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团圆节将至,镇远侯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侯府最近双喜临门。 这头一件喜事,是之前在北疆征战的长公子白梼获胜凯旋,御前被皇上接见。 皇帝见白梼相貌俊美,人物轩昂,龙心大悦,便封了他一等威远伯,又有许多的赏赐。 第二件喜事,则是之前失踪了四年的金钗儿终于找了回来。 说起这金姑娘,她的名字叫做金钗,从小是跟白梼定了亲的。 钗儿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出落的甚是出色,亭亭如花枝摇曳,且又性情聪慧善解人意,竟是侯府老太太极为得意的心肝宝贝,宠的什么似的,府内的几个孙小姐都不如她。 老太太整天念叨,恨不得金钗儿即刻及笄,好跟白梼成亲抱重孙子。 谁知那年,金钗儿跟着白梼出府逛庙会的时候竟突然走失了。 阖府大惊,老太太更是焦急万分,急得整天痛哭,甚至病倒。 镇远侯觉着是白梼带了人出去的,毕竟是他保护不力,便痛打了儿子一顿。 又命人遍京城满天下寻找,却一直毫无消息。 慢慢地大家都绝了望,尤其是老太太,没了小金钗,她就像是没了开心果,就算是孙女儿们尽力地承欢膝下,也不能如当年似的总是笑声不绝了。 甚至逢年过节都会想起小金钗,尤其是元宵灯会的时候,一来二去,这本来团团圆圆的元宵佳节对于侯府而言,却像是煎熬,每到这日大家都小心翼翼,生怕惹老太太想起金钗,又在大节下的伤心落泪。 没想到就在所有人都放弃找回金钗的时候,偏就在白梼凯旋回京当日,这小丫头也从天而降般出现了。 只不过金钗受了伤,她被白梼带回了府内后,调养了几天,才终于慢慢醒来。 但她却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 侯府的后院,两个丫鬟各自捧着一个朱红漆盘,盘中放着才从后厨取回来的菜肴,都是用玲珑牡丹青花瓷的带盖浅碟。 丫鬟们穿过院落,见左右无人,便说道:“这钗儿姑娘的胃口实在是好,从早上醒了到现在,点了足有五六道菜了。” 另一个笑道:“老太太发话了,说是这几年在外头必然受了委屈,心疼着呢,何况又是带伤回来的,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恨不得拿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喂她呢。吃点儿肉啊菜的倒在其次了。” 两人相视而笑,又道:“只不知道这失踪了的几年是到哪里去了,怎么之前竟找不到,偏在大爷进京的时候,就这么巧的回来了呢。” “我也听说了,据说,那天大爷骑马进京,两边的百姓们都站着看热闹不敢近前,忽然钗儿姑娘就从人群中冲出来,倒在了大爷的马前,昏迷前还叫了声……” “叫了声什么?” 那丫鬟抿着嘴笑道:“还有什么,自然是叫了声‘夫君’。当时莫说是围观的百姓、跟随的兵士们,连咱们大爷也是懵了的,他的座驾受惊,竟踹在了钗儿姑娘肩头,要不是大爷及时控住了马儿,只怕钗儿姑娘伤的还要重呢。” “还好钗姑娘是个命大福大的,对了,当时她失踪的时候十四岁,如今也算是十八了,这下合了老太太的意思,等她伤好了只怕就要张罗跟大爷成亲了吧?” “这是当然,昨儿我听太太房里的姐姐说,老太太已经公开念叨过了。简直恨不得立刻操办起来呢。” “就是有一件,姑娘竟然完全不记得先前的事情了……这是不是有点怪?” 金钗儿原先受伤,请了好几个高明的大夫给诊看,其中还有两名太医。 用了些名贵的药材,身上的伤渐渐无大碍了,谁知在她醒来后才知道,原来她竟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情,连她自个儿是谁都忘记了,府内众人更是一概不认得。 据太医说是因为伤到了头才暂时地失忆了,不过也不打紧,仔细调养,假以时日应该有可能恢复。 而且府内老太太发话了,只要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就成,其他都好说。 丫鬟们说到这里,突然又道:“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那兵部孙尚书家的小姐,原先咱们府里不是有意跟孙家联姻的吗?前些日子听说大爷将回京,孙小姐来的格外勤快……这会儿金钗姑娘回来,这门亲事怕要落空了。” 两人说着,眼见金钗儿住的院子到了,便都停了口。 进了院门,却见几个丫头在廊下站着,其中竟有跟随二姑娘跟三姑娘的,两人一见就知道,府内的两位小姐又过来探望了。 毕竟这金钗儿既然回来了,那她便是府内未来的大少奶奶,姑娘们自然不敢怠慢。 门口的丫头看菜到了,有的向内通报,有的将两道菜接了过去,送到里间。 此刻在屋内,白府的二姑娘白蕙正笑吟吟地跟床边的一个头上裹着白纱的少女说道:“妹妹可见是大好了,老太太那里一天总要问个十几遍,又怕你闷,催着叫我们过来陪呢。要不是大家伙儿劝着,老太太还要自己过来看望。” 白蕙的脸蛋微圆,眼睛很亮,面相看来倒是有些温柔敦厚,不如她旁边的三姑娘白锦长的好,白锦的五官玲珑精致,是三姐妹之中相貌最出色的,也是京城内数得上号的美人。 但是就算是白锦,在榻上的少女面前,却也不禁显得逊色。 床边的女孩子就是从外头救回来的金钗儿姑娘了,她只穿着素色的中衣,外头披着一件月白的衫子,不施脂粉,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如同羊脂玉似的明净,樱唇微鼓,尾梢微微斜飞的双眼,宝石一样闪闪烁烁。 只见她的神情有些许懵懂的,在白蕙说完后并没有立刻搭腔,只是转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白二姑娘,就像是在努力消化她说的话。 白锦见状抿嘴笑道:“姐姐先好好地将养身子,等你好了,以前的事情自然也会慢慢记起来,不必着急。” 金钗儿才也点点头:“知道啦。” 白蕙见她有点寡言少语,不像是以前一样口齿伶俐,心中一动。 之前老太太也曾发话过,说是这金钗儿几年在外头,不知道吃过多少苦楚,如今回来,正要加倍的疼惜。 可虽然这么说,私底下众人却忍不住浮想联翩,毕竟这几年她究竟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都是谜,据说之前白梼遇到她的时候,她又是很狼狈的样子…… 但是虽然心里胡思乱想,嘴上却不敢多言。 正在这时,丫鬟把菜送了进来,金钗儿一见,喜欢道:“给我看看。” 丫鬟忙上前将盖碗打开,一道是蘑菇参鸡汤,一道是金华火腿炖清笋,香气扑鼻。 金钗儿刚要动手,忽然犹豫着问:“二姐姐三妹妹,要不要一起吃?” 白蕙发现,在看到美食的时候,金钗儿突然像是神情灵动了起来,可问要不要同吃的时候,却又透着一股子为难,就仿佛害怕她们两个留下来抢她的东西似的。 “不了不了,既然这样,姐姐就先吃吧。”一直在旁边默默打量金钗儿的白锦忙笑着起身:“我们午后再来探望。” 白蕙也跟着起身。 两姊妹退了出来,看看里屋,白锦忍不住说道:“她竟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蕙点头道:“我看多半是真的,你瞧,刚才又是鸡汤又是火腿的,她以前可不大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呢。” 白锦道:“这过去的事情忘了,连胃口都变了?” 出了院门,两人一边缓步而行,一边回想方才的事情。白锦叹道:“之前孙家姐姐只当是要嫁到咱们府里当大嫂了,对我们百般亲热,先前还送了那么多好东西……如今白忙一场,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白蕙说道:“谁说不是呢,这要是金钗儿妹妹晚回来一个月,只怕大哥就跟孙家定亲了。这可真是命。” 正经过一丛花树,白锦盯着那树上蜂飞蝶舞,那嗡嗡地声音仿佛钻到了她的心里。 白锦皱眉低声道:“说来,这门亲事当初本来就不该定下的,她不过是个孤女,没有家世,大哥这份人物跟才干,正是如日在天,以后在朝中立足,很需要像是孙家那样的门第辅助着,何况要是大哥跟孙家结亲,对咱们也有好处啊,现在全泡汤了。我看大哥恐怕也未必乐意。” 白蕙忙道:“别说这些,没见老太太那么高兴嘛,大哥别的不看,看在老太太面上也是得肯的。何况大哥也不敢就忤逆了之前父亲跟金家定下的婚约,否则就是不孝呢,先前这金钗儿走失了,倒也罢了,大哥又等了四年,怎么也说的过去了,谁知道她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所以说这都是命。” 白锦悻悻道:“我看啊,她怎么也在咱们家里养了快十年的,就算金家对父亲有恩,也是报恩过了,何必还得把她硬塞给大哥呢。” 白二姑娘听到这里便打趣笑道:“你这么反对金钗儿当咱们大嫂,是不是怕担心没了孙姐姐当咱们大嫂,不利于你将来择亲啊?” “二姐姐怎么只说我呢……”白锦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低低道:“我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而且,这四年里她在外头到底怎么样了,谁又知道?她毕竟是你我似的弱质女流,难保……”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相貌又是那样的绝色出众,无端流落在外四年,若说她安然无恙,这简直是个传奇了。 正说到这里,忽然见前方院门口一道轩长身影走了出来,却是白梼。 白锦忙住了口,跟姐姐一起往前紧走几步,向着白梼行礼。 大爷白梼扫了她们两个一眼,神情有些淡淡的:“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是才去探望了金家妹妹,她比先前好多了。”白蕙忙道。 虽然白梼没说什么,白锦竟觉着心头一紧,躲在白蕙身后不敢出声。 白梼瞥了她一眼,声音里透着些许冷意:“金钗儿才回府,她又不记得先前的事情了,老太太已经发话,要好好照顾她,你们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于情于理,都该好好对她,有些话别人说出来,你们还要替她出头的,没有连你们都开始编排她的道理。” 白锦涨红了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二姑娘的脸色也有些发红,忙陪笑说道:“大哥,我们没有……我们只是私底下说说,也是怕、钗妹妹在外头受苦的缘故。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梼不置可否,负手往前去了,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去见金钗儿了。 2. 第 2 章 金钗儿的房中,小姑娘正在美滋滋地喝着参鸡汤。 看她一脸满足,很难叫人相信是当初那个善会挑剔、吃东西只吃一小口的钗姑娘。 多半真是在外头吃了苦。 旁边的两名丫鬟,圆脸稳重些的叫做新燕,年纪略小的叫做画阁,新燕是从老太太那边拨过来的,画阁是她带的小丫头。 画阁瞪圆了眼睛看金钗儿,新燕还知道些分寸,只面不改色地侍立着。 忽然金钗儿问:“先前我没吃完的那条烧鸡腿呢?” 两人没想到金钗儿竟问出这么一句,面面相觑,新燕便陪笑道:“先前见姑娘放下了,心想不会要了,便送了回去,想必他们拿去喂猫了。” 金钗儿目瞪口呆:“我才吃了两口,就喂猫?” 两个丫头吓了一跳,新燕赶紧跪在地上:“姑娘饶命,我们原本不知道……就擅自做主了!” 画阁见状也急忙跪了。 金钗儿见她们突然跪地,倒是吃了一惊,想了想笑道:“我没说怪你们啊,忽然跪什么?喂猫也不错,反正没有白扔了。那猫吃饱了也是好事。快起来吧。” 两人听她这般说,才脸色忐忑地起身。 金钗儿吃了口火腿,只觉着软嫩可口,极为美味,便把鸡腿抛在脑后了。 忽然想起刚才离开的两位姑娘,便道:“今日来的是二姑娘跟三姑娘,那府内的大姑娘呢?” 新燕忙道:“大小姐已经出嫁两年了。” 金钗儿叹了声:“哦,我竟一点都不记得。这脑袋就如同是水洗过一样干净……对了,我真的是这府内的?别是认错了吧?” 丫鬟们听她这么说,便抿嘴笑了,画阁笑道:“怎么会弄错,天底下哪里找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去?就算姑娘是四年前走失的,可这样貌身段却是不会错的,何况您又是我们大爷带回来的,而且……” 金钗儿听的出神,见丫鬟忽然停口便问:“而且什么” 原来这丫头说的兴起,不知不觉要提起白梼回京的时候,这金钗儿跑出来拦路叫“夫君”的事情。 虽然这一声“夫君”,坐实了她的身份,但毕竟还没有正式的婚嫁,说出来岂不是羞杀人? 画阁正有点不安,旁边新燕瞥了她一眼,忙道:“据说姑娘当时是拦住了大爷的,自然是认得大爷才拦的。” 金钗儿想了想,琢磨道:“哎呀,这么说我当时还是记得大爷的,可现在怎么就忘了呢?” 此时此刻,外间白梼已经进了门了,隐隐听到屋内有说话的声音,便放慢了脚步。 听到金钗儿自言自语地说起这句,白梼垂了眼皮。 这个说来他是最清楚的。 当时他一马当先,这女孩子突然就冲出来拦路,他这匹马可是跟随着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少次的,马蹄下沾满鲜血,性情自也是极凶狠的,发现有人阻拦,即刻人立而起狠踹过去。 这金钗儿往后飞起摔倒在地,正好碰到了头。 当时还以为是性命不保,没想到命是保住了,居然“失忆”了。 白家大爷的心情有些复杂。 正在这时,屋内金钗儿又道:“对了,你们大爷是什么样儿的?” 新燕想笑,又很有分寸地克制着:“说来我们大爷,如今整个京城内可都传扬着呢,这次边关大捷,都是因为大爷指挥得当,而且据说还是以少胜多,所以皇上才亲自召见,老太太跟侯爷都极为得意,再加上姑娘回来,指定要摆几天的酒呢。” 金钗儿眼珠一转,好奇地问:“这白大爷他的脾气如何?” “这……我们大爷是极正经的人品,跟别的府内的纨绔子弟绝然不同。” “那、他多大了?你们说他这么能建功立业的,年岁肯定不小了?” “其实也没有很老大,”新燕含着笑道:“大爷只比姑娘您大八岁呢。” “八岁?二十六……”金钗儿吃惊,咬着火腿道:“别的男子这会儿早生儿育女了呢。再说既然差这么多,怎么会从小定亲呢?” 新燕见她竟果然一点不记得从前,便道:“说来话长,姑娘的亲事,是在五岁那年您来我们府内的时候定下的。” 正在这时,外头丫鬟道:“大爷来了!” 门口小丫头打起帘子,白梼缓缓走了进来,可并不到里间,只在外头站住脚。 新燕早先迎了出来,行礼道:“大爷。” 白梼站住脚,淡淡地说道:“金姑娘怎么样了?” 新燕陪笑道:“回爷的话,姑娘身子已经大有起色……”说着她往旁边一让,本是想让白梼到里间说话。 谁知白大爷并没有挪步,只负手道:“老太太叫我过来看看,既然无恙就成了。” 说完后,他转身,竟是个要走的姿态。 新燕很是吃惊,心想大爷这是在避嫌吗?可是……似乎也用不着到不照面的地步吧? 正在这时,只听到有个声音悄悄地唤道:“白大哥?” 白梼一怔,微微转头,却见身后竟是金钗儿站在里屋门口,正目光闪闪,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正在吃东西,满嘴油光,樱唇更加润泽地微微鼓起,两只眼睛猫儿似的瞪的圆溜溜的,倍加可爱。 目光相对的瞬间,金钗儿从屋内跑了出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白大哥,你来看我,怎么不到里头坐呢?我还没有谢你。” 刚才跟丫头们说起,知道这白梼大自己八岁,偏她不记得他的样貌。 如今见他身长七尺,器宇轩昂,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眸光华内敛,玉带银袍,羽冠皂靴,通身透着几分斯文儒雅,但偏偏是个带兵的将军。 金钗儿一时喜出望外,没想到白梼竟如此出色。 她满心欢喜,仰头笑看白梼,两只小手本来是拢在他的手臂上,此刻便握紧了几分。 手指碰到缎袍底下的手臂,坚硬如铁。 金钗儿捏了一下后,很是诧异,又不大相信地再度捏了捏。 这异样的触感,唤醒了她心里的一点记忆。 刹那间,金钗儿耳畔听到喧哗的人声,那是在长街之上,她似疲于奔命,抬头才看到有个人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那是白梼。 他人在马上,头顶烈日,双眸像是烈阳之光,又好像泛着冰河的冷意,整个人如同可以执掌生死的神祇。 与此同时,金钗儿记起自己给这双手臂抱起时候的感觉,踏实,可靠,像是找到了什么无风无浪的港湾。 可因为金钗儿的动作,白梼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把金钗儿的双手从自己的臂上拂落,往旁边走开一步才问道:“你谢我做什么?” 金钗儿看看自己突然空了双手,闻言忙道:“啊……当然是谢大哥把我救回来,听说我当时的情况可是不太好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这个不必谢,是你的命该如此。”白梼回答,深看金钗儿一眼,又道:“也是我的命。” 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点怪,就连旁边的新燕都听出那么一点,但她毕竟是老太太那边派过来的,很知道有些时候就该装聋作哑。 因此只是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那我的命还算不错,”金钗儿却没心没肺的,笑道:“大哥,我们到里头坐着说话吧?” 白梼的眉峰陡然一蹙,眼底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芒,但又很快消失无踪。 “不必,我看过了你无碍,就要走了,外头还有很多事情待办。”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无害些。 “可是你才刚来,”金钗儿有些疑惑,又浑然无心般笑道:“我有好东西请你吃呢。” 白梼的脸色陡然变的非常难看。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眼神之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憎之色。 然后他淡淡地说道:“不必了。” 丢下这三个字,白大爷转身,轩挺的背影在门口一晃,很快消失不见了。 金钗儿瞠目结舌:“干、干什么?怎么说走就走?” 新燕也很超乎预料,忙着去送。 画阁赶紧解释道:“这、听说这几天来府内拜会大爷的有好些人呢,每天数也数不过来,还都是些公侯王爵,三品以上的大官儿,想必是有急事去应酬了。” 金钗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好心好意的,本来想让他尝尝厨房里做的蘑菇参汤呢,味道鲜美不说,这参汤也很适合他的体质……偏偏就走的这么急,我是请他吃东西又不是要吃了他,哼。” 她不以为然地仍回了里屋,独霸那蘑菇参鸡汤跟青笋火腿。 且说白梼离开了金钗儿的院子,一路往外而行。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在屋内见到的那个人,那张仍能欺骗所有世人的天真无邪的脸。 当金钗儿“肆无忌惮”地捏他的手臂的时候,那种异样的触感,让白梼的心里猝不及防地出现那本来已经给遗忘深埋了的一幕。 在他记忆里的那个金钗儿,仍是这张无邪的脸,只是彼时的她媚眼如丝,娇喘微微,腰肢轻轻地扭动。 她贴近白梼耳畔,声音像是掺杂了蜜糖的砒/霜,又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爬入他的耳中。 “大哥是我的夫君,我们迟早晚要做夫妻的,何必还……这么假正经的强忍着?” 咯咯地低笑,充满了邪恶的诱惑。 ——“大哥!” 一声唤,惊醒了白梼的回忆。 3. 第 3 章 拦住了白梼的,是白家的小公子白少楼。 少楼比金钗儿还小一岁,生得粉妆玉琢,眉眼俊秀。 满府里的儿孙除了金钗儿,老太太就最喜欢他了。 只是从小儿白少楼的性情就有些内向,不像是金钗儿一样能言善笑,长了这么大,也不像是别家府内的公子要去外头读书,只在家里请个先生教习。 白梼向来觉着该让这个弟弟历练历练,总不能一世都给裹在宅子中不经风雨。 但他自己是从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又知道人情交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竟也不舍得让小弟去受这份苦。 何况觉着只这一个弟弟,索性就多疼他些,随他的心意行事罢了。 这样一来,不免有些纵容了白少楼。 这次白梼回京,少楼是最高兴的,一大早就催着人备马要去城外迎接,是老太太那边劝阻了,说人多未免不安稳。 因此才勉强只在街头上等待,谁知竟等到了白梼带了金钗儿回来,那会儿白少楼的脸色像是见到鬼一般。 此时白少楼拦住了白梼,道:“大哥,你去哪儿了?” 白梼看看他的脸色涨红,像是很着急的样子:“怎么?老太太叫我去看看金钗儿,我才去她那里。” “你、你怎么还去看她?”白少楼眉头紧锁,望着白梼道:“你连带她回来都不应该!” 白梼沉默片刻,一笑道:“行了,不要在这里瞎说,让人听见了成什么体统。” 少楼左右看看并无他人,才道:“大哥,你难道忘了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这样的蛇蝎之人,你为什么还要把她带回来?” 白梼听他不住口的说,脸色一沉道:“够了!” 一声呵斥,虽没有说重话,少楼的脸色仍是变了。 素来白梼是最疼他的,虽然白梼是有名的严厉,但可对自己唯一的弟弟,却难得的有一份宠惯。如今竟为了那个人…… 少楼望着白梼,并没有说话,眼中的泪却夺眶而出。 白梼见他落了泪,怕他仍是想不开会生出事端,少不得硬着心肠说道:“总之,过去的事再也不许提起。你若不喜欢她,尽量不要跟她照面就是了。如今老太太正高兴,不许你胡闹。” 说了这句,正外头贵客来了,侯爷派人来寻白梼,他便即刻去了。 这日,金钗儿吃吃喝喝了整天,肚子也涨了一天。 不知是不是积食的原因,一夜没大睡好,翻来覆去的做梦,梦的场景也甚是单一,醒来想想,多半都是她在街头逃亡,求救于白梼的那一幕。 他那怀抱的温度,双臂的力度,越想越是令人脸红心跳,明明是正常的梦境,却做的如同春梦,极为耗神,但偏偏心上甚是愉悦。 次日,侯府因宴请一些亲戚之类,来客众多。 金钗儿因不记得往昔的事情了,且她又要养伤,故而竟不必出去见客。 横竖外头有白梼,里间有老太太等众女眷,虽然她是每个来宾口中必要提起的,但却无事一身轻,倒觉着自在。 正才吃了虫草鸭汤,躺在榻上休息,外头报说二爷来了。 金钗儿连自个儿都不知是谁人,更不知二爷是何物了。 懒懒地转头,等了半天,才看到有个人从门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现身。 先前看到白梼,已经颇为惊艳了,如今又看到白少楼,金钗儿眼前一亮有了点精神,笑道:“咦,这侯府里果然是人才辈出。” 门口白少楼见她大大咧咧躺在榻上,已经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新燕急忙过来扶她起来,金钗儿来到外间,仍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白少楼:“白二爷,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呢?” 白少楼没想到她竟问出这么一句,怔了会儿后,看看新燕。 新燕忙笑道:“姑娘,二爷自然比你小两岁。” 金钗儿道:“那我就不用行礼啦。” 说完之后便坐了下去,又道:“二爷,不知我该怎么称呼?想必你也知道了,过去的事情我都忘啦,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忘得干干净净呢。” 她竟像是在说一件引以为傲的事情,听得少楼眼中冒出了怒火。 他克制地低下头去,生怕给人看出来:“我叫少楼,你以前、都叫我小楼的。” “少楼?小楼……”金钗儿拍掌道:“好名字!这个名字比大爷的还好,他的名字怎么那么怪呢?‘梼’,我才疏学浅,要是单写出来,还真不认得是那个桃之夭夭的‘桃’的读法儿呢。” 白少楼听她说的煞有其事,狐疑着又看了她一眼,旋即假惺惺地问候道:“我……先前听说你伤的厉害,如今看来不像是有大碍的,是已经都好了吗?” 金钗儿轻轻地揉着脑门,道:“身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脑袋这里仍是空白一片,唉,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记起从前。” 白少楼笑道:“不打紧,慢慢地自然会恢复。对了,钗姐姐,你既然无碍了,不如让我陪你出去散散步,总是闷在屋子里受些病气恐怕好的慢,今儿天气不错,出去透透气,对你的伤有好处,兴许……看到熟悉的地方,能助你想起从前呢?”这最后一句话里,透着些许冷峭。 金钗儿却没听出来似的,反而对他的提议一拍即合:“我也正嫌总是在屋里实在憋闷,这些丫头就是不许我出门,如今二爷也这么说,你们可放心了吧?” 新燕迟疑着,似有话说,白少楼却好言好语地说道:“燕姐姐,有我陪着钗姐姐,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新燕知道他也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忙笑道:“有二爷陪着姑娘自然无碍。” 于是立刻服侍金钗儿换了一身衣裳,眼睁睁见白少楼陪着她出门,新燕还不忘叮嘱:“千万别走远了。” 白少楼陪着金钗儿出了院门,一路迤逦而行。却不曾言语。 金钗儿倒是左顾右盼,见了一处地方便询问到了何处,竟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熟悉之感。 白少楼随口敷衍着,一边引着她往后而去,他先前曾说要陪金钗儿去花园的,此刻却悄悄改道。 路上遇到几个丫头,见了他们两人,将那避退行礼。 白少楼不理会,只同金钗儿从角门往东,果然到了一处颇大的院落,前方是翼然而上的回廊,廊下却是很大的一片湖水。 金钗儿见眼前豁然开朗,喜道:“原来你们府里还有这样好玩的地方?” 白少楼道:“我就知道钗姐姐喜欢这个地方……先前你也很喜欢来这儿玩的。” 金钗儿尽力四顾打量,只见东边的回廊迤逦往上,通向了北边的二层小楼,楼前种着两棵景观花树,走几步就是湖面了,水波粼粼,赏心悦目。 可就算景色宜人,可还是一点记忆都无。 金钗儿叹道:“幸亏只是没了记忆,不曾摔成个傻子。” 白少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姐姐到湖边看看,你平时最喜欢喂那湖里的大锦鲤的。你虽认得这里了,想必那些鱼还认得你。” “锦鲤?”金钗儿笑道:“那自然得看看。” 于是两人拾级而下,白少楼探手扶着金钗儿:“钗姐姐小心这台阶。” 金钗儿转头道:“小楼,你可真真体贴。” 白少楼手一颤,差点变了脸色,便忙转头看前方:“当然了,大概过几天,姐姐就是我的大嫂了,我自然要对你好些。” 这句话细品,其实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金钗儿却笑道:“有那么快么?” 白少楼道:“当然,昨儿我见了大哥,他说才去探望过你,言语之中甚是维护,将来姐姐嫁了,大哥一定百般疼爱。连我们这些亲兄弟姊妹只怕都不知为何物了。” 金钗儿心花怒放:“小楼,你可真会说话,哄得姐姐这么开心。你放心,等我成了你们大嫂,一定加倍的疼你。” 白少楼低头,牙都要咬碎了,定神迈步上了一块青石:“姐姐来看,这些锦鲤已经迫不及待地冒出来了,大概知道姐姐又回来了,还想着你喂他们吃的呢。” 金钗儿忙迈步往前,探头看去:“让我瞧瞧!” 就在她俯身的时候,白少楼后退一步,看着金钗儿娇袅的身段近在眼前,他的双眼里泛出许多怨毒,心想:“你这贱婢,你去死吧!” 猛然抬手,少楼用力推向了金钗儿的后背! 就在白少楼的手几乎贴在了金钗儿的背上之时,那小丫头忽然脚下一转,回头道:“小楼,我……” 白少楼双眼圆睁,手底下却落了空。 他心头一颤!知道坏了事,但已经刹不住脚了。 少楼身不由己冲向前,垂死挣扎而无用,最终“噗通”一声,跌入了湖中! 水花四溅,白少楼落水,好不容易冒出头来,他吓得惊呼:“救命!” 眼前,金钗儿蹲在青石上,低头看着白少楼,有点疑惑地:“小楼,你怎么跳到水里去了?” 白少楼尽力的扑腾,水花四溅,已经喝了好几口水,咳嗽道:“快、快去叫人,我不会游水!” 金钗儿皱眉,思忖道:“你刚才好像要推我,总不会你是想把我推下去的吧?” 白少楼本来还想搪塞,见她说破,一时怒气上升,竟不再掩饰,便尽力地骂道:“你这贱婢,还不快拉我上去!” 金钗儿瞪大了眼睛:“你、你骂我?” 她觉着匪夷所思:“我自问没招你惹你,你为什么竟想害我?” 白少楼似乎知道指望不上她了,奋力地往岸边扑腾,想要自救。 谁知金钗儿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极长的一根树枝,悬空点着他道:“你快说,你为什么要害我,不然我就把你戳到水里喂锦鲤去!” “你这恶毒的贱婢,”白少楼又怕又怒,骂道:“你自然做得出呢,好!你且动手,爷不怕你!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金钗儿越发震惊:“至于么?要到做鬼的地步?”她见白少楼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知道这少年体力不支,倒是不能再耽搁。 这地方是白少楼选的,没有人在,一时也找不到奴仆,本来是这少年想要害她……如今却反身受其害。 不过金钗儿自诩自己将是“大嫂”,大嫂嘛,自然要有大嫂的样子,弄出人命就不好了。 于是便伸出树枝:“诺,你握紧了,我把你拉上来。”然后再细细地算账,敢谋害大嫂,真是反了他了。 白少楼微怔,在水中看了金钗儿一眼,总算伸出手去握住那树枝。 不过他看着金钗儿探身的样子,心中怒火中烧,竟不顾自己安危,手上用力,就要将金钗儿拽下湖里! 金钗儿只觉着一股大力从树枝上传来,心中暗叫不妙。 她本觉着自己是大嫂,就该照顾小辈,没想到这个小叔子并无尊老的孝心,而且还想寻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你你这小兔崽子……”金钗儿惊呼了声,一只脚已经离地,金鸡独立似的,身形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的时候,有一道身影箭一般跃上了青石,他从后将金钗儿搂住,顺势握住她的手跟那根树枝。 身后之人的怀抱大而宽厚,踏实而可靠,有一点淡淡松柏的气息,不由地让金钗儿又想起昨晚上梦见的那些场景。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一时有些心跳加速。 正在此刻,耳畔又响起白梼浑厚的声音:“上来!” 白梼的怀抱是有形的,将她环抱其中,但这声音却是无形的将她萦绕其中,大有画地为牢之势。 4. 第 4 章 白梼来的及时,稳住了金钗儿身形后,便又将白少楼拉了上来。 那少年见大哥来了,也不敢再执拗,乖乖地握住树枝,爬了上岸。 整个人湿淋淋地坐在青石上,因为偷鸡不成反蚀了米,便悻悻然的,又气又恼。 白梼上前检查他的情形,问是否呛了水之类,可见很是关心。 少楼给他温声两句,不由悲从中来,便抽噎起来。 白梼皱皱眉,又回头看向金钗儿。 金钗儿站在原地,此刻她手中还握着那根树枝,对上白梼的眼神,忙向旁边扔掉。 “大哥,这可不是我推他下去的。”金钗儿辩解,又看向白少楼,匪夷所思地问:“你哭什么?是你自己害我不成掉下去的,你还有脸哭呢!” 她是女孩儿都还没哭,这小少爷也太娇了。 白少楼含泪的眼睛瞪向她道:“是,是我想推你下水,我就是想你死,你这种恶毒的女人早该死了!” 金钗儿简直不敢相信这话:“你说什么?你还敢嘴硬?我怎么恶毒了,你倒是说说看。” 少楼才要开口,白梼喝道:“小楼!” 白少楼又生气又是委屈地,望着白梼道:“大哥,你要是晚来一步我就要给她害死了,你还要护着她吗?” 金钗儿恨不得上前给他两个耳光:“少在这里胡说,是你自己害我不成落了水,我好心要拉你上来,你反而还要贼心不死的害我,现在又在颠倒黑白……大哥,你可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人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怎么大哥是这样温厚的好人,你这个弟弟却这么居心叵测呢。” 少楼不等白梼回答,便站起来,怒视金钗儿道:“你还敢骂我?” 金钗儿说道:“我骂你又怎么样,难道我骂不着你?你刚才还花言巧语地说我将来做了你大嫂将如何如何,现在当着大哥的面儿反而换了一副脸孔了?我从没见过翻脸这么快的人,两面三刀,小人行径!” 少楼瞪大双眼:“你、你说什么?大哥你听听她……这等粗鄙之语,这是好人家的女孩儿能说出来的吗?她在外头这几年,恐怕不知道已经……” 白梼怒道:“你还不住嘴?” 少楼忍了又忍,终于不敢言语。 金钗儿却不依了,她走前一步瞪着白少楼道:“你不要随便诬赖好人,仗着我不记得过去的事儿了就这么编排我,什么叫粗鄙之语,我说说就是粗鄙,就不是好人家女孩,你试图杀人,难道就是世家公子的做派了?” 白少楼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给她这几句挤兑的无地自容,便吼道:“你是好人?你敢在这湖边这么说?你当然忘了,那我告诉你……当初你就是在这湖边,把大姐姐的花狸猫扔了进去,看它活活淹死,扔了猫你还不足兴,你还……” 金钗儿呆若木鸡。 白梼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忽然上前一把掐住了白少楼的后颈,少楼顿时无法出声,白梼握着他的脖子,像是擒着一只小鸡般,将他从青石上拽了下地。 金钗儿回头看着他两兄弟,唇颤动了两下,终于道:“站住!白大哥,他、他在胡说八道对不对?” 白梼不语。 这种沉默让金钗儿害怕:“白大哥!” 少楼还想再说两句,奈何给白梼捏着脖子,无法出声。 金钗儿的心跳的急促,忍不住叫道:“你一定是胡说的,我才不信呢!哼,他们都说我……我脾气是极好的,待人更是和善,大家都喜欢我……” “喜欢?只怕……”少楼虽然无法说完,脸上却还是露出了讥诮的笑意。 白梼本要押着弟弟离开,听金钗儿说了这几句,便道:“钗儿,你还是先回去吧。” 扔下这句,两人便先出了院门。 金钗儿呆站了半晌,慢慢地从青石上跳了下来,只是她心里气闷的很,本来是绝对不会相信少楼的一个字的,可是白梼也没有替自己辩解。 她回头看看身后那已经恢复了宁静的湖泊,想到白少楼的话,自己居然还往这里扔了一只猫?听他的意思好像还扔过别的更了不得的? 这怎么可能?难道她不是个善良温柔的人,而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金钗儿呆看着那片水,正在出神,身后却响起一声低呼:“姑娘!” 回头,却是丫鬟新燕,提着裙摆,快步向自己走来。 新燕匆匆地走到她身旁,端详着脸:“姑娘,在这里发什么呆,快随我回去吧。” 她本来是不知道金钗儿在此处的,是跟随大爷的一个人过去给她递了消息,这才急忙赶来。 金钗儿回过神来,看向新燕:“燕姐姐,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新燕一惊:“姑娘、怎么突然问这话。”她的神情稍微地有点躲躲闪闪,不大自在。 “我……”金钗儿看出了她微妙的神情变化,屏息问道:“我难道是个大恶人?” 新燕勉强笑笑:“姑娘,这儿风大,您的伤还没有好完全,若是受了风就不好了,不如先回去吧?” 金钗儿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新燕定了定神,道:“其实之前伺候姑娘的人,早在您出事后,便都各自打发了,有的嫁了人,又的去了庄子,还有的……” 若是留着那些人,给老太太看见,自然会触景伤情,因此府内太太做主,一一地开发了。这倒不是谎话。 新燕避而不答,高明地迂回说道:“奴婢是老太太那边新调过来的,具体如何是不知情,但老太太从来最喜欢姑娘,您自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金钗儿疑惑地看着她,一语中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新燕忙低下头:“奴婢真不敢。” 金钗儿看着她谨慎到近乎小心翼翼的形容举止,想到当时自己问起鸡腿的时候,她竟慌的立刻跪了地。 当时金钗儿以为,是因为老太太喜欢她,而府内规矩严,所以如此,现在看来,恐怕是另有隐情啊。 难道自己真的是个人见人怕的? 不,不可能。 她抬手揉了揉心口,想到会有人狠心把可爱的小猫咪扔到湖里去活活溺死,她简直十万分不适,要是那个人是自己……她简直两眼发黑,不知将如何自处了。 且说白梼拎着少楼出了院子,幸而这边人少,他把少楼扔到别院,让人拿衣裳给他换。 白梼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刚才在湖畔少楼的一番话,也唤起他昔日的记忆。 不错,金钗儿确实向湖里扔过狸花猫,但这种行径并不是让白梼心寒的。 真正让白梼觉着十万分不适的,是金钗儿在自己的行径给发现之后的反应。 当时白梼赶到,质问她为何这么做。金钗儿却满脸的无辜,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说自己并没有扔,是跟她的丫鬟做的,恶而不认,信手诬陷,天衣无缝。 偏偏她双眸含泪楚楚可怜的样子,简直叫人不忍心再为难她半分,甚至扪心自问,这么可爱的女孩儿怎么会干那种凶残恶毒的事呢。 后来,白梼才知道,这扔猫事件,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 少楼换了衣衫从里走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又给白梼捉了现行,便只低着头不言语。 白梼却并没有想要再责怪他,只淡淡地说:“今日来客众多,老太太跟家里众人正高兴,你能不能省心些。” 少楼低头:“大哥,我错了。” 白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心情我难道不知道?我让你别轻举妄动,你只管听我的就是了,过了这阵,我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这两句话说的非常隐晦,但少楼却隐隐听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他抬头,目光中多了几分希冀:“大哥你是说……” 白梼抬手制止了他:“你知道最好,在那之前,不要去触怒她,不要坏我的事。” 少楼总算是露出了几分笑意:“大哥,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又不忍心……或者给她迷惑住了呢。” 白梼不语。 少楼慢慢地蹭到跟前,讨好地看着白梼:“大哥,你觉着她是不是真的失忆,还是又演出来的呢?” 白梼回想在金钗儿房中,她毫不遮掩地轻薄自己,以及那听似的挑逗之语,果然像是“禀性难移”。 可想到她刚才湖畔询问自己的情形,又不像是演戏。 然而毕竟是有前车之鉴,当初发现她虐待那只狸花猫,当着面她还能梨花带雨矢口否认呢,何况四年过去了,保不准她在外头遭遇了什么,或者又学了些越发歹恶的招数。 白梼便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过一阵子,她自然会露出马脚。” 说了这句后,白梼看向少楼:“只是你今日轻举妄动,按照她的脾气,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难保她告到老太太那里去。” 少楼道:“我、我自然不怕她。” 白梼说道:“今日宾客盈门,又有很多是冲她来的,如此闹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府里又有什么好处?” 见少楼哑口无言,白梼才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行事还是这么冲动?” 正说到这里,外头忽然有小丫头来,说道:“大爷,老太太那边儿派了人来传您跟二爷过去。” 白梼眉头微蹙。 少楼心惊,忙问:“叫我们过去做什么?” 小丫头道:“这个并没有说。” 少楼扭头看向白梼:“大哥,会不会给你说中了,她真的到老太太跟前告了我?” “刚才不还说不怕她的么?”白梼已经站起身来,轻轻地抚了抚衣袖:“未雨绸缪自然很好,但事到临头却也不用怕。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吧。” 两人出了厅,往张老太太的上房而去。 今日来的客人不少,凑在此处热闹的也有好几家的女眷们,其中还有兵部程尚书的夫人,只是姑娘却没有来。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在外应酬了会儿,便到里间歇着了。白梼带了少楼进了内院,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老太太说道:“我的儿,很不用怕,都有我替你撑腰呢。” 门口的小丫头打起帘子,两人进门,隔着屏风,就见到里头影影绰绰的,依稀可以看到老太太怀中抱着个少女……白梼一眼认出那就是金钗儿! 白梼进了里间,里头侯府的三位姑娘都在,除了二姑娘白蕙跟三姑娘白锦,之前出嫁了的大小姐白晓也特意赶了回来。 三位小姐看见白梼,忙都站起来迎接,只有金钗儿还给老太太搂在怀里,并没有动。 两兄弟上前行礼,张老夫人望着白梼,道:“太素,可知道我让人叫你来是为了何事?” 张老夫人是个满头银发、贵气雍容的老妇人,素日看待这些孙子孙女们都是很慈爱的脸色,如今却多了几分肃然。 至于她所唤的“太素”,则是白梼的字。 白梼沉声道:“老祖母,孙儿不知,请您明示。” 张老夫人哼道:“也没有别的事,只有一件,钗儿在我跟前告了你。” 白梼仍是面不改色,身后少楼却耐不住了:“老祖母,这个跟大哥没……” 话未说完,就给白梼抬手制止了。 老夫人看着少楼:“你又冒出来说什么?我只说你哥哥,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少楼急得额头冒汗:“哥……”他简直要按捺不住了。 白梼看了眼金钗儿,见她没骨头似的半窝在老太太怀中,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好一派天真无邪惹人怜爱。 目光相对,金钗儿便轻轻地推了推张老夫人,撒娇道:“老太太您看,大哥还瞪我呢。” 5. 第 5 章 少楼见金钗儿恶人告状,还在老太太跟前惺惺作态,实在气愤难当。 但是白梼没许他出声,少楼只能气愤地低着头,竭力克制。 而在金钗儿笑盈盈说完那句后,老太太却极开心地仰头大笑了起来。 老人家笑了数声,摸着金钗儿的头道:“我的儿,别怕,你大哥虽看着凶,但他就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脾气,从小如此的……倒不是他故意如此,嗯……想必以后自然会不一样。” 老太太看着自己孙媳妇,失而复得的女孩子,越看越是喜欢,最后一句,却是暗指等金钗儿嫁了后,身为夫君,白梼自然会待她跟现在不同。 金钗儿红了脸,把头埋在老太太怀中,哼唧道:“您老人家又取笑我。” 其他的府内三位姑娘面面相觑,脸上都挂着会心的笑意。 少楼见状心里有些纳闷,不是叫他们来兴师问罪的嘛,这怎么竟是“其乐融融”的。 正在这时侯,老太太总算是敛了笑,看着白梼道:“金钗儿刚才跟我说了。她说,你对着她的时候总是板着脸个,害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了你不高兴。你呀,在外头跟人公事公办的也就罢了,在家里的时候倒是该改改呢,不要见了谁都冷冷冰冰的。以后还要过日子,如何了得?” 白梼本来也以为老太太要问罪的,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金钗儿,却见她伏在老太太怀中,正半是娇怯地偷偷瞄着自己。 白梼只得低头:“孙儿知道了。” 张老夫人含笑点头,看看白梼的人物出色,又低头看着金钗儿月容花貌,不由摸摸她嫩嫩的小脸:“好了,说开了就没事儿了。你这大哥可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慢慢地你自然知道。” 金钗儿低声细气地:“我是知道大哥极好,所以才怕自己无意中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 老夫人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笑道:“你大哥不是个心窄小气的人,他是在外头统领千军万马的,怎会生你一个小丫头的气?他只是没大跟女孩子相处过,所以不知该怎么待你罢了。” 旁边的白蕙跟白锦对视了眼。 平时老太太对他们这些孙女儿们教导很严,什么闲书之类都不许她们乱看,言行等等也都要循规蹈矩。 如今得了金钗儿,却竟肯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这些话……唯恐她多心似的,可见是真宠她。 老夫人说完后,见金钗儿乖乖点头,便对白梼道:“这里没事了,知道你外头忙,你且去吧。” 白梼行礼,往外退出的时候又看了金钗儿一眼。 金钗儿对上他的眼神,突然道:“老太太,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张老夫人忙道:“疼的可厉害?快,快传大夫来。” 金钗儿忙握住老人家的手,道:“您老人家别急,不是大毛病,大概是先前在外走了半天,给风吹的伤口疼。” 张老夫人凝视着她头上裹着纱布的地方,满脸心疼:“难为你,伤还没好就跑来看我……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了,只不过如今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你可得好好地快些把自个儿养起来,这就比来看我千百回都好了,知道吗?” 金钗儿本来不怎么头疼,只是故意找借口要离开而已,听到老太太这几句话,却实在感动。便红着眼圈道:“知道了,纵然是看着老太太面上,我也不能叫自个儿有事啊。” 张老夫人忍不住又把她搂入怀中,疼爱了一会儿,便命嬷嬷好好地把她送回去,又吩咐叫大夫再去给她看看。 金钗儿起身,跟白家三姊妹行了礼,退出上房。 见她离开,大小姐白晓便含笑道:“老太太,我看着妹妹的伤似乎已经没有大碍了,恢复如常应该指日可待,如今倒是该认真地叫人择日子呢。毕竟还有许多的准备事宜,要提前着手才行。” 老太太微笑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回头让太太去找妥当人择日子,选出吉日来,挑最近的便是了,只求菩萨开恩,许一个年前的好日罢了。” 且说那边白梼同少楼退了出来。 少楼如梦之中,问道:“大哥,怎么她没有告我的状呢?” 白梼负手而行,心中也正存疑,但是看着金钗儿在老太太跟前的种种,知道她自然是故意的要吓他一跳。 倘若是想敲山震虎、欲擒故纵,以她那种令人难以揣测的心性,倒是也说得通。 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响,白梼回头一看,原来是金钗儿带了新燕,两个嬷嬷跟随在后陪着而来。 白梼心头一动,便跟少楼低语了一句。 少楼有点迟疑,可他很相信自己的兄长,于是便先退了。 那边金钗儿也看到了白梼,顿时满面笑容走了上前,丫鬟跟嬷嬷们行了礼,白梼就跟那两个老嬷嬷道:“你们先回去吧,我陪钗儿回房。” 两个嬷嬷知道老太太巴不得他们两个赶紧成亲,何况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倒也不必在乎这些防忌之类,便含笑答应着先去了。 新燕那边就也退后数步远远地跟着,并不靠前。 两人往前而行,白梼便道:“你先前怎么没有在老太太面前挑明?” 金钗儿道:“挑明什么?难道我要老太太说,你们二爷要害死我?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我怎么能不识好歹吓唬她呢,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何况我才回来,干吗要做这种类似挑拨离间、犯众怒的事儿呢。” 白梼心里有些动容,面上却淡淡道:“是啊,是我想差了,你向来都是这么聪明伶俐。” 金钗儿道:“大哥,你这是夸我还是在嘲讽我?” 白梼不答反问:“你自个儿觉着呢?” 金钗儿笑道:“我才不会自找不痛快,我就当你夸我呢。” 她笑的无心而自在。 白梼的脸色依旧讳莫如深。 金钗儿瞧瞧他那很正气的两道浓眉,真想伸手去描一描,便笑道:“大哥,你生得这样好看,干吗整天心事重重一样,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我可从未见过你笑呢,你笑笑好不好?” 白梼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金钗儿叹了口气:“老太太说你以后会不同,到底怎么个不同呢,我可想不出来。” 白梼深深呼吸,却嗅到一点淡淡地药气。这味道有一点熟悉。 凝神回想,好似是那日在街头把她抱起,她身上就是这种药香气,只是当时心神大震并没在意,现在才回想起来。 这清淡出尘的气息,却跟四年前的那个金钗儿决然不同。 白梼回过神来:“你真的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吗?” 金钗儿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好好地我为什么要说谎呢?” 白梼道:“倘若你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只怕你恨不得说谎。” 金钗儿停了下来,半信半疑:“我、我以前真的那么不堪?” 白梼居高临下,盯着她这双极好看的丹凤眼。 他想从这双眼睛、这张脸上看到伪装的痕迹,他的目光像是鹰隼一样锐利,可以从万丈高空看到地面的猎物,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在面前这个人的脸上眼中,他竟找不到一丝破绽。 这丫头的眼睛透着惊愕跟焦急,眉头微蹙,两瓣樱唇因为吃惊而半开着。 白梼的目光不禁在那微启的樱唇上流转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移开。 他看了眼金钗儿身后的新燕,垂眸淡声道:“你要真想知道,也不难。” 说完后,白梼后退一步,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金钗儿回到房中。 画阁忙捧了熬好的药来,道:“可巧就回来了,我还想叫人去请呢。这药才熬好了的,凉了就没有用了。” 金钗儿不忙喝药,打发了画阁退了出去,便对新燕道:“我有话问你。” 新燕略觉忐忑:“是。” 金钗儿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不用怕,我绝不会怪罪你的,我先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虽然说是老太太那边的,但正因为是那边的人,消息自然灵通,你知道的不管真假,好的坏的,我都要听。” 新燕脸色变来变去:“姑娘……” 金钗儿焦急道:“叫你说你就说!你若不说,你就回老太太身边去,我也不用你伺候了。” 新燕皱着眉,终于苦笑了笑,说道:“姑娘,您何必逼我呢。这叫奴婢一个下人,要怎么开口?” “实话实说,有什么开不了口的。”金钗儿觉着伤口处真的疼了起来,磨牙说道:“你们一个个对我恭恭敬敬,说我脾气好又受宠,怎么……还有人说我心肠歹毒不择手段呢?我只想听实话,只想知道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的。” 新燕回味着白梼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深深呼吸,她心里有些明白了。 慢慢地,她抬头看向金钗儿,半晌才说道:“姑娘,我们哪里敢说您半句不是呢。因为……当初您也曾这么试探过伺候您的丫头,那丫头却也心实,便说了句‘姑娘的脾气有点急’,然后……她就给赏了十个嘴巴子,打的牙齿都掉了,还给赶出了这屋子。” “什么?我、我干的?”金钗儿瞪圆了双眼。 “您自然不必亲自动手,叫底下的人干就是了,”新燕继续说道:“我当初是老太太那边的,的确也风闻了些话,竟都是姑娘如何惩治丫鬟们,只仗着老太太疼惜,而姑娘又很会哄老太太欢心,便无人敢多话……直到有一次、死了一个丫头。” “死?”金钗儿窒息,磕磕绊绊地问:“怎么死的?” 新燕道:“府里的人只说那丫头是在……今日奴婢找到您的那蔷薇园,失足落在湖里的,可是私底下又有些议论,说是……” “是怎么样?” “是那个丫头惹怒了姑娘,给姑娘推下去的!” 新燕说完后,冷汗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她本来是不敢说这些话的。 但是经过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贴身伺候,她隐隐地察觉,这位姑娘、像是真的失去了记忆。 她变得跟先前、传说中的不一样了。 新燕也是想试试看,她想知道现在的金钗儿,是假装的“失忆”,还是真变了一个人。 金钗儿却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回想今日在蔷薇园那湖畔的经历,原来白少楼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原来她不仅仅是个虐猫的小能手,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 当初她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陌生的处境,陌生的众人,她的确是有些恐惧的。 但很快地,在老太太的关爱下,上上下下伺候的人都极为尽心,每个看着她的脸都格外的和善。 从旁人的口中才知道自己是侯府未来的大少奶奶,老太太向来最宠爱的心肝宝贝。 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心里那份戒备跟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甚至觉着自己真是老鼠掉进了米坑里,实在幸运之极,就算是失去记忆又有何妨。 直到现在金钗儿才开始恐惧起来,虐猫?杀人?……她的过去真可谓“精彩纷呈”,怪不得白少楼也想把她推到那湖里去,倘若她不是“金钗儿”,她也想把这个恶毒的家伙一脚踹进去。 此刻的金钗儿以为,自己的劣迹已经是很够看的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还有一重更致命的“惊喜”,正在向她飞奔而来的路上。 6. 第 6 章 最近京城内发生了一件奇事。 时任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的许厂,忽然患了怪病。 起初只是觉着肚子里胀气,只吃了两副药消食的汤药。 谁知次日醒来,变本加厉,肚子竟越发涨大了几分,如果说昨日的姿态还只是吃多了的样子,那现在,那涨势就很有些惊人了。 许编修这才有些害怕起来,忙请了个大夫来给自己诊脉。 大夫的手搭在许编修的脉上,试了一次,眼睛突然瞪大如铜铃。 这个反应把许编修吓了一跳,深恐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怎么了?是什么病?”他迟疑着问。 可大夫细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开口,却又反复地再次诊了几次,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是怪异,最终道:“许大人,能不能请你掀起衣裳让我看看……” 许编修又不是女人,自然不怕给人看肚皮。 加上他因为一直腹胀,所以只穿着一件宽绰的外衫,并没有系腰带,这倒是容易的。 于是解开外衫,掀起中衣。 那大夫低头看去,脸色微变,只能勉强地在他肚子上试探着摁了两下,说来也怪,当大夫的手碰到许编修的肚子的时候,那肚皮底下突然弹跳了两下似的! 大夫吓得缩手后退,面无人色。 许编修不明所以,也着急起来:“到底是怎么样?” 那大夫吞了口口水,终于道:“小人……恐怕是学医未精,竟、不晓得大人这是什么症候,请恕小人无能!” 他匆匆地丢下这句,拎着药箱转身,夺路而逃似的去了。 许编修愣了半天,气的大骂,便又叫可靠的小厮再去找一个高明的大夫来,不要那些村野无能的郎中。 不知为什么,他骂了一顿后,那肚子好像更加涨了几分,许编修抬手摸了摸,感觉肚皮底下好像还有什么在蠕动! 吓得他一时不敢再出声了,只顾瑟瑟发抖。 小厮去了半天,从有名的回春堂找了一位常驻的大夫。 那大夫进门见许编修肚皮隆起,本也以为是吃了什么不消化,但是细看又觉着鼓到如妇人七八月份的样子,是有些太过奇异了。 于是也又行望闻问切,但在他的手指搭上许编修的脉的时候,脸上又出现了跟之前那位大夫一模一样的古怪神情。 许编修看的心虚,鼻尖冒汗,颤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什么病症,请直言。” 那大夫欲言又止,只凝神又给他诊了两三次脉,脸色也一次比一次的难看起来。 到最后,许编修见他站起身来,为难地来回踱步,眼睛又瞟着旁边的医箱,就知道他只怕也要溜之大吉。 当下忙拦住了再度逼问。那大夫无可奈何,便说道:“大概是鄙人学艺不精,诊断有误,但是……大人你的脉象显示,竟是个……喜脉。” “喜……喜脉?”许编修震惊:“这、这简直滑稽荒唐,我可是男子!何来的喜脉?” 大夫苦笑道:“就是说啊,鄙人也觉着不可能,所以反复查了几次,都是喜脉,至于别的实在不知道了。” 许编修大惊之下又是大怒:“无聊之极!看你也是徒有其名!”竟立刻叫人把这回春堂的大夫也撵走了!再叫请好的。 底下的小厮们犯了难,这回春堂的已经是极高明的大夫,走一趟至少要二两银子,寻常人家都付不起他们出诊的钱。 若说满京城内比他们更高明的,只怕再找不到别人,除非是宫内的御医。 可是见主人发怒,只能硬着头皮再去找人,如此陆陆续续又请了不下五六个大夫,但是要么就像是第一个来的那位似的面有难色闭口不言,要么就像是第二个回春堂的大夫似的,说是“喜脉”。 许编修宁肯接受第一种的大夫,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喜脉”。 他可是个堂堂的男子,怎么会像是女人似的怀有身孕?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偏偏说出这无稽之谈的不止是一两个人。 而在这尽力请大夫的过程之中,许编修的肚皮也一日比一日更大了起来,到最近已经俨然有些十月怀胎的迹象,而且手若是放在肚皮之上,还会感觉底下仿佛有物在窜动。 许编修简直将要崩溃,若不是还怜惜这幅皮囊,恨不得亲自拿了刀把肚子剖开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在作怪! 这种奇闻也在瞬间传遍了京城。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男人怀孕的这件奇事。甚至有很多人打听了许编修的住处,围在他的房子外探头探脑,想要一观究竟。 就连宫内皇帝都听说了消息。 毕竟许大人是翰林院的,此事多多少少也关乎翰林院的名声,因此翰林院首暗中使了个人情,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前去出诊。 御医到底是比别处的大夫有些不同。 请来的沈太医在仔细地诊脉、以及看过许编修的肚子之后,说道:“许大人的这脉象虽然查着确实是喜脉,但自古以来并没有男子怀孕的先例,所以我觉着,这或许是因为许大人的肚子内生了什么东西,压制血管,导致了喜脉的出现,也让各位来诊脉的大夫误解了。” 许编修非常愿意认可这般说法:“沈大人,那下官肚子里到底是生了什么?” 沈太医眉头紧锁,清俊的脸上浮出若有所思之色,说道:“兴许是肿块,但这可也是很棘手的。弄的不好的话,会是致命之物。” 许编修的脸色变得惨白。 “编修不必忧心,”沈太医望着他,问道:“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沈太医漫不经心地问道:“在编修的身子出现异样之前,编修……身边可发生过什么古怪之事?” “古怪?”许编修疑惑。 沈太医盯着他:“比如、有不同寻常的人接近?” “这……”许编修一怔,眼神闪烁,“没、没有。” 沈太医看出他似乎隐瞒着什么,见他不说,却只一笑道:“我并不是随意打听许大人的私事,只不过,怕你中了别人的招。” 许编修咽了口唾沫:“什么、什么招?” 沈太医慢慢道:“比如南边的养蛊之术……” 他看着许编修惨白的脸色,又进一步的解释道:“当然,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至于许大人的身子,最大的可能便是生了东西。” 许编修的脸上阴晴不定:“要是生了东西,能不能……治愈呢?” 沈太医皱眉道:“这个虽有过先例,但做起来实在凶险之极,需要把肚子剖开,然后……” “开膛破肚?”许编修失声,丧魂落魄的。 沈太医知道他是万万不肯的,便道:“这样吧,我先给编修开两幅化气清凉的药,看看有没有效用。” 在服用了沈太医的药之后,许编修的情形似乎好了那么一点,至少他的肚子没有再继续涨下去。 在此之前他几乎怀疑自己会给活活地涨破肚皮而死。 但就在许编修觉着自己得救有望的时候,那平静了两天的肚子突然变本加厉的窜跳起来。 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藏在许编修的肚皮里,正在胡挥乱砍。 这是一种从内进行的凌迟。 许编修疼得满地翻滚,昏死过去。 这次沈太医也没了法子,据他说来,剩下的只有开膛破肚这一个办法。 而这种法子,就算是太医院的人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成,相反,倒是有七八分的把握会夺人性命。 许编修拼尽全力,惨声叫道:“报、报官……去大理寺……” 大理寺里派了的一名差官,是新进京的慕容凤枕。 这位慕容少卿年纪不算很大,也不过是二十四五,原先是在地方做司刑的,为人甚是精明强干。 许编修的异闻,慕容凤枕自然也早听说过,今日一见,大开眼界。 望着许编修椅子都坐不稳,只能靠着边儿仰着身子勉强而坐,一手扶在后腰,一后捧着肚子、气喘吁吁的样子,若不是知道这位是朝廷的官员,简直以为是个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孕妇。 嗤地一笑,慕容凤枕走上前去,低头细看许编修的肚皮:“许大人,您这是跟谁干了好事儿被搞大了肚子?” 许编修没想到大理寺来的是如此不正经的官儿,也顾不上跟他生气了:“休、休要开玩笑……” 慕容凤枕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我可不是玩笑,女人生孩子,自然是被男人搞了,这许大人也怀了身孕,到底是给男人搞的还是给女人搞的?兄弟我来之前可跟人打过赌的。” 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差官闻言,均都偷笑。 许编修本来就痛苦难当,听了这句话,差点给他气晕过去。 “住、住口……”他颤声说道。 慕容凤枕笑吟吟地凑近了打量,忽然啧啧地说道:“我本来赌的是女人,不过看许大人的模样……是男人也未可知啊。” “你、你!”许编修要站起身来,谁知如今他怀“胎”数天而如怀胎十月,连站起来都是难事。 眼冒金星,他定了定神,终于说道:“是、是女人!是个可恶的女人!” 慕容凤枕听了皱眉,脸上是一副很遗憾的表情:“女人啊……”他仿佛觉着许编修给女人搞大了肚子不算稀奇,若是男人才更感人至深。 许编修“垂死挣扎”,不敢也不能再跟慕容凤枕叫嚣,只说道:“是个女人,当时,当时在……鸣玉楼里,她、她把我迷晕了,不知对我动了什么手脚……找到、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鸣玉楼?”慕容凤枕原先暗淡下去的眼神又亮了:“那个地方我有点熟悉,许编修你也是常客?那不知你点的是哪一位姑娘?” “是……”许编修闭了闭眼睛,忍了他的调笑:“她、她说是新来的……叫做、叫做什么十七!” 7. 第 7 章 慕容凤枕听说“十七”,眼珠骨碌碌转动,回头问身后一人:“老岳,鸣玉楼新来了姑娘吗?” 身后那差官忍着笑道:“最近没听说,这名字也陌生的紧。” 慕容凤枕念叨了几声,说道:“名字这般独特,要是绝色佳人还好,要是个东施无盐,可就丑人多作怪了。” 说着嗤地又一笑,问许编修:“那姑娘长的如何?” 许编修看着他满脸的幸灾乐祸,恨不得让他亲自去见识见识,也遭遭跟自己一般的苦楚才好。 可如今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又忍气吞声地:“当时、她说是新来的,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就信了。” 这许编修看着道貌岸然,谁知却也是个好色之徒,暗中还是会去花街柳巷寻欢作乐的。 当时那个自称“十七”的姑娘,只穿着一身素色青衣,并没有很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许编修却正爱了这新鲜的一口。 他觉着毕竟是新来的,比那些干净,大概还是个雏,自己岂不捡了便宜。 而且虽然蒙着脸,可露在外头的两只眼睛水灵灵的,甚是勾人,当时他就心里大动了。 于是欣然随着十七姑娘进了房中,那女孩儿引他来到床边,许编修已经按捺不住要扯她的面纱,谁知才要动手轻薄,肩头忽然一麻,整个人往后倒去。 他还以为自己是临阵发怯,正试图爬起来,眼前已经发晕,不由自主昏厥过去。 等醒来后,衣衫散乱,而十七早不见了踪影。 许编修莫名其妙,看看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异样,只少了一只放银子的荷包。 他一时大怒,以为自己遭了仙人跳,不过他到底是有身份的,不便在这里抛头露面撒泼大闹,于是只能悻悻地吃瘪而去。 把过程说了之后,几个大理寺的相视而笑。 那岳差官道:“要是这个姑娘弄的鬼,只要把她找出来便是了,去鸣玉楼一问倒也容易。” 许编修却喘着气道:“前些日子我察觉自己可能是在那里着了道后,便命人悄悄地鸣玉楼找她,谁知打听过整个楼里,都说从没有过这么一个人!” 这种丢脸的事情,要是能自己解决,许编修哪里肯惊动大理寺。 慕容凤枕的兴趣却给勾了起来:“许大人,你说这十七敢自是个狐狸精变的?多半是个男狐狸精变成了女子,所以才叫你怀了身孕。” 从他露面到现在一直不停地挖苦,许编修再也撑不住了,加上腹痛难忍,惨叫了声,竟伸着腿晕了过去。 慕容凤枕啧了两声:“咱们快走吧,别打扰人家分娩,这指不定生出个什么来呢。” 当下竟撇了许编修一起出门,跟随的岳差官问道:“少卿,现在可是要去鸣玉楼?听这许编修的话,那女孩儿倒是有些邪气。万一……” 旁边那人笑道:“万一真是个变成美人的公狐狸精,少卿也着了她的道,那怎么是好?” “去你们的,”慕容凤枕啐道:“本大爷向来是让人怀孕的那个,就算是个公狐狸精,见了我也得乖乖躺下。” 两**笑。 慕容凤枕性情洒脱风流,虽才进京不久,京城里有名的烟花柳巷却摸得门清。 案子跟鸣玉楼有关,简直正合他的意思,当即迫不及待而去,先点了两个姑娘,肆意喝了两杯花酒,才不紧不慢地问有无叫十七的。 凤枕生得俊美,那两个青楼女子甚是喜欢他,扭股糖似的贴在他身上,闻言便娇声沥沥地说道:“怎么我们伺候爷还不够,还要再叫人么?倒要仔细身子。” 慕容凤枕摸摸一人的脸,调笑道:“爷可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而且从小跟异人学了个鏖战的法子,再来四五个也不在话下。” 两个女子红了脸,挨在他身上吃吃地笑起来。 终于,其中一个说道:“这楼里从没有叫十七的,说来前几天也有人来找过,也是一无所获。” 凤枕听了,便以为是许编修派的人,便道:“姓许的以前可是常客?” “姓许的?”姑娘不解,眨巴着眼睛看慕容凤枕。 凤枕觉着可能是许编修捏造了假名字,所以这些人不知道,因说:“那来找寻十七的,可说是什么人了?” “倒没有说,就是看着凶神恶煞的。不像是爷一样好性儿。”说着,便又娇笑连声。 在鸣玉楼厮混了两个时辰后,慕容凤枕带人回大理寺。 走到中途,却见路上车马络绎不绝,路人指点道:“看到了么?这都是往镇远侯府去贺喜的。” 慕容凤枕在马上瞧光景,又听一人道:“镇远侯府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双喜临门,大公子凯旋而归御前封赏,偏他走失了四年的未婚妻子也在他回京的那日给找了回来,听说侯府准备操办三天三夜的宴席呢。” 慕容凤枕听了,心头一动。 他喃喃道:“那个小表子找回来了?” 身后的岳差官听他喃喃,说的是不雅之词,还以为他指的是刚才鸣玉楼里的风尘女子,便笑道:“少卿,下官隐约听闻,这镇远侯府的侯夫人,正是少卿的姑妈,这次少卿在京内久居,可去拜会过了?” 原来这镇远侯府的侯夫人,娘家确实是姓慕容的,慕容凤枕便是她的亲外甥。 起先在慕容凤枕少年之时,也曾在侯府借住过几日,夫人对他也甚是疼爱。 只是凤枕生性不羁,就算进京两月,却也没去过侯府一次。 这次听岳差官说起来,他的心里浮出一张看似稚嫩却隐隐透着妖媚气息的脸孔,媚眼如丝,让人心头发烫。 凤枕抬手将衣领撩开了些,别有深意地笑道:“嗯,也该是时候去拜会拜会了。” 侯府之中。 请来的大夫诊了脉,又细看过金钗儿额头的伤,说道:“小姐恢复的极好,再过两日,这纱布便可以揭了。” 画阁送了大夫去后,新燕便笑道:“这可放心了,好歹快把这劳什子去掉,整天顶在头上看着怪吓人的。” 金钗儿却仍是满脸忧郁,愁眉不展。 新燕忙问:“可是哪里不舒服?趁着大夫在,快些说出来好想法子调治。” “我是心里不舒服,”金钗儿皱着眉道:“你问问大夫,有没有治恶人洗罪孽的药?” 新燕一愣,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笑着低头:“这可难了。” 金钗儿叹道:“我以为我掉进了米坑蜜罐之中,米坑是不假,蜜罐也不假,但我竟是人见人恨的过街老鼠,黏在蜜罐里的讨人厌的苍蝇。” 新燕把这两句话细细琢磨了一阵子:这绝对不是之前的钗姑娘能说出来的。 就算是演戏,也绝不能说的如此辛辣直白。 “姑娘,都是过去的事了。”新燕只能如此安慰。 金钗儿呆了半晌,毫无法子。 她又苦思冥想了半天,便自言自语道:“难道就忧愁至死么,少不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阿弥陀佛。” 她念叨着,合了双掌向着虚空喃喃地不住念佛,像是想让神佛知道现在的金钗儿已经不是以前的金钗儿了似的,看的新燕忍俊不禁。 正在此刻,突然间外头画阁跑了进来,道:“不得了了!老太太那边出了事!” 今日,老太太房中来了一名贵客,同老太太说了半天的话。 正要走的时候,忽然间头晕目眩,竟闷头跌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不已! 众**惊,见状知道是病发了,还好有人想起来如今正有大夫在给金钗儿看病,赶紧叫人去吧大夫请来。 那大夫正要离开,给不由分说地拉到了上房,看那贵客蜷缩着身子,灰白着脸,紧闭双眸,嘴角吐出白沫。两个嬷嬷跟丫鬟跪在旁边,手足无措。 “这、这是羊角风!”大夫一眼认出,但却毫无办法,他是个内症的行家,对于这种病却涉猎甚少。 里头老太太给众人簇拥着,满心焦急地等候,外间丫鬟和跟随那贵妇来的嬷嬷们不住地催促:“您快点儿施救啊!” 大夫搓着手干着急:“这个、这个我不会……”别说是他,就算是别的大夫,也很少会治羊角风的。 眼见那贵客的情形越发不妙,忽然有个声音响起:“闪开!让我看看。” 一道娇袅的身影从外闪了进来,众人一看,竟是金钗儿!却都不知她怎么来了。 金钗儿盯着地上躺着的病人,上前俯身摸了摸她的脉,然后问大夫:“你有针吗?” 这大夫一愣:“啊啊!”赶紧从旁边的药箱里翻出针包。 金钗儿看了眼,想也不想抽出一根中号的银针,眼睛盯着那还在微微抽搐的病人,手起针落,在她的人中上轻轻一刺,又拉起手,在拳侧的后溪、手腕旁的内关分别刺落。 最后她盯着那妇人的脸,又用银针分别刺了她的百会,鸠尾。 她的动作异常的利落,就连认得穴位的大夫都看的眼花缭乱,等到金钗儿停手才如梦初醒:“你……” 此时,跟随这贵客而来的两个嬷嬷凑过来,惊疑地问:“你、你对我们太太做什么?” 金钗儿把针还给大夫,又切了一下妇人的脉,便站了起身。 只是她方才是蹲在地上,又凝神静气的行事,才站起来,整个人晕了晕,新燕急忙将她扶住。 那两个嬷嬷对视了眼,见主人并未清醒,便变了脸色道:“你又不是大夫,刚才是做什么?你、莫不是害了我们太太吧?” 金钗儿本要解释,然而头晕的很,便只忍着不适,勉强说道:“我救她呢……等会儿。” “你怎么救?正经的大夫在这里都不会,你一个小姑娘家又懂什么?”两个嬷嬷看主子一派死僵,越发惊心,又唯恐担责,竟逐渐地有兴师问罪之意了。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吵什么?” 众人回头,却见是张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来,她看了看金钗儿,又看看地上的贵妇,肃然沉声道:“这是在侯府,若是金钗儿闹出了不是,不管怎么样,自然是我侯府为她担着!” 金钗儿见老太太脸色不妙,本来以为老夫人兴许是要责怪她轻举妄动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一番话。 “老太太……”她心中暖暖地甚是感动,上前扑入老夫人的怀中。 “别怕,别怕我的儿,有我在呢。”张老夫人连声说道,抱住金钗儿,轻轻地抚摸她的背安慰。 就在这时,新燕叫道:“她、她动了!” 众人一惊,忙定睛看去,却见原本僵卧地上的贵妇,竟慢慢地舒缓了四肢,那原本因为抽搐而变得狰狞的脸色也渐渐地恢复了平和。 那大夫试探着在她的脉上一摸,惊愕道:“脉象平缓,已经……已经无碍了!” 话音未落,地上的妇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8. 第 8 章 这贵妇乃是光禄寺少卿的夫人,今日贺喜为由,却是有一件事情要跟老夫人商议的。 没想到突然发了病,此刻转好,给丫鬟们扶了起身,惊魂未定。 金钗儿转头对新燕吩咐了几句,丫头转身而去,顷刻回来,手中端着一盅温水。 “这里是清心宁神丸,太太请服一粒。”新燕俯身,将水跟药奉上。 周围众人见秦夫人转危为安,一个个啧啧称奇,都看向金钗儿。 张老夫人抱着金钗儿,本来并没想到就会真的治好,见状那颗心也随之放下,呵呵地笑道:“好孩子,好孩子。” 秦夫人定了定神,听嬷嬷低声说了经过,从丫鬟手中接过水跟药丸,一并喝了,果然觉着浑身舒畅了好些。 她抬头看向老太太怀中的金钗儿,脸色有些奇异。 终于,秦夫人勉强带笑上前:“多谢姑娘妙手,实在感激不尽。” 张老夫人将金钗儿放开,叫她说话。 金钗儿便道:“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您别客气。” 这话若是放在之前,跟随秦夫人的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可现在人都好了,难道要凭空找茬?自然该好言好语。 张老夫人扬眉吐气,便和蔼而谦虚地笑道:“幸而这孩子没闹出事来。太太不要介意。” “老太太说的哪里话,”秦夫人含笑回了句,又忍不住问金钗儿:“姑娘……怎么竟然这么能耐的?” 金钗儿其实也有些懵懂不明,刚才她看着秦夫人倒地的样子,好像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股本能之力,促使她做了这些事。 如今听秦夫人问,便如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秦夫人跟众人都是一愣,不过因为清楚金钗儿失踪了四年没了记忆,也许是真不知道,倒是不用为难她。 当下秦夫人把金钗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含笑对张老夫人道:“怪不得老太太这么偏疼呢。我先告辞了,改天再来道谢。” 等秦夫人去后,张老夫人搂着金钗儿笑道:“我的宝贝儿,怎么连针灸的本事都会呢。” 金钗儿想了会儿,忽然道:“老太太,您说,我在外头的时候是不是跟人学过?只是不记得了?” 老夫人先是一怔,继而仰头笑了几声:“好好好,敢情你悄而不闻的,就成了个杏林高手了呢?” 张老夫人这般说,只是打趣,并不是认真的意思,毕竟女孩子是学不得这些的。 谁知金钗儿听在了心里。 正在这时侯,外头丫鬟来说:“老太太,侯爷跟大爷过来问出了何事。” 老太太听了笑道:“叫他们不必进来了,自去招呼客人就是,这里横竖已经无事了。” 丫头自去告诉了。 这边金钗儿略同老太太说了几句,有些心不在焉,老夫人生怕她刚才受惊劳乏,便忙叫新燕伺候她回去休息。 金钗儿才离开,去送客的慕容夫人返回,老太太便叮嘱道:“你叫人多捡些上好的山参之类,不要舍不得,给这孩子好好的补补。” 慕容夫人笑道:“一直都有呢,每日不缺,换了法儿的调补,老太太只管放心。” 两人进了里间,老太太便对慕容夫人道:“今日少卿夫人来,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夫人略微迟疑,旋即恭敬地回答:“这自然得看老太太的。” 老太太看着她垂眸低眉的模样,笑蔼蔼地问道:“你总不会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吧?” 慕容夫人急忙起身:“我并不敢。” 原来今日这位秦夫人前来府里,并不是无事而来,而特为了一件事。 她是为了程尚书家里来探老太太的口风的。 起初老太太还不知她的来意,等到坐下,说不几句,秦夫人便问起金钗儿,是想一见的意思。 老太太何等精明,立刻听出她的意思恐怕不止是见一面。 当下只说金钗儿受了伤,暂时不宜见客。 果然,秦夫人笑道:“前日我兵部程尚书府里宴请,我也随着我们老爷去了一趟,见过他们家的四小姐,着实是生得花容月貌,万里挑一的人物,只因为程家的家世显赫,这姑娘又极难得,所以眼光极高,一时竟也寻不到什么得意的人物,本来……”说着就望着老太太。 张老夫人闻言,便笑道:“尚书府的姑娘,不用说自然是好的,说来我也见过那位四姑娘,是个极有教养而难得的。唉,要不是我们太素一早就跟钗儿定了亲,倒是很求之不得的孙儿媳妇呢。” 秦夫人听到这句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没什么戏了。 毕竟那是尚书家,老太太不能轻易得罪,也得照顾彼此的颜面,她当然不会直接说“不成”,这两句已经足够了。 但毕竟受人之托。秦夫人先看了旁边一直沉默的慕容夫人一眼,便带笑仍道:“老太太,照说我跟府里常来常往的,也不是外人,有一句推心置腹的话想跟您老人家说,您觉着有理便听一听,觉着无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可好?” 张老夫人不动声色,仍是含笑道:“只管说。” 秦夫人便道:“照说府内的大公子,如今才立了功,皇上又封了爵,以后只怕前途无量。只是朝中做官,总要有个极妥当的靠山辅助才行,不但只靠单打独斗到底不成……且公子是带兵的,还有什么比有个兵部尚书的岳丈更便利的呢?” 老夫人听了,摇了摇头,呵呵地笑道:“我却晓得您这番话,的的确确是为了府里还有太素的前途着想。不过,我们这般小门小户的,倒是不可先存着那种一步登天的心思,还得踏踏实实才好。太素有几分能耐,就让他得几分的功绩,要是只想靠着裙带关系而飞身上去……这官做的也不踏实,别人看着也觉着可笑,背后少不得指指点点。还是罢了罢了。” 她说着便连连摆手,面上始终都是笑微微的,并不让人觉着难堪。 秦夫人明白,话说到这地步,再多费口舌也是无用。 她心里虽然觉着老太太不懂变通,放着个正经的大家闺秀跟人人求之不得的尚书靠山不要……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死缠烂打地求人家要程家的女孩儿吧? 何况事实上,尚书府的姑娘,可不是缺人求娶的,要不是看在白太素实在难得,而程家又格外中意……她又何必如此呢。 只好见机打住。 此刻,张老夫人便跟慕容夫人说道:“我猜到了几分,你恐怕也是很中意程家四姑娘的。但是你要将眼光放长远些,你只当程家的家世出色对太素有好处,但你却没在意太素不是个没志气没能耐的,倘若是那些无用庸才、需要入赘靠着未来岳丈家的男子想找一条捷径,倒也罢了,可他不是。再说,一旦跟程家结亲,以后就算太素有天大的能耐,他干出一点事业,别人必定会背地嚼舌,说他是靠着岳家的势力才出人头地,你难道愿意如此?” 慕容夫人听到这里,缓缓点头:“还是老太太目光长远,您说的很是。” 这会儿外间又有丫头来了,禀告道:“门上说,慕容家的表少爷来了。” 慕容夫人一听,眼中略透出了几分光亮。 张老夫人也笑道:“是小凤枕啊,这好几年没见到他了。前些日子倒是听闻他调进京了,我还盼着呢。” 慕容夫人笑道:“听说他去了大理寺,那儿的事情不消说是繁忙之极的,想必没得空闲。” 且说金钗儿先跟新燕回房去,走到半路便停下来。 她左顾右盼,最后抓住新燕的手道:“我知道了!” 新燕没头没脑的很疑惑:“姑娘知道什么了?” 金钗儿道:“原来我是个大夫!” 新燕吃了一惊,可回想刚才金钗儿给秦夫人行针的手法,那种熟练麻利的动作,偏偏还奏效了……她便迟疑道:“姑娘是记起以前来了?” “这倒没有,”金钗儿摇头,却道:“但是刚才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看是看到了,可……姑娘是怎么知道下针的?” 她说着抬手比比划划,道:“我也不清楚,但当看见秦夫人的时候,就好像有一股力气催着我,不知不觉就那么做了。我想,我之前一定是个极高明的大夫,所以才有这种本能。” 新燕哭笑不得:“可是,从没听说有个女大夫的?” 金钗儿想了想,问道:“大爷带我回来的时候,我身上都有什么东西?” 新燕一怔:“您问这个做什么?” 金钗儿道:“我随身带的东西,当然跟我身份有关……到底有没有?” 新燕只得说道:“当时大爷送姑娘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之物。” “一样也没有?”金钗儿有些失望,不死心地追问:“首饰?荷包?银票?” “真的没有。”新燕听到“银票”  ,唇角一抿:“头发有些散乱的,一根钗子都不曾见。” “不对啊。”金钗儿皱眉细想:“寻常人身上指定会带点东西的,难道我就除了一身衣裳什么都没有?” 她琢磨了会儿,灵机一动:“我知道了,是不是落在大爷手里了?毕竟是他带我回来的。” 新燕笑道:“这话……大爷要您的东西做什么呢,还是不要乱猜。” 金钗儿道:“不行,谨慎起见我得当面问问大爷。” 她说着就往外走,急的新燕拉住她:“做什么?总不是要去找大爷吧?” 金钗儿道:“我如今才想出一点苗头,要是大爷那里真有什么信物之类,自然能够帮我恢复记忆,也许我真是个妙手仁心的大夫呢?”她简直一刻都等不及。 新燕无可奈何:“大爷这会儿正在应酬宾客,不如到晚间……” 金钗儿催道:“事不宜迟,你帮我去问一声,看看他有空闲没有,若有空就叫他来一趟。” 新燕见她这般笃定,只得答应而去。 这边金钗儿心里还想着自己用针灸救人之事,她正苦恼于自己先前竟“十恶不赦”,是个大坏人,但倘若这四年里她竟是个大夫,救死扶伤,仁心仁术的,也许可以弥补先前的罪恶? 越想越觉着高兴,恨不得立刻证明自己就是一位旷古绝今的女大夫。 正想的喜欢,忽然花丛之后有个轻薄的声音笑道:“数年不见,小钗儿越发出落的勾人了……” 金钗儿愣住,正想问谁在那里,冷不防那一簇木槿花后探出一只手臂,修长的手指在金钗儿的肩头握住,轻而易举地将她拽了进去! 9. 第 9 章 金钗儿猝不及防,整个人嗖地一声,就给拽到了花丛之中。 头晕目眩之际,他看到木槿花中有一张眉目如画的脸,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闪闪烁烁,头一眼看见还以为是个女子。 慕容凤枕拉住金钗儿,左臂在她腰间轻轻勾住,他眼波带笑地轻声问道:“怎么了,不认得你凤哥哥了?” 金钗儿这才反应过来,忙着要站住脚:“你、你是谁?” 慕容凤枕打量她满脸茫然诧异的表情:“咦……真的不记得了?” 他这一错愕,金钗儿总算是趁机挣脱开来,遂瞪着慕容凤枕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儿?你想干什么?” 要不是慕容凤枕一副认识她的口吻,这会儿金钗儿只怕已经大叫救命。 凤枕望着她熟悉的脸孔,一别经年,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女美貌更胜从前。 但奇怪的是,她身上好像还多了一种、让他觉着陌生的东西。 可偏偏不知道是什么。 慕容凤枕一笑道:“我是你亲亲的凤哥哥,竟然连我都忘了?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自然是因为我记挂着我的小钗儿,所以特意来看望你的。”他说着抬手轻佻地抚向金钗儿的脸颊。 “别动手动脚的,”金钗儿怒斥了声,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你是亲戚?那也没有个直接来找我的道理。还有,你说话别这么……流里流气的,更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什么?你说我……”凤枕的脸上露出愕然之色,然后他哈哈地笑了起来,就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金钗儿被他笑懵了:“你笑什么?” 凤枕两手掐着腰,笑着俯身,顷刻他抬头看着金钗儿:“你竟叫我别动手动脚?可见你真忘了……” “我忘了什么?”金钗儿问。 凤枕上前一步,突然无预兆地跟她贴身而立,金钗儿才要后退,却给他勒住腰。 他垂眸盯紧金钗儿,低低说道:“你忘了?当初可是你这小**……主动对我动手动脚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贞洁烈女了?还是说、你着急想嫁给白太素,就翻脸不认人了?” 金钗儿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凤枕的薄唇上勾起一丝笑意:“你要真忘了也不打紧,我帮你想起来就是了……” 话未说完,凤枕的手上下一抚,低下头向着金钗儿亲了过来! “走开!”金钗儿用力将他一推,却犹如蚍蜉撼树,到底推不动。 凤枕越发快活:“又或者,小钗儿是想玩儿欲擒故纵的把戏?不打紧,凤哥哥陪你好好地玩……” 正在这时,忽然金钗儿抬手将头上的一股钗子摘下来,凤枕虽然看见了,却不以为意,毕竟他知道金钗儿是不会武功的,拿着这钗子也不过是胡乱挥舞两下,徒增情趣罢了。 然而让慕容凤枕想不到的是,金钗儿的手法竟极快。他几乎来不及反应,眼前白光一闪,凤枕皱眉,觉着右肩微微刺痛,旋即有一点微微地酸麻。 “你……竟敢伤我?”凤枕拧眉,有点匪夷所思:“好啊,失踪了四年,却也长了本事不成?” 他虽然还带着笑,桃花眼中却闪过一道不悦的光,手攥住金钗儿的腕子:“看样子凤哥哥对你是太温柔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了是吗?” 金钗儿的双眼骨碌碌地,仰头望着慕容凤枕,手腕剧痛,是他暗中用了力道。金钗儿疼得皱眉,钗子自掌心坠落。 但就在钗子向下跌落的时候,她的左手轻轻一抄,钗子顺势往上! 到最后,竟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凤枕的喉间。 凤枕大惊!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万万想不到竟会给金钗儿抵着喉咙,如果是在以前的话,只怕的的确确是“情趣”,但是现在他清楚事情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原先给金钗儿刺中的肩头,那股起初很轻微的麻痒正在迅速的扩散,半边身子仿佛都随之麻软无力。 慕容凤枕简直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惊:“你、你……做了什么?” 他垂眸,骇然地看着金钗儿,又扫向她手中握着的那股抵着自己喉咙的发钗!这可不是什么毫无威胁的招数,往前一寸,他就完了。 凤枕惊惧之余心头疑窦丛生,又想问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手法。 他的的确确是非常的了解金钗儿,那只是个……性情放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闺中小姐。 锦衣玉食地长大,多走几步路都会气喘,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面前的少女手法利落狠辣,不仅是速度,准头,都无可挑剔。 就算是从四年前开始练起,也不至于就到达这种地步! 桃花眼闪烁着,不住地在金钗儿的面上逡巡,这张脸的确是跟之前的他记忆中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气质却迥然不同! “你什么?你这个登徒子,侯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戚?!”金钗儿甚是气愤,钗尖儿抵着凤枕的喉头。 因看出他右手臂酸软,已经失去还手之力,便稍稍松了口气。 凤枕对上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小脸,哑然失笑。 把所有的疑问都压下,凤枕说道:“我这样的亲戚?呵,你怎么不问侯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未来的主母?别把自己撇的这么干净,小钗儿,当初可是你对我投怀送抱,主动勾引的……让我想想,白梼只怕不知道,你背地里给他戴了绿帽子吧?” “绿、绿……”金钗儿的手一抖,恼羞成怒叫道:“你瞎说!我没有!” 她才知道自己曾经**过猫儿,似乎还杀过人,本以为这已经是绝境,没想到如今更多了一重大罪,她居然还……背地里偷人吗? 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禁不住一阵地眩晕,这简直不如**痛快。 凤枕笑道:“小钗儿,这四年里我对你可是魂牵梦萦,好不容易盼着见面,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相好儿的吗?” “住嘴!” “哦,你还是不信,那好,我有证据证明你跟我之间的确是……” “我叫你住嘴。”惊怒无措之下,金钗儿略略用力,钗尖儿刺在凤枕突出的喉结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凤枕心头一凉,没想到她真能下手。 可看着金钗儿像是被激怒了的小猫儿似的,却又带笑挑了挑眉,语气随之和软了几分。 他告饶似的笑道:“好好好,别急嘛,我只是想给你一点证据,你好知道我确实是你亲亲的凤哥哥。” “呸!无耻之徒!”金钗儿对那句“亲亲的”嗤之以鼻,又问:“什么证据,你快说?” 凤枕盯着她,带着三分意味深长的笑,用暧/昧的语气慢慢说道:“你通体如玉无瑕,只有后腰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红痣。我说的……对不对?” 金钗儿满脸通红,这是什么狗屁证据。 可是,这种身体上的隐秘,一般人自然不晓得。 而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后腰上……她闲着没事儿自然不会扭头去瞧。 “我绝不会听你的鬼话。”她像是要给自己一点信心,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真的不堪到如此地步。 凤枕却看出她的色厉内荏,笑道:“你只要看看就知道了。或者,我帮你看看……” 金钗儿到底是有点心虚,不由稍稍地往后看了眼。 正在此刻,凤枕左手闪电般向上握住了金钗儿的手腕,同时用了分巧劲,一扭一转,竟将她反困在了自己的怀中! 金钗儿没想到他在半边身子软麻的情形下竟还有反击之力,正要挣扎,耳畔却是凤枕似笑非笑的声音道:“小**,就算失忆了,也不该变得这么心狠,这是要**奸/夫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垂眸,却见她小巧的耳垂微微泛红,玲珑可爱,一时色心又起,忍不住低头亲了过去。 却就在此刻,凤枕听到花丛外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慕容凤枕,你作死吗?” 10. 第 10 章 慕容凤枕听到这个声音,哑然失笑:“哟,今儿是干不成了。” 金钗儿也听了出来,这是白梼。 但现在她跟慕容凤枕这个情形,实在是太过尴尬。 幸亏凤枕在这时候松了手,金钗儿察觉后赶紧往前一跃,谁知心慌意乱下脚下站立不稳,一下子往前栽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隔着花丛,一双手臂及时地伸了过来,将她轻轻地扶抱着接了过去。 金钗儿抬头,却对上白梼清冷威严的双眸,她忙叫道:“大哥!” 白梼还没说话,身后慕容凤枕已经笑嘻嘻地走了出来:“大表哥,许久不见啊,我本想先去给老太太跟姑妈请安之后,再去找你的,这么巧就遇到了。” 他的脸皮极厚,被捉了现行,却仍像是没事人一般。 白梼望着他光芒闪烁的一双桃花眼,冷道:“说完了吗?” 慕容凤枕呵呵一笑,又看看金钗儿,笑道:“还有就是……恭喜大表哥总算是找回了、未来的小嫂子了。” 说这句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很耐人寻味的笑意。 话音未落,白梼已经一掌劈了过去。 按照凤枕的身手本来是可以躲开的,但他刚才给金钗儿刺中了右臂,身体本就有些活动不灵,勉强一歪,仍是给白梼的掌风带到。 顿时往后趔趄,竟重重地跌在了木槿花丛中,把那开的正好的一片木槿压倒了大片。 白梼的掌力威猛过人,虽然只承受了一半,仍是叫凤枕觉着胸口给什么重压着,一时窒息,逼得咳嗽了几声。 可他虽然姿态狼狈,脸上仍是笑意不改,抬头看着白梼道:“大表哥,才见面就动手啊,这是想要我的命吗?” 白梼知道他狡诈之极,却没想到凤枕竟避不开。 虽看出凤枕闪避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却不知道这是金钗儿刺了他的缘故。 闻言说道:“纵然给我一掌打死,凭你做的事,也不冤枉。” 慕容凤枕眼珠一动,竟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啊好啊,我原本以为你并不知情的,现在看来,大表哥还是知道的嘛……啧啧,既然你知道她给你戴的绿帽子,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哑忍,大表哥,我实在服你这份涵养!” 金钗儿在旁听着,见白梼脸色雪白,当即忙上前踹了凤枕两脚:“你还敢瞎说!是不是要我再戳你两下?哼……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长长久久地闭嘴,还不用伤你的性命,你要不要试试看?” 慕容凤枕见她手里拿着那把发钗比比划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原本不把金钗儿当回事,可是直到现在,右臂跟半边身子还酸麻无力,他脸上虽笑嘻嘻若无其事,心里却暗暗地惊疑着急,不知道这丫头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难道是钗子上有毒?可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这钗子在自己喉头划过,要是有毒,自己这会儿早不能动了。 “好好,我听你的。”凤枕心念转动,便笑吟吟地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保证乖乖地听话,成吗?只是不要再戳我了……哈哈,我是真怕的……” 金钗儿本是想出口气,也让白梼别那么动怒,没想到凤枕的脸皮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厚实而油滑。 “呸……”金钗儿还要再骂他,却给白梼拉了回去。 她扭头看向白梼:“大哥?” 白梼道:“不用理他,走吧。” 他的手轻轻地在金钗儿肩头一抱,竟是公然地半搂着她,往院外去了。 背后,慕容凤枕跌坐在木槿花丛中,目送他们两人离开,才咬了咬牙,脸上的笑也随之收了。 他试着动了动右臂,这手臂像是已经不属于自己似的,麻木非常。 凤枕牙关紧咬,用左手搬动了一下,又将自己右肩的衣裳往下一扯,却发现在肩井穴上,赫然给戳出了一个红点,残存些许血迹,伤势虽然不重,但想到造成的后果,却叫人不寒而栗。 凤枕将衣裳掩起,喃喃道:“这丫头,到底……用了什么邪法儿?” 正在这时,有两个丫鬟经过,一眼看见他,双双惊呼起来。 凤枕便笑道:“两位姐姐,我正要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不小心跌倒在这儿,劳烦扶我一把。” 其中一个人细看了凤枕半天:“我当是谁,原来是表少爷,老太太跟太太那里已经巴望半天了,怎么你反而在这里。” 当下忙过来扶起。 凤枕勉强起身,原地活动了会儿,便往老太太上房而去。 且说这边白梼陪着金钗儿离开这重院子,才进回廊,便将手放开了。 金钗儿道:“大哥,你不要相信那个家伙说的话,我、我没有跟他……” 至少是不记得了。 白梼淡淡道:“别说了。” 金钗儿低下头去,沉默无语。 白梼本来快她一步,走了会儿听到身旁没有动静,便停下来转头看去。 却见金钗儿并没有跟上,呆呆地站在身后五六步远。 白梼道:“怎么?” 金钗儿怔然看着他,眼圈微微地发红,半晌才道:“大哥……” 白梼默默地等着,等了半天,才听她低低地说:“对不住。” 原来金钗儿虽然不记得先前的事情了,但是慕容凤枕刚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凭空捏造。 再加上她毕竟是有“前科”的,又虐猫又杀人,如果说还背地跟人偷情,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心里觉着很对不住白梼,他这样的人物,不该给如此对待,所以才说了一声“对不住”。 虽然心里也清楚,若真的做了那些不堪的事情,仅仅的一句“对不住”,是没有什么用的,无法弥补。 听了这句,白梼的眼神一变。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去,道:“还不跟上。” 金钗儿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他不原谅自己,当然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是她咎由自取。 只能默然走快了几步。 顷刻,眼见院子将到了,白梼才问道:“你叫人找我,不是有事吗?怎么不说了?” 金钗儿已经把先前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听了这句才想起来:“啊,啊对的,大哥,我是想问你,那天你在街上发现我的时候,我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白梼淡淡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金钗儿搓搓手,说道:“我怀疑我先前是个大夫,若是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或者可以确证一二。” “大夫?” 金钗儿笑道:“是啊。你看像不像?” 白梼看她仰着脸看着自己,小脸微微有光,差点也露出笑容来,却偏道:“不像。” 金钗儿倒也没指望他跟着夸奖自己,只说道:“大哥,你还没说呢,你有没有发现我身边带着东西?” 白梼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确是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巴掌大的缎包。 另一样,是个一看就知道的、男子款式的荷包,里头有几两银子。 后者,他不愿意去多想这玩意儿是从何而来的。 至于前者,他不太敢去想。 因为那缎包里的东西实在有些古怪。 现在金钗儿突然问起来,白梼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什么东西。何况你如今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安心留在这府内,以前种种也不必去想了。” 金钗儿有些疑惑:“真没有吗?” 白梼道:“你要没有别的事,我该回去了。” 金钗儿不敢怀疑他的话,只好答应了声:“那、那好吧……” 此刻已经到了院门处,白梼止步看向她,望了片刻,还是没有做声,只回身离开了。 金钗儿呆呆地站在台阶前,看看白梼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双手:“本来以为可以变好些,没想到竟又生事,要我真是这种无耻混账的人,怎么配得上大哥呢?唉!” 只说白梼仍回前厅去招待来客,过了两三刻钟,才见慕容凤枕从内而来。 凤枕是个很聪明的性子,又因为在女人堆里厮混常了,极能讨妇人的欢心,因此非但慕容夫人喜欢,老太太也是很青眼的。 他一直在上房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而出。 白梼并未理会,凤枕也不来讨这个嫌,幸而他人物生得好,交际手腕又强,很快无师自通,跟在场的众人打的火热。 众宾客又知道他是慕容夫人的外甥,且还是大理寺的新任少卿,自然都分外另眼高看。酒酣耳热之余,不免说起最近轰动非常的那许编修“有孕”的事情。 因为都知道许编修报了官,却扑朔迷离众说纷纭,如今总算得了个真知内情的,便忙问慕容凤枕究竟如何。 凤枕只笑道:“正查着呢,如今怀疑是因为他撞了公狐狸精……怀了妖胎。” 大家轰然而笑,又有人道:“听说是因为去了鸣玉楼才如此的?” 凤枕道:“老兄的消息倒是灵通,怎么知道他去的鸣玉楼?” 那人却是京兆府的,便道:“这位许编修,表面看来还算正经,可私下里有这个风流毛病,据说之前跟留歌坊的一名头牌红姑娘极好,有传言说要把那姑娘纳入府内,不过想想也知道不能,难道他肯为了个青楼女子不要前程了?” 凤枕点点头道:“说的是,大丈夫当然该以前途为重,女人如衣服,难道要穿一辈子,厌倦了自然是要换一件更新更好的。” 大家又笑起来。 最后,京兆府的那人又道:“后来听说他悄悄地出入鸣玉楼,大概是跟之前的女子断了吧。对了,这许编修去鸣玉楼是哪一天?” 慕容凤枕想了想:“哦,巧了,正是我大表哥凯旋而回的那天呢。”说着便带笑看向了远处的白梼。 11. 第 11 章 慕容凤枕跟众人高谈阔论的时候,白梼懒得理会,远远地不跟他搭边。 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却一句都没有漏掉。本是不以为然,谁知竟说起了许编修的案子。 白梼突然想起先前金钗儿问自己的事情,当下借故起身出了门。 出了厅,站着想了一想,白太素便叫了自己的小厮佩剑来,问道:“咱们刚回来那天……让你丢了的两样东西,扔到哪里去了?” 佩剑闻言笑道:“我就知道爷不是认真要我扔了,于是放在我房里了,这会儿要么?” 白梼道:“你拿来我看看。” 佩剑忙抽身回去,到自己房中,从墙角的柜子抽屉里拿出两样物件,本想找个帕子包起来,又担心主子等急了,于是便拢在手里急忙往回。 眼见将到了,却见迎面是慕容凤枕走了出来,佩剑急忙站住行礼。 凤枕认得他是白梼的随从,便只一点头。 正迈步走了过去,突然他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佩剑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佩剑一愣,低头看看手中拢着的物件:“是我们大爷……的东西。” 凤枕早看到他手中露出半个荷包,像是一鹭莲升的花样,还有一样是他不认得的:“怎么大表哥也用这种玩意儿?” 正想瞧一瞧,就听见背后白梼的声音道:“还在哪里干什么?” 佩剑吓了一跳,赶紧向着凤枕行了礼,小步跑着赶到白梼身旁去了。 慕容凤枕见状,便不以为意地一笑,仍是迈步去了。 凤枕本来还想去瞧瞧金钗儿,但揉了揉还有些酸麻的肩头,又想起白梼那不好惹的脸色,只好改天罢了。 他刚才在厅内跟众人说笑,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线索,那就是许编修曾经的那段风流韵事。 处于司刑者的本能,凤枕觉着这件事情恐怕暗藏玄机。 当下先行告退离开侯府,一路骑马前往留歌坊,不多时到了地方,才下马儿,楼上几个正闲看热闹的姑娘们便瞧见了,顿时一个个双眼发亮欢欣雀跃。 这来逛青楼的男子,虽然偶尔也有平头正脸不错的,但是如慕容凤枕这样人物俊美气质贵气的,却是少见,一时之间调笑之声不绝于耳。 凤枕才进楼内,就立刻给七八个女子围住了。 幸而这对慕容凤枕而言不过是见惯的场面,他在女人堆里可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尽情说笑了半天,慕容凤枕假作无意说起最近许编修的奇闻,陪坐的妓/女听闻,面上竟露出冷笑之色,说道:“那人啊,活该。” 凤枕笑道:“是啊,那种看着很像是正人君子的,底下却不知干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如今这样,难保是什么报应。” 另一边的女人笑道:“报应不报应的我们不知道,只盼他就这样死了才好呢。” 慕容凤枕心里诧异,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面上却还稳稳地笑道:“哦?难道他曾经得罪了各位姐姐?” “他倒没有得罪我们,”先前的那妓/女道:“只不过他太不是东西了!他当初跟我们……” 正说到这里,突然听见一声咳嗽从楼上传来,两个女人抬头一看,忙都起身退到旁边去了。 凤枕抬头,却见二楼处站着个娉婷美艳的佳人,看得出年纪略大些,但这样反而更增添了几分韵味。 慕容凤枕临阵不慌的,举起手中酒盏笑道:“这位姑娘又怎么称呼?不如下来同吃一杯如何?” 楼上的女子,却正是这留歌坊的老板薛红泪,年轻时候凭借一把好歌喉,引得那些纨绔子弟宛若癫狂,不乏为她一掷千金的。 薛红泪俯视着地上的凤枕,轻声漫语地说道:“大理寺新任的慕容少卿,若是来这里玩乐的,自然欢迎之至,若是来这里查案的,请恕我们无可奉告。” 底下众人闻言,这才知道了慕容凤枕的身份,各自色变。 凤枕却仍是笑嘻嘻的:“我不过是一时兴起,说起时下的奇闻异事罢了,哪里有什么案子?姐姐误会我了。” 薛红泪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道:“如此甚好。”说完后便一转身,缓步离开。 给薛红泪这一打岔,其他的姑娘看着凤枕不再像是先前那样痴迷了,而是都带了几分警惕。 慕容凤枕见状,便绝口不再提起,反而一直地询问薛老板的情形,又盘桓了足一个时辰,才起身去了。 凤枕到了许编修府里。 这两日,许大人已经气息奄奄了,倘若他是个女子,这会儿顺利分娩,自然无事,但他偏偏不是。 他甚至觉着自己随时可能给这个“胎”生生地憋死或者胀死。 前天他还能出来见客,但现在只能躺在榻上垂死。他的夫人本来在旁边垂泪,见凤枕进来,便躲了起来。 慕容凤枕瞧向许编修,见他的脸比先前又瘦了一圈,透出干瘦枯槁,眼窝深陷,两个颧骨越发高耸。 凤枕决定单刀直入,便道:“许大人,你这病虽然是从鸣玉楼得的,但病根儿应该是在留歌坊吧?” 许编修本来正闭目喘气,闻言两只眼睛便瞪大几分。 慕容凤枕道:“你或者是想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许编修吁了口气,终于惨笑道:“慕容少卿这个都知道了?好吧,我且告诉你就是了……” 才说了一句,肚子一阵剧烈阵痛,许编修抱着巨大的肚皮吼了几声,冷汗如雨。 上次许编修告诉凤枕在名玉坊中发生的事情,其实不是全部。 就在那叫十七的姑娘引着他入内将他制住后,另外还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是许编修不想给外人知道的。 当时他已经浑身无力,不能动弹。 十七将他的外衫解开,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十七手指间竟捏着一根银针。 只听她说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许大人,你要是个正经的好人,我是绝对不会跟你照面的。” 许编修不明所以,只顾又怒又且骇然地瞪着她,不晓得她要如何。 十七笑了笑,道:“别怕,我是不会轻易要人性命的……只是有一位姐姐,她在临死时候许了一个愿望,她想让一个人尝尝她的痛苦,你知道是什么痛苦吗?” 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的,那银针慢慢地从肋下插了进去,奇怪的是,许编修没感觉到任何疼。 “那痛苦啊,就是怀胎之苦。”十七的声音很轻,她低着头全神贯注地运针,但这不妨碍她娓娓道来:“许大人,你自觉着是男人,自然不会有那种经历,可惜啊我这个人,最喜欢把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了,那姐姐死的真惨,我答应过她,会替她完成这个心愿,你知道吗,她听见我答应之后多高兴,终于可以含笑九泉的样子,那一刻我觉着,就算不收银子,这宗买卖也是很值当的。” 许编修心惊肉跳。只觉着这一番话匪夷所思,却令人骇然惊心,想问她,却无法出声。 这片刻,十七不知道在他身上扎了多少下,细致的像是在绣花。 她头也不抬地又道:“许大人,你常常干这种始乱终弃的事儿吗?让女人怀了孩子,又把她丢弃,虽然我义父说是有六道轮回的,但我可等不及,这辈子的因果,这辈子偿还岂不利落?” 她慢慢地说完之后,终于停了手,又端详了一会儿许编修的身子,显得很满意。 最后她将许编修身旁的那个荷包取了起来,看到里头有几两银子便笑道:“这银子,就当我为你针灸的酬劳了。” 她毫不客气地将荷包收了起来,想了想又道:“对了,给你留一条后路,你若是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许编修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慕容凤枕惊奇地问:“有活命的法子,那你怎么还……” “她、她的法子,”许编修吸了口气,又恨又怒:“她说我、我得从府里一路步行到城外,找到朱姬的坟给她磕十个头,且一路上还要大声叫嚷,承认自己是个衣冠禽兽……这个我怎么能够!” 慕容凤枕挑眉:这个法子出乎他意料,不过,甚是有趣。 大概是那十七算到了对于许编修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来说,脸面是跟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所以故意要他这么选,就是故意要他自己选择死路。 何况许编修的为人,恐怕未必相信这法子真正有效,自然不会冒着自毁名誉跟前程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啧啧,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凤枕简直恨不得立刻一见。 凤枕问道:“你说的朱姬,就是留歌坊的那个因为难产身亡的?” “是!” 这种事不算绝密。 慕容凤枕想查,不仅是留歌坊一个消息来源。 这种惨事,尤其是在风尘地方,是传的很快的。 许编修有贼心没有贼胆,用浓情蜜意勾引了朱姬,甚至骗光了朱姬的体己。 他花言巧语地敷衍朱姬,说要纳她进府。 朱姬信以为真,竟大意地有了身孕,正当她做着从良美梦的时候,谁知许编修早已经反悔,且不再相见。 朱姬忧怒之下,终日以泪洗面,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终于导致了早产,但却因为难产而大出血身亡。 如果不是鸣玉楼里被扎了针,对于许编修而言,这大概是一件早给扔在脑后的事情吧,毕竟他还要再找更新鲜的、继续去寻欢作乐。 但是他想不到,竟会有人在意一个青楼女子的死活。 最后,慕容凤枕想起一件事:“给十七拿走的荷包,是什么样的?” 许编修想了想:“是、是个一鹭莲升花样的。” 凤枕的眼前出现在侯府看到的、佩剑手中拿着的那个荷包样子。最后他说:“许大人,你也算是年纪不小,怎么不晓得逛青楼的规矩呢,骗人家身子也罢了,还闹出人命,唉,你不死谁死。” 12. 第 12 章 侯府。 内堂之中,白太素看着面前的两样东西。 一鹭莲升的荷包,来历不明的男人之物,不足为奇。 另一个缎包,比巴掌略长些,原先是卷在一起仿佛一个长条状,但此刻已经给打开,露出了见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形形色色的,大概有十几根针,有粗有细,有短有长,看着有点像是裁缝们随身所带的针线包,但却比那个高明的多。 除了针外,还有三把极薄的锋利的小刀子,也是长短不一。 当初从街上撞到金钗儿后,她身上便带了这两样东西。第一件倒也罢了,可第二件…… 刚才金钗儿说她可能是个大夫,可是白梼看着这些形状略有些古怪、看着甚至叫人心里森然生寒的物件,深深地怀疑这个说法。 看了半天,他拈出了一根银针举起在眼前看了看。 平心而论,这个东西若说是针灸用的,倒也不违和。 但说金钗儿是大夫…… 白梼只觉着那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荒谬。 又过了两日,原先伺候金钗儿的吴大娘被从庄子里接了回来。 在此之前,老太太已经跟金钗儿说过了,原来这吴大娘是之前她进府的时候就贴身带着的,算来还是金家的人,最老成忠心的。 当初金钗儿走失之后,虽然屋子里别的丫头都遣散打发了,可是对于吴大娘,府内还是不敢怠慢的,本要安排她在后院养老,谁知吴嬷嬷主动要求去了庄子上,据说她也是因为金钗儿的失踪而过于伤感,所以不想留在府内触景伤情而已。 不过,金钗儿自个儿都不记得还有个保姆嬷嬷,便也没放在心上。 这日,老太太那边的人亲自领着吴大娘来见金钗儿。 正金钗儿才把头上的纱布给揭了去,正在对着镜子看额头上的疤痕,回头就看到一个有点年纪的老嬷嬷,站在门口向着自己张望。 这老嬷嬷半是迟疑的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她先是一惊,继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将金钗儿打量了一遍,这才流着泪上前跪倒:“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金钗儿一愣,忙要将她扶起来,新燕已经先一步过去扶住了,又对金钗儿道:“这就是先前跟姑娘说过的吴大娘。” 吴嬷嬷老泪纵横,抹着泪更咽道:“我、我实在没想到临着闭眼前,还能再看到小姐。” 她可看着虽有些年纪了,但腿脚还很利索,一身略有点旧但看着很整洁的青布衣裙,头发也梳的很齐整,看得出是个能干的人,而且面相也慈和。 金钗儿打起精神安抚了老妈妈几句,吴嬷嬷虽一肚子的疑问,但路上已经知道她忘记了以前的事儿,只能先跟着新燕去住处先行安置。 有了吴嬷嬷在,新燕倒是比先前更空闲了。一应伺候之类,吴嬷嬷帮着她操持,竟是一丝纰漏都没有。 只是偶尔空下来的时候,吴大娘会忍不住感慨,不知金钗儿这四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之类,有点像是老夫人的意思,怕她在外头吃了亏。 新燕悄悄地劝说:“您老人家别念叨了,姑娘因为忘了过去的事儿,很是着急上火呢。就别再提了,何况如今人已经好端端回来了,看着也还算白白胖胖的,又何必再说别的呢?” 吴嬷嬷这才忙道:“我看到小姐回来了,心里实在高兴就忘了别的了。金家只怕就这么一点子血脉了,要是真找不回来,我以后去了地下,也没脸去见我们老爷太太。”从此后果然收敛。 这天,吴大娘伺候着金钗儿睡下,外头有小丫头来,道:“吴嬷嬷,太太那边叫你过去。拿些给姑娘的补药。” 吴嬷嬷忙起身跟着小丫头到了慕容夫人的上房,入内行了礼。 慕容夫人便问起金钗儿的情形。 吴嬷嬷谨慎回道:“回太太,姑娘一切都好,今日还说不必要再吃药了呢。” 慕容夫人点了点头,道:“这就罢了,老太太那边每天都催问呢。先前请了个高明的阴阳先生,算到九月,腊月都有好日子。按照老太太的心思,九月就要先办了,可这毕竟是大爷的亲事,不能马虎,到底需要筹备的时间,这才勉强到十二月初。若是金钗儿的身子无恙,才是妥当。” 吴嬷嬷连连点头。 慕容夫人说了这番话,却又瞥着吴嬷嬷道:“说来,你伺候了姑娘也有日子了,你觉着……金钗儿怎么样啊?” 吴嬷嬷微微一震。她其实很明白慕容夫人的意思。 其实当初把她从庄子里带回府的时候,慕容夫人的心腹暗中就叮嘱过她,叫她回来到金钗儿身边后,一定要格外留意,看看这位姑娘到底是不是当初走失的那一位。 这会儿见夫人问起来,吴嬷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回太太的话,叫我看来,小姐、的确就是当年的小姐。” 慕容夫人脸色一怔,有一点失望之色从面上闪过:“是吗?你确认无疑?” 吴嬷嬷又停了片刻,才道:“毕竟,毕竟隔了四年,比先前确实有些不同,但是……细看的话,确实就是小姐。” 慕容夫人便默不做声了。 虽然曾得了张老夫人的教诲,但对慕容夫人而言,一个没有来头的儿媳妇,终究难以跟兵部尚书府的姑娘相提并论的。 所以她主动提醒了老太太,说是当年跟着金钗儿进府的吴嬷嬷还在庄子上,倒是可以让她回来伺候着。 实际上,她是想让吴嬷嬷暗中观察,分辨真假。 倘若如今这个金钗儿不是当初走失的那个,那自然就不必让白梼跟她成亲了。 可现在吴嬷嬷竟然说是,那这法子自然行不通了。 夫人想了片刻,依旧面不改色说:“我也是为谨慎起见,免得弄错了惹人笑话,既然你认的不错,那自然很好。你回去也不必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免得让金钗儿知道了心里不自在,知道吗?” 嬷嬷急忙答应了,夫人叫人赏了她五百钱。 吴大娘还不大敢收,慕容夫人身边的丫鬟便笑道:“叫你拿着就拿着,夫人是知道的,你的儿子媳妇等都还在庄子上,你多收点钱贴补他们难道不好?” 吴大娘一震,只好张手把钱接了,磕了头,才又退了出去。 正往外而行的时候,却碰巧府内大小姐回来,二姑娘三姑娘便簇拥着往这儿走。 三人都看见了吴嬷嬷,其中三小姐白锦道:“原来这吴大娘真回来了。” 二姑娘白蕙有些憨实,便道:“太太也是很为金钗儿妹妹操心啊,还巴巴地把这吴嬷嬷叫回来伺候着,竟还赏了她那么多钱。” 白晓心中一转,微微冷笑。 她毕竟是长女,是最了解夫人心意的。何况本来侯府可以跟尚书府联姻,因为这个,她的夫家也很高看她一眼,如今居然到手的鸭子飞了,连她也觉着无趣跟失望,何况是慕容夫人。 何况这金钗儿过去的事情一概忘了,且有些性情大变的意思…… 因此夫人把吴大娘叫回来的原因,白晓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时候,自己倒是该为母亲分忧才是。 就在侯府有暗潮涌动的时候,京城之中却又发生了一件几乎满城轰动的事。 原来是翰林院的许编修,一直被传得了怪病、深藏在家里避不见人的许大人,竟然挺着个大肚子出了门。 他从许府门口一路沿着大街往外而行,一边走且一边叫:“我许某人是衣冠禽兽!” 原来这许编修到底是熬不过这怀胎而无法生出来的苦楚,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在生死之间,脸面终于不那么重要了,所以最终决定不管真假还是试一试这法子。 此事如此骇异惊奇,这引得几乎大半个城的百姓们夹道围观。 自古以来有看过游街的,但多数都是些犯了罪的囚犯,如今看到一位当官的大人竟干这种事儿,百姓们如何不轰动? 一时之间指指点点,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尤其是围绕许大人这“衣冠禽兽”四字从何而起,不知是哪个知情人,说出了许编修对于朱姬始乱终弃,害的人一尸两命的事,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又看许编修的惨状,便觉着备不住是朱姬跟孩子的阴魂作祟,该有这种报应。 一时之间各种辱骂之声四起,铺天盖地,差点让许编修半路倒毙。 而在所有围观的人之中,自然也有留歌坊的众人。 那些青楼女子们见状,一个个冷笑连连,觉着恶有恶报,甚是快意。 尤其是薛红泪,她听说消息后,走到最高的三楼之上,低头望着地上那脚步蹒跚恍若是个怀胎十月女子般的许编修。 她想起了当初朱姬还活着的时候所承受的那种种绝望跟苦楚。 只是没想到,会真的有人替朱姬报了仇。 盯着那道狼狈的身影看了半晌,薛红泪心中悲欣交集。 她的眼圈发红,泪光闪烁,却终是一笑:“那个丫头真是……” “那个丫头真是了不得对吗?”有个声音接着说了下去。 薛红泪眉头一皱,慢慢地转过头去。 在她身后站着的,赫然正是慕容凤枕。 慕容凤枕桃花眼闪烁,走近薛红泪身旁:“姐姐……认得那个十七丫头?” 薛红泪显然是不愿意跟他说什么,只淡淡道:“少卿只管盯着我们这儿是怎么回事,难道怀疑我们留歌坊跟这案子有关?只怕您错想了主意,我这里是无可奉告的。” 慕容凤枕看着她冷若冰霜之色,笑道:“姐姐不要误会,只是,我知道那丫头如今在哪里,姐姐若是认得,倒是可以做个人证。” “你说什么?”薛红泪脸色微变,紧紧地盯着凤枕说道:“你知道十七在哪儿?” 第 13 章 薛红泪过于担心,脱口而出,但望着凤枕闪闪烁烁的桃花眼,便知道自己失言了。 慕容凤枕早凑了过来,花言巧语地说道:“我自然知道她在哪儿,姐姐若想见她也不难,不过,到底要先告诉我,那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竟会让好好地一个大活人生不如死到这种地步?” 薛红泪打量着他精明外露锋芒半敛的神情,片刻才也淡淡地笑了:“原本是少卿先提起‘十七’这个名字的,妾身不过是处于好奇才问一问。怎么……少卿真的觉着,这许编修落到这种地步,跟这十七丫头有关?她现在又到底在何处?” 这薛红泪反应倒也极快,非但没有回答凤枕的问题,反而顺水推舟地将这提问转了回去。 慕容凤枕看着她的脸,算起来薛红泪大概已是三十开外,但只看脸的话,却仿佛不过是双十年华的人,加上她生得美,声音又天籁一般,若非她已经金盆洗手了,只怕满京城内的青楼头牌有一个算一个,都比不过她。 何况她既然能够主持这留歌坊,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心机手段都是极佳。 凤枕知道自己没戏了,不过还是想再试一试,便负手走到栏杆前,看看底下,那许编修已经快走过这条街。 只见他手扶着肚子,低着头气喘如牛,旁边是围观的百姓们,情形各异,不远处,巡城的士兵也正急急赶来。 凤枕道:“姐姐知道这许厂为什么想不开居然干这种事吗?经过这遭儿,他的仕途自然是断绝了,只怕他这个人从此也就查无此人、至少绝不可能在京内立足了。” 许编修毕竟是有功名在身的,起先身患怪病,众人只是惊异地议论纷纷而已,病好了依旧可以为官,就算**,也能混一个体面安葬。 但如今他自揭丑事而当众游街,这不仅是彻底撕破了他自个儿的脸,更因为他“官”的这重身份,伤了官体以及朝廷的体面。 就算朝廷不追究,他也是再也不可能在京内呆的下去了。 毕竟,除非一些同样没脸没皮的,否则,没有人想跟这种丢脸遍九城的人交际。 薛红泪听他喃喃低语般地问自己,却知道他不过是想旁敲侧击罢了。不过她可不会轻易上当,便淡淡道:“慕容大人想必是知道的吧。” 慕容凤枕一点儿也不恼,笑嘻嘻道:“叫姐姐说对了,我确实知道,因为十七在下手的时候告诉过许编修,要活命,就像是今日这般做。倒也不知真假。” “十七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真。”薛红泪的唇一动,差点又接了话茬,这句话冲到喉头又及时地压下。 她有些恼怒地盯了慕容凤枕一眼,转身走开两步。 这个慕容凤枕太过狡猾,好像是能窥知人心似的,叫人防不胜防。 薛红泪虽未回答,凤枕却从她那一瞬间脸上流露的哂笑上看出了端倪:“姐姐相信那小十七?可是……如今她是绝对不可能回来给许编修救命的,姐姐可知道缘故?” 薛红泪心头有些烦恼,她当然想知道,但是这凤枕不过是给她个诱饵想让她吞下罢了。 “少卿您若想说便说,若是不想,妾身难道能强逼您说?”她凝视着长街上正兴高采烈的人群,不动声色地说道。 慕容凤枕叹了声:“可惜。” “可惜什么?”薛红泪回头看他。 凤枕道:“可惜那小丫头如今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呢,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地想找认得她的人,这样至少……或许可以在她死后,有人给她认尸,不至于孤零零地做个孤魂野鬼。” 薛红泪本是打定主意不再听他的话,但是听了这句,仍是不由地变了脸色:“她、现在在哪儿!” 凤枕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摆了摆:“姐姐怎么忘了,您得先告诉我她的来历,我才能带您去见她。” 薛红泪皱眉盯着他,顷刻才道:“少卿,要知道口说无凭,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慕容凤枕略一想,道:“啊,小丫头虽口不能言,但她身上带着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从许编修那抢走的荷包,这个姐姐你未必知道,但另一样,姐姐若是跟她认识,多半该见过的,那是个蓝缎子的布包,这样长……”他且说且在手里比划着。 侯府为白梼之事,大摆了数日的宴席,这还不够,那些京城之中的贵宦子弟,甚是倾慕白太素之名,此后数日时不时前来拜会。 又有好些京城内的王公贵族,文武群臣,排着队似的宴请白梼,一时竟忙的分/身乏术。 再加上府内要筹备八月十五的节,更加上下不停。 只有金钗儿分外清闲,每天吃吃喝喝,老太太那边吩咐着,什么上好的补品,好吃的东西,每天流水一样往屋子里送,恨不得快把她的身子补起来。 倒也颇见成效,起初金钗儿的腰肢还是瘦瘦的一捧花枝似的,如今总算是有了点肉,却因为略圆润了些,看着更加如同一颗小小地珍珠儿似的,散发着晶莹的微光。 老太太越看越是喜欢,然而因此也又想起了一桩心事。 原来当年金钗儿初初不见了后,老太太曾在这里当着菩萨的面儿发下愿心,若是能将这丫头好端端寻回来,便会做三天的法事,并散粥舍饭给城中穷苦人等。 如今突然想起此事,便忙命慕容夫人即刻先安排散粥舍饭等事宜,又叫选吉日前往广济寺。 金钗儿却也听说了这件事,这天她正在屋内摆弄那几根做女红的针,说来奇怪,她的手拿针去戳人的时候,委实地干净利落,但是叫她刺绣的话,却开始东摇西摆,一样成形的东西也绣不出来。 二姑娘白蕙觉着奇怪,便笑道:“当初妹妹的女红可是数一数二极精致难得的,虽然不常做,但一做就能把别人的都比下去。怎么今儿竟不会了呢。” 金钗儿摸摸头:“是吗?姐姐不是信口夸我的吧?” 白蕙忙道:“哪里,我记得你有一次给老太太做了一个抹额,精致的了不得,老太太爱不释手,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戴,还向人夸耀是你做的。后来……” 后来金钗儿失了踪,老太太睹物思人,每次看到那个抹额都要哭上一阵子,所以丫头们就偷偷地给藏起来,这才不戴了。 白蕙不便说这个,只笑道:“妹妹若不信,我找一找,你的绣品别人那里似乎也该有的。你看了就知道多好。” 金钗儿听了后,又是感慨又觉惭愧,心想:“原来我先前也还有点好处?” 这几天她想到所见所听,包括慕容凤枕那一幕,简直五内俱焚,刺心异常。 如今听见这个,却只能聊以□□,毕竟倘若她曾杀过猫儿、甚至杀过人,且还跟坏男人有苟且,这么五毒俱全的,一点刺绣功夫算得了什么? 坏人就是坏人,这叫做瑜不掩瑕。 白蕙见她兴致不高,不知她为何心事重重。突然三姑娘白锦从外头来,笑着道:“门外舍米舍面呢,听说来了好些人,热闹极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白蕙忙劝道:“这个热闹还是别去凑,抛头露面的不成个体统。叫老太太跟太太知道了要骂的。” “你就是胆小,”白锦拉住金钗儿,撺掇道:“姐姐,咱们去吧,外头的人可都是为了你来的。你若也怕抛头露面,咱们从侧角门出去看看就罢了,保管无人知道。” 金钗儿心里发闷,也正想出去透透气,但听白蕙说老太太会不喜欢,于是便道:“我懒怠动,还是不去了。” 白锦努努嘴,似觉着扫兴,便哼道:“你们不去我去。” 二姑娘见状怕她惹事,忙起身要去拦着,两人一前一后的竟走了。 金钗儿看他们都去了,便问丫头:“大爷可在府里?” 画阁道:“今日要放米舍面,昨儿老太太特意叮嘱,让大爷也在外头看着点呢,毕竟这是因为姑娘而发的愿心。” 金钗儿听说白梼也在,心里却一动,便跳下地往外走去。 新燕正在教导小丫头,见她往外走,急忙跟了上去。 白府大门口,十六个家丁分做两列,一面是放馍馍的,一面却是放的米,门前已经排了两列长龙,绵延出了街口。 人虽多,却并不出乱子,极有秩序的。原来今日来领米面的也都知道白梼才打了胜仗,这是个为国为民的大将军,如今又做这样的好事,所以大家齐心一致地并不拥挤混乱。 白梼因为得了祖母的叮嘱,也在门口站了会儿,见无事正要走,突然间听到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声:“馍馍跟米都要没了!大家快抢啊!” 众人本是安安静静的,听了这句未免有些慌张,尤其那等了半天的,顿时便跑上前,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白府的小厮们没料到会如此,忙高声道:“不要乱,馒头尽够了……”但现场人声鼎沸,早乱成一团,谁还听他的。 门口处白梼眉头一皱,双眸冷冷地从人群中瞥过。 正在这时,眼前一道白光掠过,竟是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直直地向着白梼胸□□来! 白梼稳稳地站在原处动也不动,脸色都没变分毫。 耳畔却听到有个急切的声音叫道:“大哥小心!” 他的目光往旁边轻轻扫过去,正瞧见那道小小的身影,不顾一切向着自己这边冲来! 虽然是惊鸿一瞥,他仍能看清金钗儿脸上那惊慌焦急的表情。 这真情流露的小脸,让白梼心头微微一震。 与此同时,那白光已经到了他的眼底。 生死就在一瞬间,白梼抬手翻掌,掌心吐力。 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即将取他性命的白光竟突然间调转了方向,向着人群中飞去! “啊”地一声惨叫从人群里发出,将嘈杂的叫嚷声都压下去了,乱如一锅粥的现场也随之安静下来。 第 14 章 人群四散开去,显出倒在地上的一个人。 那人的肩头插着一把柳**刀,正是刚才向着白梼射过来的那支,却给他以掌力反震出去,不偏不倚,正伤到了那发刀要伤他的始作俑者。 白梼身后两个近身侍从跳下台阶,将那人拿住。 来领米面的百姓们见状,都惊心不明所以。 白梼身侧的管家忙扬声对现场众人道:“各位,刚才就是此人说馍馍没了,引得大家惊慌,其实我们的馍馍跟米都是管够的,我们老太太早就叮嘱过但凡是来领的都不许落空呢!这个人却故意让大家乱起来,他却趁机用暗器要伤我们大爷,多亏我们大爷身手过人,这才反而伤了他自己!我们立刻要报官的,这个跟大家不相干,大家依旧好好排队,领米领面就是了!” 百姓们听了,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急忙又重新排好了队伍。 而在这时候,金钗儿已经奔了过来,眼见白梼好端端地,才松了口气。 白梼看了她一眼,并没言语。 此刻白府的侍卫正问那刺客:“你是何人,为何要刺杀我们大爷?” 那人脸色惨白,那把飞刀深深刺入肩胛,连拔出都是困难的,血染了半边胸口。 这还是白梼要留这人的性命,故意避开了心口等要害处。 但就算如此,这人伤的厉害,黄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滚落,他咬牙道:“我纵然、做了鬼也不会放过……” 说到这里,他抬手去拔那把柳叶刀,刀还没抽出来,伤势却更重了,一时血涌的更快了。 白梼见这人竟一心寻死,便皱眉道:“去找个大夫!拿金创药!” 旁边管家见状道:“大爷不必着急,是这人先对大爷不利的,纵然**也不可惜,就算顺天府的人来了,这儿还有许多人证的呢。” 白梼看着那人牙关紧咬的模样,微微一摇头:“他不能死。” 管家挠了挠头,不晓得白梼并不是担心官府如何,而是单纯地不想此人这么**。 可是白梼的内力极其浑厚,先前仓促反击,本来还能拿捏分寸的,可因金钗儿突然出现,一时竟恍了神,手劲不由地失了控制,再加上这刺客自己寻死,血流的这个样子,他自己又不愿活着了,就算大夫到了,也未必能有十足把握。 金钗儿就在他旁边,听白梼说“他不能死”,突然心头一热,竟脱口叫道:“我来!” 众人都怔住了,包括白梼,他转头看向金钗儿,只见她抬手,从肩头的衣衫上拔下一根绣花针。 ——这是金钗儿先前在屋内摆弄女红的时候,留在上面的。 她打量着那嘴唇都已经开始泛白的伤者,又看看他的伤势,很快地手起针落。 金钗儿的手指纤细娇嫩,拈着那根针,就如同一个闺阁少女要绣花般,姿态优美,但是在下针那刻,气势却陡然不同了。 银针飞落,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已经连刺了这人的右肩跟手臂,颈间等数处要穴,说来也怪,就在金钗儿一气呵成后,这原本脸色狰狞濒死的刺客,神情突然间安详下来,他闷哼了声,躺倒在地。 金钗儿收了针,望着地上的人:“可以拔刀了,敷上止血的金创药,就会无碍。”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冷静,甚至近乎漠然。 白梼一直看到现在,才俯身在刺客的颈间一探,知道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扫了眼金钗儿,又看看周围一个个瞪着眼睛半惊半疑的百姓跟白府侍卫等,终于道:“跟我回府。” 直到此刻,金钗儿才如梦初醒般,她诧异地看看身前的伤者,又瞧瞧手上的针,忙从地上跳起来。 起身之后仍将针别在肩头衣料上,跟着白梼进门。 白太素身形高大,金钗儿跟在他身旁,暗自又比了比,只勉强到他的肩头。 府内下人们看见两人,纷纷行礼避让。 等进了二门,金钗儿见白梼仍是沉默寡言的,终于忍不住了:“大哥……” 白梼转头看她,眼神里是问她何事的意思。 金钗儿望着他深邃的双眸,把嘴边徘徊的那句话咽下去,只讪讪道:“大哥,刚才、好危险啊,万幸你反应的快。不然就受伤啦。” 白梼瞥了瞥她,不置可否,仍旧转身往内走去。 金钗儿暗暗懊悔,默然跟着走了片刻,望着他虽近在咫尺却仿佛疏离如在天际的身影:“大哥!” 白梼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问:“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 金钗儿握了握双手:“大哥你是不是讨厌我呀?” 白梼有点意外,想回头,又并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金钗儿咽了口唾沫,还没开口,已经先红了脸:“那天、那个慕容凤枕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提到凤枕,白梼的脸色明显冷了几分。 金钗儿低下头去,手在后腰上轻轻挠了挠。 白梼不动声色的,目光顺着她的手势在那玲珑的腰线上稍作流连,便又悄然转开。 金钗儿则红着脸道:“大哥,过去的事情我虽不记得了,但是我……我多半真的干了些人神共愤的对不住你的事,我知道是配不上你的,所以我想,如果你真的讨厌我的话,我可以……” 她的心不住地乱跳,说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 起初知道自己是侯府找回来的未来少奶奶,性情极好不说,且被府内众人千宠万爱,那时候金钗儿自然是心安理得,觉着自己真是幸运之至。 可慢慢地,不堪的旧事一一揭露,她简直就像是侯府里的害群之马,哪里还配当白梼的妻子。 尤其是慕容凤枕的那一番话。 在那之后,金钗儿犹豫再三,终于在一次洗澡的时候,让丫头新燕帮着自己看了看后腰上,果然,就在腰上的确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本来还觉着慕容凤枕是胡说八道,可是有了这个,是再怎么也否认不了的。 她简直心凉如水。 虽然老太太喜欢她,一心要她做白梼的妻子,但老太太不知道她先前做的那些歹恶的事,尤其跟凤枕的不堪……要是知道了,恐怕也会嫌弃。 故而这两天金钗儿心里始终惴惴,劣迹斑斑的自己,简直无法原谅,她也很不愿意这样无耻的自己糟蹋了白梼。 金钗儿正期期艾艾地说着,这时一个小厮却过来请白梼,原来是老侯爷回府,知道出了事,便叫他过去问话。 白梼看了金钗儿一眼,望着她有些泪眼汪汪的样子,喉头微微一动。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淡淡道:“回去吧。” 金钗儿看着他魁伟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觉着白梼一定是讨厌极了自己。 这也难怪,她那些所作所为,简直人神共愤,连她自己都嫌弃。 可她偏不记得了,因为记忆是空白的,所以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竟干出那些事,甚至无法想象。 正因如此,此时看着白梼冷漠离开的样子,居然还有一丝丝被抛弃般的委屈跟难过。 但说到底,都要面对现实。 金钗儿正想先回院子,却有个冷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你自个儿知道做了对不起大哥的事,你这种水性杨花的歹毒女人当然配不上大哥,给他提鞋都嫌脏,大哥也自是讨厌极了你,亏你还有脸问出来。” 不用回头金钗儿也知道来人是谁。果然是白少楼从后门走了进来,他本来也是俊美贵气的脸上却带着恶毒的表情,恶狠狠地说道:“我不管你是真忘了过去还是又假装的,就算是真忘了,难道你做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你要真的还有点良心,就别来祸害大哥,别缠着他不放!” 金钗儿承认白少楼说的对,但却不喜欢他这趾高气扬的架势,便擦擦泪,扬首道:“这是我跟大哥的事,轮到你插嘴了吗?哼,就算我不是好人,你还推我下水想害死我呢,你难道就是好的了?凭什么在我跟前说嘴。” 白少楼一怔:“那、那也是给你逼的!” 金钗儿道:“就算我逼的,你就能**了?你跟我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你敢把自个儿跟我比……”白少楼极为生气,见她转身要走,便抬手拍向她肩头:“你站住!” 谁知手刚碰到金钗儿的肩,掌心一阵刺痛!少楼猛然抽手,脸色大变地叫道:“你、你肩上有什么?” 金钗儿莫名,转头看看肩头,哑然失笑:原来是那根她别在上头的绣花针。 她笑着把针抽出来,在白少楼跟前晃了晃:“楼弟别怕,不过是一根针罢了。” “你、你……果然是毒如蛇蝎,居然用针暗害我……”白少楼握着手,气的发抖。 金钗儿眨了眨眼,捂着嘴笑道:“这可怪了,难道我算到你会拍我肩膀?还偏拍我这边肩头?明明是你自己先动手动脚,怪得了谁?”她说完后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转身往后便走。 身后少楼无言以对,却仍是磨牙发狠地说道:“你、你……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害大哥的!” 金钗儿听到这句,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屋外新燕隐约听见白少楼的叫嚷,她不敢做声,只陪着金钗儿回了院子。 见金钗儿怏怏地兴致不高,新燕劝道:“姑娘别在意,楼少爷毕竟还小呢,不太懂事口没遮拦是有的。” 金钗儿捧着腮道:“这倒未必,有时候正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说的才是真话呢。” 新燕吃了一惊。金钗儿抬头道:“燕儿,这屋子里有多少钱?” “这……姑娘怎么问这个?可要用钱吗?”新燕疑惑。 金钗儿笑道:“随便问问,你去看看,拿来我瞧瞧。” 新燕莫名其妙,果然去柜子里找了一回,因为这儿的吃用之物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故而一应不缺,虽然不至于用到银子,但散碎的备用银子还是有十几两的。 金钗儿看着帕子上那包碎银子,喃喃道:“这应该是够了。” 新燕诧异:“姑娘说什么够了?” 金钗儿笑道:“没什么,你去睡吧。” 当夜,院内外众人都安歇了。 将近子时,万籁俱寂,却有一道娇小身影打开院门,悄悄地走了出来。 换了一身暗色衣衫的金钗儿,身后背着个小小的包袱,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见无人,便向着花园方向摸去。 原来,她是想悄悄地离开侯府。 第 15 章 金钗儿实在是过不了心头那一关。 倘若没有慕容凤枕揭露的那段荒唐私情,只怕她还可以勉强地仗着“失忆”留下来,仍是稳稳当当地做白太素的夫人。 可是她竟然背着白梼跟凤枕偷情,而且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更难堪的是,白梼竟还知道了这件事…… 她还有什么脸当人家的夫人? 金钗儿不懂白梼为什么没有揭穿,也没有反对这门亲事,毕竟以她的所作所为,给送去浸猪笼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能解释为,白梼念在这门亲事是昔日长辈们所定,所以不愿意违抗,也不想让老太太伤心吧? 但白梼虽是正人君子,她可不能仗着人家是正经人,就为所欲为欺人太甚啊……当潘金莲的下场,若不被挖心掏肺留得命在就已经是好结局了,还奢望去当诰命夫人就未免太不把老天爷放在眼里了。 金钗儿辗转反侧,觉着自己不该这么厚颜无耻不识好歹,还是在事情变得无法收拾之前,识相的溜之大吉吧。 这数日她对侯府已经极为熟悉,白天又走了一次侧角门,顺顺当当地摸到门口,抽了门闩闪身而出。 此刻已经夜深,长街寂静无人,黑漆漆的,金钗儿有些害怕,刹那竟生出要退回去的心。 但想到先前白梼那冷冷淡淡的样子,忍不住又泄气:“开弓哪有回头箭,大哥明明是弃嫌我的,我又何必死赖着不走呢。” 这念想给了她无限勇气,当下一步迈了出去,随便捡了个方向快步而行,不多时已经出了侯府街,又见到路上隐约有些灯光闪烁,倒像是巡城的士兵,金钗儿知道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不便见到人,便先躲了起来,等士兵们走过了,才又往前。 她失去了记忆,这座城对她而言甚是陌生,跟无头苍蝇般乱撞了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原来不知不觉地竟到了城隍庙,金钗儿正觉着困累不已,看到寺庙,忙撒腿跑过去,径直入内。 城隍庙内两个洒扫的人早安歇了,金钗儿跑到屋内,看到头顶的城隍老爷,瞧着慈眉善目,还有几分眼熟,她便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念念有词道:“老大人,我是走投无路才到您这里来的,借宿一夜明日就走,你不要见怪啊。” 那城隍老爷自然无法回答她,金钗儿便左右打量了一番,往后面找了一间空闲无人的房间,先行睡下。 金钗儿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在这种地方安枕,谁知一倒头就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人还未起,就给外头的嘈杂声音吵醒,她坐起身来,只听到门外有人道:“真是奇事,那个许编修,竟然真的好了!” “是好了呢,还是生了?” 一阵快活的笑声响起,先前那人道:“是真个儿好了。昨儿他一路叫嚷自己是什么衣冠禽兽,出了城,找了那个朱姬的坟墓磕了头,然后就吐血死在那里,大家都以为他死定了,谁知半天又醒来,那许家的人把他抬了回去,只过了这一夜,他的肚皮竟就平了下去,你说怪不怪?” “哦!这难道是那个屈死了的朱姬附了他的身故意惩罚的,见他磕了头吐了血,所以才气平了?” “说不定便是如此。” 里头金钗儿听着他们议论奇事,伸手挠了挠头,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但横竖跟自己无关。 又见天已经亮了,便跳下地,整理了一下衣裳,又重新背起了小包袱,听外头人走了,才开门出去。 城隍庙里素来人来人往,有人瞧见金钗儿,也只当她是来进香的,不以为意。 金钗儿出了庙,看看眼前熙熙攘攘的长街,抬头看看天色,心想:“不知道侯府里有没有察觉我走了,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找我,我还是先出城去吧。” 打定了主意,找人问了城门的方向,便往那边走去。 谁知才走了不多会儿,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人来将她拉住。金钗儿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打扮的,手里提着一个坛子,看脸却并不认得。 那小厮却瞪着她道:“十七姑娘,真个儿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来!” 金钗儿本正想甩脱他,听了这话很是诧异:“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你认得我?” “我自然认得你,”小厮叫道:“你怎么了,难道你不认得我小吉祥吗?” 金钗儿懵懂不知:“我……” 小吉祥却左右看看,又道:“我们楼主暗中吩咐叫我们留心姑娘,今儿我是来替楼里的姐姐们取酒的,没想到真个儿遇到了你,你快随我回去,楼主连日来为你担心,这会儿见了你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金钗儿听如此说,心想着多半是先前认识自己的人,虽不记得那“楼主”是谁,但既然不是侯府的人,见见无妨,恐怕也会有益于自己恢复记忆呢。 于是乖乖地跟着小吉祥走,转了几条街,终于来到了留歌坊。 金钗儿抬头看着面前的三层楼,暗暗警惕:“你说的楼主就在这里?” 小吉祥满面诧异:“当然了,十七姑娘,你不会真个儿不记得了吧。” 金钗儿不敢多言,只随着这小吉祥而行,进门的时候,有几个楼里的姑娘看见了她,一个个面露喜色围了上来:“十七!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呢?” 又有的说:“你这几日不见,可把楼主急坏了!” 金钗儿见她们一个个面容姣好,打扮的又好看,身上又香,不由笑道:“啊,各位姐姐可好呢。” 正目不暇给,身不由己给簇拥着向内走,才进里间,就听到头顶有个声音道:“你……十七!” 金钗儿抬头,却见二楼上有个相貌极美的女子,正手扶栏杆垂头看向她,眼中满是急切。 小吉祥跟众姑娘纷纷推搡,热闹亲热地叫她快上去。 金钗儿不由自主地迈步上楼,才走了几步,那美貌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下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我就知道那人说的不是真的……” 薛红泪说了这句,忍着要落泪的冲动,领着金钗儿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金钗儿本来还有些警惕,可是见她是个这样好看的女子,又似真情流露之态,心里不知怎么就放松下来:“姐姐、姐姐认得我吗?” 薛红泪本满面惊喜,闻言一怔:“你……” 金钗儿挠挠头道:“我、忘了之前的事情,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薛红泪一惊:“你……” 将金钗儿上下打量了会儿,又摸摸她的额头,捧着她的脸问道:“你真的都忘了?是怎么回事?” 金钗儿被她亲昵的动作弄的有点不适应:“我也不知道,我先前受了伤……姐姐既然认得我,那应该知道我的底细,他们怎么叫我十七呢?” 她在心里想:既然自己是侯府的“金钗儿”,那么“十七”这个称呼,应该就是四年前金钗儿失踪之后的身份吧。 然而这可是青楼地方,难道说她失踪的时候是在这种地方厮混着的? 冷汗止不住冒出来:要真是这样,那她这次离开侯府可真是做的太对了。 薛红泪惊疑不定地盯着金钗儿打量,仍是不敢相信。 金钗儿见她不言语,忙着问:“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我也是这楼里的吗?” “什么?不不!你当然不是!”薛红泪这才急忙否认。 金钗儿的心稍微安了一分,却又问:“那我到底是哪儿的?我、我可有家人吗?” “家人?”薛红泪怔了怔,缓缓地松开手:“你的家人……我其实并不知道。” 对于这个回答金钗儿倒是不觉着意外,毕竟她如果是侯府从小儿养着的孙媳妇的话,外头自然没什么家人。 可她到底是在哪儿厮混着的呢。 于是金钗儿问:“那你怎么认得我呢?” 薛红泪道:“我同你相识……说来话长。”说到这个,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那大概是半年前,楼里来了一位客人,不知怎么发了病,正忙做一团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间这小姑娘就从门外跳了进来,说自个儿能治。 当时在场的见她年纪小,都不信。薛红泪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便请她帮忙。 当时金钗儿道:“我帮可以,但我是得收钱的。” 薛红泪听她说收钱,反而更信了几分,便答应了。 当时这孩子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的缎包,从内抽出一根银针,走到那客人身旁,俯身下去,也不见她望闻问切,小手捏着银针,刷刷地连刺了几下。 说也奇怪,那客人本脸色灰败好像奄奄一息,给她刺了针后,脸色明显可见地转好。 不出半刻钟,人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 薛红泪大喜,便叫人准备银子,谁知小姑娘制止了她,只说道:“这位姐姐,我不要钱,只是你得答应我,把你厨房里做的点心给我几样……嗯,以后我还会来的,但凡我来,就给我点心好吗?” 薛红泪很是诧异:“你只要这个?” 那孩子笑道:“是啊,你这里做的点心真不错,你答应了,我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薛红泪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个月,时常有姑娘说点心少了之类的,因是小东西,所以也并没有在意,现在才知道是这孩子偷拿了吃去了。 留歌坊的厨子,是薛红泪从江南请来的,做点心是一绝,倒不想这小姑娘是个行家。 瞧她巧笑倩兮,甚是可爱,偏又这般能耐,倒是让人极喜欢的。当下忙叫人把厨房里现成的点心都包了一些送给了她。 后来她果然又来了几次,渐渐熟络后,楼里的人都知道她叫“十七”,但问起她家住在哪里之类的,她却只字不提,口风很紧。 薛红泪说完了他们认识的经过,迟疑了片刻问道:“十七啊,那天你说会给朱姬一个交代就走了,后来那个翰林院的许厂就出了事,我就知道是你做的,可你又突然消失了……你说你受了伤,那你这几天是在哪儿呢?” 金钗儿听她说翰林院的许厂,本来莫名,突然想起在城隍庙听到路人的议论,心怦怦乱跳:“姐姐你说什么?那个翰林院的人,就是大肚子又好了的那个?” 薛红泪见她连这个也都忘了,正要点头,突然间脸色一变。 与此同时,熟悉的笑声从窗外传来:“姐姐怎么不说了呢,我听得正高兴呢。” 第 16 章 轻薄的声调儿,略带些许调侃。 不单单是薛红泪,连金钗儿也听了出来。 这是慕容凤枕。 薛红泪眉头一皱,便把金钗儿往身后拉了一把:“堂堂大理寺少卿……竟这般偷偷摸摸的,未免叫人瞧不起!” 窗口人影一晃,果然是凤枕跳了进来。 双足落地轻盈无声,他长身而立站在原地,双手往胸前一抱,桃花眼笑吟吟地扫过薛红泪,又落在金钗儿面上,眉眼弯弯地温声说道:“妹妹,咱们又见面了。” 金钗儿虽然听出是凤枕,却没想到薛红泪竟也认得他,见凤枕跟自己招呼,便想起在侯府他说的那些话,一时毛骨悚然,后腰上那颗痣都好像开始发痒,想去挠一挠。 薛红泪将金钗儿挡在身后:“少卿,你想怎么样?” 上次他说十七伤重不治,逼着薛红泪说出十七的来历作为交换。 当时薛红泪关心情切,便说十七是楼里的人,想以此搪塞过去,谁知这凤枕狡黠的很,竟不肯轻易上当。 如今十七自个儿出现,明明无碍,才知道凤枕是诈自己的。 慕容凤枕看着她警惕的神色,却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竟笑道:“薛楼主,我上回曾答应过,你若告诉我她的来历,我便让你们相见,这不是叫你如愿了吗?” 金钗儿明明是楼里的小吉祥找回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薛红泪见凤枕这般大言不惭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微微冷笑。 凤枕却又若无其事地:“不过,如今既然证实了她就是对许编修动手脚的人,国法当前,在下少不得就要请她往大理寺走一遭了。” “什么?你要拿她入狱?”薛红泪一惊,又忙护住金钗儿,定了定神道:“这孩子、她早不记得先前的事情了,也兴许是我认错了人罢了,不,一定是我认错了!本来这世上就多的是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少卿,你要拿她,且拿出真凭实据来。” 金钗儿在薛红泪身后,听楼主说“世上多的是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倒是也愿意自己只是跟那个“金钗儿”是两个人,不过,似乎不太可能。 只是,慕容凤枕跟薛红泪都说是她把翰林院那个人弄的大肚子的,这怎么可能? 难道,她的“罪行簿”上又添了新奇的一笔? 慕容凤枕的目光流转,从薛红泪面上扫过,有条不紊地说道:“证据当然会有,如今许编修正恢复中,他说可以认出当时对他出手的人,只要带她过去,给许厂过目就行了。” 薛红泪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变了脸色:“我说过,可能是长相一样而已!就算给姓许的见了又怎么样。少卿可不要为了破案,便随意冤枉无辜之人。” 凤枕一派和气地笑道:“薛楼主,这个不劳你操心,你刚才不是问她这两天是在哪儿吗?我替她告诉你,她啊,来头可大着呢……人家就是镇远侯府那原先失踪了四年的孙媳妇,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什么?”薛红泪猛然一震,回头看向金钗儿,“十……这是真的?” 金钗儿道:“我不记得了,但他们都这么说。” 薛红泪的脸色一言难尽。 慕容凤枕则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所以,薛楼主您别着急,若这孩子真是对许编修下手的那人,有人比你更急呢。比如……如今正在满京城内寻她的白太素。” 金钗儿听到这个,忙问:“大哥在找吗?”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她心里隐隐地有些喜欢。 白梼在找她?这应该也是担心她吧……虽然也可能是因为她不见了,府里老太太不高兴。 但不管如何,白梼在找她,这多多少少也是关心她吧。 慕容凤枕见金钗儿双眼发亮,便挑了挑眉,道:“对啊,他当然在找你,不过你为什么要偷跑出来?你不是满心里巴望着要当白少奶奶吗?啊……难不成你是以退为进?啧啧,好重的心机啊!” 金钗儿恨不得上前将他暴打一顿,闻言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要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我、我不过是不想糟蹋大哥的威名罢了!都怪你,你这无耻之徒!” 凤枕诧异地盯了她一会儿,嗤嗤地笑了起来:“我无耻?我确实颇为无耻,不过跟你相比,那可是小巫见大巫,自愧不如。” 金钗儿抬手扶了扶额,心想该用个法儿把他诳过来,然后在他身上戳上几下,她可以保证,只要这家伙落在自己手里,她会让他很后悔说出这些话。 他们两人的对话没头没脑,但薛红泪极为聪敏,立刻便知道这恐怕跟侯府的过去之事有关。 不过现在的情形有些复杂,在她看来,面前的少女确实是十七无疑,但她偏不能在凤枕跟前咬定如此。 可十七怎会是侯府的孙媳妇?镇远侯府找回了金钗儿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可她万万料不到此事竟跟十七有关。 听凤枕的口吻,倒像是他也认定了十七就是那个金钗儿,难道……世间真的有相貌一模一样的两人? 不过若是十七有了这么一重身份倒不是坏事,至少凤枕若要为难她,白家也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薛红泪飞快地在心里转了几圈,既然如此现在她所要做的,便是让十七仍是金钗儿才好,至少有白家那重护身符。 不料就在这时,凤枕又笑看着金钗儿道:“今儿早上有人欲行刺白太素,反给他所伤,是你给那刺客续命的?” “是又怎么样?” 凤枕笑道:“巧的很,那人此刻现在在大理寺,他命虽保住了,嘴却依旧硬的很,竟是不说是给谁指使来害白家表哥的,要用刑呢,又怕他那身子撑不住,真是没有办法,只是看他那不死不休的样儿,只怕后来还得有刺客前赴后继呢,白梼纵然有九条命,也迟早会……” 金钗儿忙呵斥:“你住嘴,不许你咒白大哥!” 慕容凤枕笑嘻嘻地说道:“我不过说实话罢了,谁叫那刺客不肯招认呢。也不知白梼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那刺客恨极了他,口口声声地说一定还会有人再来取白梼的性命。” 金钗儿心头一动,琢磨着问:“慕容凤枕,要是我有法子让那刺客招认呢?” 薛红泪心里觉着不对,忙要拦住她,不料凤枕早看出来了,便笑道:“你要真能让刺客招认,那么……我也可以投桃报李,你暗害许编修的事情,我不追究了如何?” 薛红泪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金钗儿也是意外:“你会这么好心?” 慕容凤枕道:“毕竟那姓许的现在已经没性命之忧了,而且算来他也是罪有应得……再说了,薛楼主说的对,世间长相相似的人也不少见,也许你跟那个下手的十七姑娘、嗤……是两个人呢。” 凤枕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毕竟知道自己在睁眼说瞎话。 这相貌相似自然是有的,但十七的针法如神,而金钗儿显然也有这一技之长,总不能说两个人的针法儿都是如出一辙吧。 不过横竖案子都在他手里,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薛红泪听到这里,仍是不放心:“少卿,你说话算数么?总不会是想把、把她带到大理寺,然后趁机对她不利吧?” 凤枕摇头道:“薛楼主放心,你难道不晓得我跟侯府也是有亲的?这丫头算起来还是我的表嫂呢。我要对她不利,白梼能放过我吗?” 薛红泪迟疑着看向金钗儿:“这件事,还是先跟府内说一声,至少让白将军知道……”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凤枕跟金钗儿齐齐道:“不要!” 金钗儿想让刺客招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追根溯源,剪除对于白梼的威胁。 但她却因为过往的事,不愿意面对白梼。 至于凤枕嘛,他却知道此事若惊动了白太素,只怕就做不成了。 商议妥当,凤枕叫了一辆车,他本来骑马的,却特意地也钻了进车内。 金钗儿看他桃花眼闪烁不定的,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这厮胡来,她不介意再戳他几下。 谁知凤枕眼睛虽花,心却清明过人,且因为吃过金钗儿的亏,便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笑道:“你身上总不会还带着针吧?” 金钗儿笑道:“你猜。” 凤枕也笑:“你这小丫头,几年不见变得更毒了,你哪里学来的这些高明的手法?” 金钗儿失了忆,自然不晓得,何况就算知道也绝不会承认,当下只哼了声。 凤枕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唇,想到上次在侯府花丛之中的情形,喉头微动,竟又有点心猿意马。 他便笑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许厂……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我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十七’动的手脚,自然还得‘十七’替他解,怎么竟只沿街走了一遭,坟上磕了头就好了呢?” 金钗儿揉了揉下巴。 她本来丝毫不记得什么许编修,可在凤枕提起此事的时候,心底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场景。 与此同时,留歌坊中,薛红泪目送那辆车往大理寺而去,身后丫鬟领了小吉祥来。薛红泪吩咐道:“你即刻去镇远侯府找到白家大爷白太素,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去了大理寺。” 第 17 章 且说侯府之中,金钗儿偷偷离开,最先发现她失踪的自然是近身丫头新燕。 但新燕在察觉金钗儿不见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叫嚷,也并没有往夫人或老太太那边去,只把画阁叫来,让她快去把大爷找来。 这会儿天还没有大亮,院子里雾气蒙蒙的,不多时,白太素便赶到了,他只着一袭素色窄袖束腰长袍,越发显得英武挺拔,英气勃勃。 原来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都会在寅时过半便起身习武,这会儿本习练罢了,正要去洗漱更衣,听小丫头来报,便转道而来。 新燕忙行了礼,又打发画阁到外头,这才将金钗儿不见的事儿告诉了。 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双手呈上:“这是在被子上发现的,请大爷过目。” 白梼接了过来,打开看时,见是简简单单的几行字。 写的是:“我知道配不上大哥,所以自己走啦,不要怪丫头们,也请大哥帮我向老太太道不是,愿她老人家长命百岁的……” 后面一团墨渍,细看是给涂掉了的几个字,仿佛是要继续写下去,但是词不达意还是怎地,便又涂去了。 白梼看了会儿,把信纸举起来看向背面,借着外头的晨曦之光,隐隐看到被涂去的几个字是“不要找我”。 他本来眉头紧皱,当看到这几个给涂黑的字,唇角忍不住牵了牵。 新燕在旁边不知白梼的心意,半天没动静,便轻声唤道:“大爷……” 白梼正打量着纸上的字迹,眼中若有所思,听丫头唤自己,便把那张纸折叠起来放进怀中:“怎么?” 新燕道:“大爷,姑娘真的走了?” 白梼环顾屋内,不答而问:“她昨儿没做什么?” “昨晚上倒是问奴婢屋里有没有银子,方才奴婢找了找,姑娘该是把那十几两银子都带上了。其他的倒没有动,只……几样点心跟果子不见了。” 白梼听见只少了点心跟银子,微微点头。 新燕犹豫片刻,壮胆道:“大爷,奴婢觉着姑娘……不像是先前他们说的那样的。”说了这句,恐怕不中白梼的意思,便忙又道:“不过现在姑娘走了,该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白梼听到这里才道:“你做的很好,此事暂时不要张扬,免得惊动了老太太,对她老人家不好。我自然会想法子。” 新燕忙答应了。 白梼把此事压下,便是担心老夫人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大喜大悲悲喜交加的会对身子有碍。 他自己揣了那张纸,出了院子,便叫了两个心腹的人,让他们悄悄地出府,去五城兵马司知会一声,帮着留意。 不过老太太那边每天总要见金钗儿几回,总要想个法子,而且白梼知道,纵然可以想法儿瞒过老太太,可自己的母亲慕容夫人那边就难了。 于是便先去了夫人上房,入内拜见。 慕容夫人才起身洗漱,听说他来了,有些欣喜,又有些诧异,忙让人叫进来。 见了面儿,夫人便问他何事竟来的这么早。白梼将丫头屏退,便跟母亲说了此事。 慕容夫人很意外,忙问:“她走了?自个儿走的?” 白梼道:“是,应该是昨晚上离开的。” 慕容夫人愣了会儿,笑道:“走了……倒也好。省得留在这里,看得碍眼闹心的。”喃喃说了这句,她看向白梼道:“你为这件事来找我,是想怎么样?是不知道如何跟老太太开口?” 白梼说道:“她才回来又不见了,老太太一定受不了这个,所以我想,还是先瞒着老太太那边,找一找再说。” 慕容夫人皱了皱眉,终于试探着问道:“太素,你跟母亲说句实话,你……是真心要找她回来?” 白梼道:“为了老太太的身子着想,目前的确不宜另生事端。” 慕容夫人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若不是碍着老太太,以你自个儿的心意呢?你真心愿意娶金钗儿?” 白梼沉默。慕容夫人见状笑道:“我就知道你也不会很中意那丫头,这样就好,你愿意找那就去找罢了,找不到也不用在意。横竖不管人在还是不在,用老太太的话说,都是天意,自然是天定的最大了。” 不管如何,慕容夫人也答应了,这天之内她会照看着府内,不至于叫人把金钗儿离开的消息先走漏出去。 白梼出了太太上房,摸了摸怀中的那张金钗儿留的信,正往外走,却见竟是白少楼跑来,说道:“大哥,你去哪儿了?” 太素便说了是去夫人那里。又问他何事,少楼道:“刚才我去上学,在门外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问他什么事,他说是要找你的。” 白梼不以为意,淡淡地问:“是什么人?” 少楼道:“他也没说,只要见你。我看他没头没脑的不像好人,何况昨儿又发生那件事,便要叫门上把他拿下,他怕了,才说了找你是传话的。” 白梼一怔:“传什么?” “说什么,大哥要找的人去了大理寺……”少楼皱眉,道:“我听得没头没脑的,恐怕是个疯子,就叫人把他赶走了。” 白梼的脸色微变:“他走了?”也不等少楼回答,便急忙往外而去! 他人高腿长,很快把少楼撇在身后。 白梼出门,已不见了送信人的影子,当即打发门房快去把人追回。 幸而小吉祥并没有走远,半刻钟不到,门房便带了人回来了。 白梼看小吉祥年纪不大,相貌虽不差,但气质略见畏缩,便问:“你别怕,我就是白太素,你只管告诉我你来做什么的?” 小吉祥看面前的青年身形魁伟,威严高贵,相貌且生得好,剑眉斜飞,星眸深邃,令人一看便心生倾慕。 先前薛红泪叫他来报信的时候,曾告诉他不许多话,只说那一句就行了。所以先前少楼问他是什么人,他也不说。 此刻见了白梼,心里却一热,情不自禁地跪地道:“拜见白大爷。小人是留歌坊、呃,是奉我们楼主的命来转告大爷,您找的人去了大理寺。” 白梼听见“留歌坊”三字,神情一变,幸而方才他走开了几步,几个门房隔的远。 当下又淡淡问道:“我找的是什么人?” “是、是十七姑娘。”小吉祥脱口而出,却又后悔地捂住嘴,嘀咕道:“楼主不叫我多话的。” 大理寺。 那刺客也没上镣铐,歪倒在地上,像是昏迷不醒。 他本来伤的就重,只是给金钗儿的银针救了回来,敷了药才好些,所以大理寺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动大刑。 慕容凤枕见他的样子比先前还差,便对金钗儿道:“你能吗?他像是随时都会咽气。” 金钗儿不理他,到了跟前低头打量,很快瞧出症结。 本来伤口敷药,好好疗养便会转危为安,可这人一心求死,伤口便无能愈合,如今还在流血,像是这样下去,恐怕真的很快就完了。 金钗儿看明白后,抬手从袖底一探,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针。 她盯着绣花针,有点不满意:“罢了,凑合用吧。” 凤枕在旁啼笑皆非:“你先前是把这玩意儿藏在哪儿?也不怕戳着自个儿?” 金钗儿不理他,只低头给那刺客施针,那刺客已经半是昏迷,竟一动不动。凤枕忍不住又道:“到底灵不灵?别逞强,万一弄死了就不好了。” 金钗儿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别开口。” 凤枕只能抱臂噤声。而他身后几个大理寺的差官远远地看着,也都满脸惊奇。 这次比上回救人更复杂,金钗儿针灸完后,额头上已经浮出亮晶晶的汗意。 慕容凤枕瞧出她脸色泛红,神态似见疲累,以他这怜香惜玉的性子,本要掏出帕子给她擦汗的,可想到眼前人实则是个蛇蝎性情,又何必献殷勤呢,于是竟袖手不管。 金钗儿把针又别回了袖底,自顾自抬手擦擦额头的汗:“等他醒了,就可以问了。” 凤枕半信半疑:“当真?” 金钗儿不理,慢慢地站起身来,但她跪坐良久,腿都麻了,身形一歪。 凤枕下意识上前将她扶住,金钗儿站立不稳,顿时便跌在他怀中。 一股很特别的淡香气沁入鼻端,凤枕心头怦怦跳了两下,一时有些恍惚。 这气息却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但怀中的人显然还是以前那人。 正在失神,只听金钗儿呵斥:“你干什么?” 这次凤枕却并非故意轻薄,可谁叫他有前科呢。金钗儿最讨厌跟他肢体接触,只是她刚才凝神运气地用针,此刻力气已经有些耗尽,身子虚脱,一时无法自行挣开。 凤枕见她右手抚着左边袖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戳自己,上回他吃过亏,这次哪里还敢大意,当即出手如电,擒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丫头,”凤枕稍微松了口气,笑道:“我好心扶你,你却要恩将仇报么?” 金钗儿涨红了脸:“好心?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好心。” “好好,我竟是黄鼠狼,那你就是鸡了?不知是山鸡还是野鸡?”凤枕看着她愠怒的神情,有恃无恐地笑道:“我看该是勾人的野狐狸精吧,黄鼠狼配狐狸精,这不也是天作之合么?” 金钗儿给他束缚了手,加上身体本就乏力,一时不能反抗,便道:“呸,谁跟你天作之合,不要脸,下作!” 凤枕眯起双眼。 以前两人每次见面,这丫头都会用尽手段各种撩拨,她年纪虽小,但其淫/浪大胆,叫他这见惯风月的不羁之人都为之瞠目结舌。 本来,因为明知她是白梼的未婚妻,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不愿染指。 谁知这小表子变本加厉,到底……还是没能把持给她拉下水了。 明明是她用尽无耻下作的手段勾引,他推都推不开,这会儿竟真变了个人似的,连碰一手指头都是罪过,还口口声声辱骂自己。 慕容凤枕面上笑嘻嘻,实则惊怒羞恼,怒火攻心。 桃花眼转动,于金钗儿腰间打量片刻,突然毫无预兆地将她的裙摆掀起,中衣一撩! 细腰不盈一握,雪肤如玉无瑕,在那小小地腰窝左侧,一点红痣如朱笔沾了胭脂,用笔尖小心翼翼留下的微妙,甚是醒目。 但凤枕却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场面似的,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大变。 第 18 章 金钗儿虽然讨厌凤枕碰自己,但没想到他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动起手来。 且不说这是在牢房里,外头不远可还有大理寺的差官呢,这个混账东西……简直是不知廉耻到极致。 不仅是金钗儿呆了,外头的那些凤枕的同僚下属们也都大惊失色。 虽然凤枕把金钗儿挡住了,但他的动作还是能看的极清楚,大家在震惊之余不禁都有点尴尬,虽然知道这位少卿风流好色,但是竟然生冷不忌到这种地步,也是叫人大开眼界。 正在不知所措,突然凤枕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退去。 原来就在凤枕发愣的时候,金钗儿因为激怒,竟低头在他手臂上狠咬了一口,凤枕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还以为她又要用针对付自己,想也不想急忙松手避开。 凤枕退后,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却见她抚着裙子,双眸圆睁,脸颊通红,显然是气极了。 望着这双灵动带怒的明眸,凤枕脸上莫名一阵滚烫,心还是在突突乱跳。 最终他张了张嘴:“你别恼啊,我只是……只是想亲眼看看,不看怎么知道你……” 金钗儿正盘算着该怎么弄死面前这个人,听了这句便问:“知道我什么?” “你……”凤枕刚要说,突然心头一动,便佯笑说道:“知道你的真假嘛。” 金钗儿只当他又是轻薄,气道:“呸!这还用得着你看?我自己难道不知道?” “你知道?”凤枕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眼神里多了点意味深长的东西。 话音未落,就听到旁边一声闷哼,原来是那囚犯醒了过来。 金钗儿见这人醒了,猛地想起正经事,便不再跟凤枕吵嚷,又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慕容凤枕会意,便也闭嘴。 但凤枕心里清楚的是,现在对他而言,重要的不再是这刺客说什么,而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钗儿,仔细打量她的眉眼,身形,金钗儿却专心地望着那初醒之人,轻声问道:“你叫什么?你……是从哪里来的?” 刺客低着头一动不动。 凤枕目光转动,见状微微一笑,正要开口,那刺客却突然道:“我、叫林芳。原本……是征西军中、一名护卫。” “征西……”凤枕愣住,眼神微变。 金钗儿不懂这些军队之事,便继续问道:“你是征西军中的人?那又为什么要刺杀白梼白大爷?” 林芳闭着双眼,停了片刻后,恨恨地说道:“白梼害死了我们将军,他自己倒是落了个大获全胜的美名,我们一定要杀了他为将军报仇!” 金钗儿本以为是什么宵小卑劣之辈在背后指使,突然听了这句,很是莫名。 她一时不知怎么问下去,只转头看了凤枕一眼。 却见凤枕的脸色变得异常肃然,两人目光短暂相交,凤枕上前一步接口问道:“你说的被害死的是哪个将军?” 林芳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答道:“当然是我们先锋统兵胡将军。” 凤枕拧着眉,低低地跟金钗儿道:“是跟白梼一起出征的先锋官。” “什么?”金钗儿吃了一惊,又忙道:“这是胡说……白大爷怎么会害自己的同僚?” 她本是脱口而出,但林芳却听见了,顿时挣扎起来:“我没有胡说,是白梼,是他害死了我们将军,那个小人!我们一定要将他杀之而后快!” 眼见他情绪激动非常,金钗儿忙上前,提针在他头上刺了两下,这才重新让这人安静下来。 金钗儿盯着昏迷的林芳,陷入两难。 她并不信林芳所说这些仿佛是诋毁白梼的话,但她对于自己的针法又极有信心,知道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那……到底是哪里错了? 却听身后凤枕笑嘻嘻地说道:“有趣有趣,本以为是有人想对咱们的大功臣大将军不利,没想到竟是内讧,听这人的话,倒像是有内情,难道我们白家表哥竟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金钗儿瞥了他一眼:“你最好别瞎说。” 凤枕却笑看她道:“明明是你助着才让这人说出实情的,不然我也不知道这些,怎么竟是我瞎说呢?” 金钗儿哑口无言,看看那昏迷过去的刺客,终于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也许是他弄错了!你这都想不到?” 凤枕摇头道:“他可不止是一个人,听他的语气,还有很多人想要白梼的命,难道他们都弄错了?我看着其中兴许有什么内幕。” 金钗问道:“你说什么内幕?” 凤枕笑道:“比如……白梼是个伪君子。” 金钗儿听他再度对白梼出言不逊,心中火起,又想起刚才他对自己做的事,新仇旧恨交织,她却反而笑道:“你说的有点道理,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你现在既然知道了,又该怎么往下查呢?” 慕容凤枕听她忽然换了口风,有些诧异,却仍笑着说:“我自然是公事公办,要白太素真的是这种人,也是国法难容。” 金钗儿说:“我看你有点想公报私仇。” 凤枕问:“何为公,何为私?” 金钗儿看了眼地上的刺客:“我不知听谁说,越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越是嫉妒比自己有才干人品又好的君子,我看你就很像是这种小人。” 凤枕本是五毒不侵的心,给她当面这么说,不知为什么却隐隐地有点如芒刺背之感:“小丫头,你把白梼捧到云端去又如何,再怎么样,你也当不成他的夫人。” 这句一个脏字没有的话,却也让金钗儿心里一刺。 她笑了两声:“我只知道他人好就是了,不必非得嫁给他。当然也不容许别人诋毁……至于这个林芳,你不如看看他还有气没有?” 最后这两句话冷飕飕的,慕容凤枕看着这幅表情心头一惊,忙上前半跪查看地上那人的情形。 谁知就在他矮身下去的瞬间,颈间一阵冷风掠过,凤枕才反应过来,人却已经不能动了,他感觉有什么抵着自己的脖子,森然刺骨,这才是真正的“如芒刺背”。 “你、你干什么?”凤枕保持着半跪的动作,不敢动,脸色却微微泛白。 金钗儿指间拈着一根银针,正抵在凤枕后颈的风池穴,她笑了两声:“怕吗?你刚才非礼我的时候,很痛快吧,现在该让我痛快痛快。” 凤枕额头隐隐有汗意,却强笑道:“我方才不过是……开玩笑……” 他还没说完,听金钗儿道:“我却不是开玩笑。你大概不知道,我突然想起我会一种法子,可以把一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变成太监。慕容少卿,这种法子似乎最适合你这样的登徒子。” 说到这里,金钗儿头也不回地喝道:“都别过来,不然,这位少卿下半辈子恐怕就要去宫内当差了。” 原来之前在监牢外的大理寺众人,之前因凤枕撩裙子之举,以为他色心大发,故而纷纷退后,此刻有人不放心,过来瞧一瞧,谁知却见凤枕跪在地上,那看似无害的小姑娘却站在他背后……此人看出不妥,正要靠前,又给金钗儿喝止。 慕容凤枕知道金钗儿的厉害,可是自己的同僚们不知,当下忙道:“呵呵,不要着急,姑娘不过是跟我玩笑呢,你们且退后,让我们自在说话。” 几个同僚闻言,半信半疑地对视一眼,各自退了几步。 凤枕刚才说话的时候微微一动,后颈针刺的感觉越发明显,他咽了口唾沫,汗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从颈间渗入衣领。 凤枕飞速地定了定神,苦笑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呢,我先前确实有造次之处,我向姑娘赔罪如何?” 金钗儿望着跪在面前的人,她离开白府,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拜此人所赐,何况刚才他竟然那么对自己,此仇不报,似乎心里气难平。 当下金钗儿道:“好啊,你可以赔罪……既然你先前说那个什么翰林院的许编修是沿街自嚷是衣冠禽兽,那少卿也如法炮制一场怎么样?” 凤枕眉峰一挑,笑道:“这也太狠了吧?我并没有害死无辜的女子跟婴儿啊?再说,你要是把自己不能嫁给白梼的原因怪在我身上,这也太冤枉人了,但凡你的记忆还在,你就该知道,咱们两个之间,主动的那个绝不是我,毕竟向我投怀送抱的女人多的是,我何苦去招惹你,再得罪白梼跟侯府呢?我还没色迷心窍到那种地步。” 金钗儿听了这话,又气又羞:“你、你还敢说?” 手发抖,针尖在凤枕颈间刺了两下,竟冒出血珠,她的针法一向精妙绝伦,刺穴起效而不至于流血,但这会儿给他几句话弄的心神慌乱,手底便失了章法。 “轻点儿!”凤枕“嘶”地低呼了声,道:“你不信,大可却问别人,侯府里的少楼知道一二,哦对了,除了我,你好像还有别的男人……” “什么?!”金钗儿本来正平复自己的心绪,听了这句,眼前一黑:“你……” 凤枕不等她开口便道:“这可不是胡说,是我亲眼所见。喂,手下留情,我可是无辜受害的……” 这次,流汗的变成了金钗儿,她先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握针的手几乎也失去了力气,不再是先前那样的稳准,而凤枕故意说这么些,就是为了引她心神大乱,电光火石间凤枕蓦地出手,侧身躲开之际,右臂一扫,竟将金钗儿一把揽住。 他本是半跪的姿态,这样动作,需要很强的腰力,正拉住金钗儿将要倒地的瞬间,却另有一道身影及时掠了过来,大手擒住金钗儿的手腕轻轻一握,竟将她怀轻易拽了回来,单手一抱搂在了怀中。 只剩下凤枕一个人跌在地上,他眼看着来人,笑道:“表哥,你来的太‘及时’了。” 第 19 章 凤枕这话半是戏谑半是认真,毕竟他这样极少吃亏的人,却接二连三在一个小姑娘手里栽了,好不容易要挽回一局,却又给白梼横空出世地打断了。 这边凤枕落了单,无可奈何自力更生地从地上爬起,抬头看对面,却见白梼护着金钗儿,正垂眸看着怀中人。 那小丫头显然也没料到白太素出现的这么“及时”,眼睛都直了:“白大哥?你你……” 她想问白梼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因为太过错愕,结结巴巴竟问不出来。 白梼扫了她一眼,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凤枕,最后却落在了地上的林芳身上:“你对他做了什么?”与此同时,才慢慢松开了金钗儿。 金钗儿忙道:“没,没什么!他只是昏睡过去罢了。” 才说了这句,冷不防凤枕道:“表哥你有所不知,多亏了钗儿相助,这混账才肯出口招认,原来他是什么征西军里的人,说是表哥害死了他们的将军,他们是要替胡将军报仇的,当然,我是不信这话的。表哥你说该怎么处置这个混账?” 其实白梼在靠近的时候,听过他们两人三言两语,这会儿听凤枕如此说,却仍沉静说道:“何必问我,既然事情交付此处,自然由大理寺秉公处置。” 凤枕仿佛满脸钦佩,由衷感慨道:“到底是表哥,如此心胸跟见识,别人如何能及。” 他还要别有用心地继续吹捧,白梼却没这个心思去听了,只道:“不过这人身份非同一般,他既然在大理寺,还请贵司好生保障他的安危,想像是今日这样叫别的人来插手,恐怕不合规矩。” 凤枕扫了眼金钗儿,笑道:“钗儿倒也不算别人,她不是表哥将来的夫人么?” 他当然知道金钗儿是因为嫁不成白梼而跑出来的,所以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无非是想用言语引逗白梼说出些冷情伤人的话来给那丫头听。 果然,凤枕说完这句后,金钗儿先是瞪他一眼,继而又心虚地看向白梼,好像是在等他的回答,又像是怕他回答。 只见白梼皱了皱眉:“正因为如此,同为白府之人她才格外需要避嫌,难道少卿不知道吗?” 凤枕脸上的笑一收,有些讶异地看着白梼:白太素这回答,竟是承认了金钗儿,一点见外跟怠慢的意思都没有。 金钗儿也没想到白梼会这么回答,眼睛先是一亮,继而想到白梼毕竟是正人君子,当着凤枕的面,大概不想让她无立足之地,所以才把话说的好听吧,一念至此,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白梼淡淡道:“若少卿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凤枕扬眉,恢复了先前谈笑无忌的模样:“好,白将军慢走,哦……若是案子有了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告诉的。” 白梼只一点头,转身往外走去,金钗儿本能地跟了一步,却又讪讪停下。 可脚步才止住,就听到白梼道:“你还不过来,是想留在这里吗?” 虽觉着他可能是因当着凤枕的面儿才这么说的,但金钗儿心里仍是一阵喜欢,她扭头示威似的白了凤枕一眼,摇头摆尾地跟了上去。 徒留凤枕立在原地,目送她叭儿狗似的追上白梼,显见是满心的欢悦外溢。 凤枕一直瞧着他们的身形消失面前,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那一点儿血珠早就干了,针戳出来的伤有限的很,对他而言自然也是忽略不计,可不知为什么,凤枕只觉着那一道伤划的颇深,甚至让他摸一下都小心翼翼,心有余悸。 且说金钗儿随着白梼离开了大理寺,一路无数人纷纷驻足相看,有认识白梼的,便满面含笑上来招呼,极为恭敬。 白梼一一应对,谈吐举止沉稳从容,淡蓝的棉袍看来像是天晴的颜色,透着些温柔,阳光洒落在肩头,看着光明而耀眼。 白梼是骑马来的,出了大理寺门口,小厮牵了马儿上来,白梼翻身而上,动作利落,金钗儿站在旁边有些呆呆地,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 白梼一手勒着缰绳,一边向着她探手出来:“没有备车,将就吧。” 金钗儿瞪大了眼睛,这是邀请她同乘一骑吗?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这、有点儿太大胆了吧?她本来该羞涩地拒绝一回,但身体却比心更诚实的,只迟疑了片刻就伸出手去。 小手递过去,立刻给那宽厚有力的大手握在掌心,金钗儿只觉着一股绵稳的力道从他掌上传来,她整个人来不及反应,飘飘荡荡地飞身而起,再回神的时候,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给白梼揽在怀中。 谁知白梼的坐骑似是不满意,在金钗儿上马的时候便窜动了一下。 金钗儿受了颠簸,下意识地伸手将白梼的腰抱住了,这感觉就像是抱住了一棵有年岁的大树,但却比树更柔韧,隐隐地还有令人舒服的暖意。 她简直不愿意放手。 此刻恰好几个大理寺的公差正在门口出入,蓦地看见这一幕,都目瞪口呆地望过来。 金钗儿本来就有点不安,见状脸突然就红了,心头像是揣了一只兔子,不停地乱跳。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将脸埋在白梼怀中,不去乱看了。 白梼单手持缰绳,一手护着她,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肚子,那匹“乌云踏雪”这才会意地往前撒欢奔去。 出了大理寺的这条街,金钗儿才突然想起心中惦记的事,她小心地从白梼怀中探头:“大哥……” 白梼垂眸看了她一眼:“怎么?” 金钗儿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回府。”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我不能回去的,”金钗儿忙道,想了想又补充:“你没看到我留的字条吗?” “看过了。” “那你还……”她本来还想提提自己跟凤枕以前的那些“不堪回首”,但她竟说不出口,于是只委婉地:“大哥你自然该配更好的女孩儿,你不如就当没看见我,让我走吧?” 白梼垂眸看向她,突然淡淡地说道:“我不知什么别的更好的,既然定了你是我的夫人,那就只能是你,不会有别人。” 金钗儿愣怔:“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说了是你,就一定是你。”白梼不容分说地,又半是肃然地说道:“这次我帮你在老太太跟前瞒住了,不许再有下回,知道吗?” 这倒像是警告她不要再跑,金钗儿愣愣地看着他:“你、你真的不介意?我只是不想大哥委屈了自己……” 白梼的唇微微一动,原本并无表情的脸上仿佛有一点点笑意,他似笑非笑地扫了金钗儿一眼,终于道:“你放心,我从不委屈自己。” 此刻,金钗儿还并不晓得他这句话的意思。 白梼抱着她打马过街,路边有不少见过他的百姓们,一时议论纷纷。 金钗儿不敢再说什么,只仍把脸藏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木松香,简直要醉过去。 一直到了侯府门口,白梼才止住马儿,就见门口站着一人,竟是少楼。 白少楼双眼恨恨地盯着他,或者说是他怀中的金钗儿,白梼才落地,他便上前道:“大哥,你怎么竟然把她……” 不等他说完,白梼一个冷冷的眼神,便逼得少楼硬生生地停住了。 少楼咬着唇,又是委屈又是恼恨的。 白梼回头对金钗儿道:“你先回去吧。” 金钗儿仰头看着他,还有些犹豫,白梼微微一笑,扶着她的肩头道:“回头我去找你。” 这一句话透着温柔,也透着亲昵。 金钗儿望着他耀然如暖阳的双眼,小脸微热,也顾不上理会少楼如何,乖乖地进门去了。 剩下白梼负手入内,少楼紧随其后,两人进了二门堂中,少楼才拦住白梼,急不可待地说道:“大哥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听人说她走了,正高兴呢,太太说你去找她,我只当你做个样子,怎么真把人找回来了?” 白梼回头看着少年愤怒的表情,缓缓在太师椅上落座,才不疾不徐地说道:“小楼,以后她会是你的大嫂,从今往后,也不许再对她无礼。” “这……大哥你、你说真的?”白少楼匪夷所思。 白梼道:“不错。” “不,我不信!”少楼呆了呆,叫道:“那你先前说的叫我不必操之过急,你自有办法之类的,难道是骗我的?可是像她那种人,你怎么能忍的下去?” 白梼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说的对,若像是先前那样的金钗儿,我自然忍不下。但现在她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她还不仍是她吗?”少楼简直头顶冒火。 白梼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台阶上摇曳变幻的树影,慢慢说道:“总之,她已经忘了过去,所以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少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楞了会儿后道:“哥,你不会、不会真的也被她的手段迷惑了吧?” “胡说,”白梼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总之,你若还认我是大哥,那就听我的话。” 少楼最初还是惊愕,现在已失望之极,他本不敢冒犯白梼的,此刻忍无可忍,便道:“你、大哥你也太自轻自贱了!就算随便去路上找一个女子,都比她要强百倍,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她离开家里去了哪儿?她竟去青楼……” 白梼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白少楼咬牙,之前那留歌坊的小吉祥来送信,少楼是见过的,后来白梼叫人把小吉祥找回来细问,少楼又不笨,白梼前脚去后,他后脚就拦住了小吉祥,自然清楚来龙去脉,此刻他嚷嚷道:“不仅我知道,太太都知道了!就算老夫人喜欢她又怎么样,倘若老夫人知道她是那那么□□不堪的女子,看还能不能容她!” 白梼变了脸色:“你告诉了太太?” “不错,是我说的,”少楼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道:“大哥你想保也保不了她了,太太已经做足了准备,只要她敢回来,就叫她原形毕露。” 白梼听这话里有话,便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原形毕露?” 第 20 章 少楼在外跟白梼所说的,金钗儿自然不晓得。 从被白梼从大理寺中带出来,到两个人同乘一骑而回,她心里总是忍不住回味跟白梼相处的情形点滴,白梼虽然仍是少言寡语,但金钗儿可以感觉到,白大哥并没有真的讨厌她。 虽然她不明白,面对这么一无是处的自己,白梼为什么仍能这样大度,但无可否认的是她喜欢这种被白梼喜欢、保护着的感觉。 尤其是靠在他怀中的时候,隐隐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踏实之感。 金钗儿这般想着,脸上不由也露出笑容,此时阳光正好,照的她身心都暖洋洋的。 过廊下的时候,有几个丫鬟婆子陆陆续续地经过,见她从外头回来,不免讶异。 但虽然如此,却还是纷纷闪避行礼,恭敬地称呼“钗姑娘”。 金钗儿含笑点头,不由想起白梼在回来的路上说的那句“你是我的夫人”,想到以后这称呼也会随之变成“大少奶奶”,心里的喜欢更像是要满溢出来似的,她会成亲,她的夫君是白梼白太素……相敬如宾白头到老,都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越想,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跟欢悦。 不多时回到了院中,才进门,就见到新燕站在台阶上,正在跟底下的小丫头说话,一眼看到金钗儿回来,脸上顿时也流露惊喜之色,赶忙地下台阶迎了上来。 新燕也顾不上行礼,忙着握住金钗儿的手,待要说话,突然想起小丫头们还在,当下先回头道:“没事儿了,你们先去吧。” 等丫头们都去了,新燕才陪着金钗儿回房,低低道:“姑娘可回来了……刚才老太太那边派人来问,我都不知怎么回话呢。要真的给老太太知道,我都不活了!” 金钗儿笑道:“姐姐,让你受累啦。” 新燕儿又小声问道:“是大爷找到你的?” 金钗儿点点头,抿嘴道:“我也没想到……咦,我忘了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了。” “管是怎么找到,横竖找到了就好,”新燕又嘱咐道:“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冲动行事了。” 金钗儿笑嘻嘻道:“放心吧,白大哥也这么说的,我自然听他的。” 新燕见她眉眼弯弯的模样,自己瞧着也高兴,便笑道:“好好,听大爷的话准没错的。咱们先换身衣裳吧?” 于是伺候着金钗儿,把这身素淡的衣裳换了下来,才收拾妥当,外头又有丫头来报说:“太太那边儿请钗姑娘过去。” 新燕一怔,便出门问道:“太太是有什么事吗?” 那丫头笑道:“能有什么事儿,兴许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姑娘说罢了。” 新燕入内跟金钗儿说了,又悄悄地道:“我知道大爷先前为了安抚内宅,把姑娘离开的事儿告诉了太太……太太先前还传我问话了。这会儿大概是听说姑娘回来,故而要跟你说些体己话。你可要好生回答。” 金钗儿道:“知道,白大哥早告诉我了,不该说的我不会说。” 新燕笑说:“大爷果然心细,可见是疼姑娘的。” 一句话,又让金钗儿心里甜丝丝的。 两人便随着那丫头来到了慕容夫人的上房,才进院子,只听内外静悄悄的,几个丫鬟站在门口,有人见了金钗儿,便向内报说:“金姑娘到了。” 里头有丫鬟迎了出来,请金钗儿进内,新燕随着到了屋中,本是要随金钗儿到里间的,却给一个丫鬟拦住,她低低道:“姐姐且在这里站一会儿吧。” 新燕听了这句,心头疑窦丛生,只得惊疑站定。 且说金钗儿进了屋内,入眼只见慕容夫人端然坐在椅上,旁边站着两个有年纪的贴身嬷嬷。 金钗儿上前行了礼,她的屈膝礼做的并不怎么标准,反而显得有些生疏。 慕容夫人将她上下扫量了会儿,仅仅带了两分敷衍的笑:“我听说,你赌气离开了府内?不知是为什么?” 刚才回来的路上,白梼曾告诉她,若有人问起外头的事,只说无事发生就给他找到了。也不许提别的配不配的话。 于是金钗儿便道:“只因我不记得先前的事儿了,住在府内总觉着不踏实,一时想不开就跑出去了。” 慕容夫人道:“你这孩子也是不知轻重,岂不知老太太疼你,如珠如宝无人替代的?上回你没了,差点要了老太太半条命,这次若还给她老人家知道,还不知怎样呢!幸而是太素先找到我,让我帮着遮掩,这才瞒住了老太太。” 金钗儿赧颜:“多谢太太,我以后再不敢了。” 慕容夫人微微颔首:“对了,你离开府内后去了哪里?” 金钗儿牢牢记着白梼叮嘱过的,便道:“我、我也没去哪儿,在街上乱逛,就给大哥找到了。” “那倒也是巧了。”慕容夫人笑了笑,笑影却有些冷冷的,她瞧着金钗儿,思忖了片刻,才突然说道:“钗儿,你过来。” 金钗儿不知她要做什么,乖乖上前两步站住。慕容夫人扫了眼身旁那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老嬷嬷上前,干笑着说道:“请姑娘别动,我替姑娘挽一挽袖子。” “做什么?”金钗儿诧异地问。 老嬷嬷笑道:“没什么,就是瞧一瞧罢了。” 金钗儿莫名,微皱眉头看她行事。 这嬷嬷果然将她右臂的袖子往上撩起,露出了雪白无瑕的一截藕臂。 此刻旁边那个嬷嬷也走了上前,手中却拿着一个极小的方形白瓷盒,里头装的不知何物。 金钗儿盯着看,心想:“这是什么阵仗,总不会是也要给我扎针吧?” 正在胡思乱想,那嬷嬷将瓷盒打开,却见里头果然是鲜红的胭脂一样的东西,旁边一个小格,是根很小的玉挑,老嬷嬷拿着那玉挑,沾了一点红胭脂,便要往金钗儿的手臂上涂。 金钗儿见她们的举止透着古怪,吓了一跳,本能地要将手臂抽回来:“干什么?” 与此同时,门外又有丫头扬声道:“大爷来了!”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回头看慕容夫人,却见夫人一抬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 这瞬间,白梼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这般情形,顿时皱了眉。 只是他是内有城府之人,脸色却还是淡淡的,上前行礼道:“参见太太。” 慕容夫人道:“你回来的倒是快,怎么这么着急?” 白梼看看旁边的金钗儿,又扫了眼那老嬷嬷手中的盒子:“太太,钗儿既然已经回来了,已经万事大吉,如今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慕容夫人冷笑道:“你的心胸倒是宽的很,就像是我弄的是什么毒似的,或者,你心里知道这东西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毒无疑了,是不是?” “太太恕罪,”白梼面不改色,沉声道:“毕竟是儿子要娶妻,我不介意她过去如何,只看以后罢了。” “但那也是我的儿媳妇,又关乎侯府的体面,”慕容夫人吃惊地盯着他,声音严厉了几分:“若是贞烈的好姑娘,又怕什么?你这么替她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 白梼不等她说完,便抬头打断了:“太太!” 金钗儿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却知道白梼是为了自己着想,而慕容夫人的打算就怪的很了,她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白大哥,你跟太太在说什么,什么推三阻四,什么毒的?” 慕容夫人不语,她旁边那老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姑娘大概不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吧,这儿是守宫砂。” “守宫砂……”金钗儿一怔,这个词有些熟悉。 正在她竭力回想的时候,只听老嬷嬷道:“这守宫砂,只要涂在女子手臂上,若是贞洁之身,守宫砂便无法脱落,不管是水洗还是擦拭,都颜色如新。但要是失了贞的女子,颜色就会很快淡去。” 金钗儿听了这个恍然大悟,她愣了愣,看向身旁的白梼。 原来慕容夫人对她起了疑心,所以要拿守宫砂来试她,可白梼却从中拦着。 正如夫人所说的,大概白梼也知道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早就没了什么贞洁,故而不想她在慕容夫人面前难堪。 此刻慕容夫人便对金钗儿道:“你既然知道了,那我问你一句,你敢不敢试呢?” 金钗儿还没做声,白梼淡淡道:“她不用试,不管如何,我只认她。” “你大胆!”慕容夫人大怒。 白梼从来不肯忤逆,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一想到他是为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如此,慕容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儿子是中了什么邪,明明不是个贪恋女色的,怎么就非这个金钗儿不可了呢。 慕容夫人怒斥一声后,对身边的嬷嬷们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 两个嬷嬷起身走向金钗儿:“姑娘……” 白梼脚步挪动,挡在金钗儿身前,寒声道:“我说了她不用试!” 他虽然看似温润端方,可毕竟是个杀人如麻的将军,两个嬷嬷给他锐利的目光一扫,只觉着寒煞之气逼人,竟吓得连忙后退,其中捧着守宫砂的那嬷嬷慌得握不住瓷盒,盒子跌落在地,一声脆响,摔了个粉碎。 慕容夫人大惊失色,拍案而起,指着白梼骂道:“混账东西,为了个不清不白的女子,你连家门的名声跟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还敢对我如此不敬,你别以为自己建功立业的,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金钗儿大声说道:“别为难白大哥,你不是要试吗,我试给你看就是了!” 慕容夫人一怔,白梼则诧异回头,却见金钗儿蹲在地上,拔出自己的发钗,从那跌碎的瓷盒子里沾了点残存的守宫砂,毫不犹豫地点在了自己的右臂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白梼即刻走到了金钗儿身旁,大手探出握住她的手臂,掌心恰好压在了她点了守宫砂的手臂上。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金钗儿,咬牙道:“说了你不必!不管怎样,我只认你!” 第 21 章 金钗儿自己点了守宫砂,慕容夫人意外之余急忙看过去,谁知偏给白梼从中作梗。 又听白梼这些话,夫人气的七窍生烟:“你成心要气死我么?” 此刻金钗儿望着白梼,眼睛有些湿润。 她虽然不记得从前了,可在她觉着,好像从没被人这样不计一切地关爱保护过。 但白梼越是这样好,她就越觉着愧疚。金钗儿说道:“既然大哥只认我,那又何必在意这守宫砂有没有呢?看一看有什么要紧?而且我自己也糊里糊涂的,这样一试从此倒也明白。” 她至今不信自己真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不堪之人。 突然门外有人道:“是在试什么啊?” 声音有些苍老低沉的,竟是老太太!顷刻,果然见张老夫人扶着丫头的手,慢慢走了进来。 慕容夫人早上前迎接,也忙换了笑脸:“您老人家怎么竟亲自过来了?” 张老夫人打量了一眼屋内,又对慕容夫人道:“我听说你这儿有事,所以过来瞧瞧,这……又是唱的哪一处?” 慕容夫人本是想瞒着老太太,先斩后奏,试出来之后再行禀告,没想到老夫人自个儿来了。 如今她骑虎难下,只得说道:“我本来想稍后再告诉您老人家,原本是……”她扫向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欲言又止。 老太太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慕容夫人便亲自扶着老太太,走开了几步,才低低道:“这话说出来怕您老人家又生气,只是先前有人说,曾看见过金钗儿在留歌坊出没过。” “这留歌坊是什么东西?” 夫人低低道:“是一处烟花之地。” “什么?”张老夫人惊恼交加地皱眉:“这是胡说,金钗儿怎么会出入那种地方?” 慕容夫人道:“我也不相信,但报信的人说的有来有去的,为免贻笑大方,消弭谣言,所以我便想用守宫砂来试一试,若是无碍,自然从此放心,也叫那些说嘴的人从此无话。” 张老太太哼道:“守宫砂?多久没听过这种东西了,难为你竟能想得出来。” 慕容夫人知道老太太不高兴,却不敢在此刻说主意其实并不是她自己想出的,只陪笑道:“您别生气,我也是为了白府的名声跟颜面着想。” “我有什么可气的,事儿都做出来再气有什么用,”张老夫人沉沉说道:“那我问你,你可试出来了?” 慕容夫人立即回头道:“钗儿,你过来,正好当着老太太的面,你叫我们都看一看。” 方才老太太进来的时候,白梼因要见礼,便松开了她,衣袖滑落遮住了手臂。 金钗儿本想瞧瞧,又有点犹豫,听老太太跟夫人这般说,才终于上前。 回头看了眼白梼,金钗儿一咬牙,蓦地将袖子往上拉起。 雪白的藕臂上一点醒目的胭脂红赫然在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一点红,包括金钗儿自己,她看了片刻后,试着伸出手指擦了擦,却并未抹去分毫。 还想再试,却是慕容夫人道:“取水来!” 一个老嬷嬷赶忙去拿了水,洒了些在金钗儿的手臂上,又拿帕子揩拭。 谁知擦来擦去,那一点嫣红丝毫不退,反而越发鲜明欲滴起来。 “这……”慕容夫人满面的惊诧跟疑惑,竟说不出话来。 张老太太看着那守宫砂记,却笑了,她故意扫了眼慕容夫人:“看样子,是试出来了?” 金钗儿也满是不解地看着手臂上的痕迹,恍惚怀疑哪里出了错,虽然手臂已经给擦的发疼,却还是忍不住要再去抹一抹。 老太太忙握住她的小手:“别擦了,这般细嫩的皮肉,再擦就擦破了。” 金钗儿扭头看向白梼,却见他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仍是一如寻常的波澜不动。 张老太太瞟向慕容夫人:“今儿你可弄明白了,这疑心也该去的干干净净了吧?改日再听说有人敢嚼舌,一个也不许放过,听见了?” 慕容夫人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忙低头道:“知道了,都听您老人家的。” 老太太便笑吟吟地对金钗儿道:“好了,我叫人找了你一上午,只说你昨儿没睡好,还在补觉,想不到不是补觉,却是在这里挨训呢。好孩子,委屈了你了。” 金钗儿莫名其妙,呐呐道:“不打紧的,老太太。” 张老夫人要带金钗儿去她房中,临走却又看向白梼:“先前是你带她出去,把人丢了的,如今你又把她接回来,以后可要好生对待,多疼顾她些,别耳根软的也听别人的流言蜚语,若薄待了钗儿,我可不答应。” 白梼垂首:“孙儿不敢。” 张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好。”说完后便拉着金钗儿的手,带她出去了。 跟老太太的人都随着离开后,白梼见慕容夫人仍是皱眉出神,便道:“若太太没别的事,我便先告退了。” 夫人抬头,目光闪烁,顷刻才道:“去吧。” 白梼才出上房,就看到前方月门处一道身影闪过。 他眉头微皱,径直走了过去,站在门口道:“出来!” 话音刚落,白少楼从一丛冬青之后缓步走出,陪笑道:“大哥,你看到我了。” 白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少楼眼珠乱转。 白梼负手,淡淡说道:“是你把老太太叫过来的?” 少楼见他猜到了,便挠头道:“大哥,怎么老太太反而带了她回去了呢?难道、难道没给她用守宫砂吗?” 原来先前白梼从少楼嘴里听说慕容夫人要对付金钗儿,便忙赶来上房。白少楼拦不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去惊动了老太太前来,他本是想让老太太坐镇,白梼下不来台,逼得金钗儿露出本色,大家一了百了。 没想到老太太来是来了,但却仍是拉着金钗儿若无其事其乐融融地回去了,少楼莫名其妙,百思不解,便在门口想找个人来问问发生了何事,却又给白梼捉住。 听见少楼疑问,白梼道:“守宫砂的主意,是谁给太太出的?” 少楼一愣,继而道:“我、我不知道。” 白梼心里本怀疑慕容凤枕,毕竟这种见不得光的法子,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很适合他慕容凤枕。 可又一想,就算凤枕顽劣之极,但把白府闹得鸡犬不宁,对他却没什么好处,何况他自个儿身上并不干净,闹开了,很容易把他也牵扯进内。 此刻见少楼神情忐忑,目光闪躲,白梼心中一动:“是你晓姐姐?” 这“晓姐姐”,自然是白府的长女白晓,前天她曾回府小住过几日,且她跟慕容夫人也极为亲近。 少楼知道瞒不过他,索性道:“大哥,你不要为了她还怪罪大姐姐,当初大姐姐的猫就是她害死的,可恨她明目张胆地弄死猫后,还在老太太跟前演戏,说是不小心才怎样怎样……哭哭啼啼恶人先告状,弄得像是大姐姐为一只猫欺负了她似的,害的老太太对大姐姐都不喜欢了。而且大姐姐出这个主意,也是为了大哥着想啊,她跟我一样气不过大哥这样的人物,要娶那么个……” “行了,”白梼缓缓地吁了口气:“你给我记着,若还有下回,我谁也不会放过。” 少楼大惊失色:“大哥?!你、你……” 白梼迈步要走,却又回头看向少楼,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总之,她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你给我记住!” 目送白太素去后,少楼呆呆地:“不是以前那个人了?这、这到底是何意?” 这日晚间,金钗儿在老太太房内陪着吃了晚饭,带了新燕回房。 走到半路,却见廊下迎面一人从外而来,长身而立,气质拔群,正是白梼。 金钗儿有一肚子话要跟他说,喜欢的忙跑过去:“大哥!你从哪里来?” 白梼垂眸看她欢悦之态,沉静的眸中泛出淡淡的笑意:“在外头办了件事,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金钗儿拉住他往旁边走开数步,借着廊下灯笼的光,她把右臂的袖子往上一拉,故意露出上面的守宫砂,擎高了手臂给他瞧。 距离太近了,白梼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他甚至能嗅到肌肤上淡淡的香气,在微冷的夜色里沁人心脾。 太素无可奈何地问:“干什么?” “你瞧嘛,”金钗儿眸光流转,笑意嫣然:“我不是那慕容凤枕说的那种女子,他在胡说八道。” 白梼想笑却又忍住,假作淡定地负手转身看向廊外,道:“你何必听他说什么?” “我本来不想听的,但他说的像是真的一样,”金钗儿把袖子放下,耸了耸鼻子:“这个人真是黑心之极,故意编排些可耻的谎话,不知想干什么,居心太过险恶。” 白梼微微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就好。总之以后见了他,远远的避开,不要同他多话就是了。” 金钗儿突然问道:“大哥,你是在吃醋么?” 白梼瞟了眼前方的山石,笑容却缓缓收住。 “你放心,我当然听大哥的,”金钗儿笑嘻嘻道:“不过我不怕他,哼,别叫我见到他,不然……” 话音未落,就听到山石之后有个声音笑道:“不然怎么样,你莫非还想把我变成太监吗?” 金钗儿吓了一跳,却见一道人影从石头后走出来。 她看着夜色里那若隐若现的可恨的桃花眼:“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慕容凤枕且走且整理衣摆,若无其事道:“我若不在这儿,怎么能听到你背地说我坏话呢?” 白梼却看出山石之后还有一个人在,只是躲着不敢冒头。 他知道凤枕生性浪荡不羁,恐怕不知又跟哪个丫头在此苟且,这种情形却不便让金钗儿见到,当即皱皱眉,转身走开。 金钗儿本有一肚子疑问,见他迈步就走,二话不说忙跟上。 凤枕见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白梼,双眼微微眯起:“表哥且留步,我还有句话要同你说呢。” 白梼这边正将出月门,闻言淡淡道:“我跟你无话。” “那我跟你有话。”凤枕低笑两声,他竟跟着走了过来。 金钗儿趁机道:“你是癞皮狗不是?大哥说跟你无话了,你只管跟着做什么?” 凤枕看她狐假虎威之态,轻声道:“我只是不懂,表哥你是从什么时候、怎么知道她不是……” 不等他说完,白梼打断:“钗儿你先回去,我稍后就到。” 金钗儿正在好奇,听白梼这么说,便答应着先去了。 凤枕目送那娇小身影消失面前,调笑道:“表哥就这么怕她听见?还真的喜欢上一个假……” 回答他的,是白梼雷霆万钧挥出的一掌。 凤枕虽反应迅速及时避开,可脸上却还是给白梼掌风扫到,火辣辣的,就好像给谁狠狠打了一巴掌。 第22章 第 22 章 如此刚猛的掌风,  让慕容凤枕心有余悸。 倘若这一掌击中了他,那恐怕……至少要落个重伤。 虽然凤枕及时闪开了,但白梼未必就确定他能闪避,  只能说他白太素在出掌的时候,  并不在乎慕容凤枕是否是重伤或被打死。 直到现在,凤枕才知道,  原来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白梼,  竟也对他动了杀机。 凤枕只是还不明白,  白梼的这份浓烈的杀意,  是因为此时的金钗儿呢,还是当初那个小贱货。 “怎么了表哥,真要杀了我不成?”凤枕向后跳出一步,  就算油盐不进如他,  心里也忍不住又冷又恼,  他似笑非笑地,索性说道:“我知道当初那回事对不住你,  不过那也不是我的错,  谁叫那……咳,  是你那个小夫人不是吃素的呢?你自己不也清楚吗?” 白梼凝视着凤枕,声音有些冷峭:“我若因之前的事怪罪你,  还用等到今日吗?” “哦,这么说,”凤枕挑了挑眉:“还是因为我说了这位新嫂子?” 白梼听他说“新”,  便道:“你应该明白,我已经够容你的了,  可是金钗儿……不许你再接近她,  更加不许你再随意轻薄,  或者说这些废话!否则,你别怪我心狠。” 慕容凤枕半是惊疑地笑道:“你为了她,要杀了我?奇怪,你才跟她认得几天,就成了你心尖上的宝贝了?” 这无怪凤枕想不通,当年他跟“旧”的金钗儿可是有过鱼水之欢,白梼明明知道,却表现的一无所知,瞒的天衣无缝。 那可是在府内养了快十年的丫头,他竟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可如今这个“新”的才来了几天,他突然间就维护的跟心头至宝似的。 总不会是因为…… 凤枕是个风流不羁的性子,他将心比心,笑着压低了声音道:“表哥,你总不会因为她是清白之身,所以才格外的喜欢吧?” 白梼的眼中泛出凛然的冷意:“你再说一句试试。” 凤枕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又想错了。 这也就是今儿夫人用守宫砂的时候凤枕不在现场,若是在场,看到白梼阻止金钗儿验身的情形,他就不会问出这句了。 “好好,你可别再动手,”凤枕到底狡黠,见势不妙便忙道:“就算你武功高强,就算我打不过你,但我想……你再弄死我之前,我至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嚷嚷出去,大家鱼死网破,表哥你不想这样吧?” 白梼不动声色:“你要挟我?” “要挟不敢当,”凤枕打量着白梼,他吃亏吃怕了,脚下稍微往后又挪了两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我只是好奇罢了。你是怎么知道她不是之前那个的?这总可以问吧?” “跟你无关。”白梼的回答言简意赅。 凤枕不太死心地问:“那,你是真的想娶这个小丫头?她可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这最后一句,却还有几分真心的提醒在内。 毕竟许编修的那个案子十有**就是她做的,如果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却是万万干不出来的,还有那令人心头生畏的针法……这丫头的来历,简直让凤枕好奇之至。 白梼的回答差点把凤枕气死过去,他仍是铁板一块地说道:“与你无关。” 凤枕本来还在思忖要不要把许编修的事情告诉白梼,听了这几个闭门羹似的冷硬四字,顿时偃旗息鼓灭了那念头。 望着白梼离开的身影,凤枕心想:“我又何必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既然他想跳进去,那就由得他……哼,说来也有趣,难道这冰冷冷的白太素真的对那小丫头动了心?我还以为他没有心呢!” 白梼缓步而行,正往金钗儿的房中而去。才进院门,就听到屋内说笑的声音。 原来是三姑娘白锦此刻正在金钗儿房内,隐隐地听到白锦正说道:“老太太亲自交代的,明儿就要开库房,把那上好的两匹缎子拿出来给姐姐裁衣裳呢。” 金钗儿说道:“啊?不必这样吧,衣裳够穿的了。” 白锦笑道:“这怎么成呢,叫我说这会儿开始做也好,等跟大哥成了亲,以前的衣裳自然都不能穿了。当然要做些更好的。”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外头小丫头道:“大爷来了。” 白锦听闻,急忙起身,见白太素进门,白锦屈膝行礼:“大哥。” 太素一点头:“你也在。” 白锦含笑道:“早上听说姐姐昨儿没睡好,怕她闷,所以过来说说话。”她是个极聪慧之人,见白梼主动来了,便忙找了个借口先行去了。 之前金钗儿原先正有些心不在焉,她记挂着白梼不知跟慕容凤枕说些什么,见白梼果然如约来了,喜出望外。 “慕容凤枕呢?”她往白梼身后看了眼,好像怕凤枕偷偷跟在后面。 白梼走到桌边,落座道:“不打紧,他已经去了。” 金钗儿忙赶到跟前,问道:“大哥,先前那个家伙在山石后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白梼一顿:“没什么。不用管他。” 金钗儿也不在意,只随口道:“这家伙简直不是个好人,怎么还在大理寺当差呢。” 白梼听她又提起凤枕,便道:“不必再说他了。我有事问你。” 此刻新燕送了茶进来,看了看白梼,这次白梼过来,却显然跟上一回奉命而来公事公办不一样了。 新燕眼中皆是盈盈的喜色,含笑退到了门外。 金钗儿已经忙问:“什么事要问我,白大哥你快说。” 白梼道:“你怎么去了留歌坊的?” 金钗儿却一点不想瞒他,于是便把小吉祥路上遇到自己,薛红泪以“十七”呼唤,以及凤枕突然出现一节都说了。 只是在说到许编修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会儿,可最终还是统统告诉了。 白梼其实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想听金钗儿自己说罢了。 只是在听到许编修之事后,白梼的眼神稍微一变。 金钗儿忙道:“大哥,我想他们多半是哪里误会了,就像是,就像是这个一样……” 说着,她又把袖子拉起,露出了点着守宫砂的手臂。 白梼正在想别的事情,见状复又哑然。 先前凤枕问的那句话实在可笑,他竟以为,白梼是因为知道金钗儿是完璧才喜欢她。 殊不知,当时慕容夫人想试金钗儿的时候,白梼之所以阻止,却是因为他在乎的并不是什么完璧不完璧,因为不管如何,他所认定的只有面前这个而已。 他不像是慕容凤枕一样熟知女子后腰上的印记,但却确信面前的这人,并不是当初那个放浪形骸的金钗儿。 白梼记得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金参将带了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儿来府内做客,那女孩儿的脸圆嘟嘟的,眼睛甚是清澈,看着极为可爱,老太太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当时他去给老太太请安,便认了这个“妹妹”,而那女孩儿也跟他极为亲近,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白梼发现这叫金钗儿的小妹妹性情很是憨实可喜,而且极为懂事乖巧。 他本来不太喜欢带小孩子,对她却是破例,亲自领着金钗儿在院子里闲逛,无意中逛到了明厅之外,却恰好听到了父亲跟金参将的一番对话。 原来金钗儿从小丧母,一直都跟着金参将身边,金参将常年驻扎边关,且是个赳赳武夫,哪里能照顾好金钗儿,这小女孩儿不知受了多少苦。 起初金参将身边还有个妾室,自以为可以照看金钗儿。谁知某一天,一个实在看不过去的老嬷嬷偷偷告诉了他实情。 金参将这才知道原来这妾室一直暗中虐待金钗儿,金参将原先还觉着奇怪,为什么小孩子一直长不胖,而且手上脸上常有伤痕。 他一怒之下差点把那妾室打死,幸而给属下拦阻,才将那女人扔出去了事,从此再也不敢纳妾。 但就算给虐待,在金参将面前,金钗儿却仍是乖乖的,一个字都没说那妾室的不好。 金参将又愧又是难过,抱着她问被人欺负为什么不跟父亲说。 那时候金钗儿才三岁,她嫩声嫩气地回答:“爹爹、军中忙……钗儿不要爹爹为我操心。” 当时金参将说到这里,忍不住潸然泪下。 白梼在外头听着,低头看着跟在自己身边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心中一阵悸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震惊,但更多的是感动。 当时父亲安抚金参将,白梼则怕金钗儿听了难过,便拉着手带了离开。 隔了半晌,才蹲下身子,对她说道:“钗儿,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白大哥,我必定替你出头。” “真的?”金钗儿双眼发亮,那么信赖地看着他,高兴地说道:“多谢白大哥,你对我真好。” 白梼当时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情说了这句话,但他立刻又反应过来,金钗儿必然要跟着她的父亲离开的,自己又怎么保护她呢? 他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实在无法放心。 谁知老太太那边儿着实看上了这女孩子,又听说金参将一个孤身的粗莽男人,带着这么娇嫩的女孩子在身边着实不便,便让侯爷出面,跟金参将商议将金钗儿留在府内养着。 白梼听说后极为喜欢,却又担心金参将不肯答应,谁知侯爷一开口,金参将立刻便应了。 那一刻,白梼心中的喜悦简直无法形容,比他跟着教习师父又学会了一趟拳还要高兴百倍。 那天,金钗儿随着参将离开侯府,金参将说是要去做一件事,次日再把钗儿正式送来。 白梼暗暗地盼望了整宿。 谁知,再送来之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哼!” 一声轻哼将白梼从回忆中唤了回来,他不由抬眸。 却见金钗儿正打量着手臂上那一点殷红,喃喃道:“别人暂且不提,只是这慕容枕头的话我可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 白梼抿了抿唇,轻轻地啜了口茶。 这边金钗儿把袖子拉下来遮住了手臂,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白梼,看着他端直的身姿,以及袖口露出的一寸铁腕,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竟突发奇想。 她石破天惊地开口说道:“白大哥,你说这守宫砂对男子有效没有?” 白梼没想到她竟如此异想天开,他是个正经君子,虽满心错愕窘然,却并不流露出来,便只顾做喝茶的样子:“不知道。” 金钗儿若有所思的,手捧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白梼按捺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金钗儿说道:“有对女子的守宫砂,自然也该有对男子的,这样才算公平。” 白梼忍不住唇角上扬,幸亏那口茶已经吞了下去,不然恐怕要失态了。 他淡淡道:“胡说。” 金钗儿哼了声,却仿佛下定决心般点头道:“等我想想,看看能不能也造出一种对男人用的守宫砂。” 白梼举手拢在唇边,及时地遮住了那掩饰不住的笑意,只能假意地清清嗓子道:“不许胡闹。” “才不是胡闹。”金钗儿反驳了一句,却又仔细打量白梼眉眼,突然“嗤”地一笑。 白梼给她看的有些不太自在,虽然素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此刻脸上却隐隐地有些发热,若还给她瞧下去只怕要露出破绽。 又听她笑的奇怪,便问:“你这丫头……笑个什么?” 金钗儿满面狡黠的:“白大哥……” 白梼正等着她问,谁知金钗儿把那句咽了回去,思忖片刻后道:“白大哥,要是、要是我把男子用的守宫砂制出来了,你敢不敢试?” 一句话问的白梼瞠目结舌。 原来金钗儿原本是想问白梼是不是处子之身,可到底这句话太过唐突,也实在不适合跟白大哥提,因此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不知是谁的呼吸粗重了些,桌上的烛心轻轻地摇曳了一下,照的白梼的脸色似明似昧,原本端方威严的相貌,依稀地多了几分淡淡的温柔跟不可琢磨。 金钗儿见他沉默不答,便越发促狭地倾身过去,忍着笑问:“你到底敢不敢嘛?” 白梼的心头一荡,慢慢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这种感觉,就如同十三年前就在这府内,他第一次握住那女孩儿的手似的,熟悉而温暖。 他在心中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放开这只手。 迎着金钗儿有些诧异的眼神,白梼倾身过去,在她的额心处轻轻地亲了口。 然后他微笑着说道:“我敢。” 第23章 第 23 章 这天晚上白梼离开后,  新燕吩咐小丫头们关了门,自己走到里间,却见金钗儿还坐在桌边,  双眼朦胧像是在出神。 新燕掩口一笑,  走到跟前悄悄唤道:“姑娘?” 金钗儿回神:“白大哥走了?” 新燕笑道:“也是该去了,再晚点儿就要关门了。”说了这句,  实在忍不住又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大爷这样呢。” 金钗儿微怔:“什么这样那样的?” 新燕抿嘴笑道:“就算以前我不在这屋里,  可是听上上下下说,  大爷是最守礼的,  等闲绝不会来姑娘这儿,尤其是晚间,天大的事儿也不会过来一步。” 金钗儿挠挠腮:“是吗,  我都忘了。” 新燕说道:“姑娘忘了不打紧,  横竖大爷明白就行了。” 当下伺候她洗漱更衣,  上榻睡下。 次日一早,才吃了早饭,  白蕙跟白锦两人便来找金钗儿,  进门后白蕙便说道:“听说大姐姐回来了,  咱们看看去。” 三人相携而行,本是要去老太太上房的,  却听说白晓并不在那里,反而在慕容夫人房中,于是改道。 因为先前守宫砂之事,  金钗儿知道慕容夫人不是很中意自己,便不太想过去,  可捱不住白家姊妹们撮着。 金钗儿又想:“她到底是白大哥的母亲,  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还是得想法跟她打好交道,总归是不能让白大哥因为这些琐碎事情为难。”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在心里赞叹自己:“我可真贤惠啊!” 于是,立志要做一个贤内助的金钗儿便跟着白蕙白晓来到夫人房中,谁知夫人这边丫头们都在屋门口站着,里间隐隐传出哭哭啼啼的声音。 又夹杂着慕容夫人的劝说:“罢了,不用只管哭,这种事情不过是寻常等闲见的,哪个猫儿不吃腥?想开些就是了。” 三人面面相觑,白蕙便问门口的丫鬟:“什么事?” 其中一个丫鬟低低说道:“大小姐先前跟太太诉苦,说姑爷风流的很,先前不过是在家里闹,最近更闹到外头去了,而且……” “而且怎么样?” 丫鬟脸上微红,低了头道:“而且是男女不忌什么的,大小姐忍不了,劝说了两句,却给姑爷打了一顿。” 白蕙满面震惊,白锦也为之咋舌:“这可怎么办?” 却听里头白晓说道:“我实在受不了这些,求太太给我做主。” 慕容夫人叹气道:“你如今是嫁出去的了,他们府内的事儿,哪里是别人能插嘴的?少不得你再忍一忍罢了。等他过了这个劲兴许就好了。” 白晓哭道:“若指望他自己,只怕一辈子也转不过这个性,太太好歹给我想个法子。” 慕容夫人甚是为难,却道:“既然这样,回头我跟太素说一声,看他有法子没有。只是待会儿你要去见老太太,可快先擦了泪,别叫老太太看出来让她老人家也替你忧心。” 二姑娘白蕙听的心惊肉跳,忙拉着两人往回走,出了院门才道:“这会儿咱们可不能进去,不然大姐姐脸上更挂不住了,只可恨那个王家,这还是个官宦之家呢,怎么这大姐夫竟是这么不堪?” 白锦道:“虽然如此,也是大姐姐太没手段了,怎么竟治不了他?难道一点法子也没有?” 二姑娘皱眉:“你说的轻巧,咱们不过是女子,夫君若是要在外头寻欢作乐,除了规劝又能怎样?偏他还不听劝。” 白锦冷笑道:“我看大姐姐就是太软弱了。” 正说到这里,突然是金钗儿叫道:“大哥!”拔腿往前跑去。 白家姊妹定睛一看,才看到是白太素从前方廊下经过,听见呼唤便站住脚,扫了眼她们两个,便看向金钗儿。 金钗儿跟一只出笼的雀儿似的,扑棱棱跑到白梼跟前:“你去哪儿?” 白梼道:“今日要去齐王府里给王爷请安,刚才特去跟老太太回禀了。” 说了这句,又笑问:“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金钗儿说道:“听说大姐姐回来了,二姐姐跟三妹妹带我去见的。” 白梼见她笑的眉眼弯弯的,满面灿烂,只是额角一绺刘海略乱了,他忍不住抬手给她将发丝轻轻地一拨,捋顺了些。 白蕙跟白锦已经走到跟前,见状都呆住了。 金钗儿见他伸手,本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替自己撩头发,便笑道:“多谢白大哥。” 白梼察觉两个妹妹的异样,这才将脸上的笑收了几分,清清嗓子道:“好了,没什么事儿我要出门了。” 金钗儿先是点头,可突然想起在夫人院中听见的话,便道:“白大哥,大姐姐嫁的那个人真是混账吗?” 白梼正要走,闻言脚步一顿:“怎么了?” 此刻白锦忙道:“没什么的,别耽误了大哥出门。” 金钗儿扭头看了她一眼,谁知白蕙也无可忍,便跟白梼道:“大哥,我们刚才在太太那里听大姐姐跟她哭诉,说是大姐夫在外头弄的很不像样子,她不过劝了两句,就给他打伤了。太太也没法子,还说要跟你商议呢。” 白晓在旁无奈地看着二姐,欲言又止。 太素眉头微蹙,倒是不见别的表情,只点点头:“知道了。” 他不置可否说了这句,便又看向金钗儿,像是不太放心地嘱咐:“好好在府内,不许往外走动。” 金钗儿笑道:“我也知道啦!” 白梼不由又是一笑,这才迈步往外去了。 剩下两姊妹跟金钗儿在原地,白蕙喃喃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哥哥笑这么多次的。” 白锦也觉着诧异,不过她心里想的不是这件,只对白蕙道:“二姐姐,你怎么多嘴呢。” 这话很让二姑娘不解:“我怎么多嘴?” 三姑娘道:“先前太太跟大姐姐说的那两句,不过是搪塞她的罢了,如今大哥哥才立功回京,何必叫他为这些私事操心,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弄的不好,反而落自己一身骚。你现在嘴快跟大哥哥说了,指不定他会怎么样。” 白蕙眨巴着眼,听的呆呆的。 但她清楚,这三妹妹虽是庶出,却是太太肚子里的虫,太太心里想什么,白锦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揣摩到。 “那、那大哥哥也没说要怎么做,”白蕙有点担心:“我、我真的多话了?” 正在此时,金钗儿道:“跟你无关,是我先提起来的,太太要怪罪也先怪我。” 白蕙见她如此义气,不禁有些感激。 金钗儿又道:“而且这很没有道理,大姐姐虽然嫁了,可毕竟还是姓白,是从这府里走出去的白家的儿女,她吃了亏,难道白家就脸上有光了?不替她撑腰,还要她打落牙齿和血吞,委委屈屈的过日子,我就想不通呢。要是白大哥真有法子就好了!” 白蕙听的连连点头,连白锦也听呆了,半晌才笑道:“罢了罢了,还是不说这个了,咱们去老太太那儿吧。” 三人这才重又向前去了。 而就在她们去后,在身后院门处,却是大姑娘白晓带了个心腹的丫头缓步走了出来。 白晓的脸色一言难尽。 大小姐本也是从慕容夫人房中出来要去见老太太的,谁知无意中听见她们三人在这里说自己的事。 更让白晓意想不到的是,她会听到金钗儿那样仗义执言直入人心的一番话。 她本来满腹委屈,只求慕容夫人为自己撑腰,没想到夫人却让她委曲求全。她虽然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娘家如此,仍是有些失望的。 又听白锦一语道破夫人的心思,更加心冷。可没想到金钗儿一个“外人”,居然会说出这么感动人心的话。 大小姐怔怔地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目光盯着中间那道身影,半是感动半是疑惑:“她、她这是怎么了……莫非、真的改邪归正了吗?这简直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且说白梼出门,小厮早牵了马在门口等候,伺候他上马,便跟着往齐王府而去。 这齐王殿下李应是皇帝最宠爱的第三子,人人称赞的贤王,当初白梼没出京前就跟齐王交好,这次回来后,因避嫌,一时没有去拜见,还是齐王派了人来传了两次,白梼才肯前往。 王府门口早有迎接的人站住了,请了白梼进内,齐王李应听奴婢说他到了,早在厅门口等候,远远看白梼进门,便满脸笑容迎上了几步。 白梼见状不免也加快步子赶到王爷跟前,忙行大礼,却给李应俯身扶住了。 齐王仔细端详着白梼,含笑说道:“先前你没回京前,日夜盼望,等你总算回来了,又偏看不见人,可见是建功立业面过圣的人,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白梼知道他是玩笑话,便也一笑道:“是臣怠慢了,请王爷恕罪。” 齐王搀着他的手到了里间,说道:“本王哪里舍得怪罪,只想你以后多往这府里走动走动,就罢了。” 到了里间落座,齐王迫不及待地问起边关战事等等情形,白梼知道他最爱听那些,便也捡着要紧的战况等都说给了他,齐王听的眉飞色舞,击掌叹道:“真恨不得本王也跟你同去,金戈铁马,何况的快意。” 这位王爷是很聪敏豁达的,且又礼贤下士,只不过皇室子弟,自小养尊处这些。所以对他而言,打仗就像是值得夸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而没有细想过此中的淋漓鲜血跟如山白骨。 白梼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而齐王说完了正事,不免问起他的亲事相关。因倾身道:“怎么本王听说你的婚期已经定了?” 提到这个,白梼的眼中才透出几分异样的光芒:“是,就在腊月。” 齐王打量着他的表情,笑道:“最近总听人说你们府里双喜临门的,弄的本王心痒,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不过你这年纪也该成家立业了,如此倒好,本王也该为你准备一件大礼才是。” 白梼欠身道:“臣不敢当。” 齐王道:“你若同本王客气,就是见外了。” 白梼这才道:“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王盛情,非要留白梼吃了中饭再去,白梼只说还有一件事要做,改日再来。齐王无法,只好约定改日,先放他去了。 王府的管事亲自送白梼出门,过二门的时候,却见十几个王府的内侍,手中都端着红漆木盘从外而来,见了他们,便往旁边暂停避开。 白梼见这般阵仗,像是给王府内眷进献之物。 不妨那王府的管事因见他留神了一眼,便笑道:“爵爷不知听说了没有?我们王爷最近纳了一名侍妾,宠爱非常,这些东西都是给那位的。” 白梼依稀不知在哪里听说过一句,闻言也不以为意。 毕竟齐王除了王妃外,王府内本来也有五六个姬妾,再多一个自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不过看着内侍们捧着东西的阵仗,可见齐王的确是极宠爱这个新妾室。 打马出了王府街,两刻多钟,到了一个地方。 跟随白梼的小厮得胜本以为他要回府的,直到抬头看见面前三层楼的匾额上写着“留歌坊”几个字,在楼上还有许多穿红着绿的姑娘们莺声燕语的,得胜便惊呆了。 白梼面色如常,翻身下地往内走去,得胜叫道:“爷!” 可哪里还能拦住,眼睁睁地看着白梼大步流星地进了楼,得胜只好手忙脚乱地上前牵马,偏白梼的那匹坐骑乌云踏雪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大概是给楼里的香风熏到了,便猛地打了两个喷嚏,摇头摆尾,引得门口众人一片骚乱。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白梼已经进了门。 像是白梼这样的人品,出现在这种风尘之地,大概就如同漫天阴云之际,云破日出,其道大光。 原本还歌舞升平的楼内渐渐地鸦雀无声,连在台上弹唱的女子都停了下来,惊愕地望着门口出现的伟岸男子。 以前但凡有新客人到,立刻就会有姑娘们迎上前去招呼,但此刻,却连敢上前的人都没有了。 虽然不知道这男子的身份,但望着那星眸剑眉,就算是最不知羞耻的姑娘,也不敢贸然凑到白梼身边去。 白梼来留歌坊,自然是为了一见楼主薛红泪。 只是没想到这一趟竟然歪打正着,另有意外之获。 第24章 第 24 章 虽不敢靠前,  但楼中环肥燕瘦,许多美人半是诧异却又含情脉脉地打量着白太素。 白梼却是岿然不动,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淡冷冷,  竟是不怒自威,  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鸦默雀静中,却有个人笑着招呼道:“哟,  这不是大哥吗?原来你也来逛窑子?” 白梼听见这个声音,  眉峰一动,  抬头看时,  却见二楼处有个衣衫不整的人探身看过来,高耸的颧骨,微凹的眼眶,  竟然正是白晓的夫君王校尉。 他把着栏杆站着,  身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靠在身边,  正也呆呆地看着白梼。 之前在府内听金钗儿跟白蕙说了白晓的事情后,太素虽然没多话,  心里却已经记住了此事,  本想着等完了此处的事情,  再去找这王校尉谈一谈。 没想到竟然这么巧的狭路相逢。 白梼看着二楼处的男人,不动声色地迈步往楼上而去,  底下的姑娘们见状,只以为白梼是来找这王校尉的……这才罢了。 对王校尉而言,他对于太素自然不算陌生,  可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风尘地方见面。 王校尉以己度人,立刻以为太素也是那种表面正经实则放荡、也跟自己一样是来寻欢作乐的。 他原本并不是很喜欢白梼,  此刻见他跟自己是一路货色,  在意外而轻视之余,  便生出几分同道中人的兴奋。 不等太素上楼,王校尉便笑道:“我知道,哥哥你必然是先前在那边境苦寒之地,找不到几个好姿色的□□,憋坏了是不是?今日既然遇上,我必给你找两个上好的,保管你舒舒服服的再也不想别的!” 白梼走到王校尉身前,看到他身旁的房门开着,想必先前正是在这里花天酒地,当下便转身走了进内。 王校尉见他不言语,便暗暗啐了声:“跑到这儿来了,还假正经!”却见身旁的女子只管盯着白梼,便不耐烦地将她推到一边:“滚!” 跟着白梼走到里间,王校尉笑道:“哥哥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只管跟我说……” 太素不等他说完便道:“听说你对白晓动了手吗?” 王校尉一怔,继而不以为然地笑说:“我昨儿晚上没家去,是不是她又因此瞎说八道了?你别信她……女人就是这么事儿多。” 太素转头,抬手握住了王校尉的肩膀:“是吗?” 王校尉正要回答,突然肩头剧痛,他察觉不对:“你……”便要挣脱,怎奈白梼的手如同铁镣一般,他举手去推,更是纹丝不动! 而肩头像是要给捏碎了一般,疼的他额头冷汗滚落,整个人忍不住惨叫起来。 在他的肩胛骨断裂之前,白梼松了手,他盯着王校尉慢慢道:“你若真有本事,就来跟我动手,别欺负一个女人。以后若让我知道你再伤害我妹妹一根手指头,我必让你千百倍奉还。听清楚了吗?” 王校尉疼的牙关紧咬,向来虽知道白梼带兵之将,一身功夫,但白梼又不会对他们挥拳,所以对王校尉而言,倒也不放在心上。 今日白梼只稍微用了六七分力道,他已经承受不住了,这才知道所言非虚,面前的人是自己不能招惹的。 于是忍着痛道:“我原本也没怎么……知、知道了!”那狡辩的话都不敢往下说了,只退了出去,连滚带爬下了楼,犹如丧家之犬,头也不回地去了。 剩下太素正要出门,却见门口多了个身着紫衣的貌美妇人,她并没有盛装打扮,气质沉静,风韵天成。 白梼一看,便知道这恐怕就是那位薛楼主了。 薛红泪微笑着走了进门:“没想到鼎鼎大名的白家大爷竟也会来到这小小的留歌坊,实在让妾身惶恐。恐怕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白梼见她开门见山说的爽快,便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先前你是不是见过……金钗儿。” 薛红泪道:“哦,您是说,白府内最近认回的那个女孩子?是有这回事,当时我楼里的小吉祥把她错认为是另一个人了,差点闹出笑话。” 白梼道:“我并没有兴师问罪之意,倒要多谢楼主之前派人向我报信,我才能及时把她找回去。” 薛红泪见他脸色虽冷冷淡淡,但话说的极为客气,并没有丝毫仗势欺人或者蛮横粗鲁之态,便微微一笑:“白大爷不怪自然最好。” 白梼走到窗户边上,将窗户开了些,散散这房间内的气味。又道:“我想请教薛楼主,您认识的那位叫十七的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薛红泪早有防备,便笑道:“您怎么也跟慕容少卿一般打听这个呢?” 太素皱皱眉:“那楼主是怎么回答慕容凤枕的?” 薛红泪想了想,叹道:“惭愧,其实我也不知十七的来历,那孩子也从未说过自己从何处而来,只记得她长则月余,短则数天便会来这儿一次,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白梼问:“她来做什么?” “说来有趣,”薛红泪嫣然一笑,道:“我这儿的厨子是南边请来的,做的点心最好,她很喜欢吃,每次来都要带些走。” 白梼沉默。 薛红泪瞅着他,虽然早闻其名,但亲眼见到真人,却比传闻之中更加叫人震撼。 从少年混迹风尘,直到如今,薛红泪自诩这双眼睛可以看穿世间任何的男人,此时此刻她望着太素,不由想起金钗儿,假如……真的能嫁给这个男人,那或许对那孩子而言,应该是这一生之幸吧。 一念至此薛红泪不由问道:“听说那位金姑娘已经回了白府,两位真的要成亲了吗?” 白梼道:“是。” 薛红泪几乎就忍不住想问问白梼是不是真的认定了那丫头就是之前走失的“金钗儿”,可又怕自己多嘴这一句反而坏事,于是只小心翼翼地笑道:“虽只见了她一面,却也知道是个很好的姑娘,跟白爷着实是天成的一对儿。” 向来不动声色的白梼听了这句,竟露出一点罕见的笑影。 他点点头,迈步走到门口,突然回身:“白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白爷请说。”薛红泪有些诧异,不知他有什么事儿。 太素道:“能不能请楼主给我一包点心。” 薛红泪先是一愣,继而忐忑:“这个……” 白梼淡淡道:“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也想尝尝贵楼中的点心,若不方便就罢了。” 薛红泪才笑道:“这是自然,请白爷稍等片刻。”她退后两步,出门叫了个丫鬟,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半刻钟不到,白梼离开留歌坊。 三楼上,薛红泪悄然看着他策马远去,马背上身形微微起伏,如同游龙一般。 正在发怔,身后一双手抱了过来。 薛红泪并未回头,只听耳畔说道:“你盯着他做什么,总不会见异思迁喜欢上白太素了吧?我可是要吃醋的。” 薛红泪一笑道:“既如此,我方才见他的时候,少卿又为何要回避呢?” 慕容凤枕在她的脸颊边上轻轻亲了亲,道:“我跟他八字相克,若是见面,容易出事,我可不想把姐姐的楼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像话。” 薛红泪握住他正上下其手的爪子,虽然带笑,声音里却透出了几分冷:“少卿不必同我说这些,我知道你也无非是跟白爷似的想多探听些十七的事儿罢了,可我知道的有限,也都告诉了你,你就不必再同我虚与委蛇了。” 凤枕听了哈哈一笑,道:“不错,我先前的确是想多打听打听那小十七的事,不过呢……谁叫姐姐这么好,竟让我有些乐不思蜀了,人家是一片真心,怎么说我是虚与委蛇呢?” 他真是做戏做全套,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委屈的表情。 薛红泪这般见惯人心的,给他一双风流的桃花眼打量着,忍不住也有些心乱。 凤枕将她勾的紧了些,耳鬓厮磨,很快便让薛红泪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可与此同时,凤枕乜了眼长街尽头消失的白梼身影,心中却想:“这一次来,也实在是不虚此行,哈哈……表哥,回头你可要多谢我啊。” 白梼回到了府内,一径入内。 他做事向来最讲究分寸,仍是按部就班先去拜见了老太太跟慕容夫人,简略说了去王府的经过,行完了这一套才退了出来。 正好遇到了白晓,果然一双眼睛红且微肿。 太素本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他多半是在动手去做,而不愿夸夸其谈。 见白晓这样,才止步说道:“我今日见过王焉,他以后若还对你如何,你只管跟我说就是了。” 白晓万万没想到:“大哥你……” 太素却已经迈步走开,走了两步回头看她道:“还有,金钗儿已经不是过去……不要再针对她了。” 白晓闻言,便知道是因为守宫砂的事情,她心里有点愧疚,却又说不出来,可太素并没有要等她说什么,早已经大步流星离开了。 白梼自然是要去找金钗儿的,不料她不在房内,问起画阁,小丫头笑道:“也不知怎么了,半个时辰前竟钻到厨房去了,说是要做什么吃的。” 太素听的惊奇,便在屋里等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把那包点心拿出来,放在桌上。 才坐了片刻,就听到外头说笑的声音响起,是新燕道:“都说了,大爷今儿恐怕是在王府里呢,不会回来的,干吗又巴巴地派人去打听。” 金钗儿道:“问一句又如何,万一回来呢。” 新燕笑道:“若真这么想大爷吃姑娘做的菜,以后成了亲,天天做岂不好?何必忙在一时。” 金钗儿啐道:“我知道你满心不愿白大哥回来,你好多吃些是不是?” 白梼在屋内听着,那笑不知不觉地从星眸中满溢出来。 外头,画阁赶紧迎上去笑着打断他们:“姑娘跟姐姐快别说了,大爷才回来了,正在这儿等着呢!” 新燕愕然之余急忙住嘴,金钗儿却喜不自禁,赶紧跑进屋内:“白大哥!” 太素坐在桌边,向着她招了招手。 金钗儿早跑到他身旁,惊喜地问:“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太素见她脸色微红,便问:“你忙什么去了?” 金钗儿道:“我听他们说厨房里新得了很肥且嫩的莲藕,我便去做了个桂花糯米藕。还想着你中午不回来,就给你留着晚上尝尝呢!” 新燕把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在桌上,含笑也说:“姑娘可心细的很,先前还特叫人去给老太太跟太太那边都送了些尝鲜,虽然不是太稀罕之物,可毕竟是姑娘亲手做的,心意难得。” 金钗儿偷笑,又对白梼道:“太太像是不很喜欢我,少不得我多殷勤些,白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又贤惠,又能干?” 太素笑着点头,他看了眼那桌上切了片的桂花糯米藕,不知是桂花的香还是蜜汁的甜,反正他的心里是又香又甜,受用之极。 此刻金钗儿却也看到桌上的油纸包,好奇地戳了戳:“这是什么?” 太素道:“这个是我在外头买来的点心。” 新燕闻言忙又叫小丫头拿了个碟子来,金钗儿自己动手将纸包打开,果然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荷花酥,芙蓉糕,桂花糕,枣泥酥……她看的眼前一亮,不等人说,先捡了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一股香甜沁入心脾。 她陶醉地眯起双眼,不由感慨道:“唔,好吃!” 新燕心头一动,便跟画阁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两人在内。 金钗儿细细品味那桂花糕,只觉着齿颊留香,味道有些似曾相识,直到睁开眼睛才发现太素正望着自己。 她这才醒悟,忙陪笑道:“白大哥,你也吃。” 刚要去拿糕,白梼拦住她:“我想吃……你做的蜜汁藕片。” 金钗儿连连点头,来不及叫人去拿筷子,便拎了一片喂给白梼。 太素正要叫人,见状及时住嘴,果然顺着她的手将藕片衔了去,滋味果然如他所料,又香甜,又软糯,回味无穷。 金钗儿趁机又吃了两块酥,便满意地长叹了声:“这个味道我可真喜欢,好像在哪儿吃过似的……” 太素只是带笑望着她,却听金钗儿又喃喃道:“只是这天怎么突然热起来了?” 说话间她拉了拉领口,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扇风。 太素本来以为她可能是忙了这阵儿才发了热,可眼见的,金钗儿的脸颊上飞快地红了起来。 她又着急似的拽了拽领子,隐隐竟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跟半边秀气的锁骨,金钗儿嘀咕道:“白大哥,你热不热?” 第25章 第 25 章 白太素听金钗儿叫嚷说热,  还以为她是因为之前忙了半晌,刚才又吃的太快的缘故。 但金钗儿的脸上红的如涂胭脂,双眼却透出了汪汪的水色,  扯开的领口透出的肌肤隐隐地也泛出异样的粉润。 白梼一一看在眼里,心突突跳了起来,  这幅场景略有点眼熟,  让他心里生出种不祥之感。 此刻金钗儿扇了扇风,  觉着疏散不了这股燥热,  便道:“我有些口渴,想喝水。” 她回头才要叫新燕,白梼已经把桌上的茶壶摸了摸,  幸而温热,忙给她倒了一杯:“来,  慢慢喝。”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低沉,  此刻传入金钗儿的耳中,却如春风掠过春水,竟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撩动之意。 金钗儿咽了口唾沫,  慌忙把茶杯接了过来,  想也不想,  仰头将茶都喝光了,却因喝的太快呛到了自己,便俯身咳嗽起来。 白梼忙扶着她:“叫你慢些,呛到没有?” 他的掌心似近非近地贴在金钗儿背后,  像是要给她抚背。 金钗儿感觉他宽厚有力的手掌靠近,愣了愣,  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急促了几分,  这会儿,  额头上已经有亮晶晶地汗意冒了出来。 白梼也怔住了。 方才给金钗儿递茶的时候,手不免碰到,那一刹那,白梼察觉她的手也很热。 又因要给她顺那咳,掌心在她背上,隐隐也察觉散发出来的热息。 太素觉着很不对劲,但此时还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反而疑心她是不是突发了什么急病,便微微俯身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金钗儿已经有点恍惚,只觉着心跳的又急又慌,还有些干渴,可明明已经喝了水…… 听到太素询问,她转头看向身侧之人,眼中所见,是一张俊眉修眼的端正英俊容貌,她不由自主咽了口水:“白大哥……” 这一声又把太素的心勾悬了起来,忙把声音放的温柔些:“别怕,哪里不适?” “我、”金钗儿盯着他,只觉着浑身无力,双腿发软,便含含糊糊地道:“有点奇怪。” 眼见她整个人沿着桌边往下滑,太素想也不想,急忙将她扶抱住:“怎么了?” 金钗儿被他的双臂护着,靠在他的胸前,那种熟悉踏实之感大概是深入骨髓了,令人欢喜。 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声:“我好喜欢……白大哥,这样抱着我。” 小猫儿撒娇似的,往他身上蹭了蹭。 太素听见这句,脸色微微一变。 他屏息静气,强忍住要把人丢出去的冲动,捏住金钗儿的下颌让她抬头。 金钗儿朦朦胧胧地:“嗯?怎么了?” 红唇娇艳欲滴,明眸如水,她的脸色红润之中却湿湿润润地,竟是细密的汗! 细看之下,她的眼神迷离恍惚,这情形倒有点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你……”太素一手扶着金钗儿,极快地转念,不知哪里出了错。 突然他看向桌上,有些凌乱的目光一番乱扫,便落在了那一碟子点心上。 “不,这不可能!”刹那间,白梼在心里这么想。 但他却伸手过去将碟子端起,低头看去,却见最上面的荷花酥上,明显地撒着些白色的粉末。 白梼盯着那些可疑的粉末,屏息静气,心中的惊怒无法形容。 他不敢置信地把碟子凑近了些,正要闻一闻,冷不防金钗儿回头看见了,便哼哼着说道:“多谢白大哥惦记我……给我带点心,就是这糖霜不怎么甜……” “糖霜?”他喃喃地问。 金钗儿润了润唇,拿了个荷花酥,竟凑在嘴边舔了舔:“真的不甜,不信你尝尝。” 白梼震惊,有口难言。 偏偏金钗儿把那荷花酥又递给他,差点撞到他唇上了。 太素急忙抬手在她的手背上敲了一下,金钗儿本就无力,手一抖,那荷花酥便滚落在地上。 金钗儿已经难受的很了,只是形容不出来,全凭着一点理智强忍着。 见白梼把荷花酥打落了,顿时委屈交加地哭了起来:“你不吃就算了,干吗还打我呢?” 白梼正留心看其他的点心,闻言忙道:“不是打你,这点心吃不得了。” 此刻外头新燕因听见了里头吵嚷,不免进来要查看,猛然却见白梼抱着金钗儿,而她也毫不避忌地紧紧靠着。丫头吓了一跳,那脚还没迈进来,便又忙收了回去。 白梼虽留意到,却也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了。 刚才金钗儿对着他媚眼如丝的情形,顿时让他想起以前那些不太好的记忆,惊心之下,差点以为是旧日的那个放浪的女子又回来了。 幸而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带回来的点心有问题。 白梼不晓得这点心怎么竟给人下了药,按理说薛红泪不该是能干这种事的人,而且做这种事对她没什么好处。 ……但现在不是考虑追究的时候,要紧的,是怎么解开这个局面。 偏偏金钗儿已经支撑不住了,她低低道:“白大哥,我好难受。我我……我好像病了。” 闭了闭双眼,一滴汗从眼角划过,金钗儿半张着檀口,气喘吁吁地说道:“不然你、帮我叫个大夫吧。” 如果能请大夫,白梼早叫人了。 这会儿见金钗儿如此,便咬牙道:“不是病了,是、是白大哥不好。” 金钗儿皱着眉心,竭力定睛看他:“你说什么?” 白梼咬了咬牙道:“那点心下了药,多半是那种……” “药、下了……药?”金钗儿喃喃地重复了两声,末了,突然道:“你说药?是什么药?” 白梼甚是难以启齿:“是白大哥不好,是我大意了……” 如果是什么寻常的毒药,到底还能想个解药的方子。 但看金钗儿的反应,显然是那种青楼里最常见的助情药,俗称春药的。 金钗儿愣了愣,她毕竟不是个寻常的姑娘,听见一个“药”字,突然间从昏昏沉沉里觅得一点灵机。 寻思自己的“症状”,金钗儿呆了片刻,也满面的匪夷所思:“白大哥,你……你竟然给我下了那种药吗?” 这句话把白梼也听的惊楞了,苦笑不已:“不、不是我下的……” “哦……”金钗儿松了口气:“我想着你该不会是这种人嘛,再说,你如果想……倒也不必用这种手段。” 白梼来不及琢磨她后面一句是什么意思,就听金钗儿道:“白大哥、劳烦你扶我到床边坐着。” 见她好似镇定了几分,白梼心中又惊又觉着佩服,当即微微用力,竟将她打横抱起,几步到了床边,把人小心翼翼地放下。 金钗儿躺在他怀里,他身上松柏甘泉般的气息将她包围在内,几乎把持不住,更不想离开这怀抱。 她便握着白梼的领口,道:“白大哥,要不然我、我们将错就错吧?” 药性早已经发作了,金钗儿整个人就像是给放在火炉上烘烤着似的,身子已经给烤的化了大半边,止不住地漾动着。 白梼喉头一动,抬手抹了抹她的额头,一掌心的汗。 他很清楚金钗儿这会儿一定非常的煎熬,说的这些话恐怕也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药力催动的原因。 又岂能趁人之危做那种不耻之事。 因此不等金钗儿说完,太素便道:“乖,别想这些,等你好了……再说别的。” 金钗儿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闭上眼睛:“罢了罢了,我不要看,越看越是坏事。” 这种药自然没有什么有效的解药,若认真说解药的话,面前这个人只怕就是。 而白梼的这张脸在她眼前晃动,那浓眉、那星眸……那朱唇……简直就像是什么灵丹妙药,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 金钗儿只是天人交战,一方面觉着该将错就错吃了这“药”,另一方面却还在挣扎着不太肯妥协。 她闭上双眼眉头紧锁,喃喃地让自己保持理智:“我知道的……这种药,我知道纾解的法子,别急别急……” 她像是在跟白梼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让自己“稍安勿躁”。 白梼满心愧疚,又很心疼金钗儿,便道:“我有什么可做的?什么都成。” 金钗儿忍不住又瞅了他一眼,叹道:“白大哥,你还是离我远点……不然……” 她如今还能把持,可白梼在她身边晃,不看他的脸,还有声音,不出声,还有气息……种种都似诱惑。 金钗儿实在担心自己不知怎地就失去神智,要是不顾一切地主动扑上去,那情形就难堪了。 她说了这句,转头看向床帐旁边,用颤抖的手将帐子角上她藏的一枚绣花针拿了下来。 白梼本来已经听她的吩咐退开了几步,蓦地看见她如此,便知道她要用针,可是她的手抖得跟筛箩一样,这怎么行针? “你……”他很是担心,正要阻拦,金钗儿却已经手起针落,竟狠扎在了自己的食指之上! 白梼本来以为她真的有什么纾解的法子,可是看她这么猛然一扎,完全没有什么手法可言,而且也不是什么穴道,这才知道不对。 太素急忙扑过去:“钗儿你干什么!” 一颗黄豆大的血珠从食指上迅速地冒了出来。 金钗儿却吁了口气,十指连心,指头上的刺痛,让她的理智回归了大半。 “请白大哥帮我脱鞋……”她道。 白梼只怔了一会儿,便立刻俯身下去,果然将她的绣花鞋取了下来。 他生平第一次握着姑娘家的足,本来是不该如此造次的,但此刻情形迫在眉睫,倒也顾不得了,只是惊鸿一瞥,却见她纤巧的足在自己掌心,竟还不如他的手长大。 绣花鞋落地的瞬间,金钗儿趁机坐直了身子,同时吸气,右手一动,手法行云流水,先是双足的太冲穴,而后内关,膻中,又自太阳,神庭。 最后才猛然一挥,竟似反手琵琶一般的巧妙手法,针准确地刺入了脑后的风池穴! 做完这些后,金钗儿整个人才停了下来,她将针收入帐子上,重又慢慢地出了口气。 说来也怪,就在金钗儿停针之后,她本来涨红的脸色,明显的有所缓和。 “我要喝水。”她仍是闭着眼睛,声音已经平静了好些。 白梼回身去取了水来,金钗儿接了过来,又喝了一碗,这才慢慢睁开双眼:“多谢白大哥。” 太素望着她恢复清明的眸色:“不必,都是我害的……” 金钗儿见他脸上有些愧疚之色,便笑问:“这是谁弄的,难道有人要设计白大哥吗?” 白梼本要否认,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他浓眉一敛,暂且按下,只问金钗儿道:“你、好些了吗?” 这种药最好的解决法子,只是顺势而为才对。 金钗儿刚才所做的只不过是用精妙针法刺激了头脑,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而已,实则药性却没有完全解了。 不过总算能保持清醒,自然再想法慢慢磨去。 她并不说这些,只笑道:“待会儿要洗个澡。再喝些水,发散发散就没事了。白大哥不用担心。” 白梼心中有愧,便道:“那你先好好歇息,我回头再来看你。” 金钗儿其实想他留下,但又怕他跟“药引子”似的晃来晃去,又弄的这药性超出控制,便点点头。 白梼其实也不太放心离开,可还惦记着找出始作俑者,便在她肩头轻轻地按了按,转身走到桌边,把那一碟子点心用帕子包了,拿着出门去了。 太素才出了金钗儿院子,刚走几步,就听到院墙外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大表哥真的在金钗儿那里吗?”笑嘻嘻地,倒是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白梼听见这个,怒从心底起,循声而去,却见慕容凤枕花孔雀一般,顾盼生辉地从月门口走出来。 第26章 第 26 章 慕容凤枕左顾右盼,  眼神闪烁,仿佛在想什么有趣的事。 蓦地跟白梼打了个照面,他微微一愣,  像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见到白太素。 不过他是个极狡黠的人,当即面不改色地笑道:“哟,  大表哥,  您……怎么在这儿?” 白梼冷冷地看着他,  却见凤枕身后跟着的却是少楼。 少年正也行了礼,  抬头看着太素。 “我有事要寻慕容,”白梼神色平静地,又对少楼说:“你先回去。” 少楼虽疑惑却仍乖乖答应,  向后退下。 慕容凤枕笑问:“表哥,有什么事叫我?” 他的眼神锐利,  早把白梼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却没什么异样,心里暗暗称奇。 白梼见少楼去了,现场再无别人,  便道:“没什么大事,  只是请你吃点东西。” “请我……吃东西?” 慕容凤枕正在疑惑,  却见白梼把手中帕子打开,露出掌中加了料的点心。 凤枕瞧见那些点心,脸色不禁变得奇异,他想笑又忍住:“表哥,  这、我不爱吃甜的,还是罢了。” 白梼淡淡说道:“我第一次送你东西,  你一样也不吃?” 慕容凤枕笑道:“大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了,  这种甜腻之物,  想必只有女子爱吃……” 白梼道:“是吗?” 话音未落,右臂一探竟捉向慕容凤枕。 凤枕知道最近跟白梼水火不容,但凡见面必要动手,所以早有防备,当下敏捷地往后一闪,笑道:“表哥你是……” 谁知白梼早预知他的动向,刚才那一招本是虚招。 凤枕一句话还没说完,白梼的铁掌已经不偏不倚地掐住了他的脖颈!往前一步,硬生生把他逼退到身后的墙上! 凤枕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失算了,一惊之下便假作无事地笑道:“表哥这是做什么?” 白梼仍是不动声色地:“没什么,让你吃了这些点心罢了。” 凤枕瞥了眼帕子里的糕点,虽色香味俱全,奈何上头还挂着“糖霜”呢,他不由笑说:“这是何必,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 白梼道:“我这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着,太素不疾不徐地便将点心送到凤枕唇边:“吃。” 凤枕咽了口唾沫,知道挣脱不了,又见白梼动了真格儿,不禁苦笑道:“表哥,你确定要让我……在府里吃这东西?” 在留歌坊的时候,白梼并没发现凤枕也在,所以并无证据。何况涉及这种,回去问薛红泪自也不妥。 白梼这样逼迫,不过是想让凤枕自己说出实情,如今听他说出这句,已经确凿无疑了! “果然是你!”白梼沉沉一声,眼神一变! 不料凤枕趁机扬声叫道:“来人啊,大表哥杀人了!” 白梼手上一紧,仍是给凤枕叫嚷了出去。 但他不为所动,逼近凤枕几分:“我虽知道你不是好人,却没想到你下作到这种地步!” 凤枕见事情败露了,立刻又服软笑求:“表哥息怒,我不过是玩笑、而已。” 当时他在留歌坊,偷听了白梼跟薛红泪的谈话,见那丫头去取点心,他却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早神不知鬼不觉先赶到厨下,将新做好的点心上撒了满满的□□。 其实在下药的时候,凤枕拿不准吃点心的是白梼还是金钗儿,毕竟都有可能。 但不管怎么样,凤枕并不很在乎,只想看白梼出糗而已。 想不到白梼竟没有中招,但看他如此动怒的情形,显然这点心也没“白”加料。 凤枕心里已经知道这点心多半是给金钗儿吃了,若不是这会儿给掐着脖颈,他很乐意想象一番那中了药的金钗儿跟白梼之间的相处会是怎样有趣…… 但现在给动怒的白梼掐的死紧,这白太素的手像是铁铐一般,简直要把他活活掐死。 凤枕窒息之际,被逼着如上了岸的鱼似的张口吸气。 白梼见状,即刻将那点心拍在他的脸上:“要不是看在你是太太的亲戚,我早就……” 凤枕睁大双眼,没想到他真会这么做!一时哭笑不得。 正在此刻,只听身后有个声音道:“太素,你在干什么!” 白梼闻言,手上微微松开。 凤枕刚才不小心给塞了满口的点心,吐又吐不出,把心一横,准备自食苦果。 正无可奈何,察觉白梼松手,忙俯身咳嗽乱吐一气。 这及时赶来的,竟是慕容夫人,身后带了几个丫鬟。 夫人满面震惊地看着白梼,又看看凤枕,气道:“你也太不像话了,公然欺负起凤枕来了?” 慕容凤枕正在拼命吐口中沾染的那些药粉,闻言一梗,咳嗽声越发大了。 他心里清楚,白梼是绝不会把动手的原因说出来的,毕竟这关乎金钗儿的脸面。 只听白梼说道:“太太且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慕容夫人呵斥:“再怎么样,也不能欺负亲戚,他又比你小……”说着忙叫丫鬟去扶了凤枕,又赶忙问:“伤着了没有?” 凤枕反而笑道:“姑妈,不打紧的,大表哥只是跟我玩笑而已,您别急。” 谁知慕容夫人看见他颈间紫青色的掌印,吓了一跳,忙细看有没有伤到颈骨,又怒对太素道:“你这逆子,难道是要伤凤枕的性命吗?就算他有天大的不是,就算他杀人放火,外头也还有个官府管辖呢,岂能让你随意动手!” 白梼仍是冷冷地看着凤枕。凤枕则越发装巧卖乖,花言巧语地说道:“姑妈别气,原本是我太过顽劣,开玩笑失了度,才惹怒了大表哥,不过表哥是有分寸的,他只想给我一个教训,没有真想要我的命。您别怪他,也别动怒,若气坏了您,岂不又是我引出来的?” 但凡是女子,多半都是喜欢这种甜言蜜语的。 何况凤枕又是自家人,慕容夫人听得非常熨帖,那气果然消了大半。 回头看白梼一语不发的样子,她却也清楚白梼跟凤枕的性子天差地远,白梼性子端庄内敛,等闲是绝不会跟人动手的,凤枕有时候却实在会胡闹出花儿来。 于是夫人重重地出了口气,先跟白梼道:“这次就算了,万万容不得下回,叫外人听说了咱们自己家里的人动手自相残杀的,像是什么话!你又是这样的身份,好歹知道点自重!” 说完后又对凤枕道:“你跟我回去,叫个大夫看看,至少要涂点药油。你也是的,素日里顽劣太过,给你点教训也成,若不改……总有一天要吃大苦头!” 凤枕陪笑道:“我知道了,经过这次,下回自然不敢了。” 白梼看着他跟着慕容夫人离开,这才冷哼了声,转身离开。 后来老太太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果然把白梼叫了过去,嘱咐他打闹要知道分寸,不能对亲戚动手。 白梼才知道,原来凤枕要住在这府里了……其实当时在他上京的时候,府内老太太知道了就想请他住下,只是凤枕自己不乐意,如今却不知怎么又想来了。 白梼闻听后,很是心烦,出了老太太房里,就又去找凤枕,想逼他自觉滚出这府内。 不然的话,留他在府中,岂不是心腹大患。 至于金钗儿那边,白梼去后,她即刻叫新燕备了洗澡水,又多多的预备些茶水,并去取些人丹、六一散等清火定神的药来,她自己调兑了吃了些。 新燕见她叫准备洗澡水,本来惊心动魄的,毕竟她看见过白梼抱着金钗儿之态,还怕他们真的做出什么来了。 只是细细想来又觉着不可能,毕竟一来长公子从来是个正人君子,二来……就算是在门外,若真的行事,毕竟也能听见些动静。 新燕伺候着金钗儿洗澡,却发现她通身微红,神色不对,便小心问道:“姑娘是怎么了?” 金钗儿便捏造了个理由:“我先前在厨房里忙的太过了,内火上升,很是难受。” 新燕这才明白,忙道:“怎么不早说,我好去请大夫。” “不用,”金钗儿阻止了,说道:“我吃了这些药,洗了澡,多喝点水再睡一觉就好了,别惊三动四的。” 新燕悬心吊胆的,只能听她的,果然服侍着洗了澡,又吃了一回药,金钗儿身上脸上的红便褪了不少,那药性才解了大半。 到了晚间,白梼果然又来了。 金钗儿已经足足地睡了一觉,正醒过来,又在喝些清凉发散的药汤驱驱余毒。 白梼见她靠在床边上,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神情稍显倦怠。 见他来了,一双明眸里却透出光来:“白大哥!” 心中的愧疚跟怜惜一起涌了上来,白梼走到金钗儿身旁,温声问道:“好些了吗?” “都好了。怎么还问呢。”她笑面如花地说。 白梼看着这张懂事乖巧的脸,鼻子突然有些酸楚。 一如既往的,就如同当年那个他不小心丢了的小姑娘,她总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他本是个最谨慎守礼的,此刻却张开双臂,将金钗儿抱入了怀中:“我很抱歉。” 金钗儿还以为他是因为这药的事,便笑道:“你再说我就不高兴了。” “不说了,”白梼答应了声,在她馨香的发端亲了下:“只要你在就好。” 金钗儿低低笑了两声,她感觉到白梼这句话的意思,他需要自己,疼惜自己,是真心的喜欢她。 没什么比这个更叫她高兴的了。 靠在白梼怀里,金钗儿抿了抿嘴终于道:“白大哥,我也很喜欢你。” 白梼哑然一笑,轻轻抚了抚她的脸,低低道:“白大哥也喜欢……喜欢你。” 金钗儿扭头,像是要把脸埋在白梼怀中,实则是因为她心里的欢悦满溢出来,无处安放,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新燕早在白梼来的时候就会意地后退了,等到见他伸手抱住人,便忙退到了门外。 等了半晌,没听见里头有动静,新燕探头看去,却见白梼坐在床边,金钗儿乖乖地趴在他的怀中,像是已经睡着了。 新燕本是想提醒白梼该走了的,可见状,实在又不忍出声搅扰。 这夜,金钗儿睡得极为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似梦非梦的,她突然忆起那天在街头上遇到白梼的情形。 她深记得那种感觉,恐惧,愤怒,绝望,如同是被猎人追着的受了伤的猎物,气喘吁吁,慌不择路,脚步踉跄趔趄。 像是下一步就是绝境,又如同随时都将支撑不住而倒地,或者被追踪的人毫不犹豫地猎杀…… 就在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时候,她听见人群爆发的欢呼。 金钗儿抬头向着那声音传的最响的方向看去,依稀她看见有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银白的绣麒麟武官袍在阳光下闪闪耀耀。 她看着那双可堪入画的眉眼,感觉那人威严而尊贵,温暖且熟悉。 对金钗儿而言,像是旧时相识,也像是天降救星。 来不及多想,她用尽最后一份力气冲出人群,向着那人直奔过去! ——“夫君!” 她向着那人大叫,那一声,是把命都赌上了! 第27章 第 27 章 不太记得是哪一年的哪天了,  两个女孩子见了面。 本该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只因为打小分离,所以竟互相不认得。 只是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小孩都忍不住惊诧起来。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  还是金凤儿先开了口,她睁大双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女孩子有点怯地:“我、我叫钗儿。” “钗儿?”金凤儿念了声,旋即掩着口笑起来:“你的名字真好笑!不如我的好听。” 金钗儿给取笑,  却并不生气,  只是有点惭愧的红了脸:“那你叫什么?” “我叫凤儿,  凤凰的凤!”金凤儿得意洋洋,叉着手道:“金凤儿,娘说是望女成凤,我的名字最威风了,是不是比你的好听多了?” 金钗儿想了想,觉着凤凰确实是比钗子要威风很多,便真心实意地点头:“你的的确是比我的好听。” 金凤儿见她乖乖地答应了,  却有些惊奇,将钗儿上下打量了一回,她又皱眉道:“你穿的是什么?一点也不好看!” 金钗儿是跟着参将的,  打仗的男人自然不会留意自己的女孩儿穿什么。 她身边贴身的只有一个年纪大了的嬷嬷,  所以身上的衣物不过是最寻常普通的女孩儿衣裙,只因为是从边关带来的,  自然不如京城里的女孩子们打扮的那样花枝招展惹人喜欢。 听金凤儿褒贬,钗儿拉拉裙子:“是、是吗?”她看了眼金凤儿,  却见她穿着细纱制成的漂亮裙子,  头上还戴着两朵精致的绢花,  果然比自己好看的多,她不敢做声了。 金凤儿见她仍是不还嘴,便有些没意思,思来想去问道:“听说你是从关外来的,想必还是要回去的?” “是……”钗儿先是答了声,继而道:“也许又不是。” 金凤儿道:“你在说什么?到底是不是?我听娘说关外苦极了,风沙大,一张口便是满嘴沙子,那里的人也丑,且没有好吃的好穿的呢。” 金钗儿想了想,摇头道:“我觉着关外挺好的。” 这句对她而言的实话,却引得金凤儿皱了眉:“土包子!那你赶紧回去啊,哼!幸好我不用去那种地方。” 钗儿听她嘀嘀咕咕,好像不高兴了,便低头不言语。 金凤儿却又道:“喂,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回不回呢!” 钗儿才说道:“先前爹带我去了白大哥家里,老太太说要我留在他们府里。” “什么?”金凤儿一怔,问道:“哪个白大哥?哼,想也知道,多半也是什么穷穷苦苦的军士吧,还老太太呢,别是个贫婆子罢了。” 金钗儿回想了一下白梼的相貌,否认:“你别这么说,老太太人很慈和,白大哥对我也很好。我听爹说他们是什么……”她想了想,道:“什么侯爷,当初跟爹认识的上司。” “侯爷?”金凤儿震惊起来,却又怀疑地看着钗儿:“你可不要当着我的面儿瞎编!如果是侯府,平白无故怎么会留你在府里?” 钗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低下头。 金凤儿见她不言,本是确信自己的怀疑是对的,多半是这个女孩儿在自己跟前说大话,可她年纪虽小,却颇有心机,便找机会退出来,询问那跟着金钗儿的老嬷嬷。 老嬷嬷从金参将口中知道了要留钗儿在侯府的事,所以也并没有瞒着。 金凤儿听说侯府老太太甚是喜欢钗儿,执意要留她,目瞪口呆。 等回到里间,见钗儿正蹲在地上抚弄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猫儿,竟是极亲热的样子。 她看着钗儿那一身难看的老旧衣裙,明明打扮的这样简朴不堪,脸上居然笑的那么开心,倒像是她拥有了世间所有最好之物似的。 金凤儿心中莫名有一股怨气冒出来,竟不由分说上前一脚把那只小猫踹开:“哪里来的野崽子,脏死了!” 钗儿给她吓了一跳,又见小猫受惊跑开,便问:“你、你干什么?” 金凤儿斜睨着她,望着钗儿诧异的神情,心中突然想起来:“她这么高兴,一定不是因为那只野猫,而是因为她能留在京内,留在侯府了……姓白的侯府,那一定是镇远侯府了!讨厌的很!难道她从此居然就能留在侯府享福了吗?这野丫头她凭什么?” 可对上钗儿清澈无邪的双眼,金凤儿心中灵机一动,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大胆的主意! 入夜,秋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齐王府后宅,临窗处坐着一位妆容精致身着锦缎绫罗的美人儿。 虽然天还不算太冷,但她手中已经抱了个黑漆描金梅花纹的手炉,一股淡淡地异香从手炉中袅袅散出,她轻轻地嗅了嗅,从回忆之中醒了过来。 门口脚步声响,一个宫女进了门,躬身道:“回夫人,王爷那边派了人来说,今晚上留在王妃那儿,就不过来了,让夫人早点歇息。” 美人儿的脸上透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竟嘀咕道:“都人老珠黄了,还霸着王爷不放,既然已经有了名分就该知足,竟还想要男人,也太贪心不足了,呸!” 在王府之中如此说话,可谓惊世骇俗。但她却丝毫也不在意。 而她跟前那宫女虽然听见,却仿佛聋了似的一点,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美人说完,宫女才轻声道:“夫人别急,王爷去王妃那里也不过是让大家面上过得去而已,何况王妃越是如此强留,王爷心里就越会厌烦。”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风响。 下一刻,那昂贵的黑漆描金暖手炉已经不偏不倚地扔在了那宫女的肩头,这还是她恰好躲了一躲,不然的话,打中的只怕是她的脸了。 手炉落地,里头的炭火滚了出来,宫女看了眼,跪地道:“是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美人这才冷哼了声,道:“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奴婢,竟以为就能教我做事了?” 宫女只低着头:“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美人儿咬了咬牙,慢慢吁了口气,才又哼道:“不来也罢了,我又不是一天没有男人就会死……起来吧。” 宫女谢恩起身,美人儿转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半晌突然又道:“对了,让你打听的事儿打听明白了吗?” 宫女道:“夫人指的是……镇远侯府那件事?” “少废话!快说!” “是,”宫女低着头道:“据说侯府已经认下了那女子,上下都说确实是之前走失的那位。而白梼的婚期的确已经定了,就在腊月……”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 抬头正对上美人儿冷冷瞟过来的眼神,按照对她的了解,宫女知道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但却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果然,美人儿淡淡道:“掌嘴。” 宫女一愣,当下抬起右手,往自己脸上啪啪打了两巴掌。 她没敢偷巧,这两巴掌打的甚是结实,脸上顿时浮出了红色的掌印。 美人儿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白梼……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再敢叫一次,我撕了你的嘴!” 宫女竟毫无怨言地:“是,是奴婢一时疏忽。” 美人儿望着她恭恭敬敬的样子,歪头道:“蕊儿,你不问我为什么让你打听这些吗?” 叫蕊儿的宫女道:“奴婢只是听命于夫人,哪里敢打听别的。” 美人笑道:“你不敢打听,大概是因为之前伺候我的那个小贱人的下场吧?” 宫女悄悄地颤了颤,头越发低了。 这赵夫人进王府的时间虽不长,但却深得王爷欢心。之前伺候她的一个宫女……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竟很快地自缢身亡了。 虽然是王府,可齐王向来有贤德之名,王妃待人也宽和,人命事故在王府而言是很少见的事情,王妃因而大惊,忙叫人追问原因。 正在后宅的所有姬妾们都有点幸灾乐祸地盼着王妃能够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惩治惩治这个狐狸精的时候,赵夫人却竟“病”了。 据说她是因为那宫女的死,吓病了的,这自然不适合再去苛责为难她。 而经过询问,王妃很快也查明白了,原来因为齐王宠爱赵夫人,时时地赏赐些东西给她,那小宫女竟因而眼浅,暗中偷了两样宝物,却给人发现检举了……大概事发后过于惧怕便寻了死。 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位赵夫人对着来探病的齐王,哭的梨花带雨:“妾身得蒙王爷疼宠,所赏赐之物虽不敢随意给予他人,但既然给她偷去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叫人暗暗把东西追回来,再私下里警示她几句就是了,妾身百般地叮嘱叫这屋内的人都静静悄悄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传了出去给人听见,反而笑我管教无妨、太过软弱……少不得自个儿把这丑事都盖下去。谁知她竟因惧怕事情给别人知道,王府的规矩森严,竟一死了之……” 她花枝乱颤地伏在齐王怀中:“妾身本是想息事宁人,却反而更闹大了,且多一条人命,如今王府上下只怕都要为此事而议论妾身……这叫妾身情何以堪。” 齐王听完她的诉说,又见她哭的真情实感惹人怜惜,愈发心疼。 正赶上王妃前来,齐王才给上了新鲜的眼药,便不听王妃解释,不由分说道:“本王已经清楚,此事只是那贱婢咎由自取!跟凤儿夫人无关!从此后,王府上下皆都不许再提此事。” 王妃其实也非问罪而来,最多叮嘱赵夫人以后不可御下太严等话——毕竟那死了的宫女是王妃的人,如今人没了,虽看似并无疑点,但王妃总不能一句话没有。 按规矩王妃本该传赵夫人过去,只因她病着,又因王爷在这儿,所以王妃故意选在这个时机过来,一是敲打赵夫人,二是想借机向齐王显示自己贤德跟大度。 谁知竟全错了! 王妃正在愕然,齐王却又道:“且王府内竟有人偷盗,可见是内宅管束不力不严之故,王妃,从此后你可要加倍留意才是。” 这一场人命风波,居然丝毫都没影响到这位“赵凤儿”夫人,反而是完全跟此事无关的王妃受了牵连。也算是奇事一件。 而对于宫女蕊儿来说,她却又极清楚,所谓偷了王爷赏赐、因害怕愧疚而自缢的话,更是不实之词! 那自缢宫女其实正是王妃那边派来的眼线,也不知怎么给赵夫人发现了。 她却不动声色,用了一招栽赃陷害,让那宫女有口难言。 王妃那边收到风声,知道自己的眼线偷窃,不知真假,可也因此未免有些疏远不信这心腹宫女了。 赵夫人又找了个理由要撵这宫女出府,王妃那边又不管,竟是两头不讨好,这宫女百口莫辩,一时想不开便自尽了。 所以这新换了的蕊儿因窥知此中机密,凡事皆加倍小心,唯恐步了那自缢宫女的后尘。 此刻听赵夫人又提起这件事,正有些瑟瑟发抖,就听到夫人喃喃道:“难道这么快……你就喜欢上那个冒牌货了?还是……又是在做戏呢?” 蕊儿似懂非懂,也不敢细想。可偏听到外头小太监的声音道:“王爷驾到。” 榻上的赵夫人闻言,原本冷峭的脸色突然一变,刹那间竟换了一副柔情似水的神情。 她缓缓下地,蕊儿忙上前扶住。 就在齐王进门的瞬间,赵夫人俯身行礼,娇滴滴地说道:“妾身不知王爷驾临,请王爷恕罪。” 齐王早探臂扶住了美人儿,含笑垂眸:“不知者不罪,是本王故意给你一个惊喜的。” 夫人抿嘴一笑,半是委屈地撒娇道:“王爷……妾身以为您不来了呢。不是在王妃那儿的吗?” 李应笑道:“怎么,不想见本王?” 赵夫人一扭身,张手将齐王拦腰抱住:“谁说的,恨不得天天不离您左右才好,只怕王爷厌烦。这会儿既然来了,就别怪我不放您走了。” 李应甚是喜欢她这股娇媚劲儿,心头怦然而动,却又笑问:“刚才本王进来的时候似乎听你在说话……什么喜欢、什么做戏的?” 赵夫人脸色微变,仰头看向齐王,见他虽然含笑,眼神却有些幽沉,讳莫如深似的。 她心里略有些忐忑:难道他听见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在齐王李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旁边退避的宫女蕊儿都变了脸色,然而她是低着头的,因此也没有人留意到。 只不过这位“赵夫人”自然不是那种经不了事儿的弱女子,  面对齐王的询问,她面上不动声色,  反而半带娇羞地笑道:“哪儿有什么,王爷是听错了。妾身可万万不敢说些大不韪的话。” 齐王闻听这句,哈哈一笑。 原来他虽然隐约听到些字句,  可因不知前情,  所以竟没往别的地方想,  还以为是因为他今夜留在王妃那而,所以这小美人吃了醋抱怨了两句,如今看她的反应,却显然是自己猜对了,因此得意而笑。 齐王挽着赵夫人的手进到里间,又问她:“今日叫人送来的东西可喜欢?” 夫人道:“只要王爷给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不过,对妾身而言,纵然王爷所送的东西加起来,  也不如一样。” “哦,  是什么?”李应有些诧异地问。 夫人笑吟吟地看着齐王:“妾身说出来,怕王爷是会不高兴的。” 齐王好奇之极,  偏要她说:“你只管说,本王赦你无罪就是了。” “那自然是……”赵夫人靠近李应身旁,  凑在他耳畔低语道:“自然是王爷呢,  对妾身来说,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每日都可以见到王爷的了。” 这王府之中,王妃是个正经规矩的性子,从不会说什么软语温言,姬妾虽然多,但都畏惧齐王,也不敢破格说些过分的调笑的话。 只有这个赵夫人,真真知情识趣,又极懂事,故而竟最中齐王之意。 三两句话,已经勾的齐王心动不已,便搂了夫人,一番温存,竟如帐中颠鸾倒凤。 许久,事毕,赵夫人仍是腻在齐王的身旁,小鸟依人。 齐王抚着她的长发,道:“王府现在除了王妃外,只有一名苏侧妃,本王有意抬举凤儿,你喜不喜欢?” 赵夫人娇声道:“只要王爷给的,妾身都喜欢。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毕竟王爷如此疼爱,已经是破格了,若这么快又封了凤儿,未免有会引发些不必要的非议,只怕王爷也会为难,不如且放放罢了。” 齐王其实也在想这件事有些太快了,不过他实在心爱赵夫人,此刻一时高兴,便说了出来。 没想到她竟这么识大体,知道人心,不像是其他姬妾一般总喜欢争风吃醋小心眼儿之类,实在让王爷心甘情愿想要多疼她些。 齐王便把人抱紧:“你放心,有朝一日,有比那侧妃更好的给凤儿呢。” 比侧妃更好的,想来应该是王妃之位,但齐王纵然再宠她,也未必肯为了个没有身家的妾室去舍弃士族出身的王妃。 那这“比侧妃更好的”六个字到底什么意思,就有待商榷考量了。 赵夫人眼神一变,面上却仍像是懵懂不觉地,她扑在齐王怀中,笑道:“横竖妾身说过,我只要王爷就心满意足了。” 中秋节这天,镇远侯府中的热闹,竟无法形容。 对于府内众人而言,其实也是往年都经历过的,不足为奇。 但对金钗儿来说,那就大不同了,她是头一次参与这种佳节庆典,所经历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那么新奇而美妙。 她本来就是个极喜欢热闹的,尤其是这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团团圆圆,这简直就如同她梦寐以求的场景,故而府内最高兴的俨然就是她了。 先前老太太那边催着夫人早给她赶制了几件华服美衣,早早起来新燕便给她换上了,又好生梳了头,收拾妥当。 新燕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感慨道:“这幅打扮,就算是去面圣都使得了。” 金钗儿拂拂发鬓,笑道:“我也觉着怪隆重的,这头上沉甸甸的,衣裳又这么娇贵,我都不敢动了,万一掉了头饰或者刮破了衣料怎么办?” 新燕笑道:“好姑娘,你还怕这些呢?不打紧,你仍是如往常一般就是了,这点东西府内还是出的起的。何况过几日你嫁给了大爷,以后这府内的家产……”她一时过于高兴,竟说多了,便忙举手轻轻地打了自个儿一个嘴巴,笑道:“我本是不喜欢说这些话的,今日竟也犯了糊涂了,不过这也是替姑娘高兴的糊涂罢了。” 当下陪着金钗儿出门去老太太房中,过了角门,转游廊的时候,远远地看到白少楼不知在跟谁说话,看见她后微微一怔,打量了眼后便走开了。 到了老太太房中,正慕容夫人跟侯府几个亲戚都在,大家看到金钗儿,一个个不约而同流露出惊艳的目光。 只有张老夫人仍是笑道:“这套衣裳好,过来给我细瞧瞧。” 金钗儿到她身旁,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会儿,便叫她坐在自己身旁,同众人闲话家常。 以前金钗儿才刚醒来的时候,对这样的相处还有点不习惯,但现在非但习以为常,而且更加喜欢起来。 她喜欢靠在老太太身旁的感觉,喜欢听老太太跟府内众人说些家长里短的感觉,就算明知道慕容夫人对自己不是很待见,可是听他们说些今日要置买什么,准备了什么新鲜菜肴,或者是要请哪个戏班子听什么戏,甚至于哪家的儿子出息女孩儿及笄之类,一概的津津有味,简直比听什么传奇话本还要令她身心愉悦。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原本就是个心地纯善的孩子,因为从小的经历,她天生的喜欢拥有家人的感觉,想要去爱别人,也渴望被别人关爱。 所以当初在听说白梼是自己的未来夫君后,才会那么欣悦。而此时此刻,面对这对别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家常相处,她才会另有一种弥足珍贵的感觉。 因为这都是她曾经想要而不曾拥有过的。 忽然,只听老太太突然问:“听说太素一早就出门去了,难不成今日外头还有事?” 慕容夫人答道:“您别担心,没有别的事,只是听说有个什么朋友一而再地相请,不得不出去知会一声,即刻就回来的。” 正说着,只听外头道:“慕容少爷到了。” 大家都看向外间,果然见慕容凤枕一身绛红色的节下吉服走了进来,他的容貌本是有些偏秀丽的,这样鲜艳的颜色,更是衬得眉目清秀如画,秀美非常。 慕容凤枕进门,脸上带三分笑意,人生得好,笑的也甚讨喜。 凤枕上前给各位行了礼,是张老夫人笑道:“我刚刚才问太素去了哪里,为什么今日没公务却跑出去,你偏这会儿就来了。” 慕容凤枕笑道:“我是闲人,不如大表哥是要人嘛。大表哥是人人爱,我是万人嫌,只有老太太才肯多待见我几分,我少不得多往老太太这里跑了。”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张老夫人笑道:“可是胡说,谁敢嫌你,难道你很不如太素?叫我说,太素好是好,就是太寡言内向了,有时候叫人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要学学你的随和就好了。” 慕容凤枕说自己是“万人嫌”的时候,故意看了眼金钗儿。 金钗儿虽不晓得他暗中下药的事情,但因遭遇的那些事,确实也并不喜欢凤枕,见他进来,便把头扭开,一眼不看他。 听到老夫人如今把白梼跟凤枕比较,金钗儿才忍不住道:“白大哥是老实的君子,就怕有的人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指不定想什么呢。” 这话直接是打凤枕的脸,在场众人当然听的出来。 众人都愣住,满堂寂静。 还是凤枕反应最快,他装模作样地叹道:“老太太您看,这儿现成的一个嫌我的人呢。” 张老夫人便也笑了起来,她抱住金钗儿道:“是我一时疏忽,不该当着钗儿说太素如何,就这么着急就要护着他了?” 金钗儿只顾要褒贬凤枕,没想到老太太竟这么说,一时臊红了脸。 老太太却又看着凤枕道:“……不过,别人嫌你我不答应,钗儿说你两句,你可要受着,毕竟她年纪虽小,将来可是你的嫂子,你自然要听她的话,不可冒犯她。” 凤枕先前听老太太说金钗儿护夫,眼神里莫名透出几分默然,听到这里却眼珠一转,笑道:“您老人家放心,既然是我的长辈,我自然不敢缺了礼数的。” 老太太笑道:“这话很是。” 金钗儿见凤枕在人堆里游刃有余,且又不肯离开。她便找了个借口先告退了。 带了新燕正要回后宅,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金姑娘!” 金钗儿才回头,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眼见走到跟前。 新燕诧异道:“你哪里进来的?” 冷不防那小厮不声不响,只是将背在腰后的手抽回。 新燕惊呼了声,原来小厮手中握着一把柴刀。 只是还没来得及询问,小厮已然挥刀恶狠狠地向着金钗儿扑过来。 事出突然,新燕虽然害怕,却还是挺身挡住:“姑娘快跑!” 金钗儿在新燕身后,本能轻易逃走的,何况这小厮显然冲她来的,不会为难新燕。 可是新燕竟然不肯闪避反而挡在她身前,自己若跑了,那丫头只怕便受池鱼之殃。 眼见那把刀即将落下,金钗儿奋力将新燕一推,丫鬟踉跄往旁边倒过去。 金钗儿则下意识往袖子上一摸,却摸了个空! 原来她今日换了新衣裳,所以并没有带针。 正暗暗叫苦准备硬抗,就听到有个声音道:“住手!” 那人来的快且及时,他的身形又比金钗儿高大,抬臂一挡,抵住小厮的胳膊,同时又用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将他手腕一捏,轻而易举地把那把柴刀夺了过来! 仓促中金钗儿抬头,正看到慕容凤枕微冷的眸子,正盯着前方的人。 那小厮即将得手又被拦住,且失去凶器,却并不后退,反而又冲上来:“你给云娘偿命!” 慕容凤枕道:“不知死活!” 小厮不会武功,只仗着蛮力乱打乱挥,其实若不是他突然袭击来的太快,金钗儿又为护着新燕失了先机,连她自己也能对付,何况是慕容凤枕这等身手出众之人。 只见凤枕不费吹灰之力,左格右挡之余,瞅准空隙,长腿抬起一脚踹出,正中小厮胸口,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跌在地上。 小厮嘴角渗出血来,却仍试图起身,双眼恨恨地盯着金钗儿:“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 金钗儿愣住了。按照她的经验她知道,这指定又是个跟她“昔日”有仇的,而且看这要杀人的架势,以及“偿命”之语,恐怕还是人命官司。 虽然因为守宫砂的事情,让她觉着那些传言未必都是真。可是见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地痛恨自己,她仍是有些止不住的难过跟愧疚。 与此同时慕容凤枕却也看着她。 他瞧出金钗儿脸上的难过负疚之色,刚才她明明可以先逃开,却为了保护那丫鬟而将自己置于险境。 如果是别的事情,或者可以是装出来的,毕竟先前曾见识过那位“金钗儿”高明的演技。 但这生死攸关间的反应自然是最真实无法伪装的。 不能否认,眼前这个女孩儿,跟先前那个……简直是天壤之别。 然而她竟为了她没做过的那些事而负疚难过,就如同当初他没发现真相之时,把她当作昔日那人,也曾想肆意欺压。 凤枕一向无心,更加不晓得愧疚为何物。 但现在看着被无故指责的金钗儿,他突然觉着自己先前做的事,确实过分了。 第29章 第 29 章 因为先前动了手,  未免惊动了人,此刻已经有几个路经的仆妇留心到此处的异状,一个个惊疑不定,  驻足相看。 这若是在以前,  凤枕一定要添油加醋,  宁肯弄大些他看热闹,那才称心如意呢。 可现在因知道面前的少女并不是先前那个丧德败行的,那股坏心便烟消云散,他反而上前一步,  呵斥道:“看什么?并没有什么事儿,  何况这是大节下,  一个个都留神些别乱说乱传的,若是惹了老太太不痛快,  夫人那里只怕放不过你们。” 那些人赶紧低头答应,  又飞快地都退下去了。 凤枕看向地上的小厮:“狗东西,  胆子不小!只是撞在我手里,算你不走运……” 那小厮双眼通红,  闻言放声大哭:“我只恨不能报仇。” 凤枕恐怕又闹出去给人听见看见,  才要把他踢翻拉走,却听金钗儿问惊魂未定的新燕:“这个人是谁?” 新燕仔细看了那小厮半晌:“有些面生……等等,  倒像是二门上的登儿。” 金钗儿才要问自己到底又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却见新燕迟疑地看着那小厮道:“你、是登儿不是?” 这叫登儿的小厮见新燕问自己,  便哭了起来:“姐姐,我刚才不是故意要伤姐姐,  只是气不过……一时失了神智,  我只想把这个狠毒的人杀了罢了……” 凤枕听他又说金钗儿,  才要踹他。新燕忙问:“好好地你干什么要伤金姑娘?你才说‘云娘’……可是当初曾伺候过金姑娘的那个云儿?我隐约听说你们先前不是成亲了的吗?怎么又来生事?” 登儿跌在地上,  眼泪刷拉拉地落下来。 听新燕说完,他便看向金钗儿,抬手指着她道:“我跟云娘本来是从小长大的,家里已经说好了,将来要求太□□典,把她许我为妻的,可不知怎么,这件事竟给她知道了……也不知云娘做了什么刺了她的眼,她偏偏从中作梗,撺掇着太太把云娘嫁给了陈二!” 金钗儿睁大双眼,一句一句听着两人说话,听到这里便问:“陈二又是谁?” 新燕满脸窘迫:“是个、是府内的一个孤老头子……” “孤老……老头?”金钗儿咬住手指,竟心虚地不敢再问了。 谁知登儿道:“府里人人都知道那陈二不是个好东西,他是个烂酒鬼,喝醉了就打人,云娘生生给他折磨了两年,简直生不如死,她还因而寻死过,幸而那老头子因喝的太多了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云娘这才又捡回了半条命。” 新燕听到这里道:“我也隐约听说了这件事,记得人说后来你娶了云娘,你也算是对她一片真心了……现在又怎么了?” 登儿恨不得放声大哭:“我们成亲后本来夫妻和睦,云娘很快又有了身孕,如今已经七个多月了,谁知道偏在这个功夫,就听说了这个恶毒的金姑娘又回来了,云娘听说这消息后,日夜不安,生恐她又来谋害……弄的饭也少吃,觉也睡不着。我前天求太□□典,要云娘先回乡下去,只要躲开了不见她,她想不起来自然不会起坏心……谁知偏是那天就跟她打了个照面,云娘吓得动不了,肚子也疼起来,如今在家里挣扎了两三天,大夫说孩子恐怕早产,可又不足月,生不下来,眼见不管大的小的都活不成了,这可是一尸两命……” 金钗儿满脸疑惑,她可不记得见过什么云娘。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是曾给白梼从大理寺带回来的,难道就在那时候无意中照面过? 可听登儿说的这样凄惨,自然也是心惊胆战,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猫儿爪子在挠着她的脸,火辣辣地又疼痛难当。 新燕也才明白原来竟是这样,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本来她该辩解金钗儿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儿,自然不会再去害云娘,但再怎么着,云娘出事也跟金钗儿脱不了干系,何况人家若是一尸两命,自己在这里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登儿又是伤心又是悲愤地说完,突然从角门口跑出一个嬷嬷来,本是仓皇失措的,可一见慕容凤枕跟金钗儿都在面前,顿时就愣住了。 地上登儿却扭头看过去,一看她,忙跳起来:“怎么了张妈?” 那嬷嬷急忙向着凤枕跟金钗儿行了礼,才忐忑不安地道:“你跑来这儿做什么,云娘不好了,直着脖子叫你……快回去见最后一面吧。” 登儿听了后,竟忘了凤枕跟别的,撒腿往后就跑。 慕容凤枕看看金钗儿,见她只管低着头,便也没拦阻。 只咳嗽了声,道:“那什么云娘也可笑,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得死去活来的。” 他素日虽然是个油嘴滑舌的,向来口没遮拦,但此刻却是为了金钗儿着想,故意说这句话替她开解。 毕竟凤枕自知这个金钗儿是绝不会去为难什么云娘的,这么说,也是别叫她愧疚太过,替人受罪。 谁知金钗儿并不晓得他本是好意,只觉着凤枕是在说风凉话。 她瞪了凤枕一眼:“你还有没有心?那可是活生生两条人命!” 可话一出口,又想: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她可是罪魁祸首,跟凤枕的无心相比,她才是真正冷血狠毒的可怕。 一想到这个,金钗儿哑口无言,低下头正要走,手腕却忽然给人握住。 竟又是凤枕!她一愣之下把手抽了回来,皱眉道:“你干什么?” 凤枕瞧着她,却向着她一笑道:“虽然这件事跟我无关,不过,我倒是突然有个想法,你先前不是曾救过那个来访的光禄寺少卿夫人么?如今那什么云娘的还没死……不知道你能不能……” 凤枕还没说完,金钗儿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盯着凤枕,头一次在望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透出了光芒。 凤枕愣愣地看着那点光,也怔住了。 金钗儿却忙抓住新燕:“他们住在哪儿?你快带我去看看!” 原先金钗儿只顾抑郁自责去了,更何况登儿的口中云娘赫然死定了,她完全没想到别的可能。 慕容凤枕一句话,却仿佛惊醒了她似的。 只要云娘还有一口气,她就能去试一试!倘若……还有那么一点儿希望呢? 这登儿跟云娘都是侯府里的家生子,两人成了亲后,便住在府内登儿家里。 新燕却不知具体在哪儿,幸而也不用她问,到了后院仆妇们的住处,便见众人都奔着一个方向去,还有人指指点点:“可怜……偏在这个时候,也是命不好……” 猛地看见凤枕跟金钗儿,众人才都惊呆了,急忙退避的退避,行礼的行礼。 等到进了登儿家里,已经听见屋内传出痛哭之声。 金钗儿前所未有的紧张,掌心里都冒出汗来。 凤枕却甚是泰然自若,还未进门便问道:“人是怎么样?” 原来这登儿媳妇云娘,之前已经撑不住了,可听说登儿气冲冲出门去了,她便猜到几分,很是不放心,便催着叫人来找他回去,这才又多喘了几口气。 凤枕进门之后,里头围着的人也都吓傻了。凤枕不由分说走到跟前,见炕上的女人脸色惨白,形容枯槁,眼睛浑浊地半睁着,像是已经死了。 凤枕的心一惊,心中想:“难道白来了一趟!” 这会儿身后有人过来,不由分说抬手搭在了云娘细瘦的手腕上,正是金钗儿。 旁边的登儿见凤枕先进来本是呆了,突然又看到金钗儿,顿时气的又变了脸色:“你……” 慕容凤枕不等他说完便道:“闭嘴。” 新燕也忙道:“你别急让姑娘给看看!” 登儿闻言悲从中来,语无伦次道:“又看什么?还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慕容凤枕左顾右盼,看到旁边柜子上有个主编的小簸箕,拿下来看了眼,果然是些妇人的针线等物,刚从线圈上拔下一根针,就听金钗儿道:“给我针,火折子。” 众人都在发愣,只有凤枕一笑,他总算能做点儿对的事了。 本来登儿怒不可遏,可先前他拿着柴刀袭击金钗儿,已经把先前积攒的一股急怒都卸掉了,如今又因云娘跟孩子已不能救,所以悲痛早就盖过了愤怒。 见凤枕把针递给金钗儿,他睁大双眼,含泪含悲道:“人都去了你们也不放过,还要折磨她不成?” 门口其他众人面面相觑,也都面露疑惑之色。 只听凤枕冷冷地道:“别不识好人心,如今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这要不是他当主子的说出来的话,登儿恐怕又要拼命。 金钗儿本拿了针在手,闻言也瞪向凤枕。 冷不防凤枕一笑,抬手往她面前一送,原来他手里多了个晃亮了的火折子。 金钗儿微怔,继而忙把针在火上烧了烧,稍微一凉,便向着云娘的人中刺落。 她的手法并不快,将针拔了回来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点朱红的血珠慢慢地渗了出来。 金钗儿看到这点血珠,却稍微松了口气,有血冒出,就证明还不是无可救药。 原来刚才她诊脉的时候发现云娘的脉息已经极微弱了,故而先前那大夫才说救不成。 但是她却听到在云娘的脉外,还有一道脉在腾腾地跃动,那是她腹中的胎儿! 这孩子大概也意识到大难临头,所以也在奋力地做最后的挣扎。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让云娘清醒过来,让她有咬牙活下去的求生之能,否则的话,只怕真要一尸两命。 金钗儿刺云娘的人中,是为让她清醒过来,接着便移到云娘的头顶,找到她的百会穴。 正要刺入,登儿惊道:“你……” 凤枕见他不顾一切要扑上来似的,便挪步转身挡在金钗儿跟前:“不管你信不信,她是在救人!你若还想你娘子活,就别来打扰!” 登儿本满怀激怒,看凤枕这般肃然冷静地模样,又听完他的话,一时呆在原地。 此刻金钗儿已经心无旁骛地将针刺入了云娘的百会穴,这百会是人头上第一大要穴,若是分寸掌握不当,可是会即刻要命的。 金钗儿不敢分神,百会之外,便是前神聪,悬厘两处,都是能助人尽快清醒的要穴。 而就在针刺悬厘的时候,只听云娘低哼了声,眼睑动了动。 门口有人先看见了,顿时惊呼起来。 金钗儿扫了扫云娘的脸色,不抬眼地吩咐新燕:“去上房要几颗天王补心丹。还有些上好的山参,要快。” 新燕仓皇答应了声,正要出门,冷不防门口一个机灵的小厮忙道:“姐姐留步,我替您去还快些。” 新燕叮嘱:“你说是金姑娘急着要救命的,他们就不敢迟延了。” 这边金钗儿将针慢慢抽回,只听云娘喉咙里格格地响了一阵,就如溺水的人突然给拉了上来似的,猛地一声大咳嗽,整个人震了震,旋即睁开了双眼。 登儿忘乎所以,忙上前握住云娘的手:“云娘,云娘!” 金钗儿低低道:“你跟她说孩子还没事,叫她务必撑住。” 登儿听了这句,又惊又喜,便哭着道:“你可再撑着些,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金钗儿见云娘虽醒了,可自己到底是几乎害死她们的元凶。 正不知怎么样,却是慕容凤枕道:“你们放心,金姑娘已经、已经是痛改前非,不是以前那个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过来救你们!你们若不信她,且还有我呢,我向你们保证,以后她绝不会再害你们分毫。不然我也不答应。” 登儿回头看他,泪一涌而出:“表少爷……” 他泪流满面,回头呜呜地哭道:“你听见了?表少爷都发话了,没、没人会来害咱们了。你可也别再想不开了。” 云娘正恍惚看到金钗儿在眼前,惊怕之际,只觉着肚子一阵阵抽痛。 接连听慕容凤枕跟登儿的话,一时如梦似幻,但却不像是之前一样心如死灰了,只也挣扎着看自己肚子:“孩子真的、还在吗?” “在在!”登儿握紧她的手:“你也得好好的!” 而金钗儿听凤枕说了这几句,禁不住看他。 凤枕小声道:“我也是权益之计,为让他们安心,不是故意针对你什么。” 金钗儿才默默地说道:“只要能让她回心转意,就算是针对我也没什么。” 她的针法虽然精妙,但如果云娘没有求生之愿,那也是迟早必死的。慕容凤枕这番话显然是会让云娘重燃求生之能。 不多会儿那去取药的小厮跑了回来,果然拿了几颗天王补心丹并山参来,金钗儿让先给云娘服用了一颗补心丹,又切了山参片让她含在舌头底下。 云娘拼命吃了药,身上便慢慢地多了力气,加上她有了求生之能,脸色便不像是先前一般死白。 金钗儿默默地对凤枕道:“你出去吧。” 慕容凤枕疑惑:“怎么了?” 金钗儿道:“她很快要生了。” 凤枕一惊,哑然失笑,却赶紧转身出门去了。 不多会儿,金钗儿也跟着走了出来,凤枕问:“你怎么不看着?” 金钗儿低头道:“他们这儿有接生的稳婆,何况我呆在里头,对云娘来说不太好。” 她先前尽心竭力地救人,但却不晓得这并不是她的罪孽。凤枕望着她垂头耷脑的样子,咬了咬唇。 房内传来云娘撕心裂肺的叫声,金钗儿几乎想捂住耳朵,凤枕道:“咱们先走吧。” 金钗儿摇摇头,她想等一等,至少有个结局。 如此大概半刻钟,便听到云娘惨叫一声,然后是稳婆道:“出来了出来了!” 耳畔啪啪声响,大概是在打那孩子,半晌只听“哇”地啼哭声传出,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金钗儿蓦地抬头,直到此刻她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但眼眶却还是红的。 慕容凤枕看着门口一张张欢喜的脸庞,听着产房内稳婆的恭喜声,婴儿的啼哭声,以及登儿喜极而泣,云娘要看孩子的声音……前一刻还是死寂绝望,此刻却幡然新生了! 凤枕一时忍不住喃喃:“真是想不到……” 金钗儿却没听见他说什么,总算等到了一个不错的答案,她终于放心了。 凤枕还没说完,就见金钗儿迈步往前走去,他赶紧追上前:“小钗儿,你可真是神乎其技,是怎么做到的?” 母子平安,金钗儿该高兴的,但她却高兴不起来,毕竟若不是她,云娘也不用受那些折磨跟辛苦,如今做的这点儿对她而言也很不算什么。 凤枕见金钗儿不答,又见她似忧心忡忡,察言观色,便知道她心里压着的是什么。 “你不高兴,”他微微一怔,终于道:“是在想过去的事?” 若不是之前凤枕也做了太多恶行,金钗儿倒是愿意跟他吐露心中的苦闷。 可她一朝被蛇咬,知道凤枕不是个好人,怎会跟他敞开心扉。 凤枕见她不答,心突然窜跳了两下,犹豫片刻他道:“其实你不必因为那些事难过。” 金钗儿转头瞪向他:“你想说什么?” “其实你不是以前那个金钗儿,你们是两个人。”这句话在凤枕心里转来转去。 他凝视着金钗儿,心想:“要是我告诉了她,她根本不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我以前也是误会了她……会怎么样?” 第30章 第 30 章 凤枕正在寻思告诉金钗儿真相的后果,  谁知金钗儿只以为他又要瞎说八道,她哪里肯听凤枕的浑言浪语,便白了他一眼,  加快脚步往前而去。 慕容凤枕忙叫道:“钗儿……” 金钗儿听他叫的这么亲热,  越发打了个寒噤,  又想起之前答应过白梼不要跟凤枕接触的,便索性拔腿便跑,横竖要离他远远的。 这一跑却把新燕撇下了,丫鬟无奈地正要赶上去,  然而凤枕见金钗儿跑了,  便拦着新燕道:“你等等,  我有话说。” 新燕行了礼:“表少爷有什么吩咐?” 凤枕打量了她一会儿,笑问道:“你原先是老太太那边的人,  怎么把你拨给钗儿了呢?想必是看你聪明能干,  知道你能照看好她。” 新燕低着头道:“多谢表少爷夸赞,  只是奴婢当不起,奴婢不过是按照老太太吩咐,  尽心伺候罢了。” 凤枕笑道:“那我问你,  你如今是听谁的话?” “这……”新燕不懂。 凤枕道:“你是听老太太的话呢,还是听我大表哥的话?” 新燕脸色微变,  咽了口唾沫,低声道:“表少爷……” 凤枕还要再说,  却见白少楼从前方跑了进来,远远地叫道:“表哥!” 新燕回头见了少楼,  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匆匆告退而去。 这边少楼飞跑到凤枕跟前,  说道:“表哥,  你跟那个……去干什么了?怎么有人去太太那边说,  有人拿着刀要杀她、又说谁一尸两命的呢?” 凤枕见他听了风声,便道:“别急,我细细告诉你。” 少楼听凤枕说了详细,怔了半天,目瞪口呆。他愣愣地看了凤枕半晌,迟疑地说道:“表哥,你说这个人……这个人是演戏呢还是……” 凤枕心头一动:“我看不像。” “难道她真的改了性子?”少楼苦恼地揉揉额头:“我想起她之前所作所为,就算浸猪笼都不算重的,可偏偏她……又很不像之前了,而且大哥也一直拦阻我。” 凤枕道:“他怎么拦着你的?” 少楼叹息,欲言又止,最终道:“总之我觉着,要么是大哥也给她迷惑了,要么她、是真的变了个人。” 凤枕微微而笑:“小楼,我问你,假如……她真的变了个人,你会接受她吗?” 白少楼认真想了想,冷笑道:“表哥,我也不瞒你说,除非她不是金钗儿,是彻头彻尾另一个人,那我才能接受她做我大嫂,可如果她只是因为失忆才变了个人,呸!我才不吃这套,难道潘金莲杀了武大郎,因为失忆就可以成为一个清白良家女子了?” 慕容凤枕一怔,然后大笑:“你啊,罢了,这些话可千万别再说给别人。” 他心里想,少楼把金钗儿比做潘金莲,莫非自己就是那传说中的西门庆?就是太素,怎么看也不像是大郎,若说是武松,倒有几分。 慕容夫人那边因听说了消息,即刻传了金钗儿过去问话。 金钗儿心里有愧,不想为难云娘跟登儿,甚至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夫人掌管内宅,自然不是好欺瞒的,而登儿毕竟曾对她挥刀,她上下一问便知。 登儿敢这样大逆不道,不管是老太太、慕容夫人都是容不得的。 今日慕容夫人甚是忙碌,登儿又选在这样日子闹事,传出去大不成个体统。 她如何能忍,问了几句后,即刻就把云娘一家撵出去,登儿送官法办。 金钗儿急忙求情,又说云娘才生了孩子身子虚弱,暂时不宜挪动,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慕容夫人却不为所动,道:“若他先前伤了你性命,就算他们都死了又怎能赔得了?身为下人竟敢犯上,已经是死罪难逃了。你且不用说,横竖这家里是我说的算。” 金钗儿正着急,却是凤枕从外头进来,笑道:“姑妈,大节下的干吗跟些小人生气呢?何况,府内正经的大事您还操劳不过来,干吗还要为这些琐碎分神?” 慕容夫人知道当时凤枕在场,才阻止了这场祸事,便道:“你也是的,既然你知道,你又是大理寺的,就该把那个混账东西绑了带走,怎么还放了他呢?” 凤枕看了金钗儿一眼,笑道:“那小厮不过是怕他家里一尸两命,急火攻心一时冲动罢了。且府内如今知道的人有限,也未必就传出去,可姑妈若真处置他,事情自然就闹大了。何苦呢?不如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慕容夫人皱眉:“你、你竟也说起这些来了?” 金钗儿见凤枕竟也像是给登儿一家说情,不由多看他一眼,心里想:“他竟也有点通情达理了。” 正在这时侯,外头丫鬟道:“大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果然白梼从外走了进来。 白梼在来之前,也听说了此事,起初他心中之怒更越过慕容夫人,恨不得立刻杀了登儿。 可他又知道,这一切都是之前那个造下的孽,那小厮是不知情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也幸而金钗儿没伤着,不然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迎着金钗儿期待的眼神,白梼便对慕容夫人道:“太太容禀,大节下的,报官法办确实不妥,闹出来对府内名声也不好,我有个主意,不如把他们撵到城外庄子上去,从此不许回来。” 这样做,已经是格外开恩从轻发落了。 慕容夫人权衡利弊,冷笑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罢了。只是如今若不杀一儆百,以后还敢有人效法呢?你们想过没有?” 凤枕在白梼来了后,便尽量一言不发。 金钗儿只望着白梼的意思。 太素想了想,道:“太太放心,今日只是例外,以后不会再了。”他特看了金钗儿一眼,又似有若无瞄了瞄凤枕:“以后我会护着钗儿周全。”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怔住了。 慕容夫人听他当着自己的面儿也这么公然不避讳地,不由皱眉,恰好此刻外头有人来回事,她便借故而去。 剩下凤枕见势不妙,便笑道:“到底是表哥,我跟钗儿说了半天太太还不答应呢。” 白梼皱眉:“你叫她什么?” 慕容凤枕呼出一口气:“不必连这个都忌讳吧?” 太素淡淡道:“慕容凤枕,有句话你务必记住,钗儿将是我的夫人,她的闺名不是你能直呼的,你若以礼相待不生邪念,我自然容你,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正人君子,所以,以后你务必离她远些,这话,我只说这最后一次。” 凤枕咬了咬唇:“今日若我离她远些,那刀只怕就落在她身上了。” 谁知金钗儿忙道:“才不会呢,我自己也就躲开了。” 凤枕愕然,没想到这丫头落井下石的手法如此麻利。他苦笑道:“哦,原来我是狗咬吕洞宾……啊不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金钗儿早跳到了白梼身旁:“你知道就好。” 凤枕看着他两人站在一起“郎情妾意”的样子,着实是有点儿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意思,他的心里丝丝地冒出些寒气,终于点点头,仍是像是以前似的嬉皮笑脸道:“知道知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目送凤枕离开,金钗儿才忙道:“白大哥,你可还得跟太太说说,现在不能挪动云娘。她是早产,身子又虚的很……说句才从鬼门关上回来都不为过,此刻最忌讳大喜大悲、更不能乱动。” 白梼默然,登儿想要杀了她,她竟一点不记恨,反而满心为了他们一家着想。 这就是他一直惦记的那个懂事又乖巧的丫头。 轻轻叹了口气,白梼的心都软了,他张手将她慢慢地抱入怀中:“你这傻丫头。” 这毕竟是在慕容夫人这边,金钗儿红了脸:“白大哥!叫、叫人看见呢!” 白梼紧紧地拥着她,笑道:“看就看吧。” 后来,长房这边派人去后院告知,登儿跟云娘听后,两人感激涕零,也愿意去庄子上。 毕竟云娘死而复生,又保全了孩子,如今只要一家三口在一处,不管去哪里都是使得的。 只是夫妻两个回想那生生死死的惊险,又知道金钗儿在慕容夫人跟前给他们求情……两人不约而同地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姑娘,很不像是之前那个为非作歹心狠手辣的金小姐。 到了晚间,大家吃了团圆饭,便在厅内又重摆了桌子,仆妇们早把厅门前挂了各色各样的花灯,供人赏玩。 金钗儿见那些花灯形形色色,有的更做成动物形状,栩栩如生,给火光一照,越发招人喜欢。她早按捺不住,便同白蕙白锦跑到廊下乱看一气。 她心里喜欢上一个鱼灯,可喜这灯不是提在手里,而是举着玩儿的,尾巴还是活动的,随着动作游来摆去。 金钗儿便举着这灯,从廊下跑到屋内,特给老太太过目。 粉妆玉琢秀丽可人的少女,举着这样的一个大灯笼,简直像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什么仙子精灵,喜的老太太眉开眼笑。 玩闹了半天,外头又准备了若干的烟火,试着放了几个,果然好看,引得大家都啧啧称奇。 谁知金钗儿见那满地的烟花筒子,心里喜欢,便也要去点一个。 老太太忙道:“那是带火的,烫着你不是玩的。” 白蕙笑道:“难得钗妹妹这么高兴,我也想跟她一起去点烟花了。”说着便站起身来。 三小姐在旁看着,叹气道:“这是怎么了,往年下看到放这个,钗儿姐姐必要躲在老太太怀里,还要捂着耳朵的呢,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非但不怕,还要亲自放呢。” 慕容夫人瞅了她一眼,默默出神。 张老太太往旁边瞥了瞥,却笑道:“要不怎么说女大十八变呢,她正好儿是这个年纪,罢了,我也不操这个心了,且就让她自在玩儿吧。” 如今门口庭院中已经点了几个座地的烟花,烟火嘶嘶有声,簇簇而起。 金钗儿跟小厮要了根香,正去戳地上一个竹筒烟花,才全神贯注地点燃了,冷不防白蕙也在身旁点另一个,她因手生,还没点燃就忙着倒退,却慌不择路地,反而把旁边一个正越窜越高的烟花踢倒了! 那烟花突突地喷着花火,偏就向着金钗儿而去!有几点烟火已经喷溅到她的裙摆上了。 已经有人看到了这幕情形,忍不住惊呼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有两道人影几乎是同时地从旁边跃了过来,但其中一人动作更快些,他一道疾风似的掠过去,将金钗儿拦腰抱起,同时大袖挥动在她的裙裾上一盖!那将燃未燃的烟火便给他及时地熄灭了。 这飞身前来救了金钗儿的,自然正是白梼,他本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看到金钗儿玩心大起地下了场,他便悄而不闻地站在旁边看着她嬉闹,望着那张满是笑意的脸,连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也浮出了同样的略带甜意的笑。 而另外那慢了一步之人,竟是慕容凤枕,他在看到白梼出手的时候就忙停了下来,幸而现场的人都盯着白梼跟金钗儿看去了,极少有人留意他的举止,只有三姑娘白锦看着他抿了抿嘴。 地上那烟花越喷越大,而其他被点燃的也都冲天而起,把偌大的庭院映的如同白昼一般,却又绚烂非常。 白梼把金钗儿抱在怀中,而她也正怔怔地望着他。 在白梼身侧是那冲天而起的璀璨花火,他背后却是那轮正圆满而起的皎洁的皓月,花火跟皓月,相映生辉,美不胜收。 但在金钗儿眼中,却觉着就算是明亮如烟花火,绝美如满月的,都比不上此时此刻她眼前所见,白太素的容色眸色。 此时老太太因惊动了,一时顾不上看烟花,颤巍巍起身问:“伤着了没有?” 慕容夫人则因看到白梼抱着金钗儿的亲昵之态,便只假装不在意的,反而轻声斥责白蕙:“毛手毛脚的,差点儿惹出事来。” 白蕙吓得脸都变色了,幸而有太素及时救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当即带着愧疚道:“太太恕罪,我知错了。” 慕容夫人道:“知错有什么用?倘或真的伤到了人,看你怎么样!” 白梼自然听见了这些动静,便垂眸看着金钗儿道:“我放你下来了?” 金钗儿眉眼弯弯笑看着他道:“多谢白大哥。不然可就要当场表演火烧藤甲兵了。” 太素不由一笑:“又胡说。” 俯身把她轻轻放下,又特意细看看她的裙子,见只是外头的一层烧出几个洞,不曾伤到皮肉。这才放心。 此刻张老夫人一叠声道:“快回来给我看看!” 金钗儿便又蹦跳回老太太跟前:“您老人家别急,我好着呢。”说着竟拎着裙摆,原地转了一个圈。 看她蹁蹁跹跹地动作灵活,张老夫人方又笑道:“亏得你福大!” 旁边二房的朱太太打趣笑道:“叫我看,一自然是福大,二呢,便是有人来的又快又巧。” 老太太便笑了起来,正白梼上来行礼,老太太点头笑说:“你来的果然及时。” 只听白锦在旁笑道:“慕容表哥也来了呢,老太太难道没发现?” 凤枕站在暗影里,本没做声,听白锦如此一句,才勉强上来,也满脸堆笑地跟老太太请安,说了些吉祥话。 这会让金钗儿早向着慕容夫人屈膝道:“太太别恼二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是我顽皮带的头,就算是真伤着了,也是我自作自受呢。” 白蕙听了更加感激。 慕容夫人点点头道:“阿弥陀佛,不必说这些话了,宁肯都无事罢了。” 这一宿着实热闹非常。老太太见金钗儿兴致极高,自己便也高兴,晚上吃了酒赏月,又传了戏班子唱了两出戏,第一出是讲合家欢的《团圆会》,倒是缠绵动人,等到第二出,一阵铿铿锵锵后,跑出了一只勾了脸的猴儿,却原来竟是《真假美猴王》。 金钗儿因喜热闹,看到两只脸上色彩斑斓的猴儿在戏台上闹闹嚷嚷,互不相让,又扮出各种逗趣模样,竟越发乐不可支。 老太太见她笑的前仰后合,也跟着笑了半晌,才问道:“我记得起先不是这出戏来的,是谁换了?” 旁边慕容夫人道:“是凤枕说这出戏热闹有趣,老太太必然爱的,所以把那个换了。不知可如老太太的心意么?” 张老夫人笑道:“还是凤枕懂我的心。这个很好。大过节的就该热热闹闹,快快活活的。” 此刻戏台上那假冒的美猴王打杀了唐僧,做下许多祸事,众人都以为是真猴王所做,纷纷指责,金钗儿起初只是单纯地爱看热闹而已,看到真猴王给众人围攻,抓耳挠腮百口莫辩的模样,心里便有点恍惚。 她不由想:“如果我也像是这戏文里一样,做坏事的只是六耳猕猴,而我是真的孙悟空就好了……”那样的话,之前那些“金钗儿”所做的坏事自然跟她无关。 可又一想,忙摇头:“不不,如果之前的金钗儿是六耳猕猴,我是孙悟空的话,那、那我岂不是不能嫁给白大哥呢?” 她越想越有点害怕,便左顾右盼,却不见白梼的影子,于是找了个借口起身退了出来。 向门口几个丫鬟打听了几句,才知道白梼半刻钟前才离开,金钗儿急忙顺路追过去,过了穿堂入角门,将到风雨连廊,突然听见前方有人说话:“你当然知道我点这出戏是什么意思。” 有点耳熟,原来是慕容凤枕。 金钗儿本以为自己追错了人,正犹豫要转身,便听见另一个声音冷然道:“就知道你用心不良!” 这个、竟是白梼?!她的脚步陡然止住。 第31章 第 31 章 那个什么《真假美猴王》,  虽看似是凤枕明白老太太的心意,实则是他故意的点了这个戏,特给金钗儿看的。 他知道金钗儿虽看着单纯,  却并不是那种蠢笨之人,  虽不至于立刻明白过来,但总会存一点怀疑在心里的。 然而凤枕的用意别人不晓得,白梼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他本来就提防着慕容凤枕,  倘若此人安安静静不作妖却是不正常的了。 只听凤枕道:“大表哥,  你先不必生气,  我只是想问你一句,——难道你想一直这么瞒下去?” 白梼道:“我的事跟你无关。你也没有置喙的资格。” “我并非要管你的事,”凤枕道:“我虽然不懂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认她,  但你有没有想过,  这对她而言也并不公道。” “你跟我说公道?”白梼冷笑。 凤枕道:“我又不是替自己叫屈,  你难道不知道?她一心以为她是之前那个,以为她做了多少的恶事,  她觉着自己是个大恶人,  因此甚是负疚,  比如今日后院里登儿所做,  其实跟她毫无关系,  她非但给殃及其中,  甚至还救了那本该死去的母子,  她明明做了善事却并未觉着欣喜,  因为她认为是她种下的恶果。这么对待一个本来无辜的人,公道吗?” 夜色中,  白梼目光冰冷如水地:“这对她而言的确不算公道,  但是这话别人可以说,  独独轮不到你开口。” 慕容凤枕苦笑:“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有私心,也因为你居心叵测。”白梼早就看穿了凤枕:“口口声声你说对她不公道,像是要为她好似的,实则如何?只怕还是为你自个儿吧。” 凤枕心头一震,慢慢咽了口唾沫。 白梼毫不留情地道:“你本也是恶迹斑斑,很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自诩正义之词。而且,你说她不是原先那人,那么她又是谁?” 这把凤枕问住了,他因为要追查金钗儿的真正身份才也去了留歌坊,可惜这丫头竟神秘之极,竟然无人知道她的来历。 白梼本不想跟凤枕废话,但除非杀了他,否则的话,指不定他又如何。倒要断了他的念想。 于是太素继续说道:“你不知她是谁,从何而来,又怎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是何身份?你想告诉她她不是原先那个,是不是也想告诉她翰林院许厂的事?那案子的手法介于正邪之间……却极其精妙匪夷所思,你自然清楚,何况如今出事的是许编修,焉知此外还有没有别的受害者?” 慕容凤枕的脸色变来变去:“原来、原来你觉着她的身份非同一般……甚至……” 不等凤枕说完,白梼已经打断了他的话:“经手各色刑名案子,如今身为大理寺少卿,还能如此天真,你倒也让我很是意外。” 凤枕可以给白梼打,毕竟差不多习惯了,但给白梼当面揶揄嘲讽,却还是头一次。 他的喉咙发痒,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声。 原来慕容凤枕觉着金钗儿单纯善良,不是以前那个小贱人,加上他又有私心,所以蠢蠢欲动地想揭破此事。 但听了白梼的话突然提醒了他,他如今所见的只是个失忆了的金钗儿,一手针法出神入化,说句能够起死回生都不为过。 但毕竟还有许编修的案子悬挂在前!正如白梼所说,这作案手法匪夷所思而非正非邪,如果真是金钗儿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对于留歌坊朱姬的义愤、以及践朱姬之约?还是……另有隐衷。 无可否认的一点是,金钗儿做起来得心应手甚是熟练,熟练到让凤枕生出一种错觉,就仿佛她之前也经常做这种事似的。 他起初把金钗儿当作先前那个万恶不赦之女子,百般鄙薄,及至发现认错了人,就如当头一棒。 正是因为这种猝不及防地变化,在凤枕心里不知不觉地竟有了极端的黑白之分,之前那个毫无疑问是黑的,那现在这个丫头则是纯白无瑕的。 如今听了白梼一席话,顿时觉着头顶上像是给浇了一通雪水,心也跟着发抖起来。 是啊,失忆了的这丫头确实天真可爱,但谁知道以前的她是如何呢? 万一,比先前那个更“黑”…… 但与此同时,凤枕心里又生出一个古怪的疑惑:白梼既然想的这样远,那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接受现在这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性情难测的金钗儿,而且看着还疼爱有加的呢? 白梼知道凤枕听了这番话,自然该知道分寸了。 可还有一点白梼没有点破。 这两天白梼一则忙于回京后的交际事务,二则便是派了许多人暗中追查金钗儿的真正身份,比如她从哪里来,先前做过什么之类。 但他竟跟凤枕一样,不管派多少人,就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什么有用的消息。 越是这样,白梼越是心惊,如果是京城内的普通人,总会有所交际,查其来历,性情等,不在话下。 可金钗儿除了时常去往留歌坊拿点心吃外,竟找不到她出现在别的地方的任何痕迹。 到达这种地步,要么是她自己处处留心,处处防备着不露痕迹,另一个可能,则是有人替她善后。 不管怎么样,这都足以证明,她原先的身份非同一般。 这个可能性,也是让白梼几乎不想追查下去的原因。 索性就让她安安稳稳地快快乐乐的,什么也不知道,平平安安嫁了自己。 可没想到,偏偏又有个凤枕坏事……不过幸好他应该已经懂了。 才想到这里,突然耳畔一点轻微响动。 白梼以为是有丫鬟们打门外经过,便不以为意地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让他泰然自若的脸色陡然大变。 白梼先前见金钗儿欢天喜地的陪着老太太看戏玩乐,知道她是绝不肯离席的,这才放心来找凤枕算账。 哪里想到,金钗儿竟会出现在这儿! 连正惊心动魄的凤枕也在瞬间屏住呼吸。 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中,金钗儿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她有些疑惑,又有点惊疑不定的:“白大哥,你、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白梼的心怦怦乱跳,心中竟盼她是才来,什么也没听见。 但他很快失望。 金钗儿望着他,有些艰难地缓慢开口:“怎么我听着,你们在说、我……我不是原先丢失的府里的姑娘……我不是、金钗儿吗?” 白梼的心已然沉了下去。 凤枕瞠目结舌,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力挽狂澜遮掩过去,但看向忍而不发的白梼,仍是决定保持沉默。 金钗儿见白梼不回答,也慌了起来:“我、我真的不是吗?” 她蓦地看向凤枕,也想起那件事来,于是语无伦次地忙说:“可是我……” 害怕,失望,忐忑,绝望,这些情绪催逼着她,像是捉到救命稻草般她不顾一切地说道:“可是我身上有、有一样的胎记。” 直到听到这里,白梼才轻轻地叹息了声。 他做了一个动作:微微转头又淡又冷地扫了凤枕一眼。 倒不愧是凤枕,白梼一个动作,他便已经会意。 于是凤枕清清嗓子,半带点窘地轻声说道:“真正的金、咳,那个……她那点红痣是在右边腰上。” 这点,凤枕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所以那天在大理寺他不顾一切看过她的腰,发现那颗红痣竟在左边,才会反应那么大。 “什么?”金钗儿呆了呆,心头大乱,却又求救般看向白梼:“白大哥,你……你告诉我,我只听你的话,这个破枕头最会骗人的了,我、我是不会听他的。” 白梼刚才看向凤枕的眼神虽淡,实则恨不得将凤枕碎尸万段。 凤枕知道理亏,所以听金钗儿这般说自己,竟也不敢贸然地再还嘴。 其实,太素既然已经认定了金钗儿就是最初那个小孩子,他本来是没必要再瞒着的,只要说清楚就是。 但现在情况有些特殊。一来金钗儿的身份令他多有顾忌;二来,她失了忆,已经不记得先前的事了,要解释起来也困难。 白梼只想两人先慢慢地相处……直到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再告诉她。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面对这般场景。 “钗儿,”他温声唤道,缓步走到金钗儿的身旁:“你问我真正的金钗儿是谁,白大哥可以告诉你,那就是你。” 金钗儿先是一喜:“我就知道……” 话未说完她便戛然止住,仰头望着白梼,打量着他的眉眼,终于把心一横:“白大哥,你、你别骗我,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白梼道:“我没有骗你,真正的金钗儿确实是你。” “你明明说我跟先前那个是两个人的!”金钗儿嚷起来。 凤枕见状忙退到门口往外看着,免得再有人来又听了去。 白梼还没来得及开口,金钗儿已推了他一把,有些气愤又有点绝望地:“你说谎!我、我知道你是把我当做‘她’!当作之前那个……我才不要当别人的替身!” “你不是什么替身!”白梼握住她的肩膀,正色说道:“钗儿,我不会跟你说谎,如果说这其中有一个替代者,那就是先前那个在府内无恶不作的,至于你,你才是真的!” 金钗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连站在院门口的凤枕也惊呆了,回头狐疑地看向白梼。 只见白梼握住金钗儿的手,郑重说道:“钗儿,你要信白大哥,你才是真正的的钗儿,是我一直喜欢的钗儿,也是……”他把金钗儿一把抱入怀中,轻声道:“该成为我妻子的人,只有你是。” 第32章 第 32 章 正在此时,  老太太那边因为不见了金钗儿,派了人来找她,白梼只能先把她送回去。 见她的脸色仍是忐忑,  白梼叮嘱道:“今日是中秋节,  不要忧心忡忡的,我方才说的句句是真,去了老太太跟前务必高兴些,  别叫老人家看出来。” 金钗儿勉强答应,  这才进了里间,  这会儿戏台上那真假美猴王已经到了结局,佛祖将两只猴子辨了出来,于是孙悟空又欢天喜地地回到取经三人之中,  那六耳猕猴则变成了一具倒地的尸首。 金钗儿呆呆地看着戏台上一喜一悲的猴子,  原本她也该为这团圆结局鼓掌喝彩的,  但这会儿她心里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因为在此刻,  她居然分不清自己是那只六耳猕猴,  还是真正的孙悟空。 老太太看了她几回,  见她恍然出神,  笑的也有些勉强,  便问道:“是不是困倦了?时候也不早了,  不如大家散了,  各自回去歇息罢。” 于是众人才都起身退了席。 等老太太回了上房后,  二姑娘白蕙跟三姑娘白锦,并金钗儿一路往回。 路上,  白蕙便说起刚才的戏文,  笑道:“这戏也热闹,  若不是慕容表哥我们还看不着呢。” 白锦却对金钗儿道:“可惜钗姐姐中途出去了,错过了精彩之处。” 金钗儿问什么精彩之处,白锦笑道:“就是两只猴子斗法,最后假的给一棒打死呀!” 将到各人院落,才又分开。金钗儿怏怏地回到房中,心不在焉地坐在桌边,也不洗漱更衣。 新燕正要询问,就听到门口一声咳嗽。 新燕吃了一惊,原来竟是白梼突然到了,本来这已是夜深,于情于理都是不妥,可新燕很会察言观色,又知道白梼的为人脾性可不是凤枕那样的。 他既然夤夜前来必然有事,于是新燕陪笑道:“我去倒茶。” 金钗儿见白梼来了,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知道自己不是之前那个,面对他就不像是先前那样亲昵了:“白……” 那“大哥”两个字,便悄悄地又止住了。 白梼走到桌边上:“我知道不说清楚,你恐怕也难睡着。”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下,听我说。” 金钗儿有些忐忑,却也乖乖坐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白梼道:“我知道你看那个真假美猴王,心里定然过不去,虽然我已经跟你说过,但你心中未必过得去。” 之前仓促之间,白梼只把其中关键说了,但却没有详细的来龙去脉,也难怪金钗儿仍是半信半疑。 白梼说道:“我那些话,不是搪塞你的。你听我说完就知道。这件事该从那年你进京说起……” 他将那年金参将带了钗儿进京来府里做客等一一说了,又道:“当时你父亲虽答应你留在府内,但却因还有一件事要去做,所以要等两日再送你过来。后来,果真的送了一个女孩子来,我当时以为就是你……” 金钗儿睁大了双眼,疑疑惑惑。 白梼当时才十三岁,心无旁骛,因为跟金钗儿一见如故,又甚是怜惜这懂事乖巧的女孩子,所以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如兄长般照顾她,护她无忧。 此后大概过了月余,彼此相处确实也甚好,金钗儿在白府里也是有口皆碑,众人皆都甚是疼爱她。 老太太那边因见白梼跟女孩子相处如此亲热,不由生出一种念头,只是还存在心里未敢说出来。 可慢慢地,事情有点儿不对头起来。 首先是金钗儿房内的使唤丫头,不知何故,隔三岔五身上总是带着伤。 白梼他怕有外人欺负金钗儿,私下里询问,那丫头起初不敢说,慢慢地才吐露,是金姑娘打的。 白梼第一次听说这个后,哪里肯相信,还以为是这丫头无端指责陷害。 慢慢地又过了两三个月,在跟金钗儿的相处中,却连白梼也察觉了异样。 虽然这个金钗儿在他跟前仍是如同以前初见般懂事乖巧,但时不时地,会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狡猾之态,而且有那么几次,他无意中目睹金钗儿对身边的丫鬟动手……烧的通红的炭盆给掀翻在地上,引得丫头们惊声尖叫。 白梼惊心动魄,可事后暗自忖度,又觉着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这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而已,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她一时的顽皮而已。 而每次在白梼感觉奇怪的时候,金钗儿总会百般讨好卖乖,这些补救的手段,不免又让他将之前的怀疑给压下去了。 加上老太太跟太太那边也没什么话说,所以白梼自然没有言语。 只是……大概是出于本能地,他不像是以前一样跟那女孩子亲近了。 半年后金参将回京一趟,老太太趁机将要定亲的事说了出来。 金参将见女儿被养的粉妆玉琢,越发水灵,而白梼更是一表人才,以他的眼光看来,将来功业必还在老侯爷之上,简直世间难得的佳婿。 金参将自然高兴,便一口允诺了。 父女相见,自然会有些话说,金参将私下里跟金钗儿见了面,询问她在府内如何等等,本来是些家常言语。 可不知为什么,那次会面据说是有些“不欢而散”。 至少白梼亲眼目睹,金参将离开金钗儿房中的时候,脸色大变,一点不像是之前进府时候的喜气洋洋,反而像是受了什么致命打击。 面对来见他的侯爷跟白梼,金参将竟也无心应答,只呆呆地看了白梼一会儿,才道:“我、恐怕犯了个……”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便烦恼地一摇头,改口道:“我有一件事立刻要去做,等查明白了……回头再、再跟侯爷细说。” 金参将扔下这句,便匆匆而去。 侯爷急忙前去相送,白梼觉着奇怪,唯恐父女相见会有什么事。 他悄悄地走到金钗儿院外向内看去,本是担心,无意中却见那女孩子站在窗边,脸色冷漠而不屑地,她望着门口,那本该天真无邪的小脸上甚至还带着些难以言喻的邪恶。 但在看见白梼的那瞬间,那女孩子的双眼微微睁大,然后毫无预兆地她笑了起来,叫道:“白大哥……” 她变脸的速度如此之快,甚至让很多大人都望尘莫及,声音仍旧有些稚嫩,但听着……是那么的假! 那一幕场景,不管过了多久,都印在白梼心中挥之不去。 他隐隐地觉着可怕,虽说不上来是什么。 但从那时候起,他跟这个“金钗儿”便越发隔阂了。 原先三两天总能见一次,从那之后,四五天都未必照一面。 而本来要回来“细说”的金参将,也一去不返。 据说他在离开侯府后不久,就因紧急军情重又离京了。 当时的镇远侯想去送,匆匆地出了城,两人只见了很简短的一面。 金参将只神情沉重地留下一句话:“以后若有得罪之处,请侯爷……见谅!”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镇远侯竟是不懂,而金参将已经上马而去,这一去马革裹尸,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在金参将去后,金钗儿逐渐长大,期间……自然也做了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陆陆续续传入白梼耳中。 当时白梼不知道缘故,只以为人终究是会变的,觉着这个孩子早不是当初自己初见时候那个孩子了。 但毕竟当时曾暗暗起誓过,想要保护照看好她,所以不管她如何放纵,白梼只是哑忍而已。 直到“金钗儿”失踪后四年,——那天在街头,是面前的这个少女冲出来,白梼才后知后觉,原来以前的那个真的可能是假的! 听完白梼所说,金钗儿愣了半晌,默默地道:“就算我不是以前那个六耳猕猴,但我也未必是你当初见过的那小女孩,毕竟金家的孩子不是只有一个么?” “什么六耳猕猴。”白梼微笑,他不笑的时候威严的很,一笑却叫人心里都暖意融融。 他道:“我自然不是无凭无据的。自打知道你们是两个人,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查金家的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 金钗儿圆睁双眼:“什么金家的过去?” 白梼垂眸,略一迟疑,便道:“当初金参将只说自己的夫人早逝,只留下你一个,其实这话是假的。” “假的?” 白梼点点头:“参将对外只说夫人已死,只是因为真相难以启齿罢了。所以我要告诉你的大概不太好听……” 金钗儿着急:“白大哥你快说,我不怕!” 她终于又肯叫自己“白大哥”了,白梼默默地将她的手握住:“其实金参将的原配夫人当时并没有死,而是她……因为参将冷落于她,所以跟人有了私情。金参将知道后不肯相容,于是那女子就带了其中一个名叫‘金凤儿’的女孩离开,却留下了另一个叫‘金钗儿’的,不错,你跟之前那个,本是双胞姊妹。所以我肯定当初我见的人是你,不是金凤儿。” 如同轰雷掣电,金钗儿彻底愣住:“我、我有个……” “金凤儿是你的妹妹,据说只晚了半刻钟出生。”白梼道:“我特意联系北疆的人,找到了一个曾经在金家的老嬷嬷,这才知道了这些内情,你若不信,等见了她亲自问她便是。” 金钗儿呆若木鸡:“那、那我的……” “你的生身母亲吗?”白梼想了想,皱眉道:“当时她一去便没了下落,但当时参将带你进京,必然是跟她见过面的,必然是那次会面里出了事!金凤儿替代了你,可那时候参将是不知情的。” 金钗儿灵魂出窍,已经不知说什么了。 白梼索性继续说道:“后来参将再上京,见了金凤儿,只怕他也认出来那不是你,所以才脸色大变慌里慌张地离开……他本是要去调查的,也许是去找你,没想到阴差阳错的……” 金钗儿定定地看着白梼,眼眶发红。 白梼这一番讲述,可谓详尽之至,而且前因后果都极为仔细,不管是他查到的,还是他推测的,皆是合情合理。 金钗儿也已经相信了他所说的,毕竟,如果真的只是脸长得相似的两个人,那后腰上的红痣又怎么解释,总不会那么巧,一左一右的都有。 原来她是曾经的确是有父亲疼爱的,原来…… “白大哥……”她喃喃地唤了声,却无法形容心中的感觉。 白梼起身走到她身旁:“我知道……钗儿,我曾经发誓要照顾你护着你,谁知一腔心意错付了人,这些年不知你在何处,但总归我并没有践约,我心中愧疚之极……” 起初只是单纯的心生怜惜,想要全心地对她好,但错以为这个孩子性情大变,便厌恶的远离,避之不及。 直到她受伤拦马,重新回到他身边,才知道原先竟错的离谱! 而他竟失责了这么多年。 也许是对于金钗儿的愧疚,也许是失而复得的欢喜,也许是在相处之中,发现他惦记的钗儿……不再似先前一样软弱可欺,她足以有能力自保,但不像是金凤儿似的全无是非。 她仍是那么好,甚至更好。 这样的女孩子,他怎么能不喜欢。 正如老太太说的,这简直是天意。 白梼只想要加倍的弥补这些年来他不曾做到的,他将金钗儿抱紧:“从此后不要离开白大哥了,我定会照看钗儿一辈子,好么?” 第33章 第 33 章 白梼离开的时候,  夜色里隐隐仍有爆竹零星的声响,时不时还有烟花火窜过天际。 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就跟金钗儿解释说明的,奈何给凤枕搅局,  骑虎难下,  不得不如此。 金钗儿虽然并不怀疑他的话,但白梼知道,她如今可是失去了记忆的,  如今这么急的就告诉她如此匪夷所思的过往,  还包括她的身世、离奇的遭遇等等,可想而知她心里必然不会安宁。 虽然金钗儿没再跟他说什么,但白梼能感觉到她的惶惑不安。 出了院子,  白梼止步回头,对来送的新燕道:“好好……伺候姑娘,若有什么不妥即刻叫人去找我。” 新燕忙道:“是。大爷放心。” 正如凤枕之前旁敲侧击的一样,新燕虽是老太太派来的,  但却早就是白梼的人了。 当初白梼本以为是那个金凤儿回来了,所以暗中在想对策,谁知道竟偏是正主。 白梼回身,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  今晚的月实在圆满皎洁,月色洒落地面,  地上像是多了一层银霜,只是突然间毫无预兆,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丝云翳,竟把那月遮了半边。 白梼皱眉看着这云遮月的情形,  心中无端地也掠过一点不祥之感。 太素的担心确实并非多余,  这一宿,  金钗儿翻来覆去,心里时时刻刻想的都是白梼说的那些话。 去世的父亲,下落不明的生母,还有那个恶魔似的胞妹,……她努力去回想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只是徒劳。 挣扎辗转中,新燕进来问道:“姑娘还没睡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金钗儿怔怔地看着她,片刻才轻声道:“没有,你去睡吧。” 新燕给她掖了掖被子,才又退了出去。 佳节之后,休息了几日,老太太便带了金钗儿往广济寺还愿。 金钗儿因从白梼口中得知那些离奇的过往,连日来始终有些恍惚之感,听说要去拜佛还愿,却也动了念头,心想或许可以借助神佛之力,至少能安安神也罢了。 老太太这一动,慕容夫人自然要跟随伺候,至于白蕙白锦两位姑娘倒也愿意跟从,乐得出门透透气通通风。 一大早,白府众人早备好了车轿,老太太跟金钗儿坐一辆车,慕容夫人一辆,两位姑娘却跟在后头,往后才是仆妇丫头们的车。 白梼因不太放心,便亲自骑马陪行在侧。 马车出城,老太太因对金钗儿说道:“自打过了节,我瞧着你好像不太高兴似的,是怎么了?要是有心事,或者有人为难你之类,可要告诉我,横竖别闷在心里。” 金钗儿看着老人家慈和的眉眼,心里却想:“虽然白大哥记挂的是‘金钗儿’,但老太太心里喜欢的是哪一个,谁又知道呢。而且我都不记得先前的事了,连是不是‘金钗儿’都还不知道。” 却还打起精神道:“哪里敢有人为难我呢,没有的事。” 张老夫人便又握住她的手:“若真没事我就放心了,只是我也有件要告诉你的事,先前不是定了你跟太素是在腊月里成亲么?昨日那个先生来说,今年的腊月不如九月初三的吉日,劝我还是将婚期提前,所以我跟太太商议,不如还是到九月,横竖家里的筹备紧一些也是差不多的了,你看如何?” 金钗儿很是意外。这若是在以前,她自然毫无异议,甚至会觉着高兴。 但是现在知道了那内情,心里不免多了一层隔膜,想了想便问:“那白大哥的意思呢?” 张老夫人笑道:“他还能怎样,你瞧瞧他的年纪,若不是因为你,这会儿莫说成亲,只怕子女都有了。他当然巴不得早些成婚。” 金钗儿闻言,便低下头去。老夫人见状便只当她愿意了,便笑呵呵说道:“连我也盼着你们能够尽快有个一子半女的呢!好孩子,既然这样就定下来了。” 进了广济寺,拜了佛,上了香,从前殿转到后面,老太太有些劳累,便在香房内休息。 广济寺的主持惠空僧人有些年纪了,乃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今日亲自过来相陪。 老太太也向他行了佛礼,便道:“当年我们那心肝宝贝不见了,我便在这寺内许下愿心,若是能找回钗儿,便在城内做三日的好事,如今果然灵验。” 惠空和尚点头道:“当初我也同老施主说过,只需要静静等候,总有一日自当合浦珠还,也是您的虔心所至,终究心想事成。” “托您吉言,”老太太喜笑颜开,又拉着金钗儿过来道:“这就是我们那失而复得的小钗儿。已经订好了九月的婚期。” 惠空定睛看了金钗儿半晌,笑眯眯地说道:“阿弥陀佛,万法缘生,皆系缘分,又何必庸人自扰。” 金钗儿见这老和尚胡子雪白地垂着,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闻言一怔:“大和尚说什么?” 老夫人忙道:“不可不可,你该称呼方丈主持才是。”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惠空却不以为意地,又看向门口处白梼的身影,他的白眉毛轻轻地皱了皱:“长公子……虽建功立业,可惜仍是杀伐太过,煞气太盛,恐怕……” 张老夫人跟金钗儿几乎异口同声:“恐怕什么?”连旁边的慕容夫人也不禁走前了一步。 惠空看这些人都着急而担心地望着自己,他是个有道高僧,本不在意尘世的俗礼,只是话到嘴边突然醒悟,便道:“哦,没什么,只是老僧的一点多虑罢了。” 张老夫人最是担心白梼的,又知道惠空开口必有缘故,忙问道:“您且请说,不必顾虑……若是太素有什么妨碍,劳您开口我们能想法避忌避忌,就是您发了慈悲心了。” 惠空呵呵一笑:“倒是我多话,引了老太太焦心,既然这样我就直说罢了,其实没什么太要紧,就是担心对子嗣上有妨碍罢了。” 老太太愣了愣,然后看向金钗儿,这才笑道:“原来如此,……下个月他们就成亲了,都年纪轻轻的,应是无碍。” 惠空点点头:“阿弥陀佛。” 应酬片刻,惠空便告退,临出门便多看了金钗儿一眼。 金钗儿见状,便在惠空才退出后,便找了个借口先跑出来。 白梼本是在门口的,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金钗儿也不询问,只追着老和尚走出院门,才跑到跟前:“老方丈请留步。” 惠空停了下来,道:“施主有什么事?” 金钗儿道:“你刚才出门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是怎么样?难不成有话跟我说?还有你说白大哥什么杀伐太过恐对子嗣不妙,他可是大英雄,难道不该有好报的吗?” 惠空的眼睛透出些笑意,示意跟随的小和尚先行离开,才道:“其实方才当着老太太的面,老僧不便直言不讳,其实子嗣之说已经是轻之又轻了。” “什么?”金钗儿诧异。 惠空道:“白大爷身上杀气冲天,恐怕有损他的福报,只怕命不长久。” “你、你在胡说什么,好好的大和尚竟然咒人?”金钗儿跳起来,绝对不肯听这样的话。 惠空笑道:“我只是说实话罢了。倒不是咒人。何况……施主你……” “我又怎么了?难道我也命不长久?”金钗儿哼道。 惠空叹了口气,望着金钗儿的脸,过了半天才道:“老僧有一句古偈想赠予施主。” “古、古什么?” 惠空不理她,只自顾自地念道:“莫道水清偏得月,须知水浊亦全天。请看风定波平后,一颗灵珠依旧圆。” “水……月?灵珠?”金钗儿对这些佛偈之类全然不懂,便道:“都是什么意思?” 惠空笑笑:“眼下就有一劫,施主且小心。切勿……” “切勿什么?”金钗儿见他又不说,着急地拉住袖子:“你到底说明白。” “切勿大开杀戒,血染佛前才是。”惠空脸色郑重地说了这两句,又念道:“阿弥陀佛。” 金钗儿不懂那四句佛偈,但这“大开杀戒,血染佛前”两句却通俗易懂。 她望着惠空离开的飘然身影,琢磨道:“这老和尚不会是招摇撞骗的吧?好好地难道我要在这寺内杀人吗?还说白大哥什么命不长、可恶,一定是个胡说八道的老骗子!” 正念叨中,就听到身后有人道:“钗儿!” 金钗儿回头,却见竟是白蕙带了个小丫头走了来,笑问:“我就知道你出来有事,是干什么呢?” “没什么,”金钗儿才不会把老和尚的话告诉她,便道:“白大哥呢?” “听说是到前头去了,不知有什么事。”白蕙说着便道:“老太太跟太太喝茶呢,咱们回去吧。” 金钗儿点头答应,才转身,只听“咻”地一声,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箭,堪堪地擦着她肩头而过! 眨眼间,容不得人反应,只听那跟着白蕙身后的小丫头惨叫了声,竟正给射中了脖子,血溅了白蕙一脸。 滚烫的血溅过来,白蕙惊呆了,她愣愣地转头看着倒地的丫头,抬手擦擦脸,满手的鲜血触目惊心,二姑娘嘴唇哆嗦眼睛一翻,竟是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金钗儿身后又是一道冷风送来,她想也不想脚下一踏,旋身回头!同时右臂一挥! “啪”地一声,一支箭竟给她打落在地! 那射箭的人没想到会如此,本以为一箭毙命,没想到第一支错过,第二支竟给打落……他见状便从墙头翻身跃下,手一抬,已经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金钗儿本是该慌张的,但不知为何,心虽然狂跳,人却冷静的出奇。 她问:“你是什么人,是想杀我?” “我只是奉命行事……”那人狞笑着挥刀上前。 眼见刀锋迎面而来,金钗儿动也不动,直到刀刃距离自己不过三指之遥的时候,她突然抬手,单手如刀,竟正切中那人手腕内关穴道。 那杀手只觉着碗口一痛一麻,动作猛然僵停。 正在错愕的时候,金钗儿又悄无声息袭出一掌,眼见掌心将击落那人胸口,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变掌为拳,指骨朝前,不偏不倚狠狠地击中了那人的檀中穴。 这檀中穴是极要紧的大穴,关乎心脉,给她这么一击,那股锐力直透入心,那刺客闷哼了声,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此刻,地上的丫鬟微弱地挣扎着,就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给狠狠斩了一刀,想跳进水里去求生,终究只是徒劳。 血从颈间流出,几乎染透半身,她的呼吸也一寸寸凉了下去。 金钗儿只瞥了一眼,便知道连她也是救不得这个人了。 本是无辜之人,竟然这么平白丢了性命。 想到这个,她的心突然冷硬起来,无法形容,像是过于盛怒,又像是完全的冷绝。 抬手在鬓边一拂,纤纤小手把头上插着的那股银簪子摘下,她纵身上前,毫不犹豫地向着杀手的颈间狠狠刺入! 这一刺正中杀手颈间的血管大脉,顿时间血如泉涌,这刺客避无可避,瞪大双眼,抬手捂住脖子,却也是无力回天。 他来不及出声,整个人踉跄后退,轰然倒地。 金钗儿握着那染血的簪子,唇边却是一抹冷峭无情的笑意。 可笑着笑着,她突然也僵住了,就在她身前,大殿内的韦陀像正默然地看着她,看着这院中发生的一切,而在他的面前,两具尸首的鲜血肆意蔓延流淌。 瞬间,“大开杀戒,血染佛前”这四个字从脑海中跃出来。 怎么……会…… 金钗儿看看手中的血簪子,又看看地上的尸首,直到此刻她才突然噩梦惊醒似的打了个哆嗦。 这是她干的?她……居然杀了个活生生的人?! 就在金钗儿后知后觉、慌张无措的时候,门口有道身影及时地掠了进来。 第34章 第 34 章 先前小丫鬟给杀死,  惨叫声传了出去,便有人循声而来。 耳畔嘈杂声响如潮水而至,金钗儿却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无法置信自己竟真的杀了一个人! 奇怪的是,  在动手之前她丝毫犹豫都没有,就仿佛天经地义,习以为常。 如果凑近那尸首细看,  就能发现那股簪子是直接将杀手的颈间大脉戳穿了……那么细的血管,  她只看了一眼,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这大概是完全出自于身体的本能,  就像是万里高空上的鹰隼能够准确地捕捉到地面上的猎物。 就在身后众人受惊而来,金钗儿恍然出神之际,有道身影抢先一步来到她身后。 来者正是白梼。 白梼早在进来的时候就看清了现场的情形,望见金钗儿手握钗子,  凛然而立。 那背影看着不似平日一样纤巧娇丽,却透出几分凛肃的冷意,而地上两具尸首之外,白蕙也直挺挺地躺着,  简直惊心。 但来不及多想,在他身后已经又有人到了,  却不能让那些人看到金钗儿杀人! 当即他毫不犹豫,一把攥住金钗儿的手,  要将她的钗子拿过去。 金钗儿正在心神不属的时候,察觉手给握住猛然一惊!本能地竟要挣扎,  或者反击。 幸而白梼已经看到她恍惚变化的眼神,  忙低声喝道:“钗儿,  是白大哥!” 就在金钗儿发怔的瞬间,白梼把那钗子夺了过去,回手笼在袖中,同时将她护入怀内:“别怕!” 与此同时身后果然传来了惊呼之声,竟是跟随老太太那边两个仆妇跟新燕,正是出来找金钗儿的,猛地看到这样场景,两个女人吓得大叫。 白梼却面不改色地回头道:“都不必慌张!别惊动了老太太!” 其中正有人想回去报信,闻言急忙止住脚步。 白梼沉声说道:“这仍是冲我来的贼人,意欲对我不利,但已经给我杀了。这件事我自会料理。老太太跟太太那边,不许你们透出一声去!若是惊了他们两位,我唯你们是问!” 那两人战战兢兢,急忙躬身答应了。 白梼又吩咐他们过来把地上的白蕙搀扶起身,两人看二姑娘只是给吓得昏死过去,才松了口气,赶紧扶着到旁边的佛堂里,忙狠掐她的人中。 白梼见新燕也脸色泛白的,便对她使了个眼色。 新燕会意,忙跟着进到佛堂之中。 过不多时,白蕙悠悠地醒了过来,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正在色变惊呼之际,新燕早挡住白蕙,又温声好气地说道:“姑娘别慌,已经没事儿了,这些是冲着大爷来的坏人,已经给大爷除掉了。当务之急是千万别吵嚷,万一惊吓到老太太跟太太,岂不罪过?” 白蕙是个心性单纯的,之前吓得发昏,此刻回过神来,忙点头:“是是,千万不能惊扰到老太太跟太太,横竖有大哥处置就是了。” 这会子外头,寺院内的几个僧人也闻讯赶来,其中还有跟随白梼的人。 不必白梼出面,他的心腹便跟僧人一番交接,当下先把尸首都遮盖了,悄悄地先运到后院,等到老太太跟太太回府之后再行带走,免得打人的眼。 本来会闹得天翻地覆的一场大事,在白梼的运筹之下,竟风平浪静,无声无息。 只有三姑娘白锦看着白蕙脸色不对,便问:“姐姐怎么了?不说是去找钗儿姐姐的?她人呢?” 白蕙支吾道:“大哥突然来了……大概有话跟她说,便带她去了。” 三姑娘本来很是机警,可听白蕙这么说,又看她如此神色,便疑心白梼跟金钗儿大概不知在做什么,却给白蕙撞破了。 毕竟对于之前那位金钗儿的真正为人,三姑娘其实是有些知情的,只没想到白梼居然也会给她迷的忘乎所以,竟在这寺庙里有什么不成? 当下抿了抿嘴,悄悄地跟白蕙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姐姐就慌得这样。” 白蕙哪里知道她的心思想到别处去了,闻言茫然,却也不敢问她是何意。 因为之前也曾有人来刺杀白梼,故而白梼的说辞无懈可击,白蕙深信不疑,反而帮他在老太太跟前打掩护。 加上那两个仆妇也说金姑娘跟大爷在一处……老太太便不说什么了,反而笑眯眯道:“今儿是来还愿,也是菩萨庇佑才给太素找回媳妇来,让他们两个也去拜拜菩萨倒好。再让菩萨多保佑些他们以后平安顺遂的就更好了!” 慕容夫人虽对白梼擅自把金钗儿不知带到哪里去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既然老太太都发话了,她自然不便再说什么。 太素之所以并没有叫金钗儿回来,是因为知道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带着她到了僻静的厢房之中,叫僧人送了一盏定神茶,金钗儿总算是恢复了原先的清明。 “白大哥,我……”她捧着茶杯,仰头望着白梼,迟疑着:“我杀了……” 话未说完,白梼的长指便轻轻地挡在了她的唇上:“嘘。” 金钗儿眨了眨眼,却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说出来,于是道:“白大哥,我……我不知道我为何会那么做,又是怎么做到的……” 她看看自己的小手,满面疑惑地说:“只是那个人,无缘无故的跑出来杀人,他还说、是奉命……” 白梼不等她将心中的猜疑说完便道:“这都怪我。” “什么?” 白梼微笑道:“还记得先前有人想刺杀我的事吗?这都是我连累了你……那些人因为无法对我下手,所以才改换了目标。毕竟、他们都知道你将是我的夫人。” 金钗儿双眼微睁,虽然觉着意外,但到底也稍稍松了口气:“原来、原来他们不是冲着我的?” “他们怎会冲着你?不过是因为我罢了。”白梼说的恳切认真,是一张让人无法起疑的脸。 金钗儿也同样无法不相信白梼的话。 可在松了口气之余,她不禁又开始替白梼担心起来:“白大哥,怎么那些人还不死心……大理寺那边没有继续追查吗?一定是那个破枕头办事不力。” 白梼听她还不忘排挤凤枕,便笑道:“我也懒得去问,不过慕容凤枕虽然人品上有待商榷,但他办事的能力还是不差的。不然也不会凭着一己之力,从外地调进京内当差了。” 金钗儿哼道:“那他怎么还没动静呢,我就不服他,明明是个坏人,居然还去当捉坏人的官,实在可笑。” 白梼见她鼓着腮,实在可爱,便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行了,不用去管他了。横竖他自有分寸,若是完不成,自然也有人追他的责。” 听到最后一句,金钗儿突然欣喜,一想到慕容凤枕可能因办事不力给追究责任,她便有点幸灾乐祸之意,竟把之前的忧闷一扫而空,恨不得立刻看到凤枕倒霉的样子。 白梼见她总算重展欢颜,心里才也稍稍放松。 其实早在白梼跟白蕙等说那刺客是冲自己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那人的目的是金钗儿。 可金钗儿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本就心神不宁,如今若再告诉有人意图不利于她,那岂非雪上加霜? 于是才故意误导她,让她相信那人是冲自己来的,至少可以让她心宽些。 白梼安抚了金钗儿,又亲自送她回到老太太身边,此刻里头还是歌舞升平天下安泰。 老太太一看金钗儿,立刻把她叫过去,欢喜无限,而底下的白蕙也已经从惊吓中缓和过来,看见白梼,便向着他含笑一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白梼见里头依旧瞒的水泄不通,便来到外间。 正好跟他的小厮得胜跑来,小声地说道:“爷,慕容表少爷到了,在看那两具尸首呢。” 于是转到了寺庙后院,见慕容凤枕一袭大理寺的玄色官袍,腰间扎着蹀躞带,正弯腰俯身地看着那杀手颈间的伤。 听见动静,凤枕起身回头,桃花眼一通乱闪地笑道:“表哥你来的正好,这个……可是你的手笔吗?” 手指一伸,正点着杀手的脖子。 白梼不答反问:“怎么?” 凤枕道:“这是给极细小的利器截断了颈间大脉,这种精巧细致的手法,却并不是表哥的做派。” 白梼道:“仓促之中反击而杀人,还顾得上做派不做派?” 凤枕笑着摇头,看看他身后跟着的得胜,便往旁边走开了两步。 白梼见状就也随走了几步,才听凤枕轻声道:“表哥,你既然叫了我来,就该跟我说实话,如果是你对上这人,就算他先杀了个丫鬟,你也绝不会取他性命,毕竟以你的功力要制住他绰绰有余,留一个活口比杀了他岂不好?何况如果这人真是冲你来的,呵呵……你对先前那个叫林芳的还情意绵绵呢,可见是念在西征军的旧情份上,怎么一转眼就肯痛下杀手了?这种前后矛盾的话,叫我怎么信?” 白梼见他果然精明,便并不再瞒着:“这个人是冲钗儿来的。” “果然……”凤枕咽了口唾沫。 其实慕容凤枕在知道金钗儿也在现场的时候,已经隐约猜到了真相,但却不敢相信那女孩子的手段会如此狠辣而干净利落。 如今白梼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提是金钗儿动手,但凤枕即刻明白,确实是金钗儿无疑。 毕竟凤枕见识过她那出神入化的针法,而如此准确地击中杀手的颈间大脉,如果说是把那绣花针换成稍大点儿的尖锐之物,简直不在话下。 他看着脸色平静的白梼,慢慢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梼仍是不动声色:“怎么?” 凤枕知道白梼之所以不提金钗儿杀人,自然有个缘故,他不想把钗儿卷进来。 但若来人是冲着金钗儿来的,那……一个失忆了的毫无根基的小姑娘,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需要派个高手前来暗杀? 那只能是跟金钗儿之前失踪时候的身份有关! 凤枕咳嗽了声:“表哥还记得许编修吧?” “哦,怎么?” 凤枕道:“之前许编修病了,请了一位高明的太医,谁人都不知姓许的病为什么走了一趟街就好了,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 白梼不晓得他无端地怎么又提什么太医,但凤枕这人虽看似天马行空,实则自有算计,当下只是默默听着。 只听凤枕道:“按照那沈太医的说法,这是用银针刺穴,在体内形成了一股气,气流穿梭,互相交撞而鼓涨……这道理就如同是平地上起了一股风,风逐渐旋起,越来越大,终究成了风暴,如果没有宣泄的渠道,最终的结果恐怕是爆体而亡,而许编修的宣泄渠道,就是让他沿街自毁,在羞愤交加绝望攻心,便有以毒攻毒的作用,阴差阳错,那股气才会消除。” 白梼微微颔首:“你所说的沈太医,可是太医院内最年轻的那位沈世琦?” “就是他了,”凤枕道:“大表哥也知道他的名号,可见不是浪得虚名。” “你为何突然又提起他?” 凤枕道:“我因也觉着沈太医颇有才干,便请他喝了两次酒,有次他喝多了,无意中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白梼突然有些紧张。 沈太医是宫内的御医,难不成…… 此刻,白梼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第35章 第 35 章 慕容凤枕是个浪荡不羁之人,  那御医沈世琦本来是个谨慎的性情,只是两人同饮一时喝多了,不免放纵了起来。 说话之间,  沈世琦提起宫中的一件奇事。 原来是宫内云嫔娘娘的一个小宫女,突然间乌鸦变凤凰,  竟进了王府,  当了侍妾。 这本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奇就奇在,  沈世琦原先因为常进内宫,  跟那个小宫女是认得的、因喜欢那女孩儿的性子,两人竟也算熟络。 沈世琦虽然年纪不大,  但在医术上极为精通,  他又喜好钻研,  有时候不管场合便高谈阔论发表议论。 太医院的人对此都习以为常了,因为他说的话常常天马行空没头没脑,  故而大家见他“发病”之时,  都忙避之不及。 只是,  让沈世琦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在宫内遇到了的第一个知己,竟就是那个小宫女儿。 当时听到这里,慕容凤枕还不以为意,  只晃晃杯中酒笑道:“没想到,  沈大人这般不拘一格,竟跟个小宫女成为知己?” 此刻他心想,必然是那小宫女相貌太美,  故而把沈世琦给迷住了。 毕竟凤枕隐隐也听说过齐王府的事情,  知道齐王李应甚是宠爱最近收的侍妾……要知道齐王殿下府内本就有好几个美妾,  一个个都是姿色过人之辈,王爷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 故而凤枕将心比心,以他风流浪子的心态去忖度,——那小宫女必然有过人之美貌、或者手段,这才勾住了齐王殿下的心。 听了凤枕的话,有些喝的半醉的沈太医长叹了声,道:“少卿你不懂,那丫头确实有过人之处,虽是个宫女,竟通医理。有时候我所想不通的一些疑难症结,跟她说起来,她还能帮我参详一二呢!你说奇不奇?” 听到这会儿凤枕才上了心:“什么?这怎么可能?”一个小宫女还懂医理?果然是奇事。 “我本来也觉着不可能,但你若见到十七为人,就知道是可能的。”酒力发作,沈世琦语声含糊地说。 凤枕正举着酒杯在喝,听到一个“十七”,噗地喷了酒,却把沈太医吓了一跳。 “少卿你……”沈世琦不知他为何突然失态。 慕容凤枕顾不得失礼,猛抓住沈太医的手:“你刚才说什么?说……那宫女叫什么?” 沈世琦怔了怔:“啊,你说十七啊。” 慕容凤枕的心都跳到嗓子眼,生平第一次如此紧张:“她、她竟叫十七吗?” 沈太医恍惚中见凤枕脸色不对,却只当凤枕是觉着这个名字古怪。 于是他笑说:“其实、她本名儿不叫这个的,在云嫔娘娘宫里,她叫凤儿。” “凤儿……”凤枕好不容易阴差阳错地捉到这么个线索,这会儿万不敢叫他断了,忙又问:“可你刚刚怎么叫她十七呢?” “这有个缘故,”沈世琦摇头晃脑地,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着说道:“那时候我跟十七已经有些熟络了,有一天,她突然说起来,说我跟她是有些缘分的。我……当然不懂,就问她,她说、她说她……在家里排行十七,这个、跟我的名字是一样的……” 沈世琦,世琦两个字的谐音自然跟十七相同。 “她、她家里……”凤枕的心狂跳。 沈太医却仰头慢慢地吁了口气,眼眶竟有些微微地泛红:“唉,好端端地,怎么就赐给了齐王殿下,从此只怕再也见不着啰。” 凤枕打量他神情,按捺心中万般猜忌,问道:“对了,沈大人你刚才说是奇事,难道就是……这十七入了齐王府?” “当然,不算,”沈世琦打了个酒嗝,才垂头闭眼地说道:“我说奇怪,是指……在十七入王府之前,她、她跟我最后一次谈话,她告诉我,说以后……未必会见着我了。” “难道她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会进齐王府,所以这么说?” “不不,十七是说,她已经十八岁了,按照宫内三年一放的惯例,今年也该着放她出宫了,”沈世琦的眼神有些恍惚,道:“她说,她想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有几间茅草屋就行,她……她要种很多菜,养一只小狗,还要养许多能下蛋的鸡……” 这会儿沈太医的酒力上涌,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他慢慢俯身低头要睡倒在桌上。 慕容凤枕忙扶着他,恨不得把他心中所知的一切都摇晃出来:“她还说什么了?” 沈世琦道:“她说她喜、喜欢……” 这一句话,轻之又轻,最后却道:“我想不通,为什么、她去了齐王府……”说到这儿,才头一低,总算昏睡过去。 此后慕容凤枕还想再问沈世琦,沈太医却因酒力退却,早恢复了原先的冷静自若,他说当时是醉中之语,不能当真。竟多余一个字也没有再吐露。 如今凤枕把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告诉了白梼,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无人,才道:“你觉着,这只是个巧合吗?” 白梼看了他一眼。 就在凤枕提到“齐王府”的时候,白梼心中浮现出来的,是那日应邀去齐王府,看到的排队在廊下等着送东西进去给那位新宠侍妾的内侍们。 白梼的心思转的很快。 假如,凤枕口中,沈世琦提到的那个宫内的十七,真的就是金钗儿的话,那么如今金钗儿在他身边,……那个去了王府的“侍妾”,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单纯地顶着“十七”名字身份的寻常小宫女吗?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白梼心中有一种预感:那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宫女。 凤枕见他依旧沉默,忍不住道:“我把我知道的都说给你了,可见诚心,大表哥你能否把你所知也尽数坦诚相告呢?” 白梼抬眸,这才说道:“上次林芳的事情,钗儿已经在问你为何还没破案。” 慕容凤枕吃了一惊:“啊?她、她问这个?这件事情是有些棘手。” “若因为棘手而无法告破,恐怕会叫人觉着无能。”白梼说了这句后又道:“另外,今日的这杀手的身份,也有劳少卿了。” 慕容凤枕见他指使人的手段行云流水,但要告诉自己的绝密却守口如瓶,心中未免生气,觉着自己刚才简直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亏的很。 凤枕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若如此,以后别指望我再告诉你什么。” 白梼回头看向他,微微一顿才道:“我后天会去齐王府。”说完这句后,便扬长而去。 “你爱去不去,炫耀什么?”凤枕本能地先回了嘴。 直到白梼泰然自若地出门,凤枕才蓦地醒悟过来:白梼不会无端跟自己说一句单纯为炫耀的废话,这个,多半是因为自己刚才告诉了白梼有关那叫“十七”的小宫女的事情,白梼想借此一探究竟吧。 可惜凤枕虽然长袖善舞,但宫内的人脉却是近似于无,要不然早进宫查探去了。在这点上,倒是有些羡慕白太素,毕竟这位大爷如今到哪儿都是座上宾,要入宫只怕都不在话下,这份能耐实在叫人望尘莫及。 回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首,尤其是那具被金钗儿杀死的那位,看着他脖子上的血洞……不管看多少次,这手法都叫人叹为观止。 凤枕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心想:“这小丫头可真是越来越让人意外了,得亏……”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有点惆怅地叹了口气,回头叫人将两具尸首即刻带往大理寺。 齐王府。 赵夫人从进王府,一直顺风顺水,深受宠爱,气焰一时无两。 王府后宅里的姬妾们自然极为眼红,原本这些人彼此争奇斗妍,互相看不惯,但自打赵夫人一来,顿时众人都一般的受了冷落,只有她一人得宠。 因此大家竟同仇敌忾起来,互相见面,闲谈之中总会把话题转到赵夫人身上,有的说她狐媚惑人的功夫了得,也有的说王爷不过是看在她是宫内赐出来的身份上才格外新鲜几日,不一而足。 其中有个姓王的侍妾,原先赵夫人来之前,她才是之中最得宠的那个,如今给抢尽了风头,心里很不忿。 见其他的侍妾都畏畏缩缩毫无办法,她有些瞧不上,便借故起身往外。 背后几个人见状,不免又把她议论了几句,说道:“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都觉着这小蹄子狂浪讨人厌,如今看着倒也跟我们一样的可怜。” 也有的说道:“罢了罢了,不要说这种话,那个赵夫人确实了得,你们没看见么,先前王妃都吃了亏,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那王夫人正在门口,听了这话心中带恼,便带气出了门。 她本想随意走走散心的,谁知偏这样凑巧,不多时,便看到前方赵夫人带了小丫头走了过来。 这王夫人仔细打量,果然见体态妖娆,面带唇色,竟像是自有一股媚态,怪不得齐王连日不见人影。 王夫人心中暗恨,看着赵夫人春风满面,心中突然一动,于是不闪不避地往前,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故意地一歪身子,向着对方用力撞了过去。 赵夫人哎呀一声,果然给撞的踉跄后退,多亏身后的蕊儿宫女给及时扶住了。 见伎俩得逞,王夫人忍着笑道:“哟,是我一时不小心,差点撞到了妹妹。” 赵凤儿稳住身形,却仍是笑吟吟地望着她,竟好像一点也不生气:“这有什么,姐姐太客气了,还是怪我自己,看到姐姐来了,竟没有主动让开。” 王夫人见她这样反应,却有些诧异。 她正在疑惑,赵凤儿却主动屈膝道:“我给姐姐赔不是了。” 王夫人瞠目结舌,不由道:“没、没什么……” 赵凤儿笑的一团和气,竟上前扶住王夫人,亲亲热热地说道:“先前虽跟姐姐见过几次,只是没有得闲多相处相处,以后大家倒是可以常来常往,做一对好姐妹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夫人咽了口唾沫,狐疑答道:“呃,妹妹说的是。” 闲话几句,这赵夫人才又去了。剩下王夫人仍是怔怔的:“她……这是怎么回事?”这会儿甚至有点怀疑,这个赵凤儿是不是如传闻中那样厉害了。 谁知当天晚上,王府内出了一件事,原来是王妃的白子如意纹金手镯不见了,怀疑是府内有人监守自盗,于是雷厉风行地命各处彻查。 王府的三个大管事嬷嬷亲自领头,兵分三路从各房侍妾内查起,其中一位便冲着赵夫人这房内而来。 今晚上齐王不在赵凤儿这里,因连日沉湎于床笫之事,李应的身子未免有些亏了,有些力不从心。 只是他不便说出来,只假托是公务繁忙为由,在小书房内调养生息。 这大嬷嬷叫开了赵夫人的院门,命人在院门口把守,气势十足地冲到里间,宣布了是王妃之命后,便冷看着赵夫人的反应。 却见这位姑娘只穿着单薄的一身中衣,披散着头发,像是已经睡下的样子,此刻如同受了惊吓,慌里慌张地说道:“既然是王妃的大事,我自然不敢挡着,只是我初来乍到,竟也给怀疑做贼……”说着,眼圈发红,泫然欲滴。 大嬷嬷曹氏是王妃的人,今夜这番行径其实就是冲着赵凤儿来的,如今见她竟要哭,自己却更加得意,便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王府里每个人都要搜检呢。这会儿其他房内也正在翻找。” 说罢下令:“给我细细的搜!” 一声令下,几个王府主事的仆妇动起手来,满屋子里只听到哗啦啦的响动,虽然说是找东西,却如同抄家似的,箱笼尽数打开,花瓶都摔破了两个,很快的竟一派狼藉。 本来这些人是势在必得的,可搜来找去,竟一无所获,除了在床头的柜子里搜出了一卷画册……打开看时,却是些栩栩如生的春宫图。 虽然来查抄的都是些上年纪的老嬷嬷,但是看到这种东西,一个个都脸红心跳,咋舌摇头,都觉着荒唐至极。 领头的曹氏因找不到金手镯,暗暗着急,一再对身边人使眼色让仔细,可剩下的就差掘地三尺了! 正在火急火燎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信,凑在曹氏耳畔低低道:“东西找到了,是在……” 曹氏匪夷所思,脸色大变。 她咽了口唾沫,心中狐疑不定,忙看向那赵凤儿,却见她缩在墙角,显得楚楚可怜。 那宫女蕊儿却问道:“曹嬷嬷,只怕这儿没有您要的东西吧?” 曹氏骑虎难下,目光转动看向那春宫图,便冷笑道:“那东西虽没找到,不过却也找到了这样不堪之物……这是什么玩意儿?堂堂的王府里弄这种下作东西,狐媚魇道的是想干什么?” 正在这时侯,只听门外有人沉沉道:“这儿出什么事了。” 旋即是小太监道:“王爷驾到。” 齐王本来在小书房里喝补药,听到里头闹腾起来,又有王妃的人来说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他便不放心,于是进来瞧瞧。 原来王妃的那件金手镯,乃是宫中皇帝所赐之物,故而是不容丢失的。 齐王虽不喜王妃这样轰动内院的做派,但既然是她心爱之物丢失,又是御赐,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生怕突然间搜检,有些不放心自己的美人,于是顺路过来瞧瞧看,谁知竟看到这么一幕。 屋内不消说是给翻的七零八落,有的箱子甚至倒扣在地上,实在不像话。 这些人可都是王妃所属的,这次又是奉命而来,有意针对,哪里会手下留情,搜东西只是个由头,就是想作践这赵夫人。 毕竟他们认定这东西在此处,只要搜出来,就是大罪,所以闹腾些也顺理成章。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东西竟没搜出来。 齐王见屋内如此不堪而混乱,先是一惊,又看到赵夫人缩在角落,一身单衣,娇弱而可怜,顿时又怜又恨:“这是在胡闹什么!” 曹氏等众人吓得忙跪地:“王爷息怒。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这会儿赵夫人如见救星,声泪俱下地扑在齐王怀中:“王爷……” 齐王抱住她,怒道:“让你们来找东西,你们却如此胡作非为,本王问你们,东西找到了?” “这、这……”曹氏身如筛糠,硬着头皮道:“手镯虽没找到,但也找到了违禁之物,是内院不容许的。” 总不好说是特意来找茬的,幸而没有空手,勉强或可交差。 齐王早在进门的时候就听见了,又看她手中拿着那本春宫图,便咬牙道:“混账东西,这是本王留在夫人这边的,由得你来管辖?!” “啊……”曹氏做梦也没想到竟如此,脸色惨白。 若换了以前齐王只怕未必就会承认,但这是非常时期,他的火气也给逼了出来。 一怒之下道:“来人,把这刁妇带出去,痛打三十以儆效尤!” 顿时,门外太监进内,不由分说把曹嬷嬷拉了出去! 这曹氏乃是王妃头一号得力心腹,如今竟偷鸡不着蚀把米,几十年的体面都保不住了,又愧又怕,虽大声求饶却无济于事。 赵夫人却还瑟瑟发抖地,又替她求饶:“王爷息怒,嬷嬷也不过奉命行事,听说王妃丢了很要紧的东西,毕竟东西要紧……” 齐王见她明明受了折辱还这么为人着想,越发动容,便道:“不用理那些。本王方才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赵夫人像是很惊喜:“在哪儿呢?” 李应皱皱眉,道:“在王氏那里。” “王、王姐姐?”赵凤儿极为诧异,又疑惑而天真般道:“这是怎么回事?是王妃不小心丢在那里的吗?” 齐王叹道:“谁知道,让王妃去料理吧,横竖你不必管了。” 赵凤儿笑道:“那妾身听王爷的,总归王妃的要紧东西找回来,妾身也就放心了。” 外头的内侍已经开始责打曹嬷嬷,那惨叫声在夜色里传的甚远。 王妃那里也听闻消息,竟亲自赶来阻止,又且求情。 看在她面上,齐王勉强把剩下的杖责都收了,又斥责了王妃一番,才自回书房。 王妃闹了个没趣,心中恨极,便叫人把王氏收押在柴房,明日发落。 这一宿闹得过了子时,总算消停。 而在赵凤儿这边,院门重新关上,蕊儿命人来打扫收拾。 赵夫人看着满地狼藉,却全没之前在齐王面前的娇弱可怜,反而笑得甚是开心:“有意思,那老妒妇做梦也想不到,她偷鸡不着蚀把米吧,活该,竟跟我玩儿栽赃这套,我玩这个的时候,她大概还没当齐王妃呢。呸!” 原来今夜这一场,原本是齐王妃蓄谋而为的,那个百子如意的金手镯,本是王妃安排了人悄悄放在这屋子里,谁知却给赵凤儿察觉。 白天她本来正在寻思该把这手镯放在哪儿最好,没想到正好现成地有个王夫人撞过来。 那会儿她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想:“既然你自己送上来当替死鬼,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于是,才有了那金手镯出现在王氏房中的一幕。 而之前赵凤儿没进王府之时,王夫人因为得宠,也给了王妃不少气受,这下子落在王妃手里,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何况王妃纵然处置不了赵凤儿,先弄倒个第二受宠的,至少也不算一无所得了。 蕊儿默默看了赵凤儿一眼,让那些小宫女都退了出去。 她关了房门后,走到了赵夫人身旁。 赵夫人得意地斜睨着她:“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蕊儿不声不响,突然抬臂挥手。 只听“啪”地一声,赵凤儿脸上已经狠狠地吃了一记,她本是撑着手坐在床边的,此刻竟倒在了床上。 “你……”这一巴掌,把赵夫人打蒙了,她虽然不解,却扭过头恶狠狠地看向蕊儿:“你这贱婢是疯了?竟敢打我!” 第36章 第 36 章 蕊儿的一巴掌将赵夫人打的懵住了,  明明是个任由欺凌的小丫头,竟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 但赵夫人毕竟不是那种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女子,盛怒之下,  心中已经在盘算如何才能让这丫头死的苦不堪言。 不料蕊儿接下来说了一句话,顿时让赵凤儿的心凉了半边。 蕊儿望着赵夫人道:“这一巴掌,  奴婢是替冯三爷打的。” 赵凤儿脸色立变:“你、你说……”她将蕊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有些不敢置信:“你是他的人?” 蕊儿收手在腰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本来三爷命我不可暴露身份,  但他也知道姑娘怕不是个很守规矩的人。” 点到为止,  简单地说了这两句,她便静静地看着赵凤儿。 赵夫人的脸上火辣辣地,  心里虽想把这丫头碎尸万段,  但“冯三爷”几个字却如泰山之石般压在头顶,  让她无法轻举妄动。 “哦,原来是这样,  那你该早说啊,  ”虽然脸上还带着新鲜的掌印,  赵夫人却已经又变了笑脸,只是说话间仍是忍不住磨了磨牙:“省得我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姐姐。” 蕊儿早看了出来她心有不忿,便道:“夫人不必记恨,  奴婢可不是无缘无故私自打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事,  自己清楚。” “我……做了什么?”赵凤儿恍若无辜地说道。 蕊儿道:“需要奴婢提醒夫人吗?广济寺的事情,不是你叫人做的?” 赵凤儿愣了愣,然后收了笑,  有点不安地:“你、连这个都知道?” “若连这个都不知道,  岂不辜负了三爷安排我在这里的苦心?”蕊儿仍是淡淡地。 “那……”赵凤儿的目光有点闪烁:“三爷岂不也知道了她在侯府?” 蕊儿只瞅了她一眼,  并没回答。 赵凤儿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她咽了口唾沫,却又微微挺了挺胸:“好吧我承认,就算、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如今三爷已经有了我,自然不需要一个没用的蠢货。” 蕊儿的双眼不由眯了眯,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夫人若有疑惑,不如等下回进宫的时候亲自问三爷,总之,三爷的意思是,不许动那个人。” 赵凤儿张了张口,倒像是要辩解,看着蕊儿的脸色,却又及时停了下来,只笑说:“我哪里敢去问他老人家,不过……三爷既然知道了她在侯府,怎么、不找她回来?” 蕊儿莫测高深地说道:“三爷的心思谁敢去妄自揣测?再说,夫人盼着三爷把十七找回来,夫人岂不是没用了吗?您可知道三爷会怎么处置没用的人?” 赵凤儿的脸色已经发白,她竟不敢问。 蕊儿却又一笑:“不过奴婢知道,夫人自然是极有用的,不然三爷也不会让您到王爷身边来啊。” 赵凤儿是个心眼极窄而且又极阴险狡狯的性子,从来不敢有人对她颐指气使,但那位冯三爷却让她打心底里忌惮。 知道了这蕊儿是他的人,自然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如今看着丫头的笑意,她心里恨得发痒,只想要拿刀子在蕊儿脸上划几下才能解气,但偏偏不敢表露出来。 因此赵夫人反而笑容可掬地说道:“那既然是自家人,从此后办事儿都更方便了,还要姐姐多帮着我才好。” 蕊儿垂头,倒是显得很是恭敬:“伺候主子,这是奴婢的本分。” “什么主子奴婢的。不过都是替三爷当差罢了。”赵凤儿笑吟吟地一团和气,心里说道:“贱丫头,等哪天……定叫你死在我手里。” 眼见月底,侯府内因张罗白梼跟金钗儿的婚事,忙的人人原地飞起。 这天,连大小姐白晓也回了府内,帮着料理些事。 慕容夫人本来以为她又是回来诉苦的,没想到白晓的脸色倒比先前要好些。 而且也是真心实意地要帮着夫人张罗预备亲事等种种。 慕容夫人才操办过八月十五的节,马不停蹄又赶着这种大事,正有些劳乏。 虽还有两个女儿,但白蕙心思单纯直来直去的,不堪大用,白锦倒是精明,可惜她懒怠管家,整天在意的都是首饰、衣着等等女孩儿家的玩意儿。 恰在这时候白晓回来,她从小儿就帮着夫人料理家事,出阁之前也是一把好手,这自然大大减轻了慕容夫人的负担。 夫人踏实地养了两天身子,心情也变好了些。 正白晓来说请帖一事,两人商议定了,慕容夫人便主动问起她府里的事。 夫人问道:“你家里可安妥吗?你那夫君还是之前似的爱胡闹?” 白晓道:“最近是好了些,不再在外头花天酒地的了。……也没再对我动手。” 慕容夫人不晓得白梼出面之事,还以为是那姓王的自己玩儿腻了改邪归正了,便点头道:“我就说嘛,年轻人都是这样,迟早他还是要回头的。” 白晓的唇角一动,自然是对这话不以为意,但却并不敢辩驳。 慕容夫人却又长叹了声:“你这里是好了,可家里头还不知怎么样呢。” 白晓问道:“太太说什么?” 慕容夫人道:“自然是那个……钗儿丫头,我看她这次回来,反而比之前大变了不少。” 一句话戳中了白晓的心,她想起上回金钗儿为自己出头说话的事,不由喃喃:“是啊,确实变了不少。” “果然你也看出来了,”慕容夫人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忆的缘故,我看她反而没先前的那份得体了,倒是多了几分孩子气,以后跟太素成了亲,交际应酬还不知怎么样呢,将来我还指望她帮我管家……” 夫人竟是说这个,大小姐有些意外。 这若是换了以前,她当然也要帮着慕容夫人褒贬几句,如今想了想却笑道:“太太别急,兴许以后就好了呢。再说太太也可以调教呢。” 慕容夫人哼道:“说到‘调教’,我都不敢提了,以前要给她用那个守宫砂,太素竟然当面跟我争执,这还没成亲呢,我看他一颗心已经都在这钗儿丫头身上了,等成了亲,越发要护着了。我又怎么敢去教呢。” 白晓从夫人上房出来,才走不多时,就看到白蕙白锦同金钗儿三个,像是从老太太房中才出来。 原来今日府内又送来几匹上好的贡缎,老太太让金钗儿先挑几匹去做衣裳,想必已经都挑完了。 此刻只听白锦欢天喜地的,说道:“那匹紫色的做一件上袄,再做一件八宝裙正好,就是头饰没得配。” 白蕙看她心满意足容光焕发的,便道:“那明明是钗儿妹妹的,你偏要了来。亏得妹妹不跟你计较。如今居然得陇望蜀的,还惦记起首饰来了?” 白锦有点窘迫,便轻轻地打了白蕙一下。 金钗儿便道:“我的衣裳穿不过来,不打紧。” 白锦转怒为喜,便又抱着金钗儿的胳膊说道:“还是钗儿姐姐善解人意,不愧是我的好姐姐。对了,我听说姐姐爱吃甜的,我知道新开的一个糕点坊的东西好,赶明我买了来孝敬你。” 金钗儿才笑面如花地说道:“那就多谢了。” 三人各自说着,白晓隔着墙默默听着,心想:“她以前不太爱吃那些甜的,而且但凡是她看中的东西,是绝不会容许别人染指的,如今却主动把东西让给三妹妹……难道同一个人,前后真的变化这样大?” 正想到这里,白蕙叫道:“是大姐姐!”原来她看到了白晓的袖口,顿时叫了起来。 白晓见行踪暴露,便带笑走了出来,道:“你们从哪里来,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从老太太房里来,又得了几匹好绸子。”白蕙先说道:“大姐姐从哪里来?” 白晓道:“我才去跟太太回了事。” 三姑娘便笑道:“多亏大姐姐回来了,太太总算多了个膀臂。”说到这里,便又笑对金钗儿道:“都是为了姐姐的事,赶明可要多谢大姐姐呀。” 金钗儿脸上有点不自在,只仓促一笑而已。 白晓还是端庄稳重的,并不跟着打趣,只对两个妹妹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也有点事要跟钗儿说。” 二姑娘跟三姑娘对视一眼,忙答应着一起去了。 剩下金钗儿问道:“大小姐有什么事?” 白晓迟疑了会儿,终于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金钗儿怔了怔,终于伸出了右臂,白晓将她的衣裳往上撩起,当看到她手臂上的朱红一点后,眉头蓦地皱蹙,看着看着,眼圈微微地有些发红。 然后白晓慢慢地把金钗儿的袖子放下,却没有放开她的手,仍是握着她的小手。 正在金钗儿莫名之时,白晓轻声说道:“原来,是我错怪了你。” 金钗儿愣怔:“姐姐说什么?” 白晓张了张口,却终于一笑道:“没什么,我是说……你很好。” 金钗儿仍是有些疑惑地望着她,白晓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仔细端详她的眉眼,虽然的确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的这张脸看着就是叫人觉着舒心,明澈无邪的眼神,白里透红的脸颊,摸上去也是柔柔嫩嫩的。 白晓彻底的放了心,点头道:“怪不得太素喜欢你。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当夜,金钗儿洗漱上榻。 婚期将近,府内所见众人都是一副盈盈笑脸。 今日竟连大小姐也满怀善意。 但不知为何,金钗儿心里总有点慌。 到了下半夜,起风了,风扑在窗上发出呼呼的响声。不知是哪里的猫儿大概在打架,发出了有些瘆人的惨烈叫声。 榻上,金钗儿闭着双眼。 她已经睡着了,但却做了噩梦。 在梦境中,金钗儿看到一个很小的女孩子,她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甚是可爱,乌溜溜的眼睛,毛茸茸正向着她怀中拱来拱去。 但女孩子却哭的泪眼朦胧,她抱紧了兔子,断断续续地说:“不,我不要。” 周围一团的黑暗。 像是没有边际的黑暗,从其中传出一个又细又轻的声音:“你若不自个儿动手,我便叫十四帮你。然后再换一只,你想想看,你若杀了它,那死在你手上的只有一只而已,你若不杀,将会有更多的兔儿、狗儿、猫儿……甚至人,因为你而死。好好想想,十七,你该怎么办?” “我不要!”那女孩子的声音都哭哑了:“我要回去……” “回哪儿去?” “我、我要回侯府……我要找我爹!” 那个尖细的声音笑了几声:“傻孩子,你既然进了这儿,这一辈子就是宫内的人,除非我答应你走,否则你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就像是……这只兔子。” 不由分说地将那兔儿从女孩子手中夺出,细长如刀刃般锋利的指甲在那兔子肥白的肚皮上轻轻一划。 起先涌出的是鲜血,然后是红通通的鲜活的内脏,而那兔子偏偏还并没有死,正垂死徒劳地挣扎着。 金钗儿大叫一声,猛然坐起。 她满头大汗,急急忙忙地拍打身上,但她身上没有血,没有还在挣扎的内脏微温的兔子,没有……只有女孩子惨厉的哭叫,仍在她耳畔心上不住地回响! 第37章 第 37 章 这日,  白梼来至齐王府赴宴。 齐王很喜欢结交些奇人异士,王府之中也有许多身怀绝技的门客。 甚至有些单纯只是会些三拳两脚的江湖客,走投无路前来投靠,  齐王也会命专人负责照看,多少总会接济些饭菜、住宿,若要走的话也会有几两银子奉上。 当初白梼没出京之前,也常常往王府走动,见识了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人,其中有招摇撞骗的,但也不乏真才实学者,  白梼是个悟性极佳的,他待人又很温雅有礼,  那些门客知道他是侯府公子,又是王爷的座上宾,  且人品又极好,  所以也愿意跟他相处,一来二去,  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  却也并非一无所获。 白梼这次来跟上回的行色匆匆不同,毕竟因广济寺的事情,  他对王府的那位妾室起了疑心,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但是那毕竟是王爷的内眷,  总不好光明正大地说要见上一面,  故而要想个别的法子。 幸而王府的门客之中,尚在府内的,  还有不少是他的旧时相识。 因知道白梼载誉而回,  上次又是来去匆忙不得一见,  今日听说他来了,都也巴望着。 因此早早地,便有五六个往日跟白梼关系甚密的门客,站在王府门口上张望等待。 白梼还未下马,已有两三人迫不及待上前,拉缰绳的,拦马儿的,还有的上前仰头望着白梼笑道:“我们从早上就望眼欲穿的,可算把兄等到了。” 白梼翻身下马,抱拳同众人作揖,大家寒暄了一阵,便进王府。 因知道齐王也在里间等候,故而不敢拦阻,只是放慢了脚步陪着他向内而去,且走且说些别后闲话。 其中有个姓木的先生,突然提起白梼婚期将近之事,因满面堆笑地说道:“原璧归赵,合浦珠还,这想必也是金将军在天之灵庇佑着,且是兄的福德所至,我们几个都商议好了,不管如何都要备一份薄礼作为兄的新婚之贺,还请不要嫌弃。” 白梼便又道谢。 众人簇拥着将到二门,这才依依不舍暂且止步。 白梼回头看了眼木先生,又对众人道:“待我见过了王爷,再来跟大家喝酒。” 众人笑呵呵地答应着,拱手告退,其中只有木先生留了下来,原来他是个最精细不过的人,刚才看到白梼多看自己,便知道有事。 果然,众人去后,白梼见左右无人,便问木先生道:“我有件事,想要请教先生。” 木先生忙道:“不敢当,兄请说。” 其实他的年纪比白梼要大,以“兄”相称,乃是尊敬之意,所以也没有敢把姓加上。 白梼道:“近来我隐约听闻,王府内宅有些不□□宁,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竟询问这个,很出木先生的意料。 不过他面上一点也不露出来,只忙说道:“原来是问这个,这个我自知道,王爷内宅不安,症结在一个新人。” “可是宫内赐出来的那位?”白梼直接便问。 木先生见他毫不遮掩,便点头道:“的确,王爷新收的这位侍妾,确实是宫内出身,原本是云嫔娘娘身边一个叫凤儿的小宫女……可行事很出人意料。” 白梼问:“此话怎讲?” 木先生左右看看,又同他往旁边走开了几步,才小声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是宫内出身的缘故,这位赵夫人的手段实在高明的很,据我所知,王妃几次三番想要处置她,可却反而栽在她的手中,如今王妃的气焰已经大不如前了。” 白梼眉头微蹙:“难道王爷不知这些?” “这个……”木先生的笑容有些怪异,道:“兄难道没听过这么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所以我说这位赵夫人的手段高明了得,这其中不仅仅是指的她很会玩弄心计,硬生生把王爷哄住了,而且……恐怕还有那床笫之间的功夫,呵呵,兄是正人君子听不得这些……罢了不说了。” 白梼却正色道:“愿闻其详。” 木先生闻言终于没忍住,露出了个诧异的表情。 毕竟白梼从不背后议论人,也不喜这种行径,尤其是事关王府内在私事,正是他的大忌。 怎么今日竟好奇起来了? 但既然他问了,木先生便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倒不是胡乱嚼舌的,只因我跟王府采买极熟络,故而知道这些,王爷自打得了这位夫人,几乎夜夜都宿在来仪院,就是最近不大去了……因为正在小书房里喝补药,就是、男人补身子亏空的那些药,兄该懂我的意思吧?” 白梼低低咳嗽了声,轻轻点点头:“原来如此。可是,区区一个宫女,竟能让王爷这般?” 木先生也笑说:“谁说不是呢?所以……”他皱着眉,犹豫片刻才道:“我暗中猜测,这赵夫人怕不是个简单的宫女吧。” “这又怎么说?” 木先生忖度道:“会哄人,那种功夫好,又会玩心计,哪里是个普通的宫人。不过这些都是我私下揣测,也从没对别人说过,毕竟事关宫内……兹事体大,不敢妄议。只因兄不是那种轻狂之人,又从不问我事情,我才多嘴说了这些。” 白梼很明白,便道:“放心,我绝不会对第二人泄露半分。” 这木先生为人精明,他打听消息虽一流,却从不是个多嘴的人,只因跟白梼的关系亲近,白梼又破天荒地要打听这件事,所以才愿意破例跟白梼说这些王府隐秘。 之所以说的这般详细,也是因为相信白梼端方正直,不是那种肆意嚼舌的,木先生甚至猜到——白梼之所以问这些,恐怕自有缘故。 这会儿齐王那里因等了许久,又派人来催问。白梼便跟木先生别过,先入内拜见。 他一路向内,一边在心中思忖木先生所说的话。 根据木先生对那赵凤儿的形容,慢慢地,心里那个眉眼间都满是轻浮媚态的女子形貌便又浮了出来。 虽没见到其人,但是听了这些描述,却简直跟他知道的那个女孩儿不谋而合。 白梼深吸了一口气:到底势不可免,还是跟宫内牵扯上关联了。 凡事一旦跟皇宫有关,自然就不是什么易解决的,甚至危机重重。 可虽然如此,白梼却并不觉着如何艰难。 毕竟对他来说,最难的就是找不到他真正挂心的那个女孩子。 如今老天庇佑,让她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对白梼而言世间最难的难题便已经解决了。 剩下的,不管还将有什么不期而至,他都无所畏惧。 白梼本来还筹谋着该怎么见一见那位赵夫人的真容,以确定心中所想。 在他看来,倘若那位赵夫人真的就是当初假冒金钗儿的那个,她自然会千方百计地避免跟他照面。 何况按照常理而言,王府的侍妾自然是不能跟一个外男相见的。所以就算那个人没有刻意避讳,白梼若不用点手段的话也见不着她。 但让白梼意外的是,他着实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见到那个人。 而且不是他主动相见,却是那个人自己现身的。 今日齐王宴请的多半都是武将,其中又有一半是些年少气盛的勋贵之后,有些人对于白梼是仰慕已久,但有的却抱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思,有点不太把白梼放在眼里。 午宴之后,有几个少年已是酒酣耳热,颇有些飘飘然了,仗着酒力,其中单国公府的小公爷起身道:“咱们都是习武之人,聚在一块儿只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弄个赌局。” 旁边便有人起哄:“什么赌局?” 也有些老成的忙劝:“不可造次,王府之中怎可弄什么赌局?” “当然不是那些市井俗套,”小公爷斜睨了白梼一眼,指着阁子外墙根的一棵柳树,道:“我们弄个彩头,叫人把柳条上拴上丝带,若是能射中的,就得彩头,怎么样?” 大家都觉着这个法子妙!又能见本事,又且豪爽新奇。 单小公爷回头对齐王躬身行礼,道:“小臣造次,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应却也是个好玩乐的性子,听说这样的好把戏,如何不动心。 当即抚掌笑道:“好的很!早听古人说‘百米穿杨’的绝技,本王一直不曾得见,今日何其有幸。既然如此彩头就让本王来出,嗯……若射中了的,就得十两金子如何?” 大家一听,不由都心动了起来。在座的虽然都是非官即贵之人,但十两金子却也实在不是小数目,且又是王爷的赏赐,若是得了这个彩头,那才是大大地露脸。 本来还有些人对小公爷的提议不以为意,听到这里,几乎已经人人心动了。 于是齐王立刻叫人拿了黄丝絩去把柳树上系了,拢共系了三根。 而彩头也备了三份,三十两金子整整齐齐搁在铺着黄缎子的檀木盘内。 因是深秋,柳树的叶子都落了,丝絩颜色甚是醒目,可偏偏院中时不时有风抚过,那柳条便随风左摇右摆,捉迷藏似的。 内侍们又将弓箭准备妥当,那单小公爷第一个忍不住跳起来要试。 他虽然少年气傲心比天高,但一则带了酒力,二则隔着百米,那柳树枝条又随风乱晃,他射了三支箭,支支落空,一时气得跳脚。 又有几人陆陆续续上前试验,有的勉强擦着树枝掠过的,有的误射中旁边柳条的,但那系着黄丝絩的三根柳枝还在得意洋洋地摇晃,仿佛向着众人挑衅。 这一通热闹,早也引得那些王府门客在门口相看,又有些内侍宫女们觉着稀奇,也偷偷地在窗户、门边窥视。 就在所有人气喘吁吁黔驴技穷的时候,那单小公爷因为吃瘪,气哼哼地冲着白梼说道:“早听说威远伯武功高强,在边疆时候曾在万人丛中一箭射死敌酋……如果真的有那种等耐,百米穿杨只怕也不在话下吧?”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白梼。连齐王李应也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本来李应早就想让白梼下场了,可是,李应心里明白,古人的“百米穿杨”,只怕不似今日这般,风吹柳动,难度加倍。 故而他虽然很想请白梼露一手大家开开眼界,可又怕万一白梼也失误了,那岂不下不了台?故而先前没有开口。 此刻听单小公爷说了,自然正中下怀,就看白梼的意思。 原先众人争先恐后地赌射,白梼只在旁边冷冷静静地,浑然不为所动。 直到此刻,他才将手中杯子放下:“既然如此,那白某就献丑了。” 一句话出,在场每个人的眼珠都瞪得滚圆。 白梼走到厅门口,拿起弓箭试了试。 那单小公爷很不服气,便口出风凉话道:“威远伯你可要小心些,免得射不中的话,一世威名可就……” 话未说完,只见白梼张弓搭箭。 也不见他怎么瞄准,随意似的扣弦,松手! “嗖”地一声,利箭已出。 单小公爷话都忘了说,张着嘴,无法置信。 此刻几乎以为白梼是在玩闹、亦或者失了手。 毕竟他们这些人在射箭之前总是要瞄准好几次才肯放箭,怎么白梼竟然瞄都不瞄,就这么直接射出去了? 他难道以为他是神人不成?忒托大了! 但事实证明,白梼确实就是神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根招摇了太久的系着金黄丝绦的柳枝,“啪”地一声脆响,应声而断。 现场一片死寂,不仅是齐王席上这里,更且是众门客,偷看的宫女内侍等……大家都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单小公爷觉着自己心跳都停了,他感觉自己像是给无形的一只手狠狠地拍进了泥巴里,狼狈不堪。 极度的受挫让他“狗急跳墙”,口不择言,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怕是巧合……” 对,一定是巧合,哪里有人射箭之前都不瞄准的?不瞄准也罢了,竟还能射中! 话音未落,白梼漫不经心地再次张弓搭箭,射出。 第二支箭还在空中,第三支又已经扣上,仍旧是瞄也不瞄便射了出去。 在众人屏息之中,两支利箭呼啸着向前而出,只听“嗖”“啪”连续响起,虽细微,却仿佛雷电之声甩在每个人的心上。 而在众人眼前所见,那剩下的两条系着丝绦的柳枝,便神乎其技地应声而断! 死寂中,是齐王先忍不住大喝了声:“好!” 随着这一声,在场众人也都尽数喝彩起来!包括门口的门客,以及那些偷看的太监宫女们,尽都按捺不住。 其中有两个伺候的宫女站在月门边上,看的入神,又喜不自禁,其中一个脸颊绯红地说道:“原先只听说威远伯一表人才,没想到果然如天神下降,不仅生得俊美非常,连武功也是这样出色!真是世间难得的伟岸男子。” 另一个道:“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唉,倒是羡慕他们侯府那个金家姑娘……” 两人只管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梼窃窃私语,却没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一双本来极美的眸子越过庭院,正死死地盯向厅门口那道轩昂身影,眼神中透出浓烈的恨妒之色。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求而不得的贪恋,如火焰似的熊熊烧灼。 第38章 第 38 章 宫女们恍然不知身后来了人,  她们的话也都给来者听了个清楚。 尤其是那句“羡慕那个金家姑娘”,简直就像是往她心中塞了一个点燃了的爆竹,正嘶嘶地冒着火光,  即将炸裂似的。 而那边,  在座众人皆对白梼心服口服,  连那个单小公爷也无话可说,此刻才算如梦初醒,  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可笑先前竟那么自不量力还敢跟蛟龙猛虎叫嚣,  一时之间满面羞愧,无以言语。 齐王李应早站了起来,笑道:“果然不愧是太素,一出手便是技惊四座,叫本王看来,  这古人之‘百步穿杨’都比不上。” 在座各位也都齐声赞颂,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勋贵子弟,  他们本来一个个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但是亲眼目睹了白梼之威能,于是便都心甘情愿地折服,  看向白梼的眼神,  也从先前的质疑、轻蔑,  到一派的闪闪发光的敬仰。 齐王抬手,  内侍们端着托盘将彩头送上。 白梼泰然自若,仍是谦和道:“只不过是兴起的玩意儿,王爷不必当真。” “这是什么话,  ”李应笑对白梼道:“你一向的洁身自警,  向来本王要送你点东西你都不肯要,  如今这彩头是事先说下的,众人也都是见证,你可不能再推辞不受了。” 旁边众人也都说:“既然是彩头,自然得收下为妙。” 单小公爷也忍不住道:“这是白大哥凭着本事应得的,我们倒是一个个拼命想赢呢,只是技不如人,也是今日见识了白大哥的神乎其技,才知道确实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请您大人大量,恕我先前的无知冒犯。” 他倒也是个热血少年,说着便抱拳作揖,单膝跪地请罪。 白梼见他行此大礼,忙亲自将他扶起来:“说笑罢了,何必如此。” 齐王便也笑道:“他们是说笑,彩头可不是。” 白梼正还要推辞,只听一声略觉耳熟的笑响起。 紧接着,门外有个女子的声音道:“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众人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都随之回头,却见身后的月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只见她盛装打扮,身段曼妙,容貌极美,气质却是妖娆带媚,令人望之魂消。 别人倒也罢了,唯有白梼看见此人的时候,心没来由一震! 假如不是他很熟悉面前这人,这回头一瞥间,几乎就以为是金钗儿了! 而在白梼身后的得胜因也看见了这女子,愣怔之下不禁脱口说道:“这不是……” 话音未落,就给白梼一个眼神,将地下的话堵了回去。 幸亏如今大家伙儿正都看着这突然现身的女子,并没有人留心一个小厮的话。 齐王李应也很意外,微怔之下,却又微微一笑,便转身出了厅门。 此刻那女子已经扭身也迎上前来,向着齐王盈盈下拜:“参见王爷,请王爷恕罪,妾身经过花园,听宫女说此处有人比赛射箭,妾身一时好奇便也偷偷过来瞧瞧,刚才见识了这般精妙的箭术,一时没忍住失了态,惊扰了王爷,请您恕罪。” 她温声婉言,并无羞怯,也并不失礼,进退恰到好处。 这女子当然就是齐王所宠的赵夫人凤儿。 本来王府的内眷按理是不得随意到外宅的,尤其这儿是这么多的男子,不过齐王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何况又甚是宠爱凤儿,在他觉着,能够跟众位豪客饮宴之时,有自己所宠的美貌爱妾陪伴,倒也是佳话一件,毕竟这也是古来那些公子王孙常有的做派。 何况不管是容貌,谈吐,赵夫人也并没有丢他的脸。 于是在身后众人的诧异眼神中,齐王笑道:“你竟也对这些感兴趣?” 赵凤儿瞟了一眼白梼,抿嘴笑道:“以前从未见过,今日才是大开眼界,果然王爷麾下便是能人辈出。” 齐王见她误会,便道:“这你错了,射箭的不是王府中人,而是镇远侯府的长公子,就是最近凯旋受封威远伯的白太素。” 说到这里,便回头看向白梼,又扫了眼众人,道:“这是本王的六夫人。” 众人忙都恭敬行礼:“参见夫人。” 赵凤儿颔首之际暗中留心白梼的举止,见他脸色冷峻,仅只淡漠地垂了眼皮而已,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她便对齐王道:“方才妾身来迟了一步,只看到柳枝落地,众人欢呼,未免遗憾。且那柳树不过是死物,射起来也并不尽兴……” 齐王听的微怔,正不知她是何意,赵凤儿道:“妾身有个法子,可以两全齐美,既然白将军箭术如此高明,那不如让妾身站在树下,以妾身鬓间这凤钗为记号,若是将军能射落妾身头上的这钗子的眼睛而不伤到我分毫,那才是真正的高明呢,那彩头自然也不容推辞了。” 众人听这位夫人竟提出如此的法子,简直比先前射柳条的难度还要高些。 她发鬓上的金凤钗本就不算大,那凤眼只一点红色宝石镶嵌,比那米粒大不了多少,而且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动来动去,比柳树枝条还难捉摸,哪里瞄的准。 更何况,万一手抖伤着她呢? 毕竟射柳条可是百无禁忌,但若是柳条旁有个人,那每个射手可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故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虽然也有些存心想看热闹的,但因见识过白梼方才高明过人的箭术,满心钦敬,故而并不愿意立刻出声附和。 齐王先回头看了眼白梼。 白梼脸色淡淡的说道:“请王爷恕罪,这个使不得。” 齐王只道他怕冒犯,便笑道:“太素是怕伤着夫人吗?” 白梼还未回答,赵夫人就也笑盈盈地说:“妾身既然这般提议,就不怕什么伤损,何况妾身也相信白将军自然是百发百中。难道您不愿意在王爷面前露一手么?还是看不起妾身?” 这话里便带几分取笑似的挤兑了。 白梼抬眸静静地看向赵夫人,对方的眼神依旧是狡黠而戏谑的,但这却不是寻常的玩闹,在她的狡黠跟戏谑背后藏着的,是足以要人命的恶意。 白梼很是清楚。 而且他不想跟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就算是因此会得罪齐王。 因为赵夫人是王爷的宠妾,有些话,在座的众人都不便出头多嘴,只看齐王的示下而已。 李应看看两人,终于笑对赵夫人道:“罢了,太素是谨慎之人,方才若不是本王相邀,他也断不会陪众人玩这个的。又怎会拿你冒险?你且先回去吧,本王跟众人还要吃酒呢。” 赵夫人便惋惜地叹了声,半是委屈地说道:“既然如此,妾身领命就是了。”她很知进退,晓得此刻不是痴缠的时候,当即见好便收。 目送赵夫人带了丫鬟离开,齐王才又安抚白梼道:“不必多心,六夫人并无他意,只怕也是惊于你的箭术想要亲眼目睹罢了,不过,你既然不愿再射,那三十两金子的彩头也不许再推辞。” 白梼作揖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谢王爷厚赏。” 得胜上前帮着把金子收了起来,齐王同白梼回到座上吃酒,而那单小公爷等一反常态,跟叭儿狗似的团团地围拢过来,嘘寒问暖,推杯换盏。 又过了半晌,一个小太监领着白梼入内更衣解手,才整理妥当,从院中出来,突然发现那等候的小太监竟不见了踪影。 白梼找不到人,却也不着急,正要自回去,却见前方竹子之后人影晃动,风撩着一角裙摆飘了出来。 白梼一看就知道那是谁,当下驻足不动。 而竹子之后的人正在窥视,见他停步便知道已给发现了,于是索性挪步走了出来:“将军怎么不走了?” 白梼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依旧垂眸:“原来是六夫人,不知为何竟在此?” 赵凤儿笑道:“我在这儿,自然是为了你。” 白梼皱眉:“夫人这话何意,叫人听见,又成何体统。” 赵凤儿见他脸色沉静如水,竟仿佛完全不认得自己的样子,心中之震怒无法形容。 原来这赵凤儿,自然不是别人,正是白梼跟金钗儿说的那个故事里的“妹妹”,金凤儿。 阴差阳错地,她进了王府成了齐王的枕边人,但却也听说了侯府重新找回了白梼的未婚妻之事。 她当然知道那是自己的姐姐金钗儿。 本来以为,按照白梼对自己的态度,那个金钗儿指定是个倒霉鬼、替罪羊,一定会给白梼百般嫌弃,甚至…… 可没想到,传来的消息接二连三让她意外。 她听闻今日宴席上有白梼,本是想偷偷地看一眼的,谁知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是宫女那句话,简直如同引燃她心中炮仗的火苗。 她没有办法想象,白梼竟不嫌弃那个她以为的“蠢货”“笨蛋”,反而要认认真真娶她当夫人。 故而竟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跟白梼面对面。 她就是想看白梼在见到自己的时候那错愕的表情,或许他还会手足无措,或者会指认她的真正身份……不管如何,只要能让他有片刻的惊悸不安,她就值了。 没想到一切竟都是她多心多想了。 白梼的表现从头到尾是那么的“平静”,就好像对他而言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依旧的八风不动,稳若泰山。 这才是让金凤儿最无法容忍的。 她可以接受白梼讨厌她,憎恨她,但……完全的无视? 他怎么能! 怒火正在心中燃烧,金凤儿盯着白梼,唇角一勾,笑道:“你自然明白,先前我叫将军射我,你怎么竟不敢?到底……是不敢呢,还是不舍?” 这下作而暗含挑逗的语气,活脱脱往日的那个人。 白梼如厌蛇蝎,却仍是面沉似水,冷冰冰不为所动地说道:“抱歉,王爷还在等我。” 他往旁边闪开一步,仿佛怕靠近分毫便能沾染了她身上的毒。 金凤儿脸色立变,转头却白梼脚步不停,眼见要走出门去了。 他走的毫不犹豫,可见一点情分都没有。 白梼当然不可能不认得她,之所以装聋作哑,大概就是不想认罢了。 他为什么竟这样?是因为她已经是王府侍妾,故而投鼠忌器不敢得罪呢,还是有什么别的顾虑?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金凤儿还能接受,但……她总觉着没那么简单。 终于,金凤儿的唇一动,她唤道:“白大哥。” 白梼总算缓缓地停了步子。 金凤儿慢慢道:“你大概没对他们说过吧,当初所谓的‘走失’,是怎么回事。” 白梼的喉头微微一动。 金凤儿死死地盯着他轩直的背影,明明似近在咫尺,却总是高不可攀。 “你当然不会忘记,”她恶狠狠地说道:“就如同我也永远都忘不了一样。” 第39章 第 39 章 白梼虽然稍微停顿了片刻,  但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说,还是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了。 背后的金凤儿立在原地,气的浑身乱颤,  就好像无数的火星在眼前乱窜,  这一刻几乎连人在何处、乃至她是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只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滚滚怒火。 虽然是同胞的姊妹,  但是金凤儿跟金钗儿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情,就如同凤枕之前所想的,一个是天然的黑如墨,  一个却是…… 至少从两人小时候,这种性格就极为分明了。 金凤儿从小性格伶俐,  且又狡黠如狐,  但凡是她想做之事、想要之物,几乎没有过失手的。 那时候她跟着自己的生母赵氏在京内住着,  母女两个所仰仗的是当初金参将的一个同僚,也就是赵氏私通之人。 后来那人到底厌倦了,便在某一日不告而别。 赵氏失了仰仗,但她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早在之前就勾搭上了一些相好,因为她生得好,便给人养做外室,所以日子倒也过得去。 金凤儿打小耳闻目染,  她又是个很机灵的性子,自然而然也学了些不良的习气,  尤其是那种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的手段。 眼见金凤儿渐渐大了,  赵氏倒是有些不放心,  就想给她寻个出路,总不能跟自己一样沦落到这般地步。 养她的那人正好知道宫内在招选宫女,于是便说道:“这丫头甚是聪明伶俐,不如叫她进宫去,倘若给选上,再有个造化之类的,将来就是你我的福气了。” 赵氏听了不免心动,当即便答应了,其他的事情都由此人料理,果然给顺利地选了入宫。 这金凤儿起先进宫,也是兴兴头头,毕竟她母亲告诉过进宫是极好的,将来还可能做那人上人的主子娘娘,故而她也愿意入宫,觉着有无限荣华富贵等着她。 谁知道进了宫才知道不是好玩儿的,每天天不亮要早早起床,脚不点地跟着学习各种打扫,浆洗,捧侍,跪拜等等,繁琐且劳累,还时常给太监嬷嬷们打骂。 虽然金凤儿聪明,这些规矩之类对她而言不在话下,但她偏是个吃不了苦的,咬牙撑了两个月,便趁着回家探望的时候哭闹起来,咬定了不肯再回宫了。 正赵氏这会儿病倒了,顾不得她,何况以为是给她寻了个好出路,而且一旦进宫,除非是等到大赦,或者到了年岁……否则岂是能随意走脱的?于是便不理金凤儿。 就在金凤儿无计可施的时候,现成的一个机会送上门来。 她遇到了金钗儿。 一个是在侯府养尊处优的娇贵小姐,一个是在宫内摸爬滚打劳天乏地的伺候人的奴婢,对金凤儿而言如何选择,这简直是不用多想的。 她非常的庆幸自己的这个选择。 凭着她两面三刀狡猾机变的能耐,她在侯府内如鱼得水。 从小到长大……所用所吃之物都是上乘极好的,每当看着自己保养的白嫩如玉的十指,她都会暗笑当年那个给她哄得一愣一愣的代她去受罪了的蠢丫头。 一想到真正的金钗儿不知在哪里受罪,她就觉着加倍得意。 本来金凤儿是无往不利的,人人都喜欢她、就算那知道她真面目的人,也不敢做声,而是满怀畏惧。 但凡她看上的人、物,也都是手到擒来。 可世上的事情好像不能两全,她游荡了一圈后蓦地发现,偏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开她十万八千里了。 在金凤儿才进侯府的时候,白梼还是无微不至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间冷若冰霜、谨慎守礼起来,有时候几天都不能见一面,话更是少之又少。 原先的时候有别的新鲜的东西引着金凤儿,而白梼总是淡淡冷冷的不解风情,故而她也少去撩拨。 可到后来,她发现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心动喜欢的了,除了白梼。 不管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取了功名从戎带兵,她突然意识到最好的就在身旁,可偏偏如同水中捞月。 不管是她用什么手段,白梼总能不动声色地挡回来,就算逼得她忍无可忍主动的投怀送抱,他居然都是坐怀不乱,甚至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扔在地上,差点把她摔死。 本来只要安分守己地等着,他迟早是会娶自己的。 可越是得不到,她越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一口吞掉,且开始嫉妒其他能跟白梼说得上话的,就算是自己的丫头,多看了他几眼,都会给她痛打一顿。 后来……就是所谓的“走失”了。 金凤儿攥紧了手。 她想不通,为什么白梼在见到自己的时候竟能仍是一副无事人的样子。 何况她已经主动表露了身份。 难道白梼早知道自己在齐王府?或者早知道那个金钗儿不是自己? 又或者他什么也不知道,而是从来如一的淡漠冷静,如此而已。 要不然怎么会明明听见她挑明了那“走失”的真相,而仍旧能有恃无恐不发一语地离开呢? 金凤儿简直要发狂了。 她实在看不透白梼的心思,就如同从前一样。 爱而不能,又奈何不得,她简直恨极了白梼。 白梼回到席上只略坐了一会儿,便告退离开了王府。 他没想到竟这么意外的跟金凤儿照了面。 而且这个人的性情居然丝毫未改。 本来平静了这么些年,白梼以为不会再见着她了,没想到到底免不了。 如果……当初他能够再狠心一些,也许就不至于有今日了。 可是白梼又知道,就算重新来过,他也不能狠心到那种地步。 当初人人都以为,镇远侯府的那姑娘是无意中走失了的。 但只有白梼跟他的一二心腹、另外就是金凤儿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 如果是简单的走失,金凤儿自然可以自己找回去。 除非是有拐子拐走,但以金凤儿的狡黠机变,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给人拐走?只怕世上还没这样能耐的拐子。 事情的真相是,所谓的走失,不过是白梼一手策划的而已。 白梼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起初他还能因为她是当初的那个小姑娘,可以对她的那些恶行尽量的视而不见。 他甚至曾经私心巴望过,也许那种种劣迹,不过是小姑娘一时反叛而已,过了自然就好了。 谁知,竟是他肤浅了。 那女孩子一天比一天大,没见向好,反而变本加厉地坏。 闹出人命,跟人偷情,还有……白少楼。 也无怪少楼一直憎恨着金钗儿,对他而言,他确实无法原谅那个曾虐待过他的人。 也许是因为对于白梼的求而不得,当时的金凤儿,突然盯上了少楼。 可怜少楼那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懂那些男女之事,加上又把她当作自己的大嫂似的尊敬,心无旁骛。 那天少楼给金凤儿用手段困住,肆意调笑,他不知所措羞愤欲死。 若不是白梼及时的解救了,后果指不定如何。 这件事终于让白梼忍无可忍了。 原先他还觉着,就算看在老太太的面上,到底也要姑息她一些。 直到现在,忍无可忍。 灯节那日,白梼故意要带金凤儿去观灯,她正巴不得要接近白梼,高高兴兴地便答应了。 离开侯府之后,白梼带着金凤儿故意走到僻静之处。 那时候金凤儿还没往别处去想,她还以为白梼终于开了窍了,故而带着自己往人少的地方来。 当然,其实人多的地方她也是无所谓、甚至更喜欢。 等白梼驻足后,她几乎要按捺不住主动扑上来,正在期待着下文,只听白梼道:“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你可要听仔细了。” 金凤儿道:“白大哥你要跟我说什么?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做什么……我都……” 还没说完,只听白梼冷冷淡淡地说道:“从今日起,你便离开京城,从此后不许再回侯府。我会派人护送你到一处所在居住,你就安心地在那里休养。” 金凤儿大为诧异,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白梼道:“你听的很明白。” 说了这句他又道:“你莫非以为你在府内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我还会容你?今日这般安排已经是看在昔日金伯父的面上,你若识趣,就乖乖听从,不然的话,休怪我手下无情。” 金凤儿这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你、你……” 白梼一挥手,两个心腹人上前,金凤儿慌急了,忙拉住他:“白大哥,你不能送我走……我、我可是你的未婚妻子!还有老太太那边……” “若不是因为老太太,会姑息你到今时今日吗?白白地让你多造了些孽。”白梼淡漠地说道:“我再说一遍,你最好即刻离京,从此也不许再回来,若让我知道,少不得我就辜负金伯父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到这里,才又忍不住加了一句:“金伯父那样正直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哼。” 要不是还记着当初初见的情分,那个憨憨可爱的小丫头的模样,他早就一掌将这个人拍死了。 如今,白梼才知道,原来是他错了。 金参将所养的钗儿,并未辱没参将半分,只是给人鸠占鹊巢,李代桃僵了而已。 他不后悔当初把金凤儿撵走,所悔的,是自己明白的有些太迟了。 想到这个,恨不得立刻回府见着金钗儿。 以前金凤儿天天在他眼皮底下晃,他只觉着厌恶至极,如今得回了金钗儿,却好像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第40章 第 40 章 留歌坊依旧热闹非凡,  聚集着形形色色的客人们,有京城内常来常往的纨绔子弟,也有从外地进京来找乐子的客商们,  前者通常都有相熟的姑娘,而且都在姑娘身上花费了不少钱的,  后者因为觉着天子脚下的妓坊自然比别的地方要不同,  故而也不敢露怯,  加上留歌坊确实要比别处要出色些,  姑娘们通常吹拉弹唱无一不精,  他们也乐得大把地往外掏银子。 一片莺歌燕语伴随丝竹管乐声中,一个身着府绸的身量中等的男子缓步上了三楼,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偏纤细的神情阴郁的少年。 有几个楼中的姑娘本要上前,可惜这人浑身上下透着阴肃之气,  这是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感觉,就如同看到什么冷血动物,哪里还敢擅自靠近。 男子已经有些年纪了,  两鬓的头发微微花白,容貌清癯眼神漠然。 他缓缓地进了薛红泪的房间。 薛楼主站在门边上,  等门掩上了才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她的脸上并无笑意,反而多了一丝敬畏。 老者走到桌边上缓缓落座:“我自然得亲自来一趟,毕竟薛老板又不能进宫。” 薛红泪短促地笑了笑:“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我敢吗?”老者将手搁在桌上,  袖口外的手指细长,有点干瘦:“我为找十七,派出去的人能围着京城转好几个圈了。你明知道她在哪里却隐瞒不说,  我还敢请您说别的事儿吗?” 薛红泪脸色微变,  低下头去:“三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老者嗤地一笑:“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只告诉我一句实话,为什么要瞒着她在侯府的事。” 薛红泪咬了咬唇:“三爷,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也该听说了、十七已经失忆的事情吧。她……如今对您老已经没用了。” “什么时候……”老者斜睨了薛红泪一眼:“有没有用是你说了算的。” 薛红泪深深低头,手有些发抖。 老者却又一笑,漫不经心般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是不是?你是觉着我该放她走了,如今她在侯府里当少奶奶,何其自在快活,不用再跟着我干那些刀口舔血的活计了。” 薛红泪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说道:“您老人家本来也答应过,在她年满十八岁,就放她走的。” 他轻声:“哦,所以你还在为十七打抱不平。” 薛红泪定了定神,勉强道:“三爷,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孩子,她为你干了这么多年的脏活,也该够了……” 话音未落,只觉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竟将她逼得瞬间窒息。 薛红泪知道躲不过,也不敢躲,那一股巨力打在身上,就好像给一个无形的巨锤往心头狠狠敲了一下似的,她的身体如同被风掀动的纸鸢,往后掠出去,又重重地跌在墙角。 心口的血涌上来,她忍了又忍,滚烫的血却仍是从嘴角涌出。 老者转头,眼神依旧是漠然无情的:“无用的东西是没有资格活着的。不过……你这份心意,倒可以当做药引子。” 这句话没头没脑,无迹可寻。 薛红泪又惊又疑地抬头,只看见他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慕容凤枕进门的时候,正巧跟那穿府绸的老者擦身而过。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却无意中对上那老者略显阴鸷的双眸。 凤枕本是瞧着此人的身形略显伛偻,可见年纪不小,可这样还惦记着来青楼,真是人老心不老。 直到对上这老者双眼的时候,才在心中一惊:隐隐地竟觉着这人双眸精光内敛,不像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子。 正觉稀奇,那老者却已经又面不改色地转回头,往外去了。 正此刻,楼中的姑娘们见他来了,便都围了上来,凤枕顾不上别的,突破重围,笑吟吟地上楼去寻薛红泪。 薛楼主的门仍是掩起的,凤枕把门推开,笑道:“姐姐……”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察觉了异样。凤枕左右扫视,猛地发现墙边上的薛红泪,她倒卧在地,一动不动。 “薛楼主!”凤枕大吃一惊,急忙冲过去将薛红泪扶了起来:“你怎么了?” 本来凤枕只以为薛红泪是急病或者如何,但当将她扶住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要糟糕的多。 薛红泪闭着眼睛,嘴角血迹狼藉,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奄奄。 凤枕大惊,忙去摸她的脉搏:脉息却也微弱宛若一线。 “这是怎么了?”凤枕失声,“薛楼主!” 他连唤了数声,薛红泪才微微睁开了双眼,她一时竟看不清面前的是谁,过了片刻才断续道:“是、慕容少卿……” 凤枕心头紧张之极:“是我,你是怎么了,难道是谁……伤了你吗?” 薛红泪深深呼吸,但每一寸吸气,都引得心头痛极的颤动,她知道老者刚才那一掌已经伤到了心室,只怕已经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十七、”她想也不想,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不要为难她……” 凤枕没想到这会儿薛红泪竟喊到了金钗儿,他愣了愣,立即回答:“我……我当然不会。” 知道了之前作恶的那个钗儿并非现在的这位,凤枕哪里还有要为难的心思,对她好还来不及,可惜金钗儿并不领情。 但他立刻又反应过来:“薛楼主你怎么会这么说?” “她……”薛红泪闭上双眼,竭力定了定神,道:“她是个好孩子,她不该被……” 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薛红泪挣扎了会儿,几乎立时晕厥过去,嘴角渗出的鲜血之中多了些血沫,看的凤枕触目惊心。 他当然很想从薛红泪口中得知更多有关金钗儿的事,可又知道若不救治,薛红泪的命恐怕保不住的。 然而向哪里去找救命之人? 他所想到的只有一人! “薛楼主不要说话,”凤枕制止了薛红泪:“我立刻叫人去救你。” 薛红泪昏昏沉沉,神智都有些模糊了。 她只喃喃不清地吐出一个字:“不……”便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等到白梼回府,才下马就听门上说,先前慕容少爷突然赶回来,而后,金姑娘就跟他一起走了,也不知去到何处。 听了这个,白梼简直不能相信。 凤枕向来胡闹搅局,他是清楚的,但金钗儿却早跟自己声明过是绝不会跟凤枕有什么交集,毕竟她讨厌极了凤枕。 怎么突然竟跟着凤枕跑出去了? 虽然白梼不知道缘故,但他并不是那种短视狭隘之人,他立刻镇定下来,并猜到可能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让金钗儿不得不跟他走。 白梼立刻吩咐让人去寻,只仍悄悄默默的,不得大张旗鼓,免得无事生非。 而在府内,因凤枕突然就把人带走,老太太那边瞒不住也知道了,正也呵斥叫人去寻。 老夫人又道:“凤枕是怎么了,就算有什么要紧事,总也要让钗儿带几个贴身的人,或者来回一声,如何就这么疯跑了?” 慕容夫人也是生气,可又不便当着老太太的面表露出来,就只道:“您老人家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想来……该是有什么必要去做的,凤枕虽爱胡闹,可到底还有分寸,不至于干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不过等他回来,自然得狠狠地责罚他。” 老太太正气不消,白梼入内请安。 白梼虽然暗恨凤枕而心系钗儿,但也不愿让老太太忧心,早进门前就想到一个说辞。 当下只做无事,上前温声道:“老太太跟太太不必焦心,我已经知道凤枕带了钗儿去何处了。原本是大理寺的那件旧案子,当初是钗儿帮着救治那个人的,如今那人的情形不太好,性命攸关,故而凤枕又着急带她去看看。看完后自然会回来。” 虽是谎言,却也算是歪打正着,金钗儿的确是去救人的。 老太太总算是释然了些:“原来是为这个?这……虽然说外头的事情跟钗儿不相干,但既然是人命关天、唉,倒也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可恨这凤枕不说清楚,害我们白担心了一场。” 慕容夫人也暗中念了声佛,又问白梼:“你今日去王府一切顺利?” 白梼一一答了。见老太太总算是转忧为喜,这才借口要去大理寺,也趁机退了出来。 他才出老太太房中,惦记着询问是否寻到凤枕跟金钗儿的下落,院门口却是二姑娘白蕙在门口等待,见了他忙道:“大哥,你可知道表哥带了钗儿去哪儿了?” 白梼不想多费口舌,正要走开,白蕙试探道:“大哥,其实表哥先前来的时候,我正跟钗儿一起、我无意中听见了一句话,不知有没有用……” 白梼蓦地止步:“听见了什么了?” 二姑娘左顾右盼,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听慕容表哥说什么、薛什么楼主之类的。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留歌坊。 金钗儿将银针收回,她的鼻尖跟额头上都有亮晶晶的汗渗出。 薛红泪合着双眼,仍是动也不动。 旁边的凤枕关切问道:“怎么样?” 金钗儿望着面前的女子仍旧惨白的脸色:“她……她的心脉不知给什么、震断了,恐怕……” 凤枕心头巨震:“连你也救不了?” 金钗儿本来想说“我又不是神仙”,可是看薛红泪性命垂危奄奄一息之态,竟无法出口。 正在这时侯,薛红泪的眼睫动了动,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金钗儿刚要起身让开,薛红泪的手指抬起:“十、七……” 她猛然止步,转头看向薛红泪。 榻上的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过了半晌才道:“不要、不……” 她的伤已经是回天乏术,金钗儿只用银针刺穴帮她稍微地延续些苟延残喘的时间而已。 金钗儿因失忆,自然并无这薛楼主的记忆,但看着她此刻的样子,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极为不忍。 “你、想说什么?”金钗儿问。 “不……不要回去!”终于,薛红泪似拼尽全力说了这四个字。 金钗儿双眼微睁:“你是跟我说的吗?回、哪里去?” 薛红泪却并没有回答,她的眼珠转动,看向旁边的凤枕。 她咳嗽了两声,声音微弱地说道:“我知道你、只为查案,但是我……” 凤枕屏住呼吸,俯身握住她的手,突然无比温柔地说道:“其实,我也不都是为了查案。” 薛红泪的手冰凉,但在此刻给凤枕的握住,却感觉到一点温暖,她不禁欣慰地笑了笑,笑容却又透出了往日的明艳。 “小心、”她趁着此刻还有几分精神,咬牙道:“小心三爷……” 凤枕问道:“三爷是谁?” 金钗儿在旁怔怔地,也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可听到“三爷”这个词,便也不由低语了句:“三爷?三、爷……” 不知为何,这个称呼甚是耳熟。 她深深皱眉,试图在竭力回想在哪儿听见过这个称呼,这个称呼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薛红泪才要再说,看着金钗儿的表情却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色变:“药引子……药、引……” 凤枕正在猜测这所谓的“三爷”,又听见这一句,便道:“什么药引子?是你需要药引子?” 薛红泪的脸色有点难看,她直直地看着金钗儿,有些苦涩地:“不该、带她来的……” 冯三爷临去的那句话,薛红泪本来不懂。 直到刚才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冯三爷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原来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药引子。 一个试图唤醒金钗儿的药引子。 第41章 第 41 章 大概是情绪过于激动,  薛红泪呕了一口血,气息越发短促,她的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  但手指只轻轻地抖动了两下就缓缓停下来,就像是寒风中从枝头凋零而正迅速僵冷了的一朵花,  虽然仍旧美丽妖娆,但也到此为止了。 薛红泪后知后觉明白了当时冯三爷那句话的意思,  可后悔已经晚了。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金钗儿说,但是那些推心置腹的话,  若说给此刻失忆了的钗儿,显然不合时宜,  而且薛红泪竟不确定,  若说出那些机密,会不会反而对金钗儿不好。 于是她只能带着满腹的遗憾跟不甘,  最终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慕容凤枕也有些呆怔。 他向来游遍花丛从来无心薄情,先前接近薛红泪也如她所说,是为探听十七的事。 但是……这毕竟是个软玉温香的女子,也从未对他不利,如今却这样突然身故。 凤枕很清楚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但如今这活生生的案例在眼前,却仍是让他有些难以面对之感。 他望着薛红泪依旧很美的脸,  半晌,  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薛楼主你放心,  我答应你,  一定会找到害你的凶手……我会给你报仇的。”他握住薛红泪已经凉却的手,  轻声地发誓般的说。 然后,  凤枕转头看向金钗儿。 他本来是想看看金钗儿的反应,  但就在这一回眸的时候,凤枕无意中看到在窗户外,仿佛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慕容凤枕心中一动!知道有人暗中窥视,而这窥视之人,只怕跟薛红泪的死脱不了干系! 他想也不想便道:“钗儿你不要离开此处……” 话音未落,人已经猛然跃起向着门口处冲过去。 而窗外那人反应倒也极快,察觉自己行踪败露后,便忙往廊下掠去。 凤枕见状却精神一振,对方这逃走的举动显然不打自招,证明他的确跟薛红泪之死有关。 如今薛红泪这边的线就这么断了,凤枕本来无可奈何,如今看到这鬼鬼祟祟之人,哪里肯放弃,自然紧追不放! 那人发现凤枕追的很急,慌不择路,竟从三楼一跃而下,引得楼下众人惊呼连连。 凤枕毫不犹豫,轻飘飘地随之翻身跃下,喝道:“给我站住!” 且不说凤枕去追认,只说金钗儿在房中,看着已然气息全无的薛红泪。 细细描摹薛红泪的眉眼,明明没有记忆,她却觉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甚是亲切。 可惜,这样亲切之人,居然已经死了。 金钗儿回想薛红泪对自己说的话:不要回去。 这四个字,跟那一句“三爷”在她的心里翻来覆去,交织在一起,好像预示着什么不祥。 金钗儿的心莫名地有一点慌。 此时等候屋外的留歌坊众人试探着走了进来,见楼主竟香消玉殒,顿时大哭不已。 金钗儿见身边都是不认得的众人,又见大家这般伤感,她便静悄悄地出了屋子。 楼道之中,闻讯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没有人在意她。 她走到楼梯口,跟那些闻讯惊慌奔来的众人逆向而行,耳畔的哭声,惊呼声,叫嚷声逐渐连成了一片。 金钗儿扶着楼梯的木柄,情不自禁地抬头往上看。 头顶的梁上挂着一盏极大的红木的宫灯,垂着红彤彤的穗子。 这么惊鸿一瞥间,仿佛那些哭泣惊叫的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薛红泪笑容可掬的脸庞,她正站在栏杆旁俯视着她,笑吟吟地向着她招手:“小十七,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在她身后站着的是朱姬,掩口笑道:“要是不来,可就错过今儿新做的荷花酥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眼波流转,燕语莺啼,何其美好。 似真似幻的,金钗儿眼前一花,双腿竟有些发软,她握不住栏杆,竟差点跌倒下去。 勉强出了留歌坊,却仍是不见慕容凤枕的影子。 正不知该去何处,有道人影从街头极快地飞奔而来,一眼看到她忙问:“十七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听说我们楼主有事,是不是真的?” 金钗儿一愣,定睛看了会儿,原来是之前曾领着她来楼里的小吉祥。 她的唇动了动,冷冷静静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十七姑娘……至于你们楼主,你、你自己去看吧。” 小吉祥一愣,突然听见楼中传出恸哭之声,他忙拔腿跑了进去。 金钗儿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心里竟很是难受。 她不愿意由自己告诉小吉祥那个噩耗。 但那毕竟是他避无可避的事实。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安,像是多留一会儿就会出事。 偏偏凤枕带她来的时候,是随意地在街头叫了一辆车,并没有空闲让侯府事先备车。 可如今凤枕不知所踪,金钗儿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她生得极美,先前又在内宅,是一副侯门小姐的精致打扮,如今竟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不免引来许多异样的眼神,有的好奇,有的猜疑,还有的居心不良。 其中便有两个地方上的无赖,专门的坑蒙拐骗,乍一看金钗儿的容貌打扮,眼睛都直了,垂涎三尺。 可又怕她是有来头的,万一得罪了高门权贵就不好了……于是耐心地跟了一段路,见始终只她一个人,这才放心大胆,当即上前拦住了。 金钗儿止步抬头,见面前之人,一个贼眉鼠眼,一个满脸横肉,都不像好人。 其中一人笑嘻嘻道:“妹妹是要去哪儿?孤零零一个人走岂不危险?不如说出地方,让哥哥送你去。” 金钗儿正心神恍惚,竟也没把这句不怀好意的话放在心上,只摇摇头做拒绝之意,往前又走。 两人哪里肯放过,忙又张手拦住:“别走啊,我们是好心。告诉你,这儿的坏人可多呢。你跟哥哥们走,保你无恙。” 说了这句,见金钗儿并无反应,可这幅相貌却是看的人心痒,于是放肆地抓向她的手腕。 金钗儿浑然不设防的,但就在混混的手才握住手腕的瞬间,她突然醒过神来:“干什么?” 那无赖道:“没干什么,好妹妹……跟我们走,有你的好处……” 金钗儿凝神定睛,才看到一张口角流涎的色胚的脸,想也不想,金钗儿本能地手肘屈起往后一捣,正中那人胸口。 那人觉着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时窒息,眼前阵阵晕眩。 金钗儿顺势向着他膝弯处踢了一脚,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此人踢翻,她用的是巧劲且让人防不胜防,那人头朝下撞在地上,顿时血溅当场,昏死过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旁边那无赖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同伴倒地,他张口结舌地:“你、你……” 金钗儿懒得再理,仍往前走。 谁知那人见同伴生死不知,却仍是自不量力的闪身挡住:“你别走啊!” “找死。”金钗儿眼神一变。 因为薛红泪的死,恍惚让她想起一些似真似幻的过往,心中正闷着一股无名之火。 如今给这两个人一而再地拦挡,心头那火竟窜了起来。 眼见对方那爪子有意奔着自己胸前而来,金钗儿四指并拢,单掌如刀,在那手臂的尺泽穴上一敲。 对方手臂酸麻的瞬间,她却又在间不容发之时招数变化,竟是变掌为爪,用一个分筋错骨的招数,只听咔地一声响,就卸掉了对方的小臂,杀猪般的惨叫声也在同时凄厉响起。 金钗儿不疾不徐地往旁边挪开一步,她望着无赖抱臂痛呼,那张枯瘦的脸上正冒出黄豆大的汗滴,因为极大的痛苦,让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都狰狞地变了形。 此处的异动引来了不少百姓的注意,众人不太敢靠近,却远远地围着对此处指指点点。 金钗儿眯起双眼看着这一幕,又瞧了瞧自己的手。 此刻,之前在广济寺里杀人的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 好熟悉。 不错,是她做的。 这会儿也不必再怀疑了,她的确能杀人,也能用这种分筋错骨的刑罚。 而留歌坊中,薛红泪跟朱姬笑吟吟地招呼她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金钗儿抬手扶头,又有些恍神。 此刻巡街的府衙公差闻讯赶来,他们对于这两个地头蛇是不陌生的,如今见一个趴在地上,头破血流地拱着地昏迷不醒,而另一个则抱着右臂满地打滚痛不欲生……可他们两人身旁,却是个衣着华贵相貌极美的少女,面色茫然地站在那里。 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府衙的公差面面相觑之中,金钗儿有所察觉,便转身要离开。 众人见状忙拦住:“姑娘留步!” 金钗儿正是有些神不守舍的时候,听他们拦路,眼神复又一变! 当下警惕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公差们因见她打扮不俗,所以不敢造次,便迟疑地问道:“这儿、是怎么回事?” 此时地上那被错了筋骨的无赖忍痛叫道:“这妖女、会妖法……快捉住她!” 公差们惊愕之极。 金钗儿扫了那人一眼,淡淡道:“他们想对我无礼,你们不去拿住他们,却来问我?” 公差们实在摸不着头绪,只得问道:“这个……请问姑娘尊姓、是哪家的?” 金钗儿张了张口,“镇远侯府”四个字,不知为何绕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因此只道:“跟你们无关。” 府衙之人闻言,便道:“你这小姑娘,我们可是公事公办的,你这样的话……” 金钗儿不等他们说完便道:“哪又怎么样?” 几人见她这样,反而怕她大有来头,竟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正在进退维谷,只听人群中一个声音叫道:“十七?” 围观的众人以及官差们齐齐回头,却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茶色常服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温润,竟是一表人才。 来人直奔金钗儿身旁,瞪大双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便死死地握住她的双臂,惊喜交加地:“真的是你?!” 若不是心有疑虑,也看出这人并无恶意,金钗儿早将把此人撇出老远了。 “你、你是谁?”她皱眉问。 来者一愣,然后道:“你……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沈大哥啊!” 原来这位,竟正是御医沈世琦,今日他从宫内出来,正欲回府,路上听到此处骚乱,便多看了一眼。 谁知隐约瞧见了那张熟悉的、令他魂牵梦绕的脸,他本来不信的,抱着试探的心思走近了来看,竟然正是他想的那个人! 金钗儿越发不明白:“沈大哥?” 公差们也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沈大哥,你又是谁?” 沈世琦咽了口唾沫,心想倒要先打发了这些人,于是正色道:“我是宫内御医沈世琦,这、是我的妹妹。有什么事你们自去寻我。至于这两人不过是地痞无赖,你们自行处置了就是!” 公差们听说是御医,这才忙又换了一副脸孔,陪笑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沈太医,既然如此,您且请就是了。” 沈世琦见他们不再为难,便拉着金钗儿:“跟我来。” 金钗儿略略迟疑,但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只得先随着他往前出了人群,沈世琦是乘车而回的,便请金钗儿上了车,自己也忙入内。 这车厢不算大,但就算两人在内,却也不显得拥挤,车子很干净,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气氤氲。 金钗儿觉着这气息有几分熟悉,轻轻地嗅了嗅,似觉安心。 沈世琦在她对面,仍旧把双眼瞪得大大的,惊异莫名:“十七、你怎么跑到大街上来了?你不是在齐王府的吗?” “齐王……王府?”金钗儿正嗅着那药香,听到这句便又愣住了:“什么王府?” 第42章 第 42 章 沈世琦见金钗儿满脸疑惑,  神情茫然,他心中一惊。 忙定睛细看了一回,却见容貌神态都是他认得的十七,  就是看着有些懵懵懂懂的。 “你怎么了,  ”沈世琦甚是惊疑,  问道:“你先前告诉我说你可以出宫了,  我还……咳!谁知一转头,  人人都说你进了齐王府,  做了王爷的侍妾了,难道不是?” 金钗儿对上他焦灼的眼神,  双眼微睁:“宫里?王爷的侍妾?我吗?” “你、你这是……”沈世琦着急,此刻他并不知道金钗儿失了忆,  却往别的地方想去了:“宫内自然不可能弄错,你既然在王府,  怎么又只身一个跑出来,难道是王府发生了什么事?” 金钗儿听他口口声声地,  又提什么“宫内”,心怦怦乱跳,见沈世琦逼问的急,  便道:“我、我不记得了。” 沈世琦一愣:“不记得了?总不会是……” 他情急之下,  担心金钗儿身体有恙,当即举手要给她诊脉看看。 谁知金钗儿甚是警惕,  不等他靠近便反手一掌把他的手打开了:“干什么?” 沈世琦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听一听脉息。” 金钗儿瞧了他一会儿,  摇头说:“没事。” 沈世琦满心狐疑,又实在猜不到到底出了何事:“那你是一个人出来的?” 见她点头,  沈世琦越发惊疑,  这王府岂是等闲的地方,  身为侍妾,怎能随意出入?且是一个人。 沈世琦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不在王府?” “我在……”金钗儿才要回答自己在侯府,话到嘴边却又犹豫起来。 她便问道:“你是宫内的御医?” 沈世琦眼前火星乱窜:“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他的脸近在咫尺,斯文清秀的眉眼,以及眼中焦虑之色,金钗儿看的很清楚。 她蓦地又想起留歌坊里薛红泪的话,便迟疑地说道:“你叫……什么?” 沈世琦的心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恨不得找块豆腐来撞一撞:“我叫什么你也忘了?!我的名字是沈世琦,你常常说跟我有缘,就是因为咱们名字一样的,你在家里排行十七啊。” 金钗儿的眼睛直了直:“十七?!” 沈世琦见状实在忍不住,不由分说地抬手握住她的腕子,便要给她诊脉。 谁知慌乱中手一挥,无意中竟把她的袖子往上撩开了些。 他一眼就看见十七手雪白的腕上那点鲜红的守宫砂,顿时惊得把手都抽飞回来。 “你!”沈世琦失声,瞪着那守宫砂,又看向金钗儿:“你怎么……那是?” 他心中猜到那是代表女子贞洁的守宫砂,但之前他也听说“十七”进了齐王府,很得王爷的宠幸,那又怎么可能还守身如玉? 金钗儿却不太在意的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她竭力凝神,听着车外的人声马嘶,慢慢道:“你方才跟我说什么王府,宫内之类的,能不能再跟我说仔细些。” 沈世琦咬着唇:“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得跟我说实话,你怎么……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金钗儿苦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失忆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失忆?”沈世琦的眼睛瞪圆了些,头晕目眩,“怪不得,但是……” 他心里存疑的是齐王府的那个侍妾,倘若面前的就是十七,那么王府那个自然就不是了。 可若是换了别人,又怎么能在宫里宫外的这样瞒天过海呢? “这可真是玄之又玄,匪夷所思。”沈世琦叹了口气,想了想,便把跟十七在宫内相识,两人之间极为熟稔,来龙去脉等等都说了。 金钗儿听的十分入神。 沈世琦说完之后,忍不住道:“我只以为你如今在齐王府呢,要是不在那里,那么现在在王府的到底又是谁呢?” 金钗儿虽然仍是没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但对于沈世琦的这个问题,却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白梼没把过去的事情告诉她也就罢了,如今她知道自己是曾经有个叫金凤儿的妹妹的,且这王府的侍妾又叫凤儿,那么此人是谁,已经不用再多想了。 可此中偷龙转凤的玄机,一时却也不是她能够想通的。 沈世琦见她出神,暗暗打量她身上衣着,显然不是寻常之家能有的穿戴,于是又问:“十七,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好好地怎么会失忆?” 金钗儿因不知这沈世琦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便多存了个心眼,不想贸然就告诉他自己如今的境况。 但是看他面对自己的时候一片的关切之意,且又谈吐温和,不似坏人,心里就松动了。 正要说,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然后有人道:“沈兄?” 这个声音赫然正是慕容凤枕! 车厢中沈世琦有些诧异,忙推开车门:“少卿?”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凤枕焦急地打马靠近:“沈兄,你车里是不是……” 沈世琦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金钗儿靠过来:“我在这儿。” 原来金钗儿听见凤枕的声音,就知道他是找自己来的。果然,凤枕一看她露面,喜出望外,道:“你怎么自己走了?吓死我了!” 他之前去追人,返回后见金钗儿不见了,吓得忙找出来,正遇到巡城的士兵,一问之下,才知道宫内的沈太医带了一个衣着华贵又有点邪门功夫的女孩子走了,这才一路寻来。 金钗儿见他很着急的样子,便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我自己能回去。” 此刻沈世琦见他们两个竟是认识的,更加吃惊了:“十七……少卿,你们怎么……” 慕容凤枕道:“沈兄,回头我再跟你细说。此刻我得带她先回去了。” “去哪儿?”沈世琦急忙问。 凤枕听见这句,就知道金钗儿没告诉沈太医,他自个儿倒也有些踌躇起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只听金钗儿道:“我现在在镇远侯府。” “镇远侯……”沈世琦跟着重复了声,突然呆愣在原地:“你说镇远侯府?府内威远伯不是……啊1难道、你就是……” 镇远侯府的奇事人人皆知,但沈世琦只当十七去了王府,哪儿会往她身上想? 他还没说完,金钗儿已经说道:“我先回去啦。”她撩着裙摆跳下地,凤枕忙下马扶住。 沈世琦吃惊地看着他们两人,几乎也跟着下车。 金钗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向着他摆了摆手。 沈世琦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唤道:“十七……” 金钗儿一怔,却低着头转过身去。 凤枕却也向着他一拱手:“沈兄,改天再叙。” 金钗儿跟凤枕一同去了,背后沈世琦一直目送两人的身影往长街尽头走去,半晌才抚着脑门,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且说金钗儿同凤枕往侯府而去,走了一会儿,金钗儿问:“你追到人了?” 凤枕道:“让他逃了。” “是什么人?” “不知来历,但一定跟薛楼主之死脱不了干系。” 金钗儿转过头来:“他们为什么要害死薛姐姐?” 凤枕微怔,对上她清澈的眸色,终于说道:“我想,大概是薛楼主知道他们的秘密,所以才给杀人灭口了。” 金钗儿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凤枕见她不做声了,便问:“对了……沈太医、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金钗儿不想回答,凤枕也逼问她,只说道:“我也是情急之下才想到了你,只是府内人毕竟不知如何,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呢,假如大表哥知道了,兴许也……” 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见金钗儿定定地看着前方街对面某处,凤枕跟着抬眸看了眼,本不以为意,谁知一看之下,也怔住了。 原来在对面一处茶楼之外,正有两道人影站在那里,其中一个轩昂高挑,玉面星眸,竟是白梼,但在他对面站着的却是个窈窕娇小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披一件藕荷色披风,正仰头望着白梼,随着动作,头上的凤钗衔着的流苏随着一晃一晃的,在她身后却站着一个打扮的很齐整的丫头,并一个老嬷嬷。 金钗儿不知这女子是何人,只顾呆看。 凤枕却立刻认了出来:“哟,是她……” “是谁?” 凤枕见金钗儿问,只得回答:“这个你没见过,这是兵部程尚书府的小姐,她怎么在这儿呢?还跟……” 话音未落,就见程蓉蓉一张手,竟将白梼抱了个正着。 慕容凤枕一眼瞥见,差点吐血! 若非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可就算是亲眼所见,他仍是觉着匪夷所思:“这、这……” 金钗儿显然也看见了,她呆呆看着这一幕,好像也有点无法反应。 要放在前几天,她恐怕要立刻跑过去,询问白梼到底在干什么。 但现在她的心境早不是从前了,只歪头看了会儿,便又继续往前走去。 凤枕还以为她要过去问一问,见她毫无反应,很是意外,便跟上几步:“你……”他边走边回头看,却见两个人已经分开了,那程姑娘低着头像是在哭。 凤枕心里暗暗稀罕,嘀咕道:“没想到大表哥的桃花也是很旺的。” 说了这句,见金钗儿脸色微冷,于是忙把话题转开:“钗儿啊,要是回到府内他们问起来,可不要说是去留歌坊了。” 金钗儿头也不抬地问:“为什么?” 凤枕笑道:“那是青楼,若知道我带你去那种地方,……老太太只怕饶不了我,对你也不好。” 金钗儿问:“那怎么说?” 凤枕道:“我着急带你出来,毕竟瞒不过,不如,对了,就说我有着急救命的差事请你帮忙,说是去了大理寺吧。这样的话,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老太太跟太太该不会太责怪我。” 凤枕自然不知道,这番说辞正好跟白梼给他编造的对上了。 金钗儿也没反驳,只问:“上次那个受了伤的刺杀白大哥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凤枕道:“他的伤已经没大碍了,经过那次,他好像想开了些,只不过……” “不过怎么样?” “不过最近兵部开始过问此事,像是要着手重查。大概会牵连到白太素。”凤枕身不由己说了这些,又补充道:“只是你放心,他是个极稳的人,不至于有事。” 不知不觉中,凤枕竟莫名其妙的肯为了金钗儿着想了,还怕她为白梼担心,他甚至暗中猜测,金钗儿见了刚才程姑娘跟白梼抱着的一幕,心里会怎么想,但是这小姑娘脸色淡淡的,竟叫他不敢再挑起这个话题。 入夜时候,白梼才回了侯府。 金钗儿早早地便洗了澡睡下了,他来到院子的时候,新燕悄悄地说道:“晚饭也没有吃,只喝了半碗汤,打从今日表少爷带她回来后,就一直不太喜欢的样儿,还担心病了呢。” 白梼进到里间,果然屋内静悄悄的,入了夜,又是女孩的闺房,他本来不该如此冒昧行事,可谁叫她是个例外呢。 屋子里很安静,有一股淡淡的熏香气,令人心神宁静。 白梼放轻了脚步,悄悄地将帐帘掀开了几分。 太静了,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声清晰地落入耳中。 白梼道:“睡不着就不要装睡了。” 金钗儿本来是装睡不理的,听他点破,这才翻身坐起来,扭头望着他道:“你来做什么?这么晚了,不合规矩。” 白梼笑道:“我来看看你好不好,何必咄咄逼人呢。” 金钗儿翻了个白眼:“我好的很,那你走吧。” 白梼看她赌气的模样:“你只要说明白你为什么生气,我就走。” “谁生气了。” 白梼忖度道:“不然,让我猜一猜,你向来不曾对我这样,或者是因为白天在街上看见的那一幕吗?” 金钗儿一愣,第一反应便是凤枕告诉了他,毕竟在她心里,凤枕还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是那个慕容枕头告诉你的?” 白梼道:“何必他说,我自然知道。” 之前白梼本是要去留歌坊寻金钗儿的,人在半路,却遇到了尚书府的程姑娘拦路。 说来也巧,这程家的姑娘原先去往城外的庵堂里住了数日,今日才回京的,谁知偏半路遇到了白梼。 程蓉蓉放着尚书府不住却跑到尼姑庵,其原因,却正是因为白梼。 虽然知道白梼即将要娶亲了,但程姑娘却总是放他不下,日思夜想,几乎成疾。 无奈之下,府内只悄悄地把她送到了城外的庵堂之中,一为避人耳目,二来也借着庵堂的佛气让她心虚宁静,能够静养。 大概果然是庙中的菩萨庇佑,这程姑娘在庵堂里念了几日佛经,果然情形转好了,因此这日才启程回府。 谁知偏就遇到了白梼。 当在车窗口看到白梼策马而过的时候,那连日静修所悟的那些心得之类统统烟消云散,竟不顾所有,命人将白梼拦住。 相比较程蓉蓉的痴心一片,白梼却满心茫然,完全不懂程姑娘已经暗中为他欲生欲死。 他从小正直,长大又入了军中,铁骨铮铮,柔情却匮乏的很,更不曾在儿女之情上有丝毫分神。 只因为跟金钗儿的缘分不同,从小记挂在心,近来又晓得她之前给金凤儿鸠占鹊巢,不知在外受了多少苦楚,心中自然加倍的怜惜。 可以说,从前缘加上今日情,对白梼而言,跟金钗儿并不算是单纯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种类似执念的情分了。 因此对白梼来说,金钗儿是那个唯一会让他动容动心的人。 程蓉蓉不顾抛头露面,亲自下车拦住他,一时却不知说什么,甚至没开口眼泪先涌了出来。 白梼看她盈盈落泪之态,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事。 直到程蓉蓉说道:“白大哥,你真的要娶金姑娘为妻吗?” 白梼一怔:“自然。” “你是喜欢她,非她不可,还是因为老太太的意思?”这时侯程蓉蓉心里还有一线希望。 她觉着不管是出身,品貌,她都不比金钗儿差,倘若白梼只是因为老太太的主意而不得不娶,那她自然还有机会。 白梼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蓉蓉讷讷道:“我、我喜欢你啊……” 白梼微怔:“你说什么?” “我、”既然已经开口,程蓉蓉索性豁了出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人:“我向来心仪于你,难道你丝毫不知道?” 先前病着的时候,她一闭上眼睛心里想到的都是白梼,直到去了庵堂,总惦记着他便好像亵渎神佛似的,情形才好些了,如今白梼近在眼前,所谓神佛却不知为何物了,她只有一个念头,想要抱紧眼前人,想要不顾一切地嫁给他。 白梼皱皱眉。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程蓉蓉的意思,太素心里有些诧异,觉着这不像是尚书府的小姐能做出来的事。 他没料到,程姑娘所做的还更出他的意料。 只不过,到底是一相情愿罢了。 这会儿白梼说完,金钗儿哼了声,垂着脑袋道:“你知道了我也不怕。那个程姑娘确实很好,比我好得多呢。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白梼疑惑:“改变什么主意?” 金钗儿翻身躺倒:“去娶她啊,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拦着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着你向老太太去说。” 白梼浓眉敛起。 先前他曾经找过慕容凤枕,问过他今日带金钗儿做什么去了。 凤枕倒也没有瞒着,把薛红泪受伤不治,以及后来追踪偷窥者……甚至金钗儿遇到了沈世琦的话,都告诉了。 白梼本有些担心金钗儿赌气是为了别的、比如他本就知道沈世琦跟宫内的十七关系紧密,生恐沈太医告诉了金钗儿一些过去的事,会影响到她。 如今见她果然像是只为了程蓉蓉,才有些放心。 只要不是什么别的就行。 可这话到底说的太过了。 白梼有些无奈,却还带着几分笑意:“原来钗儿觉着我是个始乱终弃之人吗?” 金钗儿哼道:“是人都喜欢更好的东西,我也是一样。” “莫非钗儿已找到更好的了?” “还没有。” “我也没有。” 她背对着白梼,小嘴偷偷地嘟了嘟:“是吗,那程姑娘还不算更好的?你的眼光也忒高了。” 白梼沉声道:“对我而言,最好的已经在眼前了,自然就没法子再把别的放在眼里了。” 金钗儿正在翻白眼,听了这句,不由咽了口唾沫,她的心不禁又跳快了些。 身后,白梼道:“如果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去喜欢了更好的,我自然不敢说什么。但对我来说,钗儿就已经是最好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而代之。” 金钗儿卧着,身体好像麻了,不能动。 偏白梼起身道:“你好好歇息罢,我先走了。” 他才要转身,金钗儿终于爬了起来:“白大哥!” 白梼垂眸看向她,四目相对,金钗儿的唇动了动:“如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呢?” “什么意思?”白梼问。 金钗儿紧紧地盯着他,鼓足勇气说道:“我知道你讨厌之前、之前的那个……那倘若,我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呢?” 白天看到的程姑娘等等,对她而言并不算大事。 她自个儿的过去,才是金钗儿所最挂心的。 第43章 第 43 章 金钗儿的心情极为复杂。 最初以为自己是金凤儿的时候,  知道她曾做过那许多恶事,简直恨不得自己是另一个人才好。 如今竟像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她果然不是歹毒的金凤儿。 这本是该高兴的,  但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发现,  自己若是“十七”的话,  那么她的经历恐怕也不会太简单,  甚至可能比金凤儿还要一言难尽。 她担心自己会让白梼失望。 白梼看了金钗儿片刻,  因背着灯光,他的双眸讳莫如深,  如同深海,却又有几许星光似的,在其中浅浅摇曳。 正在金钗儿不知他将如何回答的时候,白梼突然道:“还记得翰林院许编修的事吗?” 金钗儿点头。 白梼道:“你可知道坊间之人怎么评议此事?” 金钗儿有些迟疑,  她毕竟没怎么出门,  便道:“怎么说?” 白梼道:“有的人不知道许编修是被人动了手脚,只说是天道报应,  但有的却猜到了是有人给那屈死的朱姬报复,也是啧啧称道。” 金钗儿轻轻挠了挠耳朵:“你、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白梼沉声说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无非是想你知道,  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也绝不可能变成一个是非不分之人,再比如广济寺那件事,  你那么做,  不过也是自保兼救人而已,更不必再提之前你救来府内的秦夫人,  来刺杀我的林芳,  以及留歌坊的薛楼主了,  哪一件不是为了救人性命?就算你不信自己,也该相信我……我是不会看错人的。” 金钗儿愣愣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眼眶顿时湿润了:“白大哥……” 白梼本只是为探望她来的,并不肯逾矩,见她双眼含泪,有些委屈又有些释然的样子,倒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憨憨的小姑娘。 当下不由地张开双臂将金钗儿轻轻地揽入怀中:“钗儿你要记住我所说的,不管你先前在外头做了什么,我始终都认定了是你。就算你真有不是之处,那也是因为我之前错失了你,这绝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倘若当初金钗儿没有给偷梁换柱,留在府内锦衣玉食的自然是她,以她的本性,绝不会像是金凤儿似的做尽那些令人发指的缺德之事。 更何况白梼已经猜到,这些年金钗儿在外头……定然吃了很多苦头。他加倍的怜惜呵护还来不及呢。 这一场夜探,终于解开了金钗儿的心结。 白梼去后,她才转忧为喜,刚要睡觉,却听到肚子咕噜一声,竟是饿了。 正想着悄悄地搜罗些点心点饥,却是新燕悄悄地走进来,笑道:“大爷真真心细,临去叮嘱我,说你晚饭没好生吃,让我叫人去吩咐厨房做些夜宵来。” 金钗儿闻言,眼睛都亮了,又是欣喜感激,又且垂涎欲滴。 新燕看她雨过天晴的灿烂模样,跟下午那个郁结之态判若两人,不禁笑道:“以后可别再赌气了,别的还在其次,若总这么着,或饿着自己或气坏了自己,大爷哪里会放心呢。” 金钗儿摇头晃脑地笑说:“以后再不了。” 过不多时,丫鬟端了新作的鲜笋鸡丝面送了来,金钗儿痛痛快快吃了一大碗,这才摸着肚子,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上床睡了。 次日,新燕陪着金钗儿便去找白蕙白锦,要跟他们一同去老太太房中,因此处距离三姑娘的院子最近,便先去找白锦。 谁知还没到地方,隐隐地就听到院门外有人说话。 金钗儿听着像是白锦,心想:“三姑娘倒是起的早。” 她以为白锦要出门,便先站住,这一迟疑就听到白锦的声音道:“你到底怎么了?对我爱答不理的。” 金钗儿闻言一愣,不知白锦这是在跟谁说话。 她还来不及反应,却是凤枕的声音道:“近来忙得很,何况我住在了府里,瓜田李下的倒是不便,大表哥已经训斥我多少次了,叫我不许造次呢。” “哼,这明明是托辞,大哥训斥你,是让你别去勾搭钗儿姐姐罢了!可你哪里听过?前儿还不是又拉着她跑出门去?你跟她这么不避忌,倒是跟我见外起来了。” 金钗儿听着这语气很不对,便回头看了一眼新燕,正新燕也意识到不妥,正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走开。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悄悄地正要转身,就听到白蕙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咦,我正要来找三妹妹呢,怎么今日钗儿却也这么早?” 原来是二姑娘白蕙正好赶来,见她们站在这里,不由分说高声笑着招呼起来。 金钗儿要拦阻已经晚了,正在这时,就听到墙外脚步声响,却是凤枕先走了出来,在凤枕身后的才是白锦。 此时白蕙正走到金钗儿身旁,笑吟吟地要跟她说话,突然看到凤枕,脸色一怔,又看到白锦跟着出来,脸色便有点不太好。 凤枕瞧着金钗儿,却笑嘻嘻道:“怎么你们都这么早?” 金钗儿盯着他,琢磨刚才他跟白锦的话,显然是这枕头跟三姑娘好像有点什么……金钗儿心中叹为观止,人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怎么表少爷却像是最爱啃这窝边草呢,她越发不愿意搭理。 白锦在凤枕身后,脸色虽有些窘然,却仍是抿嘴笑说道:“我才要去找二姐姐,谁知遇到了表哥,正好问问他昨儿到底为什么把钗儿姐姐带出去的。” 她倒是随机应变,大概是希望这番说辞可以敷衍过去。 “我昨儿不是解释过了吗,只是不信,”凤枕呵呵一笑,说道:“你们聊,我还有事。” 等凤枕去后,白蕙皱眉低了头。 气氛略显尴尬,白锦倒是若无其事的,笑挽住了金钗儿的手:“姐姐也是来找我的吗?” 金钗儿道:“往日都是你们去叫我,今儿起的早些,便勤快些。” 白锦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可见金钗儿淡淡的,她便只瞟了白蕙一眼,才笑道:“本以为你昨儿跑出去一趟,必定累些,偏起的竟早了。” 说着又招呼白蕙:“二姐姐想什么呢,也不说话。”这才透出几分心虚来了。 白蕙瞄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一起往老太太上房而行。 出门后,不见了凤枕,却意外的遇到了白少楼。 白锦见他一身鲜亮,便问:“你怎么没去上学呢?” 少楼道:“昨日老师说今日有事,吩咐我们自己在家里做功课。” 白锦笑道:“看你的打扮,是要出门?只怕也做不成正经功课。” 少楼果然是要出门的,见给她看穿了,也不否认,便微微地一笑:“跟几个同窗约好了的。” 白蕙终于打起精神来,她对少楼道:“你要去哪儿?跟老太太、太太说了?大哥知道吗?” 少楼道:“我才去跟老太太说了,已经许了。只叫多带几个人就罢了。大哥忙得很,倒是不必要惊动他。” 他毕竟年纪不大,白蕙不放心地还要叮嘱,白锦拦着道:“罢了,老太太都答应了,二姐姐就别多操心了,且叫他出去痛快一日也罢了。” 白蕙这才不言语了。 少楼留心打量金钗儿,见她神色恬静,并不多嘴插话。 他越看越觉着这气质跟先前那位简直天差地远,不由暗中叹息,便也没有如往常似的动辄挑衅针对,只点点头转身去了。 且说少楼今日约的是些学堂里的少年,也同样都是些勋贵之子,其中一个便是之前在齐王府曾针对过白梼的单国公府的小公爷。 这小公爷先前给白梼惊艳绝伦的三箭射服,从此便成了白梼的袍下之臣似的,连带对白少楼都格外的喜欢看重。 这些少年们都是鲜衣怒马之辈,又多是会些武功的,便一概骑马出城,肆意射猎玩闹,期间单小公爷更是不绝口的对少楼说起先前在齐王府里白梼那神乎其技的箭术。 说的兴起,一干少年便又在树林之前,叫仆人设了靶子,他们便练习起射箭来了。 眼见将到了中午,正欲收拾着回城吃饭,还未动手,却看到一队人马从官道上而来。 其中一人张望了会儿,先叫道:“是齐王殿下的车驾!” 众人闻言都凑过来张望,果然见是齐王府的仪仗。 小公爷便道:“我隐约听闻王爷今日出了城,果然是真,只不知是有何要事。” 旁边一个消息灵通的公子哥儿笑道:“小公爷竟不知道?我却听说了,王爷这次出城,正是因为先前咱们在王府见过的那个侍妾。” “啊?”单小公爷诧异:“此话何意?” 那人道:“王爷甚是宠爱那姬妾,据说是特意带她出来散心的。” 几个少年闻听,不禁都笑起来,小公爷便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这也是人之常情。” 少楼在旁边听他们议论纷纷,不以为意,他手中还拎着一把弓,因为听了小公爷之前对白梼的箭术赞不绝口,所以满心想着下苦功练习一番,所以并不在意什么齐王府、又什么美妾之类的。 谁知今日出游的这些人中,一大部分是没见过王爷的侍妾的,毕竟昨儿赴宴的也只有小公爷等几个豪门贵公子,其他的尚无资格。 听他们说的如此,不由心痒好奇,便窃窃私语:“王爷的妾室到底生得什么样貌?果然是绝色人物吗?”到底是些热血少年,还不晓得避忌这些,便公然问起来。 单小公爷趁机说道:“那当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要不然王爷怎么会对她百依百顺的。” 大家听了便探头往车驾的方向打量,有的喃喃道:“如果能够在这儿见上一面就好了。” 正念叨间,却见车驾当中的一辆最大的马车的车窗给慢慢地打开,从中露出了半张娇艳欲滴的芙蓉脸庞。 几个少年见状顿时惊动,可又不敢叫嚷,便彼此你拉我拽地骚动着:“快看,果然是个绝色人物!” 此刻白少楼正张弓要去射那靶子,给这些人激动乱抖地拉了一把,他糊里糊涂地回过头来。 当遥遥地看见那车窗边上那张极为熟悉、堪称噩梦的脸的时候,少楼的手一抖,那本来蓄势待发的箭头不由自主地,“嗖”地一声向着前方飞了出去! 第44章 第 44 章 这一箭突如其来,  谁也没有料想到,几个纨绔子弟只听到咻地响声,眼前一花,  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往前面去了。 有人吃惊地叫嚷了声,有的却还没反应过来,  只呆若木鸡地看着。 电光火石间,  那支箭已经快到了齐王的队伍旁边。 原来他们这些人是在一个近似陡坡的山丘上林子边的,  齐王的车驾算是在下风的官道上。两边相隔大概也有七八十丈远。 齐王的队伍之中那些侍卫们原本也瞧见了这几个少年,但见打扮举止,也知道是京内出来游玩的,  且隔着远,  他们又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道正走近了,偏有一支箭飞了过来! 少楼的箭术是一般的,臂力更是等闲而已,本来能够射出五十丈开外已经是难得了,但胜在他们站在上风处,这支箭随着风向前,不知不觉竟到了队伍旁边! 几个侍卫反应倒也迅速,急忙闪了过来。 与此同时,只听到有一声尖锐的女子的叫嚷在车驾中响起。 其实那支箭虽然是顺风又是从高处往下,但仅仅只在距离王爷车驾的十数丈开外就没了劲头、落了下来。 除了两个分外警惕的侍卫外,  几乎没有别的人发现。 那两个侍卫冲过去,却见那支箭落在枯草之上,连地上的土都没有射破。但毕竟这是冲着王驾射出的,  倒是不能等闲视之,  于是便捡了起来,  一个回头禀明齐王,一个便带人往坡上去。 那去斜坡上的侍卫不明所以,急冲上去,却见那几个少年也都慌了,单小公爷正拉着白少楼的手问:“你是怎么了?” 侍卫长一看小公爷,先松了口气,又见在场的也有几个眼熟的高门子弟,便问:“原来是小公爷,刚才是怎么回事?” 白少楼脸色发白,像是魂魄离体,不能说话。 如果是在别的事上,少楼自然可以解释,但刚才他看见的是那个人,那种厌恶跟恐惧一起从心里涌出来,竟叫他无法出声。 小公爷见他失魂落魄的,还以为他是担心闯了祸的缘故。 单小公爷心里清楚白少楼一定不是故意的,便忙替他说道:“原本是我们正在练习射箭,谁知看到王爷的车驾经过,大家争着看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小楼,害他失了手射出了那支箭。” 单小公爷因为对于白梼格外的敬重爱戴,对于小楼当然也甚是照料,说的这么详细也是有意替他开脱,让人知道不是他一个人毛手毛脚,是大家疏忽而已。 侍卫长听了这种解释,合情合理,便又稍微放松:“我以为呢……幸亏那支箭没落在队伍里或者伤了人,不然可不知怎么了局了。” 他毕竟是王府之人,知道齐王素来是个宽容之人,何况这些都是权贵子弟,又是无心的,那支箭也没伤到人,就算王爷知道了此事,应该也不会为难这些少年。 正单小公爷试探着问:“王爷该不会怪罪我们吧?” 却在此刻,背后脚步声响,侍卫长回头,却见来的竟是一个内侍,那内侍皱着眉头,拉长声调问道:“刚才是谁射箭行刺?” 侍卫长闻言一愣,怎么突然冒出“行刺”这个词? 小公爷跟众人也都懵了,单小公爷忙道:“这位公公,不是行刺,是我们失了手……” 那小太监倒也认得他,毕竟他曾去过王府,于是忙换了一副笑脸:“刚才难道是小公爷射的吗?” 单小公爷看了眼少楼,还没回答,旁边一个道:“这倒不是,是白二爷射的。” 小太监顺势转头看向少楼,又皱了眉道:“白二爷、可是……威远伯府里的?” 单小公爷忙道:“正是威远伯的兄弟。” 看在白梼的面上,小太监勉强也露出一点笑意:“原来是二爷,不过,刚才那支箭惊吓到了赵夫人,王爷很生气,要奴婢传射箭的人过去问话。” 少楼因为心乱如麻,竟忘了应答。一直听到此刻才蓦地睁大了双眸:“你说什么?” 单小公爷疑惑地问道:“赵夫人?可是王爷的那位妾室?” “正是。”太监答应了后看向白少楼:“请白二爷随我过去吧。” 小公爷很不放心,忐忑地看向少楼。 少楼却意外地镇定下来:“既然这样,我就跟你去。” 两人竟一前一后往下走去,剩下侍卫长对着小公爷点点头,转身也跟着去了。 单小公爷呆呆道:“怎么偏偏惊吓到那位夫人了呢?” 此刻小公爷没有深思,只觉着少楼命不太好,明明王府的车驾之中没有什么人留意那支箭,偏只惊动了那位小夫人。 不过,小公爷因知道齐王也向来器重白梼,料想不至于有碍,于是勉强按捺,等在原地。 且说太监领着少楼向着齐王的车轿而去,将要到了的时候,隐隐地听见嘤嘤之声传了出来。 少楼低着头,当听见这两声的时候,不知为何,浑身的汗毛在瞬间嗖地倒竖了起来! 他骇然地睁大双眼,身不由己地跟着那太监走到车驾之后。 可那太监向着齐王如何禀明,齐王又说了什么,他竟一概都没有听见,耳畔充斥的竟都是那嘤嘤的哭声!那哭声虽听似柔弱,但在少楼听来,却就像是什么夺人魂魄的女鬼发出的狰狞的笑,令人魂魄俱丧。 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白二爷?” 少楼蓦地回神,抬头却见是那太监正在示意自己,催促他道:“见了王爷,怎么不快些行礼啊。” 白少楼猛然抬头,果然见车轿的门打开,车中宛然坐着的正是齐王殿下,但少楼所留意的是在齐王身旁、以半趴在他身上的姿态靠着的那个女子! 他木呆呆地正要行礼,不料齐王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他年纪还小,恐怕是吓坏了……不必催他。” 少楼已经跪在地上:“参见王爷。” 旁边那些太监们见他并无任何机灵之态,竟这般的呆呆怔怔的,甚至连请罪的话都没有说,一个个皱眉不已。 齐王问道:“刚才那支箭是你射的?” 少楼道:“回王爷,是。” “怎么……是失了手?”齐王和颜悦色的,并无恼意。 少楼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是不小心失手了。” 齐王笑吟吟道:“本王原本以为是有人故意行刺的,不过、听说那支箭还没到这儿就落下来了,想来你自然不是有心,只是你的箭法可实在不如太素啊,以后可要跟他多学学才好。” 少楼听齐王提起了兄长,眼睛越发红了,勉强咬着牙说道:“是。” 齐王见他呆愣愣的,少言寡语,也只以为少楼是自以为闯了祸所以害怕了。 正要打发他先离开,就听身旁的金凤儿道:“幸亏他的箭法一般,若真的跟白家……大爷一样厉害,妾身岂不更要吓死了,或者射中妾身都说不定呢。” 齐王呵呵一笑,抚着她的头发道:“今日才知道你也是这般胆小。” 少楼原先只遥遥地看见一眼,刚才又听见她的哭声,虽看见她在车内,但因她紧靠着齐王,故而还没来得及看到脸。 如今听到这几句话,别人虽不懂什么意思,少楼心中却突然意识到:她是故意的。 少楼想起先前小公爷他们说起的王府里白梼三箭的事情,这女人当然见过了白梼,此刻她惺惺作态的,多半是故意的要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想要让齐王怪罪他。 少楼本来还想抬头看看那个人的脸,但是听到这几句后,已经是不用再看了。 这种恶毒的心思,除了她,还能有谁? 少楼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胸口却阵阵作呕,想吐,却又吐不出来,耳畔隐隐约约还是那女子的声响,仿佛还有齐王的声音,少楼却无法听清楚是怎么样……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内侍过来扶他,少楼忍着浑身的不适,正要站起身来,却偏听见金凤儿娇笑的声音,人畜无害的撒娇般道:“王爷还说妾身呢,原来白二爷的胆子也是这样小……” 少楼年小气盛又没城府,本就满心不舒服了,听到这句话,就仿佛胸口有一口气要冲出来却偏无处可去,他的眼前一团漆黑,所有如麻的思绪在此刻戛然而止,少楼腿一软,竟是晕厥过去! 白少楼是由王府内侍以及单小公爷等几个玩得好的一同送回城内的。 今日白梼正在兵部,因先前林芳刺杀他的事情,兵部正在审讯,突然有人来给他报信,说是少楼闯祸等话,白梼才忙自兵部出来往家里赶。 幸而先前齐王见少楼晕厥后,仍以为是给吓的,他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便忙叫人把他放在后面的车上,叫内侍照看着,就在进城之后,少楼才慢慢地醒了过来。 正好白梼赶到了,单小公爷惴惴不安,赶紧向着白梼解释,又有王府的侍卫长也跟着解说了一番……毕竟少楼昏厥,齐王生怕给太素觉着是自己为难了他,所以特派了侍卫长近身跟着,务必说明白。 白梼本来莫名,毕竟就算是失手射箭惊扰王驾,以少楼的脾性,也不至于就硬生生地吓晕过去。 直到那侍卫长提到:“王爷本是不会计较的,只是当时王爷不知道射箭的是二爷,偏赵夫人又受了惊吓,故而王爷一怒之下就叫人传了二爷问……其实也没有苛责,不知二爷怎么就……” 白梼一听,心中顿时明白了,同时又有一股火冒了出来。 齐王跟王府的人不懂,他们兄弟却都很明白金凤儿的性子,天生的蛇蝎心肠,又狡诈如狐,睚眦必报。 必定是她因为那日在王府的时候没有压过白梼一头,故而记恨在心,今日借机发难而已! 白梼心里动怒,面上还不动声色,好生地应酬了侍卫长,道:“这本是小孩儿胡闹冒犯了王爷,多亏王爷恩宽,改日我必亲自去向王爷请罪。” 等侍卫长满意而去,白梼又打发了单小公爷众人,这才回头看向白少楼。 正少楼也望着他,目光相对,少楼便道:“哥哥,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他才刚醒没多久,眼神还是懵的,可说了这句,眼眶却红了起来。 白梼道:“我是知道了。” 少楼蓦地伸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狠狠地用力,倒像是要把心都掏出来似的,他咬牙道:“你知道……你知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瞒着我?你为什么没……” 白梼其实也是昨日才确信了王府的侍妾就是金凤儿的,但就算知道又如何?难不成就立刻出手杀了她? 而且他也没想到少楼会这么快跟此人见面,本以为少楼是永不会跟金凤儿照面的,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事情告诉少楼,让他空自记挂难过呢。 见少楼情绪激动,白梼便道:“行了,快到府里了,你不许露出来,免得让老太太跟太太知道。” 白少楼直直地看了太素半晌:“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至少要跟我说清楚!” 他顿了顿:“怪不得你先前跟我说,家里的那个不是之前的了……” 太素叹了口气,知道不能再瞒着少楼,索性就把自己的推测以及其他等都告诉了少楼。 少楼这才知道,原来以前都是给一个假的金钗儿骗了,如梦似幻,呆怔无言。 白梼又道:“所以我叫你别为难钗儿,她是无辜的,这几年她在外头也受了很多苦……她也是受害之人。” 少楼只觉着眼中湿润,咬着唇死死忍着,他憎恨金凤儿,可想到金钗儿也给她所害,心中便说不出什么滋味。 白梼抚了抚他的脑袋,将他的肩头揽了揽,安抚道:“这件事你不用再理,交给我就行了。” 少楼扑在白梼的怀中,再也忍不住了,泪如泉涌。 白梼只得叮嘱他:“好了,待会儿进了府,千万别露出行迹来,至少府内这边是万万不能再起波澜。” 少楼答应了,擦干了脸,入府之后不忙去见老太太等,只先回了自己房中洗了脸又换了一身衣裳。 想到金凤儿竟如鬼魅似的又出现了,少楼的手竟不由轻颤起来,他将手帕丢在铜盆里,转身出门。 漫无目的似的走了一阵子,等少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金钗儿的院子外。 他意识到这个,忙站住脚,闪身在一棵花树底下。 正踌躇着,就见小丫头画阁从门口走出来,且走且跟另一个丫头道:“大小姐可真是尽心仔细,这些日子幸亏是她帮着操持,不然婚期这样近了,指不定怎么忙乱呢。” 那丫头手里提着个食盒,也道:“咱们姑娘也一样啊,早上见大小姐有几声咳嗽,这就悄悄地叫我们去照方子抓了这幅补药,还担心大小姐忙的没空叫人熬制,特叫我们熬好了才叫给送过去。” 画阁道:“可见咱们府里的和气,将心比心,所谓的金子还需金子换,这样才好呢。” 两人说说笑笑,一同去了。 剩下少楼心里品着那句“金子还需金子换”,又呆了半晌,才迈步进了院子。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找金钗儿,可就是情不自禁的……想见她一面,只是还有些怯意,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少楼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快到台阶旁却又要转身走开,正在进退不决,只听屋内金钗儿道:“你是何人!” 少楼一惊,心中惴惴,以为她已经听见了动静。 此刻要跑已经晚了,他正要硬着头皮答应,却听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连我都不记得了吗?十七。” 少楼无意中听见这个,魂魄又像是从天灵盖里幽幽地冒了出来,无处安放。 第45章 第 45 章 此刻屋内,  站在金钗儿面前的却果然是个陌生的男子。 正赶上新燕去了二姑娘房中,画阁又去给大小姐送汤水,室内无人,  这男子毫无预兆地现身,把金钗儿吓了一跳。 幸而金钗儿已经不是先前刚醒来时候的懵懂不觉了,  这段日子所经历的、所感知的,正在慢慢地改变她的性子。 所以除了最开始的震惊后,金钗儿很快镇定下来,  她盯着面前之人问道:“你是谁?” 这男子中等身量,生着一张过于秀气的脸。 如果说容貌秀丽,在金钗儿见过的人里,凤枕自然是头一号的,但凤枕的秀美之中带着不羁的英气,  可是面前的这位,却偏向阴柔油滑多些,甚至到了令人不太舒服的境地,尤其是一双透着些许狡诈的眼睛。 这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钗儿,  听了这话便笑道:“真不认得我了吗?十七。”他往前走了两步,盯着她的眼睛道:“总不会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吧?” “站住,  ”金钗儿往后避退两步:“我不知什么十七,  但我知道你不是侯府的人,我劝你赶紧快离了这儿,  别等走不了了才后悔莫及。” “你想叫人来捉我?”那人笑嘻嘻的,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好啊,  你让他们来,  我知道白太素武功了得,  我自然未必能在他手中逃脱,  但你可要想好了,到时候我把你的底细也嚷出去,你这侯府的少奶奶只怕就做不成了。” 两个人之间不过隔着三四步远,他的声音不高,反而压得有些低,因为如此,威胁之意便越发明显。 金钗儿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有什么可嚷的?” 那人点头道:“我知道你必然听说了许厂的事情。只是你既然不记得从前了,当然也不会知道,诸如此类的事儿咱们可做了不少。只不过以前是义父下令咱们才去做的,而且多半都不会留活口,这许厂嘛……却是你自作主张。” 金钗儿紧闭双唇,心头却像是擂鼓:果然,她的预感成真了,她的手上果然……不干净。 她想抬手看看自己的掌心,但却没有动。可虽然没动,这一刻她却又想起了在广济寺,自己杀了那来行刺之人时候的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杀人的时候会是那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如此熟悉。 大概是看出她脸色不好,男子低笑了两声:“倒是想不到,竟也是因祸得福了。” 金钗儿按捺心中的狂涛:“什么因祸得福?” “事发后,到处找不到你,我们还以为你大概是躲了出城去了……没想到是回到了侯府。”男子点头道:“还要嫁给威远伯了,岂不是大喜事么?要知道他可是炙手可热的新贵,齐王青眼、而兵部尚书都想招他做乘龙快婿的人物。” 金钗儿望着他不怀好意的脸:“那你到底是谁,此刻来找我是为什么?” “你先前叫我十二哥的。”男子笑眯眯的,样子像是一只油头粉面的豺:“义父知道你在这儿,自然放心不下,便叫我来看看你的情形如何。” 金钗儿深吸了一口气:“义父……又是谁?” 十二避重就轻地说道:“义父嘛,自然是养大我们的义父。” 金钗儿皱眉道:“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跑到我跟前,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十二笑道:“你可以不信,不过嘛……义父说过,你总不会一直都不记得从前,总会有记起来的一天。义父他老人家心慈,怕你恢复记忆后找不到家,所以让我来透个消息,倘若你有朝一日都记起来了,家里随时都欢迎你回去。” 他口口声声说的很是亲切,金钗儿听的却不寒而栗,什么“家”,她不记得什么“家”,不管是十二口中的这个,还是白梼曾跟他说过的那个。 她所知道的好像只有面前这个,镇远侯府。 “少在我跟前瞎说八道,”金钗儿冷冷地望着面前之人,道:“什么义父又什么家,若你刚才所说的是真的,那不会留活口又是怎么回事?” 这世上哪里有当父亲的会让子女去干那些杀人的活计,如果十二说的是这样的“家”,那她真宁肯一点儿也不记得,永远记不起来最好。 见十二挑了挑眉,金钗儿道:“我现在很好,也不用什么义父、什么家的来找我麻烦,不管我记不记得起来,我都不会再回你口中的这个‘家’,也不想再跟你们有任何瓜葛,请你立刻离开,也告诉那位‘义父’我的话!我不会回去!” 这话才说完,朦胧中突然觉着熟悉,……岂不是在留歌坊里薛红泪叮嘱过她的吗?! 而十二却眯起眼睛有点阴冷地:“十七,你可不要把话说的太绝了……你是不记得义父的手段吗?” “什么手段?” 十二欲言又止,终于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我是好意,你可别不识好歹,若真惹怒了义父……” 他说着便缓缓靠近了一步:“你大概不知道十四因为你给义父折磨的多惨吧。” 金钗儿见他靠前,正在警惕,突然听到“十四”,耳畔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哭声,出现她眼前的,是一只给开膛破肚的兔子! “十、十四?” 听她的声音有些颤,十二嗤地笑道:“咦,难道你记得……” 正说到这儿,就听到门外有个声音道:“混账东西,离她远点!” 话音刚落,却是白少楼从门外冲了进来! 金钗儿跟十二都愣住了,十二反应很快,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阴恻恻的。 偏少楼因担心他对金钗儿不利,正着急地跟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冲过来要护着她,这却正合十二的心意,他冷笑了声,闪身出手! 这瞬间,十二就像是一个捕食者,而少楼则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不过是个锦衣玉食的侯门子弟,虽然会点武功,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就在他的手要擒住少楼肩头的瞬间,眼前一花,十二只觉着肋下一点麻痒,就像是给蚊虫叮了一下似的,本来不以为意,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 右臂毫无预兆地垮了下去,那是因为胁肋穴给刺中,本来蓄势待发的气劲顿时泄了大半。 他自然知道这是怎么造成的,当即回头惊怒看向金钗儿。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金钗儿已经把少楼拉到了一边,她挡住少楼:“你还不滚!” 十二咬了咬唇:“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少楼显然不是才来的,十二怀疑他已经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可能坏了义父的大事,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想先擒住少楼,就算是要除掉少楼也在所不惜! 只是金钗儿看出了他的意图,竟然出手阻拦。 因为知道她已经失忆,且又觉着她毕竟是自己一方的人,所以十二并没有提防金钗儿,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便陡然吃了大亏,落了下风。 金钗儿身后的少楼不明所以,他甚至不晓得刚才自己在森罗殿门前晃了一圈,还想要探头出来,却给金钗儿探臂拢着,她仍是盯着十二:“给我滚!” 十二深深吸气,也遂破罐子破摔的苦笑道:“好!你别后悔吧!” 他捂着右臂后退两步,翻身出了窗口,往外掠去。 剩下了金钗儿跟少楼在房中,少楼才诧异地问道:“他……他到底是谁?刚才……” 直到这会儿,少楼才意识到刚才的情形有点不对,本来那人如饿虎扑食地向着自己冲来,但下一刻就突然泄气似的软了下去! 其实少楼在外头听的零零散散,因为白梼告诉过他金钗儿在外可能吃了不少苦,少楼便猜到这男人可能就是金钗儿以前认识的,本来还担心金钗儿也跟金凤儿似的浪荡不堪,谁知听她疾言厉色,倒是放下心来。 其实他本来该叫人来帮忙的,可是毕竟是陌生男子出现在金钗儿院中,少楼知道,若此事张扬出去,自然对金钗儿不好。 加上情形紧急,他怕十二对金钗儿不利,这才挺身而入! 没想到英雄没救到美,却是美人救了他。 金钗儿默默地望着少年:“你……刚才都听见了吗?” 少楼眨了眨眼,终于道:“我也没听明白,只隐约听见三两句话。” 金钗儿端详了他片刻,少楼先前见了她,必要斗鸡似的剑拔弩张,可这日却显然改观了。 于是金钗儿问道:“你知道我不是之前那个了?” 这绝密对别人不能说,自然不用瞒着金钗儿:“大哥告诉我了。”他说了这句又抱怨:“你怎么不早说……” 金钗儿闻言哑然失笑:“我也是才知道啊,还是白大哥告诉我的。” 少楼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了:“是我糊涂了!” 两人相视而笑,少楼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金钗儿道:“你怎么了,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少楼又打量她的脸,他毕竟跟白梼不同,白梼意志坚定,不会轻易为外物搅乱,但少楼还只是个见山是山的境界,望着金钗儿的眉眼,仍是心有余悸。 又想起先前齐王的车驾中听见的那个鬼魅一样的声调,心里只觉着酸楚难当,难受的很。 少楼讷讷道:“我只是、只是想说……先前对不住。” 金钗儿愣住,继而苦笑道:“何必这样呢,要是白大哥说的是真的,那个人,可是我的同胞血亲,她那样,我也……” “不!你跟她不一样!”少楼不等她说完便拦住了:“我知道,大哥也知道,所以才喜欢你的。” 金钗儿听到最后一句,微怔之下,心中酸甜交织。 少楼道:“我原本以为大哥也是给那坏女人鬼迷心窍了,后来才知道……原来你是你。你不是她,那个人做的恶,也跟你无关。” 直到此刻,少楼对于金钗儿的心结才也完全的没了。 这两句话,却让金钗儿心里暖暖的,虽然白梼没告诉她金凤儿是怎么折磨少楼的,但从少楼之前针对她的态度,她能猜到必然是让人无法忍受的,虽然事情不是她做的,但毕竟是一奶同胞……多多少少,她也觉着于心有愧。 没想到少楼竟如此善解人意,果然本性是个极好的孩子。 而少楼揉揉眼睛,定了定神又道:“只不过刚才来的那个人好像很蹊跷,倒要赶紧告诉大哥去呢。” 金钗儿忙道:“不,别跟白大哥说。” 少楼一愣:“为什么?” 金钗儿的唇动了动:“我、我只是不想他担心。” 她其实不仅是不想让白梼担心,更怕的是,因为这个十二,会引出她不愿意面对的那些过去。 但是这些话,她也不想跟少楼说。 只是金钗儿没料到的是,她其实多虑了。 因为就在金钗儿说“不想他担心”的同时,那本来不该“担心”的白梼,正慢慢地掌心向下,微微吁了口气。 而在他对面的墙边上,是才给他一掌震飞,撞在墙上然后重重落地的十二。 白梼负手缓步上前,垂眸看向地上嘴角流血的男子,问出了跟金钗儿先前一样的问题:“你是何人?” 但是这一次,怕是容不得十二再回避不答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其实十二的武功极高,  尤其是轻身功夫是一等一的,堪称来无影去无踪。 故而就算是在侯府,大白天的他也能来去自如,  且无人察觉。 若是换在以前,白梼未必能够这么轻易的将他拿下,早给他逃之夭夭了。 奈何十二给金钗儿戳了一针正伤到气穴,行动起来有点不便。 另外他因惊诧于金钗儿的身手、以及她竟一心维护白少楼,  所以未免有些心神不属。 偏在这时候,  白梼因为一件事,也要过来瞧她。 才拐弯,  一眼看到有个陌生的身影,白梼想也不想,  即刻拍出一掌。 这一掌雷霆万钧,且又先声夺人,十二身形还在半空,  就觉着像是给巨浪打中,  整个人狠狠地撞在墙上,  震得鲜血即刻从嘴角流了出来。 十二虽然听说过白梼的名号,  但却不曾跟他交过手,只是没想到才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 给白梼居高临下地盯着,心中竟一阵森然,他倒不怕白梼会将他杀死,  真正让他不安的是自己的行迹居然彻底暴露了,  该怎么回去向着三爷交代。 这个后果,  才是让十二为之胆寒的。 白梼见他不言语,  便道:“你不肯说,  我却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十二咧嘴笑了笑,  决定抵赖到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听说威远伯得了皇上甚多的赏赐,想来侯府弄点儿油水的罢了。” 正在此刻,白梼身后却有个声音疑惑地问道:“威远伯、您……”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十二手上突然一动,间不容发的,从他袖中有数点寒芒陡然射出!竟是他藏着的致命暗器! 白梼早在他袖口微动的时候就察觉不好,但这些暗器却并不是向着白梼,而是向着他身后的那人! 如果这暗器是冲着白梼来的,以他的功力跟反应力,要么闪身躲开,要么将暗器震回去,都有可能。 但偏偏十二狡诈多变,竟用这种招数逼得白梼去救人! 果然,白梼喝道:“别过来!”同时单掌一挥,掌力催吐而出,将那些暗器堪堪地震的失去准头! 但就在暗器突发的时候,十二撑着一口气,纵身跃起!竟如游鱼一般从白梼的手底下溜走了! 白梼既然要救人,自然晚了一步,再回头,却见十二就如同漏网之鱼跃身入海似的,转瞬即逝,这种身法,连白梼也不禁为之动容。 而给白梼喝止的那人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他只觉着眼前一花,一道灰色的影子如烟尘似的消失不见,而在他耳畔却听到“叮叮”细响…… 原来在十二消失的瞬间,那些暗器才纷纷落地,可见他行动之快。 至于这呆立原地不知发生何事的人,也不是别人,竟正是太医沈世琦! 自打沈世琦在街上偶遇了金钗儿后,他回去越想越觉着满腹疑窦,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来到镇远侯府,想要招白梼,一问究竟。 白梼因为不想打扰金钗儿,所以不愿让他相见,不过太素又是个极通透的人,他知道一力瞒压的话并非良策,金钗儿不会一辈子失忆,索性顺其自然。 而且昨儿他们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不管她过去如何,她依旧都是他认定了的人。 所以白梼本来正领着沈世琦过来这边儿的,却歪打正着遇到了可疑的十二。 此刻十二逃了,白梼无奈,留神看地上的暗器,不由心头一寒。 原来地上零零散散的,竟是七八枚极其细小做工精致的铁蒺藜,这种东西若是射中了人,那就是皮开肉绽,是极为狠毒要命的暗器。 最吓人的是,这些暗器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蓝光,一看就知道是涂了剧毒在上面的,所以不必皮开肉绽,只要沾着人的血肉,恐怕就会毒发身亡了。 白梼喉头动了动,吩咐沈世琦站着别动,自己打了个唿哨。 哨音还没停下,便有两个心腹急闪电般匆匆掠来:“大爷,刚才外头发现……” 原来十二急欲逃窜,不免给这些人也察觉了踪迹,已经有人去追了。 白梼不等说完便指着地上道:“收拾妥当。”说罢便先纵身离开了。 那些侍卫往地上一扫,也变了脸色,当下忙掏出帕子,小心地将地上的铁蒺藜都捡了起来,确定并无遗漏,才将帕子系好,拿下去追查这暗器的来历。 沈太医在原地站的将要石化,见他们都收拾妥当才回过神来,只是白梼竟不见踪影。 他正在发愣,却见有几道蹁跹身影从前方说说笑笑走来,蓦地看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原地,齐齐色变。 沈世琦进退两难,只好低头不敢乱看,其中一个丫鬟摸样的上前问道:“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呃,下官是宫内太医,本是跟着威远伯过来的……”沈世琦硬着头皮道。 原来这丫鬟正是先前去找白蕙的新燕,而她身后的正是二姑娘白蕙。 两人听见沈世琦这样说,不由都误会了,新燕道:“太医吗?难道……” 白蕙更也自作聪明地说道:“是大哥请来给钗儿妹妹看诊的吗?” 沈世琦听如此说,虽然意外,这般情形却只好先将错就错:“是。” 新燕跟白蕙都松了口气,又看沈世琦生得秀气斯文,果然不是坏人,新燕便先好言好语地带笑问:“这位大人,既然是跟着我们大爷过来的,那……大爷呢?” 沈世琦也不知如何回答,可却明白不能把刚才所见告诉她们,便道:“我也不知,刚才威远伯急急地就先往前去了,倒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先跑了,把下官扔在这儿,我才不知所措的。” 新燕见他脸都涨红了,人且这般年轻俊秀,不由抿嘴而笑。 白蕙听到这里便也走过来,先屈膝行了礼,又含笑道:“多半是家兄有要紧事忘了,怠慢了大人,钗儿妹妹就在前方院落,我们正要过去,不如我们带路。” 沈世琦听她说“家兄”,又是小姐打扮,便知道是侯府的千金,于是忙道:“不敢,有劳了。” 当下,白蕙跟新燕便头前带路,领着沈世琦来到金钗儿院外。 且说白梼为何突然撇下沈太医自己跑了?原来白梼因为猜到十二是为金钗儿来的,又见他丢下的暗器这样毒辣,心中难免担忧金钗儿,于是丢下沈世琦,自己先过去查看究竟。 只是还未进门,隐隐就听见里头金钗儿跟少楼说话的声音,却是金钗儿叮嘱道:“记得,回头见了白大哥,可别让他看出什么来。” 少楼虽不愿瞒着大哥,但既然是为了他好,少不得就老老实实地答应了:“我知道了。” 白梼闻言不禁暗笑,反而怕惊动他们,当下不忙入内。 不多时,外头脚步声响,白梼不进反退,距离院门口处站住。 先是白蕙跟新燕走了进来,新燕还道:“大人请。” 白蕙一抬头看见哥哥,微怔之下忙先行礼:“大哥。” 太素颔首:“你先入内吧。” 白蕙便先跟新燕往里去了,新燕且走且扬声说道:“姑娘,大爷为您请了太医来了。” 在他们之后,白梼先向着沈世琦致歉,又轻声道:“让沈大人受惊了。” “没没,”沈世琦连声说罢又问:“可刚才那人是……真的是小偷吗?或者刺客?” 沈太医毕竟不是江湖客,也非习武之人,对这些事情只觉匪夷所思,更不知道刚才若非白梼及时出手,就算他是太医,也是难以自医的。 白梼一笑道:“多半是不长眼的偷儿。不必在意,待会儿见了钗儿,也请不要对她说知。” 沈世琦听说是“偷儿”,松了口气:“果然是不长眼,竟能跑到侯府行窃!当然当然,贸然说出来自然让人心惊,不过……” 他皱着眉,眼神有些疑惑。 白梼问道:“不过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沈世琦懵懵懂懂,拧眉想了半晌道:“总觉着那个偷儿好像……” 白梼略觉意外:“如何?” 沈世琦咬牙拼力想了一阵子:“似有点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白梼心头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含笑道:“那也不必勉强,不过大人若是想起来……可要告诉白某。” 沈世琦笑道:“那是,总不能容许这等宵小光天化日下如此猖狂,及早捉拿归案才是正经。” 正说到这里,金钗儿同少楼从里屋走了出来,抬眸看见沈世琦,不由怔住了。 金钗儿原先听见“太医”,还以为真的是又请了太医给自己看身子的,不料来的竟是沈世琦。 她正在发愣,那边少楼已经忙上前行礼。 白梼故意问:“少楼怎么在这儿?” “大哥,”少楼低着头,支吾道:“我、我是闲着无事,过来探望钗儿姐姐的。” 白梼脸色温和淡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微笑道:“这样也好,你们能好好相处这才是正理。” 少楼见他并不疑心,稍微松了口气,又问:“大哥,好好的怎么又请个太医来呢?” 白梼道:“看一看总是好的,沈大人医术高明之极,等闲还请不来呢。对了,你若无事就先回去吧,刚才老太太那边还问你来,好生作答。” 少楼终于解开了心结,便点头道:“知道了。” 说着又规规矩矩地向着金钗儿行礼道:“姐姐,我先回去了。” 白蕙跟新燕在旁边听他主动叫金钗儿“姐姐”,都觉诧异。 既然都说沈世琦是来看诊的,沈太医也索性演戏演到底,当下先给钗儿诊了脉,又询问她失忆当日的情形等等,金钗儿回忆着,一一告诉了他。 沈世琦思忖半天,说道:“我先前也听说过这种失忆症,有人一世也好不了,但有的很快就会恢复如常,这种病症可以用药物并针灸配合治疗……” 白蕙听到这儿,便不由插嘴说道:“钗儿的针灸是一流的,她还曾经救治过光禄寺少卿秦夫人呢。” 沈世琦怔怔地了她一眼,看的白蕙红着脸低下头去,沈世琦却又又重新看向金钗儿,有点语重心长的说道:“所谓医人者不能自医,就是这个道理了,如果是别处的症候,或许可以自己动手,但这个多半是头上的病症,就需要外人帮忙了。” 金钗儿却先打量白梼脸色,才又小声道:“我觉着、很不必这么麻烦……不如顺其自然。”她到底还是害怕贸然回想起来,会有她无法承受的内情。 白梼当然明白她的心理,便公然不避地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指:“别怕,不管如何都好,不管如何我都在的。” 沈世琦看着他的大手握着那金钗儿那白皙细巧的纤手,两只眼睛都看呆住了。 半晌,他望望白梼,又看看金钗儿,突然有点莫名地酸楚,竟喃喃地说:“是啊,不管如何只怕都是最好的安排……要不然你先前也不至于跟我说你喜欢他了。” 这句话,声音极轻,除了远些的新燕跟白蕙,金钗儿跟白梼都听见了。 白梼怔忪无语,金钗儿却盯着沈世琦半是惊愕地问:“你、说什么?” 沈世琦自知失言,但也没什么可“失”的了,见她追问,索性苦笑道:“是了,你不记得了……只是我还帮你记着呢,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就是……” 他看向白梼,按捺心中的微酸,低低道:“镇远侯府的白太素。” 第47章 第 47 章 金钗儿瞪着沈世琦,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更怀疑沈世琦是在信口开河。 ——这怎么可能?她以前就喜欢白梼?她以前…… 该是没跟他照面过的吧? 白梼自己也说了,他起初都不知道是给金凤儿偷梁换柱了的,如果那时候见过她,  自然该认得她。 金钗儿回头看向白梼,  见他也是掩不住的诧异之色,  便道:“白大哥,  你也不知道对吗?” 白梼闻言苦笑:“确实不知。” 金钗儿便又瞪向沈世琦:“是你说谎!” 沈太医一百个冤枉,举起双手说道:“我怎么会说这种谎话,这、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如果可以,他还真愿意这是谎言罢了,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真中之真。 白梼看了眼身后的白蕙跟新燕,却见二姑娘正也睁大双眼看着这边,原来刚才沈世琦声音低,她没听清楚,  此刻正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呢。 白梼便道:“惠儿你先到外头,  我有几句话跟太医说。” 白蕙立即起身,  行礼跟新燕一起出外了。 白梼便问沈太医:“这话,  是她亲口跟您说的?”说着便又扫了金钗儿一眼。 虽然他的神色平静,  可金钗儿的脸仍是红了一团,她低低嘟囔道:“不会,  我一定不会这么做。” 她毕竟是女孩子,  公然跟沈世琦说,白梼是她心上人,  这……脸还要不要了。 沈世琦无奈,  叹了口气说道:“当然,  我终不成闲着无聊捏造这些?” 沈太医记得,当时金钗儿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正是白梼在北地大捷消息传了回京之时。 那会儿宫内众人也正在议论纷纷,都在说白梼,一提到他,不免也说到他那个走失了的小媳妇。 那天沈太医给后宫一位娘娘看诊,无意中就听见几个宫女凑在一起议论此事,有的说,皇上恐怕会赐婚给白将军,也有的说,兵部尚书府有意将姑娘下嫁。 说着说着,又说起了白梼的相貌等等,一个个春心浮动。 沈世琦悄悄地避开众人,谁知却正跟躲在旁边偷听的十七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彼此后,十七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沈世琦偷偷地跑开了。 离开前殿,沈世琦才笑道:“你躲在那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这时侯两个人早就熟络非常了,十七说道:“我明明看你鬼鬼祟祟的,你反而贼喊捉贼。” 沈世琦大笑:“你这小十七,嘴巴越发不饶人了。我只是觉着她们在那里议论宫外的男人,若自己过去了,她们会觉着不好意思罢了,我是体贴的好心。” 十七眼珠转动,笑道:“嘿嘿,我觉着你是把被比较。” “什么比较?”沈世琦疑惑。 十七捂着嘴笑了会儿,才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的?你沈大人可是太医院的红人,我上次偷听他们说,把你封为太医院第一美男子呢。” 沈世琦咳嗽了几声,有点微羞又有点窃喜:“这这……这是什么话?” 十七笑道:“是实话嘛。” 他问:“那你刚才说的比较是什么?” “你沈太医经过的地方,但凡给她们看见了,少不得又是一大通的议论,可巧她们正在说白大……白家的那位大爷,嗯,她们自然就会把你跟白大爷比较起来。” 沈世琦这才明白,便笑问:“你这小鬼头,真是会胡说,就算她们要比较又怎么样,随她们说罢了。” 十七摇头晃脑地说道:“非也非也,你沈大人虽然是一表人才,太医院之美男子,不过比起白……大爷来,可就差很大一截了。” 沈世琦以前跟白梼照面过,他并不觉着自己比白梼差很多,毕竟对他而言“术业有专攻”,白梼是打仗的,他是行医的,白梼的相貌是端方之中透着威严,气质也是偏冷冽煞气的,而他是斯文一派,有什么可比性。 如今听了十七的断言,沈世琦眼珠子都弹出来几寸:“为什么我比他差?就、就因为他能打仗,打了胜仗?” 十七笑道:“他非但能打仗,人也长得好,为人……为人也不错的。” 说到最后一句,脸色竟有些不太对劲儿,那喜色,遮遮掩掩的,就像是过了冬的春色,终究要流露出几分。 沈世琦本来就不忿,听她如此推崇白梼,忍不住道:“你说的就像是跟他很熟似的?你怎么知道他人不错?你见过他?” 十七期期艾艾道:“我我……” 沈世琦逼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若没见过就说他人好,那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什么人云亦云,我当然见过,”十七挺了挺胸,不服地说道:“我可不是空口说白话,更不像是那些宫女一样胡乱猜出来的。” 沈世琦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十七迟疑了会儿,却坚定地回答:“总之我就是见过,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世琦皱着眉,细看她的表情,突然灵光一动地问:“你……你这小丫头,该不会是也……喜欢那个白太素吧?” 这本是他突然间生出来的猜测而已,连自己还没有敢去相信,只是随口乱问一句。 谁知十七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像是吃到了什么美味的甜点,但那绝妙的甜味却又实在太短了,稍纵即逝,只能惆怅地回味而已。 沈世琦看她这幅神情,心头乱跳,话都有点结巴了:“真、真的吗?可是……” 十七回过神来,她看着沈世琦有些慌乱的样子,把心一横,竟是说道:“我、我的确是喜欢他的。” 一声惊雷自头顶响起,沈太医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叫道:“什么?这可怎么可能?!你难道、私定终身……还是……” “什么啊,”十七却笑了,她绞着双手,叹了口气:“我就是、把心事跟你说说而已,何况我喜欢他又怎么样?他又不喜欢我。” 在沈世琦震惊的注视中,十七她的声音变得很低:“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沈太医说完之后,屋内陷入了怪异的沉默。 金钗儿双眼发直,她不相信沈太医的话,但不知为什么,在听着沈世琦叙述这些的时候,她心中那根弦忍不住也随之轻颤似的,有一点无法形容的酸涩。 白梼定了定神,看着金钗儿怔忪的样子,便先正色跟沈世琦道:“关于如何针灸或者服药,还要太医多多费心了。” 沈世琦没想到在此时此刻,白梼居然还专注于此事,一时措手不及,又忙答应:“好、是是。” 白梼微微一笑:“既然这样,我先送太医出去。” “呃……”沈世琦一愣,他的来意是打听十七怎么不在齐王府反而在侯府,且还是处子之身,可自己的目的丝毫没达到,反而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和盘托出了,“威远伯,我……” 白梼不由分说道:“请。” 为免被人踢出去,沈世琦勉为其难起身,他跟着白梼走到外间。 直到出了院门,白梼才止步说道:“沈太医,我原先还有些顾忌,不知让您跟钗儿相见是好事还是……如今看来,却是做对了。” 沈世琦茫然地问:“可是……” “我知道您心里疑惑的是什么,”白梼早就察觉左右无人,带沈世琦出来,也是为了告诉他实情,此刻便道:“钗儿确实是您认得的十七,至于齐王府的那位……是她的胞妹。” 沈世琦猛地一颤:“胞妹?” “对,”白梼说道:“当时我救了十七的时候,她重伤失忆,大概就在那之后……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冒充十七的身份入了王府。” 沈世琦的嘴巴半张着,几乎无法合上:“居然、如此……” 白梼却又格外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沈大人,虽然是孪生姊妹,但两人的性格天差地远,希望你以后若见了王府那位,务必不要跟她有什么交际。” 沈世琦呆了呆,脑中一团乱:“呃、呃好!可是十七这里……” “我希望她能恢复记忆,就劳烦您了,只要妥善照顾,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世琦闻言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他就可以时常过来了,当下连连点头:“我一定尽心尽力。” “我先多谢了,只是钗儿好似情绪不稳,”白梼温声道:“请恕我失礼不能送您出去。” 沈世琦忙道:“不必不必,威远伯你……好生照看十七就是了。” 当下白梼叫了新燕来,让他陪着太医到二门,叫小厮送出去。 新燕领命之时,二姑娘白蕙知道自己不能没眼色地单独留下来,当下也跟了出来说要走,几个人便一起去了。 白梼独自进了屋内,见金钗儿还低着头在发呆,他便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了。 金钗儿回过神来,见沈世琦不在:“那个太医走了?” 白梼道:“已经去了,改日还会来。” 金钗儿见他双眸之中似有隐隐笑意,突然想起刚才沈世琦那仿佛揭皮的话,虽然她没回复记忆,却仍是有些难为情:“你笑什么?” “哪里有笑,”白梼说着,却忍不住笑意渐渐盛开,他倾身靠近了金钗儿,轻声道:“原来,钗儿先前是喜欢……” 金钗儿被他的双眼看的窒息,想不到该怎么样,只下意识站起身要走。 谁知才起身,便给白梼揽着腰抱了回去:“跑什么?” 金钗儿忙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掌心贴着滚烫的脸颊,心悸非常。 白梼望着她害羞的样子:“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 “啊?”她想抬头,又眉头,只悄悄地从指缝中偷看他:“哪句说错了?” 白梼微笑道:“我……也喜欢钗儿,比你的喜欢更多一点。” 金钗儿的手狠狠地一颤,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她转头看向白梼:“白大哥……” 四目相对,白梼看着她眼角微红,隐约湿润的样子,情到深处,竟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靠近过来。 就在唇瓣将要合在一处的时候,院外是小丫头的声音响起:“新燕姐姐难不成还没回来吗?” 另一个道:“也该回来了吧,怎么竟悄悄地没声响?” 原来是去给白晓送汤水的画阁跟丫头回来了。 金钗儿微微一挣,忙走开了两步。 白梼无奈,只能默默地吁了口气,暗中调息。 屋外两个丫头浑然不知他在这里,进了门看到一个端直的背影才吓了一跳,急忙行礼:“大爷。” 白梼“嗯”了声,金钗儿因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红的过分,不便回头跟丫鬟们照面,便只假装在摆弄桌上花瓶的,不肯回头,谁知目光所及,看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抽屉。 她心头一动,便将抽屉打开。 至于丫鬟们,幸亏画阁跟着新燕学聪明了些,见两人一个端然而坐,一个背对不语,情形似乎微妙,她便忙拉拉小丫头,两人悄悄地退了下去。 白梼微微苦笑,虽然成亲在即,却竟差点儿破了功,当下清清嗓子:“我……” 还未说完,金钗儿已经转过身来。 她抿着嘴,脸上却笑盈盈地:“白大哥,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白梼非常的意外:“哦?是什么?” 金钗儿手中握着一个小小地瓷瓶,走到他身旁:“你把手伸出来。” 白梼虽不知道如何,却也很顺从地探出手来,金钗儿把他的袖子往上撩开,看着他露出的半截健硕的小臂,透着惊人的力道感,她喉头一动,竟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白梼诧异道:“怎么样?” 金钗儿把手中的瓷瓶拔掉塞子,瓶身微倾,向着他的手臂上倒落。 等了片刻,才慢慢地有一滴嫣红的胭脂似的汁儿滑了出来,正落在白梼的手臂上,极为醒目。 白梼见状挑了挑眉,猛然间想起之前金钗儿曾说过的一句戏言:那个玩意儿,难不成这丫头真的做出来了? 金钗儿却有点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的手臂,道:“我前几天叫她们弄了几样药材,好不容易才调出了这个,只是找不到人试,今儿正好试一试。” 白梼忍着笑问:“你、真的弄出了那个东西?” 金钗儿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有几分得意地:“当然!” 白梼点点头,故意道:“那如果是你做出来的,只给我一个人试,又怎知管用不管用呢?” 金钗儿摸着下颌:“那就再找一个人来试试,可找谁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有人道:“大表哥你在这儿么?”听声音,竟然正是慕容凤枕。 金钗儿眼睛一亮:“哈哈,送上门来了。”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见到凤枕吧。 第48章 第 48 章 慕容凤枕做梦也想不到,  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派上这种“用场”。 他本来是见到白梼的护卫神色紧张地追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内宅有事。 凤枕立刻想到对方是冲着金钗儿来的,便忙过来询问究竟。 谁知才进门,  就迎上了金钗儿闪闪发光仿佛热烈欢迎的眼神,  她这种表情就像是看到了绝世至宝,  简直让凤枕有点儿“受宠若惊”。 如果不是因为白梼就端坐在旁边,  凤枕简直怀疑这丫头是开了窍、终于肯对他假以颜色了。 但白梼在侧,  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 凤枕一怔之下,  手拢着唇轻嗽了声,才道:“怎么……了?” 金钗儿笑着向他招招手:“慕容枕头,你过来。” 慕容凤枕见她仍是这般“热络”,  反而很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瞄了眼旁边仍是面无表情的白梼,怀疑这是不是他们两个设下的什么“计谋”,想要“谋害”他。 比如……传说中的仙人跳? 凤枕被自己的想象噎到,忍不住又连连咳嗽了数声:“是有事吗?” 金钗儿笑道:“你过来就知道了,  我有好东西给你。”她虽笑吟吟地,  却俨然像是心存不轨,  忙着想要拉人上贼船似的。 凤枕暗中咋舌,又瞧向白梼,果然见他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大概是不喜欢金钗儿用这种语气,白梼扭头道:“慕容你进来。” 凤枕实在猜不透这到底是什么境况,心想死就死吧,  当下视死如归地挺胸走了进来:“干吗?” 金钗儿道:“你伸手。” 凤枕挑了挑眉,  果然把手臂伸了出来。 金钗儿拉高他的袖子,  倾倒瓷瓶。 “这是什么?难不成是毒药?”凤枕的嘴没闲着,  盯着那瓶子笑问:“你总不会是公然要毒死我吧?” 他又回头看向白梼:“大表哥,  你总不是眼睁睁看着吧?” 白梼淡淡道:“看样子你心虚的很,不然怎会觉着别人要害你。” 金钗儿笑道:“说的好。可不是心虚吗?” 又促狭地说:“你小心些,我这可是鹤顶之红,赛过砒霜的。” 凤枕见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他左顾右盼,居然瞧出几分“夫唱妇随”的融洽,难不成自己这个眼中钉要给他们联手除掉吗? 正在苦笑,却见瓷瓶中滴出一点嫣红,正落在他的手臂上。 大概是因为听见金钗儿说什么“鹤顶红”,让凤枕先入为主了,这点赤色落在肌肤的时候,他竟隐隐地觉着有些许刺痛,起初微微冰凉,而后又像是微热……难道毒性如此之猛? 他不由睁大双眼看着那东西:“钗姑娘,总不会真的给我下毒吧?” 金钗儿道:“原来你也怕死?” 凤枕道:“怕倒是不怕,所谓牡丹花下死……” 调戏的话信口拈来,可还没说完就察觉旁边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扫来,凤枕急忙打住:“就是死的有些不甘,毕竟我还没成亲呢。” 金钗儿撇嘴道:“是吗?你成亲跟不成亲,有区别吗?” 凤枕感觉自己受到了明晃晃的侮辱,只好硬着头皮狡辩说道:“当然有,成了亲会有子嗣嘛。” 金钗儿不由吐了吐舌,正要说话,突然睁大双眼看向凤枕臂上。 凤枕正顾斗嘴,没留意臂上之物,看到金钗儿发呆,就也垂头看去。 一看之下他吃了一惊,原来那点嫣红比先前淡了不少……可他明明没有去擦。 凤枕喃喃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毒入了内里?” 金钗儿盯着看了会儿,而就在他们说话之间,那颜色愈发浅了。 凤枕倒吸了一口冷气,暗中调息  ,却觉着自己好像没什么大碍。 这会儿金钗儿拉拉白梼:“白大哥……” 白梼也正盯着那点逐渐消失的红痕,也觉着不可思议。 金钗儿望着他低低道:“我没料到颜色自己就没了,你的呢?” 凤枕正百思不解,听到金钗儿这般问,双眼微睁:“大表哥你也有?” 白梼并不回答,只慢慢地将原先拉下的衣袖撩起。 在他手臂上,俨然仍是那点朱红色的痕迹,丝毫未退,赤红的颜色鲜艳且醒目。 金钗儿瞪圆了眼睛,她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指去擦了擦,那点红痕丝毫不退,她又拿出帕子沾了水擦拭了一番,就如同那日她试验守宫砂似的,那颜色越发鲜明了。 慕容凤枕本来一无所知的,可是看到这般情形,他突然间明白过来! “你这是、”他深吸一口气,只觉着匪夷所思:“守宫砂吗?” 这几个字说出来,凤枕的头都仿佛涨大了一倍。 金钗儿正呆看白梼臂上的痕迹,闻言又扭头看向凤枕,此刻凤枕手臂上的红痕早就消失无踪了,干净的就仿佛从没涂过似的。 “是啊。”她定了定神,坦然回答。 这个结果在金钗儿意料之中,但当亲眼目睹,感觉仍是有些不同的。 凤枕却瞪着她,又瞪向白梼:“可是这怎么可能,据我所知,守宫砂这东西,只对女子有效。” 金钗儿听到这个却噗嗤笑了,她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眉开眼笑而得意洋洋地:“想不到吧,这是我新调制的,专门给男子用的。” 凤枕从来是个混不吝之人,又从不忌讳床笫之事,但是如今被金钗儿这般摆弄,又有白梼在旁边做对比,顿时脸上发起热来,在微恼之际竟有几分微窘而自惭。 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仿佛一个失了贞的女子……或者说,是在此时此刻他体会到一个失了贞的女子给当众涂守宫砂羞辱的感觉。 幸亏凤枕记得自己是个男人,还是个脸皮很厚的男人,他深深呼吸把那股窘迫不安狠狠镇压:“你、你这丫头太过荒谬了,怎么竟弄这个?传出去……成何体统?” “怎么不成体统,只兴给女子用这个,就不能给男人用啦?”金钗儿哼道,冲他皱了皱鼻子,才又拍拍白梼的肩头:“你看白大哥多正人君子,你嘛……” 她用一种明显不屑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凤枕半天,就仿佛在斥责他不守男道,已然是残花败柳也。 凤枕受不了这种羞辱,便嘴硬地对白梼道:“大表哥,你也随着她胡闹,还跟着她一起胡闹?” 白梼却是一副看戏的自在表情:“她喜欢,自然就随她了。” 确实,白梼向来是一副道德正人君子之态,所以他竟纵容金钗儿弄这个玩意儿,这让凤枕实在叹为观止。 他目瞪口呆:“你、你简直……” 白梼哪里听他嘀咕,已经站起身来。 太素对金钗儿道:“你试验完了,我也该走了,还有事情去做。” 金钗儿竟有点舍不得他离开:“去做什么事?” 白梼微笑道:“一点应酬罢了,不是难事。” “那你早点回来。” “知道,”白梼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好好地玩儿,若是还想要什么东西,只管让他们去找。” 金钗儿喜笑颜开:“嗯。” 凤枕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感觉心口里鼓鼓涌涌满满当当的,好像被不知塞了什么东西……也许是那种什么狗粮之类的。 他本是不想吃的,甚至想吐出来。 凤枕情不自禁地说道:“还让她去要东西,难不成还要她做更多的这些?” 白梼淡淡道:“那也未尝不可。” “什么未尝不可……你倒不怕坏了侯府的名声。”他决定无事生非,挑拨离间。 白梼却道:“我不觉着这对侯府的名声有何影响,若是问心无愧,怕什么这种东西,何况若是不在意,更加不须在乎这个。” 金钗儿听了白梼这句,突然想起那天慕容夫人要给她试的时候,他一心阻止。 那时候白梼是担心她涂上之后也跟凤枕一般吧。 但他的担心,只是怕此举会羞辱到她,而不是为别的。 因为不管她是如何,就如他此刻所说的,他都不在意,且不在乎。 凤枕则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凤枕还有点不太死心,掀起白梼的袖子看了看他臂上的痕迹,又偷偷撩起自己的看了看,一无所有。 对比果然鲜明之极啊。 他鼓了鼓唇,有点不甘:“这小丫头,怎么能想到这种古灵精怪的鬼主意。” 扔出这句后他决定不再自取其辱:“是了,刚才是什么人潜入?” 白梼说道:“多半是宫内的人。” 一则有沈世琦的证言,二来沈太医也说过那人眼熟,自然十有**出自宫内无疑。 凤枕一惊:“宫内……他们已经知道了小丫头在这里?难道对她有什么图谋?” 白梼不语。 凤枕方才还怨念金钗儿,此刻却又为她担心起来:“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猖狂,明知道她在你这里,也敢过来发难?” 白梼听了这句,这才道:“要找到是谁也不难。” 凤枕愕然:“难不成你已经有线索了?” 白梼说道:“你虽然是从外地调进京的,难道不知道宫内的情形?就算你不清楚,那总该知道‘二侍’吧?” “二侍……”慕容凤枕震惊失声:“是他们?” 当今皇帝有两名最为宠信的太监,一个是内宫总管太监孙全,他从小跟着皇帝,是皇帝的心腹,孙公公为人慈和宽仁,宫内的人若是犯错,他多半都会为其求情,所以宫中之人都甚是感激他,暗地里都称呼为“老祖宗”。 但真正让人忌惮的,却是另一位统领东厂的内侍太监,这位名唤冯英,他跟孙太监截然相反,却是个阴狠毒辣之人,非但精明狡狯,而且手段残忍,折在他手中的那些有罪无罪之人不计其数,宫内更是谈之色变,人称“三爷”。 凤枕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声音都涩了:“那丫头、总不会是……东厂的番子吧?” 皇城东门,是东厂的驻地。 十二支撑着回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有人赶来才吐血倒地。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给送到了房间之中。 他咬牙起身,胸口还是有些闷闷的,想到白梼那看似随意的一掌却如此了得,实在令人胆寒。 正在此刻,外头轻微的脚步声响,隔着帘子有个人道:“义父传你回话。” 十二闻言恨不得立刻又死过去,却只能恭敬答应了声,翻身下地。 这会儿他走动起来还是有些不便,那人却丝毫没有扶他的意思,传信之后便自顾自消失不见。 东厂的偏厅堂中,原先出现在留歌坊的那个两鬓花白的老者微微伛偻着身子坐在红木椅子上。 他身着一袭宽绰的莨绸袍子,头顶是一面题着“洞幽察微”的乌木牌匾,在他旁边花架上一盆幽兰,舒展着翠绿的细叶,暗暗生香。 这情形看起来颇为清雅可人,可又有谁知道,这看似风雅的老人,实则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十二放轻脚步进门,跪倒在冯三爷之前请罪。 “是怎么给人逮到了。”冯三爷举着枯瘦的手指梳理那兰花的叶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十二就把金钗儿冷不防动手,自己吃亏,又遇到白梼一节说了。 他很知道老人的脾气,丝毫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字一句都如实表述。 冯三爷听完后淡淡道:“能够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岂是你能小觑的,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也撑不到回来了。” 十二咬了咬唇:“义父责的对,确实是十二疏忽大意。” 冯三爷轻轻地哼了声:“你是怎么疏忽的?” 十二愣住,他刚才明明说了,不小心才受了白梼一掌,怎么义父还明知故问呢。 正惴惴然,冯三爷哑声道:“狗东西,白教了你一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十二呼吸都停了,虽不知缘故但却知道他动了真怒,急忙俯身磕头:“义父饶恕!” 冯三爷冷笑:“你以为我是为你受伤才这么说?你死在镇远侯府也罢了,留着这条命,却把人引了来。” 十二又是惊心又且茫然:“义父……这怎么说?” 话音刚落,外头一道身影闪现:“三爷,威远伯前来拜会。” 地上的十二眼前发黑,只听冯三爷沉沉道:“自以为是猎人,遇到了更高明的猎手,就只是一个废物。出去刑堂领罚。” 十二浑身发颤:“义父……” 本来还想求饶的,可看见老者冷冽的眼神,他只能紧闭双唇,如同被捆缚着要上砧板的羔羊似的退了出去。 冯三爷却恍若无事地回头:“愣着干什么?请威远伯进来吧。” 第49章 第 49 章 冯公公觉着是十二行迹暴露才不小心把白梼引来的。 殊不知,  十二的轻功绝非浪得虚名,就算受了伤,要甩开背后追踪的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白梼的人只追了两条街,  便丢了目标,  而真正让白梼准确地找到东厂来的原因,是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得到的那些线索,  在心中汇聚梳理,自然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白梼知道如果玩弄心机手段,  暗中使阴招,他是比不过这些专门做这种事的东厂番子们的,  他更习惯单刀直入,痛快利落。 东厂的人请了白梼入内,冯公公的脸上已然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远远地便走到门口道:“威远伯今日怎么突然大驾光临?” 白梼抱拳还礼:“来的唐突,  还请公公莫怪。” 冯三爷笑道:“哪里的话,  您可是皇上嘉许过的人,  我们想请也请不来的人物,  今日一到,东厂蓬荜生辉。” 说着便举手请白梼入内落座,旋即有小太监送了茶上来。 白梼并没有去碰那碗茶,  也并未落座,只道:“我知道公公贵人事忙,  有些话便直说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公见谅。” 冯三爷仍是笑呵呵的:“不知威远伯有什么话还要亲自跑来这一趟?” 白梼道:“如今在齐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得宠的妾室,  公公该知道吧?” 冯三爷的眉峰一动,  仍笑呵呵地:“这个……京城内谁人不知?怎么提起这个来了呢。” “说来也巧,  王爷的这位妾,我是认得的。” 冯三爷的眼神闪烁,半是惊讶地:“是吗?威远伯又怎么会认识这宫女儿?” 白梼说道:“听说她在宫内的时候,是云嫔娘娘宫中的,叫凤儿。” 冯三爷挑了挑眉:“呵,威远伯竟连这个都清楚?” 白梼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我想公公当然比我更清楚。” 冯英似笑非笑道:“宫内的事儿嘛,倒也是我们的本分。” 白梼淡淡道:“那,偷梁换柱,是不是也是公公的本分呢?” 自从冯英掌握了东厂之后,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冯公公的唇角微微抽搐,那古怪的笑容也有崩塌之势:“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您应该很清楚,”白梼负手往旁边走开一步,缓声道:“真的凤儿姑娘,也就是十七,在我府内,是我未婚的妻子;假的那个,进了王府,是王爷的宠妾,至于是谁从中动了手脚,我却不得而知,公公既然说涉及宫内的事是您的本分,想必比我更清楚。” 就算冯英老谋深算,也着实想不到白梼竟把事情挑明摊开了说。 他本以为白梼是不敢的。 但他非但敢,而且语气之中竟有些威胁之意。 冯公公的脸色冷了下来:“哦?按照威远伯的说法,有人以权谋私,放走了真宫女,换了个假宫女进王府,那么……真的宫女既然在您府上,倒是该传回来认真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您觉着呢?” 白梼既然赶来,就早有所料:“就算公公不说,我也是要查的。” 这个答案,更出乎冯英预料,他不禁瞪向白梼,一时不能答。 侯府的情形,冯三爷是知道的,白梼甚是喜欢金钗儿,两个人算是两情相悦,所以冯三爷料定白梼不舍得、也不敢把金钗儿交给他,或者捅破以前的事情。 没想到白梼竟浑然不惧,倒是让他乱了阵脚。 白梼继续说道:“既然要查,便要查个明白,另外一件陈年公案不知公公知不知道。” 冯三爷道:“是什么?” 白梼道:“当初金参将把金钗儿放在侯府,谁知后来来的,却是个跟先前性子大相径庭的女孩儿,如今我确信,那个是金钗儿的同胞妹子金凤儿,不知为何两个人竟调转了。” 冯三爷眯起眼睛:“是吗,竟有这种奇事?” 口气虽是疑问,脸上却没多少疑惑。 “确凿无疑,”白梼看向冯英,道:“我更在意的是,被替换后,金钗儿为什么竟进了宫,还有了个‘十七’的名字,您可知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冯英若还一问摇头三不知,就未免太被动,也太示弱了。 于是冯公公不再退避,反而道:“是吗,这也巧了,我手底下有些干儿子干女儿的,倒也以数字排序。呵,我想威远伯自然也是知道的。” “确实有所耳闻,”白梼不卑不亢不闪不避的:“不知公公可否给我一个确凿的答案。” “什么确凿答案。” “当年发生了什么,今时今日,金钗儿又是被何人所伤。” 冯英的眼睛里不禁冒出了淡淡的怒色,皮笑肉不笑地道:“哦,我还没说什么,威远伯竟就认定了,你的那个小娇妻,就是我的十七?” “公公,”白梼的态度非常的坦然,坦然而诚恳,却并不是让人难堪的居高临下,他只是像在说一个事实,如此而已,“我之所以开诚布公,一来,我不擅长虚与委蛇,二来,也是敬公公您是东厂之主,当着明人,不说暗话。” 冯英听了这两句,心里莫名地舒坦了几分。 他手握生杀大权,养成了一种睥睨俯视人的习惯,但是对白梼,他却本能地收了那种轻视。 白家长公子从小品行端正,长大文韬武略,定国安邦。 冯英几乎能查出京城中任何一人的**,知道人人称赞的正人君子背后的龌龊。 但他在白梼身上,找不到任何把柄。 对于这种人,连向来高高在上的冯公公,也要高看一眼。 如今白梼对他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可见对方也没轻视自己,这自然让冯英舒坦了几分。 “好吧,”冯公公心情略好了些:“不过我不过是一个宫内的奴婢,承受不起威远伯的高看,既然您说明白了,我倒是也可以告诉您我所知道的。” 白梼静静等待。 冯公公回想当年,过了半晌才道:“当初有个人跟我说,要给我一个孩子,说那孩子聪明伶俐,是可造之材,我心想倒是可以看看。” 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自然是金凤儿,却也的确是一眼就看上了。 大概是“气味相投”,虽然金凤儿年纪还小,但她自私,狡诈,而且很圆滑,小的时候都能这样,稍微调教,一定了不得。 冯公公当即决定一定要好好“培养”。 谁知那日金凤儿出宫探亲,再回来后,就变得有些呆呆直直的了。 冯太监起初没疑心别的,毕竟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谁又会想到他处呢。 只以为小孩儿出去了一趟受了点影响,谁知半个月不到,就给他发现了端倪:毕竟兔子来扮演狐狸,是不可能的。 他一再逼问,女孩儿却始终不说,逼急了她才哭着道:“公公,我会听话的,求你不要害爹爹。” 那时候冯太监还不知道金钗儿原本该去镇远侯府,何况他也不知道金钗儿是跟着金参将的。可是从金钗儿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却听出了蹊跷。 这显然是有人拿她“爹爹”威胁过她,让她假装是凤儿。 可这孩子虽然笨笨的,却非常倔强,不管冯太监用威逼利诱等手段,都无法再叫她说出别的来。 回想当年,冯英忍不住叹道:“那丫头实在是犟的很,可知要把她教的略有些样子,费了我多大力气。” 他这句话听在白梼耳中,却可以做另一种解释:落在冯太监这种人手里,又不上道的话,金钗儿到底要吃多少苦,竟是想也不敢想。 不过话音未落,冯英总算意识到白梼的脸色冷了几分。 冯公公道:“这可怪不得我,那时候她始终不肯招认怎么换了人,我又摸不着头绪,要知道……如果原本就是真正的金凤儿跟着我,只怕也不用我费力就能□□的很好了。” 白梼没言语,但他清楚,他得控制自己,因为他怕他会忍不住立刻动手。 但太素也知道冯太监说的是真话,如果要怪,最先要怪的仍是那个始作俑者! “后来呢,她为何受伤,你又是怎么找到金凤儿的?”白梼问。 冯太监看了白梼片刻:“十七因何受伤,我曾叫人追查过,多半是她在外头走动露了行迹,招惹了仇家动手。威远伯你也清楚,东厂的仇家数不胜数,自然是大海捞针一样。” 白梼不语。 冯太监道:“至于金凤儿,说来也巧,当时不见十七回来,我自然派人去找,无意中有个密探密告说,似乎曾经在苏州会馆见到过一个相貌类似她的人,后来费了点周折总算将她带了出来,但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十七,可相貌偏偏一样,我立刻想起当初那个偷跑了的孩子!” 冯公公认出金凤儿,不禁哑然失笑,觉着天道实在有趣,她跑了又如何,最终竟又回到自己手中。 只不过这金凤儿跟金钗儿可是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瞒凡夫俗子的眼也就罢了,但是如冯太监这样的人精,是人是鬼一眼就能明白。 冯太监故意地问白梼:“怎么威远伯不问我,她在会馆里做什么?” 白梼对此毫无兴趣,因为他知道,那人一定干不出什么好的。 毕竟当初他已经给足了银子,还派了人保护,只要金凤儿安分守己,足够她过一辈子的了。她却想方设法暗中逃走,以她那种性子,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 可不管如何,都跟他无关。 冯英见白梼不问,便笑了笑,也没有继续说,只道:“我可是对威远伯和盘托出,毫无隐瞒了。” 直到现在白梼才点点道:“多谢公公。” 他转身面对冯公公:“既然事情都已经说开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公公成全。” 冯太监隐约猜到他的用意:“威远伯请说。” 白梼道:“十七,便是我原本定了的钗儿,如今她失而复得,我自不会再让她受半分辛苦。也不会再允许有人去搅扰她的清净,不知公公可明白吗?” 冯公公皱了皱眉:“哦,威远伯是想让我跟十七一刀两断,两不相干?” 白梼道:“是。” 冯公公笑了起来:“但单枪匹马到东厂要人,威远伯是头一个。可我为什么要答应?” 白梼道:“你为什么不答应?你不是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金凤儿吗。” 冯公公认真想了会儿:“如果威远伯是想拿金凤儿威胁我,那就打错了算盘。我把金凤儿安插在齐王殿下身边,是谁的授意,您应该清楚,若不是上头有命,我一个当奴婢的敢擅做主张?您若是想揭破此事,只怕会惹火烧身。” 白梼淡然道:“我为何要揭破此事。她的事,跟我无关。” 冯太监眉头一蹙:“那好吧……是我小人之心了。但是十七毕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她是东厂的人,替东厂做事,虽如今失忆,保不齐哪天好了,若是把东厂的机密捅了出去,我可怎么交代?” 白梼倒是直接:“公公这就是不答应吗?” 他的语气虽淡,但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的袖子无风而动。 冯太监跟他相隔三四步之遥,却竟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那是杀气。 不仅是冯英感受到,门外的几个东厂侍卫都有所察觉,只听“嚓嚓”之声,是侍卫们本能反应,腰刀悄悄地出鞘了。 冯三爷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让他略觉心安,但也更加紧张。 因为他发现白梼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在对上白太素那双仿佛自有剑芒的眼睛的时候,冯英竟莫名地有窒息之感,就好像有一股无形而强大的气劲将他死死压制住了。 正在紧张之时,外头却有个小太监匆匆而来,俯身跪地说道:“三爷,老祖宗来了!” “什么?”冯太监听了这句陡然一惊,顾不得白梼,急忙迈步出迎,一边挥手示意门外众侍卫退下。 才下台阶,就见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微胖的宦官走了进来。 冯英急忙跪地行大礼:“参见老祖宗!” 原来这来者正是宫内的总管太监孙全,他含笑扶起道:“别行这些虚套,何况这儿是你的地盘。” 冯太监起身陪笑道:“您说笑了,不管到哪儿,您可都是老祖宗。” 原来这冯英虽在东厂称王称霸,可毕竟也是被孙太监一手调教出来的,宫内的宦官规矩最为森严,所以冯英见了孙全依旧要规规矩矩称呼一声老祖宗。 孙公公微笑颔首,却看向他身后,此刻白梼也缓步下了台阶,拱手行了个军礼:“孙公公。” “威远伯,”孙公公撇下冯太监,紧走两步迎上干前去,满面堆笑道:“刚在门口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呢,无端端你跑到东厂来做什么?”说着又回头看了冯英一眼。 冯太监见孙全对白梼如此亲热,心中一寒。 正不知如何回答,白梼道:“是有件事情想拜托冯公公。” “说什么拜托,只吩咐一声就是了,”孙全不以为意的,又对冯英道,“皇上昨儿还说可惜威远伯早有了妻房,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召为驸马呢。他是皇上都喜欢的国之栋梁,我们身为奴婢的,自然也要格外敬重些,你说对吗老三?” 这孙公公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跟冯太监却截然不同,孙太监略胖,虽然同样的头发都花白了,但看着颇有福相,也没有冯公公那威煞吓人的气质。 冯三爷毕恭毕敬道:“您老人家说的是,威远伯的话,我自然记在心里了。” 以冯三爷的精明洞察,自然看得出孙公公对于白梼可是一力的赞扬嘉赏,又特抬出了皇帝。 而且不管是白梼还是孙全,都是百年难来东厂一趟的,怎么会今儿一前一后都来了? 只有一个解释,这绝非巧合,老祖宗怕是特意来给威远伯撑腰的。 幸亏方才没有动手。 看了眼渊渟岳峙岿然不动的白梼,冯英虽心有不甘,却只能俯首帖耳地答应了。 第50章 第 50 章 且说孙全公公亲自送了白梼出了东厂,  他示意冯英先行回去。 等冯公公离开后,孙公公才问道:“太素你怎么忽然只身前来这里?” 白梼道:“公公,事关钗儿,  我不想她再被昔日的旧事跟人困扰,所以想做个了断。” 孙全叹了口气,  皱着眉头说道:“幸而我今日有事出宫,  听说你来了,便觉着不妙……你想过没有,如果我没到,  你真的跟冯英起了冲突呢?当然,皇上未必会责怪你,但是这笔账冯英一定会记着,他可是个翻旧账的高手。” 白梼道:“我知道,只是也顾不得了。” 孙全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冯英是为谁办事的?” “自然是皇上。” 孙公公道:“明面上是皇上,但事实上他也在为皇后跟太子效力。” 齐王是皇帝的宠妃所生,排行第三,  二皇子早就派到封地去了,剩下的大皇子乃是皇后所生,按理说是中宫嫡系,  尊贵非常,  且又早就封为太子,自然无人能够动摇分毫。 坏就坏在,这位太子殿下的容貌、品性乃至才学,都大不如齐王李应。 而皇帝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太子,  反而更加偏爱李应多些,  所以才一直留他在京内,  并没有按规矩送到封地。 因为这个,  齐王便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冯公公派了金凤儿到齐王身旁,也是为了替皇后盯着齐王的动向,一旦发现齐王有谋逆的意思,自然便要先下手为强。 所以那天齐王跟金凤儿说以后有更好的位份给她,她隐约似听出了弦外之音,才会变了脸色。 也正是因为冯英的身后有皇后跟太子,所以就算是孙公公将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但在面对冯英的时候,也不能做的太过。 最让孙全担心的是,如果冯英在皇后面前诬告白梼一状,谁也不知后果如何。 白梼知道孙公公是好意提醒,便道:“多谢公公,只是我问心无愧,若真的他要记仇,那我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不过,今日多谢公公及时前来,免了一场干戈。” 孙全看着他端然的神色,忽然笑了:“你呀,我知道就算我不来,冯英也未必就真敢把你怎么样。但到底要小心些。还有……” 他左右扫了眼才道:“你不要再去齐王府了。不仅是皇后跟太子,只怕皇上也不愿意见你跟期望殿下过于亲近。” 白梼拱手行礼:“我记下了。” 孙全点点头:“你去吧,我还要进去跟冯英说几句话。” 当下两人分别,孙公公进了东厂,白梼则上马回府。 就在白梼的马儿过了长街,才有一道身影从街角转了出来,这人身高腿长,一袭大理寺公服,竟是慕容凤枕。 凤枕凝视白梼离开的方向,又看看东厂那人见人怕的门首:“这么半天才出来,果然那个背后之人就是冯提督么……” 东厂的主事叫做提督,东厂内部都称呼冯英为三爷,至为心腹的才叫“义父”,但对于外头的人,便以提督相称。 大理寺本来已经算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了,但是跟东厂比起来,却仿佛小鬼遇到了阎罗王。 凤枕虽跟这儿的人没打过交道,但关于东厂的传闻却听了不少。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儿的刑罚,什么剥皮,拔舌……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对于一些犯事的人而言,他们宁可死也不愿意进东厂,因为进了这里便是生不如死。 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进这种晦气可怖的地方,除了白梼。 凤枕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他自言自语道:“这大表哥,为了那丫头竟不顾一切了?这可真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把没出口的话化成了一声叹息。 白梼并没有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金钗儿更是丝毫不知道,白梼私下里竟为自己做了什么。 太素只是想尽他所能,为金钗儿挡下所有的风风雨雨,他不能弥补以前他缺席的那些日子,但既然已经将她找了回来,他就绝不能容许有人再欺负惊吓她半分,哪怕是要跟世人都畏若鬼怪的东厂为敌,哪怕明知道冯英的背后是谁,也在所不惜。 进了九月,到了大婚的这日,却果然是个好天。 秋季本来多雨的,在大婚之前已经接着阴了几天,不是潇潇秋雨,就是瑟瑟秋风,吹的人身上冷飕飕而心里发慌。 但偏在这天,从清早上突然间就云散日出,秋高气爽,日影灿烂。 城中百姓有知道今日白府成亲的,纷纷赞扬长公子是有福之人,这门亲事亦是天造地设,这才有天公作美,送来晴日。 时日登门赴宴的城中官宦贵戚如云而至,白府上下无一人闲暇,尽数忙的脚不点地,不可开交。 大小姐白晓着实尽心尽力,从四五天前就没有再回过他们府里,一直住在侯府操持张罗,一则是为了白梼跟金钗儿尽心,二来也是减轻些慕容夫人的负担。 另外,因为金钗儿没有别的去处,若是在自个儿家里迎亲自然不合适,于是事先找了个京内的妥当亲戚家里,将金钗儿安置在他们家里,只为迎亲的时候好看些。 金钗儿行动时候身边就跟着许多的丫鬟嬷嬷,除了新燕画阁这样的身边人,还有吴嬷嬷跟侯府的几个可靠的嬷嬷,除了这些,妆娘跟喜婆自然也跟在身边。 白梼本来是不想这么费周折的,不过老夫人跟夫人已经决定了,只能依从。 又因为成亲之前不便见新娘子,他只能任由府内的人护送金钗儿乘坐一顶轿子,先去品蕙方坊住上一宿。 所幸之前去过东厂,得了冯英的允诺,料想就算看在孙公公的面上,冯太监一时也不会轻举妄动,去了最大的心腹之患,所以白梼勉强还算放心。 加上侯府这边儿他也加派了人手跟着,想来只是一夜,又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自然无碍。 至于金钗儿,被众人簇拥着到了新地方,进内歇息。 乍离开了侯府,她心里竟也有些没底儿似的,幸亏新燕还跟在身边,丫头有意宽慰说道:“姑娘您看,现在已经过了中午,明儿寅时的时候就得起身装扮,算起来咱们在这儿大概连十个时辰都不到,还是尽早地吃点东西,好好地养足精神,明儿且有的忙呢。” 金钗儿从善如流地笑着应承:“你说的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好像装了白梼,只要离开他远点儿或者时间长些,便觉忐忑不安,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态。 新燕张罗着叫仆妇们去准备汤食,不多时,金钗儿吃了一碗燕窝,闭目养神躺了一会儿,便又坐了起来。 她总觉着心里有点不踏实,仿佛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正有点闷,忽然发现室内过于安静,里外都悄然无声。 金钗儿试着唤道:“新燕?” 按理说新燕不会离开这房间,谁知她叫了两声,都没有动静。 金钗儿很是疑惑,于是挪步下地,往外找去。 才从卧房出来,却见有个人站在前方桌边,金钗儿本以为是新燕,正要叫她一声,却发现不对! 这人的身量娇小,跟新燕不同,而且看起来仿佛有一点眼熟。 金钗儿以为是哪个没见过的丫头,还要开口问她新燕哪儿去了,那人却慢慢地转过身来。 在金钗儿面前出现的是一张花容月貌极为美貌的脸。 但她却惊呆了。 钗儿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因为面前的女孩儿,眉眼五官竟跟她长得一摸一样,这幸亏是在大白天,否则简直以为见了鬼。 金钗儿愣愣怔怔,她虽然从白梼口中得知了自己有个同胞妹妹,但她却浑然不记得曾照面过,也没指望会这么快相见。 如今骤然跟此人照面,几乎如梦似幻。 还是对方先开了口,而且一开口便激动难耐:“钗儿姐姐……” 说着就从桌边转过来,直奔金钗儿身旁,不由分说握向她的手。 就在那只手将碰到金钗儿的同时,钗儿突然反应过来,忙将手抽离,同时后退了一步。 这是防备的姿势。 女子的手握了个空,一愣之下,她含泪抬眸看向金钗儿,楚楚可怜地说道:“钗儿姐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凤儿啊!你忘了么?” 金钗儿盯着她淡淡道:“什么凤儿龙儿,我不知道。” 对方有些诧异。 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钗儿,双眼发红而泪光盈盈,像是伤心之极。 抬手掩住口,她更更咽咽地说道:“我听人说姐姐你在侯府,且失忆了,还不信……所以冒险出来找你,没想到果然……竟连你亲妹妹也不记得了吗?” 这幅情形,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着实叫人伤心且会忍不住留下一滴同情的泪。 可金钗儿却仍是面不改色,只是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你长的确实跟我差不多,不过凭这个就说跟我有血缘关系,我是不能轻易相信的。兴许是个骗子也说不定。” 对方伤心地捂着胸口道:“钗儿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一心想着你才跑出来相认,你这样……你难道丝毫不顾念姊妹之情了吗?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金钗儿皱了皱眉:“既然你说姊妹之情,那你说说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情形,我试着想想,看能不能想起来。” 此刻出现在金钗儿面前的这位,自然正是原本该在齐王府的赵夫人,也就是金凤儿。 她今日确实是冒险跑出王府的,也自有她阴险的图谋。 本以为她只要稍微装点儿可怜,金钗儿自然乖乖上钩……毕竟这招她曾经用过且非常之成功。 但金凤儿费心费力地演了这半天,换了从前,这钗儿早就也跟着泪眼汪汪的上当了,如今居然不为所动。 金凤儿心想兴许是钗儿失忆的缘故,心里暗骂了无数声。 心中虽破口大骂,脸上却还是一副很惹人同情的纯善可怜之态,弱声说道:“当时你我还小,我只记得父亲把你带去……我一直觉着孤零零的没人疼,顿时多了个姐姐,自然是喜欢的了不得……” 金钗儿的眼神仿佛缓和了些:“是吗?” “当然,”金凤儿心中一喜,暗想她终于上当了,声音越发动听:“我的确是没想错,钗儿姐姐确实最疼我了。” 金钗儿点了点头:“我也从没料想会有个妹妹啊。” “钗姐姐……”金凤儿柔柔地唤了声,往前走了两步,含泪楚楚地看着金钗儿:“你想起来了?你认我这个妹妹了?你知不知道见到你我多高兴……” “我当然得认,”金钗儿也看向这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见到你我也很是喜欢,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终于能够亲眼见见那传说中心如蛇蝎的毒妇是什么样儿了。” 慢慢地说了这句,金钗儿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冰冷,她盯着凤儿,就在对方脸色诧异的想要开口的时候,她伸手揪住了凤儿的头发,往后一拽! 金凤儿做梦也没想到竟会这样,尖叫道:“你干什么?” 但头皮上的剧痛让她都不敢放声大叫,就算最落魄的时候,她也没吃过这种亏,更加想不到是在自己最轻视的钗儿手上吃亏:“钗姐姐……” “别再让我听见一声,”金钗儿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往下一压,冷冰冰的:“别叫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