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武安侯府邸 昨夜落了一地的雪,阿梨今早晨起,推开窗户,便瞧见院里那株桂树上积了厚厚一层白皑皑的雪,枝丫被压得很低。 枝头却罕见站了只哆哆嗦嗦的喜鹊,脑袋瑟缩在羽毛里,看上去冻得不轻。 这时,阿梨的丫鬟推门进来了。生着小圆脸、满脸带笑的那个叫云润,另一个个子高挑、气度沉稳许多的,则叫香婉。 云润爱笑,进门便笑眯眯道,“外头树梢上来了只喜鹊,喜鹊盈门,可见主子要有好事了!” 香婉上前,要替她关了窗户,细心道,“天冷,主子前几日还咳了几声,还是别吹风的好。” 说罢,将窗户关上了。 阿梨没说什么,在菱花梳妆镜前坐下,由着二人替她梳头。 香婉心细手巧,云润在一侧替她打下手,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没一会儿便把阿梨梳好了头。 香婉贴心问道,“主子今日穿哪件?那件雪青绣莲纹蜀锦裙可好?世子爷出门前吩咐人送来的,主子还没穿过呢。” 阿梨懒得折腾,“简单点,今日又不出门。” 香婉应下,去取了衣衫来,阿梨倒也不叫人服侍,自己穿了。 穿好衣衫,打从里间出来,云润同香婉两个都是一愣,二人都晓得自家主子生得好,否则也不会只凭着一张脸,便被侯夫人选中,送来给世子当通房。 可每每见到,还是忍不住心都跟着一颤。 主子年岁不大,听说进府前只是农家女,家里欠了债,便卖身到侯府,起初是当丫鬟的,可小小年纪便生得花容月貌,便被侯夫人放在身边养着了,下人私底下都偷摸着说,侯夫人本就是打算把主子养大了,给世子爷享用的。 既能叫侯夫人一眼相中,那容貌自是上乘,甚至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今日的阿梨,穿得素净简单,依旧不掩绝色。她上身只着一条豆青褙子,里边夹穿了件雪白的对襟夹袄,底下是青色竹纹锦裙,脚上鞋子还未来记得及换,还穿着雪白的寝鞋。她的头发也没怎么梳,只插了根簪,鬓角尤有碎发,乌黑的长发拢在胸前,看上去既娴静又温柔。 云润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 正这时,便听到庭院中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 香婉推开门,便见同自己相熟的小福沿着花廊跑了进来,香婉一见是他,急忙冲他招手,“小福!” 小福一溜烟儿跑过来,被棉衣裹得臃肿,说话时带着一股热气儿,“香婉……香婉姐姐。” 香婉道,“慢慢说,先喘口气。” 小福大大喘了口气,一口气说道,“世子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往这边来呢!” 阿梨一听,也微微一怔,旋即下意识面上带上了温顺娴静的笑容,规规矩矩的,反倒是云润香婉有些手足无措,急了。 阿梨笑了笑,“我去换双鞋,在院里等一等吧。” 说罢,回屋换了双鞋,手里又揣了个小小的暖手炉。 再出来时,便看到庭院中站了个丫鬟,是伺候世子的大丫鬟,叫素尘。 侯府规矩重,确切的说,是世子爷格外重规矩,世安院这头,更是如此。丫鬟一年四季都得按着规矩穿,即便是素尘,也得老老实实穿着那身青色袄子,袄子厚重暖和,可美观上便差了几分。 素尘又不是纤瘦的体态,稍稍显得有些臃肿。 见到素尘,阿梨神色平静点点头,素尘亦沉默着对她屈了屈膝,很快便转过身子,翘首望着影壁的方向。 阿梨只是通房,不算正经主子,说到底也是个伺候人的,比素尘地位高了点,可高不出什么。 她也心宽,旁人待她客气,她就受着。旁人待她寻常,她也无所谓。总归日子是自己过的,真要怄气,非把自己给折腾出病来。 就连侯夫人都夸她,说她心性好。 要叫阿梨说,谁生来就是好性子的,谁不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可那得看命。就如侯府大小姐,侯夫人的嫡女李元娘,她发脾气,一屋子的人哄着。 可若要换了她,谁来哄她?给她擦眼泪的人都没有。 一个人熬久了,脾气也没了,眼泪也没了,即便有,也都往肚子里咽了。 阿梨也不觉得自己命苦,她一贯觉着,自己还算走运,总能绝处逢生。家里欠债,没把她卖到妓馆里。侯夫人相中她,没把她给心思深沉的大公子,也没把她赏给风流成性的二公子,而是叫她来伺候世子爷。 这日子都是一点点过出来的,总是一日好过一日的。 阿梨乐观想着,不由得便露出个笑来了。 而李玄绕过影壁,便瞧见了这一幕,自家通房唇边带着笑,娴静温柔站在花廊里,身上素净的衣衫衬得她细腰雪肤。 隔着老远,李玄仿佛就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 李玄脚步微微一顿,朝旁边的侍卫抬手,声音犹如金玉落盘,“去外边等我。” 侍卫应声出去,李玄则走到近前。 他在刑部任职,身份又是世子之尊,办案比寻常官吏多了几分便利。刑部尚书便经常把棘手的案子交给他,李玄正是年轻,又无家小,自是不会拒绝。数月前去了青州,查一桩贪银案,一去便是三个月,走之前庭院里的桂花还没落,如今回来,桂花的影都看不见了。 他路上赶得匆忙,但并不狼狈,他今日穿着一件圆领竹青缂丝锦袍,外头罩着一件玄色云纹鹤氅,面如冠玉,清冷贵气,犹如山巅矗立的云松,云雾缭绕,遮不住一身贵气。 阿梨正想着该行礼了,却见一旁的素尘已经恭恭敬敬屈膝,膝盖压得低低的,露出一截白白的脖子,轻声道,“奴婢见过世子。” 被她这么一打断,阿梨也懒得胡思乱想了,直接屈膝,轻声地道,“世子。” 李玄“嗯”了句,伸手扶了阿梨一把,不知是不是没在意,将身后的素尘给晾在了一边。 阿梨和素尘彼此不待见,不会给她上眼色,但也不会主动替她解围,只抬着湿润的眼,关心地问面前男人,“世子路上辛苦了,可要进屋换身衣裳,歇一歇脚?” 李玄却道,“不必,我还要去母亲那里。” 阿梨晓得李玄的习惯,没有留他,只点点头,将手中精致的手炉递过去,道,“世子带着这个。” 铜手炉不过女子拳头大小,精致小巧,但入手很暖和,阿梨平日里走哪儿都揣着,如今递给李玄,也是看这手炉小巧,往袖里一塞,什么都看不出。 送完手炉,阿梨便等着他走。 李玄却没急着走,皱眉看了眼阿梨身上有些单薄的衣裳,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云纹鹤氅,披在阿梨肩上,道,“等会儿不必在外头等我。” 说罢,大步流星转身朝外走了。 等李玄走出垂花门,看不见身影了,阿梨才道,“回屋吧。” 云润和香婉立即随她回屋,还不忘将屋门严严实实关上了。 云润一回屋,便生气嘟囔着嘴,道,“方才素尘怎么回事啊?!非抢在主子前头!” 香婉接话,“有什么可气的,世子爷眼里哪容得下她,没见世子爷都没搭理她么?” “好了。”阿梨轻轻打断两人的话,道,“日后不许说这些,传出去就不好了。” 阿梨性子温顺,从来不说重话,以往也觉得云润和香婉年纪小,并不愿约束着二人,还是见两人嚼舌根嚼到李玄身上了,才出声制止。 香婉云润噤声,阿梨又道,“折腾了大半个早上了,叫膳房送些吃的来,要一份糯米糍粑,再要个莲子羹。” 香婉应下,道,“就不要旁的了?万一——” 阿梨摇头,“不要了,就这些。” 她知道香婉担心什么,她是担心世子万一过来,早膳太简单了些,但阿梨很清楚,李玄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至少白日不会过来,他三月未归家,此时去见侯夫人,自是要陪着用早膳的。以他严以律己的性子,绝不会一回来,便往通房屋里钻,给旁人落下什么把柄,很可能入了夜也不会过来。 所以,她今日应当是清静的一天。 如阿梨所料,一整个白天,再没看见李玄的人影了,他似乎用了午膳才回了世安院,转头就出去了。 香婉和云润俱很失望,阿梨倒无忧无虑端坐着,琢磨着晚上叫膳房送什么。 前几日吃了羊肉,便有些上火,口里疼得厉害,好几日都没敢吃辣,今日却是有点馋了。阿梨抬起头,对香婉道,“晚上想吃酸辣鱼,叫膳房做一份。再弄份面条,直接放汤里煮。” 面吸了鱼汤的鲜香酸辣,定然很美味,阿梨光是想一想,都忍不住咽口水了。 香婉为难道,“主子,要不换个别的吧?换个萝卜鸭子汤?您那上火才刚好……” 阿梨很快摇头,坚决道,“不行,我不想喝鸭汤,就要酸辣鱼。” 她平时一贯很好说话,但在口腹之欲这一方面,却是难得坚定执拗,香婉劝了劝,实在劝不住,只得应下。想着先把上回没喝完的降□□煮上,早早备上。 夜里,阿梨果然如愿吃到了酸辣鱼。 世安院的膳房大师傅手艺好,是侯夫人专门寻来伺候李玄的,可惜李玄对吃喝一道兴趣缺缺,最后倒是便宜了阿梨。 吃得满头大汗,身上一股子辣椒味,阿梨自己也不舒服,赶忙去洗了澡,换了雪白的寝衣,打算打会儿络子,便歇下。 没想到,一根络子没打完,李玄却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开文啦! 入v前随榜,入v后日更 第 2 章 李玄忽然到访,云润和香婉两人既惊又喜,手忙脚乱要给他泡茶。 阿梨将没打完的络子,放在一边,起身穿好寝鞋,上前边替李玄解衣襟扣子,边对慌了神的丫鬟道,“不泡茶了,夜里喝茶,等会儿睡不好。去隔壁舀两勺桂花蜜,用热水冲了送来。” 香婉忙应话,带着云润出去了。 李玄高出阿梨好大一截,此时见她踮着脚,微微低着头,正一门心思同扣子较劲,便也低头看向阿梨,眼神落到她那白嫩嫩的脖颈上。 她大约是方才洗了头发了,李玄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梨花香,同她的名字一样,是那种带着俗世烟火气的、令人安宁的感觉。 阿梨解了扣子,香婉云润还没回来,便道,“世子先坐,我去催一催。” 李玄在圈椅上坐下,道,“不急。”又从袖中掏出阿梨给他的那个铜手炉,递给她。 阿梨愣了一下,忙接过去,入手已经是冷的了,也是,手炉就那么小小一个,能撑一上午都难得,现在都入夜了,哪还会还热着。 不过,这倒是解了阿梨的疑惑,难怪李玄会来,原来是顺道来还手炉的。 这么一想,阿梨彻底安心了。 云润和香婉带着茶水回来,阿梨替自己和李玄各倒了一盏,蒸腾的热气,顺着壶口飘出来,桂花蜜被冲泡开,白水微微泛着淡黄,甜香立即扑面而来。 阿梨捧着递给李玄,温温柔柔道,“世子不爱甜,我特意叫她们冲得淡些。喝着清甜,但最是解乏,我近来每日冲一杯,觉得很是养人。” 李玄没推,接过去,皱着眉喝了一口,尚能接受,想着也是阿梨一番心意,遂饮了这一盏。 “自己做的?” 阿梨被问得一怔,没想到李玄还记着,李玄出门那会儿,正是桂花开的时候,她盯了院子里那桂花许久,终于有一人忍不住了,问李玄,等花期快结束的时候,能不能摘了那桂花。李玄当时似乎没怎的在意,点点头就答应了。 临走那天,她送他出世安院,他都走了几步了,又转头回来,不放心的嘱咐了她,“那桂花叫小厮摘,别自己上。” 阿梨又不傻,怎么会往树上爬,她打小就没学过,摔下来得多疼啊。 阿梨想到这一出,忙点头,“嗯。您出门没多几日,就下了好几场雨,我看那桂花要落,便叫人摘了,挑了个几个大晴天晒干了,用今年的新蜜酿的,拢共几罐子。” 李玄点点头,又默不作声喝了一盏。 二人是没什么话的,李玄在刑部的那些事,自然不会同阿梨说。至于阿梨,总不能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同李玄说,李玄不烦,她都觉得自己聒噪。 好在李玄喜静,不说话也不显得尴尬,他自顾自看起了书,阿梨在一旁坐着,又拿起方才打到一半的络子,继续打了起来。 阿梨刚打完一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腕子,旁边的李玄却忽的有了动作,他放下了书,淡声道,“安置。” 说罢,便站起了身。 李玄身高八尺,身姿挺拔,看上去清瘦贵气,只有同他肌肤相亲过的阿梨才知道,那身青色锦袍下裹着的是怎样劲瘦有力的身材。阿梨对于同床一事,有时候是有些畏惧的,不因旁的,只因她实在有些吃不消。 但吃不消也得扛,阿梨站起身上前,替男人解了腰带,贵重的腰带上镶嵌着无暇白玉,她小心放到一旁,服侍李玄脱了锦袍。 二人上了榻,阿梨赶忙将罗帷放下,虽说屋里没人,云润和香婉也绝不会挑这个时候进来,可阿梨还是臊得慌。 甚至,三月不见,她又有点手足无措了。 李玄似是瞧出她的紧张,伸出有力的手臂,将通身柔软的人揽到怀里,去亲她湿润红软的唇。 阿梨手攀着他的肩,没敢用力,只松松垮垮搭着,指尖轻轻发颤,掌心出了层薄汗。 “嘶——”阿梨忽的发出一声痛吟,大概晚上的酸辣鱼吃的不是时候,她口里的溃疡又疼了,刚刚还没察觉,方才被李玄的舌头扫过,便一阵生疼。 阿梨软软唤李玄,想叫他轻一点,“三爷……” 那一句“轻一点”还没说出口,男人就跟吃了什么药一样,气息都灼热了几分,活像要吞了她似的。 芙蓉帐暖,夜长春浓。 阿梨感觉自己就像一朵梨花,任由风吹雨打,在枝头颤颤巍巍的,偏就落不到地上…… 翌日,阿梨醒来,枕边已经没人了。 她模模糊糊回忆了一下,昨夜似乎是折腾到后半夜了,她哭着求了几句,男人才一副没吃饱的隐忍模样,收了手,放过了她。 阿梨坐起身,哑着嗓子,“云润、香婉……” 二人似乎就在外头等着,听见声音立马进来了,瞧见这满屋子的浓郁春意,也面不改色,习以为常的伺候着阿梨。 一个端来温水,一个取了衣裳来,两人一起,将阿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云润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得意的模样,问,“主子早膳想用什么?” 阿梨瞧她神色有些奇怪,看向香婉,“怎么了?” 香婉心思细腻,立马明白她问的是什么,道,“方才,奴婢们在屋外头候着,素尘去敲世子的房门了。” 阿梨明白了,昨夜李玄歇在她这儿,素尘不晓得,今早想去伺候李玄起身,丢了脸,叫两个丫头看见了。云润和素尘不对付,小妮子见人吃了瘪,高兴着呢。 阿梨摇摇头,轻轻敲了敲云润的额头,“都叫你别管旁人的事情,下回不许了。” 云润乖乖点头,“奴婢知道了。那主子早膳用什么,奴婢去膳房要。” 阿梨没胃口,摇摇头,“随便吧……” 话刚说完,门便被敲响了,云润和香婉霎时间变了脸,如临大敌一样,面面相觑看着彼此。 阿梨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很贴心,轻声道,“愣着干什么,去开门啊,别让人等久了。” 香婉咬咬牙,去开了门,片刻,引进来一个嬷嬷,四十上下的样子,穿着深青的厚袄子,面容肃穆,手里提着个食盒。 进来后,先瞥了眼垂首站在一旁的云润,见她依旧老样子,收回视线,朝阿梨屈了屈膝,“薛娘子。” 阿梨没进府前姓薛,因而嬷嬷喊她一句薛娘子。 阿梨也点点头,客客气气道,“劳烦林嬷嬷跑一趟了。” 林嬷嬷:“为主子办差,应当的。” 几句寒暄客套,林嬷嬷从食盒中取出一碗汤药,阿梨双手接过来,屏息一口气喝完,将碗放了回去,冲林嬷嬷微微笑了笑。 林嬷嬷见阿梨如此爽快,也不在她跟前碍眼,道,“那奴婢便先回去同夫人回话了。” 阿梨颔首,很快便传来了林嬷嬷关门的声音。 阿梨这才端不住了,苦得皱眉,朝香婉道,“快把那盒子里的酥糖取来,这药越来越苦了……” 香婉沉默着去取了酥糖来,阿梨也不嫌甜腻,塞了两块,堪堪把喉咙里那股苦涩给冲淡了。 云润忍不住了,低声埋怨道,“是药三分毒,什么时候才能不吃这药?” 阿梨笑眯眯,见云润一张苦瓜脸,笑眯眯捏她的脸,“我忽然又有胃口了,早膳想用云片糕,再配清茶,刚好解腻,快替我去膳房传话。” 云润低着头应下,出去了。 阿梨只当没瞧见她红红的眼圈,收回视线,心里不像云润想的那么难过。 避子药而已,世子妃没进门,她一个通房真要有了孩子,那才是要倒大霉的事情。 却说云润闷头出去了,没走几步,便看见了林嬷嬷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云润赌气,扭开脸,林嬷嬷走过来,冷哼一声,“多大的人了,还耍脾气。” 云润心里不舒服,扁扁嘴,带着哭腔道,“姑姑……” 见侄女这个模样,林嬷嬷也不是铁石心肠的,拍拍云润的脑袋,缓了语气,“好了,你这个脾气,幸好薛主子性子好,纵着你,换了别个,你有的是苦头要吃。” 说着,又叹了口气,“药是侯夫人吩咐的,世子爷也点了头的,谁都没法子。你瞧你们薛主子自己都看得开,你愁什么?再说了,薛娘子是侯夫人看着长大的,情分在那里,世子爷也是念旧重情的人,薛娘子日后的日子苦不了。” 得了这句安慰,云润收了眼泪,揪着姑姑的袖子,娇道,“姑姑在侯夫人跟前,要多多替我们主子说说好话。” 林嬷嬷这回倒没有泼侄女的冷水,点了头,“我知道。快擦了眼泪,替你们主子办差去。” 云润三步一回头走了,见她走远了,林嬷嬷不紧不慢朝正院去了。 回到正院,林嬷嬷进屋同侯夫人回话。 侯夫人坐在圈椅上,一身的靛蓝如意纹织金锦袄,虽养尊处优,但毕竟到了年纪,不算年轻,脸上有几丝皱纹。 林嬷嬷福身屈膝,上前替她捏肩,边道,“那药奴婢一送过去,薛娘子便服了。” 林嬷嬷不蠢,说好话也要有个度,她要把薛娘子夸到天上去,侯夫人信不信是一方面,只怕她自己都要失了侯夫人的信任了。简简单单一句,说的多,不如说得巧。 果然,侯夫人听了后,满意点头,“她是个乖的,在我身边养了好几年,多多少少有些情分。等往后,还是要停了她的药,给她个名分的。” 林嬷嬷低声道,“夫人心慈。” 侯夫人摆摆手,“没什么慈不慈的,人处久了,总有感情,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说罢,侯夫人不由得回忆起从前的事。 她刚嫁进侯府时,武安侯便有个姨娘,姓柳,柳姨娘颇得武安侯宠爱。她那时也年轻,同柳姨娘斗得鸡飞狗跳,忽视了一双儿女。等发现不对劲时,长子李玄已经长成翩翩少年郎,老成规矩,清贵沉稳。 长子入了国子监,恰逢陛下巡考,在数百个宗室子弟和各地才子中,一眼相中了长子的文章,得知他是武安侯府的嫡子,当场便钦点了他的世子之位。 就这般,世子之位都定下来了,侯夫人才猛的意识到,她还同柳氏争什么?柳氏那两个儿子加起来,也比不上她的三郎的万分之一! 幡然醒悟之后,侯夫人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儿女身上,同女儿李元娘的关系倒是修复得差不多了,但同儿子,却始终有些不冷不热。 也就是那时候,阿梨入了她的眼,侯夫人把这如花似玉的丫鬟放在自己身边养大了,赏给儿子做了通房。 如今有阿梨在中间转圜,母子关系比起从前,总是亲近了些的。 也因此,侯夫人心里记着阿梨这份功劳。 作者有话要说:  哇靠,第一次写这么渣的男主 比起覃大佬、陆直男等口嫌体正直型男主,李大猪蹄子真的渣得明明白白 捂脸 感谢在2020-10-27  12:35:55~2020-10-28  20: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七  10瓶;陈陈爱宝宝、25219380、elle_zj197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 章 安安静静用了个早膳,阿梨看了眼时辰,对云润香婉道,“去趟正院吧。” 两人应了话,主仆三人出了世安院,来到正院。 进了院子,便有嬷嬷来带路,阿梨在正院待过近三年,同嬷嬷们都有交情,嬷嬷也愿意同她透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嬷嬷回头,“大小姐也在,夫人正陪着挑嫁妆呢,薛娘子来了,正好也陪着说说话。” 阿梨一听李元娘也在,顿时有些想回头了,早知李元娘也在,她是绝对不挑这个时候来的。 侯夫人今早赏了避子汤,她得来,还得开开心心陪着说会儿话,好叫侯夫人安心,她心里没半点不舒服,更不会怨恨谁。她今日若是不来,侯夫人不在意还好,若是想起这一出,心里就不知如何想她了。 阿梨是不想惹事的性子,索性就来了。却没想到,李元娘也在。 李元娘没什么大毛病,身上有些贵女的骄纵,但这同阿梨没什么关系,她是李玄的通房,可不是李元娘的丫鬟。但不知为何,李元娘看她十分不顺眼,自打她去了世安院,这位主儿每回瞧见她,都少不了冷嘲热讽几句。 阿梨虽没底气同她闹,但也不是上赶着挨骂的人,索性便避着她,但也有避不开的时候,就像今日。 她现在要是转头就走了,传进侯夫人耳朵里,像什么话。 嬷嬷进去通传,没一会儿便撩开帘子出来了,请阿梨进去。 阿梨露出个恬淡的笑,踏了进去。 侯夫人见她进来,等她行了礼,便笑着道,“来的正好,我快被元娘吵得头疼了,你来陪她挑。这孩子挑剔,这也瞧不上,那也不喜欢,幸好是生在侯府,寻常人家哪供得起。” 阿梨接过话,微笑着道,“夫人一番爱女之心,给的都是最上等的,大小姐定然是这也喜欢,那也喜欢,才挑不出的。” 这话侯夫人爱听,被哄得眉开眼笑,“你这孩子最是嘴甜。三郎这回归家,年前刑部不会派他出去了,你好好照顾三郎,我瞧他这回回来,似是瘦了些。” 阿梨不多言,乖巧应下,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在侯夫人跟前,李元娘还算收敛,只不痛不痒挤兑了阿梨几句。 大概是婚期将近,她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把自己风风光光嫁出去一事上。 阿梨陪着坐到中午,母女俩要用膳了,她才起身请辞。 阿梨前脚一走,侯夫人便点着女儿的额头,叹气道,“阿梨哪里得罪你了,她再怎么样,也是你哥哥的人,你少说几句。” 李元娘皱皱鼻子,眼里流露出浓浓的轻视,轻蔑道,“什么哥哥的人,不就是一个伺候的下人。仗着有几分颜色,便以为能笼络住哥哥了,白日做梦!” 侯夫人无奈,但女儿是自己亲生的,她也不舍得为了外人训她,只是提醒道,“私底下说两句就算了,当着你哥的面,可把嘴给管住了。他那人重规矩,叫他听见了,定是要罚你的。” 李元娘满脸不高兴答应,“知道了。” 侯夫人见她应了,没揪着不放,转而教起她如何同未来姑爷相处,屋里没人,母女俩说着体己话。 说着说着,李元娘的脸就浮起了红晕,露出了小女儿的娇羞。 . 回到世安院,阿梨腰酸背痛,叫了手巧的香婉替她揉了好久,才缓过来了。 待缓过来了,阿梨便按着平日里的习惯,习了一会儿字。 薛家家穷,她又不是薛家亲女儿,自是没机会习字,进了侯府之后,更没这个机会。还是来了世安院之后,托人买了书来,自己每日学一会儿。 一年下来,也认识了些字了。 云润在一旁研墨,羡慕道,“主子真聪明,字也写的好看。” 阿梨摇头直笑,“我的字好看?那你是没瞧见世子爷的字,那才叫自带笔韵风骨。” 李玄同其它宗室子弟一样,启蒙之后便去了国子监,平日里授课的都是大儒名士,一手字写的极是好看,还有人特意来府里求他题字的。 云润眨眼,天真道,“那主子可以让世子爷教您啊。” 阿梨摇摇头,没接话了。 云润性子天真,也幸好有个林嬷嬷那般护短的姑姑护着,也是她命好。 每日的习字之后,阿梨又取出自己的账簿来,勾勾画画,添上几笔开销和收入。 昨晚李玄留了根簪子,梨花样式的白玉簪,应当不是不小心落下的,大概是赏她的。 今日侯夫人赏了匹绢,成色不错,卖出去应当值钱。 …… 就这么勾勾画画,阿梨把这几日的账记好了,其实她手里还真有些银子,李玄是个很大度的主子,待她一向大方,侯夫人那头赏赐也没断过。 只不过,当年入侯府时攒银子,是为了替自己赎身,如今攒银子,纯粹图个安心了。 想了想,阿梨取了十两出来,叫云润取荷包来,装好了,放在妆箧的抽屉里。 弄好这些事,阿梨又吩咐香婉,“你去膳房传个话,让熬个当归生姜羊肉汤。等会儿我给世子爷送去。” 香婉闻言,欢天喜地下去了。 阿梨笑看香婉下去,摇摇头。侯夫人方才都说了那话了,她再不上点心,只怕侯夫人那边要不高兴了。 阿梨用了晚膳,等云润瞧见李玄那屋要膳了,才端着汤去了隔壁。 她特意耽搁了会儿,到的时候,李玄用了一半。他没叫人伺候,素尘只不远不近站着。 阿梨端着汤进去,她今日总算把那件压箱底的雪青绣莲纹蜀锦裙翻出来了,上身是雪色百合纹的对襟夹袄,配了条浅青色的褙子,袖口毛茸茸一圈,衬得手指白白细细的。 李玄见了她,似是有几分讶然,旋即拂手让素尘出去,看向阿梨,“坐。用过膳了?” 阿梨温温顺顺应是,没坐下,挽袖子给李玄舀了碗汤,膳房料加的足,阿梨直接捞了小半碗的羊肉,再舀了勺汤,素手那么捧着递过去,柔柔道,“世子用一碗吧。” 李玄最讨厌汤汤水水的,下意识皱了皱眉,等瞧见汤碗里汤都遮不住的羊肉,顿时又有点想笑。 “你这是让我喝汤,还是吃肉呢?” 李玄大概今日心情不错,难得开口说了句玩笑话。 阿梨抿唇笑着,轻声地道,“要喝汤,也要吃肉,世子这回回来,瘦了好些,该补一补了。” 李玄闻言,清冷的面上竟露了个笑,“倒也就你能瞧出我瘦了还是胖了。” 他这话说的寻常,阿梨却是脸上霎时浮起了红晕,如玉的耳垂都一点点红了。什么叫就她瞧得出,明明是侯夫人说的。 李玄平日里正经端方的一个人,为什么在她面前,总说些做些叫人羞臊的话和事? 李玄倒没觉得自己多过分,榻上什么事没做过,不过几句实话而已,也值得她臊成这样?但他也没继续说,接过汤碗,皱着眉,犹如咽什么苦药一样,一口一口往下咽。 等吃完了,便将汤碗放下了,李玄继续用膳,阿梨在一旁坐着,时不时给他夹菜。 一顿晚膳用下来,阿梨觉着自己今日的差事办得不错,她夹的菜,李玄都吃了。 觉得无事的阿梨想走了,叫云润把一小罐桂花蜜送进来,转头对李玄道,“这蜜能解酒养胃,世子爷别嫌腻,每日冲一盏,对身体好。我让素尘收好,世子记得喝。” 李玄倒没说不要,只是道,“就放这,不必给素尘。” 阿梨乐得不用和素尘打交道,欣然点头,“好,都听世子的。” 说完了,便起身,打算回去。 李玄喊住阿梨,从袖里掏出个药瓶来,一圈莲纹的瓷瓶,他递给阿梨,道,“你那清火的药别用了,用这个。” 阿梨接过去,温温顺顺笑着,道,“谢世子赏。” 李玄又道,“今早搁在你那的簪子,是给你的。” 他说话一向言简意赅,阿梨也习惯如此,明白李玄这是想看她戴了,打定主意明日便戴,面上只温温和和谢过李玄。 二人再无其他的话,阿梨顺势出了门,回了自己的屋子,进屋便揉着发酸的腰和脖子,深吸几口气。 香婉立刻上前替她解头发和领子,轻手轻脚的。云润则出去叫热水了。 香婉边解头发,边替自家主子累,她还以为主子去给世子送汤,是去邀宠,顺便给心思不纯的素尘个下马威,没曾想,自家主子收拾一番,还真是去给世子送汤的。 没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香婉忍不住问,“主子怎么不请世子过来啊?” 世子久旷,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昨日定然没有纾解够的,主子又不主动,真叫素尘那小蹄子爬了世子爷的床,可叫整个院的人看了笑话了。 香婉心里这么想,可嘴上什么也没说,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虽然明白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可说出口就不好了。 阿梨闻言,并不接话,只道,“脖子酸,替我捏一捏。对了,明日用那个梨花簪,衣裳也衬着那簪配。” 香婉心思通透,明白自家主子这是不愿意说,便不再问,只乖顺应话。 见香婉不作声了,阿梨才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菱花镜将她的脸照得纤毫毕露,镜中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尾微微挑起,不施粉黛就能勾人心魄般。她平日里会下意识睁大眼,黑白分明,眼神再温顺点,打扮再素点,便能遮住那勾人,像个正经人家的姑娘。 生这样一张脸,究竟是福,还是祸,有时候她自己也说不清。 说是福,以色侍人,也不算得什么福,她宁肯生得普通些,嫁个普普通通的男子,不去肖想这些荣华富贵。 说是祸,但当初若是没这张脸,为了凑够钱还债,也许她当时便被卖进了勾栏窑子,过得比现在还不堪。 只是,说到底,以色侍人,终究不是一条正道,可偏偏她在这条道上,回不了头,又改不了道,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封面就是我心里的阿梨女鹅,温温柔柔、香香软软的小梨花,戳烂我萌点的小美人 用一句dy看到的话来形容阿梨的性格:你喜欢我的温柔,却不知道,那是我用半条命换的 所以女主前期不会大开金手指的噢 阿梨女鹅是养成型小美人 感谢在2020-10-28  20:59:35~2020-10-29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持正有道  5瓶;大庞  4瓶;沉璧  2瓶;elle_zj1979、倆小zh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 章 过了几日,李玄身边的随从来了一趟,同阿梨说了件事。 李玄身边的大丫鬟素馨要出嫁了,叫她替自己看着赏几样东西。 素馨素尘同阿梨一样,都是侯夫人赏给李玄的,只不过,素馨素尘是过来伺候李玄的起居的,而阿梨则是送来做通房的。 素馨同素尘不大一样,素馨生着一张和气脸,见谁都笑,进退有度,比起素尘,素馨显然更得人心些。 阿梨应下后,便叫了云润来问话,云润似是打听过了,一五一十道,“素馨自己跟世子求的,世子爷这回回来,她就主动提出来了。侯夫人那边也点头了,说她这些年伺候世子爷有功,还特意赏了嫁妆的。” 阿梨听罢,真心实意露出个笑来,有些替素馨高兴,道,“替我把册子拿来,我翻一翻,挑几个合适的,权当做添妆礼了。” 李玄要她送,她自是要送的,但自己那一份,阿梨也不想落下。 她刚来世安院时,素尘是打心底里厌恶她的,倒是素馨,确确实实帮过她的忙,如今见她要有个好归宿了,阿梨仿佛也感同身受一样,替她高兴。 云润拿了册子来,阿梨仔仔细细挑了好一会儿,终于选中了几样。 她自己出面不大好,便叫香婉和云润替她走一趟。 二人似是有些醋了,云润撅起嘴,酸溜溜道,“主子待素馨真好,还送添妆礼。” 阿梨温温柔柔笑,“醋什么?等你和香婉出嫁,我给你们出嫁妆。可谁叫你们一个两个都没消息。” 香婉脸颊微微一红,羞涩扭开脸。倒是云润,还大咧咧的模样,道,“奴婢还小,才不急。” 说罢,二人便出去了。 . 后罩房 世安院很大,但布局反倒是简单的很,下人都住在后罩房,云润和香婉轻车熟路寻到素馨的房间,敲了敲门。 “素馨姐姐。” 片刻功夫,就有人来开门了,是素馨,她穿着身青色袄子,下半身是袄裙,她长着一张圆润的脸颊,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眼里带着笑意。 见到云润香婉,素馨忙请二人进屋,“快进来坐。可是薛娘子有什么吩咐?” 云润边摇头,边踏过门槛,道,“主子叫我们来送添妆礼的。” 等进了屋,才发现,素尘也在屋里坐着。素尘红着眼,似乎刚哭过。 素馨知道几人不对付,却也当做什么事都没有,道,“我这不是要出嫁了吗,也没长辈替我操持,素尘过来替我出出主意。” 云润香婉点点头,没久留的意思了,将添妆礼递给了素馨,便客客气气道,“主子那边离不了人,我们这就回去了,素馨姐姐别送我们了。” 素馨送她们到门外,边笑道,“我出府前,想请大家伙儿聚一聚,到时候你们一定来。” 云润香婉应下,转身出了后罩房。 见人走远了,素馨回到屋里,打开那添妆的小箱子,第一层是一对儿如意纹的金镯,再是套三百千和笔墨纸砚,用红布包着。掀开第二层,是一对素银镯子,沉甸甸的。再是一根银簪。 素馨忍不住道,“薛娘子真是费心了。” 这头一层,是世子叫薛娘子送的。第二层,定是薛娘子自己的添妆礼。 世子爷的礼,重寓意,那金镯子里头还刻着侯府的章,藏在家中当传家宝。至于薛娘子的礼,则真叫素馨觉得贴心了,素银镯子、银簪看着不显什么,可真要遇上点什么事,卖了当了,都值钱,还不麻烦。 素尘也过来看了眼,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素馨将箱子收好,转身看到素尘,忍不住叹了口气,拉她的手,“素尘,咱俩是一起进的世安院,当了这么些年姐妹,我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别惦记世子了。” 素尘没想到素馨突然说破,脸尴尬地红了,硬着头皮道,“姐姐冤枉我了。” 素馨摇摇头,“你我姐妹多年,你的心思,我还看不透吗?你听我一句劝,别惦记世子爷了。世子爷是好,龙章凤姿、清贵俊朗,可他再好,也不是你我这种身份能肖想的。” 素尘脸憋得通红,“我就是不服气,明明是我先伺候世子的,世子要收通房,侯夫人为什么不选我。她除了一张脸生得比我强,还有哪里比得过我?论对世子的忠心,论对世子的情意,我远胜她千倍百倍!” 素馨一语道破,“可对世子,你的忠心、你的情意,他瞧不上。世子爷是个什么人,他若是要收了你,早就收了,不会拖到现在。你再不甘心,都没用。” 素尘难堪至极,心中甚至有些怨恨起了素馨。 她蓦地起身,“你我姐妹多年,不帮我便也罢了,何苦泼我冷水。我是拿不出比这银镯子更值钱的添妆了,你向着她,我也认了。总归你要出府了,我的事,日后就不用你多管了。” 说着,素尘大步迈了出去。 见她决绝背影,素馨终究是没追过去。 个人有个人的命,她劝也劝过了,能做的仅限于此。 没几日,天又冷了几分,到了素馨出府的日子了。 这日,她来给阿梨磕头。 阿梨闻言,叫香婉把人引进来。 素馨进来了,她要出府了,没穿那一身青色袄子,穿的是件枣红的袄,红衬气色,将她衬得精神极好。 素馨进来便跪下了,磕了个头,道,“这一年蒙薛主子照拂了。” 阿梨叫香婉扶她起来,问她,“今日便出府了?” 素馨点头,“嗯,奴婢……奴婢家那口子在外头等着,回去了便摆酒了。” 阿梨笑着点头,“真好。往后好好过日子,你是个有福的。” 素馨听着,忽的感觉自己从薛主子的话里,听出了点羡慕,但转念一想,薛主子得世子专宠,何必羡慕她嫁个贩夫走卒,心中笑自己多想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到了请辞的时候,素馨踟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了。 “还有件事,奴婢想求主子。” 阿梨点头,“你说。” 素馨道,“奴婢想替素尘求个情。” 阿梨怔了怔,点头答应了,“她不来害我,我不会对她做什么。” 素馨得了这句话,心中大安,非要跪下再磕个头,才出去了。 . 傍晚时,李玄来了。 算算日子,他上次来正好是三日前,阿梨也猜到他今日估计会来,便也准备着。 李玄今日穿的简单,月白圆领竹纹锦袍,整个人清贵又俊朗,沉默不语的模样,更添几分这个年纪难得的稳重自持。 阿梨私下里还拿府里三位公子比较过,大公子心思深沉,二公子风流成性,唯独李玄,人品挑不出错处,模样也生得最好。 她走近了,才看出李玄眼下有些发青,怔了怔,道,“世子去榻上躺会儿,我替世子按按肩。” 李玄本还不觉得怎么样,听阿梨要给自己按肩,忽的身上来了懒劲儿了,嗯了句,就去了榻上。 阿梨是跟嬷嬷学过的,手法巧妙,力道拿捏妥当,很快便按得李玄昏昏欲睡了。 见李玄闭目,阿梨悄悄缩回发酸的手,揉了揉腕子,不去打扰李玄小憩,自己坐在一旁翻了会儿书。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玄就醒了。 阿梨看得认真,起初还没察觉,直到听到他起身的动静,才匆匆放下书。 睡过一觉,李玄的精神好了不少,看了眼阿梨搁在一旁的书,望向阿梨,“你识字?” 阿梨抿着唇一笑,“随便看看,认识的字不多。” 李玄颔首,倒也不像很稀奇的样子,这世道女子多不念书,就是他自己的妹妹李元娘,也就认那么几个字,便不肯学了。难得她好学,读书明理,比当泼妇好。 “要什么书,去我那里取。另给你的份例添一份笔墨纸砚。” 阿梨一下子便笑了,笔墨纸砚都费钱得很,若是有现成的,自然是好的。 她高高兴兴屈膝,“谢世子。” 李玄似乎是来了兴致,又当了会儿夫子,把阿梨圈起来的那几个字都教了遍。 阿梨学得认真,却是把屋外头的云润香婉急坏了,这是叫膳好呢,还是不叫好呢? 主子和世子爷在里头做什么啊?总不至于晚膳都没用,便安置了吧? 两人偏还都脸皮薄,不敢进屋问,好不容易听到主子叫膳了,二人才大大松了口气,飞奔去膳房了。 用了膳,阿梨想起素馨的事,觉得还是该同李玄说一嘴,毕竟他安排自己送添妆礼了。 李玄听罢,点点头,“知道了。” 阿梨又道,“夫人让我问问您,要不要再添个人,顶素馨的差。” 李玄淡声道,“不用了。我原就不爱用丫鬟,素馨素尘是母亲送来的,我才留下了。” 阿梨点头,“好,那明日我去同夫人回话。其实素尘能干,一人也是行的。” 说完了,却半天没等到李玄回话,阿梨纳闷抬头,却见李玄看着她,眼里似是带着笑意。 阿梨一怔,便听李玄道,“醋了?” 阿梨傻眼,我醋?醋谁?醋什么? 李玄却笃定她就是吃醋一般,握着阿梨的手腕,犹如把玩珊瑚串一样,揉着,淡声道,“丫鬟就是丫鬟,我不会碰,也不会收用。” 阿梨回想自己方才的话,实在想不明白,李玄为什么觉得她吃醋了,但看李玄也没生气,反倒还有那么点高兴,更不好开口解释了。 总不能打人家世子爷的脸,告诉他,“我真没醋,真的,您多想了。我吃谁的醋,也不可能吃您的醋。” 她怕她这会儿说了这句话,明儿侯夫人就要叫人来教她规矩了。 阿梨硬着头皮,没解释,没吭声。 看在李玄眼里,这更是她吃醋的表现了。 他没觉得阿梨犯了自己的规矩,心里还有那么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高兴。 小通房喜欢自己,这很正常,无伤大雅的前提下,他乐意宠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阿梨:吃醋,不存在的 ------------------ 评论区有个姐妹总是发“烧pg催更”,我想了好久没明白缩写是啥,刚刚被基友点醒了 是我猜的那个意思吗? 好凶残的姐妹呜呜呜 带着更新来了 ---------------- 感谢在2020-10-29  21:00:01~2020-10-3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杜笑笑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杜笑笑  150瓶;大庞  4瓶;江畔独步寻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 章 “主子慢着点儿,咱们出门早,不着急。” 香婉扶着自家主子,两人一道往花厅去。 今日是侯府唯一的嫡女,李元娘纳征的日子,纳征在民间又有“过大礼”之称,算是成婚前比较重要的步骤。 来到正厅,只零星来了几人,阿梨惯来不爱出门,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交际的圈子窄之又窄,索性便不去交际,还落了个轻省。 坐了会儿,人便到齐了,侯府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侯夫人所出,自是犹如掌上明珠般,就连武安侯这么个不靠谱的,都早早便携侯夫人来了。 大抵是为了给女儿面子,武安侯没同柳氏一起露面,而是同侯夫人并肩而来,进了花厅。 武安侯年轻时还是个俊朗男儿,酒色浸淫,如今大腹便便,半点看不出当年青年才俊的样子了。倒是同他并肩而来的侯夫人,保养得颇好,加之嫁女,气色宜人,面色红润。 武安侯将侯夫人送进花厅,便去了前厅。 女眷聚在花厅,男子则在正厅接待男方家人。 李元娘许的那户人家姓邵,邵家人约莫很重视这门婚事,礼金给得丰厚,礼品如流水一般入了花厅,念礼册的嬷嬷直念得口干舌燥。 什么红珊瑚、玛瑙珠串、和田玉雕……一连串的贵重礼品,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阿梨不知侯府嫁女是不是都是这个阵仗,但看侯夫人脸上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便感觉,这门亲事应当还是很令母女俩满意的。 纳征礼没持续太久,一个时辰左右,便结束了。 阿梨跟随众人一起退场,带着香婉要回世安院,刚出院子,便看见云润站在外头,面色焦急,张望着里边。 见到自家主子,云润立刻就上来了。 阿梨问道,“怎么了?” 云润压低声音,附耳道,“薛家来人了。” 阿梨愣了一下,“哦”了一句,继而面上露出个笑来,见云润香婉担忧看着自己,便笑着道,“别担心,没什么事。” 想了想,又道,“先回趟世安院,我去取些东西。” 回到世安院,阿梨从妆箧抽屉里取出荷包,塞进袖子,没让云润和香婉跟着,自己出去了。 来到小后门处,门房见了她,很是熟悉,很快便将门栓挪开了,道,“薛娘子同家里人多说几句,我就不打扰了。” 阿梨客客气气的,“多谢。” 等门房走远了,阿梨推开梨花木大门,便看见个中年妇人站在门外,妇人穿一身深青棉袄,下面穿着棉裤,袄裤都洗得很干净,看得出穿了很久了,打着补丁,洗得有些发白了。 妇人见了阿梨,立即走过来了,搓了搓冻得发木的手,讪讪一笑,“阿梨,你来了。” 阿梨轻轻地应,“嗯,婶娘。” 妇人看上去很想同她寒暄几句,苦于关系淡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阿梨无意同她多说,直接从袖中掏出荷包,递了过去,“这银子婶娘收好。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薛母满脸笑意接过荷包,立马打开,一瞧还是原来那个数,便着急道,“阿梨啊,你现在都给世子做通房了,按说到手的银子也多了,能不能多给些?不是婶娘逼你,实在是家里难,你也知道的,婶娘一个寡妇,家里没个男人,连地都伺候不了。” 阿梨神色平静,道,“我给的银子,够您吃喝和日常开支了。您也知道,我是做了通房,说到底和丫鬟也差不了什么,我能给的就这些了。” 银子到了手里,薛母也不必小心翼翼的说话了,见阿梨不肯答应,有些恼,道,“当初若不是你招惹了刘三那个泼皮,你堂哥怎么会为了你,失手杀了他,被抓进大牢。你毁了我儿子一辈子,补偿是应该的!他明年就要出来了,我不替他攒点银子,他怎么成家?!” 阿梨原本神色平静,听薛母提起旧事,蓦地抬起眼,盯着薛母,“当初的事情,婶娘既已经怪在我头上,我也懒得多说什么。婶娘觉得我欠你们薛家,我也认,毕竟薛家养我一场。可婶娘已经卖过我一回了,加上这些年我给的银子,欠的再多,也该还清了。既然薛蛟要出来了,那您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薛母急了,“怎么能说还清了?!阿梨,我养你一场,虽然没有生恩,养恩总是有的,当初要不是我薛家救了你,你如今还不知在哪个勾栏里迎客呢!做人要有良心!再说了,你纵使得宠,也不会长久,往后失了宠,还不是要靠你堂哥替你撑门面!婶娘劝你,做人做事不能太绝。” “我得宠也好,失宠也罢,是我自己的命。薛家富贵也好,落魄也罢,是薛家的运。薛家养我一场,我如今还清了,日后就不必来往了。”阿梨淡淡望着薛母,语调温柔,说出的话却不带一丝迟疑。 从前薛蛟没有出狱,她可怜薛母一个寡妇讨生活太难了,愿意帮衬她。如今薛蛟要出狱了,薛母还打着叫她养着他们母子俩的主意,阿梨不乐意。 “好生绝情!行,你记住你今天说的,等我薛家日后发达了,你别来求我!”薛母法子用尽,也不见她松口,怒气冲冲抛下一句话,揣着银子,拂袖扭头走了。 阿梨转身回了侯府,给门房塞了碎银子,便打算回世安院。 后门离世安院颇远,要绕过大半个侯府,这条路阿梨经常走,薛母几乎每两个月都会来一趟。 阿梨一言不发走着。 她虽喊薛母一声婶娘,但其实同薛母并没有血缘关系,她甚至不姓薛。穷人家鬻儿卖女是常事,她估计也是如此,被生父母卖给了人贩子,牛车经过城郊的时候,被薛家用八两银子买下了。 原是十两的,薛母嫌贵,一番砍价,才说到了八两。这事阿梨打小就知道,薛母最爱拿这八两银子说事,她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八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对于当时的薛家而言,的确是一比很大的数目。 她进了薛家,那时候很小,烧得稀里糊涂的,压根连自己从前叫什么都记不起,连名字都是薛蛟给她取的。他说,梨花香香软软的,你就叫阿梨。跟我姓,姓薛。 从那时起,她便成了薛梨,在薛家留了下来。 一直到后来,薛蛟失手打死刘三,进了大牢,而她则卖身进了侯府。 阿梨垂着眼,心里有些乱糟糟的,不知不觉走岔了道,来到了离正厅不远的游廊。 她自己浑然未觉,身边却走近了一人。 “薛娘子。” 阿梨惊得回过神,循声望去,便看到了李玄时常待在身边的侍卫谷峰。他一身深蓝劲装,稍显平凡的面孔显出习武之人特有的坚毅,整个人看上去沉稳可靠。 谷峰一贯是跟着李玄进出的,他在这里,岂不是李玄也在附近。 阿梨下意识抬起头,朝远处望了眼,果然瞧见了李玄的身影,他面朝着这边,穿着圆领云纹织金锦袍,面容贵气,却隐隐环绕着寒霜般,隔着老远,阿梨都能依稀感觉到他的不虞。 阿梨收回视线,望向谷峰,“谷侍卫,可是世子爷有什么吩咐?” 谷峰指了个方向,道,“世子爷道,薛娘子当是迷了路,让属下送您回去。” 阿梨点点头,没再朝那边看一眼,微微低头,跟着谷峰从游廊的侧门出去了。 . 见阿梨绕路走了,李玄收回视线,察觉到身边人的心不在焉,面色寒霜未减,抬眸盯着仍在发怔的邵昀。 邵家来行纳征礼,礼毕却没急着走,邵昀想要同他结交,李玄看在自家妹子的份上,愿意卖邵昀一个面子,耐着性子陪着说了会儿话。 却不想,半路上居然遇见了薛梨。 隔着老远,邵昀便看傻了,眼睛挪都挪不开,李玄自己也是男人,怎么会看不穿邵昀心里那点龌龊的想法。 他站定了,没继续往前走,又叫谷峰送人回去。 侯府大公子李崇见邵昀那模样,忍不住幸灾乐祸,道,“邵公子这是看傻了?” 邵昀还傻傻点头,等回过神,看见沉着脸的李玄,想到面前站着的可是未来妻子的亲哥哥,还是武安侯府的继承人,霎时一个激灵,忙不迭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李崇笑呵呵,一脸“都是男人,我们懂”的表情,拍拍邵昀的肩,“一个通房而已,邵公子若喜欢,让三弟赠你便是。”又转过脸,冲着李玄笑道,“三弟说是吧?” 邵昀愈发尴尬,但想起方才那让自己惊鸿一瞥便心如鼓槌的女子,心里又忍不住痒痒的,当真是极美的,侯府竟还藏着这样的美人,自己这未来大舅子真够铁石心肠的,这样的美人,竟连个妾的位份都不给,只是个通房。 若是他的人,金屋藏娇也未尝不可,他定然不叫美人受这样的委屈。 李玄脸缓缓沉了下来,直直看向一旁拱火的李崇,寒声道,“我的人,什么时候容得旁人多嘴了?兄长先管好自己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被蒙在鼓里。” 李崇脸一白,心里开始打颤了。他打小就怵自己这个三弟,一脸阴郁,旁人根本看不透他的想法。一声不响便夺了世子之位,如今官至刑部后,越发难缠了,自己方才实在不该一时冲动。 他藏在袖里的拳头握紧,强忍难堪,面上挤出一个笑,“大哥方才酒吃多了,说话犯了浑,三弟别同我计较。” 李玄不置可否,掠过李崇,冷冷的眼神落到邵昀身上。 比起完全靠自己打拼的李玄,邵昀同旁的公子哥儿一样,靠祖辈余荫,捞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当着,才能平平,为人平庸。哪里能扛得住李玄的审视。 李玄的眼神太过迫人,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死囚犯人,能从这些人嘴里撬出证据和实话,绝非仅靠着他世子的身份。 邵昀张张嘴,想替自己辩解一句,张了嘴,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 好在李玄没打算在妹妹大喜的日子闹,冷漠收回视线,率先抬步走了。 李崇和邵昀均一愣,赶忙追了上去,这回却是不敢与他并肩同行了,下意识缀在其后。 几人默不作声回了正厅。邵昀坐立不安,迫不及待随邵家人一起走了。 邵家人一走,武安侯便起了身,要回柳眠院。 李玄神情淡淡,目送武安侯离开,踏出正厅。 他一走,李崇和李耀才敢动身,兄弟俩虽为长,但偏偏是庶出,而李玄又是侯府未来的当家人。二人再看不惯自己这个高傲的弟弟,也不敢对他不敬。 李崇轻呵一声,嗤之以鼻,四周下人均晓得侯府几位公子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当自己是哑巴聋子,闷头退了出去。 二公子李耀生性风流,今日妹子出嫁,也没见他正经几分,衣襟散乱着,一身红色锦袍,大冷的天,还摇着手里的折扇,十足的风流公子哥儿。 “哥,再给我拨点银子,我等会儿出去一趟。” 李崇闻言蹙起眉,国字脸上显出几分不满,“这个月才过了几日,你的银子就花完了?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别仗着父亲姨娘宠你,便失了分寸。好好考个功名,再不济让父亲出面替你谋个官位,成日往那不入流的地方钻,像什么样子!” 李耀不耐烦听这些,“谋个小官有什么用,点头哈腰的,当官有什么好的,月俸都不够我喝一回酒!我才不受那窝囊气!” 李崇拧眉,“窝囊气?!你比他李玄年长,他是人人称赞的世子爷,你就甘心做个吊儿郎当的废物?!我怎么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弟弟!你知道外人怎么说我们兄弟几个的吗?外头人都说,武安侯府三位公子,大公子是个管着家中庶务的管事,二公子是个风流浪荡子,唯独他李玄,才真正继承了武安侯的风骨,是国之栋梁。” 李耀懒得听,丢下一句,“说就说,也不少块肉”,扭头就走了。 留下李崇,气得面色发青,深吸几口气,才恢复了平日里的面色。 他总有一日要把李玄踩在脚下! 什么庶出嫡出,他就不信,嫡子天生就高人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  在对话里出场、且接下来大概率很长时间都不会出场的薛蛟咬牙切齿中:谢谢您还记得我男二的身份哈 某白:emmmmmm……总所周知,男二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老实牢里待着吧~ ---------------------- 感谢在2020-10-30  21:00:00~2020-10-31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庞  10瓶;美少女格格巫  5瓶;倆小zhi、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 章 纳征后,日子仿佛过得很快,入冬后,昼短夜长。 外头天寒地冻的,屋里却是温暖如春,阿梨揣着铜手炉,一边听着云润和香婉在耳边说着闲话。 阿梨不大出门,一来是没处可去,二来也是因为李玄是个极重规矩的主子,怕是不喜她四处钻营。 好在阿梨也是待得住的性子,半个月不出门都不觉得闷,很能给自己找乐子。 云润却是十分活泼的性子,最爱四处找人聊天说话,知道的也多。她缩着肩,将两只手搭在暖炉上取暖,边如同小黄莺一般,嘴里念念有词,说着柳眠院的趣事。 “昨儿柳眠院那边动静可大了!听说二公子从勾栏里带了个女子回来,非要纳进门,把侯爷给气坏了,险些动了家法。柳姨娘也给气病了,大半夜喊了大夫,整个院子人仰马翻的。不过那女子生得是真好看,那双眼啊,就跟带了钩子一样,那股子媚啊……” 香婉掀了铜盖,用长铜勺拨了拨碳,笑着打趣,“你又没见过,怎么就知道好看了?” 云润不服气道,“要是不好看,二公子怎么挨打也要纳她进门?” 香婉笑盈盈问她,“那是咱们主子好看,还是那姑娘好看?” 云润想都没想道,“那自然是主子好看了!我才不信,有谁能胜过主子!主子是我见过生得最美的人!” 阿梨原本只懒懒听着两人拌嘴,闻言打断,“云润,还没说完呢。” 云润见主子想听,忙继续道,“最后,侯爷和柳姨娘还是拗不过二公子,点头让那女子进侯府了。” 阿梨听罢,倒不觉得稀奇,二公子本就是个风流成性、肆意妄为的性子,他做什么,阿梨都不觉得稀奇。至于柳姨娘,也是个爱子如命的。 只是,溺子如杀子,柳姨娘迟早有一天要后悔的。 阿梨也就是那么一想,柳眠院的事,同她没半点干系,倒是另一桩事,同她很有些关系。 阿梨垂下眼,盯着那烧红的炭火,橘红的火光照在她的面上,将她的脸衬得温柔又娴静。 香婉和云润看着这一幕,两人彼此看了眼对方,不自觉便没了声儿。 阿梨算了算日子,自从李元娘征纳那日后,快有半个月,李玄都没来她这儿了。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刑部有大案的时候,李玄夜夜宿在刑部,十天半个月不回侯府。但这一次显然不大一样。 进了十二月,刑部几乎没什么案子,李玄每日都是按时回来的。按照他往日的习惯,每三日来一次,便是那日有事,也会派人来同她说一句。 这一回,李玄就像把她忘了一样。 不仅他不来了,也没派人来传个话。两人住在一个院里,半个月下来,愣是连照面都没打一个。 阿梨前思后想,终于得出了个结论,李玄生气了。 回忆起那日,李玄身侧还站了两人,其中一人,阿梨见过几面,是侯府大公子李崇。另一人,她却觉得十分眼生,应当不是府里的人。 李玄同人在那儿说话,她傻傻闯了进去,打断了几人,闹了笑话,害得李玄失了颜面。一贯重规矩的世子爷不高兴了,便不乐意过来了。 阿梨前前后后一想,勉勉强强猜出这么个原因来。 都说女子的心思不好猜,要她说,男子的心思也不遑多让,尤其是惜字如金的世子爷,更是难上加难。 相通这一出,阿梨也不纠结了。 世子生气了,她能怎么办,她又不敢晾着这位爷,还不是只能示个好,把人哄高兴了,自己才能过个安稳年。 否则那头侯夫人晓得,自己儿子因着个通房闹得不快了,怕是又要把她喊过去了。 想到这几日世安院上下关于她失宠的风言风语,和在外受了冷待还要瞒着她的云润香婉,阿梨心中默默做了决定,抬起头,轻轻对云润道,“等会儿送罐桂花蜜去北屋。” 北屋便是正房,也是李玄住的地方。 云润一怔,忙忍住笑容,大力点头,“嗯!” 哪里都是如此,拜高踩低,世子爷这才几日没来,连膳房那头都敢欺负她们了,取个膳都推三阻四。更别提伺候着全府上下的刺绣房那群老仆妇了,以往姑娘姑娘叫得亲热,现如今她们送了料子去,叫刺绣房给主子做过年的新衣,竟连门都进不去了。 可真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傍晚,李玄回府,云润过去送了罐桂花蜜,去的时候惴惴不安,回来时,却是一脸的笑容。 她一进门,香婉就抓着她问,“怎么样?” 云润笑眯眯,得意洋洋道,“世子爷一听是主子送的,便叫我进去了。东西也收下了。” 阿梨温柔点了点头,叫香婉替她梳妆,说是梳妆,都入夜了,也没折腾得太华丽精致,只在发上洒了些花露,将发拢到胸前,打了个散散的辫子。 松软的黑发散落在胸前,萦绕着淡淡的梨花香,辫子尾用一枚梨花扣束住,看上去是要入睡的打扮,实际上暗藏心机。 阿梨对着镜子照了照,从鬓角挑出几缕碎发,微微凌乱的姿态,恰到好处将雪白的面颊和耳垂露出来,衬得温婉乖顺。 香婉打开妆箧,问阿梨,“主子要什么耳饰?” 阿梨挑了一会儿,选了个最简单的,珍珠耳饰,两枚圆润的珍珠,只小米粒大小,“就这个。” 香婉立刻取出来,给阿梨戴上。 珍珠圆润细腻,夜下烛光的照拂下,乍一看并不显眼,仔细瞧,却又觉得光泽隐隐流动,勾得人不由得将目光落到那泛着粉色的耳垂上。 戌时,院外传来梆子声,一慢一块,连敲了三下,便是落更了。 香婉和云润两个眼巴巴守在门边,盼着外头传来脚步声。 倒是阿梨,还安安静静坐着。 终于,在两人焦灼的等待中,影影绰绰的脚步声隔着木门传进来了。 敲门声一响,云润便立即开了门,屈膝福身,“世子。” 阿梨亦走过来,看见李玄在屋外站着,他双手背在身后,长身而立,穿着件暗色圆领云锦袍,神情淡漠,漆黑的眸子犹如深深的寒潭,叫人一眼望不到底。 半月未见,阿梨心里竟也有几分不合时宜的紧张,但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把人哄高兴的,她压下心里那些情绪,柔柔屈膝,轻声道,“世子。” 李玄盯着她看了会儿,淡淡道,“起来。” 阿梨直起膝盖,香婉和云润两个已经趁机出去了,四下无人,连院子都是空荡荡的,只屋檐下的灯笼被寒风吹得直晃。 阿梨穿得单薄,有些冷,微微瑟缩了一下,纤细瘦弱的肩,在朦胧的烛火下,显得惹人怜惜。 李玄看在眼里,下意识抬步进了屋,反手将门关上了,隔绝来自屋外的寒风。 这半个月,他是有意冷落她的,或者说,更为主要的原因,是要冷一冷自己。 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薛梨的宠爱,似乎超过了那个度,越过了他心里的那条线。 他自小见到的,便是父亲武安侯如何宠妾灭妻,将柳姨娘捧得嚣张跋扈,母亲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武安侯府一片混乱,规矩尽失。若非外祖家地位摆在那里,他又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世子之位,未必会是他的。 即便如此,旁人只觉得他走运,入了陛下的眼,却不知道,他是如何熬过来的。父亲的漠视、母亲的忽视、需要他保护的妹妹……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对妾室的过度宠爱。 他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妾便是妾,正妻便是正妻。庶出便是庶出,嫡出便是嫡出。这是规矩,是礼数,若是乱了,便是內帷不治、私德不修。 他绝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更不允许武安侯府再一次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谈。有违祖宗,更有违他这些年读的圣言贤语。 对于薛梨,他可以宠爱她,庇佑她,给她一个容身之所,等日后时机合适,再给她一个或者几个孩子。 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直到那日,邵昀见到薛梨后满眼的惊艳和觊觎,让他起了杀心。 他才意识到,自己对薛梨的占有欲,似乎超过了对于一个小小通房的程度。 所以,这半个月,李玄一直克制着自己踏足西屋。 直到今日,那罐带着邀宠意味的桂花蜜,才叫他打破了自己的原则,没忍住朝这边来了。 阿梨瞧见他晦暗不明的神色,不明所以,只以为他还在生气,捧了盏茶,递过去,没靠得太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李玄回神,看见递到面前的那盏茶,抬起眼,目光落到阿梨拢在胸前的发,向上移,便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平日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此时微微垂着,眼里似是掺杂着细碎的惊慌无措。 李玄心口莫名一滞,心防霎时被击破了,他心中叹了口气,抬手接了过去,随手搁在圆桌上,朝阿梨沉声道,“过来。” 阿梨闻声,稍稍抬起眼,试探着走近了些,下一秒,便被男人拉进了怀里。 男人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清冷的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他道,“怕我?” 阿梨先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偏他抱她很紧,阿梨犹如只小雀儿似的,在他胸前蹭了蹭脑袋,那股子梨花香便渐渐晕开了。 她小声地道,“奴婢上回给世子丢脸了,还以为世子今日也不会过来了。” 李玄心里觉得阿梨笨,又觉得她笨得可爱,胸口仿佛被她这句话,塞满了鼓鼓囊囊的柔软棉絮,说不上来的滋味。 算了…… 李玄心里想,他同一个小女子折腾什么。相处一年了,枕边人是什么性子,他早都琢磨透了,温顺无害,犹如一株菟丝花一样,离了他,怕是连活下去都难。她生着这样一张脸,性子又柔弱得没任何攻击力,出了侯府,没了庇护,怕是用不了几日,便被算计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自己刻意冷落她,她也只知道默默承受着,连邀宠都笨得很,眼巴巴送一罐子桂花蜜来。 她也不想想,他何时爱吃那甜腻腻的玩意儿了,若不是看她辛辛苦苦也只折腾出那几罐子,他怎么会吃。 她就像自己养的猫,娇气又无害,温顺又胆小,从来不敢求什么,就像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便别无所求般。 他都宠了她一年了,也没见她骄纵半分,连膳房和绣房那群刁奴,欺负到她头上,她都束手无策,毫无反抗之力。 李玄想着,又觉得薛梨的性子太温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的人,被人欺负成这样,他不替她撑腰,不护着她,她能指望谁? . 李玄心中这番念头,除他之外,旁人自然无法揣测。 即便是阿梨,自认对李玄的性子有五六分的了解,也猜不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她估摸着时机,红着脸,在李玄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湿润红软的唇,未涂抹什么口脂,只一下,便叫男人立即回过神,对那柔软的触碰,仍有不舍之感。 阿梨湿润着眼,温温顺顺望着李玄,“三爷不要生气了,我知错了。” 阿梨很少唤李玄三爷,除了在榻上的时候,被逼得受不了时,才会从嗓子眼里揉出一句支离破碎的、几不可闻的三爷。 下了榻,阿梨从来都是板板正正、规规矩矩的一句“世子爷”。 也因此,听到这一句柔软温顺的“三爷”,李玄漆黑的眸子,犹如寒潭中黑龙翻滚般,直视着阿梨,旋即低头,左手扶住她的后脑,不带一点迟疑的吻下去。 “好。” 阿梨被亲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男人说了一句好,又有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李玄既然都碰她了,总不至于还为了那点小事生气吧? 这算是把人哄好了吧? 还……还挺好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小通房喜欢我,小通房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就行了,小通房别无所求,对我情根深种,离开我会活不下去的。我要保护她,要给她撑腰! 阿梨女鹅:emmmm世子说得对…… 亲妈:男人啊,真是好自信的一种生物 ------------------------- 带球跑总要有球啊,你们不要着急嘛,会跑的会跑的,我用柿子的一条腿发誓!不跑就废柿子一条腿。 李玄:? 亲妈:因为你有三条。 ----------------------------- 第 7 章 府里的消息一贯是传得极快的,李玄来过夜后的第二日,整个世安院都知道了,薛娘子没失宠,非但没失宠,在世子爷心中,地位怕是只高不低。 游廊上,云润和香婉办完差事回来,却被人绊住了脚。 拦着她们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还对她们横眉冷对的绣房管事婆子,婆子夫家姓袁,夫妻俩都是侯府家仆。 香婉客客气气道,“袁妈妈别为难我们了,我们还要赶着给主子回话去。” 这婆子前些日子连绣房的门都不让她们进,趾高气扬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二主子。如今倒是知道怕了,巴结上来了。 袁婆子哪敢松手,牢牢抓住香婉的手,一边赔罪一边道,“香婉姑娘这是哪里的话,老婆子哪敢为难香婉姑娘。这不是过年的新衣裳赶出来了,老婆子特意给薛主子送来了。前几日绣房那几个年轻的不懂事,把薛主子的事给耽搁了,我也罚她们了。还望姑娘通融一二,替我通传一声,也好叫我进去给薛主子磕个头,赔个罪。。” 说罢,指了指游廊不远处站着的丫鬟,丫鬟手里捧着重重的托盘。 云润听得直想翻白眼,“受宠若惊”地捂嘴道,“袁妈妈的赔罪,我们主子可受不起。” 袁婆子嘴角一僵,心道自己上回是彻底把香婉云润这两个丫头得罪了,一个赛一个能推脱。忙道,“受得起,受得起。” 说完,见香婉云润死活不松口,一咬牙,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老脸上顿时留下个红印,可见力道之大,是半点没含糊的。 打完了,又低声下气道,“我知道二位姑娘心里有气,上回是老婆子做得不对,姑娘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替老婆子通传一声罢。” 香婉云润到底年纪小,不经事,一见袁婆子抽了自己一巴掌,都给吓住了,彼此看了眼,香婉出面点了头,“行,我们替袁妈妈通传,至于主子见不见,那便不一定了。” 袁妈妈喜出望外,忙道,“哎,多谢两位姑娘了。” 几人穿过庭院,来到西屋外,香婉进去传话,没一会儿便打开门,对袁婆子道,“袁妈妈,进来吧。” 袁婆子本以为自己怎么也还要受些刁难的,闻言大喜,赶忙跟着进去。 身为侯府绣房的管事,世安院她来的次数不少,这位薛娘子,她也见过多次了,还是第一次见得这么胆颤心惊。一个通房,不过是个随意典卖的玩意儿,身份卑微低贱,原是不用忌讳什么的,但若是叫主子放在心上的通房,却是不能小看了去的。 她这回也是叫鹰啄了眼了,竟听了素尘那小贱蹄子的鬼话,以为薛娘子当真失宠了,加上过年绣房本就忙,便没把薛娘子的事放在心上。 结果今天一早就听到世子又去了薛娘子屋里,还没等她做点什么,家里那口子就被人抬着进来了,说是上个月办坏了差事,被揪出来了,挨了板子,屁股被打得血淋淋的。紧接着,儿子也垂头丧气进来了,说没被侍卫处选上。 祸不单行,一来就是两件,袁婆子也不是蠢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世子爷这是在给薛娘子出气。 主子爷身份贵重,又重规矩,不会同她一个婆子计较,但她家那口子和儿子可都是替世子办差的。她这才慌了,一大早便赶过来了赔罪了。 袁婆子一进门,不敢如以前般拿腔捏调,恭恭敬敬跪下了,“奴婢见过薛主子。” 阿梨坐在圈椅上,看着神情畏惧的袁妈妈,没落井下石,只道,“袁妈妈起来吧。” 袁婆子没敢起,挤出一脸褶子,道,“不敢不敢,这不是过年的新衣做好了,老奴瞧着离过年没几日了,特意给薛主子送来了。” 阿梨微微点头,道,“辛苦妈妈了。”又冲香婉点点头,示意她给赏钱。 香婉见状上前,将荷包递给袁婆子,袁婆子哪里敢收,推了又推,香婉便道,“袁妈妈收下吧,主子跟前,这样推来推去多不好看。” 袁婆子一听不敢推了,鼓起勇气,收下这烫手的赏钱。 “香婉,送送袁妈妈。” 香婉很快便送袁婆子出门了,走到门口,她又道,“袁妈妈在此处等一等我们。” 袁婆子点头,香婉领着云润去了隔间,片刻后出来了,一人抱了一匹料子。 “这……”袁婆子不明白了,“两位姑娘这是?” 香婉抱着料子,行动却很利落,直接往跟着袁婆子来的那丫鬟手里塞,然后转身对袁婆子道,“主子说了,这料子不能叫绣房垫,规矩不能乱,这料子妈妈收下,看看可还够?” 袁婆子想推脱,香婉却一句话打发了她,“主子吩咐的,我们也不敢随意拿主意,妈妈别为难我们了。” 这话一出,袁婆子只好收了,随后带着丫鬟走了。 目送袁婆子两人走远,云润才低声抱怨,“主子就是心肠太好了,就该叫这刁婆子出出血!” “你呀,”香婉摇头,看着云润道,“你只图一时之快,可曾想过,主子要真收了她的衣裳,可有半点好处?主子又不缺料子,世子爷赏的料子都要堆在库房里烂了潮了。她磕头赔罪,主子都受得,但偏偏这几身衣裳,主子不能平白无故收,那成什么了?传出去,还以为主子仗着世子爷的宠,欺压绣房下人,贪她们的东西呢!占理的原是我们,到最后,别闹得占理的成了她们了!再说了,何必同绣房结仇?” “可——可世子站在主子这一边啊,有世子在,袁婆子怎敢闹大?” 香婉点头。“是,世子是护着主子,可说句不好听的,他能护主子一辈子么?主子自己小心谨慎些,又有什么不对?” 云润更住,半晌憋出来一句话,“那主子也太委屈了!” “比起受些委屈,命更重要。”香婉说道,“不说了,主子还等着我们回话,回去吧。” 风波过后,袁婆子家男人也养好了伤,回去办差了,至于儿子,则换了个地方办差,不比侍卫处体面,但也很过得去了。 袁婆子心中很是感激,又寻了机会来了趟世安院,给阿梨请安磕头,这回比上回诚心了不少。 . 过了半个月,便到了李元娘出嫁的日子。 武安侯府只此一个嫡女,大婚的阵仗自是极其盛大,热热闹闹、十里红妆,侯府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嫁女的欢喜中。 以阿梨的身份,婚宴轮不到她露面,她只安安生生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听着外边的鞭炮锣鼓声,觉得很是热闹。 香婉留在屋里陪她,主仆俩用了一下午,将整个冬日要用的丝线都团好了。 五颜六色的线球堆在榻上,被香婉收了起来,放进柜子里。 等到李元娘的婚轿风风光光出了侯府大门,去看热闹的云润才回来了,进门还意犹未尽,小嘴喋喋不休念叨着今日喜宴阵仗之大,满脸羡慕地描述着精致好看的嫁衣。 阿梨闻言打趣,“怎么?看了大小姐的喜宴,恨嫁了?” 一向说自己还小的云润,这回却没了以往的抵触,圆圆小脸泛起了红。 阿梨难得见到她这般羞答答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觉得云润的反应很正常。小姑娘见了那样气派的喜宴,自然会对婚嫁之事生出向往来,这是人之常情。 阿梨不再逗云润,转头看向香婉,道,“大小姐的喜事办好了,府里估计能松快些。今年多放你几日假,我这里有云润伺候着,你不用急着回来。” 和云润不一样,云润是半个家生子,云润的姑姑林嬷嬷是家仆,云润爹娘去的早,爷爷奶奶不愿意养这么个丫头,就把她丢给了云润的姑姑。云润的姑姑没孩子,索性便把云润当女儿养,去侯夫人跟前求了个恩典,把云润带进府里了。 香婉不一样,她是卖身进的侯府,签的是活契,这些年和家里的联系一直没断过。 香婉心中感激,忙谢过阿梨,又拉着云润的手,好一番嘱咐。 云润都应下。 第二日,香婉便出府回家探亲了。 香婉这一走,侯府也正式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了。 以往这个时候,过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但今年不同,今年赶上大小姐李元娘出嫁,一切其余的事,都得往后排。 阿梨是没家可回的,以往都是留在侯府,如今成了李玄的房里人,出府更成了奢望了。 不过,阿梨也没亏待自己,照着小时候过年的习俗,给自己和云润准备了新衣裳,又领着云润剪福字。 剪好了,便让云润去膳房取了浆糊来,小心翼翼往窗户上糊。 当晚李玄来了,一进屋子,瞧见这满屋子的福字和窗花,还多打量了几眼。 阿梨替他解腰带,见他盯着窗花瞧,抿着唇,露出个浅浅的笑,道,“都是自己胡乱剪的。” 李玄拾起一张贴剩下的,翻看了下,是丛竹,寥寥几剪刀,却叫人一眼看出是什么。他看了会儿,便放下了,淡淡道,“挺好的。你一贯手巧心细。” 阿梨见他并不反感,又是过年,便起了说话的兴致,道,“小时候村里总有老人家剪了卖,镇上专门卖窗花的,快过年那阵,就赶个驴车,挨个村的收。我那时年纪小,跟着村里老人家学了怎么做,第二年便也想跟着卖些。却倒霉的很,第二年,那人不来了。我费了好大劲儿,又托人去镇上送,拢共才弄了几十文。” 那时穷,即便是几十文,也够阿梨高兴好一阵的了。她打小便想着攒钱,她活得通透,早晓得旁人靠不住,天底下最靠得住的,便是自己。 如今手头越来越不缺银子了,阿梨依旧留着原来的习惯,就算不花,手头也得有。 李玄沉默听着,见阿梨温温顺顺笑着,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那么高兴,李玄心中说不上来的滋味,忽的开口,“想不想回家过年?若是想,我叫人送你回去。等过了年,再接你回来。” 他想,她若是惦记着家里人,便送她回去过个年,年后自己去接她,见一见她的父母,也无妨。 是不大合规矩,但总归不算什么大错。 阿梨闻言怔了怔,不明白李玄怎么想了这一出,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我家里远,来回挺折腾的。” 其实,远还是其次,她根本不想回薛家,薛家也没人欢迎她。 与其回薛家,还不如留在侯府,好歹有云润能陪着她说说话。 李玄仔仔细细看她神情,不似伪装,看上去似乎对于回家一事,并不算惦记,转念又想起母亲同自己说过阿梨的身世,她是被家里人卖进府。 李玄下意识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改口道,“那便算了,你家里那边,我让人送些年礼过去。” 阿梨想不明白,李玄一个世子给她一个通房的娘家送什么年礼,但李玄既然给这个体面,她也不好一再回绝,便迟疑着起身,还是屈膝福身,“谢世子。” 翌日,给李玄办差的管事便来了一趟,捧着礼单,让阿梨过目。 管事十分殷勤,“薛娘子看一看,可还缺些什么。” 阿梨本不想经手,但管事态度坚决,她只好接过去,草草看了几眼,便点了头。 管事得了话,出去了。 云润不大明白,明明世子爷给薛家送年礼,是给主子的体面,怎么主子瞧上去并不怎么高兴。 “主子,这不是好事吗?您怎的瞧着不大高兴?” 阿梨直想苦笑,人人都觉得这是李玄给的体面,恨不得她感恩戴德,可对她而言,这体面还真不是她想要的。 她上个月才同薛家撕破脸,这个月李玄的礼一送过去,薛家觉得有利可图,怕是更牵扯不清了。 至于李玄,她也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一时兴起起了这样的念头。 总而言之,对李玄而言,这只是一句话的赏赐,对她而言,却会带来一堆麻烦。 偏偏她还什么都不能说,在李玄面前,还得高高兴兴的。 阿梨笑了笑,到底没说什么,道,“没什么。等会儿叫晚膳的时候,叫膳房弄个五福锅,主食就要年糕,天冷,吃锅子暖和暖和。” 反正这事都定了,她又不能如何,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过好眼下的日子。 云润应下,陪着绣荷包。 作者有话要说:  云润是小可爱,香婉是大姐姐 希望一直这么单纯美好啊 亲妈捧大肥脸感慨中…… -------------------------- 看到有小天使说晚上看着好馋,其实我写的也好馋 基本写的都是自己吃过且超级爱吃的 要把美食一点点塞进我的小甜文里 让我的读者小天使们要悄悄变胖然后震惊所有人 hhhhhhhhh…… ------------------- 感谢在2020-11-01  21:00:00~2020-11-02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杜笑笑、咕咕奶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摩西罗伊kz  52瓶;美少女格格巫  3瓶;mik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 章 下了几场雪,转眼就到了过年的日子了。 过了申时,阿梨便给云润放了假,放她去同姑姑过年了。 云润看了眼冷清的屋子,再看坐在方桌边抄账簿的主子,只觉得一屋子的孤寂萧瑟,一咬牙,道,“奴婢今年陪主子过。” 过年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时候,世子同侯爷夫人在一处,看样子是不会来主子这儿,里里外外都热热闹闹的,她再一走,主子可真就只剩一人了。 阿梨起初还没听见,等看见云润坚定的眼神,不由得一笑,搁下笔,“快去吧,别叫你姑姑等久了。” 云润犹犹豫豫,“我……” 阿梨语气温柔,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微笑着道,“去吧,过年的日子,好好陪陪你姑姑。” 云润终是拗不过阿梨,一步三回头出了门。 阿梨透过半开的窗户,瞧见小姑娘渐渐走远,唇边抿出个笑来,心里暖暖的。还是个孩子呢,大过年的,怎么能不让人和家里人在一块儿。 酉时一刻,膳房送了膳过来。 年三十,膳食格外的丰盛,鸡鸭鱼肉,样样不落。 阿梨一人坐在圆桌边,吃得津津有味,稍微吃得有点撑了,一人在院里溜达了会儿。 回了屋,就听到外边热热闹闹的爆竹声,阿梨推开窗,仰脸看见满天的璀璨烟花,一群小丫鬟们在院里笑闹着,发出哇哇的欢呼声。 今日李玄不在,又是过年,管事嬷嬷也没往日管得严,瞧见满院子的小丫鬟们嘻嘻哈哈的,也只在一旁站着,没出声阻拦。 过年么,还是要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才是。 阿梨托腮看了场烟花,脸被吹得冰冰凉凉的,缩着手关了窗户,抱着暖炉,漫不经心打着络子。 屋里暖烘烘的,阿梨打着打着,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反正今日李玄也不会过来,索性便踹了寝鞋,随手拽了条毯子,裹住自己,在美人榻上便那么犯迷糊了。 屋外人声隔着窗户,影影绰绰传进来,听不大清楚,但又叫人打心底觉得热闹。 阿梨眯着眼,黑软的长发顺着美人榻的边缘落下去,听着听着,不知何时便放纵自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阿梨迷迷糊糊睁开眼,屋里竟是亮堂堂的,她下意识想,看来自己没睡多久,一截蜡烛都没烧完。 她坐起身,身上的毯子便滑下去,堆在腰腹处,毛绒绒的温暖触感,叫阿梨有些不舍得推开,索性便没急着起来,想醒醒瞌睡再说。 “醒了?” 李玄坐在不远处,瞧见阿梨是如何醒了,又如何一副要睡回笼觉的懒散样子,怕她现在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便出声了。 阿梨被吓得一懵,后知后觉望向李玄,才发现他在自己屋里待着,愣愣喊人,“世子。” 李玄微微颔首,“既然醒了,就起来,带你出去走走。” 阿梨迷迷糊糊中起身,又迷迷糊糊进了内室,换了身能见人的衣裳,出来时,李玄还在圈椅上坐着,看他的神情,倒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见她出来了,李玄站起身,身姿挺拔,一身圆领织金竹纹锦袍,衬得他贵气清俊。 他回头看了眼,道,“走。” 阿梨赶忙追上,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道出了世安院。 出了门,马车已经备好了。 阿梨跟着男人上了马车,坐稳了,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阿梨上一次出府,还是在正院的时候,跟着嬷嬷出门采买绣线。侯府就像个大鸟笼子,精致、奢靡,吃喝不愁,但鸟笼就是鸟笼,连鸟雀都向往天空,人哪里是能闷得住的。 阿梨怀着激动的心,掀开帘子一角,外边人来人往,车马如流水般,世俗的气息,叫人不觉得吵闹,只觉得心安。 李玄侧身坐在,抬眼看向小心翼翼打探着外边的阿梨,片刻后,到底没出声训她没规矩,只收回了视线。 今日年宴,侯府家大业大,满满当当坐了几桌子,长辈饮酒、小辈嬉笑,他身处其中,被吵得心烦,等宴一散,便寻了个由头,自去躲清静了。 回了世安院,原本要去书房的,却在临进门的一刹那,改了主意,去了阿梨屋里。 一进屋,屋里黑洞洞的,连盏烛都没点。 等叫人进来点了烛,便看见小通房一人在美人榻上靠着,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像只怕冷的猫,裹在一团毯子里,叫人看得又怜又爱。 屋外热热闹闹的,她这里却冷冷清清的,连往日里伺候的丫鬟,都被她发善心放了假。 李玄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如果非要说,有点像从前读书的时候,书页太过锋利,指尖被划出一道薄薄的伤口一样,毫不起眼的小伤,却又叫人难以忽视。 总之,他不太舒服。 于是,便下意识开口,说要带她出去走走。 阿梨总算瞧够了外边,放下帘子,想问问李玄要带她去哪,转念一想,随便哪里都可以,索性不去问了,只安安静静坐着。 马车没走多远,便停下了。 两人下了马车,阿梨戴着帷帽,隔着薄薄的帷,打量着四周。 面前是座气派的楼,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明月楼”,看上去是个酒楼,里面有忙着招待客人的小二。 李玄大概常来,又或是掌柜眼尖,一眼就瞧出他身份不一般,很快便引他们上了四楼,入了包厢。 不一会儿,小二送了温好的酒,两坛子,圆滚滚的酒坛肚,细细的瓶颈。阿梨更加疑惑了,李玄这是带她来喝酒? 李玄没解释,拎着两坛子酒,叫阿梨带上带帽披风,道,“过来。” 阿梨抱着重重的两件披风,走过去,便看见李玄掀开帘子,帘子后面,是一道木门。 李玄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阿梨瑟缩了一下,下一秒却忘了寒冷了。 推开门,第一个进入视线的,是巍峨的城墙,和远处延绵的群山,山间点点豆子大的光,大抵是住在山里的人家。 底下是一条蜿蜒崎岖的护城河,犹如一条银白的波光粼粼的绸带,环绕着护城墙。 带着寒意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给人以最直接的冲击和震撼。 这时,李玄伸出手,“披风。” 阿梨从这动人心魄的夜色中,回过神,忙将李玄那件大麾递过去。 李玄接过去,却没穿上,直接往地上一铺,将酒坛子放在大麾上。 “过来坐。” 阿梨闻言,忙过去,看了眼比自己这件贵十几倍的织金大麾铺在地上,顾不上心疼,小心翼翼盘膝坐下。 李玄又瞥了眼阿梨仍然抱在手里的披风,提醒她,“穿上,别着凉。” 阿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鼻尖闻到一股酒香,回头一看,李玄已经拔了小酒坛的塞子,陈年佳酿,酒香霎时四溢。 阿梨平时鲜少碰酒,这回却被这酒香勾得起了馋虫。 阿梨觑了眼李玄的神色,小声提要求,“世子,我也想喝。” 李玄拔塞子的手一顿,“嗯”了句,阿梨便立即抱了一小坛,仔仔细细闻了一通,试探性喝了一小口。 居然不是烈酒,入口温润微甜,还有股梨花香。 但是,挺好喝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远离侯府的原因,又或者说李玄不像在府里那样端方沉稳,阿梨不自觉放松了下来,抱着酒坛子,边赏月色,边时不时来一口。 酒一入肚,身子便暖了起来,加上裹着厚厚的披风,阿梨觉得一点都不冷了。 阿梨有点醉了,她酒量本来就浅,又贪杯,醉意怂恿之下,失了平日里的规矩小心,扭头就问,“世子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我都想赖着不走了。” 李玄并不计较阿梨的失态,见她雪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尾、鼻尖、耳垂、脖颈……红成一片,那双湿润的桃花眼里,犹如掺杂了揉碎了的月光,亮亮的,惹人怜惜。 李玄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想,日后该叫阿梨给他生个女儿,生得像阿梨的女儿,即便是庶女,他也会很疼她的。 阿梨见男人久久不回,不耐烦去扯他的袖子。 李玄被扯得回过神,耐心回着小醉鬼的话,“小时候偶然发现的。” 阿梨“哦”了一句,就不乐意搭理李玄了,扭开脸,朝下望。 底下护城河上,从上漂下来成百上千盏花灯,犹如林间萤火,将河面照得波光粼粼。 每逢年节,百姓都有放花灯祈愿的传统,人们把对于来年的各种美好期盼,对亲人的追思……通通寄托在这一盏小小的花灯上,随着荡漾的流水,顺着蜿蜒的河道,一路起伏,最终汇聚在那条长长的护城河上。 阿梨小时候也跟着放过一回花灯,却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她看得有点痴了,托着腮,又饮了一口酒。 她其实很羡慕那些放花灯的小姑娘,她从来不图大富大贵,不用像李元娘那样受尽宠爱,有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院子,严厉的爹爹,温柔的阿娘,那就够了。 可是,这些东西,从来都是命里有,便有了。命里若是没有,便是求都求不来的。 看到后来,阿梨都觉得自己醉的不轻了,头重脚轻,坐都坐不住了。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掌,抱住她的腰身,她也毫无所觉,软绵绵由男人抱着。 李玄微微垂下眼,用了些力气,将人拉过来。 阿梨一头栽入他的怀里,默不作声,像只乖乖的猫。 李玄微微蹙眉,正要打横将人抱起,忽的,听见怀里传来一句似有若非的抽噎。 “爹爹……” “阿娘……” 李玄动作微微一僵,轻轻抬起手,把人抱进怀里,隔着披风,拥着她,蹙眉沉声道,“别哭。” 然而醉酒的人,最是没什么理智可言,哪是一句“别哭”就能劝住的。 阿梨哭得越发厉害,李玄的衣襟,被她手指紧紧揪着不放,温热的眼泪浸润外裳。 李玄不是第一次看见人的眼泪,他在刑部任职,早就见惯了世间百态,嚎啕大哭的,痛哭流涕的,什么样的,他都见过。 但让他这么心乱的,阿梨是第一个。 李玄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却又不去多想,只沉默着,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肩,想让她舒服一点。 . 翌日,阿梨醒来,觉得浑身都疼,脑袋疼得犹如要裂开一样。 “云润……”她哑着嗓子叫人。 云润在外间候着,听到声音,赶忙捧来一盏蜂蜜冲的温水,一点点喂她,“主子再喝几口,润润嗓子。” 阿梨喝够了,张张嘴,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行。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阿梨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整条河的花灯上,后边就什么都记不得了。脑子里跟什么东西搅和着一样,疼得厉害。 看来昨晚那酒虽然不烈,但后劲儿还是很足的。 阿梨深吸一口气,哑着开口问云润,“我什么时辰回来的?” 云润回话,“这个奴婢不知道,亥时,世子身边的谷侍卫来寻奴婢,说是主子这边没人伺候,我便过来了。主子那会儿就在屋里了。” 亥时回来的? 阿梨胡乱点点头,实在不想起来,索性就放弃了,倒头继续睡了。 . 李玄照旧按平日的时辰起了,看了会儿书,就去了正院。 “母亲。”李玄踏门而入,面色沉稳,朝着独自一人坐在圆桌边,用着早膳的侯夫人喊道。 侯夫人顿时丢下勺子,露出个笑来,语气微慌,又带着难以隐藏的喜意,一边叫李玄坐下,一边道,“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来人,叫膳房做份芝麻汤圆来。” 说着,又带着些许殷勤的问李玄,“三郎还没用早膳吧?” 李玄微垂下眼,面色不改撒了个谎,淡声道,“还未。” 侯夫人得了他这一句话,立即安心让嬷嬷去膳房传话了。等一碗热乎乎的芝麻汤圆上来后,李玄陪着母亲用了顿早膳。 偌大的堂屋,燃着龙涎香的三脚香炉,来自江南的梨花木苏绣屏风精致华贵,可屋内再奢侈精致的摆设,都掩盖不住满屋子的冷清。瓷勺磕碰碗璧,发出低低的声响,屋里屋外,除了二人咀嚼的声音,仿佛就只剩下瓷勺的碰撞声。 李玄忽的意识到,母亲这里真的很冷清。 父亲武安侯同母亲感情疏离,夫妻情分几乎等同于无,一年到头也难得来一趟正院。 从前还有妹妹李元娘,虽偶尔不懂事,被母亲管得骄纵了些,但多少给正院添了些人气,如今她一出嫁,母亲这里骤然冷清得不像话了。 李玄放下瓷勺,眉峰微蹙,稍作思索,片刻,眉梢微松,开口道,“母亲,我听说蜀地新来一戏班,脸谱耍得极好,不若叫进府来,也好热闹一二。” 侯夫人到底是爱热闹的人,闻言立马道,“那自然好。到时候把你妹妹也接回府来,她小时候最爱看这些了。那会儿总缠着你,要你带她出去看戏……” 侯夫人一说起来旧事,兴致昂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连面上气色都好了不少。 李玄看在眼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颔首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和阿梨的第一次约会 好浪漫的大猪蹄子 --------------------- 明天休息一天噢,大家后天来看~~ 感谢小天使提醒,我居然写年三十有明月,写的时候还一脸好浪漫好浪漫,我真的太蠢啦! --------------------- 感谢在2020-11-02  21:00:00~2020-11-03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摩西罗伊kz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倆小zh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 章 李玄发话,自有管事去操办,没几日,那从蜀地来的戏班子,便入了武安侯府。 台上热热闹闹的,底下亦不遑多让。 侯夫人坐在正中间,容光焕发,面色红润,看上去气色极好。李元娘坐着她身边,母女俩低着头,时不时说说笑笑的。说笑间,李元娘忽的起了身,似是要出去。她身旁丫鬟赶忙跟上了。 阿梨收回视线,朝戏台上看去。 “薛妹妹觉得这戏唱的如何?” 这时,离阿梨不远处的一女子,含笑开口,一双凤眼妩媚轻佻,那么一扫,似有若无打量着她。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年前闹得柳眠院人仰马翻的勾栏女子,李耀新纳进门的姨娘,付莺娘。今日是正院设的席,柳眠院惯来不同正院来往的,侯夫人当然也不会叫柳眠院的人来,付莺娘是不请自来的,侯夫人好颜面,也懒得同她一个姨娘计较,没搭理,但也没赶人。 乍被付莺娘搭话,阿梨还微愣了片刻,转头露出个客气的笑,颔首道,“很有意思。” 付莺娘捂着唇,轻轻笑开了,“是很有意思。我来府里这许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妹妹,觉得甚是投缘,往后你我二人,可要多走动才好。” 阿梨正要开口回话,忽的被人打断了。 只见方才出去的李元娘,去而复返了,身后还带着个女子,看上去比她稍长几岁的模样,梳着发髻,穿一条青白襦裙,裙摆绣着莲纹,外头披一件白底青纹的斗篷,打扮得素净又不适端庄。只长相上略显平庸了些,尤其是同薛梨和付莺娘两个美人站在一处,便差了一大截了。 连她身边的李元娘,都胜她几分。 李元娘气冲冲的,顾不得身边人,“薛梨!” 阿梨不知她为何忽然发脾气,疑惑望向她。 李元娘被她这样一看,顿时更来气了,冷着脸,呵斥道,“你是我三哥的人,再如何,也不该自甘堕落,同什么脏的臭的都混在一处,互称姐妹,也不怕得病!” 李元娘出身侯府,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勾栏女子在她看来,是最下贱的人。只有低贱卑微至极的人,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以皮肉为营生。 自己再瞧不上薛梨,她也是三哥的人,怎能同这样的勾栏女子混在一处!简直丢尽兄长的颜面! 气氛霎时冷了,戏台上的角儿还在咿咿呀呀的,这里却犹如冰窖一样。 “大小姐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奴家可是正正经经进侯府大门的,虽不是明媒正娶,那也是有位份的。倒是大小姐,这般瞧不上我这等女子,恨不得当场打杀了去,莫不是邵公子冷落了大小姐,也是那地儿的常客?” 付莺娘自小在勾栏长大,旁的本事不一定有,但这张嘴,绝对利索。明嘲暗讽,阴阳怪气,几句话便刺得李元娘脸色大变。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李元娘怒极,扭脸吩咐婆子,“给我掌嘴!” 说罢,看向付莺娘,恨恨道,“倒是伶牙俐齿,今日我便教教你侯府的规矩,给我狠狠打。” 结实力大的婆子很快上来了,一把扭住付莺娘的手,另一个抬手打了她一巴掌。一声清脆的响声,付莺娘白皙的脸霎时红了,留下了巴掌印。 阿梨听着这声音,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绣帕,望了眼李元娘身后无动于衷的女子,咬咬牙,上前低声劝道,“大小姐,世子特意安排了戏班子,一片孝心,为的便是让侯夫人开颜。若是惊动了夫人,怕也是不好。” 李元娘闻言,怒气稍稍减退,理智回笼,再看付莺娘白皙脸颊上的掌印,也觉得解气,才道,“算了,今日便饶你一回,往后再口出恶言,休怪我不留情!将她给我撵回柳眠院去!” 付莺娘来时风光娇艳,走时却是狼狈凄惨。 台下的戏,远比台上的戏,更跌宕起伏。 见付莺娘只是被打了巴掌,便被撵走了,钟宛静心中微微遗憾,面上仍是一派温婉,此时才不紧不慢开口,温声道,“下人不懂事,教教规矩便好了,妹妹别为了这些事,气坏了身子。” 李元娘道,“叫钟姐姐看笑话了。” 钟宛静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人。 来人穿一件象牙白宽袖圆领的云锦锦袍,袖口处一圈银线绣的云纹,披一件玄色杭绸大氅,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神色清冷,面如霜雪,通身都是贵气。 钟宛静看得一傻,旋即耳根一下子隐隐红了。 李元娘却转过脸,高高兴兴拉着她的手,低声道,“钟姐姐,这便是我三哥!” 说话间,李玄已经走到近前,他先扫了眼在一侧静静立着的阿梨,见她脸色微微发白,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只家养的猫,好不容易敢打滚伸爪子了,出门却叫旁人给吓着了。 李玄眉心微蹙,看向阿梨,“怎么了?” 李元娘一见哥哥问起,生怕薛梨告状,张嘴便道,“三哥,都怪她自己胆子小,我不过罚了个下人而已。” 李玄却没理会李元娘,仍是等着阿梨的回话。 阿梨抿抿唇,轻着声道,“世子不必担心,奴婢只是吓着了。” 李玄打量了她几眼,看不出什么端倪,又想,妹妹李元娘虽有几分骄纵,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动他的人。便沉声道,“既然不舒服,便回去罢。” 李元娘心中一喜,三哥打发走了薛梨,她正好顺理成章把钟姐姐引见给自家三哥,还未开口,便见自家兄长说完后,也跟着转身了。 李元娘一着急,“三哥。” 李玄回首,看了李元娘一眼,只一眼,便叫她不敢开口了。李元娘一贯是怕自己这个兄长的,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李玄淡道,“我去换身衣裳,去去就回。你难得回来,多陪陪母亲。” 说罢,头也未回的走了。 阿梨微微一愣,跟了上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李玄身后。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世安院,阿梨停下步子,想着等李玄先走,却见李玄没朝自己的屋子去,抬步直接进了她的屋子。 阿梨动作顿了顿,犹豫了下,也跟着进去了,打起精神,道,“我叫人去取干净衣裳来——” “不急。”李玄冷不丁打断她的话,语气温和了些,又对她道,“过来。” 阿梨只怔了一下,便看见李玄还看着自己,只得小步上前,抿唇挤出个笑来,“世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玄垂下眼,细细打量着面前人。她今日穿一件烟青色的长褙子,配一条云白襦裙,袖口领口一圈蓬松白毛,衬得脸颊雪白,更添几分雅致秀气,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只戴了个素银镯。方才他一踏进院子,第一眼便瞧见静静站着的阿梨了。 李玄有时候觉得,人如其名大抵是有几分道理的,他从前觉得梨花不过百花中极为寻常的,如今却是越发喜欢了。 李玄收回思绪,语气温和了几分,道,“真被吓着了?方才一路都不说话。”顿了顿,又像是解释一样,道,“元娘被母亲纵得有几分骄纵,但她本性并不坏。” 阿梨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今日的李玄真是古怪。莫名其妙同她说李元娘本性如何,听着倒像是解释。可问题是,兄妹俩是主,她只是个小小的通房,主子做什么怎么做,有必要同一个通房解释吗? 难不成是怕她心中记恨李元娘? 阿梨思来想去,只得出这么个结论,又觉得李玄未免多想,李元娘会在意她的记恨?她便是记恨,又能做什么伤害李元娘的事? 只是,李玄倒是疼李元娘这个妹妹,连这等小事都考虑到了。 阿梨心中有一丝丝的羡慕,却不是羡慕旁的,只是羡慕李元娘有这样一个兄长,同胞所生,同府长大,情分终究是不一样的。 思及此,阿梨抬起眼,盈盈如春水般,望向李玄,极其“善解人意”地道,“奴婢知道。” 李玄观她神色,神情温然,仿佛回到了世安院,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便又安心了。便颔首,“你知道便好。” 阿梨温温柔柔点头,又贴心道,“世子不是还要去陪夫人,我叫云润取您的衣裳来。” 说罢,便出门去唤门口的云润,等她取了衣裳来,服侍李玄换了,送他出门。 等人一走远,阿梨面上的笑,便立即卸下了,她回了屋子,坐到圈椅上,怔怔出神。 方才付莺娘被打巴掌的画面,一直在她眼前一遍遍重现。 她一贯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有一日过一日罢了,便是李玄有一日腻了她,从此再也不来,也无所谓。可是,今日的事,却把她这层自欺欺人的幻想给彻底撕开了。 主是主,仆是仆,尊卑有别,付莺娘尚且还是个正经姨娘,在李元娘面前,都讨不到半分的好,想打便打,不过一句话罢了。 那她呢? 世子妃若是个能容人的,她恭敬谨慎,尚且能过安生日子。若是个不能容人,阿梨不敢想自己的下场。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身上,这是阿梨很小便学会的道理,到现在,依旧如此。 该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阿梨微微垂下眼,脑中一片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文名,大家眼熟一下~ --------------------- 我仔细想了下,柿子不能算渣男,他应该是宠渣宠渣的,宠也宠,渣也渣,我这个甜文亲妈作者果然写不出真正的渣男 -------------------------- 感谢在2020-11-03  21:00:00~2020-11-04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啊摩西罗伊kz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 章 李玄回到正院,久等的李元娘赶忙拉着人上来了,迫不及待替二人介绍,“三哥,这是钟姐姐。她父亲先前在刑部任职过一段时间,你应当见过才是。” 说罢,李元娘又将钟宛静推到身前,示意她打招呼。 钟宛静原站在李元娘身后,不着痕迹打量着李玄,忽的被李元娘推搡出来,她忙收敛心神,沉住气,不失端庄得体行了个礼,轻声地道,“见过世子。” 微顿,又道,“小女在家中,曾经听父亲提起过世子,说您入了刑部后,很是替百姓办了些实事。今日得见世子,实乃小女之幸。” 说完,微微抬起眼,眼里露出小女儿的敬仰神色,带着点羞意。 她清楚自己在容色上不占优势,便在琢磨男人的心思上,下了不少功夫。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受人崇拜,尤其是受女子崇拜敬仰。 她挺直背,含羞带怯,眼神犹如细细的钩子一样,仍旧望着李玄。 李玄的反应却寻常,他仿佛没看到钟宛静崇拜的眼神一样,只淡淡颔首示意,客气有礼,不带一丝多余的神情。 钟宛静面上划过一丝难堪,心中忍不住想,方才同通房说话的李玄,与现在的李玄,简直判若两人。 倒是李元娘,知道自家兄长对女子一贯如此,很是习以为常。说得好听这叫君子端方、克制守礼,说得再直白些,那便是冷淡得生人勿进。 几人回到戏台边,李元娘又将钟宛静引见给侯夫人。 有李元娘在侧,钟宛静又有意攀谈,说的话都是吹捧侯夫人或是李家兄妹的,很快便把侯夫人哄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了。 到了散场时候,李元娘的嬷嬷忽然进来了,附耳同她说了点什么。 李元娘听罢,转头对侯夫人为难道,“娘,钟姐姐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原想着,等会儿送她回钟府,好叫伯父伯母放心。可方才邵家来了个婆子,说家里有点事,催我回去。怕是不能送钟姐姐了……” 她露出抱歉的神情,侯夫人正迟疑着,钟宛静却主动道,“元娘妹妹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便是。钟府离的也不远,只几条街罢了,别耽搁了妹妹的事——” “那怎么行?!”李元娘一个劲摆手,连声道,“你是客人,怎好叫你一个人回去的。” 说着,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李玄。 “哥哥……” 侯夫人也是个疼女儿的,也跟着看过来,犹豫着道,“那……那要不三郎你帮一帮你妹妹?” 李玄不是傻子,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聪明,李元娘这种拙劣的手段和心机,在他面前犹如小孩把戏。 至于钟氏女,那是外人,他管不着,也轮不到他来管教。 李玄扫了眼李元娘,在她越发心虚的神情中,淡声开口道,“我让人护送钟小姐回府。” 李元娘被兄长看得背后一寒,再不敢撺掇母亲了,只好挤出个笑来,“还是哥哥想的周到,这般,我便放心了。” 很快,钟宛静便带着她的丫鬟走了。 李元娘也想趁机跟着走,李玄轻轻瞥她一眼,她便不敢提要走的事了。 李玄还有事,同侯夫人说了后,便先走了。 李元娘则跟着母亲,进了屋,嬷嬷丫鬟们将地龙烧得红通通的,屋里很暖和。 侯夫人拉着女儿,细细问她话,问她同邵昀相处得如何。 李元娘微红着脸,她刚嫁到邵家,同邵昀十分恩爱。她红着脸道,“他对女儿还算不错,原先倒是有几个屋里伺候的丫头,我过去前,我婆婆做主给挪出去了,说怕叫我看了碍眼。” 侯夫人笑,“那是好事,你婆婆是个明事理的。不过,你婆婆做足了面子,你也不能犯傻,明白吗?” 李元娘顿时脸色难看,“娘的意思,是叫我把那几个丫头要回来?” 侯夫人见女儿神色,便知道她不乐意,只摇摇头,拉着她的手,道,“丫头而已,你是正室是主子,那几个就是伺候人的玩意,还能把你越过去?男人啊,你越是拦着不让,他越是心痒痒。你送到他跟前,他反倒觉得没意思了。这个道理,娘年轻时候不懂,吃了大亏,这把年纪才悟出来。从前你父亲在我这里,我盯着他,但凡他瞧上的人,我都想法子弄走。到头来呢,他觉得正院压抑,不肯来了,成日往柳眠院钻。” “再者,你现在主动把人要回来,那是你大度,能容人,女婿心里还觉得自己亏欠了你,你给那些丫头立规矩,也是你正室该做的。等他开口了,便晚了。你又不能拦,还不如索性一开始便把态度摆出来。” 侯夫人说的,李元娘并不是不懂,她就是心里不愿意,执拗道,“万一他自己也不想要那些丫头伺候呢?我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侯夫人摇头,心道女儿还是不懂男子的心思,也不多说,只是道,“那你大可回去问一问,无需直接问,试探几句。看是你说得对,还是娘猜得对。” 李元娘何尝不知道,邵昀其实骨子里是个风流之辈,他原先屋里那几个丫头,从前也颇受他宠爱。如今不过是碍着她刚进府,不好开口。 她眼底发酸,这些时日的恩爱仿佛一下子就淡了,撇开脸,心底挣扎道,“那哥哥不也只有薛梨一个么?凭什么邵昀就不行!” “薛梨是通房,你是正室,如何比?”侯夫人直摇头,“再说了,你哥哥看重规矩,并非多宠爱一个通房,只不过人是我送去的,他便收用了。用着顺手听话,便也一直用着了。你哥哥心底有数,快一年了,那避子汤可曾断过一回?” 李元娘被说服了,她也不是对邵昀情根深种,只是想到两人这段日子的恩爱,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理智又告诉她,那几个丫鬟的事情,的确不能一直拖下去,总有一日要解决的。 她来开口,比邵昀开口,总要体面些,主动权至少还在她手里。 李元娘点头,“娘,我知道了,我会找时间和我婆婆说的。” 侯夫人叹道,“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娘是为我好,我知道。”李元娘摇摇头,又忽的问,“对了,娘觉得今日的钟姐姐如何?” 侯夫人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却也答道,“相貌上是平庸了些,性子倒是和气,说话也讨喜。不过,从前倒是没见你同她来往过。” 李元娘的手帕交倒是有几个,但这个钟宛静,侯夫人却是第一回见,但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李元娘轻笑,“她是邵昀的表亲,她母亲同我婆婆是隔房的堂姐妹。两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比亲姐妹还亲,后来一前一后嫁到京城来,这些年交情也没断过。” 侯夫人听得点头,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女儿在同自己话家常,“那倒是不错,你同她打好关系,你婆婆那边也有人替你说说话。” 见母亲没明白,李元娘索性直说了,“娘觉得,钟姐姐做我嫂子如何?” 侯夫人脑子转过来了,“今日你把人带到府里,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李元娘点头,“哥哥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钟姐姐性子温和安静,贤名在外,定然能担得起世子妃的名头。” 侯夫人迟疑,“旁的不说,单是钟家这门第……” “钟家门第的确比李家差些,但钟姐姐的父亲在刑部干了大半辈子,人情总还是有些的,指不定还能帮哥哥一把。”李元娘分析得头头是道。 她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其一,钟夫人同她婆婆姐妹感情颇深,若是她能撮合兄长和钟宛静,婆婆定然对她另眼相看。其二,钟宛静除了容貌上略逊一筹,其它方面并不差。正室看德,妾室才看貌,反正哥哥有薛梨那样貌美的通房,并不吃亏。其三,哥哥总是要娶嫂子的,娶一个同她关系好的,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李元娘小算盘打得颇精明,又替钟宛静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直说得侯夫人都有些意动了。 但心动归心动,侯夫人对儿子的婚事还是很慎重的,不敢随便答应,只是道,“你哥哥那刑部忙,正是朝上走的时候。婚事也不急在一时,待我问过你哥哥再说。” 李元娘也知道母亲不可能轻易答应,哥哥是侯府世子,他的亲事,牵扯的太多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来的。 她也不泄气,柔声道,“我都听娘的。我也是担心哥哥,他身边总没个照顾他的,就一个通房,也不顶事。又见钟姐姐性子颇好,才起了牵桥搭线的心思。成不成,自然还得娘您来拿主意。” 侯夫人听罢,只觉得心里熨帖,拍着她的手,感慨道,“比从前懂事了。” 李元娘抱住母亲的胳膊,作小女儿撒娇姿态,道,“那是当然,女儿长大了么。” 李元娘到底是外嫁女,又正逢年节,上门的长辈颇多,她一个新媳妇儿也不好在娘家久留,用了午膳,坐到下午,便坐着邵家的马车回去了。 侯夫人送走女儿,靠在软塌上,一个穿着青色袄子的丫鬟拿着小锤,轻轻替她捶着腿。 林嬷嬷走了进来,端进来一盏燕窝,几粒红枣儿煮得软烂。 侯夫人坐起来,接了燕窝,林嬷嬷便在一旁道,“世子真是孝顺,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往夫人您这儿送的。这燕窝,还是世子上回从青州带回来的。奴婢瞧着,是比咱们府里往日进的那些燕窝好,色泽通透得多。” 侯夫人这把年纪了,一门心思扑在儿女身上,听了这话自然是心情愉悦,不禁笑起来。 蓦地,侯夫人问林嬷嬷,“今日元娘带回来的那钟家姑娘,你可瞧见了,觉着她性子如何?” 林嬷嬷一怔,心里顿时明白了点什么,面上却立马带了笑,“奴婢瞧着,那位小姐倒是个和气人,人也十分大气。” “我瞧着也还不错。”侯夫人点头,又略带一丝遗憾,“就是相貌上短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个小天使都说原来的名字好听,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原来那个不能用啦,只能改掉 新书名要是真的不好听,我再琢磨一个 不过我真的是个起名废,哭唧唧 ----------------------- 感谢在2020-11-05  21:00:00~2020-11-06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啊摩西罗伊kz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 章 世安院里 阿梨端着药碗,仰头将浓黑的药汁喝尽了,身侧的云润连忙心疼递过一颗蜜饯,“主子快压一压味儿。” 阿梨吃了蜜饯,压下喉咙间那股难言的苦涩,朝林嬷嬷点头,“劳嬷嬷跑一趟了。” 林嬷嬷接了汤碗,便算是办完差事了,却没像往常那样急着走,迟疑了一下。 阿梨心思通透,见她有话想说的样子,便寻了个由头,将云润支走了。 云润一走,林嬷嬷犹豫一瞬,想到侄女平日受到的照顾,终究是开口了,她声音压得低低的,道,“夫人有意给世子爷说亲。” 阿梨怔了一下,片刻才回过神,那双清润的眼眸真诚看向林嬷嬷,轻轻道,“多谢嬷嬷了。” 她这句谢是打心底里说出来的,林嬷嬷一向嘴严,这回把消息透给她,虽是因为云润的关系,她始终是记她的这份情的。 林嬷嬷也无意邀功,说出来了,便也没久留的意思,主动请辞,“奴婢不好久留,便先回去了。” 阿梨点点头,“好,嬷嬷路上慢些。” 林嬷嬷转身要走,想了想,到底是回头,那双平日里十分严厉的眼里,露出些许暖意,轻声劝道,“世子娶妻,于您而言,未必是坏事。世子妃一日不进门,药一日停不了,位份一日定不下来。世子念旧情,侯夫人也记着您的功劳,薛主子还是宽心些。” 阿梨知道,林嬷嬷是好意劝她,怕她因为李玄娶妻难过,虽同她此时的心境相差有些远,却仍旧很领情,点头谢过林嬷嬷,又起身要送她。 林嬷嬷没叫她送,自己便出去了。 阿梨坐下,打到一半的络子,也没心思打了,垂下眼,思量着自己的处境。 就像林嬷嬷刚才说的,其实世子妃早进门,对她来说,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武安侯是个糊涂的,生了庶长子,将侯府弄得一团乱,但李玄同其父却是截然相反的性子,绝不可能让庶子庶女生在嫡子前边。 当妾室的,最好的结局,便是有亲生子女傍身,即便日后失了宠爱,也不会落得凄惨悲凉下场。 阿梨想得比谁都明白,她既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心思,试图阻拦李玄娶妻。 至于进门的世子妃是个什么性子,是能容人的、还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她更没法子了。只等走一步看一步。 她这样想,便也没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端倪来,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对云润,都绝口不提此事。 夜里时候,李玄来了,他看上去刚从外边回来,穿一身玄色缂丝锦袍,衣襟袖口绣着鹤纹,外头裹了件大麾,黑色的蓬松毛领衬得他面如冷玉,眼若寒星,一身的清寒。 阿梨上前替他解大麾,脑子里便不由得冒出个古怪的念头来:似李玄这样冷淡的郎君,哪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受得了? 转念又想,李玄生得俊朗,出身也好,又受陛下看重,无非便是性子冷淡了些,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大抵愿意嫁给他的小娘子,还是颇多的。 阿梨走神,手下的动作便也跟着慢了下来。 李玄稍稍抬着下巴,方便阿梨给自己解扣子,等了半天,却不见她好,便低头看过去。见她微微垂着眼,神情乖然又温顺的模样,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在想什么?”李玄忽的问道。 阿梨被惊了一跳,回过神,下意识眨了眨眼,温温顺顺道,“在想世子。” 李玄听得一怔,忽的沉声冲还在泡茶的云润道,“出去。” 云润吓了一跳,旋即看到主子同世子靠得很近,想到了什么,脸刷的一下红了,手忙脚乱将杯盏放下,匆匆出去了。 门被关上,李玄才微微低头,伸手抚了一下阿梨的侧脸,触手细腻柔软,白皙的耳垂在昏黄烛光下莹润光泽,叫他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 阿梨被他摸得耳朵隐隐发热,朝后退了一步,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了些,旖旎气息便也消减了些。 阿梨冷静下来,又继续替李玄脱锦袍,这回倒是没做错什么了,从头至尾都顺顺利利的。 李玄这时才打破方才的沉默,开口解释道,“我并非训斥你。方才那些话,私下可说,却不可在外人面前。我知你信任那丫鬟,但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安院人多口杂,若是传出去了,恐坏了你的名声。” 阿梨微怔,才反应过来,李玄方才的反应竟然是为了这个,她一个通房,名声不名声又有什么打紧?难不成她还能有什么温良淑德的好名声? 但李玄这样说,阿梨也不多说什么,只温顺点头应下。 她仰起脸,露出温顺柔软的笑,“我听世子的。” 李玄却不知她这番心思,他是极在乎阿梨的名声的。 因为他从未打算让阿梨当一辈子的通房。待世子妃进门,生下嫡长子,便可找个时机抬了阿梨做姨娘。往后他们有了孩子,阿梨便有了生育之功,加之阿梨又是母亲所赐,这些年又未曾有过行踏差错,他再为她谋个偏室的地位,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通房自是无需好名声,但若是要做侧室,温柔娴静的好名声却是不能少的。 只是眼下时机远还未到,李玄亦不是提前邀功的人,面上只只字未提。 . 翌日,阿梨醒来时,李玄已经起身走了,云润听见动静进来问她,“主子早膳想用点什么?” 阿梨要了份珍珠小米粥,膳房的人上回被吓破了胆,自然不敢这样怠慢她,又给添了糕点和小菜,一并送来了。 照例喝了林嬷嬷送来的避子汤,阿梨才开始用早膳,用过早膳,便见云润一脸嫌恶走了进来。 阿梨:“怎么了?” 云润皱着小脸,“二公子屋里那个姨娘来了。” 付莺娘?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阿梨不禁忆起看戏那日的情形,付莺娘同她无冤无仇,但终究是柳眠院那头的人,她实在不该同她有什么牵扯纠葛。 但想到那日付莺娘被打得脸颊红肿,阿梨又有些心软,犹豫了会儿,还是道,“既然来了,便见一见吧。” 云润欲言又止,还是出去请了付莺娘。 付莺娘穿得如平常一样,姹紫嫣红,银红的袄子,浅紫色的褶裙,满头珠翠,端的是个宠妾的阵仗和气势。她身上有一种鲜活的美艳,虽出身勾栏,但并不因此看轻自己,活得可以用张扬二字来形容。 阿梨自己不是这样的性子,却不讨厌付莺娘身上的这种张扬。 付莺娘笑盈盈进门,眼珠子那么一转,将不大不小的屋子整一个打量了个遍,心里便有了个大概了。 看来世子的这位通房,比她想象的要得宠许多。 这满屋子的摆件家具,没一样便宜货,妆箧上的首饰珠宝,看着不显山不显水,实则哪一件放到外头去,都能卖出不菲的价。 付莺娘眼尖,在勾栏混了那么多年,练得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坐下后,便亲亲热热喊起了妹妹。 “那日叫妹妹看了笑话了,我这人心直口快,冒犯了大小姐,后来仔细想想,也觉得不该,害得妹妹也受了连累。思来想去,愧疚得吃不好睡不香,特意同妹妹道歉来了。” 付莺娘生得一张巧嘴,说起话亦是巧舌如簧,话里话外,全是些拉拢的意思。 但阿梨自是不可能同柳眠院的人扯到一起,不说李玄如何看,便是侯夫人那里,便不会答应。 因此,她只淡淡听着,表情并不见热烈。 付莺娘不傻,相反,她聪明得很,是个极能察言观色的人。瞧出阿梨疏离态度,付莺娘也没继续白费功夫,住了嘴。 云润适时进来送茶,道,“姨娘用茶,说了半天,该口干了吧。” 付莺娘哪里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竟也不恼,只瞥了眼云润,摇头笑道,“真是牙尖嘴利。” 阿梨护短,“我这丫鬟惯来多嘴,姨娘别怪罪。” 付莺娘打从进屋起,说了一箩筐的话,这会儿才得了阿梨一句回话,还是为了个顶嘴的丫鬟,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她一直挂在脸上的笑,终于落了下来,没好气道,“算了,我瞧着薛娘子这是看不上我,没打算同我来往,我也不热脸贴旁人的冷板凳了。” 说罢,起身便要走。 阿梨送付莺娘,送到一半,付莺娘忽的改了主意,扭头看向她,“你我处境相当,我至少还是个姨娘,你比我还不如。我知道,你、同你那丫鬟,定然觉得我一肚子算计,四处钻营,不安分,故而瞧不上我。” 阿梨微微摇头,淡声道,“姨娘误会了。” 她没看不起付莺娘,付莺娘做这些,无非便是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 付莺娘摆摆手。“误会便误会罢。我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我上赶着想要结交你,也不过是为了在府里多一分依仗。” 说着,说笑似的,自嘲道,“若我哪一日得罪了主子,被沉塘投井,也有人替我收殓。不过,谁叫我命贱,人人避瘟神般。薛娘子,我也不为难你,我这便走了。” 付莺娘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外走。 “付娘子,”阿梨望着付莺娘的背影,忽的出声喊了她一句,顿了顿,才道,“付娘子托付之事,我记下了。不过,还是好好活着吧。” 付莺娘脚步顿了半晌,妩媚的眼蓦地湿润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句,“多谢。” 然后,便迈着急促的步子,出了世安院。 阿梨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云润见主子还站在门口,低声叫她,“主子……” 阿梨回过头,抛开心中那些不好的念头,露出温温柔柔的笑,朝云润道,“回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看到评论区整齐划一要求男主娶妻的hhhhh 柿子哭唧唧 为什么你们都想怂恿我媳妇儿跑路,我好像还没开始渣吧 我的存稿已经写到柿子第一次渣了,希望到时候大家手下留情~~ ------------------------- 关于侯府世子的老婆能不能叫世子妃,反正是架空的,就按原设定吧,不改了。世子妃听上去好听…… ------------------------- 感谢在2020-11-06  21:00:00~2020-11-07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啊摩西罗伊kz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摩西罗伊kz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少女格格巫  2瓶;倆小zh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 章 日子不徐不缓的过,正月很快过了大半,回乡探亲的香婉回来了。 她进来给阿梨磕头,身上穿着惯常那件青色袄子,年前还合身的衣裳,竟大了些,香婉裹在厚厚的棉袄里,瘦得犹如柳枝般,比年前出府瘦了不止一点。面上颧骨凸出来,下巴尖得厉害,瘦脱相了。 阿梨忙叫她起,“香婉,快起来,别跪了。怎么回家一趟,还瘦了这么多?” 香婉慢慢抬起头,还没开口,眼泪先涌上来了,也不出声,只默不作声的哭。 阿梨这两个贴身的丫鬟,云润活泼,香婉却是十分稳重规矩,像这样当着她的面哭出来,是头一次。 云润也被吓住了,一边扶香婉,一边道,“你别哭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家里出事了?” 香婉回来的路上,只觉得自己凄惨,满心悲戚,此时见到主子和云润关切望着自己,一脸着急的模样,才觉出一丝暖意来。 她缓缓张嘴,将自己回乡后遇到的事,一一说了。 香婉家在西郊偏远的村子里,村子不大,也穷,否则也不至于卖儿鬻女。 “家里虽然穷,但勉强总还过得下去。但我爹好赌,喝了酒就去赌,赌输了又喝酒,醉醺醺回家,就打我娘,骂我娘没给她生个儿子,打得她满头满脸都是血。我跟妹妹被娘锁在柜子里,就听到她的哀嚎声。十赌九输,后来,我爹欠了一屁股债,要把我卖给牙婆。” “卖人也是有价高价低的。他想把我买到勾栏里当姑娘,牙婆给的银子多。我娘知道了,跪着求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跪得晕过去了,他也没同意。后来乡里的长辈看不下去了,劝他:卖女儿便算了,往勾栏里卖就太昧良心了。他好面子,才改了口。” “后来我娘生了个男孩,我想,一家子总能过安生日子了。等我攒够了银子,给自己赎身出府。可是,”香婉眼泪又流下来了,声音更咽,“他把我妹妹卖了。说是嫁人,可那男人都五十多了,快入土的年纪了。就因为贪那点彩礼。” 香婉泣不成声,又想起自己回家后,得知妹妹的“婚事”后的场景。她要去为妹妹讨个公道,娘却拉着她,求着她,一遍遍的说。 “算了,香儿,算了。他是你爹啊……” 她当时心都凉了,发颤问,“什么叫算了?怎么算了?娘,你为什么还要拦我?” 被生活磋磨得满脸皱纹的妇人,嗫喏着说,“我也没法子啊,我能怎么样?香儿,算了吧,别为难娘了。他在,这个家就还在,他没了,这个家就真的没了啊,正儿还小,不能没爹……算了,香儿……” 香婉当时感觉心口被淘了个大洞,冷风就那么灌进去,吹得她心直颤,她抖着嗓子,“我早就没家了!我哪里来的家?!我早就被你们卖了!是,我和妹妹是女儿,我们就活该命贱!活该被卖!娘,你一口一个正儿,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为妹妹想过?” 香婉的娘一辈子顺从惯了,在家从父,出嫁了,就把丈夫当天,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想过反抗,唯一努力争取的一次,大概就是当年丈夫要卖大女儿时,求着他别把女儿卖进勾栏。 她被女儿问得满脸茫然,木讷的神情,只讷讷的说着,“我也没法子啊,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香婉看着母亲木然老态的脸,心里满是恨,又觉得她可怜至极,一时竟不知道,究竟谁才更可怜?是一辈子为了这个家当牛做马的母亲,还是被当做货物卖出去的自己和妹妹。 她咬着牙,离开了那个家,去见了妹妹,把这些年全部的积蓄都塞给她。 妹妹仰着脸,还显得稚嫩的脸上,满是担心,“姐,你自己留着吧,你不是还要给自己赎身,这钱我不能拿。” 香婉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睛,心头满是怆然凄凉,说什么也要妹妹收下银子。 赎身有什么用,那样的爹,赎身再让他们卖一次? …… 阿梨轻轻摸着香婉的头发,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等她止住泪了,才问她,“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在侯府当丫鬟的。” 比起别的府上,侯府对下人算得上仁慈。签了活契的奴婢,干满了年份,便可自请出府。伺候的好,府里还会给赏,素馨便是如此,在府里伺候了十五年,到了年纪,便出府嫁人了。 香婉摇着头,迷惘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主子,我没家了。” 阿梨微微思忖,道,“你若是真打定主意断绝关系,那日后出府了,便立女户。” “立女户?”香婉喃喃重复了一遍,眼睛微微发出一点点亮,“我能立女户?如果我立了女户,是不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了?” 阿梨肯定地点头。 其实,本朝立女户的条件十分严苛,香婉未必能满足女户的要求,但在这个时候,她必须要给香婉一个方向。否则,她怕香婉从此一蹶不振。 至于真的要立女户的时候,大不了她豁出去求李玄,只要他出面,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阿梨心中打定主意,鼓励香婉要打起精神来,“人这一辈子,没有一帆风顺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日子是为自己过的,你自己先得把那股过日子的劲儿给提起来。” 一番劝解听下来,香婉只觉得茅塞顿开般,脑子里霎时间清醒通透了。难过还是难过的,毕竟是打定主意要和家里人断了关系,但一想到自己还能立女户,到时候再想法子把妹妹接回来,姐妹俩也总算有个家,她心里就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她用力点头,眼里还含着湿润的泪,面上却是坚定之色,“多谢主子。” 阿梨瞧她神情中看不出消沉之色,也逐渐放心下来,“你也累了,先歇几日,我这里有云润在。” 云润方才一直没插嘴,闻言立马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主子说得对,有我呢!你安心歇息去。” 香婉破涕为笑:“好。”顿了顿,真心道,“谢谢你,云润。” 其实她以前真的很羡慕云润,云润的命比她好,有一个处处护着她的姑姑,性子天真善良。有的时候,她感觉,云润的天真,就像针插在她的心上,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跟云润比起来,她有多可怜。 但现在,她想通了。 人各有命,云润有云润的命,她也有她的命。况且,主子和云润大约是除了妹妹外,唯二真心待她的人了。 . 天渐渐暖和起来,玉润和香婉两个将春裳都收拾出来,针线房嬷嬷也送来新做的衣裳来。 云润香婉忙忙碌碌收拾着,箱子都快堆不下了,只能往里间的柜子里塞。 李玄难得早回来一日,进门便瞧见一屋子乱糟糟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眉头微微蹙起。 阿梨见状,忙示意她们收拾,上前替李玄解扣子,边温温柔柔同他说话,“世子饿不饿,膳房今日送了米浆来,还在小炉上温着,给您端一碗,垫垫肚子好不好?” 说着,也不等李玄点头,便去倒了碗米浆来,递了过去。 小通房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捧着碗浓浓的米浆,浓郁微甜的米香味扑面而来,李玄微微皱着的眉,也缓缓松开。 他接了过去。 趁着这功夫,云润香婉将屋子收拾好了,赶忙退了出去,不忘将门关上。 李玄喝了米浆,碗随手放在案上,想起方才进来看到的场景,道,“再给你屋里添个伺候的人。你性子太软,纵得她们这般没规矩,给你添个教规矩的嬷嬷,好替你管束管束屋里人。” 阿梨不想添麻烦,但知道李玄一贯是不容拒绝的风格,便点头应下,“都听世子的。” 还没到叫晚膳的时候,阿梨便坐在一边绣帕子,一圈细密的如意云纹绣下来,蜡烛也才短了一小截。 李玄坐在圈椅上,看着她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秀美的脖颈,忽的问她,“去过苏州么?” 阿梨听他同自己说话,抬起眼,摇着头回话,“没去过。不过奴婢在书上看过。” 李玄单手撑着下颌,“下旬我要去趟苏州,你收拾收拾,随我一起去。” 阿梨蓦地睁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李玄居然要带她出门?她没心思绣帕子了,随手搁在案上,眼巴巴望着男人,小心翼翼道,“世子是去办差的,我跟着去,会不会给世子添麻烦?” 李玄摇头,“无妨,添不了什么麻烦。母亲那边,我去说,你安心准备出门即可。” 李玄的性子,阿梨了解,一诺千金的君子,他既答应让她去,便不会食言。他还从没在她面前失信过。 这般想着,阿梨高高兴兴答应下来,眉眼柔柔一笑,在微黄的烛火里漾开淡淡的笑意。 “好,我听世子的,明日便开始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米浆超级好喝! 我第一次喝的时候,惊为天人,感觉痛失一个亿,没尝过的一定要试试!强推! --------------------- 感谢在2020-11-07  20:39:49~2020-11-08  20:0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倆小zhi、鱼非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3 章 很快到了临行的日子,李玄同父亲武安侯请辞后,去了正院。 侯夫人早已巴巴等着了,一见李玄来,便问,“行礼可收拾齐全了?宁肯多带些,也别落了什么。路上不比家里,缺什么都没处买。” 李玄耐心道,“都带齐了,母亲放心便是。我也不是第一回出门。” “这倒也是。”侯夫人安心了些,又抓着李玄的手,殷切嘱咐道,“出门在外,千万要多加小心。这刑部也是受累的地方,年前才出去三个月,如今又要出门了。” 李玄道,“这是儿子的差事,也是为陛下分忧。算不上受累。” 侯夫人一听这话,也觉得体面,正是陛下看重儿子,才派他前去,否则怎么不叫柳眠院那两个没用的庶子去?她忙改口,“是这个理,为君尽忠,哪有受累的道理,是娘一时想岔了。” 说着,侯夫人迟疑着道,“还有个事,我一直想同你说的,如今你又要出门,我便先与你提一嘴,看你是个什么想法。” 李玄不解其意,只道,“母亲请说。” 侯夫人则委婉道,“我想着,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前几年你刚入刑部,忙得脚不沾地,我也不敢因婚事误了你的前途,如今你刑部的位置也坐稳了,也是说亲的时候了。”她说着说着,觑了眼李玄的神情,见他神色依旧如常,倒不是反感的模样,心底微微放心了些。 她还真怕儿子不肯娶妻。 从前她是不担心的,她的三郎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当母亲的,最清楚不过。她的儿子,是最为沉稳端方的人,身为侯府世子,从小到大,从未叫她这个娘操心过。即便是婚事,她也从没担心过。 但这回三郎去苏州,却忽的说要带上薛梨,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侯夫人隐隐感觉到,儿子对薛梨似乎是不大一样的。偏又拿不出证据来,无论是儿子,还是薛梨,都叫她瞧不出端倪来,只得放在心里琢磨。 越琢磨,便觉得不行,怕三郎学了他父亲,便寻了机会将说亲提出来了。 侯夫人说罢,一双眼牢牢盯着李玄,似是怕他不答应一样。 李玄却只是微微一怔,旋即点头,“也好,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侯夫人大喜,笑得合不拢嘴,心里也彻底安心了,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先替你打听着。其他的,一概等你回来再说。” . 李玄从正院出来,回到世安院,踏进院子,便看见阿梨站在游廊等他。她今日穿着海棠红的圆领宽袖苏缎上衣,搭配浅白的素面留仙裙,宽大的袖子里露出细白的手腕,细细的绞丝银镯子圈住腕子。整个人同他第一次见她一样,娴静温柔。 她远远站在那里,见了他便眼睛亮了下,迎上来。 “世子。” 李玄嗯了句,心里想着事情,漫不经心问了句,“行李都收拾好了?” 因为要出门的缘故,阿梨已经高兴了半个月来,闻言高高兴兴点头,“嗯,都收拾好了。” 见她这样笑靥如花芙蓉面模样,李玄原要说出口的话,登时开不了口了,他一向果决,这回心里却是划过一丝迟疑,最后到底也没开口。 难得带她出门一回,旁的事情,先放一放,省得坏了她的兴致。 等回来再说也不迟。 这般想着,李玄到底什么也没说,吩咐谷峰带人搬行李,天色大亮后,马车便从武安侯府侧门出去了。 . 清早,苏州某处府邸外。 细雨绵绵之中,被雨丝冲洗得一尘不染的长街之上,青石板铺设的路上映出马车的倒影。 随着车轮轱辘辘滚过长街,几辆马车从不远处不急不缓而来,延绵的细雨,落在湛蓝油布遮盖着的马车棚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阿梨侧耳听着这雨声,感觉身上有些凉,一阵眩晕,云润便替她披了件衣裳。 就着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云润兴奋道,“莫不是到了?” 话音刚落,马车外便传来一阵轻响,有人叩指瞧着车门上,旋即传来侍卫谷峰低沉的声音,“薛娘子,到了。” 云润一阵激动,站起身,微微弯着腰,掀了帘子,推开红木车门,自己先踩着矮凳下去了。 落了地,便立即转过身,想去扶自家主子下来,刚一抬手,便被身边人拉了一把。 云润看过去,却见身边只有个侍卫长谷峰,犹如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晒得黝黑的一张脸,似过年门上贴的门神。 她刚想问,你拉我做什么,却忽的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方才站着的位置,被世子爷给占了去。 世子爷朝马车的方向递了只手,自家主子似乎是没察觉,搭着世子爷的手便要下来,等露了个脸,发现扶着她的人是世子爷后,惊了一下,下意识朝四周张望了几眼,然后便被世子爷揽着腰,半拥半抱着,从马车上下来了。 云润“啊”地微张了嘴,看傻了眼。 等二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了些,谷峰才道,“过去吧。” 云润呆了呆,赶忙小跑过去,扶住主子。 李玄看了眼一行人均下了马车,视线掠过挂着酒肆招牌的街道尽头,沉声下令,“进府。” 一行人入府,这里是官邸,李玄此次来苏州是为查案,故而住的也是官邸。府邸颇大,修缮得完好无损。 李玄入住正院,他带来的官员和门客则被安排在西院,谷峰带着侍卫住在外院,负责官邸的安全,至于阿梨,自是没有选择的余地,随着李玄入住了正院。 李玄似乎是有事要忙,喊阿梨到跟前,嘱咐道,“我今日还有事。你一切安顿妥当后,便先自己逛一逛宅子。今日不要出去了,哪日得了空,我陪你去。” 阿梨忙道。“世子去忙正事便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李玄颔首,便带着人走了。 谷峰被李玄留了下来,领着侍卫帮阿梨搬行李,好一番折腾,安顿下来时,已经天色大亮了。 阿梨囫囵吃了顿早膳,便窝在被褥里沉沉睡去了,一睡竟有点不省人事。 云润起初没察觉到什么,还以为她累了,悄悄掩了门,出去了,守在门口,不叫人打扰阿梨。 时间一久,云润便觉出不对劲了,推门进去,便看见阿梨双颊潮红,额上黏着几缕汗涔涔的发,乌黑的发、惨白的肌肤,黑白分明得显出几分艳色。 云润慌了神,上去一摸她额头,大惊失色,“主子,您发热了!” 阿梨烧得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云润惊慌的话,才后知后觉过来,自己这是发热了?大概是昨夜吹了风,今早起来又淋了雨,虽然只是片刻,但还是着凉了。 她迷迷糊糊的,听见云润跑出去的动静,再就是一群人进进出出,阿梨被吵得心烦头疼,躲了躲,发现自己没处躲,便钻进被褥里。 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掀开她蒙在头上的被褥,阿梨烧得稀里糊涂,死都不肯松手,紧紧攥着被角,终于获得了片刻的清闲。 外头终于安静了。 . 李玄从外赶回来时,刚进院子,一眼就看见小通房的贴身丫鬟,红肿着眼、抽抽噎噎站在院子里,活脱脱一副谁得了重病的样子。 他面上蓦地一寒,满脸愠色,朝垂手立在一边的谷峰低斥道,“带出去!” 谷峰忙去拉云润,云润哪肯走,朝一边躲。 李玄顾不上理睬二人的拉扯,疾步推开门,走到榻边,便看见阿梨整个人蒙在被褥里。 他伸手,轻轻将被褥掀开,触手便是微微的潮气,再看露出脸的阿梨,双颊潮红、额前黏着几缕汗湿的黑发,整个人烧得厉害,唇上显出一股不正常的红,反倒透出一股病弱的艳色来。 大夫来了,这回有他镇着,阿梨老实了多,她似乎是骨子里便怕李玄,连生着病都没忘了李玄不是旁人,是世子爷,有他在的地方,阿梨下意识乖顺了许多。 大夫上前,隔着薄薄的帷帐,替阿梨摸脉,旋即收回手,转头同身后站着的李玄道,“这位娘子身子骨虚,受了凉,这才发了热。先喝一剂退热药,等退了烧,再换个温补的方子调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李玄微微蹙眉,“身子虚?她一贯身体康健,从前也不生病,如何就身子虚了?” 大夫迟疑了会儿,似乎是犹豫着要不要说。 “大夫直说便是。” 大夫压低声音,“这位娘子平日是否在服用一种汤药?” 李玄微愣,旋即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 这大夫行医多年,没少给官邸人家诊脉,自然知道,有些高门大户为防庶子庶女生在嫡子之前,会给妾室通房服避子汤。 眼前这位娘子,怕是也是这般的身份,只是,是药三分毒,这话是没半分假的,避子汤喝多了,于女子自然是有损害的。 “汤药到底伤身,若是服用得多了,轻则于子嗣有碍,重则于寿长有损。还是能少用,便少用。” 李玄沉默半晌,脸色愈发难看,终于开口,“现在停药调养,可还能恢复?她是去年才开始用的避子汤。” “那应当是能的。只是我不擅妇人调养之道,公子还需寻个专门研究此道的大夫才是。” 李玄沉声,“好。麻烦大夫先开些退热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都很着急让阿梨跑路啦 但是以阿梨的人设,现在跑路岂不是很奇怪,目前没有可以促使她跑路的因素 作为通房而言,柿子给阿梨的待遇还是很高的。有读者小天使说古代通房的地位没那么高,解释一下,这里不是bug。 是因为柿子只有阿梨女鹅,世安院等于只有一个可以当女主子的人,而且柿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实际上肯定还是维护阿梨的,所以阿梨女鹅待遇会比正常通房好 好吧,我不想阿梨女鹅吃苦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毕竟亲妈 ---------------------- 感谢在2020-11-08  20:08:01~2020-11-10  20: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啊摩西罗伊kz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呼噜噜  10瓶;45944611  5瓶;窝窝i、倆小zhi、美少女格格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 章 阿梨是被热醒的,她感觉身上压着什么似的,沉甸甸的,闷得她浑身湿漉漉的汗。 她抬手想把身上的被褥推开,才一有动作,便听到了李玄的声音。 “忍一忍。” 阿梨睁眼,便看见李玄坐在床边,自己身上压着两层厚厚的被褥,难怪热得厉害。她张张嘴,嗓子微哑,湿漉漉的发黏在额上,觉得不舒服极了。 “世子……” 李玄“嗯”了一句,又道,“我知道你难受,但忍一忍。大夫说了,汤药下肚,再闷出一身汗,排了寒气,便能大好了。” 大夫的话,自是要听的,阿梨乖乖点点头。 过了会儿,丫鬟进来送药,却不是云润,是个眼生的小丫鬟,阿梨心里疑惑,却没立即问李玄,乖乖喝了药,又将自己裹进被褥里后,才仰头同李玄道,“世子来苏州必是有要事的,别为了我误了正事。世子自去忙吧,只是风寒而已,我一个人可以的。” 李玄不置可否,但看薛梨神色似有几分担忧,仿佛真的怕因着自己的缘故,误了他的正事,才开口,“不急,我陪你用了午膳再走。” 他都这般说了,阿梨自是不好再提。 等到用午膳时,呈上来的尽是寡淡粥汤,阿梨生病没胃口,捧了个小碗,小口小口吃,粥都快凉了,碗里还剩了一小半。 但李玄也陪着她吃这寡淡的粥,且毫无怨言,阿梨便是不想吃了,也不好意思开口。 勺子越动越慢,动作也越来越磨蹭,阿梨自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却是被李玄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吃不下便不吃了。”李玄接过阿梨捧着的碗,起身放到桌上,又回身坐下,“膳房时刻都有人候着,你何时饿了,便叫人去传膳,想吃什么都行,只一个,不许吃凉的辣的。我稍后出去一趟,傍晚早些回来陪你。” 阿梨有些奇怪,她感觉自打她病了之后,李玄对她似乎有些太好了。从前在侯府的时候,李玄虽也宠她,但绝不可能在她生病时守着她,最多过来看她几眼,嘱咐几句,哪会像今日这样,又是喂药,又是陪她用膳。 但思来想去,找不出缘由,阿梨索性把李玄这些古怪的举动归结于,他们现在不在侯府,李玄在规矩上便松了几分的缘故。 这般想着,阿梨便不去琢磨了,温柔乖巧目送李玄出门。 待他一走,阿梨便喊了丫鬟进来,问她,“替我叫云润过来。” 这丫鬟十分眼生,阿梨没见过,大概是这府邸里配的下人,自然还是自己的人用得放心些。 没多时,云润便来了,一进屋,小姑娘便忍不住哭了,扑倒阿梨的床榻边,抽抽噎噎问,“主子您怎么样了?” 云润胆子小,不经事,其实照理说,出门还是带香婉的好,但香婉家里出了那档子事后,阿梨问她愿不愿意出门,香婉看上去似乎是不太想出门,阿梨便也没勉强,带了云润出来。 阿梨忙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就是风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哪里值当你这样哭了。” 云润这才止住了眼泪,抬起袖子擦泪,自责道,“都怪奴婢没照顾好主子。要是香婉跟着出来,就不会叫主子身子不舒服了……下回还是叫香婉陪主子出门,奴婢在府里守着。” “好了,不哭了。”阿梨拿云润没办法,见她一副愧疚模样,忙扯开话,“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没瞧见你?世子罚你了?” 云润现在是一听到世子这两个字,就想起昨日世子回府时骇人的神色,心底发憷,但她哪敢编排世子爷,忙道,“世子没罚奴婢。奴婢昨日慌得厉害,伺候不好主子,世子爷便叫旁人先伺候着。” 阿梨这才放心了。 养病的日子挺无聊,李玄大多数时间都在府里陪她,比起查案,更像是来苏州游玩的。 几日过去后,大夫终于发话,说阿梨的病好全了,她总算能够出屋走动走动了。 李玄见她仿佛闷坏了,终于松口了,阿梨大松一口气,等李玄去知州府赴宴后,便迫不及待叫了云润陪她逛园子。 这府邸颇大,与他们同住的官员和侯府谋士都跟着李玄出门了,阿梨也不用避着旁人,自由自在逛着园子,一圈逛下来,额上还出了点薄汗。 云润见状,道,“主子,剩下的咱们明日再逛吧,回屋歇歇脚。” 阿梨欣然同意,领着云润回到正院,刚进正院,便看见侍卫长谷峰朝她们走过来。 谷峰拱手行礼后,恭恭敬敬道,“薛娘子,有人求见。” 直到去前厅见客,阿梨都觉得奇怪,知州的姨娘怎么会来求见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总不至于到了苏州还能遇到薛家的亲戚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阿梨见到了苏州知州林大人的姨娘。 这位姨娘倒不是年轻鲜嫩的模样,大概是伺候林大人的老人了,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姓乔,穿着打扮低调,进门便对着阿梨喊了句,“小夫人。” 这句小夫人自然是极大的讨好和奉承了,阿梨的身份,这乔姨娘即便不知,应当也打听过,知道李玄还未娶妻,这句小夫人自是无论如何都扯不上的。 阿梨倒十分坦然,直接道,“小夫人不敢当,我们世子还未娶妻,姨娘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句薛娘子便是。” 乔姨娘一愣,忙改口,“是,我方才口拙,那就唤您薛娘子吧。”心中却稀奇想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喜欢旁人奉承的。 她上门这一趟,自然是提前打听过的,这位不过是武安侯世子的通房,但能叫世子带在身边,应当也是得宠的。一般得宠的侍妾,又是年轻不懂事的年纪,很容易便恃宠生娇,倒没想到,这位薛娘子倒是个难得的规矩人。 乔姨娘一番寒暄,自报家门后,便尽捡着不重要的闲话聊,从苏州时兴的衣裳聊到首饰样式,苏州城哪家胭脂铺值得逛,哪家首饰铺年头最是久远…… 阿梨坐着陪乔姨娘,时不时应答上一句,一时间也猜不出乔姨娘的来意。当然,即便乔姨娘说了来意,她也什么都不会承允的。 虽然不清楚李玄这回来苏州,为的是查什么案子、查的又是谁,她一贯是不去打听这些的,但定然是这苏州的人和事,她自然不能给李玄添麻烦。 聊了几盏茶的功夫,乔姨娘便顺势起身请辞了。 阿梨送她出去,回到正院,刚坐下,云润便惊慌失措跑过来了,慌张道,“主子,不好了。” 阿梨倒还算稳得住,冷静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不着急,慢慢说。” 云润下意识四处打量了一眼,从袖中取出个信封来,边递过去,边小声解释,“奴婢方才去收拾茶水,在正厅发现了这个。” 阿梨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拆开信封,果不其然,是一叠薄薄的银票,面值千两,足有五千两,中间还夹了张地契。 难怪方才乔姨娘只顾扯东扯西,却不肯道明来意,原来打的是这枕边风的主意。 知州大人出手倒是阔绰大方,连她这样区区一个通房,都肯掏这样一笔钱,阿梨在侯府这么些年,攒下的银两,还不足这五分之一。 换了别人,还当真未必能扛得住这白花花的银子的诱惑。 只可惜,阿梨一贯清醒,贪心不足蛇吞象,是她的便是她的,不是她的,手不能伸。 阿梨将信封收回袖里,朝云润笑笑,“没事,我会处置,你去忙吧。” 李玄傍晚才回来。 他大概是宴上喝了酒,阿梨见到他时,看见他清冷白皙的面上一层薄红,眼里也有些氤氲的水汽,看上去比平时冷峻的模样大相径庭。 阿梨怕他站不稳,上前扶他坐下,扭头朝云润道,“用温水冲杯蜂蜜水来。” 李玄其实是鲜少喝酒的,至少阿梨很少看他喝醉的模样,还觉得有些稀奇,边打量他,边替他解了衣襟,温温柔柔问他,“要不要叫膳房送些粥来?宴上只顾着喝酒说话,怕是灌了一肚子的酒,待明日起来,要疼的。” 李玄嗯了句,阿梨便捧了蜂蜜水给他喝,叫云润又去膳房叫粥来。 膳房这几日黑天白夜炉子都不歇的,云润一去传话,很快便带了粥回来。 阿梨倒不饿,但也陪着李玄用了一小碗,两人搁下碗,下人收拾了碗筷出去。 见屋内无人了,李玄神色亦十分平和,阿梨看时机合适,起身屈膝要跪,边轻声道,“奴婢今日犯错了。” 李玄原坐着,见阿梨要跪,直接伸手托住她的胳膊,微微蹙眉,“什么事情值你跪我,起来说话。” 阿梨站起身来,却不肯坐下,从袖中取出白日乔姨娘留下的信封,将这烫手的银票和地契放到桌上。 “今日知州大人府上一位姓乔的姨娘来了府里,走前留下了这个。怪奴婢一时不察,没教人盯着她,等发现时,乔姨娘已经走出好远了。奴婢原想叫人追上去,又怕乔姨娘推脱,届时闹大了,耽误了世子的正事。” 后院插手前院的事,是李玄的大忌。即便是武安侯那样荒唐的人,也不会让妻妾干涉外务,更别提把规矩看得极重的李玄了。阿梨不敢小瞧了这事,该跪便跪,该领罚便领罚,也是她自己不警惕,着了道,怨不得旁人。 阿梨做了领罚的准备,却不想,李玄竟只是道,“我当什么事,叫你一上来便要跪。这事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这银子你——” 他还未说完,阿梨生怕他随口叫自己收下,赶忙道,“这银子世子收着吧,奴婢胆小,不敢收,怕睡不着觉。” 李玄听得失笑,头一回见人觉得银子烫手的,伸手去扶阿梨坐下,旋即道,“也好,都是些民脂民膏,来路不明,平白脏了你的手。你手里缺银子,自然有我,还用不着旁人来给。” 阿梨忙不迭点头,李玄见她方才吓得发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仿佛放下了心头大患,不由得露出个轻笑:换了旁人,怕是早想着如何瞒天过海,将这贿赂昧下了。 阿梨这样无害胆小的性子,没他照看着,怕是早被欺负死了。 他多偏心她几分,又有什么不对。 翌日,阿梨盯着李玄叫人送来的银票,半天想不明白。 世子不罚她便算了,竟还无端端赏她银子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柿子挺宠的哈,看他一步步为了阿梨女鹅突破底线、打破原则,是我的恶趣味 ------------------- 感谢在2020-11-10  20:58:31~2020-11-11  20:5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原野、s-mile  10瓶;露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 章 知州府 林知州从外回来,直接朝乔姨娘的院子去了,进去便问她话,“昨日我让你去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乔姨娘忙亲自端茶倒水,又是替他脱靴,边道,“妾见过那位薛娘子了,年轻不说,人也生得好看,那银票也想法子递过去了。今日也未曾有侯府的人上门,想来是收下了。” 林知州抿着茶,面上露出几分得意神色,嘲讽道,“我还当陛下这回派了个多么难对付的角色,也不过如此。这个李玄,年纪轻轻,出门办案还带着宠妾,传得神乎其乎的,还不是靠着侯府世子的名头,哪里能有什么真本事。陛下也是糊涂了,派了这样的人来查案,我看倒不像是来查案的,借着机会游山玩水罢了。” 乔姨娘在一侧听着,一言不发,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一心伺候着林知州。 临到歇息的时候,林知州还是没留下,扭头去了云姨娘处。云姨娘是府里新纳的,林知州正新鲜着,一个月三十日,有十来日是歇在云姨娘那里的。 乔姨娘安安静静收好茶具,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保养得当的脸上仍然是长了细纹,笑起来时尤为明显。 到底是不年轻了,自然也比不上云姨娘那般鲜嫩的新人了,若不是为了送礼那事,大人怕是一个月也记不起她一回。 但比起那些被睡了几次后、照旧当着丫鬟的通房,她觉得自己还是走运的。 . 赴了知州府的宴后,李玄又闲了下来,只他带来苏州的那几个谋士和官员每日进进出出的忙,李玄倒像个没事人,日日待在府里。 “明日带你出去走走。听人说,天下四大名绣,苏绣最为精美,双面绣亦是十分难得,当居其首。正好给你添置些衣裳首饰。” 李玄起来,用了早膳后,便说起了要带阿梨出去,阿梨早就想出去逛逛了,见识见识苏州城的秀美雅致,闻言高高兴兴应下。 二人出了府邸,没乘马车,侍卫和丫鬟也只远远跟着,一路来到繁华的街巷。 苏语软糯,语调柔软,说话总像是撒娇般,这条街巷上大多是做女子生意的,招揽客人的也都是妇人,利落大方的打扮,落落大方招揽着客人,说话声虽软,可做起生意来却是半点不含糊的。 阿梨没走几步,便被热情的妇人们拉进铺子里,等出来时,跟着的随从手里已经抱了满满一堆了。 阿梨没见过这阵仗,方才在铺子里时,不好拦着李玄掏钱,怕害他在外丢了颜面,等一出来,赶忙道,“世子,您别掏银子了,这些就够了。” 李玄倒是没把这点银子看在眼里,他一个世子爷,还不至于叫自己的通房给他省钱,见阿梨紧张兮兮看着自己,轻笑道,“无妨,买便是。” 李玄一贯说一不二,阿梨劝不动,也不好再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逛。 没走几步,便瞧见一家胭脂铺,胭脂水粉比珠宝首饰便宜得多,再贵也就是十几两,阿梨忙说自己想去看看胭脂。 李玄自是无话,二人相携来到胭脂铺外,还未进门,一个生得圆润的妇人拦住了两人,面上露出个亲切的笑,轻声道,“贵客且慢,我们铺子只招待女客。不若这位公子先去旁边的书肆稍坐片刻?” 阿梨诧异,竟还有往外赶客的?但转念一想,这胭脂铺只做女子生意,倒也不必巴结男子。 但叫李玄等她,自然不好,阿梨正准备说算了,李玄却是先对她道,“我让谷峰在外守着。” 说罢,便朝隔壁的书肆去了。 方才说话的妇人含笑嫣嫣请阿梨进去,阿梨抬眼打量了一下铺子里的布置,正好同撩了帘子出来的女子打了个照面。 妇人:“这便是我们家掌柜。” 那女子大大方方道,“如若不嫌,唤我秦三娘便是。” 秦三娘生一张鹅蛋脸,打扮利落干净,说话做事也最风风火火,很快招待起阿梨来,一一给她介绍铺子里的胭脂。 阿梨对这样自食其力的女子,天然带有几分好意,加上李玄也不在身边,花用都是自己的银子,便也难得大方,挑了些合适的,又给云润和香婉几个选了些。 秦三娘亲力亲为,动作利索将胭脂水分打包好,收进个竹编的精巧盒子里,边含笑同她寒暄,“客人眼生得很,应当不是苏州人吧?” 阿梨颔首,找了个由头,“我是随主家来苏州做客的。” 秦三娘点头,“难怪,苏州城若是有客人这般模样的小娘子,我哪怕只见过一面,应当也忘不了。” 寒暄间,方才秦三娘出来的那个屋子里,忽的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招揽客人的妇人赶忙朝这边抱歉笑了笑,掀开帘子进去了。 秦三娘代为解释,“客人勿怪,那是如娘的孩子。她孩子还小,留在家里不放心,我便让她带来铺子里了。她命苦,嫁的男人是个绝情的,嫌弃她生不出儿子,便给了一纸休书,将她和孩子撵出来了。她如今住在娘家,怕给家里添麻烦,便出来寻个营生。我见她不容易,便留下了她。” 果然,没一会儿工夫,那孩子便被母亲哄得不哭了,想来应该也知道母亲为难,不想给母亲添麻烦。 阿梨微微笑了下,道,“无妨,掌柜心善。” 秦三娘摆摆手,“什么善不善的,担不起。能拉她一把,便拉一把。同为女子,自是晓得女子的难处,也是她自己肯吃苦,若是个自怨自艾、成日愁眉苦脸的,我也不敢留。” 求人不如求己,秦三娘这句话却是正中了阿梨的心思,她也一贯是同样的念头,觉得秦三娘有种难得的侠气。倒有点像话本里扶弱济贫的女侠,是个妙人儿。 结了账,从胭脂铺出来,阿梨便去隔壁书肆寻李玄,一过去,便见他被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围着。 阿梨走过去,便听到其中一个似乎在自荐,唾液横飞、神情激动,满口“愿为君效犬马之劳”之类的话。 以李玄的气度,一看便不是寻常人,苏州读书人最多,但出路无非便那么一条,科举入仕,这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路子,难于登天。不少书生便想走第二条路子,自荐做官宦人家的门客谋士,再寻谋官的机会。 李玄原漫不经心听着,并未赶人,直到看到阿梨走了进来,才一抬手。侍卫忙将书生拦住。 李玄走过去,“挑完了” 阿梨温顺点头,主动道,“耽误了世子一上午,我们这便回府吧。” 李玄颔首,走在前面,阿梨跟上,走出书肆时,抬眼看见门口挂了书肆出典的木牌,阿梨并未放在心上,一眼扫了过去。 . 回到府邸,云润忙里忙外收拾带回来的东西,阿梨等她忙完了,才唤她到跟前,取出两盒胭脂,“给你挑的,你跟香婉一人一盒,香婉的你先替她收着。” 云润高高兴兴收下,抿着唇笑得一脸可爱,“主子对我们真好。” 阿梨轻轻笑了下,想起件事,便道,“等回去后,屋里怕是要添个管事嬷嬷了,到时候只怕就没现在这般松快了。” 云润眨眼点头,“奴婢不会惹嬷嬷生气的,香婉就更不会了,主子别担心。” 阿梨轻轻点头,随云润忙去了。 接下来几日,李玄照旧待在府里,却不似先前那般闲着了,跟他来的门客和刑部官员每每来正院,在书房里一待便是一整日。 阿梨猜想,李玄大抵是很忙,也不敢去打扰他,只窝在屋里琢磨苏绣。她刺绣的手艺一般,没正经给谁做过衣裳,这回跟着苏州绣娘学了几日,来了兴致,便拉着云润,要替她量身,练练手。 云润找了尺来,主仆两个正要忙活,却见李玄朝这边来了。 云润赶忙把针线和尺收起来,李玄进来,朝那边看了眼,问阿梨,“在忙什么?” 阿梨抿抿唇,轻笑着回话,“我这几日跟着绣娘学了些针法,想练练手。等做得好了,便替世子做件袍子,只是我手笨,活又做得慢,世子别嫌弃。” “好。”李玄眼里流露出些许的笑意,又道,“慢些也无妨,不急在一时。” 有什么可急的,在一起的日子还久着呢。 慢便慢些,他是世子,养她总还是养得起,不似民间那些夫妇,要靠妻子的手艺活过日子。 “这几日忙,没时候陪你。明日带你出去走走。此处送君山上有个古刹,百年前曾有高僧在此处圆寂,留下数十枚舍利子,藏于玲珑塔中,有缘人可得赠一枚,有驱邪庇佑之效。” 阿梨听得兴致勃勃,睁大眼问,“真有这般灵验?那些有缘人真幸运。” 李玄没接那话,只道,“兴许你也是有缘人。” 阿梨想了想,认真道,“那大抵不是的,我看话本子里,有缘人不是天潢贵胄,便是天生贵命之人,我这般寻常的,大概是成不了有缘人的。倒是世子您,兴许是有缘人。” 李玄听着阿梨一本正经的话,觉得她既天真,又容易相信旁人,很是好哄。 什么舍利子赠有缘人,不过是僧人为求香火鼎盛特意编出来哄人的噱头罢了,缘分深不深,无非是看香火钱给得足不足。的道高僧圆寂是真,留下舍利子兴许也是真,但百余年赠出的舍利子没有上万也有成千,一个高僧哪里够用。 不过哄人的噱头罢了。 饶是知道其中弯弯道道,李玄却没说穿,只道,“若是赠了我,到时我给你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阿梨女鹅:我太普通了,不可能是有缘人的 亲妈:不,你是!我的乖乖女鹅必须是有缘人! 存稿告罄,还赶上情绪低落的经期,需要大家在评论区留言鼓励~~~~ -------------------- 推荐一首歌《金玉良缘》,最近码字常听的歌,歌词好符合我们阿梨女鹅和柿子女婿噢 就算是天定的良缘也会有辛苦 对和错都不必太在乎 ---------------------- 感谢在2020-11-11  20:56:12~2020-11-12  20: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139816、易烊烊、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aoya  55瓶;何如  5瓶;言酥梨酒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6 章 送君山并不巍峨,风景也十分寻常,唯一能看的,便也就是送君山那声名赫赫的百年古刹。 马车兜兜转转,沿着山路往上,五六个侍卫策马护在马车前后,四处警惕观察着情况。 阿梨坐在马车里,今早出门着急,此时脑子都还有点发昏,加之路途遥远,便靠着马车车壁昏昏欲睡,闭目小憩着。 车轮碾过沙石,发出规律的咯吱声响,一阵阵的,阿梨听得更困了。 李玄坐着看书,见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朝云润道,“给你主子倒杯茶,醒醒神。” 云润最近怕极了世子爷,一个激灵立马去倒茶,又轻轻摇醒阿梨,小心伺候她喝茶。 被这样折腾,阿梨那点零星的睡意也消散了,托腮打量着李玄。 马车并不狭小,对于女子而言,甚至可以说是宽敞,但对李玄这样的成年男子,便显得有些局促了。 大约是要出门的缘故,李玄穿着月白圆领云纹锦袍,除此之外,只腰上挂了个白玉环,润泽细腻的玉石,只一根月白的细绳穿绕系着,若是不去看他那双深沉的眼,只会觉得他是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靠祖宗荫庇的世子爷。 但阿梨却知道,李玄的本事,在整个京城贵族子弟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凤毛麟角的。 那些小看了他的人,无论是府里还是府外的,最后都没落什么好下场。 李玄翻了页书,抬眼看向阿梨,“觉得闷了?” 阿梨被他捉了个正着,忙摇头,“还好。” 李玄放下书,扫了眼遮得严严实实的车窗,沉声道,“快了。” 阿梨有些没听明白,但转念一想,李玄的意思,大概是那古刹快到了。他说话一贯言简意赅,能省则省,阿梨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温温顺顺点头。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在阿梨无聊得开始数面前的托盘里荷花酥有几片花瓣的时候,马车猛的剧烈晃动了一下,旋即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阿梨被惯性带得往前跌去,李玄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牢牢拥在怀里。 阿梨受了惊,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慌张问,“世子,怎么了?” 李玄只沉声,“别怕,我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痛苦的嘶鸣声霎时将整个气氛渲染得紧张起来。 “兄弟们,遇上肥羊咯!来,跟老子大干一笔,宰了这肥羊!” 男人在外面猖狂大笑,态度戏谑,粗犷的声音和直白的话语,登时将马车里的阿梨吓得脸色发白。云润亦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这是遇上山匪了。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外边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动静大得马车里听得一清二楚,这时,马车帘子猛的被掀开。 来人是谷峰。 他脸上沾着一抹血,急声道,“世子,山匪人多势众,属下只能暂时抵挡,请世子带薛娘子先走。” 说罢,立马牵了一匹黑马来。 阿梨顺着帘子的缝隙朝外看,便看见地上躺了好几个人,刀剑、血光、惨叫……地上甚至有掉落的残肢。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叫阿梨后背一阵凉意,腿也有些软了。 李玄快步出去,直接翻身上马,又朝马车伸手,一把拉住腿还发软的阿梨,将她拉到马上,坐在自己身前。 “保护好那丫鬟。”李玄给谷峰下了命令,瞥了眼缠斗在一处的侍卫和山匪,一甩缰绳,连人带马飞一般冲出人群。 “妈的,人跑了!追!” 身后似乎有人追了上来,是那些山匪。 马跑得飞快,阿梨的身后是李玄温热的身子,面前是猎猎的冷风和空无一人的山道,她几乎能听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在胸腔内跳动着。 李玄忽的一拉缰绳,一边沉声道,“低头。” 阿梨下意识低头,然后便看见几支箭矢从他们身后的方向射过来,猛地插着进草地上,马身一跃而起,越过那些箭矢,飞快冲向山林之中。 入了山林,四周便有了遮挡物,又跑了一阵,追他们的马似乎被什么拦住了。 阿梨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马便慢了下来,李玄牵着缰绳的手松了松,阿梨吓得一把握住他的手,颤着声问,“世子!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费了好大的劲,将马给弄停了,然后费劲爬下马,看向马上的李玄,差点吓得叫出声。 方才追他们的山匪用了箭,她当时被李玄护在身前,毫发无损,李玄却没那么走运,三支箭牢牢钉在他的后背,鲜红的血将月白锦袍染得一片血红。 他伤的这么重,居然还策马带她跑了这么久。 远处又传来嘈杂的声响,阿梨不知道那是山匪,还是谷峰带人来救他们了,但她不敢冒这个险,用尽全身力气将李玄从马上拖下来。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竟叫她在山丘下找到一个凹坑。 阿梨费尽力气将李玄搬进凹坑,回到马身旁。黑马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温顺地看向她,打了轻轻的嚏,脑袋在她手上蹭了一下。 “要躲起来。”阿梨摸了摸黑马,依稀听到越来越近的人声,压下心里的不忍,用石头尖锐的一头在马的屁股上划了一道,吃痛的马顿时嘶鸣一声,撒蹄子跑了出去。 黑马的动静果然惊动了那些人,“那边有声音!” 阿梨忙缩回那凹坑里,大气不敢出,直到那些人沿着黑马的踪迹追出好远,她才敢把李玄从凹坑里挪出来。 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山匪看见马上没人,一定会回头找他们的。到时候连逃都没机会了。 可她的力气太小了,根本背不动李玄,他背后有伤,她又不能拖他,折腾了半天,还没走出去几步。 阿梨急得掉了眼泪,带着哭腔喊他,“李玄!你醒一醒!我搬不动你了……你起来好不好……” 李玄居然真的被喊醒了,他抬手去摸她的脸,替她擦眼泪,蹙眉轻声道,“哭什么,我没事,别哭了。” 他想说,早知你会哭成这样,我便不吓唬你了。 阿梨见他醒了,喜出望外,刚要说什么,却见李玄又闭了眼,在她怀中彻底昏死过去。 远处是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正穿过半人高的矮木丛,朝这边走过来…… . 李玄转醒,眼中闪过一瞬迷茫,旋即霎时清明,看着陌生的屋子和空无一人的身旁。 阿梨呢? 他坐起身,下了榻,顾不得背后隐隐作痛的伤口,推开简陋的木门,想去寻人。 开门的动静,霎时将院里正谈笑着的两人惊动了。 阿梨抬起头,待看清出来的人是李玄时,眼里微微亮了一下,把手里剥了一半的毛豆丢回篮子,焦急跑到李玄身边,扶着他,边担忧问他,“世——相公,你醒了,你怎么样了?头晕不晕,让我摸摸还烧不烧。” 阿梨叽叽喳喳在他耳边念叨,李玄却半点不觉得心烦,反倒瞬间安了心,方才醒来没看见她,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诸多极坏的猜想。 最坏的,莫过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通房,落到了那群“山匪”手里。 此时见阿梨好好站在自己面前,一贯极重规矩的世子爷,连她那句逾矩的相公都没在意,眉头都没皱一下。 李玄看了眼那笑着望着他们的妇人,眉头微微松了松,“这是何处?” 阿梨忙解释,“那日相公你中了箭昏迷后,去山里捕猎的罗大哥撞见了我们,便救了我们。这位是罗大哥的阿娘,罗大娘。这里是罗家。” 李玄不露声色扫了眼院子,只是个十分普通的农家小院,篱笆围着院子,院里分出好几块菜地,两间屋子,水井边卧了只大狗,方才他一出来,狗便站了起来,警惕盯着他。 他收回视线,朝罗大娘道,“多谢您救了我们夫妻。” 罗大娘生得微胖,一张圆脸十分和气,眯着眼笑道,“别客气,身子好多了吧?这几日可把你娘子吓坏了,不眠不休守着你。你再不醒,你娘子先倒下了。” 说完,又朝阿梨道,“剩下这点毛豆,老婆子自己剥,进去陪你相公吧。灶上粥还温着,给你相公弄些。人生病啊,要多吃才行。” 阿梨温柔点头,嘴甜道,“谢谢大娘。” 二人回到屋里,阿梨立马就认错了,抬起眼,认真看着李玄,解释道,“方才奴婢不是有意冒犯世子的。只是您身份到底不好明说,我便告诉罗家母子,我同您是夫妻……” “无妨。”李玄打断她的解释,见她神情还带了一丝的紧张,道,“不算冒犯,不罚你便是了。反倒是你救了我,该赏你才是。” 说罢,看向她,“想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李玄心想,小通房要什么,他都给。即便是要位份,他也给她。她救了他,这回又吃了这么多苦头,他总要待她好些,再好些。 李玄赏罚分明,从来没有说一说就作罢的习惯。阿梨一听他这话,便晓得他是真要赏自己。但随便那么一想,感觉自己似乎什么也不缺。 有李玄在,她吃穿不愁,府里也无人敢欺她,至于日后,那是日后的事情,她不可能要李玄现在保证,往后世子妃要害她,他一定会保护她。即便勉强要到了这个承诺,她也不见得相信李玄的话。 既然不信,索性便不提。 阿梨思来想去,露出个温顺的笑容,轻声道,“那我替我屋里一个丫鬟求个恩典吧,他日她若要出府,求世子爷替她立女户。” 李玄微微一怔,心底划过一丝不知是失望还是旁的什么情绪,颔首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愧是我女鹅 人美心善聪慧温柔 柿子女婿好福气~ ------------------- 评论区好厉害,怀疑有些姐妹偷看了我的大纲hhhhh ---------------------- 感谢在2020-11-12  20:50:50~2020-11-13  20:5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酥梨酒、167270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嗑糖我不能输  8瓶;迷途知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罗家院子那只大狗的媳妇下崽了。罗大娘一大早起来,给母狗熬骨头汤,满满一锅子,熬得浓白,加了白薯,煮得软烂,满院子的香味。 满满一锅子,舀进盆子,罗大娘倒不怕重,撩起袖子就打算一把端起。 阿梨怕她伤着腰,忙拦着她。李玄听见二人动静,从屋里出来,道,“大娘,我来。” 罗大娘眯着眼笑,朝李玄道,“你家娘子啊,又漂亮又晓得疼人,郎君真是好福气。那就麻烦郎君了。” 李玄瞥了眼微微红着脸、站在一边的阿梨,的确是又漂亮又晓得疼人,这几日他受着伤,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再细心不过。 李玄也不嫌脏,端起汤盆,跟着罗大娘,来到柴房。 罗家看门的大狗叫虎子,但实则是只黑狗,额头一把火,浑身乌黑,十分通人性,平日里跟着主人出门打猎,其余时候都在家里看门,有半点动静,一瞬间就站起来了,比谁都警醒。 罗大娘摸摸狗脑袋,笑呵呵道,“陪你媳妇儿呢?” 虎子低低的呜了声,像是在回应。 罗大娘回头朝李玄道,“就倒这大盆里吧。灰妞给狗崽喂奶呐。” 李玄上前,阿梨蹲下身,摸摸虎子的脑袋,黑狗是只从来不乱叫的大狗,一副享受的模样,眯着眼,抬着下巴,乖顺无比。 灰妞喂好了奶,从旧棉絮堆里爬出来,摇着尾巴舔骨头汤,时不时低低呜两声,像是在感谢一样。 罗大娘从狗窝里掏出小狗崽来,灰妞这胎下了四只,三只公的一只母的,都黑乎乎的,只爪子额头等几个部位有一团白。 “长得不错,等断奶了,就叫人领回家去。”罗大娘挨个给瞅了爪子和眼睛,道。 阿梨蹲着,抱了那只最小的在怀里,小狗崽迷迷糊糊拱来拱去,湿漉漉的小鼻子还是粉嫩的,听了这话便问,“大娘,您不自家养啊?” 罗大娘乐呵呵,“这哪养得起。最多留一只,剩下的都得送出去。我们家狗崽子可多人盯着呢,灰妞刚揣上崽,就有邻居来要了。你要是想养,我给你留一只?” 阿梨摇头,“还是算了,我也没地方养它们。” 虎子灰妞的孩子,应该和它们一样,在山野中自由自在的,养在侯府,只会闷坏了它们。 “倒也是。”罗大娘点头,“这狗啊,都爱山里野,四处跑。那高门大宅里是不好养。” 二人正说着话,忽的听见院里传来罗大郎的声音。 “娘,我回来了!” 罗大娘忙起来,朝外走,扬声应,“哎。” 几人出了柴房,便看见罗大郎背着个空背篓,边卸,边憨厚道,“娘,全卖完了,三百五十二文,您给收着。” 罗大娘受了铜板,就扭身进去放钱了,罗大郎大口喝了口水,他似乎是不大好意思去看阿梨,只扭头同李玄说话,问他伤如何了? 李玄颔首,“已经大好了。” 罗大郎嘴拙,道,“送君山上原先没谁听说过有山匪,这回你们也是不走运。不过我今儿进城的时候,听人说前几日军队进城了,估计是来剿匪的,再过几日,就该太平了。” 李玄闻言,面色神情稍稍一顿,道,“那便好。这些时日叨扰二位了。” 罗大郎忙摆手。“别客气,不打扰、不打扰。” 用过午膳,李玄似乎有事,没瞧见他的影子。 阿梨也没寻他,在院里帮着罗大娘缝衣裳。 罗家母子平日节俭,破了的衣裳也不丢,缝缝补补再穿几年,这也是大多老百姓过日子的法子。罗大娘年纪大了,眼睛便不大好了,阿梨便主动揽了差事,替她缝。 罗大娘在一边择菜,边笑眯眯看阿梨,边道,“我家大郎什么时候能娶个你这样的媳妇儿,我后半辈子就什么都不愁了。” 阿梨微微笑着,道,“罗大哥心地善良,又肯吃苦,肯定会找到好媳妇儿的。” 罗大娘笑得更灿烂了,“那就借你吉言了。” 说话间,阿梨将缝好的衣裳给罗大娘看,罗大娘摸了又看,又是一番夸奖,夸得阿梨脸上都有点红了。 她的手艺其实就那样,无非就是考虑到罗家母子干的都是粗活,故而把美观朝后放了放,将针线缝得针脚细密些,牢实些,这般穿的时间能久些。 可在罗大娘嘴里,却成了一百个好,一千个好,比全新的还好了。 缝好了衣裳,阿梨又帮着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夜幕降临,村落也飘起了袅袅炊烟。 一片宁静祥和中,罗家的院门忽的响起,阿梨跟着罗大娘去开门。 门一打开,便是谷峰领着群侍卫,站在院外,看见院中提着水桶的李玄,齐刷刷跪下了。 “世子。” 罗大娘一个农妇,哪里见过这阵仗,被吓得不轻,阿梨忙扶了她。砍柴的罗大郎丢了斧头,立马上来,站在自家母亲身前,有些迟疑看着带着刀的陌生侍卫。 “谷峰进来,其他人出去。” 李玄放下水桶,淡声吩咐,一声令下,其余侍卫全都退了出去,这才没方才那般气势逼人。 李玄朝罗家母子微微颔首,带着谷峰进了屋子,两人大概有话要说。 两人一走,罗大娘才拍着胸脯后怕道,“闺女啊,你家相公到底多大的官啊?这阵仗把老婆子吓得不轻。” 阿梨挤出个温柔的笑,安抚道,“他是侯府世子,您别怕,您和罗大哥救了我们,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罗大娘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村长里正,什么侯府世子,委实有些超出她的想象了,愣是她如何想,也想不到自家儿子救回来的居然是侯府世子。 几人无话,片刻的功夫,李玄便出来了,走到阿梨身边,轻声朝她道,“我们该回去了。” 阿梨懵了一下,下意识温温顺顺点头,轻声应道,“是。” 旋即,李玄牵了她的手,走到罗家母子面前。 罗家母子显而易见有些紧张,原本在他们看来,李玄便不如阿梨来得亲切,如今得知他的身份后,待他自是又多了几分郑重。 李玄却没什么架子,仍旧如先前一般,道,“多谢大娘和罗兄弟救了我们夫妻,如今家中还有事,我们需得连夜赶回家中。这点心意,望二位收下。” 说罢,递过去一个荷包,沉甸甸的,想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罗大娘忙推脱,李玄却又劝了几句,直到母子二人收下。 “我出去等你。”李玄侧过身,轻轻替阿梨理了下有些乱的鬓发,语调在夜色中似乎带着一丝温柔,只是不知他本身的温柔,还是朦胧的夜色渲染出的温柔。 说罢,李玄便先出去了。 阿梨上前,主动握住罗大娘的手,眼睛有些湿,她其实一向是个很重情的人,旁人待她三分好,她都能记一辈子的那种。 阿梨抿出个笑,轻声道,“大娘,我这便走了,您注意身子,日后若还有机会,我便来看您。” 她虽这样说,其实心里很清楚,哪还有什么日后。 罗大娘原还有些畏惧于二人的身份,一听这话,登时也心软了,忙不迭“哎”了句,“你来,来了,大娘再给你做甜豆腐脑吃。” 谷峰在侧,轻轻提醒,“夫人,该走了。” 阿梨这才松开了手,跟着谷峰出了院子,月色下,李玄背身而立,朦胧的夜色为他的背影染上了些许的温柔。 他似乎是听到声音了,转过身,一向清冷的眉眼此时显得很温柔,他朝她伸手,什么都没说。 . 回城的马车,一路出奇得顺利,进城时,亦没受什么刁难,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府邸外,李玄先下了马车,陪着阿梨进了正院。他还有别的事,停下步子,侍卫早不见了踪影。 李玄侧身,看着阿梨,神情有些无奈。 他知道她心软又念旧,走时必然不舍,又不忍见她可怜模样,才先出了罗家大门,又特意吩咐谷峰,不可唤她薛娘子,恐叫罗家母子猜出什么端倪。 可饶是自己做得这般细致了,她仍是红了眼,一路上没什么精神。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更何况罗家母子同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不知身份时还好。如今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世间人心难测,罗家母子的确心底善良,但他不想去赌人心,也不想叫阿梨难过。 唯有给了银钱,虽显得冷心冷情了些,可的确是他能想出的最合适的报酬了。 只是,这番心思,自是不能同阿梨细说的,他宁肯见阿梨沉浸在分离的难过中,也不想叫她去琢磨这背后的人心难测。 “我今夜大概不回来了,你早点睡,不必等我。”李玄淡淡的话中带了点温柔,顿了顿,又道,“回去吧。” 阿梨总觉得今夜的李玄格外的温柔,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温温顺顺点头道,“好,世子也要记得歇息。” 李玄嗯了句,目送阿梨进了屋,才迈开步子,疾步出了府邸。 今夜等着他的,注定是个无眠的夜,若非确有要事,他不会非要连夜回城。 出了府邸,手下已经备了马,李玄来不及慢吞吞坐马车,翻身上马,一拉缰绳,一声嘶鸣,撕开月下的宁静。 一盏茶的功夫,李玄已经到了地方,他翻身下马,疾步入了一处官邸。 官邸内,月色下,一个身穿银铁盔甲的青年将军,缓缓转过身来,露出那张带着悍气的俊朗脸颊,浑身上下散发着征伐果决的逼人气魄。 将军挑眉,颔首示意,“久仰大名,武安世子。” 李玄脚步微顿,神色不变,“苏将军。” 苏追似乎不在意李玄热络或是冷淡,勾了勾唇角,道,“世子既然回来了,人就交给世子了。先走一步,世子不必送。” 说罢,一身盔甲的青年踩着月色,出了官邸。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出场了一个男二! 将军!将军!为苏将军打call! 亲妈顶着女婿柿子冷冰冰的眼神,挥舞着小彩旗欢迎~ --------------------------- 感谢在2020-11-13  20:55:24~2020-11-14  20:4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花错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8 章 连着好几日,李玄都忙得见不着人影。 阿梨想法子叫云润替自己递了话,问问谷峰,那日带他们逃出来的黑马如何了。 不多时,云润便带来了好消息,道,“谷侍卫说,那黑马还好好待在马厩,主子什么时候想看都成。” 阿梨喜出望外,立即便坐不住了,起身道,“那这就去吧。” 主仆两个出了正院,中间要走一段小路,饶过前院一片假山,才能拐到后院的马厩处。行到一般,灰蒙蒙的天,看着像是要落雨了。 云润怕她淋雨受寒,忙道,“主子在此处等一等,奴婢回去取伞来。” 说罢,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原路回正院取伞去了。 云润一走,阿梨也觉得无聊,站在原处等着云润回来。 忽的,听到几个脚步声,阿梨稍稍抬眼看过去,便见不远处有几个男子朝这边走来,均是刑部官员装扮,阿梨看着有几分眼熟,应当是李玄从刑部带来的人。 阿梨怕麻烦,索性朝后站了站,怪石嶙峋的假山将她的身影牢牢遮住,阿梨想着,就这般避过去好了。 几人似在说话,远远还听得模糊,待走近了,便清晰了。 “世子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林峰志身后站的是蒋阁老,有那么个泰山大人,谁都动他不得。换了谁,都未必办得成这差事。” 另一人道,“不过这林知州真是胆大,这案子审得我越发心惊起来。江南自古以来乃税银重地,如今一查,底下藏着这样的龌龊,幸好陛下英明,派了世子前来,否则迟早要动摇国本。这回回去,世子怕是又要高升了,只是咱们刑部上头有个韩尚书,位置还稳当着,一时倒也腾不出位置给世子。” 先前那人满不在意道,“刑部没位置,旁的地方还没有么?陛下一贯赏罚分明,世子此番何止是立了大功。若非有他步步经营,以身犯险,诱得林峰志出手,又拿住了他同山匪勾结的证据,苏将军哪里能名正言顺入驻苏州,拿林峰志下狱。若没这个幌子,蒋阁老早就出面了。更何况,你当州兵不听他林峰志的?没苏将军镇场子,林峰志敢把我们全围了!” “说的也是。”另一人打了个哈欠,困倦道,“不说了,回去补个觉,下午还得写卷宗,这案子牵扯甚广,定是要移交给大理寺,卷宗上不能叫那群人挑出错来。” 几人边说,边渐渐走远了。 阿梨在假山后,神情依旧如前,心里却是一下子通透了。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李玄怎会带她来苏州,方才听了那些话,才算是明白了,李玄带她来,为的是叫旁人觉得,他只是个徒有虚名的世子爷,出门办案都带通房,不是徒有虚名是什么? 方才那几个大人说的话,阿梨其实没太听懂,什么蒋阁老林知州一系,通通离她太远太远了。但有一点,她一下子便明悟了。 山匪一事,即便不是李玄有意的推动的,也是他提前便知晓的。 难怪李玄会忽然说要去送君山,明明世子爷对神佛一事,惯来秉持着不信亦不逆、敬而远之的态度。 想通了这些,阿梨心里的情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倒不纯然是受骗或是失落,毕竟李玄有什么打算,从来也不必同她一个通房一一说明。更何况,李玄一贯是个公私分明的人,都不能用瞒着这个词,他原就不用同她说,何来的瞒着她。 那感觉,更像是一种“原来如此”的安心。就像站在一个不知深浅的洞穴前,丢下了一块石头,久久没传来落地的声音,正当怀疑这洞穴会不会没有底时,传来了落地的声音。 “咚”地一声,落地了。 洞穴外的人,安了心。 你瞧,这洞是有底的,虽然深了些,但是却是有底的,走不通的,别朝里走,撞壁也是疼的。 阿梨此刻的感觉,就如那个试探性丢下石头的人,安心了。 李玄还是原来那个李玄,还是那个把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稳重自持的侯府世子。 阿梨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才是对的,人要知足,才能过得舒心。这些日子,自己似乎有些放纵了,尤其是在罗家的那几日,她差点把规矩都丢了,这样不大好。 李玄待旁人不算宽容,待她却算得上十分宽厚,不可恃宠生娇,这般李玄难做,对她也百害而无一利。 云润匆匆带着伞回来,瞧见自家主子还发怔盯着假山,唤她,“主子?” 阿梨闻声回过头,脸上露出个温柔笑容,率先迈出步子,道,“走吧。” 两人来到马厩,那匹黑马被单独关着,阿梨走过去,看见马屁股上还留着伤口,带着一丝愧疚,摸了摸黑马的脖子,“对不起啊,那日不是有意伤害你的。” 马是十分温顺的动物,这匹叫疾风的黑马比起同类,似乎更通人性,轻轻打了个嚏,眼里满是忠诚温顺,看不出半点的怨怼。 阿梨被看得心软,问一旁的马倌,“能喂芝麻糖吗?” 马倌殷勤道,“能的,马爱吃甜的咸的,主子喂便是。” 阿梨这才去了芝麻糖来,放在掌心,凑到疾风嘴边。 黑马嗅了嗅,乖乖用舌头卷了,湿漉漉的、带着暖意的舌头舔过阿梨的掌心,有些痒痒的。 阿梨又喂了几颗,便把余下的给了马倌,轻轻摸摸疾风的头,“不能多吃,剩下的明日再吃。” 临走前,阿梨示意云润给了马倌赏钱,嘱咐他多照看些疾风,最后摸了摸疾风脖子上的鬃毛,带着云润走了。 下午的时候,李玄回来了。 他似乎是累狠了,眼下淡淡的一层青,看上去大概好几日未曾睡个好觉了。 阿梨替他脱了外裳,等他躺下后,叫云润出去了。 阿梨挽了袖子,想替他捏一捏肩背,刚伸手,便把李玄给拽住了。 他语气里带了点倦意,拉她上榻,“别按了,陪我睡会儿。” 阿梨温温顺顺地应了,陪他歇了个下午,其实她原不困的,但李玄身上暖和得很,又抱得她很紧,源源不断的热量传过来,把她捂得整个人昏昏欲睡,也跟着沉沉睡去了。 阿梨醒来时,李玄也已经醒了,只是还没起身,仰躺在榻上,望着床帐出神。 她一有动静,李玄便被她惊动了,侧头看她,“醒了?” 阿梨乖乖应了句,起身披了件外裳,想起李玄背后的伤,忙叫云润取了药和细布来,又叫李玄脱了里衣。 李玄见她忙里忙外,唇边不知何时带了笑意,顺从脱了里衣,任由她折腾。 同阿梨猜的差不多,李玄人年轻,用的药也都是上好的,一两一金,故而恢复得很快,已经开始结疤了。 阿梨用软帕替他擦了后背,又重新上药包扎,细棉布细细密密绕了几圈,才算折腾好了。 “世子别忘了换药,若是嫌麻烦,便来我这儿,我替您换。” 阿梨不忘嘱咐一句,李玄望着阿梨微黄烛光下温柔的侧脸,心底蓦地柔软了几分,道,“好,听你的。” 换了药,又用了晚膳,到了该入睡的时辰,但下午那一觉睡得委实久了些,两人都没什么睡意。 李玄便取了本书看,阿梨坐在烛火边,漫不经心打着络子。 忽的,李玄想起了什么,放下书,问阿梨,“听谷峰说,你问起那匹黑马了。” 阿梨听他提起,忙放下手里的红绳,抬起头道,“嗯,奴婢想,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带回京城。若是不方便的话,那便算了,多留些银子,让马倌上心照看些。” 李玄见她小心模样,直接道,“无妨,一匹马而已,你喜欢,便带回去,养在别庄就是。” 阿梨眼里露出喜意,起身福身,“谢世子。” 李玄看她眼睛微微发亮的欣喜模样,心情也跟着愉悦,淡淡笑着道,“谢什么,这样的小事,我难道会不答应?我何时待你那样苛刻了?” 阿梨被他问得一呆,抿着唇乖乖笑着道,“世子待我好,我就更不能恃宠生娇,没了规矩。” 李玄闻言,心里莫名有些奇怪的情绪,但到底没想什么,只收了笑,道,“你一惯是最懂事的。” 他似乎是不大想多提这个话题,转而又道,“再过几日,大抵便要返程回京城了。这几日你若是想出去走走,便叫谷峰跟着。” 阿梨乖乖应了。 翌日,李玄又出门了,一大早便走了,不知要忙些什么。 阿梨原打算在屋里待在的,忽的看见上回买的胭脂盒,脑海里竟然冒出了个连自己都觉得胆大妄为的主意。 她看了眼胭脂盒,心里忽然有了计较,道,“云润,替我请谷侍卫来,我想出去一趟……买些胭脂。” 云润没多想,应下去传话了。 没一会儿,主仆二人便出了官邸,来到秦三娘胭脂铺外。 此处如先前一样,是不接待男客的,谷峰不用吩咐,便规规矩矩在外守着了。 阿梨朝云润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糖铺,道,“替我买些梅子糖来,下回给疾风带过去。” 云润高高兴兴应了,替她跑腿去了。 阿梨这才独自进了屋,秦三娘不在外间,只有那个叫如娘的妇人在,铺子里没客人,如娘正拿了帕子擦着账台。 如娘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面上忙笑着,上来招待阿梨。 阿梨心思不在那琳琅满目的胭脂上,含笑朝她道,“我找秦掌柜,劳烦替我通传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断电整整一天,正准备把今天的更新鸽了,忽然来电 果然人不能偷懒 -------------------- 先前埋的伏笔不知道有没有姐妹看出来了,反正李玄是故意设计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本文主视角是阿梨,不想写朝堂,所以就不细写了。 -------------------- 另外,看评论区姐妹很担心虐男二,嗯,不会虐苏将军哒。因为……不提前剧透 感谢在2020-11-14  20:44:03~2020-11-15  20:5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陵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013924  20瓶;迷途知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9 章 从胭脂铺出来,阿梨手里还提了篮胭脂,云润正买了梅子糖回来,欢喜跑过来,道,“主子,奴婢来提。” 说罢,从她手里接了胭脂。 阿梨松开手,抬眼看了眼一尘不染的天空,疏阔的、一望无际的天空,成排的大雁从头顶掠过,留下一道影。 她想,我一贯自诩稳重,居然有一日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但仔细思忖,觉不出半点后悔,反倒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阿梨松了口气,没叫人瞧出什么不对劲来,朝云润点点头,“回去吧。” 谷峰在前,去叫马车过来,主仆两人则在原地等着。 正这时,一阵嘈杂之声,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挤开拥挤的人群,气喘吁吁逃命,后面似有人追着。 短短一瞬间,那男子前面同样出现了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拦住了男子的去路。 一看是官兵捉人,街上顿时大乱,人挤人,都躲着那男子。 阿梨也朝后退了一步,正想躲回秦三娘的胭脂铺,那男子却比她们还快一步,一下子便制住了阿梨。 云润跌了一跤,回头一看,自家主子已经落到歹徒手中,顿时慌了神,口中大喊谷峰的名字。 利刃便抵在下颌处,阿梨怕惊动了男子,不敢妄动,半点没反抗,稍稍抬起下巴,尽可能离刀刃远些。 “放了我,要不我就宰了这娘们!”男子被逼得失了理智,只一个劲冲人群大喊。 祁副将瞧了眼自寻死路的男人,站了出来,低沉着声道,“你先把人放了,我叫人备马。” 男子冷笑,咬着牙道,“放个屁!别想骗我!现在就把马准备好,还要银两!否则我立马宰了这娘们!老子早就上岸不干了,谁他妈叫你们死拿着不放的!你们不给老子留活路,就别怪老子心狠!备马!” 说罢,匕首更贴近了阿梨的脖子,细白的脖子被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淡淡的血色涌了出来。 祁副将厉声喝道,“行!你小心你手里的刀,别把人弄死了。人活着,我们受你威胁。人若是死的,我们可就没什么可忌惮的了!” 男子被他这样一威胁,心一惊,手一颤,下意识把匕首朝外挪了挪。 就在那一瞬间,一只手从背后,一把抓住他的拇指和虎口,伴随着指骨碎裂的声音,男子“啊”地一声痛呼,匕首落地。 下一刻,男子整个人摔了出去,砸在墙壁上,砸破了半面墙,足见其力道之大。 谷峰见状冲上前,一把将阿梨牢牢护在身后,“云润,给薛主子止血!” 云润吓得差点晕过去,手忙脚乱上来,撕下里衣袖子,手忙脚乱给阿梨缠上。 阿梨被弄得有点疼,轻轻嘶了一声,然后才看清,方才一招制伏男子之人,是个年轻的郎君,他穿着习武之人常穿的深灰常服,脚下一双鞋面干净的黑靴,五官硬朗,浓眉、锐利的眼、高挺的鼻梁、下颌处锋利的线条,整张脸显得生硬冷峻。 苏追走到男人面前,面无表情地,将黑靴踩在男人伤得最重的那只手上,碾进一片砂石中。 男人痛得原地打滚,发出惨烈的哀嚎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苏追低了头,冷声道,“跑什么?以为收手不干,从前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便能一笔勾销了?” 看够了男人的丑态,苏追踹开一团烂泥一样的男人,吩咐道,“带走。” 祁副将忙叫人上前捆人,又老妈子般替自家主将收拾残局,叫人给遭了秧的摊主银子。 一转身,看见还站在原地的阿梨,同方才赶过来的谷峰,顿觉头疼。 自家将军因家中旧事的缘故,一向最是厌恶人贩,但凡到了一处,第一件事便是端了贼窝。这回也不例外,苏州虽不是他们治下,但既是来了,以将军的性情,自然不会空手而归。 只是这贼人颇会逃,竟还一路逃到闹市来,好死不死还捆了武安世子的屋里人。 他倒是不认得阿梨,但同谷峰还是打了不少交道的,能叫他护着的,还唤一声主子的,除了武安世子带来苏州的那个通房,他想不到第二个。 总不至于这短短几日,武安世子又在这苏州城找了个红颜知己了。 祁晖摸了摸鼻子,朝阿梨他们走过来,面露歉意,拱手道,“方才捉拿案犯,一时不察,害得这位娘子受了惊吓,是我们的失职。” 谷峰没回话,他不敢擅自做主,今日薛娘子在他面前受了伤,他回去也定然要受罚,怎敢替主子做主,轻轻将事情一掀而过。 阿梨见谷峰不说话,年轻副将又盯着自己,面露愧疚之意,也不想添麻烦,便开口道,“将军为的是公事,是我不走运了些。还要多谢那位将军出手相救,劳烦将军替我谢过那位大人。” 祁晖见她这般好说话,不由得更和气几分,爽快答应下来。 他们说话的功夫,苏追亦走了过来,似是嫌弃祁晖磨蹭,走了过来。 苏追方才救人抓人,一气呵成,全部注意力都在人贩身上,并没细看被自己救下的小娘子。 此时走近了,才看清她的模样,她五官生得雅致灵秀,大抵是方才受了惊吓,眉眼间还有些慌乱,细白的脖颈上缠着一圈细长的白布,洇出淡淡的血迹,她肌肤雪白,伤处便格外的显眼,看上去可怜极了。 苏追对上阿梨那双明润的眼眸,原本要训斥祁晖的话,莫名便咽了回去。 阿梨见苏追走过来,微微屈膝,轻声道,“多谢将军方才救我。” 苏追沉沉的眼神,落在阿梨身上,还未回话,祁晖上前一步,附耳道,“将军,您别盯着瞧了,这位是武安世子的屋里人。” 苏追蹙眉,扫了祁晖一眼,没理会他的话,朝阿梨道,“不必言谢。” 正这时,另一名裨将策马而来,翻身下马,匆匆道,“将军,军情急报!” 军中无小事,更何况用了急报二字。 苏追神色一凛,朝祁晖丢下一句“人交给苏州官府”,翻身上马,连人带马,疾驰而出。 他一走,祁晖也不敢耽搁,匆匆同阿梨他们告别,急匆匆带着犯人走了。 官兵一走,街道又恢复平静。阿梨还受着伤,自然不能在外逗留,一行人赶回官邸。 回到官邸,阿梨刚包扎好伤口,李玄便得了消息,过来了。 李玄一进门,便看见阿梨脖颈间雪白的细棉布上,洇出的点滴血色,神色顿时便冷了下来,风雨欲来之势,吓得端茶的云润瑟瑟发抖。 就连阿梨,也有些被他吓到了。 好在李玄什么也没说,只冷着声叫云润出去,走到阿梨身边,低头,伸手轻轻托着阿梨的下颌,看她被细棉布包裹着的细白脖颈。 李玄感觉自己的视线,似乎穿过了那层厚厚的细棉布,看到那白皙柔软的脖颈之上,曾经被他一寸寸吻过的白玉无瑕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令他胆寒的伤口。 他伸手,想碰一下,又像是怕弄疼了阿梨,收了回去。 “疼不疼?” 李玄忽的问,阿梨被问得一怔,疼自然还是疼的,但还算受得住。她乖乖回话,“有一点,不是很疼了。” 李玄脸上神色不见缓和,阿梨看他的眼睛,觉得里面似有什么浓烈情绪翻滚着,良久,才听他道了句。 “日后出门当心些。” 只此一句,没旁的话。 阿梨忙乖顺应下,“奴婢日后定会小心的。” 李玄闻言不语。 他方才得知消息,回府的路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日后宁肯锁着她,也不能放她出府了。 才出门几日,先是风寒,再是刀伤。 在京城,她从不出府,只安安静静守着世安院,从不会受伤,也鲜少生病,更不会让他这样心神不宁。 她像他养在府里的一株梨花,活在他的庇佑下,任由外边凄风苦雨,都落不到她头上半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回到府里,就能看见她面上带着温顺柔软的笑容,站在世安院庭院中桂树下,抿着唇、带着笑,迎接他,轻轻柔柔唤他一句,“世子”。 其实,他可以不放她出府,只要他开口,以阿梨的性子,绝不会忤逆他,日后只会继续乖乖守着世安院。 他知晓她的性情,还未开口,便猜得到她的反应。甚至,回来的路上,李玄已经想好了说辞,如何略施小戒,叫她害怕,又如何顺理成章要她少出府。待她答应了,如何安抚吓坏了的她。 这些手段,李玄了然于心,以他的心计,绝不会叫阿梨看出半分。 但真正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几乎在一瞬间,他就放弃了原先那些念头。 算了。 何必在她身上用这些手段。 对她,他总归是没那么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感觉自己真是个辣鸡!最后一小段内容写了删删了写,都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 总之就是柿子把阿梨当成自己的所属物到在意她的感受喜好、珍惜她对自己的信任的过程 也不知道写出来这个感觉没orz -------------------- 感谢在2020-11-15  20:52:36~2020-11-16  21:1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591715  5瓶;囊萤  3瓶;8652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大修) 天还下着蒙蒙细雨,马车恰恰在武安侯府外停稳。 云润踩着矮凳下了马车,抬手去扶要下来的阿梨,边道,“主子慢着点,注意脚下。” 主仆两人下了马车,李玄已经同来迎他们的管事吩咐好了,转身见主仆两个撑着伞,还站在门外,神色未变,朝众人道,“进府。” 说罢,他率先迈出大步,迈过侯府高高的门槛,入了府。 云润怔住,一时忘了朝前走。 还是阿梨轻轻唤了她的名字,云润才回过神来,迟疑看着自家主子。她方才还以为,世子爷会过来,即便不像在苏州时那样牵主子的手,至少也会有一句嘱咐。 但,世子爷只是朝她们看了眼,便头也未回地走了。 明明在苏州时,世子爷待主子不是这般的,怎么一回府,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云润想不明白,但瞧阿梨神色,亦无什么不对劲之处,只得抛开这些念头,扶着阿梨进府。 回到世安院,素尘领着一堆丫鬟婆子,站在院里候着。 众人见礼后,李玄看了眼阿梨,道,“我去母亲那里一趟。” 阿梨乖乖应是。 李玄这才抬步,朝正院走去。 侯夫人在家中早已等了数月之久,此时也是满脸喜意,李玄一进门,侯夫人便捉着他上下打量,然后道,“我一瞧你,便觉得瘦了不少。” 林嬷嬷在一旁接话,“自然还是侯府养人。” 侯夫人也连连点头,“可不是么!这回回来,一时半会儿总不出门了。” 李玄颔首称是,坐下陪侯夫人,母子二人一贯有些生疏,寻常寒暄尚能有话,可真坐下了,却没什么话可说了。 侯夫人也只挤得出些关心的话,然后道,“你妹妹有好消息了。” 李玄出门前,李元娘肚子没半点动静,此时一听,也替妹妹高兴,道,“过几日,我去邵家走一趟。” 侯夫人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她提出来,自然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元娘嫁邵家,不算高攀,但元娘那个婆婆是个难缠的,她这个当娘的,到底是怕女儿吃了亏。三郎若是去一趟,邵家无论如何也要谨慎几分。 说罢李元娘的事情,侯夫人又道,“你可还记得出门前,娘同你说的事情。这些日子,我也瞧了不少名门闺秀,看来看去,倒觉得还是寻个宗室的好。那些清贵门第的姑娘,好是好,识文断字、说话也秀气,但当世子妃便欠了几分。似平郡王府上的三姑娘,在家中是管家惯了的,门第也相称……” 李玄只听着,等侯夫人停下,才道。“母亲可打听过其素日性情?” 侯夫人一呆,道,“高门大户养出来的闺女,自是有几分骄纵的,你瞧你平日管元娘那般严,她不也有几分拗脾气。” 李玄闻言摇头,“那便算了。还是寻个性子温和宽容的。若是娶个善妒骄纵的,闹得家宅不宁,非我所愿。” 侯夫人有些遗憾,但仍是点头,“也好,娘听你的。那过几日,娘在家里设个宴,给各府夫人递给帖子。你那日若得闲,便露个面?” 李玄颔首应下。 而这头,阿梨目送李玄走远,迫不及待想回屋子,这一路委实累得不轻,她刚迈出一步,便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包含深意的嗤笑。 阿梨微微一愣,闻声望去,便见那人不是旁人,是素尘。 素尘不知什么缘由,朝她笑着,见她望过去,也毫不躲闪,大大方方看向她,抿着唇,依旧冲她笑。 阿梨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大好的预感,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只平静迈过门槛,回到屋里。 一番休整,待她洗漱换了衣裳出来后,云润同香婉已经在屋里侯着了。见她出来,香婉屈膝福身,笑吟吟道,“主子。” 比起出门前,香婉气色好了许多,面色红润,人也圆润了些,还是瘦,但不像先前那样骨瘦如柴了。 阿梨朝她点点头,叫云润取了她带回来的胭脂,给二人分了,才问香婉,“我不在府里这段时日,一切可还安好?” 香婉是个极有主见的人,阿梨对她也很放心,香婉闻言便回道,“一切都好。”又细细说了些世安院的情况,末了添了句,“对了,大小姐有身子了,前几日的消息。侯夫人很是高兴,特意赏了正院和咱们院里的下人。” 阿梨微微一怔,点头道,“这事我知道了。可还有旁的事?” 香婉收起面上笑意,压低了声儿,轻声道,“还有件事,主子听了别害怕。” 阿梨失笑,“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能叫我害怕。” 香婉抿抿唇,缓声道,“柳眠院那位付姨娘,没了。” 阿梨心底猛的一颤,失神怔住,脑海中不由得想到,她出门去苏州前,付莺娘还扭着腰来了一趟,笑得风风火火,叫自己给她捎件苏绣,也叫她开开眼。 这才几个月,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样没了? 阿梨声音有些发颤,“怎么没的?” 香婉轻声说道,“奴婢没打听,但府里人都说,付姨娘是投井没的。” 付莺娘那样活得热烈的人,怎会投井自尽,阿梨如何也不信。她心底生出点寒意来,早知道二公子那院子里乱,争宠、失宠……不似他们世安院这样太平,可活生生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还是叫阿梨打心底觉得胆颤。 香婉似乎是觉着自己多嘴,吓着了阿梨,不肯再提付莺娘的事,转而说些趣事,想叫阿梨高兴些。 阿梨却如何也笑不起来,初夏闷热潮湿的天里,后背居然起了一层冷汗。她捏了捏出汗的手心,道,“把窗关上吧,有些冷。” 云润应声前去关窗,却瞧见一人躲在游廊院子后,似是打探着这边。 她装作没事模样关了窗,转身便把游廊上有人的事情说了,末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像是付姨娘的贴身丫鬟。” 阿梨脑中忽然闪过付莺娘第一回来寻自己时候的场景,稳住心神,朝香婉道,“香婉,你去看一眼。” 香婉很快推门出去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 她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个青色绣莲纹的荷包来,双手递给阿梨。 阿梨接过去,迟疑了会儿,没打开,收进袖子里,问道,“那丫鬟方才可说了什么?” 香婉摇头,“什么都没说,只塞给奴婢一个荷包,便头也不回跑了。” 阿梨颔首,叫云润和香婉出去后,才打开那青色锦布荷包,里面是叠得厚厚的一叠银票,夹着一张纸,阿梨取出来,打开后,发现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 阿梨微微一怔,明白了付莺娘的意思。 她是要自己想办法把这些银票送出府,交给某个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阿梨一无所知,付莺娘并无家人,先前同付莺娘的交往中,她也未曾提及分毫。 阿梨猜不到,也没心思去猜,一想到付莺娘的死,她便觉得心里害怕,怕得厉害,就连李玄进来,她都没察觉到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按之前的章节进行的话,节奏稍微有点慢了,人设上也有点违和,所以修改啦,看新版吧~~~ 世子开始物色老婆啦 -------------------- 感谢在2020-11-16  21:17:21~2020-11-17  21:1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1 章 李玄进门,便见阿梨攥着个荷包在手里,怔怔出神,他走过去,伸手去碰阿梨的手,一碰便蹙了眉头。 “手怎么这么凉?” 阿梨被他惊得回过神,稳住心神,边站起身要给李玄行礼,边顺势将荷包塞进了袖子。 她抿唇露出温软的笑来,轻声唤道,“世子。” 李玄“嗯”了声,抬手就去摸阿梨的额头,倒没发烫,只有些冷,稍稍安了心,抬声叫了丫鬟进来。 香婉进来,低垂着眉眼,没敢朝两位主子看,屈膝福身。 李玄淡声吩咐,“替你主子取件薄袄来。” 香婉立刻去内间翻衣柜了,片刻便抱了件淡藕色的薄袄出来,正想上前,给阿梨披上。刚迈进了一步,薄衣便被李玄接了过去。 香婉微微一怔,便看见世子爷亲自拿了薄袄,给自家主子披上了,又细致拢了拢衣襟,动作间不经意流露出些许的温柔,叫她看得一傻。 二人这般瞧着,比起通房和主子,反倒更似恩爱夫妻。 香婉晓得世子爷不爱叫人在屋里伺候,见没了自己的事,便屈膝一福身,转身出去,不忘轻轻关上了门。 她一走,李玄坐下,抬手去握了阿梨的手,顺势拢在掌心,替她暖着,温声道,“大夫开的药,要记得吃。” 说罢,似乎是怕阿梨忘,改口道,“还是叫章嬷嬷替你记着。” 阿梨温温顺顺点头。 先前在苏州的时候,她病了一回,李玄不知从何处找了个大夫来,替她摸了脉,说她体虚,需得用药温补着。开了药,日日都得吃一回,一日都不能落下。 对自己的身子,阿梨自是上心。无论如何,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阿梨打起精神,脸上露出点柔软的笑意,轻抬起手,替李玄解了衣襟扣子,边道,“世子去换身衣裳吧,这一路也是折腾,您又骑了马,定是一身的汗。我叫人送热水来。” 说罢,便要起身,唤香婉去叫水,却被李玄拉住了。 他淡着声道,“不急,你先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他语气有些严肃,像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阿梨心中不解,只顺从坐下,抬起眼,望着李玄,等他开口。 李玄抬眼盯着阿梨,见她那双明润眸子里淡淡的疑惑,心头不知为何一软,缓了语气,尽可能温和开了口。 “这事原是打算出门前告诉你的,如今倒也不算迟。”李玄铺垫了一句,紧跟着道,“世子妃年内会进门。” 他话刚说完,阿梨心一紧,下意识揪着帕子,脸上却露出规规矩矩的笑容来,起身屈膝,“奴婢恭喜世子。” 李玄淡淡受了这一句,见她神情从容,并无异色,心中并无其他的念头,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 他的阿梨一贯是最规矩的,自己最初会答应母亲,收她做通房,也是因为她的规矩和温顺。世子妃进门,阿梨不会哭闹,不会惹事,只会恭恭敬敬迎主母进门,日后也绝不会生出事端。 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 偌大一个侯府,父亲武安侯自不必说,母亲同柳姨娘斗法,还要他帮衬。妹妹元娘更是个惹事的性子,哪怕出嫁了,也要他操着心。 唯独阿梨,一贯体贴,最是不叫他忧心。 李玄这般想着,轻轻碰了碰阿梨的侧脸,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轻声道,“世子妃定然是大度的性子,你无需害怕。一切如前,什么都不会变。” 阿梨很想相信李玄的话,心里却很明白,哪有不厌恶妾室通房的主母,妻妾相和,从来都只是男子自以为是的想法。 但她心里很清楚,李玄想听的是什么,故而只安安静静颔首,不露半点端倪,微微仰起脸,明亮温润的眸子,温柔望着李玄,然后,轻声道,“我知道,我信世子爷。” 屋内暗黄的烛光,照在她白皙温柔的脸颊上,衬得她娴静温顺,乌黑湿润的眸子,一派温和无害。 李玄看着这一幕,忽然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阿梨的时候。 那也是一个冬天,他从刑部回来,刚审了桩灭门案,鼻端仿佛还萦绕着淡淡的血气,案子太惨,他那时候还未历练得如现在般从容镇定,晚膳送上来,他亦没什么胃口,直接叫下人撤了。 阿梨便是那个时候来的,母亲身边的林嬷嬷领着她过来,她穿一身雪青的褙子,里面是件柿子红的袄,袖口宽大,露出一截细白莹润的手腕,盖住鞋面的棉裙,裙摆是一圈石榴纹,乌黑的发拢在胸前,规规矩矩站在雪地里,低垂着眉眼,轻声唤他一句“世子爷”,从此便叫他记进心里了。 如今想起来,都觉得那一幕历历在目。 李玄有时候会想,若是阿梨身份再高些,即便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之女,他都会娶她做自己的正妻。 只可惜,她不是。 她当不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即便无需显赫的出身,也要身世清白,能撑得起世子妃的体面。 但即便阿梨做不了他的妻子,他也会护着她一辈子。 他从来不是多情的人,感情上也淡薄得可怜,那点寥寥无几的温情,除却给了母亲和妹妹外,尽数都给了她了。 李玄收回思绪,抬手扶阿梨起来,轻声道,“起来吧。” 来日方长,他不会叫她一辈子无名无分跟着自己。 . 很快便过了几日,六月天渐渐开始热了起来。 阿梨近来倦懒,加上李玄说亲的事情也外府中传开了,她并不想出门招惹是非,索性便窝在自己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度日,还自在些。 香婉在梳妆台前收拾,没一会儿,转身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云纹首饰盒过来问她,“主子,这些给您收起来吧?” 阿梨看了,大多是她戴旧了的,要么便是不那么时兴的。 她的首饰大多是李玄赏的,侯夫人给的也有,但总的还是李玄赏的多。每回出门,他都会带些小玩意儿给她,不是簪子,便是镯子。 如今这样一看,李玄待她算得上大度宽容,就连要娶世子妃,都和她一个小小通房一一道明。 其实,他大可以不用说的。 阿梨从盒子里取了个素面细银镯。这是她第一回伺候李玄后,第二日李玄叫人过来赏的。看了看,戴到了手腕上。银镯细细的,戴得时间久了,不如新镯子那般光泽明润,圈在细白的手腕上,显出点单薄来。 阿梨抿着唇温然笑了笑,手拢回宽大的袖子里,朝香婉颔首道,“其他的都收起来吧。” 香婉低眉顺眼应下,抱着盒子去了内室,片刻后,很快便出来了。 这时,一声锣鼓声从半开着的窗传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影影绰绰、听得不那么清楚的唱戏声。 香婉脚一顿,下意识便朝阿梨看过去了。 阿梨侧耳听着那有些模糊的唱词,还未辩出唱的是哪折戏,便瞧见了香婉同云润担忧望着自己的眼神。 云润心思单纯,更是直接上前,啪的一下把窗户关个严严实实。 阿梨见两人这般反应,忍不住轻轻笑了,摇头道,“这是做什么,小心叫章嬷嬷瞧见了,该罚你们了。” 章嬷嬷一贯严苛,尤其对香婉和云润两个,云润尤其怕她。一听到章嬷嬷的名字,云润脸一白,嘴上却固执地小声道,“奴婢才不怕。嬷嬷要罚便罚就是了,奴婢皮糙肉厚,不怕罚。” 香婉却是难得没说云润什么,走到阿梨身边,蹲下/身子,轻轻仰起脸,望着她,道,“主子,世子爷心里是有您的。” 阿梨心里有些无奈,怎么人人都觉得,李玄娶妻,她就得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了。就连云润和香婉都小心成这个样子,恨不得不带提世子妃三个字,好似不提了,李玄便不娶妻了。 李玄心里有没有她,阿梨不清楚,但有她没她,都不影响世子妃进门。 阿梨在心里无声叹气,叫香婉起来,又朝云润招手,“过来。” 云润走过来,眨眨那双大眼睛,“主子有什么吩咐?” 阿梨摇头,“没什么。”然后便把话摊开说了,“你们不用这样,世子爷要娶妻,我知道。今日侯夫人摆宴,请了满京城的贵女,为的是选世子妃,这事我也知道。不用刻意瞒着我。世子娶妻,世子妃进门,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难过,也不委屈,你们不必这样战战兢兢的。你们这个模样,叫章嬷嬷看见了,她真该罚你们了。” 她真不难过,到底有什么可难过的。她和李玄又不是夫妻,只是通房和主子的关系,若说没有半点感情,倒也不是。毕竟是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关系,但要说忠贞不渝、生死相依什么的,就委实太过分了些。 李玄喜欢她,是喜欢她的温顺规矩。她呢,也喜欢李玄,喜欢的是他的大度宽厚,喜欢他是个不折腾人的主子。 也就仅此而已。 比起为李玄娶妻难过,倒不如想法子提前打听打听,未来的世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秉性如何。 这才是同她息息相关的事。 什么情情爱爱的,都离得太远了些。 云润年纪小些,听她这样说,登时红了眼眶。 阿梨怕极了她哭,忙佯装没瞧见她快要涌出眼眶的眼泪,故意“严厉”道,“好了,说也说了,往后再不可犯了,否则章嬷嬷罚你们,我便不替你们求情了。” 说罢,又道,“许久没吃过糍粑了,问问膳房有没有准备,若备了,晚膳便用那个了。” 云润瞧自家主子还有心思琢磨糍粑,一副半点不担心的样子,无奈抹了泪,“哎”地应了声,催膳房做糍粑去了。 这不年不节的,膳房能有糍粑就怪了。不早些去传话,主子这顿晚膳得吃成夜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家大概懂了,没错,我想吃糍粑了 有没有不牙疼的小伙伴替我云吃一口 -------------------- 关于柿子娶妻 柿子:哎,阿梨一定很难过,我要安慰她! 阿梨:emmmmmmm……我想吃糍粑了,柿子你吃麽? 亲妈举起肥手:女鹅,妈吃,喂我! 怎么评论区还有人觉得我会虐女鹅啊,那是不可能的!谁先动心谁挨虐~~~显而易见,柿子他先 ---------------------------- 感谢在2020-11-17  21:19:21~2020-11-19  20:5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94332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五  10瓶;小阿布  5瓶;易烊烊  2瓶;865298、吃瓜一枚嘤嘤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2 章 阿梨这天到底是吃上了糍粑,  软糯香甜,沾了绵密的细白糖,咬一口还粘牙,她却吃得颇有胃口。 从前在薛家的时候,  逢年过节的日子,  会有货郎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叫卖,  什么都卖,但属糍粑之类的吃食卖得最俏。平日里再节俭的妇人,到过年的时候,都会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买一碗糍粑,让自家孩子甜甜嘴。 薛母也不例外,但买回来了,自是没她的份,  怕她偷吃,还要特意锁进柜子里,  等薛蛟回来了,  才端进他的屋子里去。 但薛蛟打小不爱吃甜食,嫌腻歪,  总也一口不吃,最后还是便宜了阿梨。 薛母嘴上埋怨,  但到底拗不过儿子,边满脸不高兴递给阿梨,  边说“早知你不吃便不买了,这都浪费了”,但她到底疼儿子,等过了年,  见别家孩子都有,怕委屈了儿子,便又去买。 阿梨现在想想,并不怨恨薛母偏心或是其它,倒有点羡慕薛蛟。 这世上无论多刻薄的父母,待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恨不得捧出一颗心来,见不得他比旁人少一丁半点。 阿梨吃了糍粑,便有七八分饱了,糍粑不易消化,她便在屋里走圈。 正走着的时候,李玄推门进来了,他大概是在正院那里用的晚膳,今日侯府设宴,满京城的夫人贵女来了大半,李元娘也特意回家替自家兄长相看嫂子了。 李玄见她在屋里转圈,愣了一下,才道,“什么这么好吃,叫你都吃积食了。” 阿梨脸上一红,挺丢脸的,但李玄坐下后,仍旧看着她,似乎等着她开口,她便也只好老老实实说,“今日膳房做的糍粑,师傅做得极好,软糯香甜,我嘴馋,便多吃了些。” 说罢,上前替李玄倒茶,捧了茶盏过去,想叫李玄忘了这事。 李玄倒是接过了茶,却没如她所愿忘了这事,喝了一口后,接着她的话,笑道,“这样好吃?正好我方才没吃几口,叫膳房再送一份上来。” 阿梨只好如他的愿,叫人去膳房传话,等糍粑上桌后,李玄也只吃了几口。 他一贯不喜欢吃甜食,今日不过是看阿梨这样喜欢吃,便赏脸尝几口,很快便搁下筷子了。 李玄放下筷子,阿梨便放下打了一半的络子,叫人进来收拾碗筷,弄好了,又要继续方才的活。 李玄却忽的开口,“今日在屋里做什么?” 阿梨不解,李玄什么时候管过她在屋里做什么了,自己不出去给他惹事不就行了,但依旧轻声答话,“白日里闲着无聊,便把先前在苏州做到一半的袍子取出来了,不过我绣的慢,只绣好了衣襟上的云纹,怕是还要不少时间,才能做好。” 这袍子还是阿梨答应李玄的,先前在路上,马车晃晃悠悠,自然不能做针线。如今回了府里,就找不着理由一拖再拖,只好每日取出来做一会儿。 李玄听罢,眼里温和了些,抬手握了阿梨的手,看了眼她有些发红的指尖,不经意揉了揉,温声道,“不着急,慢慢做。只当个消遣便是,什么时候做好了,我再穿就是。” 他倒不缺这一件锦袍,但阿梨头一回主动说要给他做,他便也多了几分期待,总也惦记着这一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做好的袍子。 “还做什么了?”李玄又问。 阿梨温温柔柔道,“练了会儿字,傍晚膳房送了寒瓜来,我吃了一瓤,清甜多汁。” 她实在扯不出别的了,总不能说自己隔着老远听戏班子为李玄未来妻子唱的戏吧? 那……那听上去也太可怜了些。 阿梨编不出了,反过来问李玄,“世子白日里做了什么?” 李玄被她问得一愣,以为阿梨醋了,但看她神情,并瞧不出旁的情绪,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就道,“白天去了大理寺,回来后,便陪着客看了出戏。没什么特别的,喧嚣嘈杂得很,不如你这里清静。” 阿梨心道,自然不清静。 李玄最怕吵闹,但那满院子的夫人贵女,个个都把他当金龟婿,能清静就怪了。但她也不接话,只装作感兴趣模样,问大理寺是不是同刑部一样。 李玄先前在刑部任职,苏州案子办得好,如今便升任了大理寺少卿。以他的年纪,任大理寺少卿,是极为荣耀体面的,足见陛下对他的看重。 为着这事,武安侯都特意去了正院一回,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再看侯夫人,满脸的喜意,连柳姨娘故意找事都懒得计较了,真正叫扬眉吐气了一回。 “有相似之处,都是定案,刑部悬而未决的案子,或是牵涉甚广的大案,便要移交大理寺审。”李玄简单解释了一番,另又说了些律法上的规定。 阿梨听不大懂,只边听边点头,极给李玄面子。等他说罢了,便笑盈盈望着李玄,哄道,“世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李玄再沉稳,也是男子,哪有不喜欢被喜爱之人敬仰赞扬的,闻言唇边噙了点淡淡的笑,一时倒把先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嘴上却还谦虚道,“我这算不得什么。如今的首辅苏阁老,当年而立之年便入了内阁,同他相比,我还远不足。” 苏这个姓氏,莫名有那么点耳熟。阿梨想到先前在苏州遇到的那位将军,后来李玄告诉她,那位将军也姓苏。 不过朝堂那么大,两人未必是一家人,说不定只是碰巧而已,而且李玄大概也不喜欢她提起外男,阿梨索性便不去问了。 只轻轻笑着道,“在我心里,自然还是世子厉害。” 李玄说她没见识,可唇边的笑意,却暴露他的真实情绪。 阿梨见他心情不错,又道,“我还有件事想求世子。若是方便的话,我想出府回家一趟。” 通房哪有回家的道理,即便是妾室,出府都得主子同意。但这等小事,李玄自然不会不点头,道,“行,明日叫管事替你备礼,难得回家,小住几日也无妨。” “我回家多少不合规矩,还是一日便够了,省得惹人非议。”阿梨忙婉拒,她又不是真的要去薛家。再者,若是去几日,李玄定然会叫她带上侍卫,更加麻烦。 李玄闻言,只觉得阿梨体贴细致,处处守着府里的规矩,心底有些心疼她,却也点了头,嘴上淡道。 “也好。日后会有机会的。” 他想,阿梨如今的身份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如日后做了侧室,自己陪她风风光光回乡探亲的好。 二人说罢话,便上了榻,静静歇下。 第二日章嬷嬷没送避子汤来,大抵是李玄同她特意吩咐过了。 阿梨最怕吃药,尤其从苏州回来后,避子汤似是换了个方子,也不从正院赏了,都是章嬷嬷亲自熬了端来,但味道却比原先还苦些,阿梨实在有些怕,能少喝一回,也是好的。 用了早膳,阿梨便带着香婉出门了,因为要去办事,所以带了性子稳妥的香婉,留了云润在府里。 坐上了马车,马车从后门出来,离了侯府,一路不紧不慢地走,很快到了薛家所在的村落外。 香婉掀了帘子出去,对车夫道,“马车不用进村了,就在这里下。” 马车停下,两人下了车,又同车夫约好了时间来接,车夫就赶着马车走了。 等马车没了影子,阿梨却没朝村里走。她今日不是来薛家探亲的,为的是替付莺娘完成她的遗愿。 付莺娘既然信得过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她失望了去。 按着付莺娘信上所给的地址,阿梨带着香婉来到了京郊一处巷子外,巷子颇深,好在一边一户,问起来也方便,没一会儿便找到了地方。 甜水巷三十二户。 宅子看上去很旧,整条巷子都在京郊,住的也都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但面前的这扇门,显然比旁人家的更破些,叫人有些怀疑,这种一推就开的门,究竟能不能防贼。 不过,这种地方,未必有小贼肯来光顾。 阿梨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老旧的门咯吱一声,便自己敞开了大半。 香婉抬着声问,“有人在吗?” 好一会儿,才有个瘦弱佝偻的老人家,颤颤巍巍走出来。老人家虽然瘦,看上去身子骨倒还好,只是走路慢了些。 老人眯着眼看她们,阿梨便主动问她,“老人家,您认识付莺娘吗?” 出乎她的意料,这老人家听到这名字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一脸的茫然。 这时,旁边邻里警惕探出个脑袋,扬声道,“姑娘找谁啊?老人家糊涂了,你同她说不清的。” 阿梨忙同她打听消息,“那这家可还有别人?” 邻居大娘瞧了瞧阿梨两人,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看着并不似坏人,才道,“她儿子去得早,就还剩一个儿媳妇了,这会儿在外头给人洗衣裳吧,估计快回来了。老人家糊涂,她儿媳得回来给她做饭。” 阿梨谢过大娘,在屋外等了会儿,老人家似乎真的糊涂得厉害,任由门大开着,自顾自坐院里晒太阳。 不多时,老人家的儿媳便回来了,阿梨一眼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妇人同付莺娘生得极为相似,尤其下唇,更是一个模板刻出来般,只付莺娘一向笑盈盈的,嘴角是上翘的。妇人则一脸苦相,嘴角是向下的。 这妇人应当是付莺娘的阿娘。 阿梨看着她身上穿着的衣,洗得发白,打着补丁,人也面黄肌瘦、瘦削得厉害,猜想付家的日子应当过得不大好。 阿梨主动喊她,“婶子,我受人所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说罢,从袖子里取出荷包来,递了过去。 妇人怔怔接过去,脸上神情木讷,似是还反应不过来,直到低头看了眼青色荷包,忽的浑身打颤,冲了上来,抓住阿梨的手,不住的问,“是青青吗?青青,你都长这么大了?你肯原谅娘了?” 阿梨被她抓的手腕生疼,却没推开发疯似的妇人,只轻声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青青。” 妇人见她不肯承认,急得满脸通红,一叠声道,“青青,娘知道你还怨娘,你不肯认我没关系,回家吧。你之前给你奶看病的银子,没花完,娘都给你攒着呢,你一个女儿家,要嫁人的,娘攒了给你当嫁妆。娘跟奶不用你养,娘自己能干,娘去给人洗衣做饭,养得活自己……真的,娘不拖累你,你回家,找个好人家嫁了好不好?” 阿梨摇头,“您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青青。” 妇人怔忪着,慢慢松开手,再看了看阿梨的脸,也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认错人了。 阿梨轻声道,“那荷包和里面的东西,是付——是青青叫我交给你的,您收好,别丢了。那我这就走了。” 阿梨要走,妇人愣了一下,追上来了,哀求着道,“姑娘,替我跟青青说一声,叫她回来,哪怕只让我看一眼也好。当初家里过不下去了,她爹躺在床上,病得要死了,我是真的没办法,才让人带她走的。她怨我,恨我,我都活该受着,但至少回来让我看一眼吧。” 说着,眼泪就涌上来了,更咽着道,“我十月怀胎生的女儿,一口奶一口奶喂大的孩子,十几年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我还有几年能活啊,让我看一眼也好啊,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心狠啊……” 阿梨只听着她的哭诉,没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付莺娘不肯同妇人相认,连见一面都不肯,那她便不会违背付莺娘的遗愿,一丁半点都不会透露。 只是,“投井自尽”、枉死于深宅大院的付莺娘,和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只有死的那一刻才能解脱的妇人,到底哪个更可怜些? 阿梨说不上来,但她并不觉得付莺娘心狠。 有些事本来就是不能轻易原谅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走出甜水巷时,刚过中午,阿梨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些消极的情绪发泄出去,对一脸难过的香婉笑道,“寻个地方用午膳吧。难得出府一回,想吃什么,今日你主子我请客。” 两人寻了个京中有名的馆子,用了顿午膳,回了和车夫约好的地方,没等片刻,马车便来了。 阿梨带着香婉上了马车,便一路顺利无事,回了武安侯府。 . 同一日,薛母在衙署监牢外焦灼来回踱着步,隔一会儿便朝紧紧闭着的大门看一眼,神情紧张,嘴中不住念念有词着。 终于,紧闭着的监牢大门猛地打开了,日光穿过监牢大门的缝隙,照进黑黢黢的监牢内,照在污浊不堪的地面上,一股腐烂阴沉的味道,仿佛从里面缓缓淌了出来。 一个男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骨肉匀称,成年男子的模样,穿着算得上整洁的囚服。黑发垂散在肩背,肤色比寻常女子更为白皙,毫无血色的冷白面颊上,五官俊朗,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那种端正君子的俊朗,带着几分邪气。 男人走出来,看见守在门外的薛母,眸子里波澜不惊,他勾起唇,肆意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含着笑,朝薛母低声道,“娘。” 薛母怔愣片刻,扑上去,抱住儿子结实的身子,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蛟儿……娘的儿子啊……” 狱卒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换做平日,兴许还会不冷不热说上几句,“出去了便好好改过自新之类”的话,但不知为何,狱卒见了薛蛟,竟有几分忌惮。 狱卒只瞧了眼,便关上了监牢大门,随着监牢大门关上,那一抹光也被牢牢挡在门外,监牢内又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死气沉沉。 薛母没哭太久,不多时,便止住了眼泪,取出带来的包袱,拆开,取出干净清爽的衣裳,递给儿子,“快穿上。娘也不知道你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能想着你的模样做,试试合不合身。这身囚服晦气得很,快丢了它!” 薛蛟一笑,浑不在意脱了囚服,露出肌理匀称的上身,穿上薛母递过来的衣裳。 薛母替儿子理了理衣襟,眼里含着泪道,“袖口短了些,等回家了,娘再给你改一改。” 薛蛟道好,拥住薛母瘦削的身子,笑着道,“娘,别哭了,儿子出来了,就不会叫你们吃苦了。到时候也叫娘享享富贵人家的清福” 薛母听得感动,要领他回家。 薛蛟任由薛母牢牢拽着他的手,母子二人上了驴车,一路回了薛家。 薛蛟进门,缓缓环视整个院落,似是有些怀念,可到底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了数年的人,心底有些失落,问薛母,“娘,阿梨呢?” 薛母面色一僵,想敷衍过去,含糊道,“她不在家。” 薛蛟是何等聪明的人,他还在家中时,便是出了名的脑子灵活,即便入了狱,在里头一样混得风生水起。一眼便看出薛母的心虚,顺着她的话追问,“那她什么时候回家?” 说着,眉眼间聚了点寒意,面上却笑着玩笑道,“总不至于我不在家几年,你便将她嫁人了吧?” 薛母心虚,硬着头皮同儿子抱怨,“你是不知道,阿梨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如今过上好日子,便瞧不上咱家了。她入侯府几年,风光了,便不认我这个婶婶了。你还问她做什么,要不是她,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哭——” 薛蛟一口打断她,“娘,我说过,那事同阿梨没关系。”眼中阴郁道,“是他该死,死在我手里,算是便宜他了。” 说罢,又盯着薛母问,“什么侯府?阿梨怎么进的侯府?” 薛母被问得没法子了,骗又骗不过去,只得老实道,“当初你被捉入狱,刘家要我们赔银子,否则就要去衙门找官老爷闹,说要叫你一命换一命。我没法子,只好让人送阿梨去了侯府,换了些银子。不过,她如今在那侯府也风光了,当了什么世子爷的屋里人,日子过得比大小姐还舒服,也不算委屈她了。” 薛母说罢,连头也不敢抬了。 她心里清楚,自家儿子对阿梨那丫头是什么心思,可她才不要这样的儿媳,简直就是丧门星。 薛蛟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寒着声问,“哪个侯府,哪个世子,娘,你说清楚。” 薛母嗫喏道,“就是武安侯府。” 说罢,便见薛蛟扭头就走,薛母扑过去抱着他,边哭边道,“你这是做什么啊?!那是侯府,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得罪得起的么?!娘知道你喜欢阿梨,但……但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 薛蛟猛的转身,看薛母哭得凄惨可怜,两鬓也已经斑白,满是寒意的脸上神色稍缓,淡声道,“娘,你听我说,阿梨清白也好,不清白也罢,我都不在意,我要的是她这个人。眼下我的确什么都做不了,但总有一日,我要接她回家的。我不管从前如何,往后我要你把她当成儿媳对待。您要是不答应,我今日就去闯了那侯府。” 薛母怕得要命,怎么舍得眼睁睁看儿子去送死,忙哭着道,“你这是做什么啊,为了个女人,你连娘都不要了吗!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说着,看薛蛟要抽出袖子,只得妥协大哭着道,“你别去!娘答应就是了!娘答应你!” 薛蛟这才停下步子,面上厉色散去,神情温和了些,轻轻揽着母亲的肩,替她擦眼泪,边道,“好了,别哭了,娘。阿梨当你儿媳不好么?我保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到时候你就在家高高兴兴抱孙子,享清福就行了,什么都不用操心。” 薛母被儿子这样好声好气哄着,心里早就软了大半了,但多少拉不下这个面子,只扭开脸,故作恼怒道,“反正我是管不住你的。你非喜欢阿梨那丫头,我捏着鼻子认她做我的儿媳就是了,别说其他的来哄我了,什么享清福,我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生了你这么个不让人消停的儿子。” 嘴上这般说,可还是不舍得儿子吃苦,扭头就去厨房做饭了。 片刻后,薛家烟囱飘出一股炊烟来,远处传来犬吠的声音,宁静祥和的村庄,正在迎来夜幕。 薛蛟站在院里那株梨树下,摸了摸梨树枝干,眼神似在盘算着什么。 他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但他的阿梨不一样,他要风风光光的把阿梨接回来。 那是他的小梨花啊……是他的。 . 阿梨回到府里,当夜,李玄来她屋里了。 他进来时,阿梨刚从内间洗漱出来,湿软的发垂在背后,水珠子成串往下滚,沁湿了她雪白的里衣。 今日服侍的是香婉,见世子爷来了,忙抓紧用帕子替阿梨擦头发。阿梨亦温顺朝李玄一笑,屈了屈膝,道,“世子等我片刻,先坐下喝口茶吧。” 李玄颔首,在圈椅上坐下,却没去拿留在阿梨屋里的书,侧头看着香婉替阿梨擦头发。 换了几条帕子,总算是擦得半干了,阿梨便让香婉退下去了,自己过去,给李玄解衣襟扣子。 李玄今日穿一身圆领金丝蜀锦云纹的锦袍,月白的袍子,衬得他面色如玉,气质清冷贵气,阿梨替他解着扣子,便见他微微垂着眉眼,神情中略有一丝慵懒,就那么望着她,烛光下,五官清冷雅致得叫人看得发怔。 阿梨心道,李玄的长相,算得上是她见过的男子中数一数二的了。即便他不是世子爷,只是个贩夫走卒,或是货郎屠夫,怕也能引得狂蜂浪蝶。 这般看来,李玄也有靠脸吃饭的潜质么。 阿梨心里默默编排着尊贵的世子爷,手上的动作却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替他脱了外裳,又服侍他换了身舒适的常服,两人才坐下了。 李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问阿梨,“家中可好?” 阿梨哪里知道薛家好不好,却只眨眨眼,便张嘴道,“奴婢家里一切都好。” “那便好。”李玄看着也像随口一问,并未深究,随即便取了书来看。 阿梨闲着无事,便在一旁缠线圈。她很喜欢这样打发时间,一圈圈地缠,一圈圈地绕,不用费什么心神,简简单单的,好像整个人都沉下来了。 一个线圈缠完,李玄便起身了。 他昨夜刚在这里歇过,虽然两人只同床共枕歇了一宿,什么也没做,但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做什么落下口舌的事情,今日没留下过夜。 他今日过来,怕也是见她回家了,来问一句的。 阿梨送他出去,熄灯睡下,次日起来,舒舒服服用了顿早膳,吃的年糕汤,咸口的,她一贯爱吃。 用了早膳,章嬷嬷便进来了,道,“侯夫人请您过去。” 侯夫人传她,自然耽误不得,阿梨很快收拾好了,朝正院去了。 正院前几日热热闹闹的,又是设宴,又是唱戏,人一走,又冷清下来了。 阿梨边跟着带路嬷嬷朝里走,边想,难怪侯夫人想给李玄娶妻了。侯夫人同侯爷感情疏离,夫妻二人就差形同陌路了,侯夫人全部的心思,怕是都放在一儿一女身上。大小姐李元娘如今是嫁人生子,一切顺利,侯夫人自然替儿子操心。 再者,侯夫人怕也急着抱孙子了。 阿梨进门,便见侯夫人坐在上首,正侧头同嬷嬷说着话,见她进来了,便笑着朝她招手,“过来坐。” 丫鬟搬了绣墩来,阿梨坐下,陪着侯夫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倒没说别的,提的是李元娘,李元娘出嫁带去的嬷嬷回来说,大小姐孕吐得厉害,来同侯夫人取取经,看如何才能止吐。 侯夫人到底是过来人,说得头头是道,看那样子,仿佛恨不得把女儿接回府里养胎。 说罢,朝阿梨笑笑,拍拍她的手,摇头感叹,“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这话阿梨当然不能接,便只笑着道,“夫人说笑了,大小姐和世子都是孝顺的人,大小姐有福气,定是能平平安安诞下麟儿的。” 侯夫人听了这话,笑着摇头道,“你这张嘴啊,说什么都这般贴心,也难怪三郎中意你。便是我,也愿意留你陪我说话。” 说着,侯夫人似乎是想起了从前的旧事,追忆道,“三郎打小便规矩板正,从不似那些没出息的,同丫鬟厮混在一处。我原想着,在素馨素尘里挑一个开脸,她们年纪大些,也伺候了三郎几年了,做事稳妥,兴许晓得他的心思些。后来见了你,倒想不起她们了。现在想想,当初我没选错人,你是个乖的,伺候三郎伺候得极好,懂规矩、有分寸、守本分,谨小慎微,从没叫三郎烦心过。” 阿梨岂敢受侯夫人这样的赞,乖顺谨慎道,“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侯夫人淡淡笑,继续道,“你不晓得,三郎这人看上极好说话,实则骨子里是最挑的,入不了他的眼的,一辈子都入不了。入了他的眼的,他能护一辈子。选世子妃也是如此,嘴上只说要个宽厚纯善的,可总也不见他点头。这好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既能做得主母,哪一个不是宽厚大度的?阿梨,你说是吧?” 阿梨心里明白了点侯夫人的意思,面上温然笑着点头,“夫人说的是。” 侯夫人又拉着阿梨说了会儿话,便露出点疲态,阿梨见状识趣起身请辞,退了出去。 她人一走,再看侯夫人,脸上哪还有半点犯困的意思。 嬷嬷给她斟茶,便道,“夫人何须这般拐弯抹角,何不直说便是。薛娘子再得世子爷喜欢,也只是个通房,连妾都不是。要奴婢说,世子爷若真喜欢得紧,哪有不给名分的道理,可见也并不上心。” 侯夫人摇头,“她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少有些情分,何必叫她面上难看。阿梨这丫头一贯聪慧,我一点,她便明白的。” 她这般说着,心里却想。 谁说三郎不上心的?他就是太上心,才会选妻都忌惮着阿梨的存在,怕那未来的世子妃伤了他心尖上的人,才百般挑选,但凡那些贵女露出丁点骄纵,便相不中。 名分?三郎哪里是不肯给名分,分明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越上心,才越会这样小心谨慎。 如今看来,到底是亲生父子。武安侯一颗心牢牢系在柳姨娘身上,甚至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她的三郎呢,则把一个小小通房看得重之又重。 只是三郎到底理智得多,虽看得重,却没失了分寸,遮掩得叫旁人瞧不出他的异样,但身为母亲的侯夫人,岂会真的不明白。 . 日子一天天的过,天气愈发热了。 李玄白日里去大理寺,夜里则依旧如从前那样,隔三日来阿梨这里宿一夜。 世子妃的事,到底是有些眉目了,阿梨每回去侯夫人那里,总能听她提起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便是钟宛静。 那次府里看戏,李元娘带回来的那位其貌不扬的钟小姐。 据侯夫人说,人选都是李玄自己挑的,只是还没定下是谁。不过,定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阿梨听后,心里登时没底了,旁的人不说,那位钟小姐,她是亲眼见过的,根本不是好相与的人。 可这事轮不到她插嘴,侯夫人不许,李玄也不会听她的话,更何况,侯夫人只差耳提面命地直白提醒她,别坏了李玄的亲事。 阿梨没那么天真,以为自己一句话,便能让李玄改主意,即便侯夫人不说,她也不会把自己看得那么重。 没几日,阿梨又见到了那位钟小姐。 阿梨去正院,正好遇上李元娘和钟宛静同侯夫人说话,她一进去,李元娘转开脸,全当做没看见她。 一旁坐着的钟宛静却十分和善同她笑着。 阿梨给侯夫人行礼,下人搬了绣墩上来,阿梨坐下了。 侯夫人同大小姐难得见面,自然亲亲热热说着话,有李元娘在,侯夫人自然眼里没了阿梨。 阿梨也不觉尴尬,只默默坐着,一旁的钟宛静,却忽的主动同她说起了话。 “你叫阿梨是么,那日我们见过,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阿梨意外于她的主动,谨慎答话,“奴婢记得小姐。” 钟宛静却一笑,“叫什么小姐,我见你觉得颇为面善,我家中有个妹妹,小名便叫梨儿,最爱吃梨子。这般说来,我们倒有些缘分。” 阿梨微微笑着应承她。 这时,嬷嬷撩了帘子进来,道,“世子爷知道大小姐在,过来了。” 这话一出,阿梨便发现,一屋子的女人,全都顿时转移了注意力,坐在她对面的钟宛静,更是眼睛一亮。 李元娘自是欢喜无比,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就要起身,被侯夫人一句话给训了,“还不快坐下,都有身子的人了,还这般莽莽撞撞的。” 李元娘着急朝嬷嬷道,“快请三哥进来。” 嬷嬷出去了,片刻,李玄进来了,他今日穿一身鸦青的常服,面上是如平日里般的沉稳自持。 他进来后,发现屋里有外女在,微微蹙眉,严厉的眼神,落在满脸欢喜的李元娘身上。 李元娘被兄长看得一怵,下意识有些心虚,是她叫人去请兄长来的,钟姐姐难得来一回府里,她到底还是想撮合二人的。 只是被这样一看,顿时就心虚了,不敢开口说什么。 李玄没久留,只同母子俩说了几句话,便避嫌似的,同侯夫人请辞了。 他起身后,朝阿梨看了一眼。 阿梨明白过来,也跟着起身,朝侯夫人屈了屈膝,跟在李玄身后出去了。 两人身后的钟宛静目光静静落在二人身上,眼里不知在打算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断手的一章~ 本文真正男二薛蛟终于出场了! 薛蛟冷冷盯着亲妈:我还要谢谢你? 亲妈抱紧阿梨女鹅瑟瑟发抖:不要过来! -------------------- 我真的太喜欢阿梨女鹅了!!!! 请不要在评论区diss我的乖乖女鹅!亲妈给大家鞠躬啦! -------------------- 感谢在2020-11-19  20:52:44~2020-11-20  23:3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667369  2个;yokiy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把太阳揉的圆圆的  30瓶;26650208、yokiyo  10瓶;傲娇且炸毛  7瓶;可爱包子、29591715  5瓶;冰可乐  4瓶;橙、迷途知返、nibasan、8652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 二人走出正院,  阿梨默不出声跟在李玄身后走。 李玄目光直视前方,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但阿梨也属实懒得猜了,只微微低着头,  盯着自己的脚下。 七八月的天越发的热了,  走到世安院的垂花门处,  阿梨额上已经出了些薄汗,白皙的面颊上微微有些潮红,倒是李玄,看着冷冰冰的,像是丁点都没被影响到。 走到垂花门的地方,李玄忽的停下了步子。阿梨反应不及,险些撞到他的背上,堪堪稳住后,  疑惑望向李玄,“世子?” 李玄转过身,  仿佛只是随口“嗯”了句,  没说话,只微微垂下眼,  看着阿梨。片刻,抬起手,  碰了碰她白皙细腻的侧脸,淡声问,  “很热?” 阿梨不明就里,老老实实回话,“嗯,奴婢很小便怕热” “娇气。”李玄的眼神落在阿梨身上,  淡声道,说的虽是训斥的话,可语气里听不出半点不虞。因为随后他又道,“要取用冰,让人去我的份例里取。” 顿了顿,似乎又觉得阿梨一贯规矩,未必敢开口,索性便道,“算了,明日起,让人给你送去。” 阿梨闻言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李玄方才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她又怕冷又怕热,某种意义上,确实娇气得厉害。但她向来觉得,人生在世,做什么要为难自己,别的事情上不能随心所欲,吃穿住行上怎么能委屈了自己? 大抵也是从小没人疼,慢慢地、慢慢地,就学会自己疼自己了。 阿梨抿着唇,露出个温然的笑,道,“谢世子。” 李玄“嗯”了句,仍旧站在垂花门内的阴凉处,看上去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打算。 阿梨不解,但也没多问,只规规矩矩站着,等李玄先走。 李玄却没了动作,片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般,道,“方才见你同钟小姐说话,聊的什么?” 他其实想问,钟宛静为难你了么?但这般问,难免有些不合适,恶意揣测一个同他没什么干系的女子,这同他的原则相悖。 阿梨却被问得一头雾水,猜不出李玄的想法,只简单复述了钟宛静同她说的话,“钟小姐同我说,她家中有个小妹妹,闺名也唤梨儿,觉得很巧,便同我说了几句话。” 说罢,她便发现,李玄神情似乎是放松了些。 阿梨越发想不明白,李玄莫名其妙问这样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紧接着,李玄的下一句,叫她一下子明白了。 李玄沉默了一会儿,忽的问她,“那你觉得钟小姐性情如何?” 阿梨听了这话,一瞬间心里有点懵。她知道,钟宛静是李玄未来世子妃的人选之一,但打听未来妻子的品行,有一百种乃至一千种法子,李玄却选了个最让人匪夷所思的。 他问一个伺候他一年多的通房,钟宛静的性情如何。 阿梨想,我能说什么,说你眼瞎心盲,千挑万选,选了个表面端庄温和,实则心思狠辣的? 即便说出口了,李玄再问她,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她又该如何说?大理寺给人定罪,都要确凿的证据,她有什么证据?仅凭付莺娘那一件事,在付莺娘挨打的那件事上,钟宛静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愉快地看了个热闹,末了还“好心”劝慰了发火的李元娘。 更何况她说钟宛静不好,李玄便会信么? 妄议未来的世子妃,等钟宛静一进门,随便找个由头,都能折腾死她。 到时候,李玄会为了她一个通房,同自己的新婚妻子反目吗? 纵使男人眼下对她算得上宠爱,阿梨却不会真的被这点宠爱冲昏了头脑,榻上说的情话,能算真话么? 自然不算的。 阿梨抿着唇,露出个安安静静的笑容,仰着脸,望着李玄的眼,道,“钟小姐很和气。” 李玄定定看了阿梨一眼,看不出她眼里有其它的情绪,明润的眸子里,澄澈得仿佛能一眼望到底,他终是点了头,“那便好。” 二人回到世安院,阿梨回到自己的屋子,立马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累得慌。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要熬几十年,阿梨便觉着头疼心累,叫云润取来她的账本,看着上头日益上涨的数目,心里才稍稍安宁了些。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唯独攥在手里的银子,和自己的一颗心,才是最靠谱的。 翻过一遍,她便叫云润收了账本,正这时,香婉走了进来,朝阿梨屈了屈膝,道,“主子。” 阿梨问她怎么了。 香婉一笑,用揶揄打趣的眼神,看了眼云润,道,“倒也不是旁的,世子爷身边那位谷侍卫长,这几日来找了云润好几回了,只是不凑巧,回回都没见成。” 阿梨听得一怔,再看云润,见她脸红得跟滴血似的,小声朝香婉道,“你在主子面前胡说什么呢,我同他才没关系!” 这幅少女怀春的模样,阿梨哪里还猜不出,只是,谷峰究竟是什么时候盯上云润的?难不成是在苏州的时候? 瞧着云润羞赧却没有半点嫌恶的神色,阿梨心情不自觉好了些,朝她道,“还不去见一见,谷侍卫平日里是随世子爷出门的,忙得很,万一有什么正事要同你说呢,快去。” 云润还是很听主子的话的,虽脸红得不像话,还是一步一挪出去了。 云润出去后,阿梨便问香婉,“他们何时开始的?” 香婉笑着回话,“自打主子您随世子爷回苏州后,没几日,谷侍卫便来了一回,云润躲着不见。奴婢起初还以为是谷侍卫纠缠云润,要替她出面骂那不知好歹的登徒子,不曾想,云润拉着不让去。奴婢这才看出来了,云润也不是全无心思。” 阿梨听着,面上露出温柔的笑,等云润红着脸回来后,便叫她过来。 云润红着脸过去,立马解释道,“主子,我才没同那个木——谷侍卫有什么,先前在苏州送君山遇山匪那一次,他救我时,不小心弄破了我的衣裳,我都说了,不用他还,他非不听。他就只是来还衣裳的,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说完,便发现主仆两个的眼神,都落在她怀里抱着的糕点盒子上,顿时哑口无言了。 阿梨到底顾忌小姑娘脸皮薄,收回视线,忍着笑点头,“嗯,我们云润说得是,什么都没有。” 又对香婉说,“你日后也不许提了。” 香婉憋着笑,也道,“是,奴婢不该编排云润同谷侍卫的,日后再不提了。” 这事便这么装聋作哑轻轻揭过了,阿梨面上不提,背地里却翻了账本出来,偷着给云润准备嫁妆的礼单。 她是说过的,等香婉和云润出嫁,她这个主子,是要给嫁妆的,自然得提前准备起来。 如果说,她把云润香婉当成亲人,可能显得矫情了些,但事实上,她心底多多少少是把她们当自己的小妹妹的。 刚来世安院的时候,她心事重重,怕李玄不喜欢她,怕世安院的人敌视她,怕侯夫人不满意,怕这怕那,白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夜里却不大睡得着。 李玄来她屋里歇的时候还好些。李玄起初在她这里过夜时,还端着世子爷的架子,平躺着睡,后来便爱侧过身,抱着她睡,温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暖得她没心思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但李玄不在的那些日子,是香婉和云润陪她熬过来的。 她们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丫鬟。 . 日子不缓不急地过,倒没再生什么事端,除却付莺娘尾七那一日,阿梨关上门,没同任何人说,私下给她烧了纸钱。 另一件事,便是钟宛静不知怎么了,倒似真的同她十分投缘般,主动邀她出门。 照说,以阿梨的身份,是不该也不能随意出门的,但钟宛静身边还有个李元娘。 李元娘去同侯夫人一开口,侯夫人便点头允了,还特意叫她过去,嘱咐道,“元娘身子重,在邵家也没个人说话,你去了正好同她说说话。” 阿梨只好温顺应下,出了正院后,坐了李元娘的马车,随她出府去。 李元娘三月孕期满了,已经坐稳了胎,只是平素出行还是小心谨慎得很,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毛毯,怕磕着碰着,伤了腹中的胎儿。 李元娘上了马车,撩了帘子,朝阿梨道,“你同我同乘一辆,上来吧。” 说罢,便掀了帘子。阿梨不大明白,李元娘不是一贯不喜欢自己的么。 她小心上了马车,坐下后,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李元娘似有些怕热,嫌马车里闷,叫丫鬟半撩了帘子透透风。 一路无话,阿梨也只默不作声,马车经过一处时,忽的停了下来,丫鬟出去问话,片刻后回来了,对李元娘回话道,“回主子,前方有巡捕营的大人在捉拿犯人。” 巡捕营负责京中治安,同负责皇宫治安的禁军相比,品级低了些,但实权却不小。 即便是李元娘,也不敢仗着身份,大咧咧说要闯过去,只烦闷把杯盏往桌上一放,脸色不大好看。 好在没耽搁太久,不多时,前面的路便通了,前边的马车缓缓走了,他们的马车也缓缓动了起来。 因着李元娘嫌闷,丫鬟一直半撩着帘子,马车外的声音,轻易便能传进来。 方才捉犯人的巡捕营官兵们还未撤走,正在给那犯人戴上厚重的镣铐,一边浑不在意聊着天。 “薛兄弟方才好身手啊!你瞧瞧,这一身的腱子肉,硬邦邦的,难怪上回那小娘们一瞧了你,眼睛都直了,捧着银子眼巴巴要同你春风一度。艳福不浅啊,怎么我们就没这样的桃花运……”一个年长些的官兵拍着薛蛟的肩,羡慕地打趣他。 薛蛟还未说话,另一人却替他开口了,“老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能跟人小薛兄弟比吗?!叫嫂子听见了,小心又被赶出来,四处借住,兄弟这回可不帮你了!” 那叫老吴的官兵面上挂不住了,道,“我那是让着你嫂子!娘们还不都是那么点心眼,我嘴上说一句,就跟灌了陈年老醋一样,酸得哟!不过,你嫂子这个人,除了心眼小,别的挑不出毛病。我一个大男人,不跟她计较。” 薛蛟只噙着个淡淡的笑,漫不经心听着身边人吹牛吵闹,直到长他几岁的副队长拍拍他的肩,笑着喝那几人,道,“你们几个!少说两句,人小薛可没答应,你们自己羡慕归羡慕,别坏了我们小薛的名声!人可还没成家呢!” 薛蛟才慢声开口,道,“家中已经替我定了亲,是个小醋坛子,我可不敢对不住她。她恼了,我还得哄。” 几人都一愣,旋即老吴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刚刚都笑我,合着小薛兄弟才是真正的怕媳妇儿。” 薛蛟似是毫不在意,唇边只带着笑。 他是怕,但不是怕别的,他是怕他的小梨花掉眼泪,也不知道阿梨是不是水做的,哭起来眼泪流不完。 他从前不过逗她一下,她便哭得厉害,鼻尖通红、眼尾通红、湿漉漉的浓黑睫毛上都挂着泪,模样可怜极了,真是可怜又可爱。 若天下有什么神仙术法,能把人变小,他便是花重金也要学了来,用再他的小梨花身上,日日将阿梨放在心窝口。 无论去何处,时时都带着她。 . “粗鄙不堪!”李元娘冷哼一声,面上满是嫌恶之色,呵斥着叫丫鬟放下帘子,旋即回过头,却发现她面前坐着的阿梨,脸色惨白,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 到底是哥哥的人,李元娘也不敢太过,皱了下眉头,便问阿梨,“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就说。” 阿梨强抿出个笑,只是看上去还是有些可怜,她摇摇头,道,“回大小姐,奴婢还好。” 李元娘不放心朝她看了眼,再次道,“不舒服就说,别到了钟家再闹出笑话来,给三哥丢脸了。你记住,你是我哥的人,代表着他的颜面,行事要谨慎。” 阿梨压根没心思理她,只点头极其敷衍应下。“是。” 李元娘这才转过脸,不再理睬她了。 马车内再度恢复安静,阿梨慌乱攥着自己的袖子,攥得紧紧的,仿佛试图从这个动作中,得到一点点的慰藉,哪怕只是极其微末的一点。 薛蛟出狱了。 难怪薛母许久不来找她,她还天真的以为,是上回自己的话奏效了。现在想想,大概是儿子出狱了,薛母顾不上来找她的麻烦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薛蛟,她还是怕得厉害。 她怕极了他的喜怒无常,怕极了他的捉弄戏耍,但最怕的,还是刘三的死。 阿梨还很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和现在一样热的夏天,很寻常的一天。薛母拆了过冬用的被褥,叫她在院里洗干净晒了。 她蹲在井边,费力搓洗着,虽然热,但沁凉的井水,带来了一丝的凉意。 刘三进来了,阿梨以为他是来找薛蛟的,因为平日里,薛蛟同附近村落的泼皮无赖都熟识,同他们四处混迹,这个刘三也是其中之一,薛母还为这事说了薛蛟好几回。 阿梨没在意刘三,也不愿同他说话,只说了句,“薛蛟不在家。”便自顾自埋头继续搓洗。 接下来的事,便成了阿梨曾经的噩梦,刘三朝她扑过来,薛蛟推门进来,撞了个正着,他怒不可遏,脸色阴沉得吓人,把刘三的头按在木盆里,胰子的泡沫从他的口鼻灌进去。 刘三死命挣扎,薛蛟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脑袋上,一下一下,拳拳入肉。 木盆里渐渐有红色的血漫延开,起初只是淡红,渐渐就变得鲜红无比,就像是村里杀猪时接血的木盆,满满的一盆,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一股恶心的尿骚味。 然后,刘三彻底没了动静。 薛蛟活活打死了刘三,就像杀猪倌宰猪一样顺手。而前几日,阿梨还看到他们勾肩搭背,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有邻居听到动静过来,进门便被这场面吓得跑了出去,大声喊人。 薛蛟才松开手,朝她走过来,起初想碰她的脸,却忽的缩回了手,回到井边,慢条斯理洗净了手上的血迹,回到她身边,带着血的脸上露出个笑,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轻声道,“别害怕。” 然后,他又轻轻笑着道,“小梨花,等我回来。” 再后来,薛蛟被捉,薛母怨她惹是生非,刘家逼着要银子,薛母便把她卖给了牙婆。牙婆带她去了侯府,换了衣裳,管事领她去给侯夫人磕头。 她在侯府留了下来,一直到今日。 如今,李玄要娶妻,选的人是面慈心狠的钟宛静。薛蛟出狱,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阿梨牙齿轻轻打着颤,渐渐从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薛蛟是个恋爱小学鸡 写他的时候特想笑 ------------------ 求一发作收,收藏一下子作者专栏吧,app戳右上角作者专栏点一下收藏此作者,给我码字的动力[猫猫卖萌]~~~ ------------------- 感谢在2020-11-20  23:36:55~2020-11-21  23:3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言酥梨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露露  3个;不田、梨梨牙、xyvonne、3783214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追文……  20瓶;若说  14瓶;26650208  10瓶;咚咚巴拉、姝玙、29477977、巍巍  5瓶;瓜子呀  3瓶;暖暖  2瓶;胖胖胖胖胖大海、w、miko、攒肥再看是不可能的、4573429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4 章 从钟家回来,  阿梨便病倒了。 晚上的时候,李玄没来,阿梨很早便独自睡下了,到了后半夜,  守夜的香婉进来,  想把开着透风的窗户关上,  才发现榻上的阿梨已经烧得满面通红了。 香婉吓得慌了神,抬手摸了摸阿梨的额头,入手滚烫滚烫的,再不敢耽搁一刻功夫,赶忙着急忙慌去请章嬷嬷。 章嬷嬷大半夜被吵醒了,一听是阿梨病了,二话不说便过来了,当机立断叫香婉去请大夫。 这一番动静不小,  住在旁边的李玄自然被惊动了,他坐起身,  叫了守夜的小厮进来问话,  “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厮不敢瞒他,但也着实不大清楚具体情况,  便含混不清道,“薛娘子不大好,  章嬷嬷正叫人请大夫去。” 话说完,便见榻上的主子脸色猛的一沉,  起身套上鞋,随意揽了件外裳披上,疾步便朝外走了。 李玄过来时,章嬷嬷几个正盯着大夫给阿梨摸脉,  几人一见世子,俱跪下了。平日里自然不用动不动就跪,屈膝行礼就够了,但今日却不一样,大半夜惊扰了主子,别说只是跪一跪,挨板子也不稀奇。 好在李玄并没心思理睬几人,他径直走了进去,在阿梨榻边坐下,见她额上敷着块湿润的白色细棉布,两颊红得厉害,湿软的黑发黏在鬓边,平日柔软湿润的唇瓣干燥缺水,微微有些干裂,整个人可怜极了。 李玄面上微微沉了下来,寒声朝章嬷嬷道,“取温水和帕子来。” 章嬷嬷见状,哪敢耽搁,赶忙亲自跑了一趟,待回来时,那大夫正在同李玄说话。 大夫大半夜被请来,倒也不敢抱怨什么,颇为细致摸了脉,一番望闻问切后,才道,“这位娘子是外邪入体,又受了惊吓,肺腑紊乱,这才发了热症,开些汤药,好生休养,过几日便能恢复了。” 李玄听罢,一直紧绷着的神色,才稍稍一松,颔首叫了谷峰带大夫去抓药熬药。 大夫一走,章嬷嬷才敢将温水和帕子递过去,屈着膝盖,恭恭敬敬道,“世子,温水与帕子取来了。” 李玄只看了她一眼,没同往日那般叫她起来,只是接过去,将帕子揉出一个角,沾了温水,轻轻在阿梨唇上浸润着,一盏茶的功夫,阿梨干裂的唇便恢复了大半,不复方才那般干裂。 李玄将帕子和茶盏放在一旁,瞥了眼仍旧屈膝着的章嬷嬷。 他刚才没喊起,章嬷嬷自然不敢自作主张,只是她也一把年纪了,才一盏茶的功夫,两条腿就开始不住的打哆嗦。 “起来罢。”李玄此时才声音淡漠道。 章嬷嬷好歹是在侯府伺候了一辈子的老嬷嬷了,哪里还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世子爷这是怪她没伺候好薛娘子,小惩大诫了一番,既是提点,也是警告。 看来,薛娘子在世子爷心里的地位,确然同一般的通房不一样。 章嬷嬷谨慎起身,动作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不多时,汤药便送来了。喂药一贯是折腾的,章嬷嬷原想着这种麻烦又细致的事,还是自己来的好,却不想,药刚端上来,便被世子爷抬手接过去了。 薛娘子还昏睡着,紧紧闭着嘴,一勺喂进去,大半勺都是原封不动淌出来的,还时不时抽抽噎噎软声道苦,既委屈又可怜,只是世子爷竟也不嫌弃,一勺勺的喂,不厌其烦地哄,动作细致耐心,声音里藏着温柔。 一小碗药,足足喂了小半个时辰,世子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脾气好的让章嬷嬷有点傻眼。 李玄放下药碗,见章嬷嬷还柱子似的杵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朝她道,“今夜我守着,你出去罢。” 章嬷嬷赶忙退到了外间,脑子里都还是糊涂了,也不敢闭眼,硬是睁眼守到了天明。 . 清早 阿梨迷迷糊糊醒过来,指尖稍一动,便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紧紧的,叫她手指都动弹不得。 李玄被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他睁开眼,便见阿梨已经醒了,素日明润的眼睛还透着些懵,脸上气色还是不好。 他抬手去摸阿梨的额头,入手温热,倒是没又烧起来,才稍稍放心了,然后便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想吃什么?” 李玄小的时候生病了,侯夫人是没工夫管的,她那时候一门心思都扑在武安侯身上,只顾着同柳姨娘争宠,无暇顾及儿女,李玄身边只有一个管事的老嬷嬷,会轻轻摸着他的额头,然后慈祥和蔼地问他,“世子已经不烧了,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若是回答饿了,老嬷嬷便会十分高兴,笑出一脸褶子,一叠声地道,“有胃口,知道饿了,病就要好了。奴婢这叫膳房给世子做好吃的送来,世子多吃些,吃得多身子才能好得快。” 如今那嬷嬷年纪大了,早已被儿子接出府养老了,但这说法,却被李玄深深记在脑子里。 因此,见阿梨醒了,他下意识便将这一套用在了阿梨身上,像哄孩子似的哄她。 阿梨还怔怔的,脑子不是很清醒,半晌才明白过来,有气无力道,“饿了,想吃红豆年糕,还想吃芋头饺子。” 李玄答应下来,叫了章嬷嬷进来,让她去膳房传膳。 不多时,热腾腾的红豆年糕和芋头饺子便送上来了,这两样吃食做起来都很折腾,但世安院最大的主子发了话,膳房岂敢拖延怠慢,咬着牙都得赶紧做出来,呈上来。 年糕软糯香甜,红豆泥软烂,入口即化,甜得人嗓子眼都有点发齁,但阿梨却很喜欢,吃了两块,还嫌不够,还想用筷子去夹,才伸出去,便被李玄给拦下了。 李玄将碟子取走,放在一边,轻声道,“年糕吃多了积食。” 换做平时,阿梨定然不敢反驳李玄的话,但生病的时候,人便会比平时娇气些,她眼巴巴望着那碟子红豆年糕,挪不开眼睛,咽了口口水,然后望向李玄,小声地问他,“那我明日能吃么?” 李玄心下无奈,但看着病得可怜兮兮的阿梨,心下意识便软了,颔首答应下来,“能。明日再叫膳房给你做。” 阿梨这才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又去吃心心念念的芋头饺子。 饺子皮是用芋头掺了小麦粉揉出来的,口感略略有些韧,里头是菌子猪肉馅,一口咬下去,汁水饱满,十分鲜美。 便是阿梨这般生着病的,舌头不大尝得出味的,都觉得很美味,舀了五六个,还想再吃,李玄便又端到一边,不让她吃了。 这回不用阿梨求他,李玄自己便先开口了,他温声道,“想吃明日叫膳房做。” 阿梨答应下来,眉眼带着温软的笑意,因生着病的缘故,蜷在被褥里,露出白皙的小脸,比起平日稳重规矩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小了几岁一样。 李玄在一边看着看着,心头止不住的发软,心里不由得想到,若是日后他同阿梨有了女儿,怕也是这般模样,生病的时候,会软软喊他爹爹没,撒娇要吃这吃那。 他伸出手,替阿梨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淡淡道,“好好养病,乖乖吃药,我出去一趟,夜里再来看你。” 阿梨温顺点头,望着李玄逐渐远去的颀长背影,不知为何,鼻子忽的有些发酸,心里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般,她几不可闻地叫了李玄一声,“世子……” 阿梨的声音其实很轻,李玄却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回过头,看向阿梨,问她,“什么?” 阿梨定定望着李玄清冷的脸,沉默了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抿出个温然的笑,“没什么,世子忙正事去罢。” 李玄走后,阿梨忍不住想,自己刚刚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方才她叫住李玄,想叫他不要娶钟宛静,娶谁都可以,不要娶钟宛静。 现在想想,大概是病糊涂了。 人生病的时候,总是有那么点脆弱,她也不例外。 . 李玄出了门,去了一趟大理寺,直到酉时,才回了武安侯府。 他一踏进门,还未朝世安院去,便先被守在门口的林嬷嬷截住了,林嬷嬷恭恭敬敬屈膝行礼,道,“世子,侯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李玄闻言,没说旁的,直接提步朝正院去了。 他到正院时,嬷嬷掀开帘子,他走进去,便见到妹妹李元娘也在,见了他,李元娘赶忙匆匆站起来,喊他,“三哥。” 李玄轻轻颔首,朝她淡道,“坐。” 李元娘便坐了下来,侯夫人瞧了兄妹俩一眼,代为开口,道,“钟小姐听说你屋里的阿梨从她家作客回来便病了,心里过意不去,特意托了元娘过来,带了些滋补的药,想问问阿梨病得重不重。” 听到钟宛静的名字,李玄面色如常,只平静道,“只是吹了风,受了惊吓,昨夜烧得厉害,今早便好了大半了。” 李元娘一听只是风寒,心里顿时觉得钟宛静未免小心,又不是什么大病,还非得叫她回家问,一个通房而已,至于如此么。 她心里这般想,嘴上便也心直口快道,“也是她自己胆小,不过是路上撞见了巡捕营捉人而已,竟吓得脸都白了。” 说罢,便见兄长淡淡看了过来,神情中带了一丝严厉,李元娘顿时哑巴了。 她小时候几乎是李玄带大的,骨子里对自家兄长是又敬又怕,即便如今出嫁了,也是如此。 侯夫人见兄妹俩的神情,顿觉无奈,轻轻朝口无遮拦的女儿瞪了一眼,直接对她道,“时辰不早了,等会儿天黑了,路便不好走了,你早些回去,别叫女婿担心。” 李元娘本就被兄长看得坐立不安,心里正虚着,闻言立马站了起来请辞,带着丫鬟嬷嬷出去了。 李元娘走后,侯夫人才开口,“你也别怪元娘那丫头,她被我宠坏了,也只是嘴上说两句,是没什么坏心的。” 李玄不置可否,只点点头,权当回应。 “钟小姐倒是个细致的性子。”侯夫人边说着,边觑了眼儿子的神情,见他并不反感,才继续道,“这几个月下来,娘也看出来了,你不想挑个门第太高的妻子,怕闹得你头疼。既如此,钟小姐便还算个合适的人选。钟家门第不高,但她在家里是长女,底下弟弟妹妹好几个,性子也算柔顺,做事妥帖,有长姐的气度。这回阿梨生病的事,虽不是她的错,但她也放低了身段,又是送礼又是道歉的,足见是个好性子的。” 侯夫人说着,轻轻看了眼李玄,道,“再者,她同阿梨也算投缘,进了门,妻妾相合,你也能安安心心在外替陛下办差。你觉得如何?” 要叫侯夫人说,选媳妇自然是选门第高、品行佳、容貌上乘的,带出去才有面子。可她也看出来了,自家三郎为了阿梨那丫头,铁了心要找个能容人的世子妃。 既如此,倒不如遂了女儿的愿,选了钟宛静。至少这般一来,女儿日后在邵家,日子差不了。姑嫂亲近,也是好事。 至于钟宛静,门第差些、容貌平庸些,倒也不是太大的事。 说到底,她终究不敢逼儿子逼得太紧。 李玄沉默片刻,终于点了头,“母亲做主便好。” 侯夫人原本不抱太大希望,她实在没看出自家儿子待哪一个贵女有什么不同,此时见李玄竟点头了,又惊又喜,一叠声应下,“好,那我寻个日子,便同钟家透个口风。” . 没几日,钟家夫人去了趟侯府,回来后,便立即去了女儿钟宛静的屋里,一进门便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娘的好女儿哎。” 钟宛静正坐着,丫鬟给她修剪指甲,用锉刀一点点的磨,丫鬟胆小,被钟夫人的动静吓了一跳,手上失了分寸,一不小心磨错了地方。 丫鬟脸一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奴婢知错。” 钟宛静垂着眼,看了看缺损了一块的指甲,轻声道,“既然知错,那就跪着吧。” 丫鬟连替自己求情都不敢,老老实实跪着,一动不动。 钟夫人坐下后,亦没朝那丫鬟看一眼,只顾着道,“你猜娘今日去了哪里?” 钟宛静笑着朝她看,“娘今日不是去了武安侯府么?” 钟夫人道,“你猜怎么着,武安侯府那位世子选中了你!真是天上掉馅饼了,这满京城都眼红的金龟婿,竟落到了咱们钟家。这回,你那几个妹妹是拍马也追不上你了。” 钟家好几个姨娘,庶子庶女更是一大把,钟宛静是长女,底下几个庶妹,却都早她定了亲事。盖因她容貌上平庸了那么几分,又不肯低嫁,甚至一门心思要挤进京城一流的人家,这才耽搁了下来。 筹谋多年,总算在婚事上大获全胜,钟宛静心中自是高兴,但多多少少还有些膈应。 她心里清楚,李玄选她,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能够善待他那位宠得如珠似宝的通房。 要她放低身段,去讨好一个暖床的玩意儿,简直恶心透了。 但钟宛静没办法,这戏再恶心,也得演下去。男人么,哪有真的一辈子钟情于一人的,眼下宠得如珠似宝,日后自然有一日会弃之如敝屐。待到那一日,那叫阿梨的通房,自然是由她出气了。 钟宛静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恢复是素日的端庄温和,给她略显平庸的长相,添了几分气质。 . 纵使李钟两家都没四处宣扬,京城消息灵通的各府,依旧靠着自己的关系,打探到了这消息。 知道后,某府夫人恨铁不成钢朝女儿道,“你说说你,身份相貌品行,哪一点比那钟宛静差了,这样好的郎君,怎么就让她夺了去!你可知你爹爹如何说的,以武安侯世子如今的圣宠,日后定是要进内阁的!” 贵女满脸鄙夷,“娘,您可别说了。你当她钟宛静怎么入的武安侯世子的眼?好好的官家小姐,去讨好个暖床的通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这样的事,我才做不出!” 那夫人疑惑,“有这等事?我看武安侯世子不似宠妾灭妻的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通房选世子妃,别是你故意拿来哄我的。” 那贵女撇嘴,“您若不信,便等着看就是了。” . 天气渐渐转凉,京城正式入了秋,阿梨从屋里朝窗外看去,院里那株桂花树似乎长了几个花苞了。 云润进来,见她盯着那桂树看,便道,“主子是不是又想做桂花蜜了?” 阿梨托着腮,只浅浅一笑,却没说话。 今年大抵是不行的,从前没有世子妃,只要李玄点了头,她便能将那满树的桂花都摘了。 但很快,世安院就要迎来女主人了,她哪还能和从前一样。 这时,章嬷嬷进来了,朝阿梨道,“薛主子,侯夫人请您过去。” 阿梨点头,起身换了身衣裳,朝正院去了。 到了正院后,钟宛静亦坐在屋里,见了阿梨,便朝她一笑。 阿梨恭恭敬敬朝侯夫人屈膝,便被她叫到身边,侯夫人道,“我有件事要交给你。过几日,玉泉寺要办一场法事,你替我走一趟,替元娘母子求个平安。” 李元娘上月不知为何动了胎气,还被侯夫人接回来养了半个多月,邵家亲自上门,才将人接了回去。 阿梨听下人私底下说,是邵家公子在外招惹了人,这才惹得李元娘动了胎气。那几日,连李玄的脸色都不大好。 阿梨恭恭敬敬应下,“奴婢知道了,一定将差事办好。” 玉泉寺在灵山上,山高路陡,坐轿子都得耗上半日,侯夫人到底一把年纪,经不起这折腾,故而才叫阿梨替她。在她看来,阿梨也是侯府的人,又在她膝下养过几年,也算半个女儿,为李元娘祈福也是有用的。 侯夫人又不放心嘱咐了几句,将写着李元娘生辰八字的纸递给阿梨,嘱咐她收好,不能掉了,到时候要在菩萨面前烧了的。 阿梨俱应下,将那纸贴身收好。 坐在一侧的钟宛静笑盈盈道,“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梨的,定然把差事办好。” 阿梨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钟宛静也要和她同行。 阿梨顿时不大想去了,但方才已经答应下来,又事关李元娘,便是她不想,也不能反悔了,只能认下。 过了十来日,便到了上灵山的日子,那日早上,李玄来了。 阿梨见他,屈膝福身,轻声唤他,“世子。” “都准备好了?”李玄点点头,示意她起身,问道。 阿梨温顺回话,“都准备好了。” 李玄又叫章嬷嬷再检查一遍,他长身而立,面容清贵,抬手轻轻碰了碰阿梨白皙柔软的面颊,道,“带上侍卫。若遇着什么事,不必往上顶,躲着便是。” 阿梨自然不会没事找事,轻声应下,两人说话的功夫,章嬷嬷便进来了,轻声提醒,“世子,薛主子,马车在外等着了。钟家的马车也到了。” 阿梨点头,微微仰着脸,明润的眼望着李玄,道,“世子,奴婢该走了。” 李玄颔首,收回手,背在身后,道,“去吧,平平安安回来。” 阿梨抿唇露出个温软的笑容,乖顺点了点头,抬步迈过门槛,朝外走去。 她越走越远,李玄起初只是看着,面容平静,眸子里看不出半点异样,渐渐的,心里便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仿佛要出什么事情一样。 但他又想,连侍卫都带上了,玉泉寺又一贯是各府夫人和贵女上香的地方,安全无虞,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 就这般,阿梨一路顺利出了侯府,便见到门外停着钟家的马车,帘子被丫鬟撩起,坐在里面的钟宛静看向她,露出个端庄的笑,旋即道,“阿梨,上车吧,我们该走了。” 阿梨安安静静点头,坐上侯府的马车,朝着灵山的方向缓缓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二上夹子,周二的更新就提前发了,今天是周一周二的量,大家晚安安~ -------------------- 关于阿梨未来的小宅子,我都想好了,院里一定要有一棵柿子树,我的乖乖女鹅一定会很幸福的,跑路虐的是柿子和蛟哥hhhhh --------------------- 再挂个接档预收,这本完结下一本开,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噢~~ 《觅良婿》 【女主篇】 全临安的公子哥都知道,陆家住着位冰肌玉骨、姿容清丽的表小姐,只可惜,美则美矣,当不得正妻。 只因为,那表小姐是个结巴。 小结巴磕磕绊绊在陆家长大,熬到说亲的年纪,却成了掉进狼窝的羊羔,人人都想染指,却没一人肯诚心求娶,有要她做妾的,有要她做侧室的,最为出格的是,哄骗她做外室。 小美人虽结巴,心思却通透得很,一概不应,只窝在陆家,规规矩矩伺候着外祖母,以期外祖母疼她,替她觅一门过得去的亲事。 然后,小结巴不声不响地,成了大权在握的陆家家主的正室。 【男主篇】 陆时安少年时,因一时心软,在雪地里救了个哭得鼻尖眼尾通红的小姑娘,带回家中,才发现,小姑娘竟是姑姑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小姑娘娇气又可怜,结结巴巴地喊他做“大哥哥”,从此,便叫他放在心上了。 【1】娇软结巴表小姐x位高权重国公爷 【2】男女主同辈分,有年龄差 【3】女主美,全文最美,不接受的勿入 第 25 章 马车经过半日的行程,  终于到了玉泉寺。 因着在外游历的名僧归来,才有的这场法事,故而偌大的玉泉寺各个厢房内,几乎被前来祈福的官夫人和贵女们占满了。 阿梨被云润扶着下了马车,  便站在院中等候,  不多时,  钟宛静身边的嬷嬷便过来了,带她们往里走。 穿过种满梅花树的后院,阿梨她们被领到一处厢房前。 初秋清寒,山上气温又偏低,远处山头的风刮过来,吹得厢房那扇单薄的门来回晃动,发出嘎吱的声响。厢房前的台阶上,落了厚厚一层枯叶,  看上去已是许久无人住了。 那嬷嬷转过身,身上带了点倨傲之气,  微抬下巴,  朝她们道,“薛娘子莫怪,  如今这玉泉寺中住的是满京城的官夫人同贵女们,实在腾不出位置了。我家姑娘费了好些功夫,  才替你要了个厢房,虽偏僻些,  但也能住人。” 云润性急,自家主子在府里何时住过这样的房间,她立马便要同那嬷嬷吵,气嚷嚷道,  “这里怎么能住人?!” “云润!”阿梨叫住云润,轻轻朝那嬷嬷点头,道,“这里便很好,劳烦嬷嬷替我谢过钟小姐。” 那嬷嬷面上露出得意之色,抬着下巴颔了颔首,转身便出去了。 嬷嬷一走,云润便忍不住委屈道,“这地方一看就许久没住人了,怕是连被褥都没有,天这么冷,您怎么受得住?!” 阿梨瞧她着急模样,反倒笑了,安慰道,“怕什么,这玉泉寺没有厢房,总不会连被褥都没有。随意寻个小师傅,同他求一求,自然就有了。再不济,咱们自己的马车上不是还有褥子么,只是两夜而已,熬一熬便过去了,不打紧。” 其实,自知道自己要与钟宛静同行那一日起,阿梨便猜到了,钟宛静一定会想着法子刁难她。 更何况,方才那钟家嬷嬷说的话虽然刺耳,可明面上挑不出半点毛病,便是同她吵,也是她们不占理,何必白费这些口舌功夫。 说罢,阿梨便推了门,率先踏了进去。 相较外面的简陋,厢房内倒好了些许,至少该有的都有,阿梨随意在屋里走了一圈,只发现窗户有些松动,窗户纸破了几个洞。 阿梨转头看向身边的云润,面上露出个温柔的笑,道,“你看,其实也还能住人么,我小时候住的还不如这儿呢,等会儿把这窗子补一补,再问寺中师傅要一床被褥,便什么都齐了。” 云润满脸不高兴答应下来,很快便去外边要褥子了,片刻的功夫,便抱着厚褥子回来了。 第一晚就这般安顿了下来,法事定在第二日,寺庙位于山巅,夜里能听得到外面呼呼刮着的山风,除此之外,一片寂静,倒是难得的好眠。 阿梨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次日起来,推开窗户,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雪。 地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绵软的雪,纷纷扬扬的雪还在往下落,冷风挂过,树梢摇晃,一团雪猛地砸了下来,惊起地面一阵残雪。 阿梨站在窗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眼下才入秋,按说不该下雪才是,可这雪却越下越大,看上去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 这样的天气,法事还能照常举行吗? 这时,云润冒着风雪推门进来了,怀中抱着个大大的食盒,见阿梨已经起来,忙道,“主子,方才寺中师傅过来传话,说是昨夜忽降大雪,法事要推迟,至于要推迟到什么时辰,传话的小师傅也不大清楚。” 阿梨蹙了蹙眉心,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云润将食盒中的早膳取出来,一样样摆好,僧人茹素,因此寺中都是素膳,但味道却也很不错,阿梨却吃得不大安心。 用了早膳,再看看窗外,雪依旧下个不停。 昨日取来的炭火已经烧得只剩了点灰了,勉强还有些余温,云润出去取炭回来,主仆俩窝在屋子里,倒还算暖和。 只是,直到入夜,依旧没等到法事何时举行的消息,但云润白日里取来的炭已经用尽了,她出去要,去了许久,回来时却是空手而归。 阿梨问她,“怎么了?” 云润满肩都是雪,冷得瑟瑟发抖,颤声回话,“寺中管事说炭不大够,今日的份额已经发完了,要用明日再去取。” 阿梨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替云润拂了拂肩头的雪,催促她,“那便算了,你去换身衣裳,多穿些,别冻着了。” 云润答应下来,又道,“奴婢明日一定赶早便去取炭!” 阿梨笑着道好,目送云润出去了,等她出去了,面上的笑便不由得落了下来,朝窗外看了眼,仍旧是大雪纷飞的场景,美则美矣,此时的阿梨却没半点心思欣赏雪景。 这雪若是再不停,怕是要出事了。 果然第二日,云润去取膳回来,只带回了一小碟子糕点同四个奶馒头,她面上满是愧疚,进来便道,“是奴婢没用,只带回了这些,主子将就吃些。” “没事,”阿梨看着那简陋的早膳,摇摇头,道,“昨日不是还剩了两碟子酥饼,取出来一起用吧。” 第三日,雪依旧未停,情况越发严重了,阿梨身边只云润一个伺候,每回去取膳的都是她,挨冻受寒,很快便开始咳嗽了。 起初云润还避着阿梨,偷偷咳嗽,后来实在瞒不住了,被阿梨抓了个正着。 阿梨见她咳得厉害,不许她出门,道,“你乖乖在屋里等我,我出去一趟。” 说罢,阿梨推门出去,凛冽的寒风席卷着雪,扑面而来,砸得人脸上生疼,阿梨深吸一口气,踏出一步,立即打了个寒颤,冷得牙齿都轻轻战栗着。 阿梨没去别处,直接朝另一处院子去了,这里住的是官眷,钟宛静亦住在这里。院外几个健壮仆妇守着,亦冻得瑟瑟发抖,阿梨朝里望去,只见一个看着像是杂屋的屋子台阶上,散落着些残碎的炭,应当是下人搬运炭进出时留下的。 阿梨忽的想起一句话,佛教有偈语,曰众生平等,但其实,即便在菩萨眼皮子底下,人命也有贵贱之分。 她发怔的功夫,前面几个仆妇已经发现阿梨了,其中一人走过来问话,语气还算客气,“这大雪天的,小娘子不在屋里待着,四处跑做什么?” 阿梨轻声道,“我是来寻钟小姐的。劳烦替我通传一声。” 那仆妇一听是来寻人的,倒也没为难她,转身便进去传话了,不多时,阿梨那日见过的那位嬷嬷便出来了。 嬷嬷走过来,见是阿梨在雪里站着,不由得便皱起眉,上来便呵斥道,“薛娘子怎么跑这儿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阿梨轻轻抬起眼,盯着那嬷嬷看了一瞬。 嬷嬷原满脸的不耐烦,被这样一看,不知为何,后背竟然一凉,下意识有些发憷,旋即便安慰自己,不就是一个通房而已,自家主子日后可是世子妃,自己怕她做什么?! 嬷嬷这般安慰着自己,语气却到底不如方才强硬,又道,“我家小姐让我问问,薛娘子有什么事。” 阿梨这才开口,“我屋里的丫鬟病了,想劳烦钟小姐帮忙寻个大夫,或是有药也可以。” 嬷嬷听罢,低声嘟囔了句“不就是一个丫鬟”,道,“我去问问我家小姐,薛娘子在这儿等着吧。”丢下这句话,嬷嬷便转头回去了。 阿梨静静在雪里等了会儿,寒风吹得她骨子里发冷,鼻尖亦被冻得通红,连方才那几个仆妇都看不过眼了,上前道,“娘子过来躲躲雪。” 阿梨轻轻笑了下,谢过几人,声音有些轻微的打颤。 过了许久,那钟家嬷嬷出来了,空着手,带了钟宛静的回话,“薛娘子回去吧,如今大雪封山,寺中也无大夫,我家小姐亦没有药,帮不了薛娘子。再者,丫鬟命贱,又不是什么大病,熬一熬便过去了。” 说罢,不待阿梨说什么,便搓了搓手,往回走了。 阿梨来的路上便想过,大抵是求不来大夫的,可她不能不来,云润咳得那样厉害,这雪一时也不会停,等停了还要开路,没有四五日,她们下不了山。 但钟家小姐连样子都懒得装一装,却叫阿梨实实在在有些怔愣了。官家夫人出门,身边多多少少有个略通医药的婆子丫鬟,更何况,寺里僧人众多,总能寻出一个的。 钟家小姐却连问也不问一句,直接便回绝了,阿梨心里虽明白,钟小姐不出面,自己也不能苛责她什么,是自己有求于人,但那是一条人命,什么叫“丫鬟命贱”。 即便不肯帮忙,何必说这样凉薄狠心的话。 求不到大夫,阿梨却也不肯空手而归,转头去大殿寻了僧人,费了一番周折,到底是求到药了。 回了屋里,用小炉子烧了点温水,喂云润服下,阿梨便觉得浑身累得厉害,顾不得取膳,就那般饿着肚子窝进了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伴着屋外的寒风,缓缓入睡了。 再睁眼,是第四日,雪依旧未停,情况也更糟糕了些,她们再去膳房,已经取不来膳了,平素寺中的米粮,俱是山下米店送上来的,如今大雪封山,哪里来的粮食。 如今寺中住了那么多的夫人同贵女,粮食供她们都尚且不够,那些高门大户的仆妇牢牢占了膳房大门,仗着人多势众,几乎是明目张胆地不许旁人取用。 云润还病着,阿梨只得在屋里翻出两个前几日吃剩下的冷馒头,幸好天冷,馒头还未馊,勉强能果腹。 馒头掰成好几瓣,就这般硬生生熬到了夜里。 油灯不够用了,屋里早早熄了灯,阿梨和云润裹在一床被褥里,两人相护取暖。 云润饿得肚子打鼓,一声咕噜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明显。阿梨原本心里并不安宁,此时听了,却忍不住笑了。 云润听她笑了,红着脸道,“主子别笑我了。” 阿梨轻轻摸她的脑袋,笑着道,“好,不笑话你了,你同我说说,你同谷侍卫长是怎么回事。” 云润脸红得更厉害了,憋了好半天,挤出一句话,“我同那木头才没什么关系呢!” 阿梨轻轻地笑,侧过身,面向云润,明润的眼睛望着她,温温柔柔道,“你们若是两情相悦,便不要错过了。这世上能有结果的感情原就难得,你若不珍惜,便没了,知道吗?很难得的。” 云润低低应了一声,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便又听她问,“主子,那您同世子呢?世子真的要娶钟小姐吗?” 阿梨几不可闻地“嗯”了句,道,“我和世子,同你和谷侍卫不一样。不是钟小姐,也会有旁人。”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了,屋外是凛冽的寒风,窗户被刮得松动了,发出轻微的声响,许久,云润极小声地问,“主子,我有点害怕。” 阿梨回过神,温柔看她,“什么?” “雪要是一直不停,我们会不会冻死饿死在这里?我还不想死,我还要给姑姑养老,她没嫁过人,没生孩子,等老了,就只有我一个依靠,我还不想死……”云润说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了,落在枕头上,瞬间便将枕头浸湿了一小块。 阿梨抬手,轻轻替她擦眼泪,“不会的,你不会死,别怕,我在呢……” 云润大抵是吓坏了,哭个不停,阿梨也不厌其烦安慰她,等她哭累了,主仆俩才沉沉睡去。 . 玉泉寺山门外 寅时刚过一刻,天还是暗的,在满地皑皑的白雪中,几人顶着凛冽寒风,策马来到山门前。 为首之人骑在一匹黑马上,身上披着一件玄黑大麾,帽檐下看不清面目,只依稀辨得出身形,是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他肩头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却无暇顾及,只将沉沉的目光投向紧紧闭着的山门。 那人下马,疾步上前,身旁侍卫用力推开大门,厚重的寺庙大门洞开,一股寒风卷着雪扑过来,吹落为首之人的帽,露出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清冷贵气的脸,眉上沾了点雪,薄唇禁闭,面上一派沉色。 李玄率先踏进门,被这动静惊醒的守门僧人匆忙跑出来,见是一群陌生男子进寺,当即要拦人。 谷峰上前一步,拦住那僧人,道,“师父莫急,我们是武安侯府的人,前来救人,运送粮草的车队还在路上,寺中若有人手,还劳烦派人前去接应。” 那僧人大喜,看那样子,恨不得给李玄跪下了,忙道,“几位施主稍等,我这就去请方丈前来。” 说罢,匆匆就往回跑了,李玄却无暇去见那方丈,抬步就朝里走。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说,我的评论区宛如大型丈母娘催婚现场,不过催的是离婚233333 接下来的是正经的作者有话说 提前剧透,大概还有四五章才能跑路,因为还没铺垫好,实在等不及的就养肥吧,当然连载文的期间是需要读者小天使们的支持的。虽然大家都很着急跑路,但我的大纲和手速还不大允许,总之还是想尽我所能呈现一个好的作品给大家的【让阿梨女鹅替母鞠躬~】 ps:不存在靠球上位,提前剧透,目前已经铺垫了好几个虐点了,球也是虐点,搞大纲的时候尝试代入了一下柿子女婿,感受到了来自后妈深深的恶意 感谢在2020-11-22  00:00:00~2020-11-24  23:1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瀛寰?、言酥梨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629781  3个;懒夫子  2个;镂空、41040253、年年、阿丸、娜娜晴、天使佳、小福酱、peggyou2000、41790851、48513490、48562131、长夜漫漫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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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李玄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捅了一刀一样,一阵生疼,眼睛生涩着,他迟缓着应她,“我知道。” 阿梨却觉得,原来梦里的李玄,也一样的寡言少语啊。她又想,要是云润死了,还有林嬷嬷惦记她,替她掉眼泪。可若是她死了,大概就那么白白死了。 李玄会为她同钟宛静翻脸吗?大概是不会的,他那样规矩严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了一个通房,去怪罪未来的世子妃? “李玄、”阿梨又很小声地喊他,她不想喊他世子了。 李玄听不清,微微低下头,伸手去碰她柔软的侧脸,问她,“什么?别怕,我在,你想说什么?” 然后,便看到怀里人忽的掉了眼泪,没有出声,只是一颗颗圆滚滚的、晶莹的泪,从微红的眼眶里涌出来,砸在他的手背,几乎烫到了他心上。 李玄的动作一怔,耳边便听到阿梨小声地哭道,“你为什么欺负我,你为什么欺负我啊,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害怕……” 虽然我故作镇定安慰云润,可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害怕。我只是很努力想要活下去,为什么要挨饿受冻,为什么要被恶言相向,为什么要被处处针对。 为什么是我啊? 我也很害怕啊。 为什么是我无家可归,为什么是我做一个卑贱的通房,我从来没伤害过谁,从来没有哪一次生出坏心思,可是为什么是我啊? . 谷峰将云润抱上马车,安顿好后,再回院子时,刚想推门,便见门已经开了,世子爷走出来,薛主子整个人被罩在那些玄黑的大麾里,连头发丝都没露出分毫。 谷峰微怔,上前拱手道,“世子,要不要属下留人查一查?” “查什么?”李玄只轻轻瞥他一眼,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了些,轻声道,“不必查。” 说罢,便踏了出去,刚走几步,便见到一人急匆匆从院外进来了。是钟宛静。 她刚从婆子口中得知,李玄居然连夜上了山,这才匆匆跑过来。 她一见李玄的神色,便晓得不对了,轻轻喘着气,用手捂着胸口,急着解释道,“世子。寺中夫人贵女众多,我人微言轻,只好委屈阿梨住在这里。我知道您怪我,可我已经尽力了——” 她还欲再说,李玄却已经懒得多听一句辩解,直言冷声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不瞎。人是你带出来的,也是你没照顾好,你刻意为之也好,顺水推舟也罢,在我这里,都一样,你没照顾好我的人。” 钟宛静听罢,脸色一白,心里开始后悔了,她原本不想做得太过,只想为难一下,毕竟她同李玄还未正式定亲,此时动他心尖上的人,怕是不好。 但身边那些官夫人贵女嘲弄不屑的眼神、含沙射影的嘲讽,逼得她失了理智,一时冲动,才将事情做绝了。 她心里后悔不迭,面上努力保持沉静,为自己辩解道,“您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我解释什么都无用。但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您若不信,大可叫人去查。我不知道阿梨同您说了什么,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李玄原只是漠然看着前方,直到钟宛静提到阿梨,他才给了些许的反应,沉沉的目光,落到钟宛静的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去。 “她什么都不用说,我看得到。” “你做与不做,都一样。做了是心思歹毒,不做是软弱无能,前者不能进我李家的门,后者不配当我的正妻。” 钟宛静本以为,李玄大抵会生她的气,小惩大诫,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直接给她判了死刑,她心里一慌,又见李玄要走,着急下便脱口而出,“李玄!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能取消我们的亲事!这对我不公平!” 李玄抬眼,面上满是漠然,语气冷淡,道,“钟小姐,你跟我要公平?你要世子妃的位置,我要你大度容人,原本就是你情我愿,你心知肚明,现在来问我要公平。钟小姐,你若一开始求的是公平,便该去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可你,好高骛远,接近我妹妹,讨好我母亲,千方百计在我面前表现得宽容大度,那时候你不觉得委屈,现在觉得不公平了?” “算计来的亲事,你要什么公平?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如今看来,是我识人不清,看错了你。你我婚事,就此作罢,钟家的损失,我会补偿。日后好自为之。” 李玄淡淡丢下这一句,看钟宛静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就那么越过她,径直走了出去。 身后是钟宛静的声音,她在哭诉着,“李玄,你不能对我这么绝情!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声音凄厉,带着哭声,听上去其实是很可怜的,可李玄听了,心里却连半分波动都没有。 可怜么? 只是哭一哭而已,总可怜不过他挨饿受冻,险些死在冷冰冰的偏院的阿梨。 这点眼泪算得了什么? 李玄头也未回朝外走,来到寺外,上了马车。 山路是昨日侍卫硬生生辟出来的,此时雪虽还未停,可路上还未来得及积雪,另有几十辆各府的马车,也停在外面,看样子是想跟着他们一起下山。 李玄只看了眼,吩咐谷峰守好队伍,什么都没说,便将帘子放下了。 几十辆马车犹如蜗牛般,顺着山道,慢吞吞往下挪。 在这一路的晃动里,阿梨终于醒了,她缓缓睁开眼,脑子还有些懵,不大明白自己怎么会在马车里。等看到一旁的李玄时,试探性叫了他一声,“世子?” 她的声音其实很小,还有点哑,李玄却一下子便听到了,给了回应,他“嗯”了句,握了阿梨的手,“我在,有点心,先垫垫肚子,很快便回府了。” 他的声音比平日里温柔了许多,但阿梨无暇顾及了,满脑子都在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迷迷糊糊时冲着李玄耍脾气了? 好像是吧,她好像真的直接喊了李玄的名字,很凶的那种,还质问他为什么欺负自己!就像撒泼一样! 阿梨一个激灵,心里有那么点后怕,小心翼翼拿眼神去瞥李玄。 李玄神色却没什么异样,一如从前那样冷峻,取了几碟子糕点出来,是出发前叫人去寺中膳房取的。 一碟子栗子糕,一碟子红豆酥,还有带着温热的青团,见了糕点,阿梨终于觉出饿了,坐起身,乖乖吃糕。甜糯的口感,安抚了被折腾了好几日的肠胃,阿梨吃得半饱,才觉得手脚有了力气。 她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李玄,问他,“世子,我的丫鬟呢?” 李玄回她,“谷峰照顾着。” 阿梨安了心,点点头,再没主动开口说点什么。 两人就这般沉默着下了山,回到侯府,府中倒是一片宁静。 阿梨回到世安院,傍晚便开始病了,起初还只是咳嗽,后来大半夜又发了热,半睡半醒中,她好像听到李玄说话的声音。 他在哄她吃药。 吃了药,屋里便没了动静,阿梨迷迷糊糊想,李玄大概是忙正事去了。 就这般,她在温暖的被褥里,陷入沉沉的睡意中。 . 李玄踏出门时,天色已经亮了,他一整夜都守在阿梨床边,片刻未曾合眼,脑子却很清醒。。 他朝守在门外的章嬷嬷道,“照顾好你主子。” 章嬷嬷不敢多话,只恭恭敬敬应下。 李玄点点头,踩着绵软的雪,抬步朝正院去了。 他来到正院时,侯夫人已经起了,坐在圈椅上,见李玄进来,似乎是早已猜到他会来一样,心底叹了口气,道,“坐罢,阿梨那丫头的身子怎么样了?我这里还有些燕窝,你等会儿走时带上吧,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底子。” 李玄面色稍稍缓和,道,“她还好,已经不烧了。只是底子到底是伤了,还要养些时日才行。” 侯夫人叹气,看了眼自家儿子,到底是递了个台阶,“你来找我,是为了和钟家的婚事吧?” 李玄颔首,淡声道,“我同钟家小姐的婚事,就此作罢。钟家的损失,我会补偿。” 侯夫人心知那钟宛静这回是犯了自家儿子的大忌,也没替她说话,照她说,还未进门,便下这样的狠手,这样的女子,也不适合当世子妃。 侯夫人点头,只盯着自家儿子,问他,“你的决定,娘没什么意见,只是,娘还想问你一句,你还娶妻么?” 李玄沉默片刻,点头,“母亲放心,我会娶妻。这一回,我会亲自选一个合适的世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  论cp的适配性 柿子:阿梨是梨子,我是柿子,我们都是水果,天生一对 蛟哥:你tm放屁,老子是蛟,小梨花是我圈着养大的梨花,老子跟小梨花才天生一对 亲妈抱着阿梨女鹅,缓缓举手:你们别争了,名字我是瞎取的,图个好听而已,不存在适配性 ------------------------- 来迟一丢丢,嘻嘻。 -------------------------- 感谢在2020-11-24  23:15:04~2020-11-25  21:0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幺子苟住了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书读得少你别骗我、flyingsa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白、谷、青鸟音、荠、千里云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文柏涵  60瓶;小娇妻  40瓶;硕人  30瓶;易兰  28瓶;德云lnm  27瓶;du、帅邢、禾风细雨、赖冠霖酷盖  20瓶;云白  18瓶;藥  12瓶;三杯两盏淡酒  11瓶;权志龙的小可爱、muerer.、sky、月见里、yanyee、茴香、星橙非非、墨、邹图兔、45853787  10瓶;肥嘟嘟的团子、依米  6瓶;~泰泰、33698975、春茉、ylmf、斯芬克狮、欣怡涵宝、进击的铲屎官、时旧、)6*&  5瓶;白莯白、哇咔咔  4瓶;北荼、包子可可  3瓶;玐玐是bxg、千般风华尽演灭、江停的小媳妇、青鸟音、西瓜刨冰、瓜子呀、哈哈笑笑、ybh  2瓶;陌凉凉凉凉、离小姐、hani、胭脂冬瓜、沐戈、好好看书、兔子抽死胡萝卜、嘤嘤、xz的小仙女、大大木、蕉蕉、hekt、不乖~、小问题、小太阳呀、谈天说地、小兔子、不给糖就捣乱、梦楠、扩散、攒肥再看是不可能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7 章 阿梨这一病,  直接入了冬,屋外真正开始下起了雪。 香婉撩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碗药,上前轻声道,  “主子,  该喝药了。” 阿梨是最怕苦的人了,  但这一个多月,不知喝了多少药了,仿佛苦着苦着,也就习惯了,大抵人都是如此。她接过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仰头饮了下去。 香婉忙接过空碗,从旁边的案桌上取了一碟蜜饯,  道,“主子快吃一颗压压味道。” 阿梨捻了一颗送进嘴里,  甜味顿时在舌尖化开一样,  香婉还在一边道,“这是世子爷叫人送来的,  是五味斋新出的。” 她说完,却见阿梨只是笑了下,  便又道,“奴婢今早去取膳的时候,  见膳房做了柿子饼,厚厚的一层白霜,当是很甜的,主子尝一尝?” 阿梨听她这样说,  其实不大有胃口,但仍是点了点头,道,“好。” 香婉这才喜盈于面,恨不得立即去膳房取柿子饼来,但她到底比云润稳得住些,仍旧捡着些趣事同阿梨说着。 阿梨病了快一个多月了,几乎没出过门,倒也安安静静地听她说。 夜里的时候,李玄来了,自阿梨生病起,李玄便来得比以往勤快许多,只是来了后,又不做其他的事情,阿梨虽不解,但到底有些畏惧床事,也只字不提。 李玄今日穿着一身宽袖圆领如意纹的蜀锦袍子,雪青色的袍子,衬得他气质清冷贵气,他如今在大理寺越发得心应手,积威甚重,世安院的丫鬟便更畏惧他了,行事越发谨慎,从不敢犯错。 就连素尘,阿梨上回见到她,也是李玄脸一沉,素尘便啪的一下跪地上了,膝盖“咚”地一声,阿梨听着便觉得疼。 但李玄待她,反倒比以往更温和了些。 李玄坐下,抬手替阿梨理了理凌乱的鬓发,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温声道,“今日做了些什么?” 阿梨抿唇露出个温软的笑,轻声道,“白日里绣了会儿袍子,下午便看了会儿话本。” 李玄那件袍子,阿梨一直停停做做,到了今日都还剩最后一只袖子,李玄从不催她,阿梨便也慢工出细活。不知为何,她起初只是抱着应付李玄的心态,心思花得多了,便开始用心起来,一针错了位置都会拆了改。 李玄看了眼那摆在一边的锦袍,神情温和了些,慢声道,“不着急,慢慢做。” 阿梨温顺应下来,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便熄了灯歇下了,阿梨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便不大睡得着。 她翻了个身,便听到身边李玄问她,“睡不着?” 阿梨忙道,“世子不必管我,我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便不大睡得着。您明日还要去大理寺,早些歇吧。” 李玄没接话,只是将手伸过去,抱住了阿梨单薄的肩,轻轻拍着,温声道,“睡吧。” 阿梨原本半点睡意都无,被他这样哄着,竟也有了点睡意,模模糊糊便睡过去了。 翌日起来,枕边已经没了人,睡了个好觉,阿梨精神比平日里好了许多,便同章嬷嬷说,“嬷嬷,我想出去走走。” 章嬷嬷原想劝一劝,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她如今算是瞧出来了,自己伺候的这位薛主子啊,在世子爷心里,地位只高不低,能为一个通房,大动干戈退婚,虽说两家只是通了气,可这样得罪人的事,也就世子爷敢做了。 听说钟家不服气,都告到陛下跟前,只是陛下是个明君,理都没理,一句“合则聚,不合则散,折腾什么”,便打发了钟大人。 饶是如此,侯爷也发了脾气,罚世子爷跪了祠堂,又行了杖罚,强令世子将薛主子发卖出去。可就这般,也没见世子爷松口。 “外头风大,奴婢去取件披风来。”章嬷嬷进了侧室,片刻后,抱着披风出来了。 阿梨穿了披风,手里揣了个趁手的小暖炉,朝外走了。 她是轻易不出世安院的,除了去正院给侯夫人请安外,但如今侯夫人那头怕是正厌烦她,阿梨也不敢自找没趣,索性便称病没去了。 院里的桂花树已经枯了,今年花期将近的时候,阿梨正病着,也无人打那桂花的主意,就那么白白落了一地,风吹雨淋,就那么烂在泥里了,实在有些可惜。 梅花倒是开得正好,粉□□白的一小簇,挤在枝头,开得灿烂热烈,给肃杀的冬日,添了几分颜色。 阿梨盯着那梅花看了会儿,蹲下身,去捡地上的掉落的梅花,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同桂花那种浓烈不同。 阿梨抬起头,朝章嬷嬷轻轻笑着道,“嬷嬷,能替我取个盒子来么,我想拣些梅花,到时候烘干做花茶。吃糕的时候煮一壶,很能解腻的。” 这种小事,章嬷嬷自然不会不答应,点头应下,匆匆就往她们来时的方向去了。 阿梨等着无聊,便先细细挑选了些才落下的梅花,裹在帕子里,凑到鼻端,还能嗅到淡淡的香。 正这时,阿梨刚想起身,便听到身旁有人唤了她一句“薛娘子”。 她抬头看过去,是素尘,她穿着一身青色袄子,体态略有一丝臃肿,站在那里,同她打招呼。 阿梨站起来,不大明白,素尘一贯很不喜欢她,即便瞧见了,大多时候都只当没看见,连屈一屈膝盖都是不肯的,今日怎么还主动同她打起招呼来了? 难道她病了一场,人缘便莫名其妙变好了? 这般想着,阿梨朝素尘点点头,客客气气同她打招呼,“素尘。” 打完招呼,素尘却没走,仍旧站在原地,朝阿梨手里握着的帕子看了眼,问她,“薛娘子捡这个做什么?” 阿梨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便道,“到时候烘干了做花茶。” “原来如此,薛娘子好清闲。”素尘恍然大悟般点头,然后语气中带了丝羡慕,摇头道,“薛娘子是享福的命,不似我们,这不,快过年了,本就忙得晕头转向,还要给表小姐收拾院子,忙活了一日,明日还得去。不过,表小姐身份不同,我伺候她,倒是比别人还应当些,毕竟,我是世安院的人。” “指不定年后就得改口,叫夫人了。” 素尘这般说罢,便直直盯着阿梨,幸灾乐祸等着她的反应。 都是丫鬟,凭什么薛梨只凭一张脸,便能夺走世子爷的宠爱。明明侯夫人原本有意让她去伺候世子爷的,只是还没开口,但薛梨卖身进府,一脸狐媚相,才露了一次面,便叫侯夫人改了主意。 先来后到,那也是她先!她伺候世子几年,忠心耿耿,别无怨言,那明明就该是她的位置,被世子宠爱的应该是她。 她就是不服气,她就是恨得牙痒痒,她就是见不得薛梨高兴,她就是巴不得薛梨病得再重些,病得下不来榻,直接病死岂不大快人心! 又或者,去世子爷面前闹啊,叫世子爷看看,他口中本分温顺的薛主子,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妒妇! 素尘这般心思,阿梨却是浑然不知,她只是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听出素尘话里的意思,那表小姐……是李玄未来的妻子吧? 她明白过来后,心里却也没什么感觉,不惊讶,也不意外。 她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李玄是世子啊,迟早都要娶妻的,不是钟小姐,也会有旁人的。 半晌,阿梨点点头,面上露出个温然的笑,淡淡朝素尘道,“受累了,等过了年,大抵便会好些了。”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改口了,“等世子妃进门,大抵便不会那么忙了。” 年后李玄娶妻,新妇进门,府里上上下下只怕还有得忙,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闲的。 素尘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皱起了眉,眼神不住上下打量着阿梨,仿佛不信一样。 阿梨也坦然让她打量着,但很快,回去取东西的章嬷嬷便过来了。 见了素尘,章嬷嬷脸上神色一变,疾步上来,看那样子,像是怕她在阿梨面前说什么一样。 阿梨见她那反应,哪里还不明白,原来就她不知道表小姐的存在啊? 只是,瞒着她做什么啊,她又不会害表小姐,她才没有这样的本事呢。 阿梨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便见章嬷嬷同素尘都古怪看过来,便收起了笑,朝章嬷嬷道,“嬷嬷,把盒子给我吧,等会儿天黑了,便拣不到好的梅花了。” 章嬷嬷将盒子递过来,素尘顺势屈屈膝盖,寻了个由头,便也走了。 阿梨掀开盒子的盖,将方才裹在帕子里的梅花倒了进去,才铺了浅浅一个底,太少了些。她便蹲下身,去拣地上的梅花。 一阵风吹过来,吹落一朵粉白的梅花,梅花颤颤巍巍从枝头落下来,落在阿梨垂落在背后的细软长发上,恰恰的,就那样簪住了,倒像阿梨用了枚梅花发扣。 李玄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阿梨蹲在树下,微微垂着眼,眉眼盛满了温柔,小心翼翼去拣地上的梅花,动作细致。她身上的披风太长了,也一并落在地上,铺展开来,雪白的披风锦面上,一圈云纹绣纹,有梅花落下来,落在了那素面的披风上,画面静谧又美好。 李玄不由得站在了那里,静静看了一瞬。 阿梨似有察觉般抬起眼,便看到李玄在不远处站着,怕他说自己,忙站了起来,抿着唇,露出个温软的笑,轻轻喊他,“世子回来了。” 李玄走过去,脚下步子迈得有点急,三两步便到了阿梨身边了,抬起手,取下她发上的梅花,在手里把玩了一瞬,温声道,“还未见你簪过梅花,改日我寻一套梅花头面来。” 然后,又道,“回去吧,外面冷。” 阿梨温顺点头,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距离,两人进了屋子。 入了屋里,便暖和起来了,阿梨捧着盏热茶,小口小口的喝,李玄只坐在一边,并未如平常时候一样看书,倒似在想什么。 阿梨以为他在想正事,便也不作声,取了那件还剩下最后一个袖子的袍子,轻手轻脚穿针,然后细致入微缝了几针。 片刻,李玄回过神,见阿梨手里捧着的那件袍子,心里像是什么流淌过一般,暖暖的。 其实,真正这般花心思给他做衣裳的,只有阿梨一个。 府中那些绣娘自是不算的,母亲是一贯不会亲自动手的,至多吩咐一声嬷嬷,妹妹元娘更不必说,这辈子怕是都没正经做过什么绣活,难得绣了个荷包送来,必定是有求于他。 独独阿梨,不图什么,就那般一针一线、安安静静,一点一点为他做一件合身的衣裳。 李玄只要想到,他的世安院里,他的阿梨,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在微黄的烛火下,在静谧的深夜里,一门心思为他做衣裳,心里便止不住发软。 他一贯是内敛的性子,自小见惯人情冷暖,见惯男女情爱,原就淡漠,后来入仕,便一直在刑部大理寺之流任职,更越发铁石心肠,鲜少有什么人能叫他这样牵肠挂肚,能叫他心甘情愿为她百般谋划。 二十余年了,除了亲人,也就这一个了。 李玄抬手,轻轻碰了碰阿梨温柔的侧脸,温声道,“歇一歇,我有话要同你说。” 阿梨不明就里,但仍旧放下了手里的活,抬起眼,温顺望着李玄。 然后,便听他道,“过几日,送你去别庄住些日子。府里吵闹,不适宜休养,你去住些日子,等府里事情了了,我便接你回来。” 阿梨愣了一下,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素尘的话,心里明白了点什么,下意识抿出个笑来,点了头,轻声道,“好,我听世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死遁倒计时开启 -------------- 这一章写得我心火直冒,柿子你这个逆子,居然这么欺负我女鹅!!!!!!你完蛋了,亲妈生气了!!!!苏州温柔顾家款男二给我女鹅安排上,你个逆子! ——来自明明是自己编的大纲但宛如愤怒小鸟的作者 -------------------- 感谢在2020-11-25  21:05:01~2020-11-26  20: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站在桥上看风景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幺子苟住了、yokiy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609343  2个;光怪陆离、懒夫子、公羽、猫蛋、carm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站在桥上看风景  40瓶;追文……、莹莹--生活良品海外购、walm  20瓶;逃之夭夭、西柚汁柚西  18瓶;碗、月见里、一只猫向你前进、半夏、风卷云舒  10瓶;司音、莲色  6瓶;某日aisle、酱酱酱酱酱酱、kikyo、粥粥大铺子、34373229、ybh  5瓶;小阿布、hani  3瓶;勒斯西弗、45734291、易烊烊、大暇、岭峤微草  2瓶;言酥梨酒、坐等更新的孩子、20861235、离小姐、攒肥再看是不可能的、臭豆腐不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8 章 翌日,  阿梨起来,枕边已经没了人了。 她昨日捡来的梅花,晒在窗台上,今日是个晴天,  温暖和煦的阳光,  照在人身上,  晒得人昏昏欲睡。 阿梨坐起身来,在窗台前站了会儿,章嬷嬷便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正想叫她别吹风了。 阿梨却忽的转过头来,朝她笑着轻声道,“嬷嬷,我想去给侯夫人磕个头。” 章嬷嬷略有些迟疑,  思及昨日看到素尘的事,忍不住开口道,  “娘子若是听到了什么,  便合该宽心些。世子待您……已算是极好的了。世子爷今早一起,便吩咐了云润那丫头,  若是天晴,便将您昨日拣的梅花取出来晒了。这样的小事,  世子爷都记得。您听奴婢一句劝,人生在世,  还是应当要惜福些,这般,才能长久。” 阿梨安安静静听完她的话,心里没什么波动,  朝章嬷嬷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给侯夫人磕个头,许久未去了,出门前,总要去一趟的。” 章嬷嬷见她神情安静,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便答应下来了。 主仆来到正院,阿梨在门口略等了片刻,嬷嬷才出来,道,“娘子进去吧。” 阿梨轻轻朝她点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便见到侯夫人坐在上首,身旁只一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显出几分冷清孤寂来。 阿梨没同以往那般屈膝行礼,站住了,然后便跪了下来,膝盖落在冷硬的地面上,先是一阵生疼,然后,一丝寒意仿佛钻进骨头缝里去了。 侯夫人原一肚子火,并不想见阿梨,但被她这样一跪,顿时心软了五六分,到底是在她跟前养过几年的孩子,侯夫人抬手,挥退了那小丫鬟,缓了语气,朝阿梨道,“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还跪什么。” 阿梨却依旧跪着,因着生病,较以往又清瘦了几分的肩背,纤弱脆弱得犹如一折便断的柳条。 她抬起脸,清润的眼望着坐在上首的侯夫人,轻声道,“奴婢该跪。” 侯夫人叹了口气,心里最后那点气,到底也消了个彻底了。她淡声道,“钟家女那性子,进了门也是闹得三郎后宅不宁,担不起世子妃的位置。起来吧,这事怪不到你头上。” 阿梨这才起来,跪得久了,膝盖便有些疼了,侯夫人看她发白的脸,朝她招手,道,“过来坐。” 阿梨温顺过去,坐下来,便听侯夫人道,“我也不瞒你,刚开始,我的确心里怨你,怨你坏了三郎的姻缘,如今想想,怪不得你。你比元娘还小一岁,我也养了你几年,总还有些情分的。你一向懂事规矩,等世子妃进门,便停了你的避子汤,抬了你的位份。” 阿梨只默默听着,一言不发,等侯夫人说罢了,站了起来,徐徐跪了下去,将头磕在地上,缓声道,“奴婢有一事想求夫人。” 侯夫人不明就里,便道,“你说便是。” 阿梨轻着声道,“夫人应当最清楚,天底下绝无相安无事的妻妾。人的心,都是肉做的,世间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夫君,在另一个人的榻上,同另一个人生儿育女……” “你这话什么意思?”侯夫人微微蹙眉。 阿梨抿抿唇,吐出一句,“奴婢想离府。” “这不可能。”侯夫人下意识便摇头道,“三郎不会答应。” 阿梨静了会儿,忽的道,“若是,世子爷也无能为力呢?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的”,她顿了顿,接着道,“譬如生死。” 侯夫人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你要死遁?” 阿梨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语气亦不见什么激动情绪,只是那样淡淡地,“无论未来的世子妃如何大方宽厚,奴婢的存在,终究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像柳姨娘一样。只有我死了,世子妃才会毫无保留地对世子好,一心一意待世子。至于世子,您是最了解的,他念旧,于我,大抵也只是习惯了,我若没了,就似他书桌上那常用的砚台碎了,遗憾几日,换一个新砚台,便也记不起旧的了。” 侯夫人心里震惊,一时还未缓过神来,许久,才问阿梨,“你当真这般想?” 阿梨轻轻点头,抬起眼,那双清润的眼眸,坚定地望着侯夫人。 侯夫人靠坐在圈椅上,心里一时间情绪起伏波动。 说句实话,送阿梨出府,她不是没想过,甚至更狠的念头,也不是没动过,打杀发卖,都是处置通房的惯用手段。但阿梨到底在她跟前养了几年了,情分兴许薄,但到底是有的。 她不是个狠心的人,做不到那么绝。 但是,不得不承认,阿梨的话不算全错。她以为三郎不在意她,但自己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三郎是如何看重阿梨。 阿梨,日后就是第二个柳姨娘。 他的三郎,日后就是第二个武安侯。 未来的世子妃,就是第二个她。 一想到这里,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真的要步他父亲的后尘,侯夫人摇摆不定的心里,终究是下了决心,良久,她缓缓开口,低头看向规规矩矩跪着的阿梨,“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想离府?真的不后悔?” 阿梨听侯夫人的语气,便明白她已经动摇了,毫不犹豫点头,毫不迟疑道,“是,我想。” 我不想一辈子谨小慎微,不想一辈子战战兢兢,我也想,活得肆意自在,纵使要吃些苦头,也想。 阿梨轻轻地道,“夫人,我想离府。” 侯夫人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好。” 这个“好”字一说出口,侯夫人心里就像放下了什么负担一样,轻松了很多。 当初,是她把阿梨送到三郎身边的。 如今,便由她来带走好了。 一切都回归正轨。 阿梨“死”了,三郎或许会难过些日子,但终究会变回原来那个沉稳自持的世子。 这样,再好不过了。 “过些日子,三郎要送你去别庄,你要离府,在那里是最合适的。你的卖身契,我会让人给你。”侯夫人缓声说着,顿了顿,长吁一口气,道,“离了府,往后,便好好过日子吧。” 阿梨长磕不起,良久才轻声道,“谢夫人大恩。” 侯夫人转开脸,“不必谢我,我也有私心。” 阿梨起来,朝侯夫人屈膝,转身出了屋子。 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侯夫人轻轻阖了眼,眼角略略显出几丝皱纹来。屋里安静极了,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多久了? 武安侯有多久没来正院了? 似乎他上一回来,还是三郎升任大理寺少卿的时候。 那一日他喝得醉醺醺的,进门便大笑唤她的闺名,太久没人唤这个名字了,以至于她当时愣了许久,才记起去扶他。 想起那日的情形,侯夫人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涩,她早已不在乎武安侯的宠妾灭妻,只是,她吃过的苦,也要让后人继续吃吗? 更何况,世人会怎么看待三郎? 纵使他做官再大,旁人提起来,免不了轻蔑来上一句,“噢,那位武安侯世子啊,倒是随了他父亲的老毛病”。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自小端正沉稳,行事稳妥,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凭什么要受这样的责难,这样的耻辱? 想到这里,侯夫人紧紧攥住帕子,彻底下了决心。 . 阿梨回到世安院,旁的什么都没做,只安安静静取了针线,将那件只剩下一个袖子的锦袍做了。 下午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人身上,仿佛能驱散一片阴霾,阿梨的心,也跟着轻快起来。 李玄待她很好,只是,没有人愿意一辈子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度日。 比起自由,那点喜欢,仿佛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了。 李玄回来的时候,那件锦袍已经做好了,他走进来,阿梨便站起身,去迎他,微微仰着脸,认认真真看着他。 李玄有片刻的怔愣,旋即带了点笑意,“怎么了?” 阿梨将锦袍取出来,捧到李玄跟前,轻声道,“锦袍做好了,世子试一试吧,若有不合身的,我好抓紧改。” 李玄闻言,倒也没嫌麻烦,脱下身上那身红色的官服,换上那件新锦袍,料子用的是雪青的蜀锦,柔软细腻,袖子、衣襟和衣摆处细细密密纹着一圈连理枝纹。 连理枝的寓意委实好,古人有诗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女子出嫁时,婚服上都会绣连理枝,希冀夫妻恩爱缠绵,嫁得良人。 阿梨起初没想到绣连理枝的,只是后来一日,忽然便改了主意,拆了绣了一半的如意云纹,换上这连理枝了。 这应当是自己送李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袍子里,便祝他同世子妃琴瑟和鸣,恩爱一世。 这些想法,阿梨自然不会说,李玄自然也想不到这一出,看了眼那情意绵绵的连理枝,不由得想,这锦袍,怕是穿不出门的。 男子出门在外,穿这样寓意的袍子,多少显得有些轻浮了。 只是,阿梨待他的这番心意,他总是不能平白糟践了的,便面上并不露什么端倪,温声道,“很合身。” 阿梨高兴了几分,认认真真看着穿着新锦袍的李玄,眸子里温温柔柔望着他,道,“合身便好,我手笨,这一辈子怕是也只得做这一件了。” 李玄倒不在意,一件便足够了。 李玄穿着那锦袍,倒也不脱,坐了下来,翻了书看,阿梨便在一侧,静静翻那烘在炉子上的梅花。 花瓣被烘烤得卷了起来,原本舒展开的一朵梅花,缩成了一团,但香却浓郁了点。 李玄被这花香扰得没了心思继续看书,放下书,侧过脸看阿梨烘烤梅花。 阿梨见自己似是打扰了李玄,朝他抱歉一笑,道,“等梅花茶做好了,我分您一半吧。” 李玄怎么会喜欢喝花茶,但也不想退却阿梨的好意,点头答应下来,“好。” 入夜,两人到了榻上,原是要安安静静睡的,但阿梨却忽的侧过身,微微抬脸,在一片黑暗中,静静望着李玄。 其实李玄在她面前,是比平常温柔的,她看过李玄在外人面前的模样,她有时候会想,若是李玄不是世子,应当会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只是,他是世子,生来就尊贵,自然成不了她这个小小农女的夫君。 不合适,也不相称。 李玄原闭着眼,鼻端却仿佛萦绕着淡淡的梅花香,扰得他心神不宁,便睁了眼。 窗外的月光缓缓照进来,温柔的月下,他看到阿梨抬眼望着自己,便侧过身,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褥,“睡不着?” 阿梨摇摇头,极小声地道,“李玄,你抱抱我好不好?” 李玄一怔,抬手将阿梨抱进怀里,温声问她,“冷?我叫人加床被褥?” 阿梨靠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了些许的安宁,曾经有些难熬的日子,她便是在这样的怀抱里,安安静静睡去的。 她轻声道,“不冷。” 李玄失笑,“怎么今日这样黏人?” 那股淡淡的梅花香,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越发的明显了,李玄漫不经心地想,大概是阿梨方才烘烤梅花时,沾染在发上了。 心随意动,想到这里,李玄便微微低了头,轻轻闻了闻阿梨的发,倒真的闻到了那股梅花香,若有似无地,勾着他。 他侧过身,轻轻去碰阿梨柔软细腻的侧脸,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上去。 夜还很长,但又不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仔细想了想,我们柿子女婿也不能说渣,还是家世和吃人的封建社会造就的 要是生活在新时代,这篇文说不定就是个甜文了 这么想之后,我虐他的心思,忽然淡了一点,嘤 ----------------------- 感谢在2020-11-26  20:57:06~2020-11-27  20:5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书读得少你别骗我、42950344、阑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绵宝宝住在菠萝心里、48514423、41122129、李现的圈外隐婚小娇妻、hekt、好心陈、胡萝卜、知之为知之、carmen、糕团、?  樱桃小星子?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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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里,一如平日那样沉稳自持,只一瞬的功夫,那帘子便落下了,香婉趁势上前,将帘子拉好,用木钩钩住,边道,“天还冷,主子别吹风。” 马车慢吞吞地走,花了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到了那别庄,说是别庄,其实也并不偏僻。 阿梨下了马车,同香婉一起进了别庄,里面更是已经收拾齐整了,该有的都有,阿梨就这般在这里安顿下来。 别庄的日子,比起府里,反倒要自在些,这里没有旁的主子,下人也不似府里那样精心□□过的,除了阿梨带来的几个,其它的都是附近农户家来做活的,性子淳朴。 因是在庄子里的缘故,阿梨也没带人,自顾自在别庄里溜达,有时候能碰到被农户带到庄子里的小孩子,便掏了随身的荷包,从里面取了梅子糖来,一一分了。 这一日,阿梨来了别庄已有五六日了,她正温温柔柔替一个小姑娘梳头发,含笑问她叫什么。 小姑娘便抽抽鼻子,软糯糯道,“我叫……我叫三妞。” 这名字属实太不走心了些,但阿梨倒也没说什么,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道,“我们三妞真是漂亮的小姑娘。” 这时,香婉找来了,微微喘着气,停下步子,道,“主子,世子爷来了,您快回去吧。” 阿梨微微愣了片刻,将三妞另一边的辫子扎好,又朝她手里塞了几枚梅子糖,叫她自己去玩,才起身朝香婉点头,“那便回去吧。” 香婉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道,“主子这般喜欢小姑娘,日后也生个小小姐可好?主子模样这样好,世子爷也生得俊,生得小小姐定然玉雪可爱。” 阿梨只笑了笑,用帕子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一阵。 她这一咳,香婉便立即住了嘴,眼里藏不住的担忧,想了想,又没说什么了。 阿梨回到她歇的地方,踏进门,便看见李玄坐在圈椅上,正低头小口喝茶,见了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搁下手里的杯盏。 阿梨走过去,抿着唇朝他屈膝,轻声唤他“世子”。 李玄朝她招手,道,“起来,过来坐。” 阿梨便乖乖走过去了,还未坐下,便见李玄忍不住笑了,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就那么望着她,半晌才道,“怎么想起这样打扮了?” 顿了顿,又温声道,“这样也很好看。” 阿梨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她来了别庄后,身边没了李玄要伺候,便不再用那些簪钗镯篦,每日都简简单单扎一个麻花辫,松软的长发就那么松松扎了,垂落在胸前,有时候连扣都不用,随意取段绸布,便那样固定了。 原来李玄说的是这个,阿梨轻轻回他,“我惫懒,世子爷不要笑我。” 李玄止住了笑,颔首,轻轻碰了碰阿梨的发尾,温声道,“不笑你。我看你在别庄,倒比在府里自在些。方才问了大夫,说你的脉象比先前好些了,看来别庄确实养人。” 他想,自己做的决定,果然没错。 日日把阿梨拘在那世安院里,阿梨虽安静温顺,时间久了,也会觉得闷。更何况,再过些日子,府里便更不适合养病了。 李玄没留下过夜的意思,仿佛只是过来看阿梨一眼的,不多时,便起了身,说要回去了。 阿梨起身送他到别庄门口,李玄回头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别送了,回去吧。明日我要出门一趟,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阿梨闻言,下意识握紧手里的帕子,面上却露出温软规矩的笑容,看不出半点异样,轻轻应他,“那我等世子。” 李玄踩着矮凳要上马,微微弯腰要进马车时,不知心里怎么想的,蓦地侧过头看了眼阿梨。 只短短的一瞬,他看见她安安静静站在别庄门口,面上带着温然的笑意,那双湿润明亮的眼睛,心无旁骛望着他。 她穿着件青色的褙子,下半身是雪白的褶裙,裙摆处一圈云纹,手半拢在袖子里,一圈雪白绒毛底下,隐隐约约露出半截银镯。 只一眼,李玄便觉得阿梨腕上那镯子有些眼熟,马车动了片刻后,在一片安静中,李玄才蓦地想起来,那是自己第一次赏阿梨的镯子。 当时他还不大懂女儿家的玩意,也未曾对阿梨用心,只叫管事做主挑了送去,几日后,他又去阿梨屋里,见到她腕上戴着的细细的素银镯,回头便训斥了那管事一顿,后又遣人送了新的去。 没想到,这镯子,阿梨还留着。李玄心里想,等接阿梨回府的时候,再给她添置些。 日后就是姨娘了,不能叫旁人看轻了去。 这般想这,李玄有些想掀开帘子,再看阿梨一眼的冲动,但到底被规矩束住,克制着自己这莫名的念头。 与此同时,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句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思及此,李玄失笑,自己何时也这般腻歪了,真是魔怔了。 . 目送马车走远,阿梨回到屋里,没叫香婉在屋里伺候,安安静静打开了梳妆台那上了锁的抽屉,翻开几本账簿,取出最下面的一个小木盒。 轻轻打开了那木盒,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银票、侯夫人给的卖身契和路引,另一侧,则侧卧着一个药瓶。 阿梨取出来,脑海中不由得想起那日侯夫人同她说的话。 那一日,侯夫人将玉瓶递过来,道,“以三郎的性子,除非你死在他面前,否则他一定会彻查。我母家祖上一叔夫曾在云南任过职,曾审过一桩奇案,一农夫上山回来后,莫名病重,而后又莫名死而复生,时人皆惧。后来才查出来,是当地的一种奇药。这药人吃了后,脉象日渐虚弱。你先吃上一月,每日一粒,连御医都未必看得出端倪。等三郎回来,得知你病重,定然会去探你,你再服下那颗红色的,一盏茶内,便会如死人无异,意识全无。待你下葬后,我会叫人救你出来,送你出京。” 阿梨听得微微一怔,在她的设想里,她的死,应该是一场意外。 而不是这样一点点的病重,最后,死在李玄面前。 这样……未免待他太过残忍。 但理智却告诉她,侯夫人说的没错,以李玄的性子和本事,若是意外,绝对会叫他生出疑心。意外总会留下尸首或是蛛丝马迹,以李玄的敏锐,他若是要深究,绝对瞒不过。 唯有眼见为实,才能真正让李玄相信,她死了。 李玄那样的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梨压下心里的不忍,伸手接过了那玉瓶,转身要走时,侯夫人忽的叫了她的名字,然后慢慢道,“药在你手里,用或不用,都由你说了算。你若是有一日后悔了,便将那药丢了。” 阿梨想起自己当时的回答,她轻轻说了句,声音虽轻,心里却坚定无比,“奴婢不后悔。” 阿梨垂下眼,拔开塞子,微微倾倒瓶身,一颗药丸便滚了出来,黑色的,小小的一粒,在油灯下,映射出一点光泽。 阿梨毫无迟疑取起,送进嘴里,服下。 当晚,她便起了低烧。 再过十来日,情况越发严重了,大夫的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但阿梨自己没觉得多难受,只是头有些晕,说话有些虚弱无力。 香婉送大夫出去,片刻就端着药进来了,眼睛红红的,一看便是哭过了。 阿梨轻轻抬手,替她擦了滚落下来的眼泪,道,“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不好看了。” 她想说,我求过侯夫人了,日后她会放你出府,替你立女户的,到时候和你妹妹好好的。云润也是,云润和谷侍卫很般配,日后生下的孩子,定然也如云润一样可爱善良。 只是,我大抵是看不到了。 别怪我瞒着你们。 但阿梨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道,“我不是个好主子。” “日后,你和云润都要好好的,别叫我操心。” 这话就像安排后事,香婉吓得直哭,眼泪不要钱一颗颗往下掉,牢牢揪着阿梨的袖子,更咽道,“主子别吓我了,您不会有事的。您吃了药,就会好的。” 那药吃了二十七八日,阿梨的精神反倒忽然好了,犹如回光返照一样,她坐起身来,有了点气力,眼神在屋里四处寻觅着。 香婉在一旁小心翼翼问她,“主子要什么?” 阿梨想了想,道,“替我取纸笔来罢。” 香婉立马跑去侧间,去了纸笔来,阿梨沾了点墨,静静想了会儿,想得墨点子都快落到纸上了,才下了笔。 写下第一句, “世子: 见字如晤……” 阿梨写的慢,虽短短几行字,仍是字斟句酌。 她想尽可能写得委婉些。李玄待她,终归是好的,自己留下只言片语,叫他知道,自己从未怨过他。 “过去两年,世子待我很好。” “是我福薄,怨不得旁人。世子勿念。” “珍重。” “阿梨留。” 阿梨写好后,又温温柔柔吹干了墨迹,小心翼翼收好了。 旁边的香婉,早已哭得双眼通红,泣不成声,撇开头,不忍再看。 与此同时,武安侯府外。 几辆马车刚刚停稳,李玄一袭玄黑鹤麾,下了马车。 片刻,另一辆马车里,一个女子被丫鬟扶着下来,那女子面容清丽,身上有一股沉静的气质。 作者有话要说:  阿梨女鹅还是心软了 但是,虐还是一样虐啊 跟我的牙疼一样虐 -------------------- 本文没有女二,不用担心~~ -------------------- 感谢在2020-11-27  20:57:40~2020-11-28  23:2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葵葵不吃鸡腿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拉格朗日函数、葵葵不吃鸡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庞  6个;蘑菇精、听说太太今天要三更、45944611、爱做梦的呆呆、我站在桥上看风景、长夜漫漫、山河故青、夜听桥下月、48567791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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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什么都没看到,隔着那扇朦朦胧胧的屏风,耳边是丫鬟的哭声,很远,又很近。 李玄一步步走过去,短短一段路,他觉得自己走得异常艰难,绕过披风,他见到了阿梨。 他的阿梨,安安静静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条石榴红的被褥,面上神情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安静的、温顺的、乖巧的。 甚至,是安心的。 李玄恍惚中觉得,这画面很熟悉,仿佛见过几百次一样,片刻,才缓缓想起来。 的确是熟悉的,过去两年里,每一个寻常的夜里,阿梨都这样安静睡在他的另一侧。 阿梨,只是睡着了吧? 李玄记不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过去,又是如何唤人将哭得撕心裂肺的丫鬟拉走的,只记得自己似乎是说了句话。 “别吵着你主子。” 侍卫丫鬟都出去了,屋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李玄坐在榻边,觉得这屋里安静得过了头了,他素日里爱清静,如今却只想叫阿梨同他说说话。 说什么都好。 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家长里短的闲话,他都会耐心的听。又或者,朝他笑一笑,唤他一句“世子”。 只是,李玄等了许久,什么都没等到,一句都没有。 屋里死寂得吓人,连屋外也静得可怕,只有一阵阵的风声,就好像,所有的飞禽走兽、所有的花鸟草木,一夜之间,全都在寒风中缓缓死去了。 李玄等了许久,终于好似放弃了一样,他抬起手,去碰阿梨的手臂,还是柔软细腻的,带着一点点的余温。 李玄极短促地笑了一下,连唇角都未提起,只一个短促的笑音,然后便轻声地哄榻上的人,同她说着软话,“好了,不闹了,知道你不高兴,我今日便接你回府了。你要听话一点,我会很疼你的,我很……有你陪着,我心里觉得欢喜。” 规矩板正的世子爷,第一次这样放下架子,不带一点脾气,哄着自己的小通房。 但是,他说完了,一盏茶的功夫,仍然没等到回应,他的脸上露出了点不高兴的神色,却又像是拿榻上人没办法,打不舍得,骂也不舍得,罚更是不舍得,只得拿出世子爷的身份,干巴巴地“威胁”着。 “你若再闹,我便不高兴了。阿梨,你乖一点……乖一点好不……”李玄干巴巴“威胁”着,渐渐的,一点一点的,再说不出半句话。 他沉默着,冗长的沉默着,也安静下来了,良久,像是认命了一样,终于站了起来,抱起榻上已经变得冰凉的人。 太冷了,李玄觉得自己仿佛被冻得没了知觉,手却下意识去取榻上的被褥,想将阿梨裹进去,潜意思里还在怕她冷。 这一动作,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便从阿梨的袖中落了出来,在半空中悠悠飘了一圈,缓缓落在了地上。 李玄愣了好久,才弯腰去捡,慢慢展开,便看到纸上是阿梨秀气的字。 “世子:见字如晤……” 那个“見”字,阿梨练的时候,一直写不好,总是上长下短,比例古怪,他手把手教了小半个时辰,才写的端正了些。 “过去两年,世子待我很好。” 我好么?李玄想,我待你不好,我只是自以为待你好,只是口口声声要待你好,却把你一人丢在这冷冰冰的别庄。我不好。 “是我福薄,怨不得旁人。”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老天爷不舍得让你福薄。 “世子勿念。珍重。” 李玄没察觉到自己掉眼泪了,他甚至没有哭的想法,只是,泪就那么不受控制地从眼里流出来,一滴、一滴、一滴……落在那纸上。 晕开一个一个圆圆的渍点。 然后将那纸渲得一点点变褶。 就好像在明明白白告诉他,嘲讽他,纵使你李玄是世子,是天之骄子,有些东西、有些人,留不住,就是留不住。 李玄依稀觉得自己好似没哭很久,但抱着阿梨出门时,他木然抬了抬眼,天边是火红一片的夕阳,烧得那样热烈,像是要烧尽无边无际的天。 谷峰已在门口等了半日,不敢动弹分毫,此时见世子出来,终于在一侧道,“世子,别庄的人如何处置?” 李玄极其平静地开口,“所有人,但凡进过别庄的,都带回府。谁都不许见,我亲自审问。” 说罢,他收了收臂膀,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稳当了些,那样一步一步,缓缓走了出去。 他答应的,今日要带阿梨回府。 那便再不能食言了。 . 接下来几日,李玄好像一下子变回了那个沉稳自持的世子爷,平静又理智,他亲自操持了阿梨的后事。 阿梨只是通房,按说原本便没什么后事可言,就像柳眠院那个投井的付姨娘,一口薄棺便也打发了。 若有家人,再给些银子,便也罢了。若无家人,还落了个清静。 死都死了,活着时的宠爱,还能落得几分。 但李玄却是打定主意要大办,纵使父亲武安侯气急败坏来训斥他,纵使平日不合的庶兄阴阳怪气,他都没松口,甚至连神色都未变。 一个世子的确算不得什么,但他是李玄,官至大理寺少卿,他想做的事,旁人插不了手。 丧事从入殓到安葬,只用了三日的时间,因为他害怕,害怕哪一日看到阿梨的尸首一点点的腐烂。 阿梨爱俏,又爱洁,连袖子上的泥都受不了,肯定也不想让旁人看见她那个样子。 安葬那一日,李玄站在墓碑前,平静看着棺木一点点被泥土掩盖。 照旧俗,最后一把土,该由亡者至亲之人洒上。 未亡人为妻,子为母,妹为兄,若是都无,便继续往下排。 李玄知道自己私心重,他没请阿梨的家人来。因为,他怕他们来了,自己便再不能做阿梨至亲的人了。 厚重的棺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被湿润的泥土掩埋,李玄却只静静站在原地,无一人敢上前催促他。 呜咽的风声,吹乱了枯黄的杂草,仿佛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叫人唇齿生寒。 天空渐渐暗沉下来,乌色的云渐渐盖住了天。 不多时,雪便落了下来。 李玄仿若未觉,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肩上,都堆了一层薄薄的雪,他才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土,缓缓地、一点点地,洒在新坟上。 洒了土,李玄直起身,伸出手,指尖落在冰冷的墓碑上,划过那刻着字的地方。 墓碑是他亲自刻的,用匕首刻出横竖撇捺,再一点点描红。 他的阿梨,温柔的、总是笑着的阿梨,丛生至死,匆匆十几年,末了,留下的,只有这块墓碑。 想到这里,李玄麻木的心,从深处缓缓漫延出一点点的疼痛,起初只是一点点,继而变得难以忍受。 他的心疼得厉害,像是要死了一样,他咳了一句,然后发现,四周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那死寂只是短短一瞬,很快身后便有人涌上来了,扶住他的身子。 李玄缓缓转头,想叫他们住嘴,惊扰了阿梨怎么办,却看见他们面上惊惧惶恐的神情。 就好像,这府里又要死人一样了。 李玄有些生气,他张了张嘴,想叫他们滚,滚远点,眼前却忽然一黑,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再睁开眼时,眼前是母亲侯夫人的脸,她好似一下子老了几岁一样,眼角都多了几丝皱纹,哭得双眼红肿。 见他醒了,侯夫人便扑过来,边道,“三郎,你不可糟践自己的身子!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叫娘怎么办?你若是真那样喜欢阿梨——” 李玄打断她,轻声道,“母亲,我很好,我只是累了。” 侯夫人住了嘴,改口道,“饿不饿?你都昏了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娘叫膳房做。” 李玄坐起身来,温声道,“年糕吧。” 侯夫人忙擦了泪,急匆匆朝嬷嬷道,“还不快去,叫膳房快些送上来!不许耽搁!” 嬷嬷匆忙跑出去,片刻后,年糕上来了,李玄夹了一块吃,一口咬开,里面并没有甜糯的红豆,吃起来有些淡而无味,旁边放着几碟子配菜,李玄却碰都没碰,就那样一口口将年糕吃下去了。 侯夫人见他胃口好,终于安心了些,却还不肯走,要在此处陪儿子。 李玄摇了摇头,劝她,“母亲回去休息吧,我已经无碍了。” 侯夫人不想走,但又怕儿子不自在,便迟疑起身,三步一回头出去了。 侯夫人一走,李玄便起身了,他换上那身阿梨为他绣的锦袍,披上鶴麾,面无表情推开门。 谷峰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一见他便躬身,道,“人已经带回来了。” 李玄冷漠“嗯”了声,率先踏出去,面上是一片寒意。 . 侯夫人回到正院,便觉得头疼得厉害,坐立不安,来回在屋里踱步,面上神色纠结。 林嬷嬷不知她为何如此,不敢开口,只安安静静在一旁伺候着。 这时,门外传来通传的声音,林嬷嬷便很明显看到侯夫人脸上划过的一丝慌乱,很短一瞬,侯夫人便冷静开口,“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林嬷嬷关门时瞥了一眼,觉得有些熟悉,那不是侯夫人当年嫁入侯府时所带的管事么? 侯夫人坐下,看着面前的管事,这是她出嫁时带来的人,等同于嫁妆,为表尊重,无论是武安侯还是三郎,都不会去管束她的人。 侯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她去了哪里?” 管事一下子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夫人恕罪,那位娘子,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有小伙伴猜对了,嘻嘻 -------------------- 关于阿梨为什么把自己的生死交到侯夫人手里,因为如果不选择找侯夫人,以她的身份,绝无可能死遁成功。她只能赌这一把,所以她的逃离,是以很大的风险、巨大的勇气、对自由的渴望为前提的。 -------------------- 感谢在2020-11-28  23:29:41~2020-11-29  23:5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tbl1x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夫子、网恋选我我超甜  2个;西瓜幼儿园园长?、微安泽涵、糕团、xyvonne、千里云薄、宇宙超人.、秋蒲、48003931、青鸟音、jiaoer2008、45752382、红烧肉、_odin、  、小琦给你算一命、33631418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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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说着,侯夫人一口打断他的话,“你住嘴!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我看你就是吞了阿梨的财物,  又怕我追究,来同我扯谎,想这般糊弄过去!” 管事脸色一白,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侯夫人瘫坐在圈椅上,目光不由自主落到管事背着的包裹上。 那管事见状,赶忙脱下包袱,哆哆嗦嗦打开,边为自己辩解,“这便是那件血衣,还有银票,奴才不敢擅自做主,都带回来了。还请夫人明鉴啊……” 侯夫人刷的一下转开了眼,良久,才鼓起勇气去看那包袱里的东西,看到的一瞬间,心一下子就凉了。 真的是阿梨的衣裳,简直像是被血浸泡过一样,上面还有猛兽撕咬的痕迹。 管事还在死命磕头。一下一下,像是砸在侯夫人的心上。 侯夫人浑身没了力气,良久,无力摆了摆手,道,“出去吧,这事,我要你烂死在肚子里,绝不能同任何人提起。” 管事连声谢过侯夫人,起身想将血衣收起来,一同带走,又被侯夫人一句话给拦住了。 “留下。” 管事一怔,便听侯夫人不耐道,“东西留下!” 管事留了东西,便立即退了出去。 他一走,侯夫人便忍不住去看那摊在地上的包袱,渗人的血映入眼帘,像是刻在她的脑海里一样,越看,她心里越慌了。 那孩子竟这样福薄,如今假死成真死,纵使日后同三郎坦白,三郎岂会信她? 况且,扪心自问,她的确动过那心思,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很快便放弃了。 但她的的确确动过那心思,这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三郎。 侯夫人慌张之余,又打心底感到庆幸。 她紧紧捏着帕子,幸好方才她没说出阿梨假死,否则,白白给了三郎希望,然后又亲自抹杀他的希望。三郎一定会怨她的…… 为今之计,只有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将错就错,就让三郎以为阿梨是病死的。 否则,三郎,怕是要同她这个做娘的,彻底离心了。 侯夫人这一夜睡得很差,时不时陷入梦魇,一会儿是阿梨被猛兽撕咬的画面,一会儿便看到,三郎跪在自己跟前,那双眼里满是冷漠和恨意。 直到外边天色擦亮,侯夫人终于躺不住了,坐起来,扬声喊人。 不多时,守夜的林嬷嬷便进来了,捧过来一盏温水,小心翼翼伺候着道,“夫人,您喝口水。” 侯夫人推开她的手,下床要穿鞋,顾不得其它,便吩咐林嬷嬷,“你带上人,去玉泉寺,请一尊菩萨来。” 林嬷嬷不明就里,侯夫人虽信佛,但并不一门心思寄托在这上面,如今怎么忽的要请菩萨到府里了?只是虽觉得奇怪,林嬷嬷到底没敢问,屈膝应下,“奴婢这就去。” 她转头走出几步,侯夫人忽的喊她,“等等!” 林嬷嬷转身,“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侯夫人警惕道,“你附耳过来。” 林嬷嬷走过去,侯夫人便在她耳边极轻说了一句话,然后犹如安了心一样,道,“你今日便去,不要耽搁。” 林嬷嬷屈膝应下,走出门去,觉得有些心惊。 侯夫人这反应,又是一改以往的做法请菩萨,又是要供一盏长明灯,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林嬷嬷下意识揪住了帕子,想起屋里这几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润,心中挣扎,终究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能说。 即便薛娘子真的是侯夫人下令毒死的,那她也不能说。 薛娘子是什么,一个受宠些的通房而已,人家是亲生母子,世子爷岂会为了一个通房,同自己的母亲反目成仇? 更何况,她有什么证据,光凭自己的猜测? 这话说出口,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同云润。 . 天色彻底亮了,昨日大雪,今日初晴。 屋檐一角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缓缓融化,水一滴滴落在石阶上。 院里的雪也融了小半了,谷峰在门外等着,脚已经冻麻了,心思不由自主飘远。 他想寻个机会,去看看云润,那丫头天真纯善,骤然得知薛娘子的死讯,怕是要哭成泪人了。 他正这样想着,面前牢牢禁闭的门,忽的被打开了,李玄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依旧罩着那件玄黑的大麾,墨沉沉的,衬得他脸色极白,白得不大寻常。 谷峰脑子里不由得想,现在的世子爷,就像一个走在寒冬腊月、漫天冰雪里的人。原本有一捧火陪着,如今那火骤然灭了,只剩下一捧灰,徒劳捧着那摊灰,又有什么用,已经带不来半点暖意了 倒不如,忘个干净。 但这话,他岂敢说。 倒是李玄,朝他看了眼,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朝他点头,“你去休息。”顿了顿,缓声道,“你喜欢那个叫云润的丫头吧?上回在玉泉寺里……” 提起玉泉寺,李玄心底便有一丝细细绵绵的痛涌上了,他想起那时候冻得哆哆嗦嗦的阿梨,浑身冷冰冰的,第一次放肆地喊他李玄,委屈地问他,为什么要欺负她。 从前不觉得,如今人不在了,再回忆起来,便发现,自己害她受委屈的时候,终究比宠她的时候多。 人最怕什么,最怕以为会陪着自己一辈子的人,突然,就没了。 李玄走了会儿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话只说了一半,便继续道,“明年吧,今年府里不办喜事了。人你自己追,婚事我叫人替你们操办。” 谷峰黑黝黝的脸上红了一下,赶忙跪了下去,因为站得太久,脚都麻了,还险些左脚绊右脚摔了,“谢世子!” 李玄“嗯”了句,没再说什么。 他朝外迈了一步,忽的,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小姑娘扎着辫子,鼻子红红的。 李玄闻声看过去,面上神情稍缓了些,他想起阿梨,阿梨很喜欢孩子,尤其喜欢小女孩儿,那一日他临走前去见她,她便去同小孩子玩了。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孩子天真活泼,不像大人,满肚子的小心思。 李玄想,若是面前的小姑娘是阿梨为他生的女儿,那该多好,只是,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了。 他原想伸出去摸小姑娘的头发,骤然缩了回去,背在身后,他直起身,长身而立,朝还在庭院中的谷峰道,“去取些糖来,给里面的孩子分了。把人放了,给些银子。” 谷峰闻言,心一松,看来薛娘子的死,的确没什么蹊跷。他其实有点发憷,要真查出点什么来,他怕世子爷会失了理智。 被害死和病死,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前者会让人陷入仇恨和悔恨,后者更多的是遗憾和惋惜。 幸好没什么蹊跷。 谷峰拱手应下,李玄便再没说什么,径直回了世安院。 他进了屋子,在书桌前坐下。 片刻,素尘便进来了,她克制着心里的喜悦,小心翼翼递上一盏茶,道,“世子爷。” 李玄忽的侧头看她了,素尘心里涌上一阵喜悦,她欢喜地想,薛梨死了,世子爷的眼里,便看得见她素尘了。 素尘强压着笑意,想说点什么话,让李玄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更久些,“世子……” “你很高兴。”李玄打断她,淡声说着,不是问,是确定的语气。 素尘一慌,忙跪下了,“奴婢不敢。” 李玄转开脸,有点厌恶去看素尘那张带着仰慕掺杂着幸灾乐祸的脸,让他打心底觉得恶心,他面无表情问,“你伺候我多久了?” 素尘小心翼翼回话,“奴婢十二岁起便伺候世子了,再过一个月,便六年了。” 李玄试图回想,记不起来,一个丫鬟,从未入过他的眼,自然不会去记。他索性放弃了,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那日,梅树下,你同阿梨说了什么?” 素尘脸色一白,下意识捉住了袖子,连声辩解道,“奴婢什么都没说。奴婢什么都没说,是真的。世子爷,您信奴婢,奴婢什么都没说……” 她一边解释,一边跪膝上前,想去扯李玄的衣摆。 李玄只极其厌恶的,冷冰冰一句,“你碰我试试”,素尘便被钉在原地了。 她喃喃解释着,“奴婢真的没有,奴婢……奴婢只是说了表小姐要来——” 她说到一半,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闭了嘴。 李玄其实早已经猜到了,只是听到素尘亲口承认时,他还是心头一阵剧烈的疼痛,像被活生生撕开一样。 他好好地坐在那里,却感觉整个人被撕成两半,冷风呼啦啦往里灌,灌得他五脏六腑都被冰碴填满刺穿。 他做了什么? 他把阿梨送到别庄,在他心里,是想要保护阿梨。但在阿梨看来,是什么? 是他要娶妻,便将阿梨赶得远远的,怕她碍了新主母的眼? 还是他厌恶了她,不想见她了? 他不知道,那一个多月里,阿梨想了什么,哭过没有,怕不怕。她给他绣那身锦袍的时候,一针一针绣着那代表夫妻恩爱的连理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待阿梨有情有义,情深意重。 李玄,你真像个笑话啊…… 李玄徒劳张了张嘴,想问素尘,阿梨当时是什么反应,终究不想再从她口里听到阿梨被编排,只冷淡叫了管事进来,淡淡一句“发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休假,整个两更展示展示我的男友力! -------------------------- 阿梨没死,她会很自由,不会吃苦,云养女鹅的妈妈们放心~ ------------------------- 感谢在2020-11-29  23:53:54~2020-11-30  17:5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荠  3个;超可爱的是南南呀  2个;jiaoer2008、脱线总裁、啷个小雪豹、契玉、41350574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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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行动上,还是言辞上,表哥都是个难得的君子。 林兰意当时便想,纵使姑母在信里说了,表哥有个通房,她也不在意,她是正房,自然不会同通房争风吃醋。 就这般,她千里迢迢来了京城,然后便傻眼了,表哥那位通房病死了。 这几日,林兰意闭门不出,还是迫不得已到了日子,才去同姑母请安了。 思及此,林兰意不由得想起方才姑母的话。 姑母握着她的手,一再叮嘱,“你若无事,便去找你表哥,说说话也是好的。” 林兰意当时应下了,回来后,便觉得很是尴尬,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日日去寻表哥。 但姑母那边又是一再叮嘱,林兰意坐了坐,终于还是站起了身,带上嬷嬷,朝世安院去了。 她到世安院的时候,李玄正要出门,见了她,便停了步子,远远站着,客客气气问她,“表妹有什么事?” 林兰意面红耳赤,总觉得连世安院的丫鬟都在看自己笑话,硬着头皮道,“表哥,我想出府逛一逛,不知道方不方便。” 李玄颔首,林兰意以为他答应下来,正要谢他,便听他道,“表妹是客,不必拘束。出门便同府里管事吩咐一句,他们会安排。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李玄说罢,便又冲林兰意点点头,疾步走了。 渐渐走远,李玄的步子才慢了下来,他其实心里清楚,林兰意很无辜,大抵也猜到,应当是母亲喊她来的,但他实在没有精神去同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一看到她,李玄便想起那一个月,脑海里便止不住想,那一个月,阿梨白日里会做什么,夜里做什么,天晴的时候做什么,天冷的时候做什么。 越想,便越觉得心痛,胸口像被什么凿着一样,疼得厉害。 眼下,他就只想避开林兰意。 不远处就是侯府大门,马车已经等候许久,李玄朝那走着,边想,待过些时日,叫母亲替林家表妹另寻一门亲事罢。 他娶她,只会害了她。 面前便是马车了,李玄将那些糟糕的情绪收起,打起精神,迈过门槛。 那一瞬间,一个人影从一旁飞快冲了过来,李玄下意识微微侧头,雪白的刀刃,从他面颊边划过,他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刺痛。 薛蛟一击未中,却不肯放弃,越发下了死手,活脱脱一个亡命之徒,不管不顾身旁侍卫的大刀,用力朝李玄劈去。 雪白的刀刃,直接砍进了肩胛,寸寸入肉。 鲜红的血,从刀口一点点涌了出来。 李玄闷哼一声,一脚踹开面前的薛蛟,肩上的伤口涌出了鲜红的血,他靠在门上,因失血有些晕眩,微微闭目。 就那一脚,侍卫便蜂拥上去,仗着人多势众,将薛蛟牢牢按在了地上。 李玄一把拂开涌上来的侍卫管事,朝前走了几步,在薛蛟面前站住,问他,“你同我有仇,大理寺的案子,还是刑部?” “老子要杀你,还要理由?!李玄,我早晚要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薛蛟咬牙切齿说着,凶悍无比,几个侍卫一起压着他,才勉勉强强制住他。 李玄一怔,并不记得自己何时结下这样的仇人,刚想叫人捆了交给官府。 一个妇人忽然冲了过来,边哭喊着“蛟儿”,边一下子给李玄跪下了,拼命磕头,“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跟在儿子身后前来的薛母。 昨日侯府来了人,告诉他们,阿梨在府里病死了。薛母便晓得,儿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夜都不敢合眼,早上偷偷跟着儿子出来了。 果然,她就知道,阿梨那丫头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他们母子安宁的。 薛蛟看得嗔目眦裂,朝薛母大喊,叫她走。 薛母自不肯走,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再入狱,便不住地求李玄,“您看在阿梨的面上,饶了我们吧。” 李玄听到阿梨的名字,怔了一怔,想起阿梨家中的确有一个婶娘和表兄,他看了眼满眼恨意瞪着他的薛蛟,弯腰扶起薛母,“您起来吧。” 薛母颤颤巍巍起身,李玄转过身,朝谷峰道,“放人。” 薛蛟被松开,刚起身,薛母便扑了过来,牢牢抓着他,像是怕他再动手一样。 李玄定定盯着薛蛟,道,“你们走吧,我不追究。” 薛蛟“呵”地冷笑一声,刀子一样的眼神,一寸寸划过李玄那张脸,就好像,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一样,良久,才阴沉沉道,“李玄,你记着,我薛蛟同你武安侯府,誓不两立。总有一日,我要取你项上人头,祭奠我的小梨花。” 李玄神情未变,依旧只一句话,“放人。” 他一声令下,原本还迟疑的侍卫尽数散开,给母子俩让路。 薛蛟母子走远,李玄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推开想上来扶他的侍卫,丢下一句“去大理寺告假”,便头也未回地回了侯府。 李玄在武安侯府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侯夫人那里,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侯夫人匆匆忙忙赶过来,气喘吁吁进门,一看到三郎肩上渗出的血,两行泪先落了下来。 李玄缓了神情,劝慰她,“母亲,只是小伤,不碍事。” 侯夫人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哆哆嗦嗦去碰他的伤口,凑近了,却又不敢了,一下子缩了回去,“这叫什么事啊,天子脚下,自家府外,竟还有歹徒持刀伤人。还有你那些侍卫,吃什么用的,就眼睁睁看着那人拿刀捅你!” “人我已经抓了送去官府了,侍卫也罚了。”李玄面不改色撒谎。 侯夫人这才作罢,道,“那便好。往后出门,身边多带几个侍卫,十个不够便一百个,再不可这样伤着了!” 李玄应下,又想起了什么,索性便提了,“母亲。” 侯夫人看他,“怎么了?” 李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林表妹,您为她另寻一门亲事吧。儿子眼下,没有娶妻的打算。” 侯夫人愣住,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但看到自家儿子那渗着血的伤口,和黑沉沉的眸子,心里猛地一颤。 她不能再逼三郎了。 她不能再逼他了…… 侯夫人胡乱擦了擦眼泪,一口应下,“好,你不想娶,便不娶。什么时候你想娶了,娘再给你找。兰意是不能耽搁了,我这就拟信告诉你舅舅,就说你们八字不合,没缘分。你舅舅若是同意,我一定给兰意寻一门好亲事,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说完了,刚好药送了上来,侯夫人亲自接过去,一点点喂李玄。 李玄亦没说什么,顺从当一回好儿子,母子俩间比起从前,反倒更亲近了些。 经历了这么多事,李玄渐渐学会如何去体谅身边人了。 他从前不懂得表达,什么都扛着,什么都瞒着,如今渐渐明白,感情原本就是相互的。 不必事事宣之于口,但绝不可处处隐瞒。 . 数月后,苏州。 秦三娘提着食盒走进隔壁的书肆,朝守在柜台的妇人点点头。 那妇人不等她问,便主动道,“秦掌柜,我家掌柜在后头。” 秦三娘谢过妇人,径直推开前铺和后院间隔断的门,走了进去,便看见阿梨盖着厚厚的褥子,躺在美人榻上,一副美人春睡的模样。 她走过去,轻轻捏捏阿梨的鼻子,笑着道,“快起来,你饿一顿不打紧,我干女儿可饿不得。快起来,今日给你带了饺子。” 秦三娘坚定的认为,阿梨怀的一定是个乖巧的小姑娘,早早便把干娘的身份定下了。 阿梨迷迷糊糊睁开眼,懒洋洋不想起身,蹭了蹭柔软的被褥,赖床道,“三娘,我困。” 秦三娘看得好笑,心头止不住发软。阿梨刚到苏州的时候,人瘦削得厉害,夜里还时常吓醒,每回醒了,她得哄她许久,她才能睡着,她怕她难过,亦不敢问些什么,只能拼命喂她好吃的。 如今,同先前就像全然变了个人一样。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就像原本是只可怜的流浪猫,恹恹的,慌张的,在新家呆惯了,便变得惬意自在起来,偶尔还伸伸爪子。 但这样的阿梨,秦三娘见了,反倒为她觉得高兴。伸爪子撒娇怎么了,阿梨年纪比她还小了不少,原就还是个孩子呢,那般稳妥做什么。 秦三娘催她,“快起来,先把早膳吃了。你忘了?昨日我们约好了,今日要去见我哥哥的。” 阿梨恋恋不舍蹭了蹭柔软的被褥,乖乖道,“三娘,我起来了。” 秦三娘笑眯眯捏她脸,“不许叫三娘,叫姐姐,乖。” 阿梨才不理秦三娘,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想,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睡神转世吧,怎么还是好困啊…… 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饺子,饺子是猪肉酸菜馅的,特别开胃。 吃了后,阿梨便去换衣裳,秦三娘就坐在外间等她。 这时,一个书生走进来,眼神打量着书肆,似乎在找什么人。 秦三娘见状,立马“凶神恶煞”朝他瞪一眼,凶巴巴道,“看什么?买书就买书!还读书人呢,简直有辱斯文!” 那书生被秦三娘说得脸色涨红,匆匆买了毛笔和砚台,便逃也似的出去了。 秦三娘收好银子,递给看店的刘嫂,不忘嘱咐道,“再有这样借口来看你家掌柜的,别给好脸色。这些书生啊,个个油腔滑调,都是不靠谱的!” 秦三娘正殷殷嘱咐着的时候,阿梨从后院出来了,她比起刚来苏州时圆润了些,脸色红润,气色极好,孕态只是初显。她今日穿一身湖蓝的袄子,雪白的褶裙,纤瘦的腰,裹在湖蓝的袄子里,神情又温温柔柔的,看上去十分娴静。 秦三娘走过去挽她的胳膊,道,“叫刘嫂替你看着铺子便是,走,跟我回家。” 刘嫂也爽快道,“掌柜的去便是,有我看着,铺子里出不了事。” 阿梨点头应下,轻轻同刘嫂说了几句话,便跟着秦三娘出去了。 阿梨的书肆就在秦三娘胭脂铺的隔壁,上一次来苏州的时候,她做了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几乎把全部家底都给了秦三娘,请她替自己买下那书肆。 其实,当时她同秦三娘也只有几面之缘,交情浅薄得可怜,却赌了一次。 好在,最后她赌赢了。 秦三娘没有昧下她的银子,非但替她买下了隔壁的书肆,为她聘了刘嫂看店,还如数将赚来的银两都给了她。 一个月前,她甩开侯夫人的人,一路艰难来到苏州,手里虽有银票,但到底不能坐吃山空,尤其后来又诊出了有孕,更有如晴天霹雳。 只是,这孩子真的很乖,跟着她一路从京城到苏州,从未折腾她,乖得叫阿梨不忍心抹杀它的存在。 更何况,这世上没有一人是她至亲,唯独这孩子,同她骨血相亲。 阿梨辗转反侧数夜,终是拿了主意,决定生下这孩子。 她有银子,有书肆,总不会养不起这孩子的。 就这般,阿梨做了决定,开始安安心心养胎,当时吃那假死药的时候,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如今回想,不由得有些担心,越发对自己的身子小心仔细起来。 阿梨仔细看着脚下,不敢分神,走得稳稳当当。 苏州不像京城,苏州虽然繁华,但到底不是天子脚下,街上还是有些衣衫褴褛的乞丐。 阿梨看见老人家和小孩子,便会心软去掏钱,她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就当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福了。 秦三娘晓得她心软,也不说什么,等她给了铜钱,才又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便到了秦三娘家。 一座不大的院子,在巷子深处,推门进去,院子里铺着青石板,一口水井,井边有一颗树,阿梨仔细看了一眼,没看出来是什么树。 不像是她见过的桂花树或是梨树,但很高大,树干粗壮,看上去很叫人觉得安心可靠。到夏天的时候,在树底下乘凉,应该会很舒服惬意。 阿梨眼馋看了一眼那树,不由得想,自家后院也要载一棵才好,最好是能开花结果的那种,到时候花可以烘干做花茶,果子可以吃,吃不完的还可以做蜜饯果干。 这样想想,便觉得很高兴了。 阿梨抿着唇笑起来,正这时,便看见一个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那是个很清瘦的男人,阿梨第一眼看到,脑子里便只冒出一句话。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男人五官雅致,甚至是有一丝丝秀气的,如芝兰玉树一样,眼角有一颗痣,是真正的温润如玉。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看上去像是久病之人。 秦三娘替二人介绍,“二哥,这是阿梨。” “阿梨,这是我二哥,你跟着我叫就行了。” 阿梨不大好意思那样喊,便客客气气喊他,“秦二哥。” 秦怀原本见妹妹又往家里带姑娘家,以为她还不死心,想说服自己成家,但听阿梨这般喊他,不好不理睬,便也颔首致意,温声回她,“阿梨姑娘。” 秦三娘在一旁笑,直到见自家兄长蹙眉了,才赶忙道,“二哥,我是找你帮忙来的!” 秦怀一愣,怀疑看了一眼三娘,到底是亲妹妹,还是点了头,“你说。” 秦三娘直接道,“二哥,你娶阿梨吧!” 这话一出,非但阿梨被震住了,就连秦怀,都被自家妹妹的厚颜无耻给震惊了。 秦怀深吸一口气,脸色白了几分,他沉下声音,冷声道,“秦三,你胡说什么?没睡醒便回去睡。” 秦三娘也发现自己说这话太直接了些,不该在阿梨面前说的,忙道,“二哥,阿梨身子不舒服,让她进屋坐一会儿,我同你细说。” 秦怀到底做不出赶人的事,点了头,他看向阿梨,倒没有迁怒她,神情中甚至带了一丝歉意,温声道,“姑娘进屋坐一会儿。屋里有糕点茶水,自己取用便是,不必见外。” 阿梨早就待不下去了,此时见能走,赶忙就答应下来,小心翼翼进了屋子。 进了屋,脸便刷的一下就红了。倒不是她对只见了一面的秦怀有什么感情,只是,刚才三娘那般说,倒像她盯上了秦二哥一样。 好丢脸…… 阿梨默默拿了糕点吃,努力散去脸上的热意。 而这边秦家兄妹,阿梨一走,秦怀便冷了脸,看向秦三娘,“你年纪也不小了,行事还如此糊涂,你可知你方才的话,是在毁人清誉。姑娘家名声何其重要,你怎么如此荒唐?!” 他说到气急,很是咳了一阵。 秦三娘顾不得心虚,极为紧张地扶着他,道,“二哥,你还好吧?你别生气,我知错了,你别动气。” 秦怀一阵咳嗽,面色反倒红润了些,像个正常人了,他轻轻拂开秦三娘的手,道,“你方才说要同我解释,现在说。” 秦三娘怕兄长恼怒,忙开始解释,“二哥,我想叫你娶阿梨,不是因为我不死心,而是因为,阿梨她需要一桩婚事。她原不是苏州的人,我不知她是从何处来的,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一人可以依靠,偏偏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我怕她伤心,也从不敢问什么。我曾经试探问过一句,孩子的父亲在哪里,阿梨摇头说,没有父亲。” “我这般猜想,若是阿梨是愿意为那人怀孕生子的,那男人却抛妻弃子,害得妻子孤身出逃,便是个负心汉。若阿梨不愿意,那情况更糟糕些。我只要想一想,都觉得很难过,阿梨是个很好的姑娘,又善良又心软,不该吃这些苦。” 秦怀见妹妹不似骗他,微微缓了脸色,道,“那这与我……与我娶她有什么干系?” 秦三娘接着道,“二哥应该知道,苏州唯有女户才可保全女子私产,否则一介弱女子,便是守着那书肆,也犹如稚儿抱金,引得旁人觊觎。可阿梨未曾婚嫁过,如何立得了女户?唯有嫁个可靠之人,方可保全自己。” 秦三娘说着,见自家兄长似有动摇,赶忙继续道,“我知道二哥你因为身子原因,不肯娶妻,怕耽误了旁人。但阿梨不同啊,你要是娶她,那根本不是害她,而是救她!” 秦怀眉心蹙起,仍旧没松口,只是道,“你容我想想。还有,你这话同阿梨姑娘说过了么?她愿意么?” 秦三娘更住,小声道,“我还没同阿梨说。” 秦怀这回没训斥妹妹,而道,“你同阿梨姑娘好好商量,这事要她点头答应才可。我知你一片好心,但这世上多的是好心办坏事,你日后行事需得稳妥些。也不小了,你不肯再嫁,我也只纵着你,又为你立了女户。如今想想,方觉得后悔了,日后我不在了,你这样的性子,我如何安心。” 秦三娘眼眶顿时红了,转开脸,道,“二哥不放心我,那就守着我,别同爹娘大哥那样,又狠心丢下我一人!” 兄妹一母同胞,纵使性情迥异,却是天底下最亲之人,提及分离,即便是秦三娘这样面面俱到的女掌柜,也忍不住哭了。 秦怀哄了妹妹片刻,便叫她进屋,自己则在门口站着。 . 秦三娘进了屋子,看见阿梨,便走过去蹲下身,面带歉意道,“阿梨,方才是我一时着急了,你别生姐姐的气。” 阿梨哪里会生秦三娘的气,便拉她起来,“三娘你起来,我没生气。” 秦三娘这才起来了,在阿梨身边坐下,去握她的手,推心置腹道,“阿梨,你听我说。我方才不是说笑,这事我已经想了好几日了。这婚事对你、对二哥,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于你而言,你既然要留下这孩子,总不好叫它被旁人唤做野孩子,给它一个正经出身才行。再者,你那书肆如今还记在我名下,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未立女户,保不住书肆。可你若嫁给我二哥,便不一样了。我二哥是秀才,不说身份多高,总是能护着你的。” “再说我二哥。我是嫁人后和离的,我二哥却是一直未曾成婚。他生来便天生不足,这些年从不肯提娶妻之事,但凡我说,他便总说自己时日不多,不想耽误好人家的姑娘。可我这个当妹妹的,怎么忍心看他孤零零一人。你同他成婚,日后你的孩子,便认我二哥做爹爹。不瞒你说,我确实有私心,我只盼着,能有人让他高兴,能陪陪他,哪怕只有几年,也是好的。” 阿梨沉默听着,她其实不敢成亲,好不容易从侯府逃出来了,她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再一次交出去。 但秦三娘方才句句在理,除非去立女户,否则她护不住书肆和自己。 她不是不知道,书肆时常有些胡搅蛮缠的客人,拍着柜台叫刘嫂喊掌柜的出来,幸而秦三娘出面,才将人轰走。 但她立不了女户。 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动了一下,阿梨怔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她木在那里,秦三娘吓着了,忙哄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的。阿梨,你别吓我啊!” 阿梨回过神,温温柔柔朝吓坏了的秦三娘笑了一下,安慰她,“我没事,只是刚刚孩子动了一下。” 顿了顿,又道,“这是它第一次动。” 秦三娘面露欣喜之意,看那样子,很想去碰一碰阿梨的肚子,但又还是怕,便没敢摸严实了,只很轻很轻摸了一下,道,“我们宝宝真乖。” 摸完了,秦三娘才抬起头,问阿梨,“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阿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三娘,抱歉,我不想成亲,我觉得一个人就很好。” 她还是会怕,怕遇人不淑,怕失了自由,她豁出一条命逃出来,不是为了嫁人的。 秦三娘听罢,倒要没死缠烂打,立马道,“你不愿意,这事便作罢了,也怪我想得不够周全。” 说着,忍不住又笑起来,道,“其实我也觉得一个人很好,否则我早就成亲了。你若立得了女户,我根本不会给你出这个馊主意。其实你不愿意也好,你若真点头了,我还得喊你一声嫂嫂。岂不是差了辈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累死了,大家看吧,我睡去啦 就当周一万更吧,周二21点继续更新,累瘫~ ----------------------- 关于我的微博,是有啦,不过没什么粉丝,新开的,大家想关注的话,就直接搜“晋江白鹿谓霜”,不来也没事,我平时好懒得发微博【捂脸】 ----------------------- 感谢在2020-11-30  17:53:49~2020-11-30  23:0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只想被摸摸头~  8个;阿娮  2个;言酥梨酒、宇宙超人.、胡桃夹子与六便士、mumujulin、23404077、乐园、阑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  128瓶;mumujulin  100瓶;nytj777  73瓶;够忠@  43瓶;雪糕  40瓶;eryue  33瓶;18421097  30瓶;悦悦姐姐  24瓶;半挽  21瓶;jessica梦游记、hanah、jang  seng、烟蓝、明卿、狸斑猫  20瓶;幽兰  15瓶;追文……  12瓶;烟倾、半夏、阿喵的小火炉、forlifexo、l840310、姒羽蒙、百因必有果、~泰泰、馋啊啊啊啊、今天也为别人的爱情流、夭夭、夜,微凉、pauca、酱酱酱酱酱酱、baba、xixik、兰懒、22248284、夜旅喵、冉冉清风兮  10瓶;z姑娘llin  9瓶;在在  8瓶;盛夏光年、48463453  6瓶;行行云止、谢桥锦、    沐洺、、yuki、沉璧、19792118、阿娮、叁肆儿、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5瓶;19439638、欣怡涵宝、右肩  4瓶;蓅蒗寳寶づ、午秋、三色鱼占、鬼卿  3瓶;呆子。、冰可乐、瓜子呀、鹿鹿快跑、汀上青枫、坐等更新的孩子、或许时光很好  2瓶;只看好文、然然唯唯、23404077、amazing、summer夏、网恋选我我超甜、吾喻本名、对方正在输入……、a、nile、有一只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3 章 从秦家回来后,  阿梨回到自家书肆后院,越看越觉得空荡荡的。 正好刘嫂进来,见她盯着院子,笑着问她,  “掌柜的在看什么?” 阿梨便转身朝她笑了一下,  指了指院子,  道,“院里太空了,我在想,若是能栽几棵树,春日开花,夏日乘凉,秋日结果,冬日也能在屋里赏雪,  那便再好不过了。” 一听阿梨这话,刘嫂便来了兴致,  “那自是好的。我家那口子从前便学过种果树,  叫他来给掌柜栽几棵。只是乡下倒寻不出什么稀奇好看的树,都是些寻常的树种。” 阿梨正愁无人帮忙,  连声道,“您叫刘叔来吧。用不着什么稀奇的,  就栽些桂花树、梨树之类的,什么好养活,  便捡什么栽便是。” 刘嫂一口答应下来,阿梨立马要去取银钱给她,刘嫂还推脱了几句,不大想收,  阿梨劝了又劝,刘嫂才收下了。 刘嫂受了银钱,便道,“我明日便叫我家那口子来看看土,眼下正是入春的时候,正是栽树的好月份。” 阿梨尽数应下,再看空荡荡的院子,忍不住抿着唇笑起来。很快,有一个这样属于自己的四四方方的小院子,真的很叫人安心。 入夜的时候,秦三娘关了自家胭脂铺,便过来找阿梨了。她来的时候,阿梨正坐在一盏烛灯旁,在一片微黄的光下,一点点绣襁褓。 襁褓不是完整的,是苏州这边民间常作的百户衣。挨家挨户用米换一块布来,再拼成一件襁褓,据说能保小孩百病全消。虽是苏州当地的习俗,阿梨听了后,仍是一下子便信了,托了刘嫂替自己换了布来。 她也不着急,只每日缝上一小会儿。 听到敲门声,阿梨没急着开门,先谨慎问了句,“谁啊?” 秦三娘生机勃勃的声音传进来,“阿梨是我,三娘。” 阿梨这才过去开了门,请秦三娘进来了。秦三娘笑眯眯道,“今晚我陪你睡。” 阿梨抿出个温软的笑,点点头,带着点感激道,“谢谢你,三娘。” 她初来苏州时,书肆后院并未布置好,住不了人,原想住客栈的,三娘却十分照顾她,腾了自己的屋子出来,给她住。后来两人熟络了些,也有同床共枕的日子。 阿梨心里明白,秦三娘是担心她,从前是担心她夜里惊醒,现在是担心她一人独居,万一有什么人闯进来,便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所以,白日里的时候,秦三娘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她心里也没留半点疙瘩。 秦三娘原就是这样一个人,会不自觉照顾身边的人,扛起身边的事,有一种世间男子都少有的责任与担当。 两人洗漱了,便窝进了被褥里,褥子是新做的,绵软厚暖,摸起来很舒服,一躺进去,便暖和起来了。 秦三娘侧过头来,看着阿梨,朝她道,“阿梨,今日是我思虑不周,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女子怀孕,最忌思虑过重,你要安心养胎,女户的事,暂时不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阿梨点点头,轻声应下来,道,“三娘,我知道。” 秦三娘仔仔细细看阿梨的神色,确实看不出忧虑,温温柔柔的,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鬓发蹭得微乱,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的,道,“阿梨,我总忍不住把你当妹妹。我小的时候,在家里是最小的,上头有两个哥哥,做什么都有伴,唯独我,干什么都孤零零的。我那时候便想,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我跟她睡一张榻,带她摘花,给她梳头发,陪她玩儿,那多好啊……” 阿梨安安静静听她说着,她很喜欢听旁人家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生活,自己没经历过,听别人说,都觉得很开心。 秦三娘便接着道,“我缠着我娘要妹妹,被她训了一顿,还罚我绣不完一张帕子,便不许吃晚饭。我打小手笨,最讨厌绣花了,也学不好,肚子饿得咕噜叫的时候,我二哥进来了,怀里揣着一张烧饼来,热腾腾的,肉馅的……”她回忆了一下,道,“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烧饼。” “我二哥他这个人啊,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我小时候,犯了什么错,不管大小,他都会替我扛着。后来爹娘死了,大哥也不在了,家里只剩下我同二哥相依为命。我那时候便想,我一辈子都不嫁人了,二哥身子不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大夫都说他活不长。我就想,我不嫁人了,在家里陪着我二哥,他哪一天要是不在了,我自己用剪子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去。” 秦三娘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很快又平静下来,继续道,“但我二哥不许,亲自为我选了人家,我嫁过去,原也相安无事,后来,我婆婆要我相公纳表妹为妾。我那相公,什么都好,唯独一点,心软。他原不肯答应的,但我婆婆寻死觅活,他便点了头,回来后,便跪在我跟前,叫我体谅他。” 秦三娘冷笑出声,“我体谅他,谁来体谅我?他娘会闹,我难道就不会么?她哭,我便对着她哭;她闹,我便对着她闹。她要上吊,我就要去投井。总之,她不让我安生,我便也吵得她不得安宁。闹了大半个月,家里鸡犬不宁,我公公便出面了,压着我认。我一贯是烈性子,岂能答应,面上妥协,待到他那好表妹进门那一天,我一盆鸡血泼了她一身,闹得喜堂大乱,宾客看尽笑话。” 阿梨安静听着,看得出秦三娘还是很难过的,她对她那相公,大抵原本是有感情的。 秦三娘顿了顿,道,“这事闹大了,便传到我二哥耳里。他出面,让我们和离了,我说要立女户,他大概心里有愧,也答应了,又为我买了铺面。后来我不肯成亲,他也都随我。身为兄长,他做尽了所有能做的事,从未为了颜面逼迫过我。” 阿梨听着,心里渐渐升起一丝羡慕,她也有哥哥,薛蛟便是她哥哥。只是,薛蛟从未像秦二哥那样,他喜怒无常,暴虐残忍,她害怕他,畏惧他,只想躲得远远。 但她忍不住想,要是薛蛟是秦二哥这样的人,她会不会过得和现在不一样。 阿梨很快又安慰自己,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旁人身上,自己现在也很好,虽然经历了些磨难,但到底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 她现在有自己的院子铺面,有三娘、有刘嫂,以后还会有孩子。 这样,就很好了。 人要惜福,阿梨时常用这句话安慰自己。眼下,也照样搬出了这句话来。 她整理好思绪,小声安慰着秦三娘,秦三娘是个洒脱的人,很快抛开那些不好的情绪,侧身看阿梨,抱着她,叹气道,“不说了,不能让我干女儿听这些腌臜事。快睡吧,我陪你。” 阿梨应了一句,合上眼,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梦里。 翌日清晨,阿梨迷迷糊糊睁眼,枕边已经没人了,一丝晨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恰好落在她昨日做的百户衣上。 她坐起来,穿了衣裳,取了炉子上温着的水壶倒了些热水,用冷水兑了,洗漱了后,便走了出去。 秦三娘在院里招待刘叔,几人见到她,便招呼她过去。 阿梨走过去,刘叔便道,“薛掌柜,您这院里土好,又肥又湿,只要不种那些娇贵难养的,一般都能活。您看您想种点什么?” 阿梨仔细想了想,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居然是侯府世安院里的桂花树和梅树。 刚去世安院第一年的冬日,梅花开得特别好,阿梨很想摘来,烘了做梅花茶。但问了香婉云润,她们只说,没人摘过,怕世子爷不高兴。 阿梨那时候同李玄也不熟啊,只伺候了他几回,自然不敢同他提,便打消了主意。到了第二年的秋天,桂花开的时候,她那时候鼓起勇气同李玄说了,他点了头,才敢摘了桂花,做了几罐子桂花蜜,还大半都给了李玄。 阿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想起侯府里的日子,来了苏州后,她其实很少去想侯府的人或事。 此时想起来,阿梨便不由得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李玄如今大概都已经娶妻了。不知道世子妃会不会去打那桂花的主意? 阿梨胡思乱想了一番,又觉得,应当不会的,世子妃出身名门,什么没见过,大概不会似她这样小家子气的。 阿梨抿着唇笑了笑,不再去想李玄同他的妻子,朝等她回话的几人道,“栽几株桂树和梅树,若是还栽得下,便再要几株梨树桃树石榴树,能结果的就成。” 刘叔忙应了下来。 几人正说着话的功夫,离后院只有一门之隔的铺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喧闹的声音。 刘嫂一听,下意识以为是有客人上门,赶忙同他们说了句,立刻推门出去了。 阿梨是一贯不出面的,她知道自己模样惹眼,抛头露面容易惹事,平素不大出门,大多时候都在后院待着。 倒是秦三娘,是习惯亲自招揽客人的,蹙了蹙眉,直接道,“刘叔,你同我一起去看看。”转头又叮嘱阿梨道,“你就不要出去了,外头吵得很,灶上给你留了红枣糕,还有粥,别误了早膳。” 阿梨轻轻点点头,答应下来。 秦三娘率先朝外走,担忧自家老伴的刘叔,也着急忙慌追上去了。 阿梨目送几人走远,听着前面书肆传来越发喧闹的声音,心里有一丝不安,总感觉会出什么事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新~ 接下来评论区可能会腥风血雨,怕影响写作情绪,我就不看评论啦 我今天想了蛮久的,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大纲写,我会认真对待笔下每一个人物的,故事是我的,也是大家的,我且写且珍惜,大家且看且珍惜 云养女鹅的麻麻们冲啊! ---------------- 另外,昨天买了重复章节的小天使记得要再看一下32章,后半段更新了四千字,否则剧情会连不上哒 ------------------ 感谢在2020-11-30  23:09:30~2020-12-01  18:4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番茄哦?  4个;骑着小蜗牛  2个;嚤咔ang、战无不胜、46235506、48642770、meredi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黑伞  34瓶;嚤咔ang  30瓶;37685459  22瓶;棉花精、微风已散的素年、舒心遂意、姬九、孔拉德.维尔卿、涓涓、贪吃的鱼  20瓶;melee  16瓶;一树石榴、顾里、姐看见了、花大力呀、红烧肉、一颗大柠檬?、夜,微凉  10瓶;絮絮帆帆  8瓶;圆圈舞、花间意、鱼鱼鱼yo、鸭血下火锅、黑妹、酱酱酱酱酱酱、佳佳  5瓶;窝窝窝窝窝窝、蓅蒗寳寶づ、梦楠、小神猪、东城街头的小野狗  3瓶;青青子衿、千  2瓶;没头脑、花爷、小圈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4 章(两更合一) 书肆 秦三娘撩开帘子走出来,  便看见一群人围在书肆外,刘嫂满脸慌张,被几人围在那里。 她立刻上前,厉声道,  “你们敢来闹事,  不怕我即刻叫人前去报官?!” 那几人被秦三娘的威胁吓了一跳,  转过头来,为首的一个年迈老人,花白头发、满脸皱纹,连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 秦三娘见到那老人后,皱了皱眉,“林掌柜,你来做什么?这书肆你已经卖了,当初我一手交钱,  你一手交地契,钱货两讫,  如今带人来闹事,  未免太不地道了吧?” 他们脚下这书肆,原本的主家姓林,  先前做主卖书肆的,也是秦三娘面前的这位林掌柜。因两家铺子相邻,  秦三娘同林家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林掌柜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秦三娘心里觉得古怪,  面上却没缓和下来,只是附耳到刘嫂耳边,急声道,“快去请我二哥来。” 刘嫂应声,  二话不说就跑出去了。 这时,林掌柜的大儿子站了出来,恶狠狠指着秦三娘,朝外头看热闹的众人道,“大伙儿替我们做个见证。这个秦三娘啊,合谋里头那位薛掌柜,哄骗了我林家的铺子!老头子糊涂,轻信了秦三娘的话,连祖传的铺子,都被哄了去,那可是我们一家子的生计啊!这个秦三娘黑心肝,丧尽天良,连老人家都骗!” 秦三娘觉得莫名其妙,明明买下这书肆的时候,两家谈得好好的!如何就成了她哄骗林掌柜了? 她也不心虚,直接质问林大郎,“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我看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敢来赖账!大伙儿听清楚了,我秦三娘对天发誓,绝对是正正当当买下这书肆的,绝无半点其它手段。林大郎,你有本事,就随我去官府见县太爷!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如今想赖账,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做梦!” 林大郎竟然一点都不怕,轻蔑呵了一声,“一个妇道人家,天天抛头露面,干些下九流的勾当,不知廉耻!我难道怕你?当初说好的,这铺子是卖给你的,这才多久,就姓薛了,你敢说你们不是可以哄骗我家老爷子,为的就是我们林家的铺子?!真是最毒妇人心!蛇蝎心肠,你同那个薛娘子,都是一路货色,合起伙来图谋我家的铺子!” “放屁!”秦三娘气得不轻,简直想撕了林大郎那张嘴了,她懒得同林大郎说,转头问林掌柜,“林掌柜,当初是你同我签的契书,白纸黑字,签了字,画了押,你也要赖账?你想清楚了,你从前也是这街上受人敬重的生意人,万万别为了点蝇头小利,闹得身败名裂。” 林掌柜支支吾吾,面露难色,不大张得开嘴,一旁的林大郎赶忙用胳膊肘杵他,小声道,“爹,你快说啊!” 林掌柜咬咬牙,硬着头皮,舍了一张老脸,道,“秦掌柜,当初说好的,铺子是卖给你秦家的。如今换了主人,先前说的自然不算数了。是你哄骗隐瞒在先,并非老朽赖账。” 秦三娘被这一对父子的厚脸皮给震住了,气得差点笑出声来。 而林大郎还在朝众人嚷嚷,“大伙儿刚才都听到了吧!真不是我林家不地道,分明是秦三娘居心不良在先,伙同旁人算计我爹,我爹一个老头子,如何算的过她们啊!这才害得我林家失了祖产,落了个这般凄凉的境地啊……” 林大郎还在嚷,这时,人群中忽的挤出几个衙役,抽出身侧的刀,雪白的刀刃,白得晃眼。为首的衙役大声道,“嚷嚷什么?!” 人高马大的衙役走进书肆,还未问话,林大郎便立即道,“官爷要给我们做主啊!这秦三娘伙同薛娘子,图谋我林家家产。官爷您看,这薛娘子连面都不敢露,可见心有多虚!” 为首的官差生得十分凶狠,一双虎目阴狠朝秦三娘看去,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那位薛娘子请出来吧。当面把话说清楚,再闹就一起关进牢里!” 秦三娘哪敢叫阿梨出来,阿梨还怀着孩子,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 那官差便不耐烦道,“磨蹭什么,叫你喊,你就喊!”说着,又恶狠狠瞪了一眼还在喋喋不休的林大郎,“闭嘴!再嚷嚷连你一起抓!” 秦三娘磨磨蹭蹭,实在不想去喊阿梨,正不得不喊的时候,秦怀终于赶到了。 他穿着一身青色直缀,大抵是路上着急,走得有些快,此时还微微有些喘气,他走进来后,朝官差拱手,“官差大人,小生秦怀,是秦三娘的兄长。” 那凶神恶煞的官差,见了秦怀,倒略略有些心虚的样子,给面子道,“秦秀才,官爷我也是照规矩办事。这林家人口口声声说你妹子伙同一位姓薛的娘子,侵占他家铺子。我身为官差,自然要秉公办案,如今也只是叫那薛娘子出来问话。” 秦怀心知这群官差都是欺软怕硬之辈,半点不慌,缓了面色,道,“官差大人说的倒是在理。既如此,小生这就请了薛娘子出来,一同去县太爷跟前把话说清楚,也好还我秦家一个清白。我秦家门风清正,没得无端端被这种泼皮坏了名声!” 秦怀说话声音虽然不大,甚至有些孱弱,但字字铿锵,态度决绝,倒像真的被冤枉了,非要讨一个公道一样。 他说罢,朝秦三娘示意,“去请薛娘子出来,我们这就去县太爷面前,求县太爷伸冤。官差大人也是一心办案,绝无私心,你同薛娘子说,叫她不必怕。” 他这话一说,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官差衙役,立刻有些虚了,为首那人皱皱眉,很快便舒展眉心,一摆手道,“罢了,今日县太爷不在,不好拿这等小事烦他。” 又指了指林家几人,凶道,“你们几个不许闹事,还不回去!” 林大郎傻眼,不是说好了,衙役会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今天先把秦三娘和薛娘子关进牢里,怎么……怎么秦二郎一来,衙役就改口了? “这……官差大人,咱们——”林大郎想说话,还没开口,就被为首的衙役粗暴打断了,使劲瞪了他一眼,“还不走?再闹你们就蹲大狱去!” 衙役推搡着林家人出了书肆,直到走到无人的地方,为首衙役才示意下属松手。 林大郎一被松开,立马就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道,“官爷,曹主簿不是吩咐了,一定要把那薛娘子关进大牢的,您这……” 衙役瞪了他一眼,“这话还用你说!那秦二郎是个难缠的,还同县太爷家公子是同窗,真闹大了,岂不坏事!下回提前叫人绊住他,人进了牢里,他自然就没办法了!关上几天,就老实了!” 说着,啧了一声,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今日倒是没见到那个薛娘子,也不知道生得什么国色天香,叫曹大人看了一眼,连魂都没了。” 林大郎连声点头,“是,是,官爷英明,官爷英明。” 衙役丢下一句“回去等消息”,便带着人走了。 林家人站在原地,林掌柜终于忍不住了,抓着儿子的胳膊,哆哆嗦嗦道,“儿啊,这昧良心的事,咱们真的不能干啊。咱们不能帮着曹主簿干那事啊!” 林大郎一把甩开他爹,道,“爹,你想想,我们得罪得起曹大人吗?这还不都怪你,把铺子卖给那个姓秦的!” 林掌柜颤颤巍巍叹了口气,儿孙不孝,家门不幸啊! 他卖铺子,还不是因为大儿子好赌,把家产都输光了,否则好好的祖产,他怎么肯卖了啊! 现在还要昧着良心害人,林掌柜良心不安,愁眉苦脸。 . 而这边,赶走了闹事的林家人,秦三娘立马回了后院,进门便看见来回踱步、满脸忧虑的阿梨,忙过去安慰她,“没事了,别怕,人已经走了。就是几个地痞流氓,我二哥已经把人赶走了!” 阿梨方才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出去,但她知道,自己出去反而给他们添麻烦,这才忍了下来。 她抱着秦三娘,眼睛有点湿了,轻声道,“三娘,谢谢你。” 秦三娘为人最讲义气,早把阿梨当做妹妹了,见她哭了,自是一个劲安慰她,“谢什么,不怕啊,没事了。” 秦怀处理完外面的事情,推门进来,便见自家妹妹同阿梨抱在一处,阿梨哭得眼睛微红,自家妹妹则一个劲安慰着。 他走过去,颔首打了招呼,“阿梨姑娘。” 阿梨忙擦了泪,朝秦二郎点头,“秦二哥,方才多谢你了。” 秦怀摇摇头,随即问道,“阿梨姑娘,你来苏州后,可曾招惹了什么人?据我对林家人的了解,并非敢这般无理生事的人,且那衙役态度也不寻常,怕是背后有人指使。” 阿梨有些懵,她才来苏州一个月,几乎都闭门不出,怎么会招惹了仇家? 秦三娘亦帮她说话,“阿梨鲜少出门,性子又温和,怎么会同人结仇?” 秦怀短暂思索一瞬,旋即开口,“若不是结仇,便是被人盯上了。” 他这话说得很委婉,但阿梨一下子便明白了。 她晓得自己的容貌容易生事,所以很少出门,已经尽可能不去引人耳目了,这般,仍是被人盯上了? 她心里顿时有点害怕,面上也不自觉露出了点慌乱了,看上去有些可怜。 秦怀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以他的身份,去安慰阿梨些什么,不大合适。 很快,阿梨便冷静了下来,只一会儿工夫,她便下了决定,开口道,“三娘,这书肆你帮我转卖了吧。秦二哥说的对,若是有人刻意针对,我们这样拖延,是无用的,总不能日日都叫秦二哥守在我这铺子里。” 她顿了顿,坚定开口,“你们兄妹帮我良多,我不可因一己私利,害了你们。我这就搬走,另寻地方,不管如何,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图以后的事。” 秦三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她心里,阿梨一直属于那种需要她照顾的妹妹,年纪比她小,性格也温软,此时见她这般果决,心中不由得惊讶了一下。但转念想到,阿梨独自一人来到苏州,这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又岂会是坐以待毙之人。 她想了想,摇摇头,“阿梨,这不行。你还怀着身子,如何上路?再者,若二哥方才推测的是对的,那人是冲着你的模样来的,那你怎么保证,你换了地方,不会再被人盯上?这世道原就如此,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阿梨心里也知道,躲是躲不过的,但她却只是抿唇温温柔柔一笑,轻声道,“总能熬过去的,我命硬,什么都熬得过去,吃些苦而已,我不怕。至于这脸,我从前便想过,不知生这一张脸,是福还是祸,如今想明白了,这脸旁人喜欢,我却不喜欢,大不了用剪子划几道口子,也省得再招惹麻烦。” 在苏州住了一个月,阿梨都已经渐渐习惯了那种安静自在的生活,好不容易马上要有自己梦寐以求的院子了,如今又要抛下一切,她心中自然也不想,但这是没法子的事。 只是苦了肚子里的孩子,跟着她受累了。 不过孩子一贯乖巧,同她一样能忍,日后定然是个好性子的。 阿梨低头笑了下,很快想叫秦三娘帮她一起收拾行李。 这时,一旁的沉默良久的秦二郎,却忽的开了口,他朝秦三娘道,“三娘,你先出去。” 秦三娘一愣,看了看自家兄长淡然的神情,犹豫着出去了。 门还开着,有春日微暖的风缓缓吹进来,阿梨安安静静抬眼去看秦二郎,便见他眉心微蹙,轻轻垂着眼,窗户里拂进来的风,吹起他的青色发带,他捂唇咳了一阵,惨白的面颊因此多了一丝血色。 片刻,秦二郎开了口,他抬起眼,看着阿梨,温声问她,“薛姑娘,你愿意作我的妻子吗?” 阿梨怔在那里,有些懵。 秦二郎待她绝无半点心思,这一点阿梨心里很清楚。一来,秦怀是个极为正直的君子,见色起意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二来,三娘曾经说过,秦二郎终身未娶,就是怕自己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 秦怀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或者说,我们谈个交易。” “三娘大抵同你说过,我不愿娶妻的原因。我这病无药可医,不知还能活多久,何必去耽误好人家的姑娘。这世道对女子原就苛刻,譬如我妹妹三娘,她侍奉公婆,照料夫君,未有一日懈怠,只因不愿夫君纳妾,自请和离,如今照旧要被人说三道四。我娶谁,都是害了她,倒不如不娶。” “我给你一门亲事,保证你能在苏州安家落户,不必四处奔波。至于你,日后再嫁也好,立女户也好,盼你能同三娘彼此扶持帮衬。这样,我走了,三娘总算还有个家人。薛姑娘放心,只是一纸婚书,我并无其它心思。” 秦怀淡声说罢,便等着阿梨的回话。 良久,阿梨左右摇摆不定的心,终于有了决断。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好,秦二哥,我答应你。你帮我立女户,日后我会同三娘彼此帮衬。你们兄妹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这决定做得艰难,却又没那么难。 阿梨以为自己会犹豫不决,会迟疑不定,但她看轻了自己对于平静生活的渴望和希冀。几乎只是一瞬间,她心里便有了决定。 如果真能靠一桩假婚事,立了女户,从此像秦三娘那样自在当一个掌柜,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反正,她原就没打算再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任何一个男子。 靠自己,她照样养得活自己,养得活孩子。 唯一一样值得权衡的,便是秦二郎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阿梨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安安静静望着秦二郎,平静道,“但是,秦二哥,我要你保证,永远不插手我任何决定,不可以夫君的名义,干涉我的任何私事。” 秦怀没有半点迟疑心虚,直接便应了,“好,我给你写契书。” 见他这般坦然,阿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抬起眼望出去,小小的庭院还是空荡荡的,铺着光洁的青石板,一口光秃秃的水井,但不久之后,这里便会栽上满院子的果树花树。春日赏花,秋日摘果,到了夏天,她还可以抱着孩子,边在树下乘凉,边叫她认字。 这是她梦寐以求、求而不得了小半辈子的家。 如今,就在眼前了,一伸手,便能拿到,叫她如何舍弃。 阿梨下定决心,点点头,抬头看向秦二郎,朝他轻声道,“秦二哥,我答应你。” . 京城城门外 繁华的城门口,推着板车、背着箩筐进城卖货的小贩正有序排着队。昨日刚下过一场雨,地上的泥软烂湿滑,被踩得一片污浊,城墙西角一处立着的旌旗,在尤带寒意的料峭春风里,扬起又落下。 很快,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犹如春日里的惊雷,忽的炸开。 众人朝那声响来源之处望去,只见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策马朝城门奔来。 只短短一瞬,玄铁甲胄的骑兵,便已经到了城门之外。 为首之人勒停马,那是个极为俊朗的面孔,浓眉、锐目,神情坚毅,一身银色的盔甲,整个人显得生硬冷峻。 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面孔,过于苍白的一张脸,同样是一身银色的盔甲,在他身上,便不自觉溢出几分泄气狂妄。 守城的将士将叫人开城门,自己则上前,面露一丝崇敬之色,拱手道,“苏将军。” 苏追颔首,客气道,“辛苦了。” 城门很快打开,骑兵进城,短暂的混乱后,城门口渐渐恢复了平静,还有人低声窃窃私语,议论着方才看到的情景。 队伍进城后,薛蛟便勒停了马,侧脸看向苏追,扯出个笑,道,“苏将军,我先走一步。” 苏追朝他点头,薛蛟很快便没了人影。 他走远后,苏追的副将祁晖忍不住上前,低声道,“这薛蛟倒是狂妄得很……” 苏追面上无甚神情,只淡声道,“他有狂妄的本事,公阁老倒是给我找了个好对手。” 祁晖听得一愣,刚想再问,便见苏追已经冷冷道了一句“回府”,马便渐渐走远了。 公阁老府上 薛蛟坐在正厅里,自顾自喝着茶,不多时,公久桥便大笑着走了进来,边抚掌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薛蛟,你果真没叫我失望。” 薛蛟站起身来,朝他拱手,淡道,“幸不辱命,大人可还满意?” 公久桥大笑道,“满意,再满意不过了!此番战事,你同苏追平分秋色,你取了乌桓太子项上人头,更胜一筹,是你赢了!我已经递上折子,陛下定会重重赏你。只是你到底资历浅,未必能同苏追相争。” 薛蛟摇摇头,站起身,“无妨,我最不缺的,便是耐心。我有份大礼,要献给大人,过几日,便叫人送上门来。” 公久桥好奇,“大礼?” 薛蛟张扬一笑,随口道,“乌桓太子的私库。” 饶是公久桥这样的人,也为之一震,第一次打仗便能立下大功,这还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但第一次就敢直接昧下太子私库,没点胆色,真的干不出来。 薛蛟倒不在意他的反应,只道,“家中尚有一寡母,我这便回去了。” 公久桥忙道,“自然,你先回去等消息。” 薛蛟朝他点点头,踏出门,很快翻身上马,回到家中。 薛家已经从村里搬到了城内,薛蛟没有食言,如今薛母再不用操劳,只在家中做个享福的老太太。 他下马,将缰绳丢给小厮,抬步进门,他一进门,便见薛母听见动静,急匆匆出来了,上来就哭道,“娘的蛟儿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薛蛟轻轻笑了下,抱了抱自家母亲,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然后道,“娘,我饿了,替我弄点东西吃吧,想吃你做的面了。在外打仗的时候,天天啃干巴巴的干粮。” 薛母立马抹了泪,朝膳房去,“娘这就去,你等着啊。” 薛蛟应她,等她进了膳房后,便径直入了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去,正中间,便摆着个牌位。 他勾唇一笑,上前碰了碰那牌位,点了几根香,长身而立,三拜过后,插进香炉中,然后轻声一句。 “小梨花,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采访小剧场】 亲妈宠溺脸:女鹅,你觉得麻麻给你的核心人设是什么? 阿梨女鹅想了一下,乖乖答题:应该是无论处于任何境地,都要积极乐观生活。温柔、坚定、一如既往。 亲妈猛点头:没错没错,果然是母女连心,心有灵犀!我们柿子女婿呢? 柿子暗戳戳掰开某亲妈抱着女鹅小腰的手,笑:爱情克服一切世俗偏见。我感觉,某人似乎一直在给我的追妻路上设置障碍,不知道是谁? 亲妈心虚,立马把话筒转向一旁满脸不爽的薛蛟:蛟哥,轮到你了! 蛟哥薛氏白眼:我的人设不是你给的吗?病娇?拳王?怜爱小学鸡?我好好一个竹马,他妈的搞不过天降就算了,现在连病秧子都能娶老子的小梨花,我差哪了? 亲妈瑟瑟发抖哈哈笑圆场:你的高光主要在事业线,你可是白手起家型,未来权势在手,牛逼轰轰。 蛟哥冷冷:滚,别逼我动拳头 ----------------------- 双更奉上 ----------------------- 感谢在2020-12-01  18:44:58~2020-12-02  19:2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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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以为她对官场之事不感兴趣,便不再说那些,只道,“日后你不用怕,林家人不会再来闹事了。” 阿梨抿唇『露』出个温软的笑,点头道,“谢谢你,秦二哥。” 秦怀却只淡道,“无妨。原就是我该做的。” 阿梨却摇头,“不是你该做的。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帮谁,你和三娘帮我许多,若没有你们,我不可能在苏州安顿下来。” 秦怀闻言,怔了一下,脑海中闪过另一张脸,那个小姑娘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但她同阿梨不一样,她是骄纵跋扈、生机勃勃的。 小姑娘落了水,他救了她,小姑娘冻得哆哆嗦嗦的,还倔强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我让我爹爹给你银子。我爹爹可是长史,她最疼我了!” 秦怀记得,自己当时只说,“不用了”,便叫那小姑娘回去了。 小姑娘活蹦『乱』跳,第二日还来寻他,他却夜里就病倒了,那时候三娘已经出嫁,他不想打搅三娘的生活,便只一个人熬着。 小姑娘赖着不肯走,日日给他熬『药』,也不知她如何从家中溜出来的,想必,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只是,她一向倔强,便是苦,也绝不肯低头。连嫁人也是,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却敢忤逆长辈,绝食、投井、上吊……无所及其不用。 其实,他秦怀哪里配得上她那样的深情,那个骄纵的小娘子,合该有个能陪她一辈子的夫君,而不是和他这么个短命鬼纠缠。 他能给她什么呢? 连最起码的陪伴都不能。 她现在,应该有孩子了吧?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若是女儿,会不会和她生得很像? 秦怀不知道,是不是时日无多的缘故,他最近总会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小姑娘。 秦怀微微摇了摇头,抛开那些念头,同阿梨说了句,便打算回去了。 在成亲之前,他想将曹主簿的事情解决了。 . 关于婚事,秦怀说要一切从简,阿梨自是没什么意见,连日子都未算,只在秦府外放了鞭炮,秦怀去了一趟官府,签了字,婚事便算尘埃落定了。 两人虽成了名义上的夫妻,但实际上,依旧同原来一样,阿梨也从未喊过秦怀相公,从来都是一句“二哥”。 秦怀倒是改了口,但也只是客客气气一句“阿梨”。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般,从不主动亲近对方。 渐渐地,入了夏,书肆的生意也愈发好了,但阿梨却不大去书肆了。 倒不是旁的,盖因她现在不方便出门了,先前孕态不显,自是不必躲躲藏藏,如今肚子高高隆起,自然不方便出门了。 阿梨日日待在家里,白日里便折腾吃的,她如今口味变重了,爱吃酸的辣的,就是不爱吃清淡的。 这可苦了秦怀,秦怀从小便吃得清淡,但他也能忍,但凡阿梨问他,他便说很合口味,阿梨才不会算命,自然猜不出他在装。 日子安安稳稳地入了秋,阿梨生产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她自己倒不是很在意,仍旧在家里溜达,但秦家兄妹却一个比一个紧张,秦三娘恨不得把胭脂铺的事都丢了,搬回家里住。 秦怀也一改先前日日待在书房的习惯,白日里会下意识看一看阿梨的情况,若半个时辰没见到她,就会起身来寻。 阿梨活蹦『乱』跳过了一个多月,连大夫算的日子都过了,没半点反应。 直到入秋的第二月,孩子终于来了。 是个小姑娘,阿梨生她很顺利,估计孩子知道疼人,下午的时候发动的,天还没黑,便落地了。 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小脸圆圆的,眼睛眉『毛』和阿梨很像。 秦三娘抱着侄女不撒手,心肝宝贝的一直喊。还是秦怀嫌她吵闹,赶她出去,秦三娘才恋恋不舍将孩子还给阿梨。 兄妹俩似乎是出去了,阿梨轻轻侧过头,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家女儿脸上。 她从前便不大明白,薛母怎么会恨不得将一切都捧给薛蛟,如今自己做了娘,才明白了那种感觉。 那么小小的团子,是你费劲千辛万苦生出来的,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长大成人。 血溶于水,真的不是嘴上的一句话。 阿梨轻轻将脸贴在女儿的小脸边,轻轻蹭了蹭,小声道,“娘不会让你吃苦的。” 这时,秦怀进来了。 半年相处下来,阿梨早将他视作兄长,便唤他过来,道,“二哥,你抱抱她吧。” 秦怀应了声,小心翼翼将襁褓抱进怀里,小孩子骨头很软,秦怀连力气都不敢用,但又怕抱得松了,将孩子摔了,一小会儿,便额上出了层薄薄的汗。 阿梨看得好笑,不忍心再为难他。 秦怀很快将孩子还给阿梨,问她,“给孩子取名了吗?” 阿梨摇摇头,“还没有,二哥给取吧。我怕取不好。” 秦怀应下,回去翻了一晚上的书,第二日便过来,道,“叫洛瑜吧。上善若水,取洛河之意。美玉无瑕,是为瑜。这名字可好?” 阿梨念了几遍,点头,“自然很好,多谢二哥。小名我想好了,便叫岁岁。” 秦怀便笑了,“岁岁平安,你倒是会取。” 阿梨轻轻笑着道,“我就盼她岁岁平安,这便够了。” 秦怀没有自己的孩子,便把岁岁当成自己的孩子,他原也不大出门,便日日亲自照顾岁岁。 倒是阿梨,入了冬,便一头扎进书肆的生意了,斗志昂扬。 她如今是有女儿的人了,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倦懒,她得给闺女攒下一份家业来。 有的时候,秦二哥会带着岁岁过来找她,岁岁挺黏着阿梨,一天不见她,便会哭。 阿梨在这方面倒是个严母,反倒秦二哥是个慈父,岁岁一哭,便立即抱起来哄,哄不好,便抱过来寻阿梨,叫阿梨抱抱她。 以至于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岁岁却很喜欢秦爹爹,父女俩亲如一人。 这一日,阿梨出门办事,最近有一套书,是苏阁老大作,在京中卖得极好,只是苏州还没有。有不少人来问过,阿梨听说城西有个印书坊,很有些本事,从京中弄来了雕版,便带着刘嫂去和书坊坊主谈生意。 她如今谨慎许多,每次出门都会记得戴上帷幕,连头发丝都不『露』一点,生怕再招惹了什么人。 同书坊坊主谈妥了生意,她同刘嫂便回书肆,还未进门,就见外面站着几个侍卫模样的人。 阿梨一愣,走上前去,轻轻朝那侍卫道,“我是这家书肆的掌柜。” 侍卫没拦她,客客气气道,“是我家大人在里面,掌柜的直接进便是。” 阿梨略略松了口气,心道是哪位大人,这样大的阵仗。 心这般想着,阿梨朝刘嫂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屋子。 阿梨走进去后,便见到两人站在柜台前,似乎在挑选砚台。 负责看铺子的小伙计一见到阿梨,便喜出望外道,“掌柜,您总算是回来啦。” 他这一声“掌柜”,令正微微低头看砚台的两人同时抬了头,其中一个侧过头来看阿梨,然后笑着道,“原来是掌柜的回来了,你家这小伙计未免胆子太小了些,我不过问他这砚台是如何做的,他便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了。” 那人说罢,便等着阿梨回话。 阿梨却结结实实愣在了那里,顾不上回答那人的话,震惊的目光穿过帷幕,落在站在内侧的李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未见,李玄似乎高了些,人清瘦了些,长身而立,身姿挺拔,穿一身青『色』云锦的锦袍,他微微垂着眉眼,面『色』清冷,像是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有一种浓郁的疏离。 她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开口说话。 李玄怎么会来苏州? 来办案? 还是……来找她? 第36章 第36章如今您已娶,我已嫁,从…… 被人这样盯着,  李玄似有所觉,抬起头,沉沉的目光望过来。 阿梨被他看得一惊,  下意识侧过脸,  手紧张地去拉着帷帽的白纱,  生怕此时一阵不合时宜的风吹过来,  暴『露』了她的身份。 阿梨抿唇屏息,  另一只手轻轻拉了一下刘嫂的袖口,刘嫂便立即反应过来了,  上前去给客人介绍砚台,  边道歉道,“我家掌柜的不大舒服,  我来给贵客介绍。您方才看的是油烟墨,乃是徽州产的上好墨锭,  落笔不晕……” 刘嫂客客气气地介绍着,  李玄却充耳未闻,  只将目光落在一侧站着的阿梨身上。 不知为何,  这掌柜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即便带着帷帽,  连头发丝都未『露』出分毫,李玄依旧觉得熟悉,  他心里生出点疑『惑』来,眼神便越发不肯挪开,只定定盯着阿梨。 阿梨被他看得心里发颤,  一只手牢牢拉着帷帽垂下的白纱,  微微转开脸,迈着急促的步子,想要躲进后院去避一避。 这时,  李玄蓦地开了口,“掌柜,有茶么?” 正饶有兴致挑选墨锭的李琰闻言一怔,纳闷转头来看自家堂兄,见自家一向克己守礼的堂兄,竟定定盯着人家女掌柜,忍不住压低了声,咳嗽了一声,提醒了李玄,“堂兄。” 他心道,这书肆女掌柜可是嫁了人的,堂兄不至于荒唐到这个地步吧? 李玄却恍若未闻,只重复问了句,“掌柜,有茶么?” 阿梨抿着唇,心里怕得不行,兀自镇定点点头,停下步子,朝一旁摆着茶壶杯盏的桌子走去,微微低头,取起茶壶,微微倾倒。 茶水从壶口缓缓淌出来,落到茶盏里,如金玉落于玉盘。 很快,茶盏便满了一半。 阿梨深吸一口气,端起茶盏,转身走到李玄身边,尽可能垂下眼,不去同他对视,双手捧着茶盏,轻轻递到他面前。 李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垂着眉眼,将茶盏接过去,淡声道了一句,“多谢。” 他似乎真的没认出自己? 阿梨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只想赶快躲回后院去,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阿梨,岁岁找你……”秦怀怀中抱着岁岁,出现在书肆门外。 秦怀模样生得雅致清俊,怀里的岁岁则是玉雪可爱,十足的一个『奶』气小团子,苏州风气比别的地方开放些,女子立女户、开铺子的情况不少,但似秦怀这般,男人亲自带孩子的,却少之又少。 故而他一『露』面,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到父女俩身上。 李琰更是一眼认出了秦怀,道,“原来你家娘子的铺子,便是这书肆?” 秦怀也是一愣,刚要回话,怀里的岁岁便抽抽噎噎哭起来了,小家伙被爹爹惯得十分娇气,说哭就哭。 秦怀冲李琰抱歉一笑,很快便到了阿梨身边,道,“她醒了不见你,便哭了,你去后边哄哄她,我来招待客人。” 阿梨心头『乱』得厉害,又怕李玄生疑,又怕自己『露』馅,只一言不发,胡『乱』点点头,抱过岁岁,搂在怀里。 秦怀见她这般反应,心中觉得有一丝奇怪,却也没多问,替母女俩推开门,要送她们去后院。 就在阿梨即将踏进门的那一刹那,她怀里的小岁岁似乎是不满自己看不到娘亲,小手朝上一伸,下意识一握,帷帽的白纱,便被她抓住了一个角。 小家伙还不足半岁,阿梨先前也看到她抓东西过,只是不妨她会抓得这么准,手脚还这样有力。 阿梨只是愣了一下,头上的帷帽便落了地。 白纱缓缓落到地上,整个书肆,蓦地一静。 李琰是唯一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看着直接推开秦怀上前的堂哥,他呆呆睁大了眼,什么情况? 这掌柜的确模样出挑了些,但……但不至于让堂兄一见倾心,连脸面都不顾,当着人家夫君的面,就要强夺□□吧? 这……这不好吧? 那他……他是不是要帮堂兄拦着秦怀? 心里还在纠结,李琰的手却下意识伸了出去,拉住了秦怀的胳膊,讪笑着随口扯谎,道,“秦二郎,我堂兄同你家夫人是旧识!” 秦怀望向阿梨,此时李玄便站在她面前,清冷贵气的郎君,面『色』冷得骇人,站在那里,就好似这周遭再无旁人一般,眼里只有阿梨。 秦怀皱眉,朝阿梨道,“阿梨?” 阿梨微微垂着眉眼,她能感觉到,李玄沉沉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从上至下,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以及,毫不掩饰的怒气。 也是,本质上说,她是侯府逃奴。 她“死”的时候,李玄也许会怀念她,甚至会想她。但当该死的人,再度出现时,原来那点本就浅薄的喜爱,便成了怒气。 阿梨抿唇,『露』出了个自嘲又无奈的笑容,若是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李玄。只是,老天爷似乎有点不愿意让她如愿。 她轻轻抬起头,『露』出个温然的笑,朝一旁面『露』担忧的秦怀轻声道,“二哥,我同世子爷,的确是旧识。” 说罢,又垂下眉眼,轻声道,“世子爷,如若不嫌,您随我去后院吧。” 李玄一言不发,只沉默跟在阿梨身后,二人进了后院。 阿梨最近都歇在书肆后院,故而这里也准备了岁岁的摇床,阿梨微微弯腰,将小岁岁放进摇床里。 小家伙还浑然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祸,扑腾着胳膊,亮亮的眼睛,盯着娘亲看。 她张了张嘴,咿咿呀呀叫唤了几声,唇边便多了几丝可疑的亮晶晶的『液』体。 阿梨心里无奈得紧,从袖里取了帕子,在她唇边下巴处轻轻擦了擦,又取了旁边的柔软的棉帕,垫在小家伙的下巴处。 做好了这些,阿梨直起身,回身望向身后的李玄。 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开过口,直到现在,才说了第一句话,“同你很像,叫什么名字?” 阿梨愣了愣,片刻后才明白过来,李玄问的是谁,她轻声道,“叫洛瑜,洛水的洛,美玉无瑕的瑜。小名岁岁。” 李玄闻言,竟笑了一下,他其实也很觉得很奇怪,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 但好像,除了笑,他做不出别的反应了。 “岁岁平安,像你会取的名字。”李玄说罢,逐渐沉默下来,他心里有很多想问阿梨的。 他想问她,你为什么要假死?你独身一人,怎么来的苏州?路上遇到危险了么? 但最后,他一句也问不出了,问清楚了又有什么用,问清楚了,反倒连最后一点尊严,都被践踏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不是么?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落起了雪,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是最好的时候,白的黄的粉的,一簇簇挤在枝头,在院子西边一处墙角,开得热烈而灿烂。 有寒风从半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 阿梨顾忌着岁岁,想上前将窗户关上,离窗户更近的李玄,却迈出了一步,抬手慢慢合上了那窗户。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阿梨有点想哭,鼻子酸酸的,她忍住泪,轻轻抬起眼,望着李玄那张清冷贵气的脸,抿唇笑了一下,道,“世子,您就当没在苏州见过我,行吗?” 她顿了顿,缓缓地道,“你就当,我真的死了,行吗?” “您很好,我那时候没有撒谎,那两年,您待我很好。可您是世子爷,您心里装着家国大事,装着侯府体面,装着侯夫人,装着大小姐,装着世子妃。我同您不一样。您从前,是不是从未问过我想要什么?” 李玄沉默着,他想起从前,自己从未问过,他问她,“你想要什么?” 阿梨眼泪从眼眶里落了下来,轻声道,“我想要一个家。您给不了,所以,我也从来不向您求。您是尊贵的世子爷,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便是我,也只是侯夫人赠与您的礼。我同您之间,原就是那样的主子和奴婢的关系,我问您要一个家,那样太可笑了……” 阿梨原本不想哭的,离开京城的时候,她没有哭过,一路上遇到危险时,她也没哭过。但面对着李玄,眼泪却不受她控制一样,就那么落下来了。 就像玉泉寺那个夜里,她冻得瑟瑟发抖时,李玄抱着她时,她也忍不住哭得厉害,像是想把一肚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扪心自问,她真的从未对李玄动心过吗? 大抵是动过的。 刚到世安院的时候,只有李玄的到来,能带给她慰藉,就像雪夜里的行人,见到一捧火,即便会烫手,也会忍不住扑上去的。 火那么烫,飞蛾不也一样会那样扑过去吗? 只是,她到底比飞蛾清醒理智得多,李玄要的是一个温顺规矩的通房,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李玄待她好,只是因为她温顺规矩,换了另一个人,李玄照样会如此。甚至,也许那人比她更乖巧规矩,李玄待她会更好。 李玄的喜欢,那么的浅尝辄止,那么的克制,就像他在她的面前划了一道线,她规规矩矩地、不敢逾矩一步,他便如从前那样,喜欢着她。她若迈过那条线,李玄便能立即收回自己的喜欢。 那么浅薄的喜欢。 阿梨轻轻笑了下,含着泪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她垂下眉眼,依旧如从前在李玄面前那样,温顺的、乖巧的、规矩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很坚定地道,“我要的,您给不了。您给的,我又不想要。是我福薄,担不起世子的喜欢。如今您已娶,我已嫁,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您做您的世子爷,我当我的秦夫人,就这样吧。” 第37章 第37章这孩子若是他和阿梨的,…… “你已嫁,  我已娶……”李玄克制隐忍着,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缓着声道,  “倒也是,  你连孩子都有了,  可见离了我,  离了那侯府,  过得比从前,开心多了。” 岁岁是李玄的女儿,  其实只要算算日子,  李玄便能猜到,除却怕李玄要带她回府外,  阿梨最担心的,便是女儿岁岁。 她是侯府血脉,  李玄若是要带她走,  阿梨没法子同他争。 此时听李玄话里的意思,  他似乎是没想到岁岁是他的孩子。 阿梨心里蓦地一松,  又有些酸涩。 李玄说罢,  停了下来,冗长的沉默后,  他犹如自虐一般开口,问阿梨,“他……待你好么?你说,  你想要一个家,  我给不了,他给你了,是吗?” 阿梨轻垂眉眼,  温柔而娴静,然后轻轻颔首,道,“他待我很好,待岁岁也很好。” 阿梨的回答,李玄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有点难过,细细密密的疼,又从胸膛深处缓缓涌上来了。因着那疼,李玄甚至感觉,浑身都失了力气。 他不大想去看摇床里的岁岁,目光便轻轻转开,然后落到炉子上烘着的梅花上,忽的想起从前。 阿梨搬去别庄之前,烘了些梅花茶,后来阿梨“走”了,他便极为珍惜地收起来了,不舍得喝,唯独想得厉害的时候,才取三四朵出来,用热茶泡了,在屋里安安静静喝了。淡淡的梅花香里,他闭着眼,感觉阿梨好像就在身边一样。 他那时候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喝不到阿梨亲手给他煮的梅花茶了。 现在才明白,不是梅花茶没有了,只是,那精心烘烤、细心煮开的花茶,再也不是为他准备的了。 李玄开口道,“替我煮一碗梅花茶吧,我喝了,便走了。” 阿梨听得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了那炉子上烘着的梅花,轻声应了。 屋里没热水,阿梨也不想去前面书肆里取,便提了水壶,去庭院里,想取些雪水,去厨房煮。 阿梨出去后,屋里便越发安静了,李玄的目光,再一次失了可停留的地方,来来回/回的,最后还是落到了摇床里的岁岁身上。 小婴孩养得很好,皮肤细腻娇嫩,眉眼肖似母亲,李玄只消看一眼,便晓得,这孩子日后定然会生得如阿梨一样美。只是她比阿梨命好,有父母,不必卖身为奴为婢,等到了说亲的年纪,怕是连门槛都要被踩碎了。 李玄理智上很厌恶这个孩子,从进来起,便一直想刻意忽视这个孩子,此时却不知为何,忍不住迈开步子,走到了那小小的摇床边。 看得出,摇床是新的,大概是怕小婴孩磕着碰着,边边角角都用柔软的棉布包着。但无论做工还是材质,都入了不李玄的眼。 李玄忍不住想到自己的侄儿,妹妹李元娘生的小郎君,那孩子的摇床是用上好的红木做的,纹理清晰,雕刻着云纹、如意纹,边角被金银玉石包裹着,无一处不精致贵气。 就那般,母亲回来后,仍是止不住的抱怨,说邵家待元娘不上心,对孩子不上心。 李玄轻轻垂下眼,任由自己胡思『乱』想着。 这孩子若是他和阿梨的,那该多好。 她会甜甜喊他爹爹,会伸出小手要他抱抱,会软软抱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告状”,说娘亲要她练字,练字好难,岁岁学不会。 他呢,是必定当不了严父的,只能想法子替女儿开脱。 他只是这么一想,心里便止不住地发软,就好似,面前这个孩子,真的是他同阿梨的孩子。 李玄静静站在摇床边,摇床里的岁岁扑腾着手脚,同样大大睁着眼,圆溜溜、黑黝黝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盯着面前人。 似乎是觉得好玩,小家伙伸出小手,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朝李玄的方向靠近了一下。 白嫩短胖的手指,软得像白豆腐一样,仿佛一戳,便会滋滋冒出点水,再用力点,便要破了一样。 李玄只看着,并不想去碰这孩子,直到看见岁岁将柔软的襁褓踢开了些,怕她着凉,才微微弯下腰,想替她整理一下。 他一低头,刚伸出手,小家伙便牢牢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软乎乎地、像刚出锅的白豆腐,嫩得晃晃悠悠的。 李玄微微闭了闭眼,心里蓦地软了,没有用力抽出,只纵容着岁岁,让他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去替她整理襁褓。 小家伙喜新厌旧,很快便觉得没意思了,松开了小拳头。 李玄顺势,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指,指尖还有些发麻,方才那种柔软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褪去。 等他回过神时,摇床里的岁岁已经睡过去了,小手握成拳头,靠在白嫩的脸颊两侧,小嘴微微张开,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样。 过了会儿,阿梨便推门进来了。 她手里提着水壶,从桌上取了个茶盏,壶身缓缓倾倒,颜『色』清亮的茶水,便缓缓落到了茶盏中。 只几秒,茶盏便满了。 阿梨端起来,双手捧着,递到李玄跟前,如从前在府里那样温声道,“世子,喝茶。” 李玄愣了一下,才接过去。 杯盏粗糙,不如府里的瓷器那样平滑,薄薄的热穿过杯盏,余温暖着李玄的指尖。 他下意识将茶盏捉得很紧,指尖用力地发了白,良久,直到茶盏里的茶都冷了,他才蓦地端起来,一口饮尽。 微凉的茶水,冷得他五脏六腑有些疼。 李玄喝吧,放下茶盏,最后看了一眼阿梨,那一眼沉沉的,看得阿梨心里跟着有些难受。 李玄轻声,“我走了。” 说罢,他抬步朝外走,步子迈得很急。 他怕自己一回头,便走不了了。 他不是无能为力,这书肆、秦家、甚至是那个孩子……一切于他而言,都只是动动手指,便能摧毁的。 只是,阿梨在他面前,那样安静温柔地,说自己过得很好,他便狠不下心,做不出那些事了。 阿梨起初只望着李玄的背影,直到见他迈进了庭院里,雪落在他的肩上,才回过神,迟疑着,极其小声地喊了他一句。 “世子。” 那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不仔细听,都会被落雪声盖住,李玄却听见了,他身子顿住,却没回头,只长身而立,一动不动,站在雪里。 片刻,身后传来一阵有些着急的脚步声。 阿梨走到他身边,轻轻递过来一把伞,温然道,“外面雪大,您撑着吧。” 李玄“嗯”了一声,接过来,慢慢撑开了。 阿梨见状,便回到了屋檐下,这一次,直至李玄走出后院,她都没再唤他一声。 雪下得越来越大,寒风吹得人骨子里生出寒意,阿梨拢起双手,朝掌心呼了口热气,转身回到屋里。 岁岁还安安静静睡着,小脸上满是无忧无虑,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梨走过去,轻轻取了她下巴处垫着的棉布,稍稍有些湿了,她便放到炉子边烘着。 炉子里的炭火烧着,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阿梨望着那橘红的火焰,觉得冻得发冷的身子,渐渐温暖起来了。 棉帕子很快干了,阿梨将帕子挂到一边,慢慢回到岁岁的摇床边。 小家伙睡得很香,发出很轻很轻的鼾声,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毛』时而皱起,时而舒展松开,一副很纠结的样子。 阿梨看得好笑,抿唇『露』出个温软的笑,片刻,那笑便渐渐没了,她轻轻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着岁岁的,很小声、很温柔地道。 “岁岁,方才那个,就是你的爹爹……对不起啊,这大概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他很好,只是娘亲同他没缘分……” “你不要埋怨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阿梨轻声说着,温热的泪,便从眼里一点点涌了出来,落在岁岁的襁褓上。 晕开一个个小圆点。 . 书肆外,马车里,车轮碾过地面的雪,发出规律的细微咯吱声响。 李琰时不时朝对面看一眼,心里有些讪讪地。 自己在李玄这个堂哥面前,总是有些没底气的。也不仅仅是他,李家任何一个子弟,无论长幼,在李玄面前,都有种莫名的抬不起头的气虚。 盖因自己这位堂兄,在李家,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再往上数三代,才数得出比他更厉害的人。那还是占了年纪大的优势。 李琰时常感觉,自家这位堂兄,规矩板正得叫人害怕,明明只比他大了半岁,两人却犹如差辈一样。 他有时候都想,一心扑在仕途上的堂兄,任何时候都冷静自持的堂兄,究竟会不会有普通人的情绪。 然后,他刚刚便看见了。 方才堂兄见到那位秦家娘子时,态度真的令他吃惊到了极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堂兄失去理智。 李琰心里痒痒地,再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面『色』清冷的堂兄,绞尽脑汁好一会儿,才找到自以为合适的开场白。 他讪讪开口,“堂兄,真是巧啊,这么大的苏州,都能叫你遇见故人。哈、哈……” 李玄听了这话,只轻轻瞥了他一眼,什么多余的反应都没有,连一句敷衍的“嗯”都没有。 李琰不泄气,继续鼓起勇气开口,“说起秦家,那秦家娘子却也是个不走运的,先前被此处一个主簿给瞧上了,那主簿不是个东西,看秦家娘子孤身一人,便连人带铺子,都给盯上了。幸而秦二郎是个有勇有谋的,把那主簿的恶行整理成册,想法子递到了我面前,我及时罢了那主簿的官,抄了他的家,才没叫秦娘子落到那主簿手里。不过啊,要是没这事儿,秦二郎估计也不能那样顺利抱得美人归……” 他正摇头晃脑说着,便看见不知何时,李玄死死盯着他。李琰一慌,讪讪地道,“怎……怎么了?” 李玄不理他,只死死盯着他,沉声问,“你是说,他们是在那主簿一事后,才成的婚?你确定?” 李琰一慌,忙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没……没错啊,我那时候听人说了,还、还送礼了的。” 李玄深吸一口气,良久,才开口,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出其中极其细微的一丝颤抖,“你替我查……”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不用了,我自己查。” 第38章 第38章阿梨,你想要一个家,我…… 李玄走后,  秦怀心里到底觉得不大对劲,便推门来了后院。 他进门的时候,阿梨正在叠岁岁的『尿』布,  见他进来了,  便眨眨眼,  轻声喊他,  “二哥?” 秦二哥这人是个君子,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那种,两人既说了是做假夫妻,  那他便从不同阿梨亲近,  连这后院,也都很少踏足,  除非是抱着岁岁的时候。 秦怀见阿梨神『色』如常,只眼尾有一点点红晕,  大抵是哭过了,  原想问的话,  顿时便咽了回去。 世间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便是他自己,  不也有么?阿梨若是要他出面帮忙,自然会提,  无需他多问什么。 秦怀按下心头疑『惑』,朝阿梨点点头,道,  “我来看看岁岁。” 提到岁岁,  阿梨便抿着唇,『露』出个温柔的笑,道,  “方才还折腾得厉害,现下倒是睡得很香,也不知道梦到什么了,又是皱眉,又是撇嘴的,好玩极了。” 秦怀走到摇床边,低头看襁褓里的岁岁,眼神温柔了许多。 他这辈子大概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便把岁岁当成亲生女儿一般,轻轻笑了下,毫不嫌弃道,“能吃能睡,是福气,岁岁是有福气的小姑娘。” 阿梨听了只笑,旋即又道,“不能叫她睡了,等会儿夜里又不肯睡,来折腾人了。” 岁岁有点小脾气,自己不睡的时候,就一定要有人陪着。阿梨白日要看铺子,自然是不能同她熬的,倒是秦怀,夜里一听到岁岁的哭声,便披了衣裳过来问。 待抱走之后,秦怀常常哄到半夜,父女俩才同一个榻睡着,第二日便一起赖床。 秦怀听阿梨这样说,不舍得叫醒岁岁,却也不同阿梨理论什么,只不动声『色』提起了另一桩事,道,“今日是三娘生辰,我让人弄了些羊肉来,正好近日天寒,吃了暖身子。等会儿关了铺子,便一起回去吧。” 阿梨此时才知道,今日是秦三娘的生辰,自然立刻答应下来。 最近天冷,阿梨有时候图省事,便带着岁岁在书肆后院住了。今日听秦怀这样说,便将刚叠好的『尿』布装好,打算等会儿带回去。 外头下着雪,风刮得人脸上生疼,虽然离过年还有些日子,但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开始少了,素日热闹的街上,显得有些冷清。 书肆也不例外,再过几日,书院都要关门了,学子也要休息,生意会淡些,等到开春后,生意便会更好些。 秦怀在摇床边陪着岁岁,顺便取了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翻着,阿梨则在微黄的油灯下,写写勾勾。 她在琢磨,明年开春后,怎样将书肆的生意做得红火些。 其实今年这一年,她几乎没有在书肆上用什么心,先前怀着岁岁,后来坐月子,委实腾不出时间和精力。 如今,倒是能一门心思琢磨书肆的生意了。 屋外安安静静的,屋里也是,阿梨的思绪格外的清晰,片刻就想了几个吸引学子的法子。 若是能以免费的噱头,为附近几个书院每回旬考、季考中名列前茅的学子提供笔墨纸砚一份做奖励,借此机会同附近几个书院搭上关系,不说叫他们日后笔墨纸砚开支都来书肆,至少也能吸引更多客人。 阿梨想了后,又怕不合适,便去问了问同为读书人的秦怀。 秦怀倒是有应必答,认真替她出主意,然后又道,“你这想法倒也不是不行,既是免费的,书院自也不会拒绝。我从前有位同窗,如今便在书院做夫子,改日我替你问问。” 阿梨自然欣喜,点头应下,不忘谢过他,“多谢二哥。” 下午的客人便更少了,想到今日是三娘生辰,外面的雪还未停,阿梨便早早叫刘嫂关了铺子,回家去了。 她则带着岁岁,同秦怀一起回秦家。 下了一整日的雪,天都是灰蒙蒙的,街上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下去,便陷下去半只脚了。 阿梨原想自己抱着岁岁的,秦怀却朝阿梨道,“我来吧,抱着沉,你提着灯笼吧。” 说罢,便将岁岁抱了过去,一只手护着小岁岁的襁褓,半拥进怀里,用略显单薄的胸膛,替她挡着风。 阿梨忙提着灯笼,转身锁上后院的门,两人带着孩子,出了书肆。 走到街上,雪几乎已经停了,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明晃晃照在雪地上,月光都透着一股清寒。 街上看不到行人,阿梨手里提着灯笼,裹着厚厚的灰青披风,跟在秦怀身边走。 安安静静的月亮照着两人,莫名的,清寒之下,有几分温馨。 岁岁不是第一回看到雪,但仍是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好奇朝四周张望着,咿咿呀呀自说自话着。 秦怀『性』子好,居然还时不时应岁岁一句。 阿梨在一侧听着,觉得有些好笑,『乱』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刹那,忽的平静了下来。 其实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也会很好。 感情原本就是很难得的,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就像三娘一样,相爱也未必会长长久久。 但是,她现在有家了。 秦二哥像兄长一样,三娘像姐姐一样,而她,就像被他们兄妹照顾着的小妹妹。 还有岁岁,她能一点点养大她,看着她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光是这样想想,阿梨心里便涌出了淡淡的温暖和欢喜。 这样便很好了。 人要惜福,也要知足。 书肆离秦家不远,不多时,几人便到了秦家,门口挂着灯笼,暖黄的光照出一小片明亮。 秦怀推开门,阿梨便跟着进去了,转头将门关上。 她关门关得着急,却未曾发现,巷子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深蓝的马车,藏在巷子角落阴影里,若是不仔细看,的确是没法子察觉的。 雪青帘子被撩起一角,凛冽的寒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将马车里原本那点暖意,吹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 李玄却像没察觉到冷一样,直到秦家大门关上许久,才松了手,由着帘子落下。 良久,他才开口,“回去吧。” 侍卫闻言赶忙打起精神,抖动缰绳,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很快,便到了知州府。 李琰如今在此处任知州,李玄这回出门,原是要去江州查一桩案子,经过苏州时,受了李琰的邀请,便打算在苏州停一日,第二日便走的。 只是,遇到了阿梨,他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走的了。纵使要去查案,也得留人在苏州。 李玄一身清寒,下了马车,回到暂住的院子,被他派出去的谷峰已经回来了,站在屋檐下等他。 谷峰还是同云润成了亲,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越发稳重,见到主子回来,并不急着开口。 李玄朝他点点头,“进屋说。” 谷峰跟着进去,转身将门关上,才递上一份册子,恭恭敬敬道,“照您的吩咐,属下没有惊动薛主子身边的人。” 李玄“嗯”了声,看了眼那摆在桌案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册子,心里不知为何,隐隐有些许的紧张。 就算是当年在陛下面前作赋时,他也没有这般紧张过。 李玄自嘲地笑了一下,让谷峰出去了,良久,才打开了那册子。 谷峰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人,做事极为细致,虽只短短一日,仍是将阿梨到了苏州后的情况,查得事无巨细。 其实不必查,他心里也猜得十之八/九了。 那叫岁岁的小婴孩,若是看月份,再算算日子,便猜得出,是阿梨在京中时怀上的。 大抵阿梨心里都觉得很疑『惑』,明明每回都喝了避子汤,又怎的会怀上那孩子?但其中的缘由,李玄再清楚不过,从苏州回去后,阿梨的避子汤,他便做主停了的。 后来每回床事,都是他提前吃了『药』。 唯独要送阿梨去别庄的那一回,因是一时情浓,那种场合下,他便不好吃『药』,便漏了那一回。 只是,不曾想,真就那样巧。 李玄一行行看过那册子上的字,为阿梨诊脉的大夫、接生的产婆,以及岁岁出生的日子。 李玄看着看着,一贯冷硬的心,蓦地柔软下来,又隐隐泛起了酸涩之感。 他现在甚至有些感激秦家兄妹,若没有他们,阿梨只能孤零零地,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独自生下岁岁。 是他做得不够好,才叫阿梨和岁岁平白要吃这样的苦。 同样是怀孕生子,妹妹李元娘生产时,李家邵家几十口人守在门口,医术精湛的大夫等着,经验丰富的稳婆候着,丈夫邵昀从头至尾陪着,两府的人,放下手里所有事,殷切期盼那个孩子的到来。 那个时候,李玄也在邵府。 可他的阿梨呢,怀着孕,守着书肆的生意,被区区一个主簿威胁得不得不嫁人保全自己。 那个时候,本该保护母女二人的他,又在哪里? 大理寺?查案?还是陪母亲去邵府看妹妹元娘? 李玄想不起来了,他微微合上眼,眼前蓦地浮起了方才看到的那副场景。 雪夜里,月下,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阿梨同秦二郎并肩而走。 他想起在侯府的时候,阿梨从未同他并肩走过,永远都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 那时候,他觉得阿梨这样规矩,往后做了侧室,也不会恃宠生娇,如今才慢慢意识到,阿梨的规矩,是何等的心酸,是怎样的委屈。 阿梨比元娘还小,却比元娘稳重了多少,他从前觉得这是懂事规矩,现在想想,谁生来就是懂事的? 谁也不是。 李玄深吸一口气,胸膛里酸涩难言,他轻轻垂下清冷的眉眼,一遍一遍翻着那本册子,犹如自虐一样。 直到天『色』渐明,烛火早都烧尽了,屋外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响,李玄才收回手。 他站起身,推开门,长身而立,站在屋檐下。 谷峰原犯困着,听到动静立即打起精神,拱手上前,等着李玄吩咐。 片刻,李玄道,“去寻一个女子,章月娘,其父为此处长史。带她回苏州。” 谷峰应下,立马转身出去了。 清晨的空气清寒,灌进肺腑,李玄却觉得自己,从没像这一刻这样清醒过。 他在心里道,既是朝自己,也是朝阿梨和岁岁。 阿梨,你想要一个家,我会给你的。 我会给的。 第39章 第39章她微微一愣,心里像是明…… 清晨,  阿梨刚从睡梦里醒来,便听到刘嫂在门外说着话,似乎是在说什么“造孽啊……狠心啊……”。 她起来披了衣裳,  看了眼摇床里睡得正香的岁岁,  轻轻推开门出去了。 刘嫂闻言转过头看她,  笑着招呼道,  “掌柜起了啊?” 阿梨朝她笑着点头,  眼神便不由自主落到她怀里抱着的竹篮上,那是个不大的竹篮,  盖着层深蓝的柔软棉布,  棉布底下似乎有什么活物,蓝布时不时浮起一小处。 刘嫂见她盯着看,  才想起来,抱着竹篮走过来,  边叹气道,  “现在的人啊,  真是狠心。这大冷的天,  就这么把狗崽丢出来。我今早在街上瞧见的,  喏……”她一边掀开蓝布给阿梨看,边道,  “掌柜的您瞧瞧,这狗崽生得多精神。” 阿梨凑过去看,竹篮里的狗崽脑袋圆圆的,  眼珠子黑溜溜的,  也不四处看,只乖乖望着她,被刘嫂『揉』着脑袋也不喊叫,  至多只低低的呜一声,看上去又可爱又可怜,温顺极了。 阿梨看得心软,抬手去碰了碰小狗的脑袋,狗崽乖乖趴着,一动不动任由她『摸』。 刘嫂原还不知如何处置这狗,见阿梨这样喜欢,有了主意,对阿梨道,“掌柜,您要是喜欢,不如就留下养着。我们这老话都说,黑狗准、黄狗稳。这黄狗啊,打小就温顺,长大了看家护院是一把好手。您带着岁岁在这后院住,有只大狗守着,也安心些。再说了,这么冷的天,真要不管,非得冻死。” 阿梨原就有些心动,她一直想养一只狗,只是没机会,眼下这么一只乖乖的小狗趴在自己面前,即便刘嫂不劝,她也想留下。 阿梨点点头,从篮子里抱小黄狗抱出来,小家伙十分温顺,乖乖趴着,连爪子都不伸。 狗肚子圆乎乎的,肉肉的,阿梨『摸』了一把,手感特别好,忍不住又『揉』了一下,刘嫂见她这幅喜欢模样,倒是笑了,道,“这狗好养活,有什么吃什么,您看着喂就是。” 阿梨俱点头应下。 等刘嫂去前面看铺子后,阿梨便去了趟厨房,弄了点昨日剩下的肉,又怕狗崽太小嚼不动,便撕成细细的肉丝,放进白粥里,熬得软糯了,寻了个旧汤碗,装好了肉粥后,便端着回了屋子。 她进门的时候,小黄狗趴在竹篮那块蓝布上,却没呼呼大睡,一双眼睛盯着门的方向,似乎在看门。 阿梨将汤碗摆在小狗面前,小狗却十分听话,没直接扑上去吃,抬头望着阿梨,似乎是在等她发话。 阿梨抿着唇,『露』出个笑,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狗狗的脑袋,道,“吃吧,以后这汤碗便是你的食盆了。” 小狗摇了摇尾巴,圆滚滚的身子却十分灵活,一下子便从竹篮里爬了出来,去『舔』汤碗里的肉粥,吃得唏哩呼噜的。 阿梨托腮蹲着看,琢磨着给小狗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字才行,思来想去,脑子里除了阿黄、小黄、旺财……这种俗气的名字,一时居然想不出别的。 她也不纠结于此,索『性』便先搁着,去看了看摇床里的岁岁。 岁岁倒是醒了,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直到见到娘,便伸出手要她抱抱。 阿梨抱她起来,先给她换了『尿』布,才抱她去看小狗,因为怕小狗咬人,她特意隔得远远的,没敢凑得太近,微微弯腰,指了指埋头吃肉粥的小狗,道,“岁岁,我们家养狗了哦……这是我们家的狗狗。” 岁岁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嫌离得太远,伸爪子就要去抓小狗尾巴,还好阿梨及时站了起来,看着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岁岁,阿梨只得无奈同她讲道理。 “笨岁岁,不可以抓狗狗,弄疼了,它会咬你的。” 岁岁歪了歪小脑袋,还以为娘在同她玩呢,拍了拍小手,更开心了。 阿梨也无奈,和一个小婴儿讲道理是没用的,好在岁岁现在大多时间都待在摇床里,倒也没什么机会招惹小狗。 最后小狗的名字,阿梨还是给取了阿黄,俗气是俗气了点,但刘嫂听了后一个劲儿点头,直说贱名好养活,阿梨便也觉得,这名字似乎没那么难听了。 阿黄就这般安顿下来了。 渐渐的,阿梨便发现了,阿黄虽然还是只『奶』狗,却很有看家护院的自觉,像是本能一样。 自打阿梨允许它出竹篮后,它便十分自觉在门口寻了个角落,就在那儿安家了,连晚上睡觉,都不肯挪地方。 阿梨怕它冻着,便用稻草和旧褥子给它弄了个窝。 她弄的时候,阿黄就蹲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 等她弄好了,阿黄便立即迈着肥嘟嘟的爪子进了窝,舒舒服服打了个滚,然后收起两只前肢,耳朵竖着,双目有神盯着门口的方向,一动不动,小小年纪便一脸深沉模样,看得阿梨直想笑。 日子不徐不缓地过,离过年就只剩二十来日了。 这算是阿梨在苏州过的第一个正经年,便也十分上心,早早便给岁岁做了新衣裳,红『色』的小衣裳,虎头鞋,又喜气又精神。 秦三娘过来瞧她,约她上街办年货,阿梨便答应下来,将岁岁交给秦二哥照顾着,自己则同三娘出门了。 临近过年,街上卖年货的商贩铺子多了不少,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阿梨是第一次办年货,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加上她如今也不缺银子,便也不克扣自己,但凡瞧上了的,便都大大方方买下了。 几日下来,过年要用的物件,几乎都买全了。 冒着寒风出门了几日,天也愈发冷了,阿梨便也安安生生在家里待着了。 但岁岁是个不老实的,待不住,恨不得日日都出门,但阿梨怕她吹风受寒,便也不大带她出门。 母女俩关起门来过日子,临过年,书肆的生意也彻底冷清下来了,阿梨索『性』给刘嫂放了假,每日书肆只开半日的门,一到下午,便叫刘嫂关了铺子回去了。 这一日,刘嫂关了书肆,同阿梨打了招呼,便回去了。 阿梨出来送了送她,刚要回屋,她身边的阿黄却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朝着巷子一侧方向吠,压低身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阿梨觉得古怪,阿黄来家里好些日子了,还是第一次这样叫,就连岁岁揪它的耳朵,阿黄都只是低低的哼哼两声,从没像今日这样叫过。 阿梨迟疑着,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想了想,决定还是关上门,后院就她同岁岁,秦二哥和三娘都不在,刘嫂也走了,还是警惕些好。 这般想着,阿梨便朝回走了几步,抬手去关门的功夫,便见到方才阿黄朝着吠的巷子里,走出个姑娘。 那姑娘穿着身湖蓝『色』的袄,底下是件棉裙,眉眼很好看,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年纪并不很大。她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头发被寒风吹得『乱』糟糟的,鼻头冻得发红。 见此情景,阿梨关门的手顿了顿,有些不忍心,微微抬了声音,问道,“姑娘,你是同家里人走散了么?你家在哪?” 章月娘却顾不上回话,她心里难过极了,只看着温柔又温婉的阿梨,心里止不住地想,原来秦怀喜欢这样的女子。 也是,秦怀那样温润的人,自然不喜欢她这样聒噪的人,怕是从前自己缠着他的时候,他心里便烦她了。 章月娘站在原地,阿梨见她脸上满是难过,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年岁又不大,天又这样冷,阿梨到底不忍心,轻声道,“姑娘,你若是没去处,便先进来坐一会儿,避避风也好。” 章月娘迟疑着朝阿梨走过来。 待她走近了,阿梨便去牵她的手,入手冷得厉害,她便顺手将揣着的小手炉递过去,温声道,“暖暖手吧。我去弄点热茶给你。” 说罢,她锁了书肆大门,领着章月娘回了后院,给她倒了热茶,因章月娘看着只像个小姑娘,阿梨便泡的花茶,还加了点蜂蜜,她轻轻递过去,道,“喝吧,天冷的厉害,喝了暖暖身子。” 章月娘接过去,捧在手里,粗糙的杯壁有些微微发烫,她冻得麻木的指尖,渐渐恢复了知觉。 她主动开口,仰起脸,轻声朝阿梨道,“我姓章,叫月娘。” 顿了顿,又像是怕阿梨知道什么一样,立刻解释道,“我原本想替我侄儿买个砚台的,见书肆要关门,便没来得及说。我刚从外地回来,因为是和离归宗,我嫂嫂怕我坏了侄女的名声,便不大愿意我回来,我便想着,我若给侄儿侄女送些东西,她兴许便没那么不高兴了。” 阿梨一贯体贴,旁人家的家事,自然不会多问,她只点点头,温声道,“那等会儿我带你去挑一挑,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章月娘应了一声,然后捧着茶,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眼神却总是忍不住落在阿梨身上。 阿梨今日不出门,便穿得偏素净,一件藕荷的宽袖袄子,下半身是豆青的褶裙,头发只简单梳了个髻,用一根银簪固定着,其余的头发则服服帖帖垂在背后。 她正低着头,取了铜勺,去拨弄炭火,火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将她衬得娴静又温柔。 未施粉黛的脸上,肌肤雪白细腻,眉眼都是温柔安静的。 章月娘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心里酸酸涩涩的,连方才喝进口里的花蜜茶,都尝不出半点甜味了,仿佛整个嗓子眼都是苦的。 她捧着茶盏,指腹无意识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杯壁,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阿梨放下铜勺,刚好岁岁醒了,在摇床里哼哼了几句,她便走过去,抱了岁岁过来,放她在膝上,哼着歌哄她。 岁岁很好哄,很快便不哼哼了,饶有兴致去捉她手腕上的镯子玩,阿梨便也伸出手腕,由着她玩。 空闲之余,阿梨微微一抬眼,便看见对面坐着的章月娘,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微微一愣,心里像是明白了点什么。 第40章 第40章我想借贵府小姐的身份一…… 阿梨心里想,  这个叫章月娘的姑娘,是为我来的。 若说方才请人进门的时候,阿梨还只是心里不忍,  此刻便有那么点确定了。 自从进屋起,  章月娘的眼神,  就没离开过她一刻,  即便阿梨不去看,  也能感觉到她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虽不算如芒在背,  但阿梨还是能察觉到的。 再者,  方才她抱着岁岁哄时,章月娘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们,  虽然没哭,但看上去,  比哭了还可怜些。 阿梨微微低下头,  轻轻拍着岁岁的襁褓,  温温柔柔继续哼着歌,  只当没看见对面要哭不哭的章月娘。 片刻后,  章月娘倒是主动开口了,她道,  “打扰你们了,我家里人还在等我,先回去了。” 说罢,  她便逃也似的起身了。 “章姑娘,  ”阿梨轻轻叫住她,待她回头后,便道,  “你的砚台还未买。” 章月娘脚步一下子停了,转身避开阿梨的视线,道,“你随意替我挑一个吧,什么样的都行。” 阿梨“嗯”了一声,将岁岁放到摇床上,朝章月娘轻轻颔首,“你随我去前面挑吧。”又问她,家中侄儿多大年岁。 章月娘答了,“十二。” 阿梨便替她推荐了块石砚,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用玉砚、陶砚反倒容易糟蹋东西。 “这块刻的是林间猴,刻工精巧,石猴生动活泼,正好应了你家侄儿的生肖。以他的年纪,用玉砚、陶砚反倒不大趁手。您看行么?” 阿梨说罢,便等着章月娘回话。 章月娘却像是愣了一下,回神后才慌『乱』点头,“那就这个吧。” 阿梨点头,很快将砚台包好,递过去给了章月娘。 章月娘接过去,很快便匆匆出门了。 阿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将书肆大门关好锁上,回到后院,见到在摇床里捉着铃铛玩的岁岁,阿黄安安静静蹲在摇床边,像是守着小主人。 阿梨笑了下,走过去抱岁岁,同她道,“我们回去一趟。” 岁岁哪里听得懂,见娘抱起自己,高兴得直拍手,咧嘴傻乐。 阿梨抱着岁岁,打算回一趟秦家。她原想留着阿黄看家的,阿黄却屁颠屁颠追了出来,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她和岁岁。 阿梨便随它跟着了,锁好门,从后院出来,朝秦家的方向去了。 这条路阿梨走了很多趟,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路上没什么人,风又很大,阿梨便走得急了些。 很快便到了秦家,她推门进去,秦怀闻声很快出来了,见到阿梨和岁岁,有些惊讶。 他上来接过阿梨怀里的岁岁,没问什么,朝阿梨道,“进屋吧。” 阿梨“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秦怀低下头,岁岁正咿咿呀呀地同秦爹爹说话,手舞足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秦怀倒也理她,时不时点点头,一副我听懂了的样子。 阿梨看得有些好笑,进了屋,浑身便暖和起来了。 阿梨想了想,主动开了口,“秦二哥,叫岁岁自己玩吧,我有事情想同你说。” 秦怀微微一怔,不大明白,他感觉今天的阿梨有些奇怪,但也点点头,将岁岁抱进内间的摇床,又塞给她一个布老虎,片刻后,便出来了。 阿梨给两人倒了茶,一杯递给秦怀,将热乎乎的茶捧在手里,轻轻啜了一小口,微微抬起眼,轻轻看着秦怀,然后道,“二哥,你认识一个叫章月娘的姑娘吗?” 然后,她便发现,一贯沉稳平和的秦二郎,脸『色』登时一变。 阿梨并不蠢,相反,她原就是极为聪慧通透的,秦怀这样的反应,阿梨依稀能猜出个大概。 其实她方才回来的路上便仔仔细细想过了,得出的结论便是,章月娘大抵是为秦怀来的。她在苏州无亲无故,唯独同秦家兄妹相熟些。 况且,阿梨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姑娘家的心思真的很好猜,喜欢还是不喜欢,眼睛里便能看得出。 满满的难过、一点点的妒忌、还有那一丝不肯死心的执拗…… 姑娘家的心思,原就那样简单。 阿梨只当做没看见秦怀的神『色』,继续轻声道,“方才她来了书肆,买了块砚台,说自己和离归宗,家中嫂嫂不喜,想买了去哄侄儿。我想,她大抵过得不大好。” 阿梨没说一句,秦怀的心就跟着颤一下,直到听到阿梨说“她大抵过得不大好”时,终于彻底变了脸『色』。 秦怀剧烈咳嗽了几声,阿梨递过去一张雪白的帕子,低声道,“二哥,你还好吗?” 秦怀却只『露』出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匆匆朝阿梨点点头,道,“还好,我有些事,出去一趟。” 阿梨答应下来,目送他走出正厅。 院里那棵极为高大挺拔的树,到了冬季,树叶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枝丫倒是仍然朝四周伸展着。明明是冬日了,却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鸟儿,躲在其中一片枯黄的叶片下,抖动着羽『毛』,『毛』茸茸的脑袋贴着树干,轻轻蹭了蹭。 阿梨看见了,去厨房取了把米来,洒在窗台上,便回了屋子。 直到第二日,秦怀才回家。 他回来时,阿梨刚给岁岁穿好了衣裳,正要出门去书肆,还未迈过门槛,便看见秦怀进来了。 他的模样很落魄,不是那种衣衫褴褛的落魄,他照旧穿着昨日出门时的那件宝蓝『色』袍子,只是神情憔悴了许多。 秦怀抬头,看见阿梨抱着岁岁要出门,迟疑着唤了她一句,“阿梨,要去书肆么?” 阿梨轻轻点点头,又道,“灶上还温着粥和枣糕,二哥记得吃。我带岁岁出门了。” 秦怀点头应下,目送母女俩走了出去。 他身心俱疲,原不想去厨房,但想起阿梨那句嘱咐,到底还是去了厨房,掀了锅盖,温热的杂粮粥和松软的枣糕,其实很好吃,但秦怀没什么胃口,只食不知味地咬了几口,便匆匆想回房间。 他抬手去推门,刚推开一点,一张纸便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打了个卷,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秦怀一怔,弯腰捡起,下意识朝纸上看过去,便见到上面是几个字。 “和离书” . 阿梨出了秦家大门,低头冲怀里的岁岁笑了笑,拉紧了帷帽,迈开步子朝外走。 其实秦家兄妹帮她良多,自己实在不该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更不该,坏了秦二哥的姻缘。 阿梨这样想着,心里便也松快了些。 等同秦二哥和离了,她便去官府立女户,这同她原来的打算,也没什么出入,只是比她想象中更快了些。 阿梨低下头,亲了口自家闺女肉肉的脸蛋,道,“小岁岁,往后娘又要照看生意,又要照顾你,你可要乖一点,知不知道?” 小岁岁哪里听得懂,被香香的娘亲了一口,还以为她在同自己玩,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了。 阿梨也跟着笑了,轻声道,“岁岁跟娘一起看铺子去。” 小岁岁继续傻笑,咿咿呀呀像是在回应她一样。 母女俩穿过巷子,身后还跟着只浑身通黄的狗崽子,今日难得是个大晴天,阳光将母女俩和狗崽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微风拂过,卷起一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卷,很快落进河里,沿着流水的方向,一路随波逐流漂向远方。 . 书肆对面的酒肆里,二楼的一个窗内,李玄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母女俩踏进书肆。 那只胖胖的狗崽子,被阿梨取了个“阿黄”的名字,也跟着进去了。 再过一刻钟,书肆便会开门了。 只是冬日生意惨淡,街上大抵也没什么人,到下午书肆便会关门。 李玄看了许久,直到连阿梨的背影都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却没关上窗户,依旧留了小半扇敞着。 微冷的风穿过窗户吹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微微晃动。 他回过身,谷峰已经在屋里等了许久了,垂手立在一侧,等着他的吩咐。 李玄沉默了会儿,沉声道,“备马,去江州。” 江州离苏州并不远,若是骑马,也只用不了半日的功夫,李玄带着谷峰出门,清晨走的,还未到午时,便已经进了江州城门。 进了江州城门,又走了一段,李玄才勒停了胯.下的马. 他翻身下马,在一座府邸前站定,长身而立,微微仰头抬眼,扫过那府邸上的匾额。 匾额之上,赫然是郑府两个大字。 谷峰上前敲门,很快门便开了,谷峰报上家门,那小厮就立马开了门,殷勤道,“二位快快请进,我家老爷恭候已久。” 李玄疾步入内,穿过庭院,来到正厅,正厅里,一个中年男人坐着,听到动静,很快起身,迎上前来,拱手道,“世子”。 “郑大人。” 李玄轻轻朝他颔首,沉声道,“找个安静的地方。” 郑老爷赶忙道,“好,世子移步书房。” 二人来到书房,丫鬟送了茶水进来,便很快退了出去。 屋里骤然静了下来,李玄才开口,温声道,“我听说,贵府曾经走丢一位小姐,如今还未寻回。” 郑老爷原就不明白,李玄这样一个世子爷,怎么会专程上门,拜访他这样一个小官。他先前收到拜帖的时候,也是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此时听他问起这陈年旧事,郑老爷愈发糊涂了,只点头应道,“确有此事。十三年前,我那小女儿跟着她祖母出门赏花灯,那时起便走丢了。我苦寻多年,始终没寻到她的消息。” 提起多年前走丢的女儿,郑老爷已经谈不上什么难过了,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他几乎都已经放弃了。 李玄沉『吟』片刻,抬起眼,一错不错盯着郑老爷,温声道,“郑大人,我同你谈一桩生意,可好?” 郑老爷一愣,忙道,“世子的意思是……” 李玄倒不在意他的试探,直接坦诚道,“我想借贵府小姐的身份一用。” 第41章 第41章过了年,我们岁岁就两岁…… 李玄前脚刚出郑家大门,  眨眼的功夫,郑老爷便回了正院。 他进门时,小女儿郑嘉荷正在郑夫人跟前撒娇,  娇气地问母亲讨要新首饰。 郑老爷走进去,  想同妻子说正事,  见小女儿也在,  忙叫嬷嬷带她去隔间玩。 郑嘉荷是家中小女儿,  骄纵得厉害,如何肯,  只赖着不肯走,  噘嘴满脸不高兴道,“爹爹做什么赶我?有什么事不能叫我听的?” 郑老爷沉下脸,  原想凶她几句,却被郑夫人给拦住了,  柔声道,  “荷儿还小,  老爷别同她计较。” 说完,  又朝小女儿道,  “听你爹爹的,还不快快出去,  你要的那新头面,我明日就遣人送过去。” 郑嘉荷这才笑开了花,肯点头出去了。 她一走,  屋里便只剩下了郑老爷夫『妇』,  郑老爷开口道,“过些日子,我会接一个姑娘到府里,  对外只称是嘉柔找回来了,这话我只同你说了,你也将嘴把严了,尤其不能同嘉荷同她几个哥哥说。” 郑夫人听得云里雾里,不大明白丈夫话里的意思,迟疑着道,“老爷的意思是……” 郑老爷坐直了身子,道,“嘉柔丢了这么多年,能寻回来的机会也微乎其微。索『性』认养个孩子回来,只当是嘉柔回来了,这般,母亲也不必日夜愧疚。” 十三年前,郑夫人正怀着小女儿,无暇顾及小女儿嘉柔,便大多时候都是婆母郑老夫人帮忙带着。那时候郑老爷的官还远不如现在,府里丫鬟婆子也少,郑老夫人亲力亲为,把孙女养在膝下,跟宝贝疙瘩一样宠着。结果出门赏花灯时,将人给丢了。 老太太愧疚了十来年,一想起来都还要掉眼泪,跟心头肉被割了一块一样。 郑老爷肯答应将女儿的身份借出去,自不仅仅只是为了安老母的心,若是如此,随意找个年龄相仿的,如何不行?说到底,他看中的是武安侯府的权势。 他要是同京城武安侯府成了亲家,往后在这江州,谁能同他郑家比肩? 只是,这番念头,郑老爷自是不会同妻子说,只面上一派孝顺,将老母亲搬出来作了借口。 郑夫人『性』子柔顺,是那种以夫为天的秉『性』,自是郑老爷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虽觉得有些对不起女儿,可到底点了头,“我都听老爷的。那我明日便去腾个屋子出来,同嘉荷住一个院子,姐妹俩也有个伴,这样可好?” 郑老爷却摇头,“单独收拾个院子,别怠慢了人家。” 郑夫人心里不解,仍是点了头应下。 待郑老爷走了,郑嘉荷便回来了,凑到母亲身边,亲亲热热问她,“爹爹方才说什么了?” 郑夫人愣了一下,想起方才夫君的嘱咐,便道,“你姐姐有消息了。” 郑嘉荷面上的笑容一滞,脸塌了下来,“是祖母总念叨着的嘉柔么?不都丢了十几年了,怎么忽然有消息了?爹爹莫不是被人哄了……” 郑夫人不妨女儿是这个反应,奇怪看了她一眼,道,“你可不能喊嘉柔,得喊姐姐。你姐姐要回来是好事,你怎么像不高兴似的?” 郑嘉荷忙道,“我哪有不高兴,不过是一时惊讶而已!姐姐回来,我自然是高兴的,娘不许污蔑我!” 说着,郑嘉柔又抱住母亲一番撒娇。 郑夫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倒也吃这一套,没继续追问了。 . 李玄出了郑府,却没转头回苏州,而是去了州衙。 州衙的人早就知道大理寺少卿要来,只是不妨他这么突然到访,忙去请了知州来。 江州的知州姓陆,刚过知命之年,留着一撮灰白的山羊胡须,看上去慈眉善目,连腕上都绕着串佛珠,还有个六净居士的雅称。 他似乎来的颇急,微微喘着气,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个笑,没什么架子,拱手道,“有失远迎,世子爷恕罪。” 李玄亦回他一礼,淡声道,“陆大人客气了。” 陆知州呵呵笑着,又一副糊涂样子,只颠来倒去说着,“不敢不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玄今日初至江州,自不会立即开始查案,也只是来衙署『露』个脸,很快便要去江州官邸入住。 离了衙署,李玄转头便去了官邸,他从京城带来的大理寺官员,先他一步便已在江州安顿下来了,得知他来的消息,俱在院里候着。 李玄进门,微微颔首,叫了负责此案的司直官入内。 司直姓叶,生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身强体壮,比起文官,更像个武官。 不等李玄问,叶司直便把这些日子查到的线索一一说了。 李玄只听着,神『色』一动不动,最后才轻轻抬眼,定定问,“所以你认为,郭氏灭门一案确为山匪所为?” 叶司直一听上峰这语气,顿时后背一阵寒意,哑口无言了。 李玄见他不开口,倒也未曾斥责,只道,“下去吧,明日带人去查郭家奴仆。” 叶司直忙抹了把冷汗,应下,然后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谷峰便带了一人进来,是李玄留在苏州的侍卫的其中一个。 李玄来江州,自然不会抛下阿梨母女不管,大半的侍卫都留在了苏州,但凡有什么动静,不到半日,消息便传到他这里了。 挥退了谷峰,李玄才开口,“说。” 那侍卫便言简意赅道,“章家已经同秦家提了亲事,薛主子同秦二郎和离了。另外,薛主子去了衙门,递了立女户的文书。” 事情的发展,全然同李玄安排的一模一样。章月娘同秦二郎,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阿梨一旦知道,便绝无可能再占着秦二郎妻子的位置。 至于秦二郎不肯娶章月娘,他许了章家好处,章家自然会出力。 李玄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侍卫便又取了封信出来,双手递上,道,“这是李知州让属下带来的。” 李玄收下,随口让人出去了,打开了信,寥寥几眼便看了个大概,眉心微微舒展,心中已有了个主意。 阿梨去郑家的事,再往后延些日子…… . 苏州 天又渐渐更冷了些,离过年也越来越近,只剩下三四日了。 早些日子,阿梨便同秦二郎去了衙门,两人便算是正式和离了。阿梨立女户的文书也堪堪才递上去,怕是需得过年后才能下来。 这一日,秦三娘来了书肆后院。 阿梨见她,忙招呼她进来坐,先把手里的暖炉递过去,笑着道,“外头冷吧?” 秦三搓了搓冰凉的手,道,“可不是么,你可别带岁岁出门了,她那嫩乎乎的小脸蛋,一出门就得冻得通红。” 自打阿梨同秦二郎和离后,秦三娘很是不好意思了一段日子,像是不敢见阿梨一样,还是阿梨主动同她说开了,两人关系才恢复如初。 “我二哥说,先前要替你同他旧时一个同窗引见的,他已经同那同窗说了,等开了年,便选个日子。”秦三娘是来帮兄长传话的。 阿梨闻言自是欣喜,她如今一人带着岁岁,自然一门心思要把书肆的生意撑起来。她应了下来,又道,“麻烦你特意跑一趟了,这么冷的天。” 秦三娘只一笑,“你同我客气什么。就算如今你不是我嫂嫂了,我那也还是岁岁的干娘呢。” 阿梨被她逗笑,抿着唇笑着,“那我们岁岁干娘还不快去抱抱岁岁。” 秦三娘立马起身,去抱了摇床里的岁岁,好一阵亲热,才放她在膝上,问阿梨,“你同岁岁今年过年打算如何过?不如和我们搭伴吧,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人越多越好。” 她像是随口一提,但实际上眼神一直盯着阿梨,等着她的回答。 阿梨听罢,却只是抿着唇笑,并不作声。 秦三娘有些急了,忍不住开口,“这又没什么要紧,你的事情,我都同月娘说了,你同二哥清清白白,没什么可避嫌的。月娘亦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章月娘还未同秦二郎成亲,但章月娘在娘家处境艰难,她嫂子因着章月娘和离归宗一事,气得回了娘家。章月娘不想家中父兄难做,索『性』便搬出来了,但她一个弱女子,又无去处,如今便住在秦家。 这件事,阿梨也知道。 秦三娘还欲说点什么,阿梨温声开了口,“三娘,我还是不去了。” 秦三娘不死心,极力劝她,“叫你一起过年,不是我一人的主意,我二哥也说了的,只是他不方便来,故而叫我带的话。” 阿梨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是个执拗的『性』子,打定主意便不轻易改口的那种,任凭秦三娘说什么,她都只摇头不语。 秦三娘到底是泄气了,松口道,“你不愿意便算了。” 阿梨反过来轻声安慰她,“三娘,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你想,我又不是一人,我有岁岁呢,不会冷清的,岁岁多闹腾,你还不知道?” 秦三娘哪还能说什么,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外头天渐渐黑了下来,怕夜路危险,阿梨便催秦三娘回去了。 送走秦三娘,阿梨回了屋子,便看见岁岁使劲儿晃着手腕上的铃铛,叮铃叮铃的声响,驱散了满屋子的冷寂,还有一旁乖乖蹲着、守着小主人的阿黄。 阿梨见此情景,忍不住抿着唇,『露』出个温然的笑容。 不管章姑娘在意不在意,她是绝不能带着岁岁去碍眼的,大过年的,不能给人心里添堵。 她走过去,低下头亲了亲岁岁的脸蛋,语气里带了点欢喜,“过了年,我们岁岁就两岁了,是大孩子了。” 岁岁圆溜溜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并不明白娘亲说什么,只知道娘亲了自己一口,乐得咧开嘴直笑。 蹲坐在地上的阿黄也跟着“汪”了一句,像是在同小主人玩一样,又像是在应和主人的话。 阿梨闻声低头看阿黄,『摸』『摸』阿黄的脑袋。 第42章 第42章似乎除了岁岁,找不出一…… 又过了几日,  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 因着要过年团圆的缘故,阿梨早早给刘嫂放了假,大年二十八起,  便叫她在家里歇了。 书肆也早早关了门,  这条街上多是商铺,  临过年了,  没了客人,  几乎也都关了,往日里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巷子,  忽的安静了下来,  叫人还有些不大习惯。 大年三十这一日,阿梨难得睡了个懒觉,  等睁眼时,岁岁还躺在她怀里呼呼大睡,  小猪似的,  脸蛋睡得红红的。 阿梨放低声响,  几不可闻从榻上下来,  走到窗户边,  轻轻推开一条缝,便见院里白茫茫的一片。 昨夜里又下雪了。 院子被厚厚的雪覆盖着,  院里那几株桃树的枝丫都被压弯了,单薄的枝干不负重担,沉沉坠着。 唯独水井那一块,  因着井是中空的,  雪一落进去,便化作雪水了。 屋里的炉子已经熄了,只留一点点余温,  阿梨忙推开门,才走一步,卧在旧棉衣上的阿黄就爬了起来,跟着她身后一起出来了。 雪颇厚,阿黄还是只肥肥的小狗,一踩进雪里,就直接往下陷了进去。 它似乎是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直接就慌了,下意识跺着后腿,偏偏雪软绵绵的,不好着力,越扑腾,越是惊起一堆残雪,弄了它一头一脸。 阿梨从杂屋取了一簸箕炭出来,便看见阿黄一脑袋的雪,怏怏地样子,瞧见她,便可怜兮兮呜呜了两声,像是在求助。 阿梨险些笑出来,到底怕伤着阿黄护主的心,勉强忍住了,快步走过去,把它从雪地里解救出来,放到台阶上。 阿黄自觉丢脸,尾巴压得低低的,眼睛可怜兮兮垂着,低声呜呜了两句,扭头就回屋了。 阿梨也跟着进去,反手将门关上了,给炉子添了些炭,又将窗户打开了些,以做透风。 她看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岁岁,便去灶屋弄些早膳。 阿梨还没回来,不曾想,屋里榻上的岁岁倒是先醒了。她朝左右看了看,没瞧见自己最喜欢的娘亲,黑琉璃似的大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白雾,开始哼哼唧唧地小声哭。 阿梨从厨房回来,左手端着给岁岁准备的米糊,右手则是她的早饭,一小碗肉酱面,一进门,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女儿坐在榻上,金豆豆直往下掉,一副委屈坏了的模样。 阿梨自然心疼,微微扬声安慰自家女儿,轻道,“岁岁不哭,娘在呢……” 岁岁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娘亲,顾不得哭了,哼哧哼哧便往阿梨的方向爬过来。 偏她昨日是跟着阿梨睡的,没睡摇床,床榻四周只用了些薄被挡着,眼瞅着就要爬过那被褥了。 阿梨顾不得手里的碗,飞快往一旁的桌上一放,朝床榻的方向跑过去,在岁岁爬到床榻边沿前,稳稳一把抱住了岁岁。 阿梨心头吓得直跳,后怕不已,这大过年的,真要摔出个什么事,她都没地方找大夫给岁岁看。 她微微松了口气,把岁岁抱怀里,温温柔柔哄她,哄得她止住了泪,才认真同她讲道理,“下回不许这样了,摔着可疼了。” 岁岁听不懂,眨巴眨巴含泪的大眼睛,张张嘴,发出个类似于“n”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她长大了些,开始有意识的模仿大人说话做事,从前没什么意义的咿咿呀呀声,偶尔能表达出点意思了。 阿梨被女儿『奶』声『奶』气的模样逗得『露』出个笑,也没不舍得训她了,低头轻轻蹭蹭岁岁的鼻子,拉长了声音,慢慢教她,“是娘——娘——” 岁岁眨眨眼,握紧小拳头,努力半天,脸都涨红了,憋出个:“n……” 阿梨无奈,又想起听刘嫂说的,她家孩子便是先学会爹爹的,便又教岁岁,“那爹呢?跟娘学,爹——爹——” 岁岁继续努力,拳头握得更紧了,然后,“嘚……嘚……” 阿梨忍笑,一脸认真夸道,“我们岁岁真厉害,是天底下最最聪明的小姑娘。” 一转头,还是没忍住,险些把眼泪笑出来。 倒是岁岁,仿佛从娘的语气里听出了对自己的赞赏,高高兴兴拍了拍手。 哄好了岁岁,阿梨便端了米糊来,一勺勺给岁岁喂了,等她吃饱了,自己才慢吞吞吃着肉酱面。 肉酱是铺子里买的,阿梨只煮了点面,鲜香微辣的口感,阿梨吃得很香,额上都出了层薄汗。 用了早膳,阿梨便去了屋檐下,割了块年肉,打算自己包饺子。 阿梨小时候过年的时候,薛母便会领着她包饺子,这也是她为数不多会做的吃食。 『揉』面、剁馅、调味……一样样,阿梨不慌不忙做着,反正大年三十也没什么事,正好打发时间。 岁岁还是头一回看到饺子,好奇得不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盯着柔软的面团。面团被娘『揉』成团团,又『揉』成长条,又切成一小块,然后又成了圆圆的薄片。 圆圆的薄片被娘捧在手里,这样一下、那样一下,然后就变得圆鼓鼓了。 岁岁惊讶张了嘴,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阿梨也不懂她说点什么,只时不时应她一句,母女俩说得牛唇不对马嘴的,居然也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包好了饺子,便已经过了午时了。 母女俩起得迟,早膳也吃得晚,都还不饿,阿梨便随手取了本话本,慢吞吞地念给岁岁挺,一本书还未念完,两人都『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一觉睡醒,阿梨打了个哈欠,穿了鞋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冷风呼呼吹进来,屋檐上有雪落下来,淅淅沥沥砸在窗台上。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停了,大抵是方才睡觉的时候。 院里落雪还是厚厚的,天『色』却有些乌蒙蒙,冬日里入夜早,加上今日又是个雪天,阿梨一眼望出去,居然有种要到傍晚的感觉。 正这时,不知道何处传来一声爆竹声。 声音似乎隔壁那条街上传来的,不远不近,阿梨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榻上的岁岁,小猪似的睡得倒是香,爆竹声都没吵醒她。 阿梨抿着唇笑了下,刚想将窗户关上,便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似乎是哪家『妇』人在喊出门玩耍的孩童。 “二苗——三丫——四娃——回家吃年夜饭了——” 『妇』人的声响穿过空『荡』『荡』的巷子,过了会儿,大概是没得到回应的缘故,又换了个男人的声音。大概是那『妇』人的相公,男子声音比女子高出不少,传得更远,听上去也更清楚了。 “刘二苗——刘三丫——刘四娃——” 不多时,阿梨便听到了小孩儿的喊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嬉笑吵闹的声音。 阿梨想,大概是玩野了心的孩子们,被自家爹娘这样一唤,终于想起回家吃年夜饭了。 阿梨边想着,边将窗户关上了。 大年三十,挨家挨户都关上门团圆了,父母儿女、夫妻姊妹、祖辈孙辈,其乐融融围着一个桌坐,热热闹闹说着吉祥话,想来是很热闹的。 阿梨仔细想了想,自己似乎还没经历过这样热热闹闹的年。 从前在薛家的时候,薛家人丁单薄,一家子只有薛母、薛蛟同她三个人,薛母又是寡『妇』,怕旁人是说闲话,更从不放爆竹,总是等旁人家放了爆竹,他们冷冷清清吃了年夜饭,阿梨便去收拾桌子洗碗去了。 后来进了侯府,那便是奴婢了。主子过年,他们下人比平时更忙些,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唤,一忙就要忙到正月。那些年,阿梨甚至是有些怕过年的。 再后来,她成了李玄的通房,倒是不用做事了,只是屋里却更冷清了。 香婉要回家,云润要陪姑姑,李玄要陪母亲妹妹,她也还是一个人待着。 现在想想,大概是她同亲人间的缘分太浅了,她很努力去珍惜身边的人,但最后,似乎除了岁岁,找不出一个能陪她过年的人。 也幸好,还有岁岁。 虽然她连话都不会说,只会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饿了要哭、没人陪要哭、『尿』了也要哭,小小的人儿,又娇气又难养。 但阿梨还是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生下了岁岁。 否则,她就太可怜了。 真是有些可怜了…… 平日里,阿梨不会这样矫情的,但大年三十这样的日子,总是不大一样的。阿梨平日里不去想这些,但过年的日子,便不想过于苛责自己,有些念头,也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其实她最怕冷冷清清了,她也很想答应三娘,去和秦家兄妹一起过年,热热闹闹吃年夜饭,看着院子里爆竹炸开。只是,说到底,秦家兄妹是家人,秦二哥同章姑娘是相爱之人。 她和岁岁呢,就只是外人。 平时再亲近,关系再亲密,过年的时候,凑到一起,总显得生硬尴尬,总会格格不入的。 阿梨甚至有些自私地想,若是章姑娘再迟一个月出现,她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带着岁岁过年了? 但这般想,阿梨心里很快生出了浓浓的愧疚和自责,秦二哥和三娘都待她那样好,她却这么自私,这样实在不大好。 她太自私了。 不该这样想的。 秦二哥同章姑娘遇到那么多的磨难,有情人终成眷恋,那样难得,她该为他们高兴的。 阿梨心里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想起小时候在薛家过年的场景,一会儿又想起在侯府时忙得晕头转向的年,最后,脑海里唯一浮现出的记忆,居然是李玄。 是那一年的李玄,她在世安院过的第二个年,她放云润去陪姑姑,独自一人吃了年夜饭后,便沉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李玄在屋里,说要带她出门。 她跟着李玄出门,去了个酒楼,在夜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裹在厚厚的披风里,一口一口喝着梨花酒,最后喝得醉醺醺的。 她喝得很醉,也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胡话,大概没发酒疯吧,否则李玄便是不罚她,也会冷落她几日的。他那样重规矩的人,见不得旁人胡来的。 阿梨出神想着,手上下意识剥着栗子。 栗子都是熟的,温在炉子上,外皮还是暖的,外皮上有一个刀口,『露』出一点点香甜的果肉,阿梨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许久都没剥出一个。 正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阿梨一怔,下意识抬起眼,朝窗的方向看过去。 第43章 第43章因为,这是他和阿梨的…… 马蹄声渐渐近了,  然后是有人翻身下马,旋即是一阵脚步声。 阿梨在那声音里静静等着,直到传来敲门声。 卧在地上的阿黄,  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紧紧盯着关着的门,  耳朵警惕竖起来,  甚至压低身子,  低低地汪了一声。 “阿黄……”阿梨轻轻叫了阿黄一声,示意它安静。 阿黄很通人『性』,  很快不叫了,  只一双眼睛还盯着门的方向。 敲门声也停了,但阿梨能够隐隐感觉到,  屋外仍旧有人。像是一种直觉,她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阿梨继续把手里的栗子剥了,  才站起身,  朝门的方向走过去,  缓缓开了门,  然后便见到了李玄。 李玄就那么站在门外。 他的身后是白茫茫的院落,  角落里几株果树,一口井,  还有洁白无瑕的雪地里,略显得孤单的一串脚印。 李玄似乎是赶路来的,一身雪青圆领锦袍,  外头披着件玄『色』鹤麾,  肩上湿湿的,大抵是刚刚将肩上的雪抖落。他的眉眼依旧如前,从容沉稳,  眼神却莫名显得温柔。 见到阿梨,李玄心底亦有些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 阿梨却早他一步开了口,轻声道,“进来吧。” 李玄只一迟疑,便踏进了门槛,屋外寒风肆虐,屋里却温暖如春,尤其是榻上睡着香香软软的岁岁,面前是日夜惦念的阿梨,李玄的心蓦地柔软了下来,只觉得自己这一路从江州赶来苏州,不管路上再折腾,都是值得的。 进了屋,阿梨便递了块柔软的帕子给李玄,微微垂下眉眼,并不去看他,只轻声地道,“擦一下吧。” 李玄接过去,解下鹤麾,擦了擦脸和湿漉漉的发,等他收拾好,阿梨已经坐回方才的位置了。 她面前仍旧是那个炉子,炭烧得正旺,橘红的火光,照在她白皙的面上,将她衬得温柔又娴静。除了温柔娴静之外,还有一种孤寂冷清的感觉。 李玄看得一怔,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隐隐绰绰的疼痛。 阿梨安安静静坐了会儿,心里想了许多许多,侧过脸,便见到李玄仍站在那里,像是犯了错的阿黄,她望着他,浓黑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很轻地道,“坐吧。” 李玄走过去,沉默着坐下。 阿梨仍旧望着那炉子,良久,才蓦地开了口,“世子,你知道了,是么?也是,你那么聪明,又那么厉害,什么都瞒不住你的。岁岁是你的孩子,你知道了,是不是?” 李玄只颔首,沉默了一会儿,道,“是。我让人查了,你同秦二郎的婚事,是受形势所迫,并非你所愿。” “然后呢?”阿梨抬起眼,明润的眸子轻轻望着李玄,温温柔柔问他,温顺无害的语气,同从前如出一辙。 李玄听着,心里却下意识一紧,他忍不住去握阿梨放在膝上的手,阿梨畏寒,手是冷的,李玄体热,无论何时都比阿梨热些,他下意识如从前那样,暖着阿梨的手。 他温声道,“阿梨,你说你想要一个家,我给你,给岁岁。” 阿梨听着,鼻子忽的有些酸,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甚至她自己都没察觉到,一滴滴便落到了炉子的边缘,然后滋啦一声,化作一缕白白的雾气。 李玄慌了神,他抬手,手足无措去给阿梨擦眼泪。他见惯了眼泪,唯独见不得阿梨的眼泪,从前便是,如今更是。 他一路上想好的说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只能一遍遍地哄阿梨,“别哭了,我错了……” 阿梨很小声哭着,哭得不能自已,直哭到眼睛红了,觉得心里的委屈和难过,都一点点随着眼泪,那么流出去了,她才止住了泪。 阿梨擦了眼泪,声音有些哑,很轻地问他,“李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我是不如你聪明,也没你厉害,可我也不傻。纵使我反应慢了些,可这样多的巧合,我怎样都该猜出来了。” “章姑娘是你找回来的吧?你那么厉害,肯定猜得到,我一见章姑娘,便会主动同二哥和离,成全他们。” “阿黄也是你送的吧?你把它丢在刘嫂每日必经的路上,你知道我喜欢狗,我会留下它。你把它送给我和岁岁,是觉得心里愧疚,是么?” “你知道,我怕给旁人添麻烦,不会去秦家过年,所以你冒着风雪来了。你知道我心软,一定会让你进来。对不对?” “你什么都算到了,算无遗漏,步步为营,怎么没想过,我也会难过,也会觉得委屈……李玄,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我要的也不多吧,就那么一点点,你也不肯给我。” 阿梨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又涌了上来,鼻子酸得厉害,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在岁岁面前,她要坚强,要高高兴兴的,不能叫岁岁跟着一起难过。在秦二哥和三娘面前,她更要从容,但凡她『露』出丁点委屈,二哥和三娘都会因她的委屈而愧疚不已。 但她明明就很委屈啊…… 她都把他们当成家人了。她还以为,自己有家人了,纵使没有情爱,那样平静地过下去,彼此扶持,也很好。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感觉自己无论几岁,都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在薛家寄人篱下,在侯府为奴为婢,在世安院小心翼翼…… 她从前把薛母和薛蛟当成家人,薛母卖了她,对她恨之入骨,恨她害了薛蛟。现在把秦家兄妹当成家人,秦二哥同章姑娘要成亲,一夜之间,她又成了多余的存在。 她不喜欢冷清,但并不是不能忍受的,日子慢慢地、慢慢地过,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了。 但是,曾经拥有过,然后再失去,就会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 阿梨哭得很安静,几乎不出声的那种,只是眼泪一直往下掉,和她这个人一样,她的眼泪、她的难过,也是隐忍的。 她习惯于这种磋磨,习惯于来自生活的压迫,唯有真正无法忍受的时候,才会释放。 而那种释放,甚至是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即便是在她质问李玄的时候,声音也是轻的,语气也是温和的,话里也只有淡淡的难过,不带半点怨怼和恨意。 她只是一边掉着泪,一边低声地问李玄,“我要的又不是很多,只是一点点而已,你也不肯给我……” 李玄难受得厉害,仿佛阿梨的眼泪,是直直落下来、重重砸在他的心上的,她哭得他溃不成军、词不成句,说不出哪怕一句完整的话。 他只能抬起手,用指腹一遍遍替她擦眼泪,徒劳地道歉,一遍遍重复,“阿梨,我给你家,我做你的家人……” “别哭了,我会对你很好的,还有岁岁,我们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家……” “你别难过,是我错了,是我不好……” “你想要的,都会有的,我会给你,很多很多,不是一点点……” 阿梨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她一向不是一个很爱哭的人,能忍则忍,哭了也没人哄。 但这一次,却像是要把一肚子的委屈和心酸都哭出来,哭到后来,连榻上的岁岁都醒了。 小家伙先是盯着李玄,像是不记得他了,一转头,又看到哭得不能自已的娘亲时,岁岁愣了一下,扁了扁嘴,跟着一起哭了。 她这样一哭,哇哇的哭声,反倒让阿梨反应过来了,她止住了泪,草草擦了擦,过去抱着岁岁哄。 她亲亲岁岁的额头,又轻轻哼着歌,哄了许久,总算把岁岁给哄好了。 李玄哪里知道,自己难得来一回,前脚惹哭了大的,后脚又惹哭了小的,偏偏无论大的,还是小的,都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重话说不得,软话说不出。 他只能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床榻边上,看一眼阿梨,看一眼岁岁。 李玄想了想,才开口,“岁岁是不是饿了?” 阿梨被他这样一提醒,倒也想起来了,原想叫李玄去灶房弄点米糊,但转念想到,李玄大概不会那些,便改口道,“你替我照顾看一下岁岁吧,我去弄点吃的。” 她把岁岁交给李玄,自己便推门出去了。 她一走,留下父女俩彼此对视着。 岁岁只见过李玄一回,早把这个便宜爹忘得一干二净了,眨眨眼,觉得无聊了,便不理他了,转身爬进床榻里边,抱了只布老虎,低头自己顾自己玩着。 比起岁岁的淡定从容,李玄却远不如她了。 岁岁是阿梨为他生下的女儿。只要想到这一点,李玄的心便柔软得无以复加。 从前在侯府里的时候,他便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阿梨给他生个女儿,那该有多好。 后来,他以为阿梨死了,他再也等不到阿梨给他生的女儿了,便再不去想了,只是在街上看到旁人家的小姑娘时,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如今知道岁岁是自己的孩子,她身上流着自己的血,李玄整颗心都化作了一滩水,恨不得把一切珍贵的东西,都捧到岁岁面前。 那是他的女儿,是他和阿梨的女儿。 是阿梨给他生的女儿。 李玄只是这样想着,神『色』便温柔了下来,眼神都是温和的,他伸出手,轻轻去碰了碰岁岁白皙柔嫩的脸颊。 只一下,柔软温热的触感,便叫他心头都跟着发颤。 他不是没抱过孩子,妹妹李元娘的孩子,他便抱过,只是那时候,他心里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觉得那孩子身上的『奶』腥味很难闻。 可现在,看着岁岁的时候,别说『奶』腥味,李玄心里甚至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自家岁岁生得更漂亮的小婴孩了。 因为,这是他和阿梨的女儿。 第44章 第44章我发誓,若我叫你们母女…… 过了小半个时辰,  阿梨便从灶屋回来了。 她给岁岁弄了些米糊,加了切得很碎熬得软烂的肉沫,再添了几粒盐,  旁的便不敢多加了。 至于她和李玄,  阿梨则煮了点饺子。 她端着碗进来,  李玄便下意识要上前接,  阿梨没说什么,  由着他接过去了。 “你先吃吧,我先喂岁岁。”阿梨朝李玄轻声说了句,  便不再多说,  转头去给岁岁喂吃的。 岁岁打小胃口好,尤其不挑食,  阿梨喂什么,她便吃什么,  眼睛亮亮的,  吃得下巴处脏兮兮的。阿梨便时不时拿起柔软的棉帕,  给岁岁擦一擦。 阿梨还没喂几口,  李玄便搁下了碗筷,  走了过来,温声道,  “我吃好了,我来喂吧。” 阿梨稍稍抬起眼,看了眼李玄,  见他正低头看着岁岁,  素日里清冷贵气的眉眼,此时显得十分温柔,像是真的很疼岁岁一样。 她便有些心软,  岁岁也是李玄的孩子,她再如何,也不该拦着岁岁同李玄亲近,这样待李玄太过分了。 阿梨轻轻点点头,将碗和勺子递给李玄,又轻声指点了他几句,见他喂得有模有样,岁岁也很给面子地吃着,才走回桌边。 看到桌上的两碗饺子,阿梨愣了一下。 饺子是她煮的,个数她自然也最清楚,李玄那一碗分明没少几个,他方才没吃么?还是不合口味? 阿梨坐下来,慢吞吞舀碗里的饺子吃,自己尝了尝味道,觉得似乎并没有难吃到难以下咽的程度。她又去看床榻边的李玄和岁岁。 李玄正微微低着头,舀了小半勺米糊,小心吹了会儿,才放到岁岁的嘴边,也不催促,时不时学她方才的动作,用帕子给岁岁擦下巴处的米糊。细致又耐心,不厌其烦的模样。 昏黄的烛光,照在父女俩身上,那副画面,其实是其乐融融,甚至是充满温情的。 阿梨怔了怔,垂下眉眼,继续吃饺子。 给岁岁喂饭是很折腾的事,并不是因为岁岁不乖,但小孩子就是很容易走神,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很是磨人。 阿梨自己第一回喂岁岁的时候,都不由得觉得有些累。 但李玄却做得很好,像是天底下最没脾气的爹爹,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厌烦的神『色』。 阿梨忍不住想,李玄往后有了孩子,大概会是个很好的爹爹,至少会比武安侯好处许多。 吃了饺子,阿梨想了想,还是走到父女俩身边。 李玄听到动静,微微抬起眼看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岁岁还给阿梨,又怕她觉得自己嫌麻烦,正犹豫着的时候,阿梨却开口了,主动问他,“我去煮碗面,猪肉的浇头可以么?” 李玄愣了一下,不大明白阿梨的意思,方才又被阿梨的眼泪吓得不轻,此时并不敢质疑她什么,便委婉道,“你喜欢便好。” 阿梨一头雾水,什么叫她喜欢便好,不是李玄不喜欢饺子吗?难道也不喜欢吃面? 怎么几年不见,李玄的口味忽然刁了? 明明从前在府里的时候,李玄对口腹之欲一贯兴致缺缺,虽不见他特别喜欢什么,但也未曾见他格外不喜欢什么。 阿梨迟疑着,想了想,又问,“饺子是我自己做的,大抵不合你的口味,我另给你做些吧。面不行的话,熬点粥行吗?别的什么,我便做不大好了。” 李玄闻言才反应过来,忙道,“饺子很好,不必做其它的了。” 顿了顿,又怕阿梨还心有怀疑,便道,“我很喜欢,你手艺很好。” “你既喜欢,怎么——”阿梨问到一半,忽的反应过来了。李玄不是不喜欢饺子,是想让她先吃? 阿梨沉默了会儿,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李玄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的,纠结了会儿,索『性』不去想了,道,“我来喂吧,你去吃些东西。” 李玄颔首应下。 阿梨接了碗,继续给岁岁喂,一碗米糊喂完了,李玄那头也吃好了。 他站在屋里,似乎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见母女俩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忽的想起了什么,便朝阿梨道,“你还记得疾风吗?” 阿梨自然还记得,她颔首,抬起眼望着李玄,“记得。疾风怎么了?” 李玄见她肯同自己说话,心里高兴,又见她连一匹马都这样关心,心里忍不住又有泛酸。但此时为了哄媳『妇』女儿,他也顾不得那些了,道,“你想去看看它吗?” 知道阿梨和秦怀和离那一日,他便叫谷峰回了一趟京城,疾风便是跟着谷峰来的。他今日来苏州,也是骑得疾风,便是想着,阿梨见着了,兴许能高兴些。 阿梨果然很高兴,她很喜欢马,尤其是救过她的疾风,她很快抬眼望着李玄问,“它跟你来了苏州?” 李玄颔首,道,“就在院外,我方才便是骑着它来的。” 阿梨便坐不住了,语气里有点着急,“这样冷的天,冻着了怎么办,让它进来吧。我去收拾一下杂屋,让它在那歇一会儿吧。” 李玄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虽把疾风放在院外,但自然有人看顾着它,但此时,他巴不得连人带马赖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见阿梨喜欢疾风,便也不提这一出,只点头应下。 因着岁岁还小,吹不得风,阿梨便给她裹得厚厚的,才抱着她出了门。 积雪仍旧很深,李玄走在前面,替母女俩开路,踩到不平整的地方,便还回头提醒一句。 风也很大,吹得人脸上生疼,但有李玄在前面挡着,阿梨和岁岁几乎没怎么被吹到。 李玄推开院子门,用手吹了个哨,不多时,一匹黑马就跑了过来,四只有力的蹄子落在地上,哒哒哒哒的声音。 很快,疾风便到了他们跟前,规规矩矩停了下来,那双温顺乌黑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卷翘浓黑的睫『毛』上还落着点雪,却一动不动盯着阿梨和她怀里的孩子看。 阿梨伸手『摸』『摸』疾风的脑袋,轻轻喊它的名字,“疾风,还记得我吗?” 疾风温温顺顺瞧着她,轻轻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回应阿梨。又探出脑袋,去看阿梨怀里的岁岁。 岁岁是第一次看到大马,小乡巴佬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都张开了,喜欢得不行,伸出手就想『摸』。 李玄怕疾风伤着母女俩,便一直紧紧捉着缰绳,此时见女儿想『摸』疾风,便轻轻拍了拍疾风的脑袋。 疾风乖乖凑过来,岁岁手便立刻伸出去了。 阿梨怕她手上没轻重,不敢叫她『摸』太久,很快便不许她『摸』了,岁岁还一脸念念不舍的模样,咿咿呀呀了句,像是在朝李玄控诉娘亲。 李玄虽然疼女儿,但肯定还是站在阿梨这边的,只好声好气道,“等岁岁长大了,爹爹送你一匹大马,亲自教你骑马,咱们听娘的话,不『摸』了好不好?” 话说完,便见阿梨不知何时撇开了眼,李玄一怔,想到刚才自己的话,想解释一句,还未开口,阿梨倒是浑然无事转了回来。 她垂着眉眼,也不去瞧父女俩,话却是朝着李玄说的,“让疾风进来吧,杂屋还算暖和,我去弄些旧褥子来。” 李玄忙应下,拉了疾风进来,带着它进了杂物间,说是杂物间,但里头其实也收拾得很整齐。阿梨做事一贯是很有条理的,从前在府里是,现在也是。 阿梨很快带了褥子过来,这回没带岁岁过来,她双手抱着褥子,腾不出手。 她将褥子递给李玄,李玄比她高出不少,很轻易便把褥子盖到了疾风身上。马习惯站着睡,尤其是疾风这种训练过的马,更是如此。 李玄弄好了,便朝阿梨看去,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方才我不是有意在岁岁面前那样说的。” 他怕阿梨误会自己,以为他会抢走岁岁。 阿梨却只是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你本来就是岁岁的爹爹。” 李玄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欢喜,面上也不自觉流『露』出了些许。 阿梨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从未见过李玄这个样子,做小伏低,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从前只有自己在他面前这样,此时见李玄这般,阿梨心里却也没什么快意。 如她所言,她从没怨过李玄,李玄待她算是好的。 她沉默了会儿,轻轻抬起眼,望着院子里白茫茫的积雪,轻声地朝李玄道,“抱歉,方才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你找到章姑娘,让秦二哥和章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我方才不该迁怒于你,其实你什么都没做错。” “你从前总是说,我『性』子好,我规矩好,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的,我也是自私的,我没念过书,没那么高尚,有时候也会生出很不好的念头,也会朝你发脾气。”阿梨慢慢说着,“其实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样子的。我也不值得任何人喜欢,所以我没有家人……” 李玄起初只是听着,心里很心疼阿梨。 没有人必须是无私的,人都有私心。 真正作恶的人,从不会因为自己作的恶,而心怀愧疚;反倒是没有坏心思的纯善之人,常常过于苛责自己,连一个不好的念头,都未曾做点什么,都会觉得自己坏到了极点,一遍遍在心里折磨自己。 但直到听到阿梨说,自己不值得任何人喜欢的时候,李玄才忍不住道,“你很好,你值得任何人喜欢。你冲我发脾气,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阿梨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眼睛湿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只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道,“世子,你是岁岁的爹爹,我不会瞒着岁岁,也不会拦着你见她。你想什么时候来看岁岁都行,我只求你一件事,别把岁岁带走,好不好?” 李玄闻言,目光落在阿梨的脸上,他看到她眼里的担忧和期盼,那双明润湿润的眸子,带着点哀求的神『色』,可怜极了。 李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良久,颔首答应,语气坚决,“我不会让你们分开。我发誓,若我叫你们母女分离,便不得好死。” 阿梨终于彻底安了心。 第45章 第45章小团子似的岁岁窝在李玄…… 阿梨自觉自己这一回,  是彻底同李玄把话说开了。 在她心里,李玄待她终归是有几分怜惜的,自己伺候他这几年,  除了死遁一事做得不妥当之外,  从未叫他为难过。李玄又一贯是念旧情的人,  再如何,  也不会强『逼』她回府。 现在想想,  那日苏州初见时,她同李玄说了自己已经成亲,  求他放了自己,  李玄不也当场便颔首应了。 只是,后来她同秦怀的假成亲『露』了马脚,  又有岁岁在,李玄看出了端倪,  才动用了些手段,  应当也是不想侯府血脉流落在外,  认他人为夫。 如今她同李玄说开了,  日后绝不阻拦他来看岁岁,  李玄亦答应她,绝不会让她们母女分离。 在阿梨心里,  李玄一贯是言出必行的『性』子,一番话说开,彻底安了心后,  反倒有些愧疚起来。 她实在不该在李玄面前那般埋怨他,  说到底,李玄也没做错什么,他是岁岁的父亲,  想带岁岁回府也是正常,虽用了些手段,却没害了谁,反而帮了秦二哥和章姑娘。 倒是她,大过年的,想得多了,便也矫情了些。 方才哭了一场,如今冷静下来,阿梨的思绪也清晰了些。 她身处弱势,没必要也不该同李玄硬来,反正待开了年,自己便立了女户了。 有了女户,她便能光明正大地开书肆,再不怕旁人上门闹事了。 至于李玄,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苏州,过不了几个月,大抵便要回京了,他想同岁岁亲近,自己便也不必拦着。 只是几个月而已,往后能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了。 阿梨这般想,便再不拦着父女俩亲近,她原本一个人也忙不大过来,好在岁岁是个乖的,只要她在岁岁眼前,岁岁便从不闹腾。 如今有李玄看着岁岁,阿梨倒是能腾出手,做些别的事。 炉子里的炭又烧没了,阿梨出去了一趟,弄了一簸箕回来。 她才进门,便见岁岁窝在李玄的怀里,低着小脑袋,一脸认真玩个金镯子。 镯子看得眼生,金灿灿明晃晃一个,看上去精致又贵重,还挂着两个铃铛,岁岁拿在手里晃一晃,便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铃铛一响,岁岁便笑开了花,晃得更高兴了。 李玄在一旁看着,也不拦她,更不说她,纵着她糟践东西,时不时磕在床榻上,一砸就是一个印子。 阿梨看不过眼,走过去,从岁岁手里接过来,给她戴在手腕上,轻声道,“乖乖戴着,不许闹。” 岁岁不乐意,委屈巴巴望着娘,乌溜溜的眼睛像是蒙了层雾气,下一秒就要哭出声一样。 阿梨还未说什么,李玄倒是忙哄起了岁岁,他不大会抱孩子,但态度倒是极为端正的,学得也快,抱起来轻轻哄。 岁岁原也是做做样子,没人哄倒也罢了,一有人哄,反而来劲了,抱着李玄的脖子,便开始哼哼唧唧地掉金豆子了。 她一哭,李玄哄得更认真了,父女俩一个哭,一个哄,反倒衬得阿梨是个恶人了。 她在一旁看了会儿,觉得有些好笑,哭笑不得走开了。 入了夜,岁岁便犯困了,打了个哈欠,便把镯子丢到一边,沉沉睡去了。 阿梨放下账本,转头便看见这一幕,小团子似的岁岁窝在李玄怀里,小手还捉着他的衣襟,睡得又安宁又安心。 李玄原微微低着头,满腔柔情瞧着自家女儿,忽的又察觉到阿梨的视线,便抬起清冷眉眼,同她对视上了。 安静的屋子里,两人对视了一瞬,倒也还算和气。 阿梨想了想,主动走过去,轻轻将岁岁紧紧握着李玄衣襟的手拿开了,边轻声道,“您别抱着她了,等会儿手该酸了,叫她自己睡吧。” 李玄颔首,顺从松开了手,由着阿梨抱走了岁岁。 然后便在一旁瞧着,见阿梨将岁岁放到摇床里,又盖了柔软的被褥,动作细致又温柔。 这幅画面自是温情的,李玄看得都舍不得挪开眼睛,只是那摇床实在简陋了些,配不上小岁岁,还是该叫府里人,提前准备些孩子用的物件。 还有主母的物件。 也不能少。 从前阿梨留下的东西,他虽都留着,一样都没少,但到底不合身份了,都该重新准备了。 李玄在心里细细想着,全然没瞧见,阿梨安顿好岁岁后,朝他投来了为难的神『色』。 天都黑了…… 该请李玄走了吧? 阿梨纠结捏着帕子,又觉得不大好张嘴,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团圆着,她朝外赶人,会不会不大好? 更何况,李玄才刚刚大方答应,把岁岁留给她,没几个时辰,自己便要赶他,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阿梨纠结了会儿,试探着开口问,“这些日子,您都住在哪里?” 李玄何等聪明的人,一听阿梨这话,便明白过来了,只装作没听出的意思,回阿梨,道,“江州。陛下遣我来江州办案,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阿梨一听,更进退两难了,苏州到江州,骑马都要半日,她不问还好,只当做不知道,这一问,更不好开口了。 大过年的,客栈也不开门吧…… 她心里纠结,面上便也不自觉『露』出了几分为难,微微垂着眉眼,微黄的烛光照在她的面上,一张芙蓉面上,眉心微蹙,薄薄的唇抿着,仿佛为难得很。 李玄自然不舍得为难她,正要主动开口,说自己另去寻个住处。 却不想,阿梨先他一步开了口,只见她轻轻抿着唇,语气温和,轻声地道,“我这儿还有个房间,您若不嫌弃,便将就歇一晚吧。” 阿梨当初收拾院子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个小岁岁了,便多留了个房间,想着等岁岁略大一些,便该自己睡了。 当时想得长远,只是还不等岁岁长大,先赶上了李玄这一出。 李玄原都打算走了,此时忽的听阿梨肯留他,自然觉得欣喜,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说罢,阿梨便去翻了柜子,抱出床褥子,去了侧间,将床榻铺好了,回来后,便朝李玄道,“都收拾好了,只那屋久不住人,落了些灰。” 李玄不是娇贵的人,他虽一出生就是侯府嫡子,按说也是金尊玉贵的,但其实比起很多公子哥儿,他很能吃苦,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便成了大理寺少卿。 他颔首应下,“不碍事。” 阿梨也点点头,又朝他道,“您早些睡。” 这便是赶人了,李玄心知肚明,阿梨还未彻底放下心防,他虽谋划好了,如何名正言顺带阿梨和岁岁回府,但他一贯不是提前邀功的『性』子,口说无凭,阿梨也不见得会信他。 他也不赖着不走,又看了眼岁岁和阿梨,便转身出去了。 李玄一走,阿梨便也懒得去想其它,她今日哭了一场,身心俱疲,只想早些睡下。 阿梨睡下,很快便沉沉睡去了,睡梦里,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旁人家放爆竹的声音。 但那声音只一阵,过了子时,便也渐渐歇了下来。 一夜无梦,阿梨睡得极好,早上醒来的时候,脑子都还有些懵。 摇床里的岁岁不知何时不见了,阿梨被吓了一跳,忙起来穿了鞋袜,走出内间,便看见李玄抱着岁岁,坐在外间的圈椅上。十几朵腊梅花散落在案桌上,岁岁一手抓几朵,“辣手摧花”,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 阿梨微微安了心。 倒是李玄,见她匆匆忙忙出来,面上还有些慌,便主动道,“我方才起来,想去看看岁岁,见她醒了,怕吵着你,便抱她出来了。” 阿梨“嗯”了一声,去灶屋煮了面,冲了两碗藕粉,至于岁岁,还是一样的加了肉沫的米糊。 两人面对面坐着,用了早膳,阿梨正起身收拾碗筷,便听到院里传来一阵敲门声。 阿梨愣了下,李玄便朝她点点头,“我去,你看着岁岁。” 阿梨应下。 李玄走过白茫茫一片的院子,打开院门,便见李琰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低着头,一副不敢『乱』看的样子,两手提着重重的礼。 李玄眉头微蹙,李琰一贯怕自家这个堂兄,倒也不是他一人怕,但他自觉如今自己同堂兄,比起家中那些个,总是亲近了不少了。今日便主动登门了,他讪讪一笑,“来给堂兄拜年了。” 李玄来苏州看阿梨母女,虽没特意同李琰说,但他带来的谷峰等人,都住在知州府,李琰知道他的去处,也算正常。 李玄眉心微松,却没松口让人进,只道,“你有心了,东西带回去吧。你好生办差,陛下派你来苏州,是对你的信任,少踏足那些不正经的地方,心思多放在公事上。” 李琰来苏州,同李玄还有些关系。 当初苏州知州一案,是经李玄的手查的。 苏州官场『乱』了个彻底,大官小官,轻的撤职,重的砍脑袋,剩下些浑水『摸』鱼的墙头草。陛下有心整治,派了自己的人来,但缺个镇场的,便从武安侯府选了个李琰。 李琰忙点头应下,他比堂兄小几岁,虽然面上一直说怕李玄,但实际上没有敬,哪里来的怕,他父亲同武安侯差不多,都是不着调的,李琰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敬仰自己这位堂兄。 见他同自己说这样真心的话,心里感动得不行,拂退身后两个小厮,便道,“我知道,往后肯定不胡来了。” 然后,迟疑了会儿,咬咬牙,开口道,“三哥,我多嘴一句,你莫嫌我多事。江州知州不是个好相与的,那老家伙平日里吃斋念佛,但我同他接触过机会,总感觉,他不像个好人。你这回查郭家的案子,要当心些,倒不怕旁的,就怕那老东西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你从前不是和我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知你厉害,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是谨慎些好。” 李琰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李玄虽同几个兄弟没多深的情分,却一直照拂着他们,总归是自家兄弟,此时闻言,倒是多看了李琰几眼,旋即颔首,“我知道了。” 然后拍了拍李琰的肩,语气温和了些,“长进不小。” 第46章 第46章你等等我 李琰难得得了兄长一句赞,  心里美滋滋的,面上也『露』出点得意神『色』,偏还忍着,  “谦虚”道,  “我也不小了,  傅氏都给我生了个儿子了,  就算是为了娘俩,  我也得长进些。” 李玄轻轻颔首,神『色』稍缓,  又勉励了李琰几句。 李琰俱高高兴兴应下,  他在家中,其实是个执拗又不肯听劝的『性』子,  偏偏就服自家这位堂兄,从前是不敢亲近,  现在亲近了些,  李琰便有些失了分寸,  犯了老『毛』病,  笑嘻嘻道,  “三哥,我也进去给小嫂子拜个年?” 他一时口快,  等说出口后,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堂兄一贯重规矩、重嫡庶,如今置了个外室,  已然是破了平日的规矩了,  如今自己还这般不识趣捅破了,一口一个小嫂子,只怕堂兄听了要恼。 况且,  这薛娘子,他也是见过的,容『色』的确称得上一声绝『色』,不怪三哥喜欢,但到底是和离之身,还带着个孩子,只怕是不好纳进府里,至多也就是个外室了。 堂兄便是放在心上,也至多把人带回京城去,再嫁之身,按规矩,是无论如何都入不了侯府的。 李琰自觉食言,正要低声下气给自家堂兄道歉。 李玄却只眉心微蹙,面『色』微冷,沉道,“嫂子便嫂子,何来的小嫂子之说。方才还夸你有长进,现下说话又没了分寸。” 李琰被训得愣在那里,下意识发憷低头认错,“三哥,我错了,我一时口快,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同我计较了。要不,我进去给嫂子道个歉?” 李玄神『色』缓和了几分,只到底觉得李琰是个不靠谱的,没松口让他进门,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要送客,“你回去吧,我还有事,没功夫招待你。” 李琰忙应下,“不敢打扰三哥正事。” 说完,便也不要李玄送,十分主动就转身朝自己马车走了,等坐上马车,李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嫂……子? 薛娘子?是他嫂子? 李琰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冷的,纯粹是吓的。 合着兄弟里,嫡的庶的,加一起满打满算几十个,胆大包天的程度,都比不过三哥一个。 李琰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平日里挨骂罚跪,委实冤枉了些,他就是再喜欢一个女子,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也不可能纳她进门的,更别说娶了,给个别院,置个外室,都还得防着家里人。 到底是三哥厉害啊…… 只是,那薛娘子真要进门,可不大容易。 伯父武安侯虽也是受祖宗荫庇,没什么本事,可到底是一府之主,且还有个伯母看着,怕是怎么都不肯认这个儿媳的。 只怕还有得折腾。 李琰很为自家堂兄『操』心了一回,觉得这是条走不通的道,堂兄一辈子顺风顺水,无论念书还是做官,都比旁人厉害出不止一点,在这上头,怕是要栽跟头了。 自己身为弟弟,怎么也得帮衬着,薛娘子在苏州一日,他就得照拂着一日,万不能叫薛娘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 李玄回到后院,未提起来的人是谁,阿梨也不问。 昨夜阿梨想了一宿,倒是想明白了,如何待李玄才好,只拿他当岁岁的爹爹便好了。 李玄要来,她不拦着;李玄要走,她也不说什么;李玄做什么,她也不多问。这般彼此客客气气的,才少了不少麻烦。 阿梨收拾了会儿,便同李玄说了声,要去秦家拜年。 李玄虽心里想跟着,可到底明白阿梨怕是不愿意,遂只颔首应下,目送母女俩出门了。 到了秦家,来开门的是秦三娘,她今日穿一身大红的袄子,满脸喜气,面『色』红润,见了阿梨,便要迎她进门,边去『摸』岁岁的脸蛋,朝她手里塞红封,“干娘给我们岁岁压岁钱,岁岁长大了当嫁妆,是不是,小岁岁?” 阿梨听得直乐,笑着朝她道,“那可还早得很。” 秦三娘只笑,“那我可不管,压岁钱还是要给的。” 进了门,便见秦二郎也在屋里,倒是章姑娘不在。 阿梨环顾四周,没看见章姑娘的人影,却也十分识趣不去问,只抱着岁岁给秦二哥拜了年。 秦怀有些时日未见岁岁了,心里十分想她,只是如今他同月娘定了亲,再同阿梨母女来往,便要谨慎些,免得坏了母女俩的名声。 阿梨只看一眼,便晓得秦怀很惦记岁岁,从前他也是拿岁岁当亲女儿的,便朝他道,“二哥抱抱她吧。” 秦怀眼里有些惊喜,从阿梨怀里接了岁岁。 岁岁许久未见秦怀,起初还认不出他,被他抱了一会儿,便渐渐又同他熟络起来了,两手环着他的脖子,亲亲热热蹭他的脸颊。 秦怀胸口一片柔软,蓦地笑开了,从袖中取出个红封,早已捂得有些热了,可见是早就准备好,盼岁岁来,已经许久了,他把红封递给岁岁,温声道,“岁岁要一生顺遂,无病无灾,健健康康长大。” 岁岁没什么耐心,起初还对红通通的纸感兴趣,但玩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了。 阿梨便上前,从她手里接过来,帮她收着,免得掉了。 短短几日,岁岁倒是收获颇丰。单说压岁钱,阿梨给了她一个,但只是图个吉利,数目并不大。 李玄却是出手极为大方的,厚厚的一叠,阿梨想推,李玄却只淡淡一句“给岁岁的”,就将她打发了。 当爹的给女儿的压岁钱,她也的确不好说什么。 现下又有秦二哥和秦三娘的压岁钱,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阿梨替岁岁算一算,这么下去,指不定等岁岁出嫁的时候,嫁妆还真是好大一笔了。 想到这里,阿梨忍不住摇头笑了下,又坐了下来,同秦家兄妹说了会儿话,又同三娘约了铺子开门的日子,便主动起身告辞了。 秦家兄妹要留她用饭,但阿梨只以岁岁吃不了那些为由,委婉回绝了。 待出了门,一路平平安安回了家。 午饭是在家里用的,是阿梨做的。 她对吃的很上心,从不在吃喝上委屈自己,但无奈做菜手艺实在一般,年前雇了个婆子,但要到年后才能来做活。指望不了别人,阿梨只能硬着头皮上。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勉勉强强弄出一顿能入口的。 阿梨自己倒是不嫌弃自己的手艺,可要给旁人吃,便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喊李玄的时候,李玄却主动过来了,他怀里抱着岁岁,过来道,“岁岁像是饿了。” 一听岁岁饿了,阿梨顾不上其它,匆匆忙忙端了米糊过来,喂岁岁。 两人把岁岁喂饱了,才顾得上自己,看着面前炒得发软的青菜、火太大炒老了的肉、手抖放多了盐的汤,阿梨面上有些红。 岁岁还在一边咿咿呀呀,她这个年纪,对米糊之外的任何可以入口的,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阿梨只好一边牢牢抱住她,一边硬着头皮开口,“吃吧。” 李玄倒不挑,极给面子,这毕竟是除饺子外,阿梨第一回给他做吃的,他自是如何都要给足面子。 阿梨没吃几口,最后大多数都进了李玄的肚子。 李玄放下筷子,阿梨去收拾碗筷,李玄便负责照顾岁岁。 时间过得很快,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入夜时候了。 屋外有风,拍打在窗户上,树梢被吹动,发出些许声响,将屋里衬得极为安静。 阿梨坐在灯下,漫不经心打着络子。 她今日穿一件海棠红的袄子,底下是青绿的褶裙,腰身纤细,身段如柳条一般。她坐在灯下,微黄的烛光,照在她的面上,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却显得更为绝『色』。 比起在侯府的时候,她长大了些,毕竟是生儿育女过了,身上脱去了些稚嫩,添了几分浑然天成的韵味,微微垂着的眉眼间,一片娴静温柔。 李玄看得有些发怔,目光落在阿梨的面上,久久挪不开,其实这样的场景,从前他最常见到,只觉得寻常,如今才觉出,他心里于这样的安宁美好,是何等的不舍。 他不大想走,又留了会儿,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才忽的起了身。 阿梨回头看他,起初还不大明白,后来忽的就反应过来。 李玄要走了。 她心里突然便有些怅然若失,李玄不走,她觉得不自在,希望他早些走。但李玄真要走了,她却也没什么高兴欢喜。 阿梨收起那些胡『乱』思绪,起身要送李玄。 李玄踏出门,去了杂物间牵了疾风出来,站在月夜下,长身而立,颀长清俊的背影。 阿梨站在门口,面上没什么神情,轻轻颔首道,“世子慢走。” 李玄翻身上马,最后看了眼站在屋檐下的阿梨,她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宽大的袖子笼着双手,只『露』出一点点柔软的指尖。 那指尖柔软娇嫩,李玄不止一遍握过。 只是他那时候太自以为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以为阿梨于他,只是个小小的通房。直至她走后,才在长久的煎熬和漫长的孤寂中,一点点明白了自己曾经藏在心里的喜欢。 是喜欢的。 否则不会一遍遍把她规划在自己的未来里。 他还不懂,心里却已经下意识把两人的后半生都捆在了一起。那是理智之外的感情,他曾经忌惮至极、不肯直面的内心。 李玄蓦地翻身下马,疾步走到阿梨面前,小心翼翼去握她的手,只一点点,握着她柔软的指尖,坚定道,“你等等我。” 阿梨一愣,还未来得及想些什么,便见李玄已经松开了手,疾步回到疾风身边,翻身上马,一拉缰绳,疾风已经跑出了院子了。 第47章 第47章世子遇险,求薛主子去见…… 李玄留了句没头没尾的“你等等我”,  便连人带马,不见了人影。 阿梨不大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却也没什么时间去琢磨他的话。 她此时正怔怔看着面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云润,  呆愣在那里,  “云润……” 云润比她还激动些,  一下子便扑了上来,  紧紧抱着阿梨,  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还边委屈道,  “主子,  我总算见着你了。我还以为谷峰哄我呢……呜呜呜……” 阿梨被她哭得回神,只好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好了,快别哭了,  天这么冷,  你一哭,  被风一吹,  脸该皴了,  到时候便不好看了,快别哭了……” 她温柔安慰着云润,  其实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只她还忍着,  没掉泪,  她怕自己一哭,云润便更不肯停了。 哄了会儿,云润才止住了泪。 阿梨拉她进门,  边道,“快进来,别在外头吹风,等会儿着凉了。” 云润乖乖跟着进了屋,下意识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她倒不觉得自家主子这院子简陋,简单是简单了些,但还是十分雅致的,蓝底白花的桌布,一叠微黄的宣纸,白陶碗里盛着一小汪清水,砚台、墨锭、笔架、算盘,俱整齐摆放着,看得出是常常要用的。 窗台上的素白花瓶里还『插』着几支红梅,入目之处,无一处不是干净整洁的,一尘不染。 阿梨见她四处看,便提起炉子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温热的水冲开花蜜,微黄的糖水,一股淡淡的甜香弥漫开来。 阿梨递过去,“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云润忙接过去,捧在手里暖着,嘴上道,“谢主子。” “谢什么,坐吧。”阿梨喊她坐下,两人围着火炉取暖,阿梨仔仔细细看了会儿云润,见她不似从前那副小孩儿模样,便笑着问她近况。 原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云润闹了个大红脸,低声道,“奴婢今年七月份的时候嫁了人。” 阿梨略微惊了一下,旋即想起谷峰同云润那桩旧事,倒是笑了,笑『吟』『吟』望着她,“谷侍卫?” 云润脸红点头,旋即道,“主子别笑我了。” 阿梨怕她羞,便点头,“好,那我便不问了,你一切都好,那香婉呢?她可还好?” 云润点着头,“她也都好,您……您走了后,过了年,世子便做主放香婉出府了,又命人帮她立了女户,她如今同她妹妹,在京城开了家蜜饯铺子,生意也很红火。” 阿梨离府前,不担心别的,唯独担心云润和香婉。云润还好些,她有姑姑守着,且还有个靠谱的谷峰。可香婉却不一样,若不是当时实在没法子,她是想带香婉走的。 听了云润的话,阿梨安心了些,轻声道,“那便好,我只怕你们过得不好,如今见你们都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云润听了她这话,面上『露』出点迟疑,轻轻去拉阿梨的袖子,阿梨侧过脸看她,“怎么了?” 那场景同从前一般无二,云润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小声得问,“主子,您还回去么?我很想您,香婉也是。我出来前,去了一趟她的铺子,我看得出来,她心里也惦记您。您从前送的镯子,她如今都还时时戴着,不舍得摘。” 阿梨愣了一下,抿着唇笑了一下,没回答她,转而提起了旁的事,“带你去见见岁岁,她正睡着。” 云润只是死心眼了些,但并不笨,见阿梨的反应,便也明白她的想法,她也只难过了一瞬,便很快『露』出笑来,圆圆小脸笑得甜甜的,“好,奴婢路上就在想,不知道小小姐生得什么模样,想了一路,总算能见着了。” 两人踩着轻巧的步子进了内室,走到摇床边,便见到岁岁在摇床里呼呼大睡。 因着是过年,阿梨给岁岁穿的是一身大红的袄子,戴着红『色』的虎头帽,整一个红『色』小团子似的,喜气盈盈。加上她睡得颇香,面『色』红润,小嘴微微撅着,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讨喜些。 云润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岁岁,半天才舍得挪开,极小声地道,“小小姐睡得好香……” 阿梨被她那一脸稀奇的模样逗笑了,道,“原就是这样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白天睡,夜里睡,小猪似的。” 云润立马替岁岁“出头”了,小小声地道,“哪有这样好看的小猪。” 因岁岁在睡,两人便也没久留,阿梨替岁岁掖了下被褥,两人便出了内室,又回到炉子边坐下了。 阿梨剥了栗子给云润,边问她,“你是和谷峰一起来的?” 云润正抿着甜糯糯的栗子肉,闻言忙抬眼小心看了眼阿梨,像是怕她生气。 阿梨失笑,“做什么这样小心,你千里迢迢来看我,我还能赶你不成?” 云润这才大了胆子,老老实实道,“是谷峰送我来的。”又抬眼觑了眼阿梨,小声道,“世子吩咐的。” 阿梨其实早就猜到了,云润还在府里伺候,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离府,没有李玄开口,谷峰自然也不会带云润来。 只是,她不大懂,李玄喊云润来的理由,是让她们见一面,还是有别的打算?阿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同李玄太久未见的缘故,有时候,她真的不大明白李玄的做法。 但阿梨如今也懒得去猜,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猜不出便不猜了。 她抛开那些,又问云润。“谷侍卫人呢?” 云润乖乖回话,“他怕惊着主子,在外头守着。” 其实他们前几日便来了,一直住在知州府,那时候谷峰死活不肯同她说,主子的住处。云润问了许久,没问出地方,还同谷峰生了气。 傍晚的时候,世子去了知州府一趟,不知吩咐了谷峰什么,谷峰便带她来见主子了。 其实,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世子大抵有什么安排,兴许是关于让主子回府的,只是谷峰那人口风比谁都紧,她问不出来。 况且,她心里也是希望主子能回府的。 她不大明白,主子为什么宁肯死遁,也要离府,但她看得见,主子走了之后,世子是怎样的心如死灰。 那一次她和主子差点冻死在玉泉寺的时候,主子和她说过一句话,两情相悦原就十分难得,要珍惜,相爱不易,相守更难。她那时候记在心里了,如今觉得用在世子和主子身上,也是一样的。 世子心里有主子,主子心里也未尝没有世子。 但这话,她不能劝,便只忍了下来,隐晦替世子说话,“奴婢听谷峰说,世子这回办案,十分凶险。世子是担心您同小小姐,才叫谷峰守着的。您若是嫌他碍眼,奴婢叫他躲远些——” 她话还未说完,阿梨便打断了她,“不必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叫他进屋吧,天那样冷,别冻病了。” 云润自然也心疼自家男人,闻言心里一喜,面上便也『露』了些。 阿梨看在眼里,却没打趣她,心里很替云润和谷峰高兴。 她轻声道,“你去叫他进屋吧,隔壁还有个隔间,被褥都有,如果不嫌弃,便先住着。” 云润忙点了头。 就这般,云润夫『妇』俩便在阿梨这里住下了。 安顿好云润和谷峰,阿梨便回了自己同岁岁的屋子,看了眼摇床里睡得正香的岁岁,便回榻上歇下,刚躺下,便觉得后脑被什么膈到了一样。 她下意识朝枕头下一『摸』,从里头『摸』出个盒子来。红木做成的盒子,外边刻着精致的梨花纹,一个小而精致的锁,没上锁,只扣在那里。 阿梨愣了一下,旋即打开了盒子。 里头铺着层绵软的红布,一支白玉簪卧在上面,梅花的样式,银簪柄作枝、白玉被雕刻成舒展开的花瓣,清丽雅致。 簪子下,还压着个红封。 那红封的样式,同李玄给岁岁做压岁钱的那个,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只岁岁的那个薄些,这个略厚一些。 这是压岁钱么?李玄……是把她当成岁岁哄了? 阿梨虽觉得哭笑不得,但过后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还是头一回收到。小时候倒是见过,薛母给薛蛟准备的,那里头放了个几个大大的铜钱,沉甸甸的,她那时候看了觉得十分羡慕。 放下那红封,阿梨便又拿起了那玉簪,安安静静看了一会儿,想了片刻,还是重新放了回去,连簪子带盒子都收了起来。 还是还给李玄吧。 自己实在不该再收他的东西了。 . 日子照旧安安静静地过,没几日,书肆便又重新开张了。 刘嫂兴冲冲回来,一进门,就见到了收拾铺子的云润和谷峰,尤其是人高马大、看上去便是练家子的谷峰,还吓了一跳,拽了阿梨到角落里,小声问她,“掌柜的,您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阿梨哭笑不得,摆手道,“没有的事,是我家里妹妹过来了。” 刘嫂安了心,惧怕的眼神便变了,打量了眼谷峰,道,“那这小哥就是您妹夫了?您家妹夫好体格,这要放乡下,可是个壮劳力,一个顶三个的那种。” 阿梨被刘嫂那羡慕的眼神逗得想笑,勉强憋住了,让刘嫂忙去了。 年前雇的那个婆子也上门了,阿梨同她提前说好,白日里她帮着带岁岁,夜里自己带。这样一来,阿梨彻底腾出手来,开始忙活书肆的生意了。 正月二十的时候,她同秦二哥介绍的那位夫子见了一面,说了自己的想法,那夫子倒是十分和气,答应下来,替阿梨去同书院院长说。 阿梨一番谢过,留了礼,又登了一回秦家的门,想谢谢秦二哥。 这回倒是见到了章月娘了,她见到阿梨,还不大好意思,脸『色』也不大自在,微微朝她点头。 二人打了招呼,阿梨便道了来意。 章月娘便要请她去见秦怀,又说秦怀犯了旧疾,这几日有些咳嗽。 阿梨一听这话,自然忙回绝了,留了东西,说自己便不打扰了。 从秦家出来,阿梨便没去别处耽搁,径直回了书肆,才一进门,谷峰便朝她跪了下来,急声道,“世子遇险,求薛主子去见世子一面。” 阿梨整个人愣在那里,身上有些发冷,唇轻轻颤了下,脑子里划过那日李玄走时,回身握着她的手,说叫她等他的画面。 阿梨下意识有些慌。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我随你去。” 第48章 第48章苦肉计? 阿梨将孩子托付给云润和刘嫂,  便立即踩着矮凳,上了早已在书肆门口候着的马车。 刚坐稳,马车便立即动了起来,  朝前驶去。 上了马车,  阿梨整个人冷静下来,  才发觉自己掌心湿湿的,  下意识『摸』了『摸』,  却发现是方才吓得出了冷汗。 谷峰在外赶车,大抵路还算平稳的,  马车并不算晃得厉害,  阿梨却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犹如水井里悬着的一只水桶,  风一吹,便晃来晃去,  却总也掉不到井底。 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  也不知马车跑了多远,  阿梨刚想撩开帘子看一看,  马车却猛地朝前一冲,  阿梨跟着一个踉跄,手按住车厢,  勉强稳住身子。 然后,马车却骤然停了下来。 阿梨一愣,刚要问,  却见谷峰撩了帘子,  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朝她道,“马车陷进泥里了,  劳烦主子下来等一等。” 阿梨一听,赶忙答应下来,也没等谷峰取矮凳,直接半蹲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双脚稳稳落到地上。 谷峰下意识要来扶,阿梨便赶忙催他,“不必管我,先想办法把马车弄出来吧。我能帮忙么?” 阿梨一边说,一边朝马车看。 前几日下了雪,这几日气温更低了些,偏又赶上了融雪,雪化作水后,渗进土了,原本坚硬的路面,被水这样一渗,变得十分泥泞。车轮驶过,便极为容易打滑,运气差一些,便会整个陷进去。 他们的马车便是如此,整个车轮都陷在泥泞的泥地里,打滑得厉害。 谷峰在一旁试了好几回,都没成功,倒是泥浆四溅,险些溅到阿梨身上。 谷峰便朝她道,“主子站远些。” 阿梨怕自己耽误谷峰做事,便应了一声,朝后走了几步,站在路边,远远看着谷峰带人推那马车。 她的身后,便是一片林子,此时因是冬日,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许枯枝败叶,呼啸的风,呜咽地吹着。 阿梨却顾不得冷,只盯着陷进泥里的马车看,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心里有些着急。 她今日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穿上厚厚的斗篷,便下意识双手搓着取暖,放在唇边哈了口气。 正这时,阿梨便听到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些许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下意识回头,害怕是林中野兽或是什么,却见到一匹高大的马,慢吞吞朝她走过来,没走几步,马上的人便闷头栽了下来,滚进枯黄的草丛里。 然后,那人低低呻.『吟』了一声,声音莫名的熟悉。 阿梨怔了一下,待听出那声音里的熟悉后,顾不得其他,撩起裙摆,边喊谷峰,边独自跑进林子里。 跑到那人身边后,阿梨费劲将他整个人搬过身来,『露』出那张苍白狼狈,却不减半分贵气清冷的脸。 阿梨的心下意识一抖,颤着声喊他,“李玄……” 李玄毫无回应,双目紧紧合着,薄唇抿着,眉心微微蹙着,唇上毫无血『色』,清冷俊朗的脸上,沾染着血,浑身上下也都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阿梨慌得手都在抖,连自己掉了泪都没察觉,她从未看过李玄这样孱弱的模样,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一样,无论她怎样喊,他都毫无回应。 她伸手去探李玄的鼻息,带着热意的虎嗅,缓缓喷在她的手指上,阿梨手抖得厉害,感受到李玄还有呼吸后,紧绷着的身子,才松了下来。 她还以为李玄死了…… 好在,谷峰听到阿梨的喊声,很快便过来了。 几人将李玄搬上了马车,阿梨立刻跟着坐上去,她的手还抖得厉害,边去掏袖子里的帕子,给李玄包扎,边扑簌簌地朝下掉眼泪。 甚至自己都没察觉。 李玄身上的伤口太多了,阿梨没学过医术,看不出哪处严重,哪处不严重,哪处伤及要害,哪处只是皮肉伤,她只看见那些鲜红的血,汩汩地涌出来,红得她心里慌得厉害。 帕子不够用了,阿梨便去撕自己的衣裳,一边撕,一边慌得直掉眼泪,一遍遍喊着李玄的名字。 “李玄……” “你别睡,你睁睁眼……” “你流了好多血,我害怕……” 似乎是她的喊声奏效了,李玄居然真的动了一下,只是指尖轻轻动弹了一下。 极细微的动作,阿梨却一眼看见了,扑过去,小心翼翼将他的脑袋,搬到自己的腿上,动作细致小心,仿佛生怕他再磕着碰着。 阿梨眼泪止不住地掉,边小声喊李玄,“李玄,你睁眼看看我……” “世子……” “三爷……” 喊到那声“三爷”的时候,昏『迷』着的李玄,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但他却没醒。 而此时的李玄,其实并不像阿梨想的那样,毫无知觉昏『迷』着,他受了伤不假,却还不到意识全无的地步。 他能听到,阿梨在哭,且哭得极为厉害。 他从未见她哭得这样厉害过,仿佛被吓坏了一样,眼泪止都止不住,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温热的,却又像是滚烫砸在他心头的泪,烫得他整颗心颤着, 他心里生出了点悔意,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既然要演戏,便要演全套,半途而废只会叫人看出端倪。 事关阿梨能否做他的正妻,他不能拿这件事开玩笑。 . 不知过了多久,但阿梨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一样。马车停了下来。 谷峰掀了帘子,将李玄背下马车,阿梨跟在两人身后,疾步追着进了府邸。 她头也未抬,自然没有看见,这府邸上方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郑府”二字。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总算安顿了下来。 大夫来替李玄诊脉。 阿梨在一旁站着,面上不自觉『露』出点紧张,紧紧盯着大夫,似乎是被她的紧张感染到了,那大夫朝她看了眼,见她梳着『妇』人头,轻声劝道,“夫人莫怕,你家相公身子骨好,没什么大碍。” 阿梨听了大夫的话,心安了一半,另一半却依旧悬着。她冷静下来,等大夫给李玄包扎后,才问他,几时换『药』、几时喂『药』、什么吃食同『药』相冲…… 她问得细心,大夫便也耐心回答,又作了些医嘱,便提起『药』箱要走。 阿梨送他出门,又叫守在门外的谷峰送送大夫,很快便回了屋子。 回到屋里,阿梨便有些不知所措,她迟疑了会儿,慢慢在床榻边沿坐了下来,一言不发看着榻上沉沉睡着的李玄。 李玄模样生得极好,阿梨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便这样觉得。他不是那种温文儒雅的长相,是略微有些冷冽的,眉眼清冷、薄唇总是紧紧抿着,身上有一种疏离于人群之外的贵气。 但他在自己和岁岁面前,仿佛又是另外一个模样。 剥去了那层世子的伪装,他像一个好脾气的爹爹,纵容着岁岁,耐心哄她、陪她,唇边总是带着笑容,像是全天下脾气最好的爹爹。 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 阿梨从前从来没想过,李玄还会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就像她从来没想过,李玄会愿意委屈自己,窝在她那个简陋得可怜的小院子里,毫不嫌弃。 阿梨胡思『乱』想着,忽的,听见敲门声,她回过神,叫人进来。 一个丫鬟端着碗『药』进来了,恭敬道,“三小姐,『药』来了。” 阿梨起初没主意到她的称呼,下意识接过那瓷碗,直到扭头的一瞬,才忽的反应过来,回头叫住那丫鬟。 “你喊我什么?” 那丫鬟一脸纳闷,似乎不明白阿梨为何是这个反应,只老老实实道,“奴婢方才喊您三小姐。” 阿梨眉心微蹙,疑窦丛生,张了张嘴,却没继续追问。 倒是那丫鬟,等了许久,见阿梨没什么话,屈了屈膝,道,“三小姐若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便先下去了。” 阿梨点点头,那丫鬟很快便退了下去。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很快,阿梨便发现,这个院子里的下人,无论是年纪轻轻的丫鬟,还是年长的婆子,个个都喊她三小姐。 那自然的态度,仿佛她真的是他们口中的三小姐一样。 连一直守在门口的谷峰,都未曾『露』出半点异『色』。 若不是阿梨很清楚,自己压根不是什么三小姐,怕是自己都要被哄得相信了。 但她并不能分出太多心思在这些事情上,因为,李玄终于醒了。 他只昏了一日,第二日中午,他便睁眼醒了。 他醒的时候,阿梨刚好出门去端『药』了,一进门,便看见李玄坐在榻上,手里的碗险些砸了。 她眼睛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倒是李玄,抬眼见阿梨站在门口,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朝她伸了伸手,温声道,“我没事了,过来吧。” 阿梨走过去,忍住泪,好险没丢人哭出来,然后将碗递过去,道,“喝『药』吧。” 李玄顺从接过去,一饮而尽,随手将碗搁在一旁,轻轻去握阿梨的手,轻声道,“吓着你了吧?” 阿梨只摇摇头,轻轻将手缩了回去,道,“你没事便好。” 李玄的手一顿,面上神『色』微僵,轻轻抬起眼,望着阿梨,良久,却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几日,李玄一心养病,他底子好,阿梨又将他照顾得很好,因而他恢复得极快。 没几日,便能下地走了。 见他大好,阿梨便惦记起留在家中的岁岁,但还未等她开口说要走,云润便带着岁岁来了。 几日没见到娘,岁岁委屈坏了,一见到阿梨,黑琉璃的大眼睛顿时就湿了,委屈巴巴朝阿梨伸手。 阿梨心疼坏了,忙抱过岁岁,岁岁软软的脸蛋贴着她脖子,双手环着她,抽抽噎噎地哭。 阿梨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 然后,便听到岁岁带着哭腔喊了她一句。 “娘……呜呜……” 阿梨一怔,心头一片柔软,忙抱住了岁岁,自己眼泪也扑簌簌掉了下来,拍着她的后背,“娘在呢,不哭了。” 第49章 第49章认亲 郑府后院 郑夫人院里,  郑嘉荷托着腮,百无聊赖坐在圈椅上,手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咚咚咚的声响,  郑夫人从内间出来,  立刻便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循声看过去,  小女儿懒散模样,  不由得皱眉,轻轻呵她,  “做什么这样靠着,  没规矩,还不坐直。” 郑嘉荷闻言,  心不甘情不愿地坐直身子,很快便去拉母亲的袖子,  软声道。“这不是太无聊了么。” 郑夫人到底疼女儿,  也舍不得训她,  只轻轻便放过了,  道,  “若觉得无聊,便回屋里好好练练针线手艺,  虽不要你靠那吃饭,但日后也省得婆家拿这说嘴。你也十三了,家里留不了你几年了……” 郑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些,  郑嘉荷面上乖巧认真应着,  心思早就跑远了。 待母亲说完,郑嘉荷便撒娇道,“还小么,  还想多陪娘几年呢。” 郑夫人被惹笑,含笑望着女儿,“就知道哄开心。” 她嘴上虽这样说,但实则心里却美滋滋的。郑夫人生小女儿的时候,年纪不算小了,后来三女儿走丢,她一股脑地把全部的母爱,都倾注在郑嘉荷身上,疼她比两个儿子更甚。 毕竟儿子长大了,要读书、要交际,外头的事情一堆,郑夫人也只能见着了,关心几句。可女儿不一样,女儿是日日在身边的。 郑嘉荷见母亲笑了,便也靠着她,又是一阵腻歪,直哄得郑夫人眉开眼笑,她眨眨眼,仿佛想起什么一样,道,“娘,三姐姐不是回府了么?怎么您也不让我们见她,都好几日了,还未曾见过她呢!” 郑夫人笑容微微一滞,却很快掩盖过去,轻轻拍了拍小女儿的手,道,“你爹爹会安排的,你姐姐刚回府里,总要让她适应适应。” 郑嘉荷自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您就让我三姐姐吧。” 但一贯很疼女儿的郑夫人,这回却没点头,只几句话敷衍了过去。 郑嘉荷见母亲不应,便很不高兴。 她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三姐姐,一个丢了十几年的姐姐,她又没过,自然不到姊妹情深的地步。但她自小被母亲纵着,郑夫人对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忽的被这样坚决的不许,是人都有逆反的心。 更何况,这事偏偏发生在三姐姐回府之后。 郑嘉荷心里原就有些别扭的小心思,此时越想越恼怒,猛地停下了步子。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一时不察,差点直接撞上去,疑『惑』问,“小姐?” 郑嘉荷未理睬那丫鬟,直接转身,丢下一句,“去看看祖母”,便直接走了。 丫鬟愣了一下,赶忙追了上去。 郑夫人住在东院,离郑夫人和郑嘉荷的院子颇有些距离,但郑嘉荷走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 郑嘉荷看了眼禁闭的大门,朝守门的婆子抬了抬下巴,颐指使道,“还不快开门,要祖母。” 那婆子却为难地道,“四小姐,夫人正诵经呢,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郑嘉荷虽骄纵了些,但也不敢擅闯祖母的屋子。若是叫父亲晓得了,定然是要罚她跪祠堂的。 故而她虽不高兴,却也还是忍了,站在门外等着。 站得她脚都酸了,紧闭着的门才有了动静。 滋啦一声,门朝内被打开了。 一个老『妇』人从里走了出来,她面容十分态,眼角重重的皱纹,大冬日的,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脸板着,身上仿佛没有半点生。 郑嘉荷一向憷自家这位祖母,平素除了必须来的时候,都不肯踏足东院。 而自家祖母也仿佛不在意他们这些小辈,从来都是关着门过日子。 郑嘉荷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喊了声,“祖母——” 郑夫人只“嗯”了声,没半点其它的反应。 郑嘉荷想起自己的来意,鼓起勇,抿着唇道,“祖母,三姐姐找回来了,您知道么?” 她话刚说完,便见身前的郑夫人猛的转了过来,因动作太快,手上的珠串都砸在了地上,绳子摔断了,珠子滚了一地。 郑夫人手微颤着,连嗓音都有些抖,“她人呢?你三姐姐人呢?” 郑嘉荷虽早猜到了,祖母是这样的反应,但真的看了,心里便不舒服了,但想起若没有祖母,她是如何都进不了南院的,便道,“三姐姐住在南院呢,也还未见到她呢,陪祖母去——” 话还未说完,便见祖母已经扭头就走了。 郑嘉荷一愣,忙追上去,“祖母,您等等啊……” . 却说阿梨这边,她此时对郑夫人和郑嘉荷在路上事情,还毫不知情。 她正弯着腰,收拾着行李。 岁岁趴在床榻上,圆圆的眼睛朝她望着,似乎在看她在忙什么,时不时喊她一句“娘”。 她如今学会了娘这个字,便喊得越起劲了,有事没事便爱喊一声。 阿梨也好『性』子,总是耐心应她,又哄她几句。 他们在这里没住几日,其实行李并不多,阿梨也只忙了一小会儿,便将东西都收拾好了。 她把行囊放在一边,去抱榻上的岁岁,岁岁如今机灵多了,伸手便抱着阿梨的脖子,『奶』声『奶』气喊她。 阿梨抱着浑身『奶』香味的女儿,心情好了不少,在她面颊上亲一口,软嫩得犹如一块白豆腐一样。 岁岁还是不知羞的年纪,咿咿呀呀的,天真灿烂地笑了。 阿梨她笑容灿烂的模样,心里压着的那些情绪,仿佛被岁岁的笑容驱散了一样,她盈着笑,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岁岁的额头,道,“娘带岁岁回家好不好,嗯?” 岁岁自然不应她,但阿梨也没有岁岁商量的打算。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 李玄虽然还伤着,但有侍卫、有丫鬟,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也不多。 况且,她如今在李玄身边,身份实在太尴尬了。 按说两人实在不适合有什么交集了,纵使有岁岁在,那也不该掺杂些别的。 阿梨收回思绪,抱着阿梨,出了屋子。 她要带岁岁走,总得去同李玄说一声。 但她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可怜至极的哭声,那声音喑哑粗糙,像是老人家的声音,哭得哀切至极,一声声“柔柔”,犹如泣血一样。 阿梨听得一怔,下意识回了头。 便见长廊那个小门处,一个老『妇』人被几个婆子扶着。布满皱纹的面上,滚下两行滚烫的浊泪,她嘴里一边喊着“柔柔”,一边朝阿梨的方向伸出手。 阿梨下意识朝身边看了眼,除了她,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院里站着几个婆子,似有不忍般,朝阿梨道,“三小姐去看看夫人吧……” “是啊,是啊,三小姐夫人说句话也好啊……” 阿梨被几人说得有些懵,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他们口中的三小姐了,偏那个『妇』人从始至终只盯着她,一边喊着“柔柔”,一边颤颤巍巍朝她走过来了。 几个婆子合扶着她。 『妇』人终于走到了阿梨的面前,阿梨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岁岁,下一秒,却被那老『妇』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人瘦弱,一把年纪,连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可偏偏抱着她的胳膊,却很紧,又很暖。 阿梨被她猝不及防抱住,却生不起半点推开她的心思。 因为,人家太可怜了。 她口里喋喋不休喊着“柔柔”,边去『摸』阿梨的脸,指腹有粗糙的茧,“柔柔回家了,是祖母啊……” 阿梨张了张嘴,想说,您认错人了,不是柔柔,也不是您的孙女。 可还未等她开口,人家仿佛受不住这激烈的情绪,身子一软,像是要倒下去。 阿梨忙托住她的身子,众人见状,愣了一下,全都围了上来,扶人的扶人,喊大夫的喊大夫。 一阵慌『乱』,人家被搬进了屋里,可阿梨却也走不了。 人家虽昏了过去,却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怕她丢了一样,握得紧紧的,一刻都不肯松开。 很快,大夫来了。 又进来几个看着极为面生的人。 郑夫人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进来便到婆母榻边坐着的小娘子,又她怀里抱着孩子,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些,她愣了愣,稳住心神,走上来,轻轻朝阿梨道,“是你母亲。” 阿梨有些茫然。 很快又进来几个人,有自称是她兄长的,也有自称是她父亲的。 最后,一个小姑娘上前来,拉着她的袖子,好奇要去『摸』岁岁的脸蛋,眨着眼无辜道,“这是三姐姐的孩子么?” 阿梨心里茫然至极,但那小姑娘要『摸』岁岁,出于保护的心,下意识做出了避开的动作。 那小姑娘便一脸受伤的模样,委屈得泫然欲泣,朝着那自称是她母亲的『妇』人道,“娘,姐姐好生外……” 那『妇』人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以示安慰。 大夫开了安神『药』,人家喝了后,终于缓缓手松开了,沉沉睡去了。 阿梨的手腕被握得有些疼,这也令她思绪清晰了些。 她看了眼面前姿态亲密的母女,想到了这满院子喊自己三小姐的下人,抿抿唇,看了眼榻上紧紧握着她手的人家,微微垂下眼,轻声道,“夫人,您大抵是认错人了,不是您的女儿。” “真的不是您的女儿。” “你真的认错人了。” 郑夫人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个笑容来,伸手握住阿梨的手,柔声道,“你说什么呢,你自然是我们郑家的孩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16  22:50:37~2020-12-17  21:1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水逆退散!、叽里咕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othing2730、一瓶水、芈小荼  20瓶;璃若  15瓶;瓜田李下的李、红烧肉、迪士尼发呆公主、太蕖10馊萌  10瓶;f自认美女  6瓶;桃子、叶子、笑笑  5瓶;tinaaibo、懒惰惰  2瓶;不给糖就捣『乱』、鱼非鱼、莜子、lll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第50章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若说刚才老太太的哭,  还带着真心,让阿梨不忍说点什么,可面前自称她母亲的郑夫人,  却是十足的做戏。 阿梨不傻,  她只是不明白,  自己怎么会陷入这样莫名其妙的认亲中。 就仿佛,  这些人都是用银子雇来,  在她面前演戏一样。 阿梨忍不住缩回被郑夫人握着的手,轻声道,  “您真的认错了……” 说罢,  便顾不上理她,径直起身,  越过母女二人。 出了屋子,便见到云润守在门外。 阿梨深吸一口气,  将岁岁托付阿梨,  自己则来到李玄的屋外。 她微微垂了眼,  她的直觉告诉她,  这些事,  同李玄拖不了干系。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道,“是我。” 片刻,门便开了,  是李玄开的门。 他伤好了些,  但脸『色』并不算太好,依旧有些苍白,了阿梨,  他轻轻去握她的手,像是想说点什么。 阿梨很快便躲开了,下意识微微蹙了下眉,李玄看在眼里,眼里划过丝失落,轻轻收回了手,轻声道,“进屋说吧。” 阿梨没应话,跟着进去,反手将门关上,刚要问,却听李玄道,“你到郑家人了?” 阿梨眼睛下意识微微睁大了些,不出她的料,李玄果然知道。 阿梨尽可能心平气,抬起眼看着坐着的李玄,“世子,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李玄只点点头,“你不来寻我,我也会同你说的。” 阿梨闻言,神略松了些,她虽然生气李玄的算计,但好歹李玄没打算直瞒着她。 李玄她神『色』微松,便继续道,“你记不得记得,你说过,你想要个家,我不了。那现在,我你个家,你还愿意信我次吗?” 阿梨愣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李玄便记在心里了。 李玄阿梨未回话,也不着急,只是道,“我想娶你做我的正妻,你个家,也岁岁个家。” 阿梨下意识摇头。 这不可能,侯夫人不会同意,侯爷不会同意。 她摇着头,手却被李玄轻轻握住了,只听他温声道,“这很难,但不是不行。郑家是个很合适的选择,郑家曾经走丢过个女儿,同你年岁相当,我同郑家做了桩生意,从今往后,你便是郑家三小姐。” 李玄说着,神『色』缓了几分,继续道,“至于我,查案期间,遭人偷袭,身负重伤,为郑家三小姐救,醒来后发现,救了我的郑小姐,便是当年同我两情相悦、后来因原走散的爱人。” “天赐良缘,不过如此。” 李玄慢声说着,语气缓沉稳,仿佛他方才胡诌的那些话,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般。 阿梨听得心惊,面『色』划过丝骇然,她断然想不到,李玄居然是这样的打算。 先不提郑家人靠谱不靠谱,就说武安侯和侯夫人,李元娘那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多多少少都见过她几面。若是照李玄的安排,她改头换面,以郑家三小姐的身份,再入侯府,又能骗得过谁? 谁都骗不过! 再说郑家,她方才虽只是短短同她们接触了瞬,但能答应这样生意的人家,能是什么靠谱的人家? 阿梨越想,越觉得李玄这事做得委实离谱。 只觉得他是昏了头了。 阿梨想着,脑中忽的想到李玄方才那句“查案期间,遭人偷袭,身负重伤”,又忆起初云润时,云润说李玄查案凶险,派了谷峰守着她们母女,她脑中飞快闪过个念头。 李玄是故意的。 他那样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既知道凶险,又怎的会不提前做好布置。 那日马车坏得也十分蹊跷。 章姑娘出现,郑家假身世,她救了受伤的李玄,切都在他的谋划中,环扣一环,算无遗漏。 为的便是,名正言顺带她回府。 想通这出,阿梨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感动,而是下意识的不愿意。 纵使切如李玄的安排,她平平安安入了府,被侯夫人接纳,做了他的正妻。 后呢? 她顶着郑家三小姐的名字,用着她的身份,战战兢兢在府里度日。李玄喜爱她,她便能高枕无忧,继续当他的正妻。 若他有日后悔了,后悔费劲心思娶一个通房,觉得她碍眼了,她该如何自处? 识趣自请下堂,还是厚着脸皮,等李玄开口?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最后的下场,不过是鱼目被人一脸嫌恶丢弃,吹竽充数之人连夜出逃,惶惶不可终日。 阿梨扪心自问,这样的日子,是她想要过的日子吗? 几乎只是一瞬的功夫,阿梨便给了自己个否定的答案,她不愿意。 她逃出侯府,为的便是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阿梨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微凉的气息充斥她整个胸膛,强自镇定下来。她理好思绪,在李玄的注视下,直直跪了下去。 双膝落在青石地砖上,砰地一声,不带丁点迟疑。 李玄瞠目,下意识伸手去扶阿梨,问她,“阿梨,你做什么?” 阿梨眸『色』微湿,眼里含着哀『色』,微微仰脸,定定望着李玄,轻声道,“兴许是我言行有失,举止不当,叫世子爷误会了。但我从未肖想过世子妃的位置,也未曾想过,靠着岁岁图谋些什么。从前伺候您,是我身为通房的本分,您觉得我伺候得好,几分体面,我也感恩戴德,但更多的,却不应当了。我既出了府,便不该,也不能再随您回府。您若要追究,我概认下——” 她说着,长磕而下,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语气坚定道,“但我不愿随您回府。世子,看在往日我伺候您的分上,您高抬贵手,只当通房薛梨已经死了。” 阿梨这番话,听在李玄耳里,凉薄至极,他甚至感觉,股寒气顺着五脏六腑散开,冻得他张不了口。 “本分?体面?”李玄缓缓收回方才伸出去扶阿梨的手,目光落在阿梨的面上,错不错盯着她,慢声问,“从前你我的分,在你心里,便是本分体面?” 阿梨轻轻垂下眉眼,不去看李玄发白的脸,温顺道,“是。” 李玄听了,忽的笑了下,屋内陷入冗长的死寂。 阿梨仍旧跪着,青石地砖的寒气渐渐升了上来,钻进骨缝里样,冻得她唇『色』有些发白。 但她依旧跪着,瘦削的肩背,裹在碧青的袄子里,似柳枝样脆弱可折,却又坚韧得犹如藤蔓。 李玄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阿梨的温顺恭敬,都只是她的外表。他以为阿梨爱自己入骨,他娶妻心死,鼓起勇气逃出京城,却又因不舍,生下他的孩子。 在苏州,区区一个主簿,都可『逼』得她不得不嫁人。 她离了自己,便过不下去了。 他以为,老天爷让他在苏州遇阿梨,是给他、也是给阿梨的次机会。以他疯了样,百般算计,千般谋划,为阿梨安排郑家的身世,为了巩固她的正妻位,又设计了救命之恩。 却不想,到头来,这都不过是他的厢情愿。 她的温柔,她的笑,她的温顺,的是侯府世子,不是他李玄。 他在她心里,只是个宽厚大度的主子,旁的,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李玄觉得有些可笑,他贯自诩沉稳自持,竟也有日,厢情愿到这样的地步。 活脱脱一个笑话。 现在回想起来,自他来了苏州后,似乎是着魔了样,什么规矩体面,通通都丢了个干净,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 李玄敛起面上的笑,神恢复淡漠,犹如从前样清冷贵气,眉眼带着漠『色』,轻轻颔首,“你说的极对,哪里来的分,不过本分罢了。” 阿梨听到这话,心里松。 李玄接着又道,“起来吧,你是自由身,也不必跪我。” 阿梨站了起来,李玄便很快转过了身,抬声叫了谷峰。 谷峰很快推门进来,李玄背对着自己,旁的薛主子,则眼睛微红,不知两人起了争执还是如何。 李玄头也未回,沉声道,“送人回苏州。” 送薛主子回苏州? 谷峰愣,委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快,李玄便疾步回了内间,疏离淡漠的背影,看得他心惊。 他仿佛又看到了,薛主子刚“死”那时的世子爷。 身上不带一点人气。 谷峰沉下心思,朝阿梨恭敬道,“薛主子随我走吧。” 阿梨点点头,不厌其烦纠正了最后一回,“侍卫长不必叫我主子,叫我薛梨便好。” 谷峰哪里敢,他心知阿梨可是日后的世子妃,怎敢以下犯上,刚想说点什么,却见阿梨已经踏出门了。 谷峰去准备马车,阿梨却没着急走,她去了郑老夫人。 她进门时,郑老夫人已经醒了,安神『药』的『药』效还未过,她躺在榻上,垂垂老矣的模样,身躯佝偻着。 她进来后,郑夫人郑嘉荷俱看向她,郑夫人更是直接喊了句,“柔姐儿……” 阿梨仍旧是原来那一句,清清淡淡道,“夫人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女儿。我想同老夫人说几句话,不知方便不方便。” 郑夫人如今是彻底糊涂了,说好的认亲,如今怎的闹成这幅模样了。但郑老爷不在,她无人可问,又怕得罪了武安世子,只好点头答应。 阿梨谢过郑夫人,走到老夫人的床榻边,蹲下、身,轻轻去握老夫人的手,轻声道,“老夫人,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您的柔柔。柔柔若是知道,家里还有您惦记着她,定会很开心的。” 郑老夫人手颤巍巍去撸阿梨的袖子,碧青的袖口被撸得很高,『露』出一截嫩生生的手臂,肌肤雪白、毫无瑕疵。 “红痣呢?柔柔这里有两颗红『色』的痣,柔柔有痣……”老夫人浑浊的眼眸盯着阿梨的手臂,粗糙的手点点『摸』,“柔柔,你的痣呢?痣呢?” 老夫人找不,越发着急,手上也失了轻重。 阿梨的手臂被她划破了几道口子,血珠子下涌了上来。她咬着牙,并不喊疼,只由着老夫人发泄。 身后盯着两人的郑夫人却一下子慌了,上来拦着婆母,“娘,您记错了,哪来的痣,柔姐儿哪里有痣……” “明明就有!”郑老夫人口咬定,两行浊泪边流,边道,“我养大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有的!有的啊……” 老夫人还在嚎啕大哭,郑夫人边拦着她,边朝郑嘉荷大声道,“带你姐姐出去!” 老夫人听到这句话,反应更为激烈,“她不是柔柔,她是假的,我要我的柔姐儿……” “我命苦的柔姐儿……” 郑嘉荷走到阿梨身边,不等她开口,阿梨便主动踏出了门,屋内老夫人悲怆的哭声,还如在耳边,那扇薄薄的门,并拦不住什么。 阿梨心里觉得难过,又愧疚得厉害,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伤口很浅,血没留几滴,自己便止住了。 要是这里真的有痣,那便好了…… 只是,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阿梨自嘲一笑,打算要走。 旁的郑嘉荷上上下下打量着阿梨,忽的道,“你真不是我姐姐吗?” 阿梨回头看她一眼,被娇养长大的小姑娘,眉眼都带着肆意娇气,从来不懂得委婉二字,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出口了,无畏惧的模样,同李元娘有几分相似。 她不讨厌李元娘郑嘉荷这样的女孩子,甚至,是有些羡慕她们的。 阿梨轻轻点头,“抱歉,我不是。” 郑嘉荷歪着头,忽的灿然一笑,眉眼天真,直白道,“幸好你是假的。其实,我才不想要什么姐姐,郑家有我个女儿,便够了。” 说罢,郑嘉荷转身,似乎没察觉自己说出多么恶毒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都带着轻松自在。 阿梨怔了怔,原来这郑家,只有那个可怜的老夫人,是真的在惦记那个走丢了的柔柔吗? 那个小姑娘,真可怜啊…… . 回到书肆,已经出了正月了。 她不在,有刘嫂伙计帮衬着,书肆生意倒也还算不错。 阿梨回来,先刘嫂伙计多发了个月的月银,两人都是老实的『性』子,收了银子,做事更卖力了些。 平静的日子,日日过,天渐渐就暖起来了。 院里的株梨花,不知怎么了,今年生得格外好,刚刚入春,便长了几个花苞了。 阿梨日起来,推开窗户,看到那星星点点的粉白花苞,还愣了会儿,继而『露』出个笑容。 坐在榻上的岁岁『奶』声『奶』气喊她,“娘!” 阿梨才回过神,转身去抱她,开了门,雇来照顾岁岁的沈婆婆已经来了,她手脚十分勤快,已经把早膳做好了。 沈婆婆擦干了手,从阿梨怀里,接过岁岁,笑着道,“来,婆婆抱咯。” 岁岁不太认生,沈婆婆带孩子是一把好手,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带大了好几个,照顾岁岁很上心,岁岁也十分喜欢她,朝她咧着嘴笑。 沈婆婆笑得眯起眼,抱她去屋里吃早饭,喂过早饭,又同阿梨说了声,带岁岁在院里晒太阳了。 今日天气好,不冷不热的,沈婆婆抱着岁岁,慢悠悠在院里走,会儿指着梨花,会儿指着树叶,逗得岁岁直笑。 阿梨状,回了屋,换了身衣裳,带了帷帽,打算出门谈生意。 她如今做生意越发得心应手,从前人谈的时候,总有些发憷,心里不太有底,但如今却好了许多。 等谈了生意,回到书肆,刚到晌午,太阳正是最好的时候。 阿梨进了书肆,要了账册,坐在圈椅上,手拨着算盘,边算这几日的账。 梨花木桌上放了个小茶壶,壶口冒出白雾,里头泡了碧螺春,苏州本地产的,阿梨十分喜欢,微苦带甘,清香四溢。 壶茶喝完,账目也算清楚了。 书肆不大,盈利也般,但自打他们给附近几家书院免费提供了旬考奖品后,来的客人比起从前,多出不少。 看着日益增多的身家,阿梨心里略安心了些,俗话说得好,手里有银子,人才有底气么。 她收好账册,刚要起身回后院,却见书肆门外来了个人。 打眼一看,是个书生。 不怪阿梨眼看出他的身份,盖他穿着书院发的深『色』长衫,头戴方帽,身材高而瘦,但并不瘦弱,五官端正,眼神清明,举止正派,进来后,并不四处打量,更不似旁人那样,进门便盯着阿梨。 他进来后,便同伙计拱了拱手,道,“书肆掌柜可在?” 伙计自然朝阿梨这边一指,道,“您来得巧,掌柜的恰好在。” 梁慎行顺着伙计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坐在梨花木桌边,身鹅黄粉藕的裙衫,乌黑的发垂在胸前,木簪束发,眉眼生得极为好看,令人看,便不自觉生出些好感。 梁慎行看得愣,脸不自觉热,但很快回过神,朝伙计道,“多谢小哥。” 谢过伙计后,梁慎行才朝阿梨走过去。 出于男女防,还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便停下步子,道,“小生梁慎行,乃东林书院学生,听闻书肆招账房,前来谋事。” 他说话时,恭敬有礼,微微拱手,并不似其他书生心高气傲,且又是东林书院,这可是苏州最好的书院。 阿梨不着痕迹打量了眼梁慎行,对他第一印象不错,光是他方才待那小伙计的态度,便极为难得。再者,他方才知道她是书肆掌柜时,并没她是女子,便『露』轻蔑『色』。 第一印象不错,阿梨却也没急着点头,只道,“先生先试几日,若你我都觉得合适,再签聘书,可好?” 梁慎行自然点头应下,约好第二日上工,便一拱手,出了书肆了。 拐过几条街,称了几两肉,又买了些菜,梁慎行走近个破落院子,理了理身上的深『色』长衫,才轻轻推门进去。 屋里榻上歇着的老『妇』听见开门的声音,忙睁了眼,费劲要坐起来,沙哑粗糙的声音问,“二郎,怎的回来了?” 梁慎行将肉菜放在桌上,去扶母亲坐起来,边道,“先生告病,便放我们归家了。” 梁母这才放心点头,去握儿子的手,她是常做绣活的,指尖厚厚的茧。她殷切道,“你好好念书,别惦记娘。娘在家里好好的,什么都不缺,你姐姐几日便来看我回,我好着呢。” 梁慎行俱点头应下,道,“儿子晓得。” 梁母又殷殷嘱咐了番,无非便是叫他不要为了家里的事,误了科举之类的话。 梁慎行应下,梁母便赶他去书房温书了。 等儿子走,梁母面上的笑,便落了下来,叹了口气。 她的二郎,学问本事,样样都好,只唯独一样,运势太差。县试府试,场场都是头名,那时候谁不羡慕他们梁家。 那时候二郎才几岁,便有好些人家要上门,同他们结亲。门槛都差点被踩破。 后来,二郎他爹病没了,好不容易熬了年,还以为要熬出头了,结果婆母又没了,拖就是六年。 从前人人赞她儿子是神童,出了这事后,人人都来笑她,说她儿子没这个运道,还有那等子恶毒『妇』人嚼舌根,说下个死的就是她。 梁母咬紧牙根,她才不会死,她就是熬,也要熬过五月的院试!她非但不死,还要看着二郎当大官,娶贤惠媳『妇』儿,她还要带孙子呢! 就让那些子没见识的『妇』人嚼舌根去吧! 呸! . 西北 苏追骑在马上,看了眼西北大营的将领,朝他们摆摆手,淡声道,“不必送,我这便走了。” 西北是边疆,外族常年侵扰,鲜少太平,苏追自经武举入行伍起,便一直在西北镇守,这些年南征北战,虽然也会去别处,但多半时间,都在西北。 除了原来的镇远侯厉大将军,这些年,就属苏追在西北的时间最久了。 他这回,是被陛下召回的。 其实,倒也不算是召回,只是换个地方,进京当官,还升了级。 苏追这些年坚持留在西北,除了当年拐走妹妹的那些人,是逃到西北这缘由外,自也有些自己的私心。 只是,如今父亲年岁颇大,身为人子,他的确该回京了。 “末将恭送将军!” 苏追一摆手,告别旧部下,最后看了眼漫天黄沙的大西北,策马走远。 回京吧。 找了这么多年,苏追有时候都在怀疑,妹妹还在不在。 小妹被抢走的时候,才两岁,如今都过去十五年了,若是还活着,应当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假认亲不成,真认亲,不远了 我们阿梨要有家啦,哥哥会很好,爹爹也会很好的~ --------------------- 感谢在2020-12-17  21:16:14~2020-12-19  20:3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ynn归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茶我超好喝  24瓶;中暑的阿宅  20瓶;虎♀  15瓶;菠萝菠萝蜜、红烧肉、瓜田李下的李  10瓶;受气包与灌汤包  5瓶;书说他不想荒  2瓶;蛋圆圆、yaki的小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