你了),苏音眼尾余光蓦地划过一道高挺的身影。 居然有点眼熟。 她立时转过头,凝目望去。 那男子恰于此时返身往展厅走,灰黄色的迷彩服混杂在一堆花花绿绿之中,竟也格外醒目。 这个大兄弟我曾见过的。 苏音眉心微蹙,脑海中现出了不久前的一幕: 错身而过的警车、俯身与警车中人说话的男子、黑色长风衣…… 原来是他。 凝视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苏音颇有几分怪异之感,却也未做他想。 公职人员就不能有个业余爱好了?再者说,那副身板儿也相当优质,目测已超当今华夏女性对男性理想身高的标准——亦即一百八十公分。 约莫有一八五左右吧。 苏音猜测着。 无论如何,就凭这个身高便能把不少男coser给比下去了……呃,女装的不算哈。 说起来,特摄剧组似乎也有迷彩服来着,型号还不少,可惜当时苏音一门心思要找可以蒙脸的服装,反倒把最容易的给错过了,如今自是悔之已晚。 甩了甩绿头巾,将这些念头远远丢开,苏音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走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扮演的应该是某部乙女向妖精游戏里的花妖角色,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儿绿。 这个好。 苏音暗自欢喜,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一点一点挨了过去。 细看来,这群coser造型独特、妆容美艳,身材又一个比一个火爆,甫一现身,立刻便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走在他们身边的苏音立时就没那么显眼了。 趁此机会,她游目四顾,寻找着灰色蜘蛛丝的踪迹。 没有。 从方才进公园时起,直至此时苏音所站立的展厅门口广场,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可她却看不见一个脑袋上吊着灰线的。 真是奇哉怪也。 松鼠大叔分明说过,森林公园是重灾区,而这次漫展更是灾区中的暴风眼,苏音也一早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却不想,这里竟是如此干净。 干净得都有点过分了。 苏音在人群中放慢脚步,心头忽地微微一动,下意识侧首望向远处的山峰。 那是宝龙山,因其山势起伏有腾龙之姿,故此得名。 十多年前,新安影视基地渐渐打响了名号,当地政府便以宝龙山为主体,附建了新安森林公园,上回被人拍到的红腹锦鸡,便是在宝龙山副峰处出没的。 因为前段时间来打卡的人太多,宝龙山缆车索道损坏,如今正在维修中,整座山亦处于封山状态,山脚下坚着一块很大的“游客止步,保护环境人人有责”的立牌,纵使离得颇远,上面的字迹亦清晰可见。 苏音遥遥地望着那一脉青峰。 此时还没到上午十点,蓝天如洗、阳光明丽,山脊上铺满了早春的新绿,重重叠叠若一挂绿色的瀑布,自峰顶流泻而下。 如斯山色,却并未予苏音以分毫美感,只让她觉出一丝心悸,一如异时空的琴筑。 高大的青峰在她眼中渐渐幻化成一柄黑色巨剑,浓郁的血腥气涌入鼻端,浓雾缭绕的漆黑剑尖鲜血滴落,正正指向她的眉心。 一阵尖利的刺痛感传来,令苏音下意识闭起了眼。 “嗡——” 识海中,雪色琴弦忽地振动,宏阔的弦音在冥冥中回荡着,涤尽了那细如钢线般的剑意。 苏音伸手在眉心处揉了揉。 那锐意若有实质,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好一会儿后,她才放下手。 再看山时,山仍是山,青峰如故,绿树依然。 但她知道,剑气犹在。 那带着巨大阴邪气息的恶意,正挟整座青峰而来,觊觎着山下欢笑着的人群。 第040章 大力绅士 苏音五指攥紧,掌心微冷。 我得去瞧瞧。 她想道。 心底像是有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属于她,另一个清渺如拨弦,似是语声,又仿佛只是一道意念。 比她更迫切。 深深地吐纳了一息,苏音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力,凝注于自己的识海。 微澜的五色海面陡地兴起波涛,流光乍现、如旋如舞,慢慢勾勒出一道透明古朴的轮廓。 木琴现身了。 琴身正中,白弦如练,孤悬于涨面,周遭缭绕的星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 苏音稍稍松了一口气。 自从决定参加漫展后,她就一直在试着主动唤出木琴,而今看来,她这两天没日没夜地修炼还算有些成果。 琴老大的现身,令她安心了许多。 不过,松鼠大叔去哪儿了? 上回看他那意思,应该也是常在森林公园出没的,苏音还以为今天能遇见他,可找了半天也没见他的鼠。 苏音屏息凝神,细细感知了一会。 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出松鼠大叔的气息,好像离得不是太远,但位置却很难锁定。 估计又躲在哪里暗中观察呢。 罢了,人家之前都说害怕了,能提前给苏音指明方向就已足见人情……呃,鼠情,现在避而不见也是正常的。 说起来,大叔也算诚不我欺,今天的森林公园确实有东西在搞事,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事件的中心发生了偏移,从漫展挪到了宝龙山。 这样想着时,苏音心头忽然又是一阵悸动,比方才越显强烈,那一记一记沉重的心跳,将五色海上的星雾搅动得翻腾不息。 凝神再看,远山如黛,漆黑的巨剑邪气更甚,隐隐带着一丝威胁之意。 苏音咬了咬牙,转身攀上了围栏。 “哎哎哎同学,你干嘛呢你?你这样很危险的你知道不?” 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安大哥一眼就看见了这个不守规矩的绿人,立刻大呼小叫地从远处跑了过来。 为防止发生踩踏事故,漫展大厅门口拉起了两道围档,分别通往东、南两个入口,展厅门前的广播也在反复播放“请有序排队进入场馆”的提示。 苏音此时的举动,确实违反了参展规定。 可我分分钟要办大事啊。 苏音假装没听见,抬腿跨上栏杆,正打算来个干净利落的单手翻,胳膊突然被人给拉住了。 力道奇大。 苏音心下暗惊,回头看时,便见一个穿燕尾服的英俊青年正松开手,用着与他的巨力完全相反的优雅语调说道:“年轻人,审慎些,你的行为有失绅士的风度。” 翻译腔拿捏得死死的。 语毕,他转向另一侧微微弯腰,自然而然地将微颤的左臂背在身后,同时右手轻碰帽檐:“尊敬的先生,这里就交给您了。” 保安大哥气喘吁吁外加一脸懵地跑了过来,傻站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谢这位管家……嗯,先生。” “愿为您效劳。”燕尾服非常骚包地行了个绅士礼,抬起头时,若有所思地盯了苏音一眼,随后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队伍中。 没人注意到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下,手指兀自微微颤抖。 “这个小哥哥好看的呢。” “这是哪个角色呀?塞巴斯蒂安?那个执事老漫?” “我觉得是《忧国》里面的呢,你看他穿靴子的。” 害羞的二次元宅人们悄悄议论着,就连手机拍照声都是静音模式。 好看的人从远处看看就好,打扰就不必了,影响我追番刷剧打游戏的诶。 “同学,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危险,要是搞乱了队伍再弄出什么事故事来,你负责,咹?”保安大哥目送着骚包男离开后,这才转头语重心长地对苏音进行说服教育。 参加漫展的大多是学生,他这声“同学”比较具有普遍性,公司培训的时候也特意说过,这些二次元很乐意被称作同学。 苏音讪讪地放下了勾在护栏上的腿,脑海中“英雄逆流而上”BGM也瞬间熄火。 我错了,真的。 在我们大华夏,英雄也是要遵纪守法的,所谓侠之大者,当以国为上、以天下苍生为念。那些动不动炸楼炸车、不顾平民百姓死伤的洋英雄,都该好好进局子里接受一下思想再教育。 所以她就不喜欢洋漫里的大侠嘛。 如此一想,苏音突然就舒坦了。 看吧,根本就不是她笨,而是她瞧不上那些毁天灭地藐视人类的洋玩意儿,所以不屑于扮演蝙蝠钢铁啥的。 咱修仙人士只与英雄争高下,不和洋漫论短长。 为油绿的自己找到好借口的苏大侠,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一直老老实实低头听保安大哥的安全教育,同时诚恳认错并道歉,最后才在众人的侧目中,跟着队伍龟速进入了展厅。 展厅里热闹非凡,苏音却顾不上在二次元的世界里徜徉,迅速依照指示牌的指示从北面出口离开了展厅,这才终于得以直奔英雄埋骨……错,是大侠逞威之地——宝龙山。 漫展大厅少了一个绿色环保角色,却也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众人关注的焦点大多集中在Coser身上,少部分则在逛展位,还有极少数伪装成二次元的异类,则借着人群遮掩,进行着“寻找妖精”的大业。 比如钟离慧。 她正拉着大姐钟离风缩在大厅北面的角落,紧盯着手里的青铜罗盘。 罗祖刚才有一段明显的波动,十二律手表也有异常,这表明附近存在比较大的能量场,说不定就是那只松鼠精。 这是多少年没见过的事了? 华夏立国至今百五十年,国力日渐强盛,域内已再不见山精石怪、妖兽魔物,只有阴鬼邪祟之属还在到处蹦跶,却也难成气候。 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修真式微。 比如专管驱魔的虞家,现下便已将事业重心放在了海外分部,委实是华夏本土已然快要无魔可驱,他们不得不拓展海外业务以延续祖宗基业,顺便养活一大家子人。 再比如宿氏,他家的问题是血脉力量衰减得厉害,目前年轻一代中能够施展强大巫术的几乎没有,据说已经有人提出转行搞大数据了。 就很惊悚。 第041章 罗祖 “怎么样,罗祖指路了吗?”钟离风立在外口替自家小妹把风,一面轻声问道。 她眉眼端秀、气韵内敛,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实际年龄已不可考),穿一身古装男式箭袖,扎着单马尾,扮作浪迹江湖的剑客,只腰间并无配剑,而是一管古雅的尺八。 她身后的钟离慧则是一袭哥特式黑纱蓬蓬裙,头上戴着红色尖牙水钻发箍,烟熏眼妆、烈焰红唇,漂亮精致得像个大号儿手办。 “转了两圈就没动静了。”钟离慧捧着罗祖低声说道,明亮的大眼睛黯淡了下去。 她们一早就来了,拿着罗盘里里外外绕了十来圈,而就在几分钟前,罗祖终于有了点儿动静,结果才没一会儿,那指针就又跟死了一样不动了。 “以前也没见罗祖这样过。” 看着罗盘上笔直指向正北的指针,钟离慧多少有些灰心。 这罗祖向来十分灵敏,此前曾无数次助她们祛邪逐祟、降伏阴鬼,还兼具示警、破阵之效,诸如鬼打墙之类对它完全不起作用。 若非罗盘能为超绝,钟离氏也不会把这么个和音律没有半点关系的东西当成宝贝代代相传了下来,且全家老小抢着用,有时候为了争它还要打上一场。 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罗祖就好像有点精神不济似地,看起来恹恹地,跟人抱病的时候一样。 看着眼前毫无动静的罗盘,钟离慧不由想起之前钟离艳的提醒。 在《云仙录》开机仪式上,罗祖也曾如今日一般像是探到了点儿什么,结果真让它找的时候,它却又没个动静,当时钟离艳也很抓瞎来着。 “是不是坏掉了?”钟离慧嘟囔了一句,转过罗盘前后上下看了一遭,试图找出它失灵的证据。 钟离风闻言,登时面色大变,连忙转身竖指于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狠狠剜了钟离慧一眼,旋即笑道: “这咋可能嘛?罗祖他老人家乃是天下至宝,至尊至强,天下第一灵宝非它莫属,他老人家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小妹你说对吧?” 比往常略响亮些的说话声,掩去了她用力捶打钟离慧脑瓜顶的动静。 钟离慧很快被说服了。 “对,对,大姐说得都对。罗祖最厉害了,要是没了罗祖,咱家就该……就该灭门了。”她用甜得发齁的嗓音说着,重新将罗祖捧回掌心,脸上的神情堪称虔诚。 钟离风嘴角直抽。 这孩子是好不了了,吃药也不管用。 钟离慧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讨好地对姐姐道:“大姐大姐你别生气嘛,要不咱在这儿再等最后十分钟,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去……艾玛这咋回事儿?” 她突然就叉了音儿。 钟离风对这个一惊一乍的妹妹已经完全放弃了,一脸生无可恋地看了过去,随后眉头一紧。 指针居然动了! 斑驳的水晶盘面之下,三根青色的指针此时正齐齐颤动着,频率与波幅尽皆相同,而在颤抖的针尖上,隐隐透出一团青黑色的光晕。 姐妹二人同时色变。 极厄之兆?! 三针齐振、乌光聚表,这是至阴至邪的卦相! 有阴物! 钟离风反手一挑,尺八已然横握掌中,其势若执剑,竹管上细小的按孔毫光湛湛,风啸般苍凉的乐韵乍起即落。 钟离慧也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只巴掌大的玩具钢琴,黑白分明的琴键之上,隐隐浮动着一层黄色微光。 【每一代钟离氏都会出现一位玩具持有者,其所持物包括但不限于小编钟、小箜篌、小琵琶等。若不慎与之产生龃龉,宗政家的后辈们,战术转进将不失为一个聪明的选择。原智慧之光始终荣耀你们离开的路。记住,真男人从不回头!——宗政家训第九条(增补)——三代长老; 战术转进不就是撤退么?我宗政男儿有进无退,刀山火海也要往前闯(划掉)——四代长老附议; 是时候让钟离家的娘们儿在真正的力量面前瑟瑟发抖了(划掉)——五代长老附议; 与其搬山,不如炸掉。要相信科学啊同学们(划掉)——六代副长老敬挽老大千古(划掉) ——混账!本座还没死呢!本座正在研究最新的炸药,当量才是永恒之神哈哈哈(划掉)——六代副长老敬挽老大千古,并附议; 无论对方是一人还是千军万马,我们七个扛霸子的都是并肩子上,群殴之美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划掉)——七代长老附议; 楼上一群傻*,鉴定完毕(划掉)——八代长老附议。】 略过以上乱入的插播,此时,钟离姐妹已然处在临战状态。 根据以往的经验,罗盘异相与阴物现身之中最多间隔一分钟。 “这里好多人,怎么办?”钟离慧额角渗出细汗,抓着玩具钢琴的手骨节泛白。 展厅里人太多了,此时疏散根本来不及,通知有关部门也已太迟,而若在这里开打,一定会波及无辜者。 “试着往外面引吧。”钟离风沉声道。 这是唯一的办法。 所幸她们就在北门附近,只要好好配合,应该能把阴物引出去。 “好。”钟离慧重重颔首,神情坚定。姐妹二人背抵着背,角落里一派肃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罗盘指针抖啊抖、抖啊抖,一直抖一直抖,却始终未曾指明确切的方向。 十分钟后,针尖上乌晕消散,钟离慧收起了钢琴; 二十分钟后,指针终于停止了颤抖,钟离风收起了尺八。 也就在她收手的当儿,罗盘“bia叽”一声掉在了地上,背面朝上,就跟气绝身亡了一样。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目中皆涌动着无奈之色。 罗祖发脾气了。 “它还在生我的气么?”钟离慧悄声问自家大姐,摸了摸脑袋上的尖角。 最近这百余年来,罗祖渐渐像是生出了灵智,有时候确实也会发个脾气什么的,但只要说几句好话哄一哄、捧一捧,他老人家还是愿意帮忙的。 今天这气性却是大了点儿,哄不好的那种。 第042章 钟离氏与宗政氏 “那个,罗祖,您老是那儿不舒服么?要不要我给您按摩按摩?”钟离风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罗祖。 青铜罗盘一动不动。 钟离慧也有样学样,蹲下去拿手指头戳它,嘴里说着她能想出来的最讨好的软话,甚至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暖宝宝,轻轻盖在罗祖身上。 两个人都没敢去翻它的身。 除非它自个儿乐意,否则无论谁使多大的力气,也休想让它翻面儿。 只能拿软和话去哄,再辅以少量物质引诱,比如暖宝宝。 罗祖素来喜暖爱美,最爱被好看的姑娘捧在手心,惜乎家族眼下容貌最美的钟离雅没来,最后一条她们搭不上。 接下来十分钟,任凭姐妹二人好话说了一箩筐,暖宝宝都贴了仨,罗祖却完全没动静,像是铁了心不肯翻篇儿。 钟离慧愁得眉毛都快打结了。 “噗噗噗——”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低笑。 钟离慧一愣,旋即一蹦三尺高。 都不用抬眼去看,仅凭声音她就知道,这是宗政家的小子没跑儿了。 果然,当她举目看向笑声的来处时,便见两个男子正站在不远的地方,其中一身迷彩服像个傻子似的大个儿是宗政家的老大兼宗子——宗政东。 他笔直地立在墙边,高挺的身形有若藏鞘利剑,与身旁的墙体形如两道直立的平行线。 而在他旁边身高略矮、眉眼与宗政东完全没一点相似之处、抱着肩膀倚墙而立的骚包男,就是她钟离慧毕生之敌—— “宗政南,你来干嘛?” 钟离慧往前跨出几大步,叉腰站在宗政南面前,试图挡住他好奇的视线。然而,收效甚微。 宗政南比她高出一个半头不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她身后的情形。 钟离慧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板,立马从背包里翻出玩具钢琴高高举起,尖尖的红色琴脚几乎触上宗政南的鼻子。 “不许看!” 她横眉立目,表情凶狠。 尚未被玩具毒打过的宗政南显然不明白自己招惹到了什么,犹在“噗噗噗”地笑着,待笑完了,方懒洋洋地轻轻一碰礼帽,微弯腰道:“风姐姐好。” 却是直接越过钟离慧,跟钟离风打了个招呼。 钟离风并未起身,只转首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们来啦。” 神情间并无讶色,显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出现。 语罢,又笑着问宗政南:“小南,你妈妈最近身体好吗?我听说她去国外旅游了一趟。” “对的,我妈去了趟西洋,玩得挺开心来着,她让我给您和雅姐姐、颂姐姐带了点儿礼物,我已经叫人送到您酒店去了,您回去就能看见。”宗政南笑容款款,风度宜人。 就是不理钟离慧。 被无视了的钟离慧顿时大怒,脸一下子憋得通红,眼瞅着就要糊宗政南一脸玩具钢琴。 宗政东见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长臂一伸一带,便将宗政南拉出了大杀器的攻击范围。 明明打不过人家,偏还要去招,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不好意思,我们该提前打招呼的。”宗政东说道,山水写意的一双眼眸,看了看钟离慧,又扫向钟离风。 以上排名有先后。 钟离慧这才面色稍霁,下巴抬得高高地:“知道不好意思就好。你们来干嘛?” 宗政东睃一眼她手里的玩具钢琴,没说话,只微微侧首,向宗政南抬了抬下巴。 养弟千日、用弟一时,该蠢弟弟出场了。 宗政南收到信号,立刻走上前一步,俊秀的脸上笑容迷人,措辞亦很优雅:“两位淑女,可否借一步说话?” 展厅里人多眼杂地,委实不是谈话的好地方,这提议很合理。 钟离慧闻言,矜持地咳嗽了一声,刚要说上两句场面话,一直蹲着没动的钟离风突然轻“咦”了一声,像是很惊奇的样子。 钟离慧连忙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罗祖。 罗祖翻面儿了! 钟离慧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当即涌出喜色,简直高兴得不得了,也顾不上再与宗政南说话,走过去就把罗祖给捧了起来,喜孜孜地对钟离风道:“诶嘿嘿嘿,大姐,我就知道罗呜呜呜……” 钟离风一把捂住了自家小妹的嘴。 虽然罗祖并非什么秘密,但也不能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尤其对面还站着宗政家的小子。 这熊孩子就是不长记性。 “不好意思,我妹口无遮拦,瞎说乱道的,你们别介意哈。”钟离风不是特别由衷地笑着说道。 完全站不住脚的托词,听着就很假,然宗政东还是微微颔首,本着看破不戳破的精神,默然以对。 有礼貌的好孩子。 钟离风暗自点了点头。 到底是宗子,为人处事上头还是很靠谱的。 宗政南却没那些顾忌了,“噗噗噗”闷笑了好一会儿,才在钟离慧愤怒的注视下一碰礼帽:“风姐姐的请求,任何人都是难以拒绝的,尤其是我。” 他冲钟离风眨眨眼,一副风流自得的模样,完全没注意到两家老大瞬间交汇的眼神。 回家再打。 钟离氏与宗政氏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达成了共识,钟离风于是松开了钟离慧,笑容极其温婉:“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说话间在钟离慧脑瓜顶上使劲捶了几下,以示小惩。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儿。 钟离慧自知方才差一点便漏了自家老底,也不敢说什么,乖巧地捧好罗祖跟在大姐后面,蓬蓬裙一张一张地,走出了哥特少女独有的傲骄。 一行人很快出了展馆,也没说找个地方坐下来先喝杯咖啡什么的,只随便拣了个人少的方向往前走,显然是打算立谈立结了的。 宗政东便顺手扯了宗政南一把,兄弟两个落后几步,他目注着前方钟离氏姐妹,沉声问:“你胳膊怎么了?” 刚才他拉开宗政南时,察觉到对方左臂有些异常,似乎受了伤。 “昨晚在酒吧跟人干架了?”宗政东又问,脑仁莫名开始疼。 以蠢弟弟的尿性,这是极有可能的。 第043章 落跑灵宝 宗政南甩了甩胳膊,一脸地满不在乎:“没,昨晚我很早就回酒店了,不信你去查监控。我生活一向很健康的好不好?东哥你别老拿老眼光看人。” 顾左右而言他。 宗政东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宗政南瞄了他一眼,知道躲不过去了,仰天打了个哈哈道:“还是东哥眼力好,那我也用不着低调了。其实也没啥,就刚才排队的时候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想要扰乱秩序,我就随便出手教训了一下,就这样。” 没好意思说那绿不唧儿的家伙其实是个姑娘家。 若非对钟离氏太过了解,他都快以为那个翻跃栏杆的是钟离家某位姑奶奶了。 看上去分明很轻盈、很纤细的样子,料想很容易就能制住,可一旦与之力量相接,才会知晓那纤细之下隐藏着怎样可怕的伟力。 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人给拉住。 而仅止是那一扯,宗政南的胳膊当场便有点轻微脱臼了,所幸他演技高超,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事后又去洗手间自己把胳膊给接上了。 宗政家的男人,输人不输阵,这点儿疼根本不算啥。 “总之,我这是路见不平、好人好事,不是东哥你想的那些,你信我就是了。”宗政南挺着胸脯,慷慨结案陈词。 宗政东“唔”了一声,未再追问。 肯定吃亏了。 大哥看弟弟从不走眼。 整挺好。 接受几回社会的毒打,也能这让熊孩子老实点儿,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免得整天惹是生非。 说话间,一行人很快来到展馆北面一块清静的空地,宗政南怕自家老哥再问及前事,抢先开口道:“风姐姐,我哥遇到个疑难案子,想请您出手帮忙。” 这时候他倒是一本正经地,说起话来也正常多了。 钟离风微觉讶然,看了宗政东一眼。 宗政氏与钟离氏当年在东北为了争资源、抢人才打生打死,多少年来都没个消停。如今虽然统一接受政府管辖,两边的关系也就那样,睦邻友好是绝谈不上的。 而据钟离风所知,宗政家这一代的宗子天赋极高,宗政东自己也从来自傲,鲜少主动与钟离氏接触,今天居然为了查案求到了眼面前来,这让她觉出几分反常的意味。 她的神情落在宗政东眼里,便知她至少不会第一时间出言相拒,不由松了口气,心想把小南这家伙拉过来看来是对的。 轻轻咳嗽了一声,宗政东往前踏了半步,正打算将案情大致说一说,眼角余光忽地瞥见一道青乌乌的影子闪电般窜过头顶,“刷”地一下就不见了。 他面色一滞,张开的口也闭上了。 凭他的眼力,他一眼便看出那飞出去的东西正是钟离慧刚才一直捧在手里很宝贝的青铜罗盘。 这玩意儿会飞? 不过这倒也不算出奇,这罗盘应该是灵宝,会飞很正常。 可是,怎么钟离姐妹好像对此很意外?尤其是那个玩具钢琴持有者,那眼睛瞪得快赶上宗政南两个大了。 宗政东礼貌地转过了眼眸。 几片暖宝宝滚落在地上,已经脏了。 钟离慧直到这时才终于“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罗祖飞去的方向,面上是茫然与震惊混杂的神情。 罗祖走了?! 就在刚才,她清晰地感知到了罗祖传递过来的类似于“爷要拣高枝儿飞喽,拜拜了您呐,往后不要牵挂爷,爷只是个传说”之类的意念,然后它就飞走了。 自个儿走的。 出自于罗祖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愿,且以清晰的意念加以传达,虽然话说得尬了点儿,估计是几百年前的网络流行语吧,然绝决之意却极鲜明。 他非常高兴地想要离开。 钟离慧脑海中一片混沌,没来由地竟有些伤心。 罗祖这是不想待在钟离家了呢。 她以前也听老一辈的人说过,有灵智的宝物会择主,等级越高的灵宝,越会择明主而投,凡它瞧不中的,它就不乐意侍奉。 被钟离氏供奉了几百年,罗祖从来就没自个儿飞过,都是要人捧在手心里才成,且捧的姿势不够虔诚它还不搭理你。而今天,它却为了择主把自己会飞的秘密给暴露了出来。 这是铁了心不想回头了。 所以,爱会消失的是吗? “快追啊,傻站着干嘛?” 脑瓜顶忽地传来一阵剧痛,姐姐的手锤令钟离慧从失神中回转,一抬眼,便见钟离风已经飞掠了出去。 罗祖的意念钟离风也感知到了,但,凭什么啊? 是,罗祖确实还没认主,钟离家这几百年来想尽了法子、用遍了手段,亦无法与之签订任何契约,即便是最简单的从者契约也不行。 最离谱的一次是在四十年前,钟离风的大姨母因契约之事不知怎么惹怒了罗祖,他老人家足足恼了三个月,直到钟离家最好看的姑娘捧着它泡了一个礼拜温泉,他才肯翻面儿。 可这也不代表随便谁就能把罗祖给带走! 罗祖是属于钟离家的! 我大钟离向来以理服人! 啥?不服? 大兄弟,听说过宗政家训第九条不? 钟离风面罩寒霜,沉着脸直奔罗祖飞投的宝龙山方向而去,腰畔尺八清啸如剑吟,说不出地肃杀。 就算用抢的也要把罗祖给带回来。 看着她坚定的背影,钟离慧也不由生出了信心,提着嗓子叫了声“大姐等等我”,便也抓着玩具钢琴一阵风似地追了过去。 “哟,这是怎么了?”宗政南笑眯眯地从地上拣起一个暖宝宝,摸着下巴左右端详,面上满是兴味,两只脚却牢牢巴住地面,绝不肯往前挪半步。 钟离家的灵宝飞走了,这事儿一看就很不寻常,他身为小弟的自然要唯大哥马首是瞻,只要东哥往前冲,他一定跟在后面喊666。 “去看看。”宗政东很快做出了决定。 事未办成,他不想半途而废,再者说…… 他抬头望向远处。 天空碧蓝,春天的阳光温暖而明洁,可宝龙山的山顶却起了一层雾,灰蒙蒙一片,将原本青碧的山色尽皆掩去。 “这天气也太怪了。”宗政南也看到了宝龙山的雾,轻轻嘀咕了一句。 宗政东眯了眯眼,唇角抿紧,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第044章 雾 苏音站在宽大的水泥平台上。 山风透骨,冰冷的寒意一点点吞噬着她身上仅余的热量。 她觉得冷。 雾越来越浓了,头顶的蓝天已然不见踪迹,浓稠的灰色絮状物恍若有了实质,将一切光亮汲取殆尽。 能见度在降低,气温也在往下降。 苏音呵了一口气。 微白的热气在灰雾中弥散,很快便没入其中。 四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影影绰绰地,一些影子时隐时现,窃窃私语和尖细的哭声杂在电流般的噪音里,混乱、无序,让人头疼欲裂。 身体一点点地滞重了起来,像是掉进了冰窟,厚厚的冰面阻挡住了空气,窒息感无处不在,模糊的光斑晃过半透明的冰层,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拉着身体向水底沉没。 苏音放缓了呼吸。 她在慢慢调整神思,以抵御身体与心理双重的不适,而她星雾弥漫的明眸,此际正瞬也不瞬地看向前方。 在离她十米开外之处,有一座六角亭,一个小小的身影此时正背对她站着,浑浊的雾气里,那背影显得很单薄,随时有被遮蔽的可能。 那是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年纪,穿着一件小熊连帽薄棉服,牛仔背带裤的后面绣着小熊,脚上穿着眼下最流行小球鞋,就是那种走起路来鞋跟会发出尖叫鸡的叫声,还会有小红灯闪烁的鞋子。 小男孩可能很喜欢小熊,球鞋上也贴着几只小黄熊布贴,鞋子后跟的红灯在浓雾中一闪一闪地,纵使他根本站着没动,那猩红如血的光亦不断地明灭,像两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这里是宝龙山主峰顶的观景台,就在缆车平台的另一侧,因是欣赏日出的绝佳之地,便被圈出来作为单独的景点,还专门修建了一所精致的小亭子,很宜于打卡拍照,之前也是网红景点之一。 如今这里正处在维修状态,原先的安全防护栏已经拆掉了,新的还没装上,而那个小男孩就站在亭子的最边缘,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叽——” 小男孩突然动了动,会发出声音的小球鞋也刺耳地尖叫了起来,鞋底红光不规则地闪着,像是腥红的眼睛在诡笑。 小男孩慢慢转过了身体。 “叽——叽——”,连续的尖叫声令苏音有些晕沉,仿佛正有无数细针刺穿头皮,探进脑中。 她咬住唇,静静地看着那个小男孩……和他身上的蛛丝。 密密麻麻的蛛丝如一只只弯曲的触手,从他的头发里、耳朵里,从他裸露的皮肤和身体各处探了出来,在浓雾中无序地蠕动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刻的苏音终于明白,何以整个漫展看不到一根蛛丝。 都在这小男孩一人身上了。 这些触手般的蛛丝在小男孩身上缓慢地蠕动着,每根触须顶端都吊着一只惨白的眼球,这些眼球无一例外地没有眼珠,只有密布着灰色丝状物的眼白,好像被蛛网切割,随着蛛丝的蠕动骨碌碌地滑来滑去。 “阿……” 小男孩咧开了嘴,诡异的声音自他口中溢出,像男人也像女人,还像老人和小孩,甚至还混杂着野兽的嘶鸣,这无数声音组合成毫无规律的噪波,即便只是一个单音,都会让人有大脑被什么东西搅动的胀痛感。 “姨……”小男孩说了第二个字。 触须般的蛛丝突然停止蠕动,白眼球中的蛛网飞快滑向某一处,组成许许多多诡谲的图案,像是某种符号或咒画,那些惨白的眼球亦在一瞬间如同得到了指令,猛地齐刷刷“看”向了苏音, 苏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这是在克系世界,她此际应该已经因San值过低当场发疯或爆体而亡了。 好在,她的脑袋里比别人多了根弦。 “救……救……我……”小男孩的嘴巴一开一合,诡异的尖啸刺进苏音耳鼓,像有刀子扎了进来。 他向苏音伸出小手,关节处冒出的触须扭动着缠在了一起。 “阿……姨……” 他张大嘴巴,几乎能看到喉咙深处的扁桃体,而他的嘴角还在不断张大,两旁扯开、撕裂,撑破的碎皮肉与血液混合成混浊的涎水,从他的嘴边迅速滴落。 “滋——”,不祥的液体烧灼着浓雾,冒出阵阵黑烟,被侵蚀的雾气比刚才又浓了几分,变成了极深的灰黑色。 苏音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救……我……” 小男孩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眼瞳在一瞬间迸裂开来,黑与白的眼部组织粘和着血丝溅了他满脸,无数腥红的触手争先恐后从他的眼眶里钻出来,尖叫着质问: “为……什……么……不……救……我……” 蓦然放大的噪波兜起浓雾,眼看着就要将小男孩淹没。 “铮——” 识海中,素白的琴弦倏然大振,清音有若凤鸣,又若玄鸟长唳,直贯天地。 五色海上刹那间风云激荡,一道道流光凌空旋舞,飞快勾勒出木琴的轮廓,一羽雪鸟自琴身上腾空而起,双翼燃烧着灼灼白焰,轰然撞向苏音。 “唳——” 清越的啼鸣响彻四野,带着荡涤一切的力量扫向浓雾,苏音那如若针扎的脑中亦立时一宁。 她忽然觉出了无穷的力量,与勇气。 她向前跨了一步。 两肋恍若有清风拂过,雪鸟的羽翼似尽附于身。 只一步,她便跨越了那如同天堑的十米之距,直至亭子尽头。 小男孩仰起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苏音,眼眶中腥红的触须与挂满全身的眼球齐齐战栗着,似是惧怕,又像是无比兴奋。 苏音伸出双手,一把将小男孩揽进怀中。 “呼啦啦——” 山风疾涌,吹起她身上的绿披风,莹白的星雾围绕着她飞速流转,飘动在她身后的雪翼无声地燃烧着,透明的火焰扑向她怀中小小的身躯,须臾便将小男孩包裹于其间。 “呃啊——” 痛苦的哀嚎伴随着大火燃烧的“哔剥”声同时响起,男孩身上密密麻麻的蛛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消散,掉落的眼球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尽数被星雾吞没。 第045章 金索 灰雾正在淡去。 用着比它变浓时更快的速度,飞速从有若实质转作半透明。那些絮状物仿佛怕痛般一丝丝地往回收缩,不多时,灰黑的雾气便从覆盖整座山顶缩小到只在平台这一小块地方游走。 小男孩软软地倒在苏音怀里。 开裂的眼角和嘴唇已然弥和,脸上的血渍也已涤净,他大睁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好奇地看着苏音。 白光氤氲了苏音的脸,小男孩看不清她的容貌,于是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脆脆地叫了一声: “妈妈——”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人,只有妈妈的怀抱,才会这么温暖舒服。 所以,这个人就是妈妈。 小男孩“咯咯”笑了起来,伸手去捉四周飘来飘去的星雾,像是觉得很好玩。 识海中,颜色已然变得极浅的白弦轻轻一振。 “泠——” 温柔的轻吟回应着小男孩的呼唤,欢喜雀跃,带着愉悦的满足,完全无视了苏音绿面巾后抽搐的脸。 本宫还单着呢! 本宫还很年轻的好不好? 本宫演个二八少女也不在话下的我跟你讲。 苏音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着。 可是,当望见那双天真明亮的眼睛时,她却也忍不住弯起了双眸。 妈就妈吧,又不是没演过。 她撇了下嘴,伸手在小男孩的眼皮上轻轻一拂。 睡吧,你这乱认妈的熊孩子,愿咱俩余生再不相见,不然打你小屁屁。 乱七八糟的祝祷莫名涌上心头,莹白的星雾自苏音的指间散去,小男孩秒睡,白净的小脸上挂着甜笑,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 这才是人间的乖宝宝。 苏音轻呼了一口气,抱着他站了起来。 胳膊很酸,腿脚很疼,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像在石子堆里打着滚儿睡了一晚。 而且还饿。 玄鸟现身虽然效果酷炫,消耗却也极大,此时的苏音感觉身体已被掏空,若非尚有少量星雾维系着基本体力,她这会儿没准就趴下了。 累死哀家了。 她蓄了好一会儿的力,才抱着小男孩往回走。 沉甸甸的手感,还有这又白又胖的小模样,难怪被蛛丝当祭品诱到了此处。 以活人生祭,这蜘蛛精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必须彻底铲锄。只如今却还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先把宝宝安全送下山才是第一要务,他的妈妈一定急疯了。 苏音想着。 然而,下个瞬间,一阵强烈的心悸蓦地向她袭来。 剑! 来不及多想,她本能地扬手聚起最后的星雾,托举着小男孩稳稳落上平台,旋即便觉脚下一紧,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不是剑? 身在半空的苏音蹙紧眉头,借助腰腿之力转身,低头看向脚下。 不知何时,一根儿臂粗的蛛丝卷住了她的脚踝,凭此将她扯出了观景亭。 原来,这才是蜘蛛精的后招,那隐隐似倾山而来的剑意,居然只是虚晃一枪? 好妖怪,智商还不低。 看着脚底漫起的灰雾,苏音并未慌乱,脑中想的是:宝龙山高三百六十七米,从最高峰观景亭摔下去,相当于从一百多层高的楼上往下跳,可以想象一下魔都明珠塔的高度,从那上头跳下来的话…… 绝对死得不能再死了。 峰顶的灰雾快速向着深渊聚集,雾气的中心渐渐现出一只巨大的复眼,贪婪地注视着苏音。 就知道这东西的真身在谷底! 苏音直视着那只巨眼,面色漠然。 她原想送小男孩下山后再去一探究竟的,却不料这厮居然还懂得诈败,且看起来还保存了不少实力。 该死的蜘蛛精! 苏音暗自咒骂,手脚不停地舞弄,试图抓住点什么以阻坠势,蓦地,一道金色的流光划过了眼前。 “……危……” 颤抖的意念与松鼠大叔的身影同时出现。 苏音一扭头,便见松鼠大叔正蹲踞于一株临崖的松树上,四脚紧扣树杆、身子躬起,全身炸成毛球,尾巴尖儿的那一小撮金毛化作一根流光溢彩的金索,拦腰卷住苏音,止住了她下坠的势头。 “大叔威武!” 苏音高兴得恨不能在毛球身上捋一把。 松鼠大叔果然是我方人士,还好有他在,不然以苏音此时弹尽粮绝的状态,短时间内要和那只巨眼抗衡还有些难。 可是,这欢喜的情绪还没维持几秒,情况便发生了逆转。 金索撑不住了。 蛛丝明显是更高等级的存在,松鼠大叔力有不逮,哪怕他全身都炸成了一团金毛球,数息之后,金索还是“啪”地一声从当中断裂,松鼠大叔收势不及,一个倒栽葱掉了下去。 “大叔!” 苏音手疾眼快,伸手一捞,恰好捉住金索的断口处,运足力气向上一甩。 “上去!” 然而,这巨力无匹的一甩却不曾起到作用,金索竟是纹丝不动。 凝目再看时,原来是一根稍细的蛛丝已将松鼠大叔捆成了一团,扯着昏迷的他与苏音一同往下拉。 这是打算大小通吃了? 苏音不怒反笑,正处在坠落状态下的她,思维竟是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自然也是怕的。 恐高、畏死、对摔成肉泥的惨烈难看死状表示抗拒。 可是,这些情绪完全不能抵进大脑,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负面情绪给屏蔽掉了。 至少眼下看来,这很有必要。 深吸了一口气,苏音强撑起虚弱的精神力潜进识海,竭尽所能调动流光,试图唤出木琴。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混乱、邪恶、残酷,充满了你所能想到的一切恶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它根本就不是响在耳畔,而是如同烧灼灵魂的地狱之火,冲着苏音的灵识深处来了一发加农炮。 “轰——” 五色斑斓的海面极速动荡起来,天空翻腾倒转,整个识海几乎在这声音里化为废墟。 剧烈的痛楚混合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让苏音抱紧了身体,冷汗瞬间湿透衣衫,高强度的痉挛令她眼球震颤,看什么都是变形的。 一只巨大的复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五色海上。 那是一只纯黑的眼珠,没有眼白,只有无尽的黑,数不清的细小的黑色瞳孔如密布的蜂巢,每一只瞳孔都在来回滚动,浓黑的液体有若蛛丝,一根根从瞳孔里吊落下来,原本绚丽的海面迅速被黑色污染。 第046章 千目 苏音感觉不到自己的识海了。 她的眼前一片空冥,方才还刮面生疼的山风,此刻也像是完全不存在了。 她仿佛飘了起来。 虚空与无力感漫及全身,那直抵灵魂的恐怖尖啸化作低语,诱惑着、引导着、安抚着,让她甘于沉浸在这虚渺之中。 渐渐地,下坠的身体与风中裹挟的腥味,以及方才还抓心挠肺的饥饿感,都次第化作了虚无,就连时间的概念也从苏音的意识中消失了。 直到最后,她失去了她自己。 没有五感六识,没有时间与空间,没有来处、亦不曾前往,宇宙的任何一个节点都找不到她的存在。 只有漫无边际的虚无与混沌。 “吾在。” 无垠的虚空里,像是有一个什么在…… 在说话?不,那并不是声音。 声音不会具备这样彻绝一切的力量,仿佛宇宙洪荒亦无法阻绝它的抵达,亘古岁月亦不能裂解它的余音。 同样地,那也不是意念或思想之类的东西,那些都太浅薄也太短暂了,比流量尾翼的一点光斑还要渺小,纵使集结人类历史所有的灿烂文明,亦无法匹敌那力量的万一。 那是一种远比苏音所知、所想、所明更为悠久、更加威严、也更达极致的一种……莫可名状之物,就好像它……或者应该是祂,自宇宙诞生之初起,便已存在。 在亿万星辰的尽头,在广袤无垠的时空之海,祂,始终都在,无处不在,直至永恒。 而此刻,与其说祂在表达,倒不如说,是苏音突然“看”见。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看”见了始终存续的祂,那感觉实在是玄妙得很,难以用言语尽述…… 等等,感觉? 我的感觉不是消失了么? 苏音迟钝地想着,而后,颊边就划过了一片微凉。 略有些粗糙的质感,像是某种不大高端的织物,触感却又很轻盈。 我的触觉回来了? 那其他的呢? 苏音用力“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原本就未闭上,稍一动念,眼前霍然一片缤纷灿然,大千世界、万丈红尘,画卷般将她拢在其间。 青绿相间的山体正从她身旁飞掠而过,脚下灰雾弥漫,有冷风灌过口鼻,携来草木与腥气混合的味道。 好饿。 苏音用力吞咽着口水,腹内空空、饥火难耐。 五感全都回来了。 苏音用力掐了自已一下。 巨疼。 我现在手劲儿贼大。 苏音乱七八糟地想着,心情激动得要命,居然就忘了方才刮过脸颊的那不知名的织物,甚而也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半空预计将在几秒后触底且绝不可能反弹的事实。 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且知晓并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苏音笑了起来,看着渐近的灰雾与巨大复眼,情绪被隔绝在外,心底只余欢喜。 欢喜得连不怕死这件事都变得不可怕了。 也就在这个当儿,她的身侧忽地一暗。 苏音转过头,一个巍若山岳的男子虚影,悬现于绝壁之间。 披发跣足、荆冠布袍,古朴的衣饰并不能掩盖其身上令人战栗的威压与无上的尊严,那威压有若实质般倾天覆地,却又在须臾间销弥于无形。 苏音眨了一下眼,很快便意识到方才拂过自己面颊的,便是这高大男子身上的布袍。 虽是虚影,却仍可触及? 这是哪家的神通? 苏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虚影亦恰于此时侧身,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苏音清楚地看见,他的背上负着一张琴。 古琴。 斫木为身、铆竹为钉、系绳为弦,五弦,无徽。 ……那不就是我家琴老大? 苏音惊愕莫名,表情更呆滞了。 虚影垂下了巨大的头颅。 星雾笼罩的脸庞上,根本看不出五官样貌,可奇异的是,苏音能感知他的情绪。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谷底的那只复眼。 是的,漫不经心。 就好像这诡异至极的大眼珠子于他而言连个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一眼扫罢,他随随便便地反手取下木琴,期间还好奇地往四下瞧了一会儿,虽无法看清他的神态,然那种向往与珍重的情绪,却清晰地传达给了苏音。 这人(或非人)是不是已经八百辈子没见过山和云了? 赴死途中的苏音依旧不忘吐槽本色。 这时,一直贪婪地盯着苏音的巨型复眼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成百上千细小的黑瞳如煮沸的开水,炸成一个个黑色的脓泡,灰色的雾气汹涌翻滚着,似乎拼命想把巨眼遮住,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压制住了。 再下一息,弥漫的灰雾便如同凝固……不,是真的凝固了。 苏音这时已然与雾气相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点那种物质,又凉又Q弹,滑腻腻地像是果冻。 邪恶的、灰色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的果冻,比苏音所知的任何一种黑暗料理都要恶心百倍。 噫! 她拼命抖着手指将那“果冻”给抖掉了,恨不能拿酒精给手消个毒,同时绝望地发现,她马上就要掉进这恶心玩意儿的包围圈里了。 太、恶、心、了! 苏音打从心底里抗拒着这令人反胃的接触。 悬于崖壁的高大虚影似有所感,四顾的动作微止,仿佛有些不悦,好像、似乎、可能,还叹了一口气。 苏音没来由地觉出了一丝心虚。 掸了掸布袍的衣袖,那虚影竖琴与怀、当心一划。 弦断如天崩。 飞散的丝弦化作漫天星雾,匹练般涌进了谷底。 “拨——” 直到这一刻,方有裂帛之声骤起。 整片天地都仿佛在这平平无奇的声音里摇晃震荡。 下一息,飞掠而过的山体停滞不动;风不再吹;浓雾已凝;谷底巨眼僵直如死;将将醒转的松鼠大叔一脸目瞪口呆的神情、捆成粽子般的身体定格在了半空。 一切都静止了。 只有一秒。 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然而,识海之上,漆黑的浊浪却在这一息间潮水般退去,五彩重回绚烂海,明灿的流光穿透黑暗。 再一眨眼,苏音重又觉出刮面的冷风。 她还在继续往下掉。 谷底灰雾已然荡尽,现出腐叶与干澡的泥土,清新的空气在肺腑间环绕,在山谷偏西的方向,有一个十几米方圆的黑色深坑。 那是巨眼真身此前盘踞之处。 而现在,这只生长在葱茏大地上的邪恶肿瘤,已经被连根挖掉了,就好像有人给做了一个外科切除手术。 星雾在那虚影手上的威力似乎大了很多。 模糊的念头飞快划过,苏音便将全部精神力投向了识海。 透明的木琴重又浮现,星雾聚复散,一路漫溢而出,充盈在她的身外,余者则如箭羽般激射而上,直击识海上空的那只漆黑复眼,笔直而长的箭尾深深嵌进识海深处,一瞬间便将黑色巨眼拖进了海底。 “千目。” 当五色海覆住巨眼时,苏音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它的名字。 当她默念此名,温润的白芒已如雪纸铺散,密不透风的一层,将五色识海遮挡得严严实实,无数画面亦在这个瞬间喷薄而至,像在播放一部幻灯片: 上古时期,部落里的勇士以箭支穿穿野兽的【双眼】,以获取没有瑕疵的皮毛,将之献给大巫,祈求风调雨顺; 肃穆的庙堂中,峨冠博带的人们献媚讨好、言辞阿谀,为求上位者的【青眼】无所不用其极; 明净的书窗下,无数士子读书学文,将“非礼【勿视】”奉若圭臬,而心底的杂念却如丛生的芜草,越是压抑剪裁,它便越是生长茂盛,那些不被礼教允许的种种,亦成了他们心底的执念。知行合一,何其艰难? 庄严的皇宫与高门大户的后院,犯错的奴隶被【剜眼】挖鼻、剁去手足以示惩戒,丢弃的残肢抛进枯井,病死的尸身被野狗吞食; 时间来到现代,人们读着书报、玩着电子产品,【眼】前的世界旷古未有地绚烂丰富,而人们却仍有许多不满足、仍然觉得生命空虚、人生无望,于是甘愿于五色中蒙昧浑浊,在物质的世界里茫然若失…… 千目。 千百万年来无数的眼、无穷的念,阅尽尘世、看遍人间,却始终悟不透那一丝的怨、贪、痴、恨、迷,遂以五阴为壤,化作至邪之物。 不是蜘蛛精。 这是苏音接收到的最后的信息。 一念起伏,不过一刹,千目的来处,她已然尽悉。 她归拢心神,意识重归现实,逐渐放大的泥地就在眼前,空气湿润而又干净。 她最后一次环视自身。 薄淡的星雾将她包裹了起来,就像是游戏里加持圣光术的骑士。她很怀疑这圣光能不能扛得住三百余米高处坠落的重力加速度? 苏音镇定地想着,扭头看了一眼那个高大的虚影,此时,他的面上已再无星光飞舞,露出了神秘的真容。 高……高达? 震惊中的苏音毫无形象地张大嘴巴,在那张泛出金属光泽的机甲脸的注视下,一脑袋戳进了大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