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定襄侯公孙昂死了。 朝廷震动。 公孙佳倚在熏笼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侧一张小桌,上面各色饮食都温着。舅家亲戚见她醒了,放了她五岁的外甥余盛过来陪她解闷,之后就离开了。 定襄侯一家三口,如今他死了,公孙佳才是丧主,可她过于悲恸哭了两场,一头栽到蒲团上,再没有人敢说让她操劳了。 丧事现在只有公孙夫人钟秀娥在主持,钟家人便承担起了帮忙的任务,各司其职去了。 公孙佳一低头,小外甥皱着小眉头,一脸严肃忧虑地看着她。公孙佳伸手摸了摸外甥的小脑袋:“我没事。”还递给他一个小布老虎。 余盛捧圣旨一样捧着小布老虎,更愁了,小姨昏倒的时候他就在场,公孙佳先是憋着没出声,眼泪一直流,哭着哭着,浑身发抖,就栽倒了。现在么—— 整个人像是画在纸上的水墨画,没有一点血色。 手感不错,公孙佳又揉了两把,说:“就是伤心,伤心过了就没事了。” 余盛叹气:“你都晕倒了。” 小男孩儿捧着小布老虎,布老虎的眼睛圆圆的,他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两张呆脸相映成趣。 公孙佳揉着外甥的脑袋回答:“我生下来就这样,平常不碍事儿,今天是没留神,现在已经好啦。” “那……外公的葬礼呢?你有什么主意吗?”余盛小心翼翼地问。 公孙佳被他模样逗得一哂:“有你外婆、舅舅,还有王府,朝廷也会派员来协助,会办得整整齐齐的。” 余盛忍不住说:“可是……舅舅姓丁呀。” 公孙佳给他解释道:“他和你娘一样,虽然与我不是同一个父亲,但是我们有同一个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人。” “我知道的。”余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述这件事。钟夫人这是死第三个丈夫了,每一任丈夫都给她留了个纪念品,现在看来,三个纪念品的质量都不怎么样。余盛腹诽:这踏马是古代女人该有的想法吗?你们不是得从一而终的吗?我要是真的四岁,肯定听不明白! 余盛努力给自己的小姨妈打气,小布老虎都握皱了:“可公孙家只有你了,你得证明自己的能力,以后才能令人信服,执掌家业啊!”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你人生辉煌的起-点是在父亲的葬礼上令闹事者屈服,那年你才十二岁,从小就这么彪悍,所以你才会在不断的被boss挑衅然后反杀中磨炼技能,走上巅峰…… “是你娘叫你来跟我讲的?” “不是!呃……是、是她!” “嗯,我想她也不会这样,就是你自己想说的,你知道的道理还挺多。开始读书了?” 余盛觑着她的脸色,小小地提了一句:“我读书不急的,可是你怎么办呢?” 一般小孩儿好像没这么多的话?公孙佳的兴趣被外甥引了起来:“那你说说,有什么事情是用我办的?你外公上了遗表,以后的事情他都安排好啦,我只要好吃好睡,就没事了呀。” “不是的,阿姨!‘谁说女子不如男’!男人能做的,你也能做啊,你还能做得比他们都好!你要振作!”余盛急得要哭。完蛋了,别再我穿的不是正史,是个玛丽苏魔改故事吧?也不对,玛丽苏魔改里,你都还要喊两句“哪怕我是女孩儿,也要执掌家业”呢!你怎么能这么不思进取?! 余盛是个不幸的穿越者,中考刚考完,在进高中地狱之前,有一个暑假可以浪,然后他就把自己浪过来成了个小婴儿。虽然是个小少爷,但是亲妈是个母老虎。父亲一家是武将,并不“清贵”。没多久亲奶奶死了,刚会走路就得跟着爹妈回老家守孝,那破地方,除了他们家庄子,出门就是一片山野,守孝毫无娱乐,还误了他认识“外公”公孙昂,就惨! 公孙佳不知道外甥还有这个来历,只是觉得外甥果然是个小孩子。哪怕是个皇子,十二岁也上不了朝、站不了班。振作个屁! 她对鼓励自己的小外甥很有耐心,对小孩子的固执也很有办法:“你才从老家回来,乡下有意思吗?玩打仗的游戏吗?”一般小男孩聊这个话题就会忘掉之前的事了。 小外甥哭丧着脸:“我对地理没概念qaq” 本以为自己是个冠军侯,哪知道是个飞将军!他真不是路痴,日常生活没问题,地理考试也能及格。但是看到地图他脑子里没有地形地势,旷野找路就转向两眼一抹黑。这还打个屁的仗啊?这个属于天赋,他没有。 要不是穿越大神没给他金手指,他犯得着来抱小姨妈的金大腿吗? 可没人告诉他小姨妈是个外表白幼美、内心傻白甜,亲爹死了除了伤心哭昏,她就再没有为别的事去担心。 这算什么?金大腿养成吗?要是有本事养一个金大腿,他还用愁吗?早就自己养成自己了! 就很惨! 公孙佳太同情这个外甥了——余盛的爷爷是公孙昂生前的部将,一家子都是武将,打仗不认路,没法承袭祖业,那是挺惨的。公孙佳怜悯地看着外甥,从小桌上拿了块糕点递到余盛唇前:“别哭啦,来,这个很好吃的。” 余盛不想吃,握着她的手指往一边移,被冰凉的指尖冻得一哆嗦,眼泪真的掉了下来:金大腿这身体是真的不好啊!不是装病蛰伏qaq我的命好苦。 公孙佳把糕点塞了进去:“小孩子想太多的事情会变傻的,去玩吧。” 完了,连声音都柔柔软软,一点气势也没有。余盛叼着个梅花糕仰脸看着小姨,沮丧极了。 公孙佳想起来拿帕子给他擦掉眼泪,又把一个小葫芦放到小布老虎上:“这个也给你,你玩给我看。” 余盛绝望了,拿脑袋往葫芦上一磕,啪,葫芦掉到了地上,一路滚到了门口。余盛捧着小布老虎去追葫芦,葫芦被门槛阻了一阻,停了下来。余盛弯下腰,一时想不起来要怎么在“两手捧着东西”的情况下把葫芦拣起来,定格在了这个傻乎乎的动作上。 门开了,白色的衣摆、黑色的靴子映入了余盛的眼帘。余盛抬起头,来人太高,靠得太近,他看不清人脸。 公孙佳看到来人,唤了一声:“表哥。” 钟源单手将余盛拎直:“这是普贤奴?”小男孩儿捧着布老虎、叼着梅花糕,脸上还有泪痕,看看他、看看地上的小葫芦。就蠢。 公孙佳道:“是阿姐的儿子,大名叫余盛,小孩儿怪有趣的。” 钟源看多了奇奇怪怪的愚蠢的侄子辈,对他也不惊讶:“来人,把小郎君送给他母亲。葫芦给他带上。” 2、丧主 盯着余盛被保姆、丫环挟走,又看着门被关上。钟源大步走到表妹的床前,在床对面的绣墩上坐下,端详了一下她的面容,说:“药王,你看起来不太好。” “药王”是公孙佳的乳名,被表哥这么一说,公孙佳撇撇嘴:“也没有坏到哪里去。你不会也是来安慰我的吧?大舅母她们刚走,你可别又来了。” 钟源听她声音仍然透着虚弱,皱皱眉,问道:“还能支持多大会儿?跟我说实话。” 公孙佳不答反问:“要我做什么?” “朝上正在争吵,姑父的谥号之类,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旁的事都可有人代劳,旨意最好还是亲自接一下。” 公孙佳道:“好。” 钟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姑父的遗表……你……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嗯。” 钟源舒了口气:“那就好。有一件事,这府里以后就只有姑母和你两个人了。家里的意思,想让你们回家去住,一家人也好有个照应。但是姑母还是觉得还是要先住在府里,又说,姑父的几位如夫人……呃……” “阿爹有遗言,她们只须为阿爹守一年的孝,就给她们赏金发嫁了。立时赶出去未免不讲理,一直拘在府里难免有怨气。宫里还要放放年老宫女出宫还家呢。” “这样你们就要留在这里了……” “嗯。” “药王,”钟源的声音放缓了下来,“我父亲去世得早,阿翁将我交给姑父教导了五年,姑父在我心中,亦师亦父,他待人宽厚,我自有回报。”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钟源摆摆手,制止了公孙佳接下来的话,续道:“你知道姑父的来历吗?” “嗐,我家本来就是陛下的家奴,有今天是拼杀出来的,别讲酸文虚礼。” “陛下发家才多少年?陛下与阿翁是表兄弟,他们小时候哪有什么家奴?谈什么‘本来’?都是后来的事。我要说的是,当年姑父将我领了来,对我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都是很小没了父亲的人,不管你现在几岁,父亲死了,你的担当就与成人无异了。’我们都是自幼丧父的人。” “你有话直说。” 钟源郑重地道:“朝上有我们,陛下又一向信任姑父,多半会准了他的安排。无论部将、部曲、爵位之类外面的事都安排好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那几位如夫人,不可令他们接触外男。切记!切记!” 公孙佳端详了一下钟源的表情:“好,我记下了。看你的样子话没说完?既要我有成人的担当,就该把当我成人来看。” “唉,成人不用问这个的,”钟源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家最大的麻烦是什么?知道吗?” “没有儿子。” “不是这个,”钟源自信地说,“我们还有你,只要你长大了,姑父有了外孙,我们照样设法让他承嗣!这都不是事儿。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几位如夫人有子呢?” “是我弟弟妹妹,自然……” 钟源连连咳嗽:“咳咳,要是私通外男冒充血脉……” 公孙佳脸色更白了:“她们敢?!” 兄妹俩四目相视,互不相让,良久,公孙佳点了点头:“我有点明白了。” “这些事自有姑母掌管。不过你知道的,咱们家的人脾气都有些大。火气上来,万一有什么疏漏,你一向娴静沉稳,正好补了姑母的脾气。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冲动,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只要你好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好,其他的事我都有办法扳回来。” 公孙佳露出了两天来第一个笑:“我明白的。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守一年,把人发嫁了,把门一关,接着舒舒服服的活着。” “干嘛把自己关起来?我一直很担心我阿娘,没事就关起来念经,你别学她这个。” “好。” 钟源站了起来:“你歇着,宫中旨意来了的时候我叫你,我得去外面跟着照应。” “慢走,你也别太累着了。舅舅、旁的哥哥他们不如你出挑,阿爹终究是定襄侯,一切都有法度,他们照着做总不会出错的。你留着点精神操心别的事吧。” 钟源笑笑。 公孙佳也是一笑:“我爹是开府的骠骑将军,他过世了,朝廷上会有人为这个争破头的。” 钟源道:“我资历浅,轮不到我。走啦,你歇着。” 公孙佳对他摆摆手,钟源脚步还没迈出动,远远的依稀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透着点志得意满,表兄妹俩的脸同时冷了下来! 钟源素来敬重姑父,公孙佳毕竟只有十二岁,再“娴静沉稳”,也忍不了亲爹丧礼上有人这么砸场子。 钟源一拂袖,急转身向外,公孙佳大声叫道:“表哥!” 钟源回过头来,公孙佳道:“我要一起去。” “你歇着,我来就行!” 公孙佳加了一句:“我才是丧主!” 两人对视,钟源一跺脚,捞出一件狐裘上前拽出表妹兜头一罩,一旋身将公孙佳背到了背上。 ~~~~~~~~~~~~ 灵棚内外一片寂静,哀乐停了,脚步匆忙的仆役站住了,吊唁的客人忘了悼词。 其实葬礼与婚礼一样,对客人而言都是不错的社交场合。尤其是定襄侯这样的人物的葬礼,开国元勋渐渐老去,公孙昂是公认的新一代的武臣之首。今天来吊唁的人都算上,就差个皇帝、太子,便能在公孙府里再开一次朝会了。 多好的社交场合!朝会还有御史看着,不许“失仪”,丧礼就幸福多了,可以随便走动聊天攀关系。万没想到,有人能在这样幸福的场合也做到失仪。公孙昂虽不是八面玲珑,也不是四处结仇的人,怎么会有人恨他恨成这样? 纷纷四下张望找人。 笑的人自己也傻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心里知道要坏,得停,得把场面圆回去。没想到没能控制住自己,还接着笑,越笑越大声,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仿佛被鬼摸了头一样。 待看到这个傻子,所有人又都有一种“原来是他,怪不得”的感慨,立时有人喝止:“陈亚!你简直丧尽天良!” 陈亚官拜龙骧将军,自认与公孙昂是一时瑜亮,然而从两人的位阶、功劳来看,他离周瑜还是有些差距的。但是,新一代的将领里,除了公孙昂,他似乎也能排得上号。今天他也赶着来吊唁社交,架不住被人恭维了几句:“以后要看将军您的了。”接到讣闻之后的喜意终于发酵出了醉人的香气,他笑了。 钟祥气得脸黑如锅底。他是公孙佳的外祖父,皇帝的亲表弟兼亲妹夫兼亲家公,皇帝表哥座下第一打手,官拜太尉,爵封郡王,开国十五年来,没有被人这样下过面子。 钟祥往前走了一步,他几个还在世的儿子都扎起了袖口,准备干仗。 同来吊唁的燕王赶紧打圆场,喝道:“还不把龙骧将军请出去?”又对钟祥道,“姑父且息怒,是他失态了,可是骠骑的丧礼还得办下去。” 钟祥的次子钟保国已经骂开了:“杀千刀的破落户,没卵子的胆小鬼,他活着你比不过他,他死了你以为你就能出头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子不将你埋到土里,叫你一辈子出不了头,你还以为自己棵葱,能破土见到天日了!” 陈亚已经知道事情不妙,要就坡下驴,被这一套骂火气也上来了。不为别的,就为争一口气,永远比不过公孙昂是他的死穴,陈亚不笑了。 他不走了,甩开架着他的仆人,冲到了钟保国面前:“你骂谁?”他也扎袖口扬拳头。 钟保国咧开了嘴:“谁应就骂谁。” 眼看两人要开仗,又是燕王挺身而出,好言相劝:“陈龙骧约摸是伤心过度忽然失心疯了,表兄也不要冲动,如今都要给主人家面子……” 钟祥却不肯卖这个面子,他肯把女儿嫁给公孙昂这样没有根基的后辈,是看重他的能力,寄希望于公孙昂日后能够照顾自己的子孙,没想到女婿比自己先死,正愁着。陈亚正撞到枪口上来,钟祥也阴阳怪气起来:“殿下真是长大了,会拉偏架了。” 说着,钟祥也卷起了袖子。 远处,公孙昂生前的部将、来帮忙丧事的部曲家将已经与陈亚带来的人打了起来,他们人多,压着陈亚的人围殴,边打边骂。劝架的口里说“别打了”,心里也觉得陈亚该打,看陈亚的人吃亏没一个上手拉架的。 ~~~~~~~~~~ 表兄妹俩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灵棚后面,钟源把公孙佳放下,公孙佳脱下身上的狐裘,裹紧了麻衣孝服,两人这才进了灵棚,正看到钟祥要动手。钟源错步上前,公孙佳已经开口了:“外公。” 公孙佳异父的哥哥丁晞一直在前面帮忙,正在指挥人驱赶陈亚,看到妹妹过来吓了一跳:“你怎么过来了?就快处置完了。” “处置”一词又惹到了陈亚:“野种!你能处置谁?” 丁晞面皮气得涨红,他不是公孙家的人,但是继父待他不错,他自认需要尽一分力来帮忙,不意被当众羞辱。钟源看了直摇头,这个表弟,太憨。 公孙佳已经缓步走了上来,直白地问:“我爹死了你挺高兴?” 3、淑女 陈亚身材魁梧,目光平射直穿过公孙佳的头顶,好像公孙佳不存在一样。 钟源转过头去,沉声问道:“药王,你说怎么办?” 燕王是见过公孙佳的,他又出来打这一个圆场,还是说的陈亚并非是高兴得意,是伤心过度才失态的。 公孙佳缓缓看向燕王,声调很和缓,说出来的话却刺耳:“他是废物吗?自己高兴还是伤心都不知道,需要殿下来代答?” 此言一出,四下开始眼色乱飞,也有人小声嘀咕。燕王面子挂不住了,笑容也没了:“你还小……” 公孙佳眼睛一翻不再理他,给外祖父、舅舅们见礼。丁晞黑着脸,带着人,铁了心要赶陈亚滚蛋。公孙佳道:“哥哥别急,请余伯伯他们住手,擒贼先擒王,放着首恶不管,去打从犯算什么本事?” 一指陈亚:“给我打死这个废物!” 钟源急忙将她护到身后,那边围殴也恰好打完了,听了这一声,稍一犹豫,将陈亚团团围了起来。钟保国大声应和:“好!”就要动手。 燕王着急了起来,钟祥几个儿子,只有早亡的长子允文允武又有涵养,其他几个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脑子就不是很够用。钟保国几重身份,是真敢也真能干这个事的。 他一个亲王正在当场竟不能阻止,恐怕有损自己在父皇心中的份量。燕王挤到了陈亚跟前,揪住了他的领子:“上香、道歉!灵堂之上与孤女对峙,你的气度呢?”他一认真,陈亚也就势低下了头。燕王揪着他,径往棺木前走,要他上香。 燕王边走边回头,对公孙佳道:“药王啊,让他上香致歉,回家好好哀悼反省。这事就过去了,不要打搅你父亲的安宁,让他安心地走吧。” 公孙佳平静地望进燕王的眼睛:“已经打扰了。上香致歉也不必了,至于回家哀悼,也好。” 燕王忽然觉得她的目光有点逼人,眨了眨眼:“哦,好,来人,送龙骧回家。” 钟祥冷哼了一声,阴恻恻地看了陈亚一眼,在他心里陈亚已经是个死人了。燕王暗暗叫苦,哪知苦还没完。公孙佳安静看着燕王,说:“看您的面子,我让他回家哀悼。来人,纸钱香烛纸人纸马装一车给他带回去,好好哀悼。” 燕王惊呆了:“什么?” 陈亚又挣扎起来:“小贱人!” “贱人骂谁呢?!”一声断喝,一群人后面冲了出来,当先一人正是公孙佳的母亲钟秀蛾。 燕王的脸也白了,钟秀蛾是他表姐,封的县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钟氏后面跟着靖安长公主等一群人。 钟家一家子,钟祥是郡王、老婆是长公主,儿媳妇里有三个公主、一个县主,还有一个小女儿嫁给了燕王的堂叔延安郡王。钟源娶的是太子的女儿延福郡主,钟保国的女儿又嫁给了燕王的一个弟弟。 钟祥的母亲老太妃还活着,此人是皇帝的亲姨母。 人太多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一家子都是皇亲国戚。还是近亲,辈分还高。 皇子燕王论身份自然是份量极重的,但是……这群女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皇帝是白手起家,自家女眷一路跟着上来,但凡柔弱一点的都死在了腥风血雨里,活下来的都是悍妇。既悍且泼,其中年长者熟谙乡野泼妇之技,年轻者耳濡目染也少有温驯。 燕王松开了陈亚,抢上前给姑母靖安长公主行礼。靖安长公主拍拍他的头,一面说:“好好。”一面下令:“都愣着干嘛?没听药王说的吗?秀娥?” 钟秀蛾应声:“是。来人!小娘子刚才说的东西,再配个火盆儿,点二十个人,披麻带孝带着麻布一块儿送龙骧府上,你们二十个,对,就你们,亲自去他家大堂上照这原样给我搭个灵棚出来!你们在那儿哭着,照着一天三场,烧完一车纸钱再回来!” 燕王要拦,靖安长公主手腕一翻,揪起了他的耳朵:“你去哪儿?来,陪我聊聊天儿。” 燕王记事的时候,皇帝已经开始发迹,算是个小少爷了,打小读书学礼,委实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等手段,犹劝道:“姑母,这样闹大了不好看。” 他的大堂姐、钟源的母亲常安公主单手按着他的后颈,不让他起身,说:“这才到哪儿?我还没拎着菜刀砧板去他家门口剁着骂呢!给你面子了。”手劲忒大。 常安公主自幼父母双亡,是皇帝叔叔养大的。家里没发迹的时候作为长女,她帮着家里带孩子做家务,带大的头一个弟弟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 燕王真的要吐血了,暗骂自己之前不长眼,光想着拉拢陈亚,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膻气。可是姑母这么做,也太不讲究了!燕王腹诽着,半弯着膝盖,凑在靖安长公主身边,看着钟保国带人押着陈亚,带着一车东西真的去龙骧府搭灵棚烧纸。终于见识到了“泼妇”的新境界——她们竟是认真的! 靖安长公主还拎着侄子的耳朵的时候,公孙佳已经站出来,在靖安长公主母女婆媳的喝骂声中站到了门口,拍拍手,宣布:“好了,些许意外,让他们处置,不要耽误了正事。诸位前来吊唁,存殁感激不尽。举哀!” 先请外祖父和诸位舅舅安坐。又问候了与外祖父同为郡王且是钟家姻亲的另一位郡王,继而与缩在一边的延安郡王问好:“姨父万安。” 延安郡王一向识时务,他就不如燕王那样爱出头,看着侄子挨打他也看得下去。此时一脸慈祥地说:“药王长大了啊。”背景音是常安公主在骂堂弟:“你真懂啊,陈亚伤心到笑了?我看你是想逗我笑!” 公孙佳俯身又是行礼。延安郡王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客人。” 公孙佳道:“小姨父,前面的人,我纵然不认识也能猜得到是谁,后面的就有劳您了。” 延安郡王开始招呼人过来致奠,公主王妃们还在围攻燕王,公孙佳镇定地与吊唁的客人寒暄。钟源的手缩在袖子里捻了又捻,指头里搓着几根狐裘上落下来的毛发——公孙佳刚才把狐裘给脱了!可快点结束了吧! 时光变得难熬,钟源不安地跺了跺有点冷的脚,凝目向外一望,天上又下起了雪来。 公孙佳好像突然不怕冷了,又好像聋了,完全听不到女性长辈们的叫骂,她先认她见过的亲戚,再猜没见过的重臣,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四、五品官她也能连猜再认叫出一半人名来,与人道谢。 经过一场闹,交际的人安静下来,后面品级不高的人很乖巧地排着队依序致奠,心里在猜:她能不能猜到我是谁?人人看公孙佳苍白的脸色,不免又是怜悯又是担心,怕她支撑不住。 致奠进行得很顺利,小半晌功夫,这一波就结束了。 自始至终,公孙佳都表现得可圈可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进退有度、语调和缓,全不见惊惶。如此贞静娴雅的一个姑娘,只需简短的几句交谈,足以令单纯的人不记得正是她出场就号称要打死陈亚、首倡给陈家烧纸钱。撒泼?那不是她家长辈正在干的吗? 哪怕是记得此事的人也要感叹一句:公孙昂最可欣慰的不是死后哀荣,而是有这么个女儿。 到最后,靖安长公主松开手,燕王还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心里琢磨着事儿:这丫头看人的时候,眼神从来不躲人,恐怕不是寻常的泼妇能比。她要是个男儿,陈亚可就死定了。 府里一次举哀毕,只剩下亲戚,钟秀娥一直看着女儿的脸色,找到机会就说:“你太婆一直担心你,快去陪着她。前面有我们呢。” 钟源急匆匆接过狐裘将她一裹,又把人背回了房去。 ~~~~~~~~~~~~~~ “太婆”是钟祥的母亲胡氏老太妃,她在钟秀娥的上房里坐镇,一旁是乔灵蕙在看管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子,其中就包括余盛。 乔灵蕙是公孙佳的异父姐姐、余盛的亲娘,因为自己有孩子,又足够凶、会打孩子,被分派了孩子王的任务。她心里也焦急得不得了,既要安慰老太妃,还要抽空打儿子。 盖因她派人去问前面的情况,得到一句:“是陈亚个杀千刀的笑的,舅爷要打他,夫人派人去他家扎灵棚烧纸去了。”余盛就坐不住了,跳起来问:“小姨呢?”得知公孙佳“被护得好好的,现在在跟客人们见礼”,余盛就急:“我小姨没有亲自跟陈亚对上吗?” 乔灵蕙气个半死,薅过儿子一顿打:“你这是什么坏心眼?!你小姨从小身娇体弱,你还想激她出头?!我先打死你个小畜牲!” 余盛没被打哭,却快要被气哭了:小姨,你怎么能这样?贵圈都这么玩的吗?侯爷死了,公主、县主派人往对家烧纸钱?我“杀伐决断”的小姨居然不在一线怼对家反而在交际?说好的高智商争斗呢?你们没有打机锋吗?间谍手段呢?阴谋阳谋呢?退一万步,你们敢不敢养个刺客?眼前这算个啥?乡土撕x剧吗? 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儿,老太妃道:“你也别打他啦,要好好教他,得学会帮着自家人。谁能干谁上,不能干的就听话跟着那能干的上。” 她心里也急,幸而还坐得住,直等到公孙佳被钟源背回来。老太妃着一带小毛头杀到了公孙佳房里,才把焦急说出来:“她怎么了?你们怎么不护着她?”上前一握公孙佳的手,冰凉。 老太妃道:“御医呢?!快叫来!一个不够,多叫几个,明天我与皇帝说,就派两个过来专看药王。你们一群男人,怎么都没有护好药王?那个姓陈的打死了没有?要你们有什么用?” 余盛跟着后面捂着屁股上蹿下跳,听了这一声,福至心灵:对呀!找个人护着!管它正史还是魔改,这小姨妈看起来不像是个御姐的样子,那我找到小姨父不就行了吗?他是个狠人啊!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 公孙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外甥定了一门亲,她在灵棚里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回房被热气一烘,手脚麻痒起来。公孙佳忍着不适对老太妃道:“太婆,没事儿,已经处置完了。” 老太妃落泪道:“我可怜的孩子,几时受过这个苦啊。”扔了拐杖,不停地给公孙佳搓手。 钟秀娥骂道:“你冻傻了!快,先喝点热汤,等御医来开药煎药,服下了就歇着。” “阿娘,今天恐怕会有旨意,我歇不了。” 钟源道:“方才这一场恐怕已经传到宫里了,有了这件事今天旨意未必能下来。” 老太妃听了便说:“他们还要怎么闹?大郎,你们跟我进宫去!我要去见皇帝!”靖安长公主忙说:“您老别动,进宫这不还有我们吗?”老太妃道:“呸,你们都怕他!不敢讲理的,还是得我去。” 公孙佳天人交战,一面是乐见其成,一面是担心老人年纪大了怕出事儿,出声道:“太婆,您就算不去,陛下也会派人问外公或是舅舅的。在场那么多人,都有嘴。陛下一向心里明白。” 老太妃一想也对,转而对儿孙耳提面命:“自家不和外人欺,咱们家要抱团!” 公孙佳给钟源使了个眼色,钟源会意,把长辈们都劝了出去:“天也晚了,你们先用饭,御医也快到了,我怕万一宫里再来人问话,先嘱咐嘱咐药王。” 最优秀的孙子说话是有份量的,钟祥一声令下,带人离开了,清场。 钟源没好气地说:“有什么话,说吧!就逞能!置这一场气,痛快了?冻坏了吧?” 公孙佳道:“哥,你帮我个忙。” “嗯?” “刚才我让他们打死陈亚,没人动手。别人也就罢了,我家的家将不该犹豫,这是不信我、不服我。这不行。” 钟源一指弹在她额上:“他们没有背叛你。打死龙骧将军?谁都得掂量一下!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你只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的事有我们呢。才说你是个安静的人,你又闹起来。” 公孙佳很不服气。钟源、乔灵蕙小时候还过了几年苦日子,公孙佳却是纯正的含着金汤匙出生,娇养着长大,越想越委屈,对着亲表哥也不用克制,眼圈儿瞬间就红了:“太窝囊了。我安静了,他们却当我已经安息了!” “不许胡说!” “本来就是!就算打死陈亚我也占理!好,这个先放下。 我没说家将背主,但是今天的苗头不对。我爹如果还活着,不用他开口,早就有人把陈亚打个半死了,今天陈亚可是一块油皮都没破。他们哪里还像是骠骑的麾下、我家的家将?” 钟源递公孙佳递了块帕子,低声道:“因为姑父不在了。他在的时候,大家都夸你‘像个样子’,父亲在世时候的‘像个样子’与真正独当一面,是有天渊之别的,有脾气也不能外露。你今天做得已经很好了,比我当年强多了。” 公孙佳咬着牙低声道:“还不够!我现在就要去见他们,要他们保证哪怕下一刻再出一个陈亚,也会听我的话。 只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才能安心做个娴静的淑女。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趁御医没来,你带我出去!” 钟源差点没禁住她的哀求,目前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儿,忽然面色一变,伸手贴在公孙佳的额上,“你已经发烧了?你给我老实呆着等御医来。” 公孙佳攥住他的手腕,说:“哪怕回来病上三个月,也是值的。否则今日不收众人之心,日后拖拖拉拉,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我要吃的苦头只会更多,零刀碎剐气死累死也有可能。” 钟源看着她,内心天人交战。 公孙佳道:“要不是阿爹去得突然,外婆太担心我的身体,我今天早上就该见他们了。其中利弊,你明白,对不对?有与我争执的功夫,咱们现在都能回来了。” 钟源叹了一口气:“好吧,大不了被母亲打一顿。快去快回,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带回来。” 钟源把自己的大氅也脱了下来,将公孙佳一裹,偷运了出去。房里的丫环像是死了一样,一声没吭,继续往炭盆里添炭。 4、单良 在钟源跟随公孙昂的五年时间里,有一多半的光景是在定襄侯府度过的,对这里的布局熟悉极了。不用公孙佳指路,背起表妹一道烟就直奔目标。 公孙佳道:“先找单先生。” 钟源一个急刹车:“说好的见完家将就回,再这样我现在就送你回房。单先生他本事有点大,咱俩加一块儿也不一定能降伏他,他只认姑父。” 公孙佳急道:“我是要借他的话,调拨点库里的东西,哪有空着手去安抚人的?” 钟源道:“你不是已经开始管家了?动不了库里的东西?” “家里两个库,我要动用前面库里的东西,那个他能管得着。后面的库不能动,一动我娘就知道了,咱们不就露馅儿了?我是不怕的,我随时可以昏倒。你呢?” 钟源低骂一声:“我上了你的贼船了。”把公孙佳背起来,转个方向去找单良。 ~~~~~~~~~~~~ 单良屋子里点着一盏孤灯,眼前一碟盐水豆,一壶清水,一边吃一边喝,咀嚼得很慢,喝水也很慢。灯光将他的影子映在了窗纸上,拉得稍稍有点变形。 他做什么都只用单手,左手只安静地放在桌子上,桌边倚着一支拐杖。咀嚼的动作牵动左脸上深深的伤痕,那伤痕像活了一样有规矩地扭动。 当年他家乡遭了匪患,整个庄子都被屠了,他被一具尸体盖了半边身子,露出来的半边被砍得血乎乎的。公孙昂剿匪路过,本着“要做仁义之师”的念头,打算给这一片死人收尸,不想还有这么个活人。 此后单良就一直跟着公孙昂,公孙昂大部分的奏本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连生病之后回光返照,安排后事的遗表都是单良代笔润色的。 单良嚼着豆子,觉得前景比当初被公孙昂从死人堆里刚扒拉出来时还要黯淡,那时候的一切至少是确定的。 公孙昂临终前跟他有过一番交谈,两人讨论了他的去向。 知道他终究还有一颗凡心,公孙昂没有要求他留下来照顾公孙佳,只说日后如果公孙佳有难,他能施以援手就行。这反倒让单良觉得亏欠。 就很愁。 门被叩响了,小厮去开了门,问:“谁?咦?啊!钟……” 钟源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些。药王,进来。” 单良扶着拐杖站了起来:“钟郎,药王。” 钟源先把表妹扶进来,与她一同招呼:“先生。” 单良道:“进来坐,外面冷。” 又说:“药王不该在这冰雪时节乱跑。” 公孙佳道:“表哥背我过来的,没人知道。” 单良对钟源道:“陈亚不是大事,不值得在这样的天气把药王带过来。” 钟源微愕:“干陈亚何事?是他欺人太甚,我家中长辈必会向陛下陈情要他好看!” 单良扶着杖慢慢转了个身子将他们往里让:“那是有旁的事了。” 公孙佳福至心灵,突然就改了主意,深深一礼:“眼下该怎么办,还请先生教我!”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单良会说“陈亚不是大事”?是笃定她会来请教难题吗?还是他已经把答案都准备好了,只要她来,就会得到答案? 单良此时竟还有这样的态度,之前都不敢想能有这样的好事! 单良掌管公孙昂的文书多年,各种谋划也多有参与。如果今晚只能见一个人,公孙佳会毫不犹豫的选单良。 公孙佳双眼发亮,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重复道:“请先生教我。请先生教我。” 单良缓缓地伸出手扶住了公孙佳,公孙佳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带着明明白白的期待,面对单良的审视,没有丝毫的回避。 单良道:“我哪有什么可以教你呢?倒是有个问题要问你。” “先生只管问。” “陈亚。” 公孙佳的声音低低的:“如果连姨娘都安排到了,我爹对陈亚就一定也会有安排。茶铺边的狗都知道陈亚与我爹不对付,我爹不可能想不到。即使他来不及安排,先生也不至于没有办法。” 钟源忍不住道:“那你白天还闹?都把自己冻坏了。” “那我会被人小瞧的,一个窝囊废,以后是会有受不完的气的。” 单良问道:“药王觉得会是什么安排?” 公孙佳摇摇头,诚恳地说:“我想不出来。您要是得到了安排就去做,有什么要我做的,也只管吩咐。” 单良问道:“你们两个过来不是为了陈亚,那是为了什么?” 公孙佳诚实地回答:“原本是想要动前库的东西,今天出了那样的事,家将、仆人都劳累了一天,该加一份犒赏。阿娘在忙,我不想惊动她。” “夫人已经派人给大家伙儿发过赏了。金帛尽有。药王要用什么?”单良深深地看了公孙佳一眼,慢吞吞地翻找取物的对牌。 钟秀娥多年主母主持家务,这些事当然会想得到。公孙佳这倒也不意外,一五一十地说了计划:“一些酒食就可以了。” “药王,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公孙佳自嘲地笑笑:“借一句书上的话——内外交困,主少国疑。” 钟源伤感地叫了一声:“药王!”又目视单良,希望他别再说什么刺激的话了。公孙佳的情况已经很不对了,要么赶紧去安抚完家将回房歇着,要么干脆现在就回去等御医! 不想单良还是没忘记陈亚:“要让你来安排陈亚,怎么安排?” 公孙佳眨眨眼,用拇指指向钟源:“跟表哥的办法一样。直接打死最干脆,可惜……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人生在世,不就是动用自己能动用的,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么?” 单良从盒子里拿出的不是取用物品的对牌,而是几张纸,将字纸递给公孙佳。 公孙佳打开一看,眼睛不由一亮:“太妙了!”这是一份推荐陈亚的草稿,把陈亚的优缺点都点得很清楚,建议他担任更高的职务。公孙佳把草稿递给钟源:“表哥你看。” 钟源还担心她的身体,焦虑地看完,也乐了:“真是太好了!高明!先生……” 单良声音闷闷的:“这样的法子,偶一为之还可以,用得多了就太虚伪了。” 钟源摸摸头:“先生说的是。剩下的就交给我。我给东宫殿下,求他老人家庇护遗孤。” 单良从钟源手里默默拿过纸来,在油灯上一燎。钟源惊道:“先生!”单良抬手捏灭了纸上的火,把烧掉一角的纸又交还给他:“钟郎知道怎么说了吧?” 钟源将信团了两把,又展开折好,小心地揣进怀里:“知道,姑父如果活着,就会推荐陈亚。他过世了,这东西留着也没意思。你要烧,我抢了来的。那这犒赏?” 单良道:“我与药王同去,钟郎要去东宫就尽快,去得晚了就像是假的了。” 本来就是假的!公孙佳道:“表哥只管去,正事要紧,我保证不会有人把你招出来。” 三人各行其事。 ~~~~~~~~~~~ 单良安排了两个小厮,一人一个,背着自己与公孙佳。 路上,单良问公孙佳:“药王对部曲家将知道多少?” “听说是打天下的时候,陛下准许心腹部将额外另招募私兵,是为各家部曲。登基后,仍有四境边患、又有匪患未平,我爹他们定边剿匪遇到调兵不便,仍可招募部曲。” 单良在黑暗中点点头:“这是陛下讲信义,是对以前真正出过力的重臣的报酬,将军之后便再无此事了。到此为止。圣上是个英武果决的人。” 又自言自语道:“这些勋贵的部曲加起来快能打下整个京师了。” 公孙佳已经觉出自己浑身发热,知道情况不妙,仍是留意到了这句话。 两人不用自己走路,聊天倒不算吃力,单良道:“将军很疼你,他对你做了最好的安排。你不能袭爵袭封,他索性都痛快地交还给朝廷,换陛下保你能够拿到将军留下的部曲,也算弥补封爵封户的损失。” “世人眼里最妥帖的安排是给我定个可靠的夫婿,可他没这么做,他一定有很多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家就这样消失。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完成他的心愿,前路只能我自己去趟。” 公孙佳的声音越来越低,单良果断地道:“送她回房!” 公孙佳吃力地从路边树枝上抓下一把雪按在额头,冰冷的温度让她清醒了一些,低声道:“还撑得住。你该知道,今晚是佳时机,我今晚一定要出现!” 单良犹豫了。 “我爹说过,他征战多年,无论什么样的绝境,都绝不束手就擒、从不坐以待毙,再不济也要鱼死网破!没有一座江山是能舒舒服服得来全无代价的!”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地方。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 部曲家将们忙了一天,匆匆吃过饭留下几个人巡逻、看守,剩下的都聚在一起烤火聊天,也在说着白天的事情。 他们跟随公孙昂近二十年,已自成一体。公孙昂留下部曲两千,由黄喜、张禾各领千人。这是账面上的人,实则多年繁衍,人口已不止这个数。所以除了黄、张二人,另有一个隐形的千夫长薛维。他们之下,又有些领百人队的。 随着国朝日渐太平,各家操练得少的部曲渐成兼职种田的奴婢,兵头渐渐成了管事。服主人家的差役,就不用管国家的赋役。公孙昂的私属这两年才慢慢闲下来,做两种活计的都有。 本来不管是上阵杀敌还是回乡务农,只要跟着公孙昂,都有不错的日子,现在他们有点吃不准了。趁着到主人家里来服役办丧事,大家聚到了一处商讨对策。 黄喜问道:“人都齐了吗?” 薛维环视四周:“差不多了。” 黄喜又问:“巡查的人手安排好了吗?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张禾道:“老薛已嘱咐好小薛用心巡查。” “都来坐吧。” 一群大男人围成内外两圈,脸上都带着愁。黄喜最年长,咳嗽一声:“都说说吧,怎么办。” 张禾道:“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接着伺候小主人。” 薛维长叹一声,道:“这个是自然的。可怎么伺候呀?总得有个章程吧?小娘子是能做定襄侯还是能做骠骑将军?今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接下来,这片家业还能保得住吗?大家伙愁的,不就是这个么?” 张禾道:“小主人也十二了,过几年选个好夫婿,生个孩子,将军的香火不会断。咱们依旧跟着就是了。” 薛维道:“小娘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又是姑娘家,难。” 张禾脸上变色:“小主人今天够硬气,我看她就立得住!咱们都是将军带出来的,你们是不是看着余济他们各奔前程,也起了外心?余济他们是朝廷的官员,与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将军的人。将军尸骨未寒,在这府里说这样的话,不怕天打雷劈吗?” “你怎么血口喷人呢?” 黄喜咳嗽一声:“老张,你先别嚷。老薛,你也小声些。老张说的也对,小娘子不像是扶不起的主,今天她就挺能撑门面。老薛说的也有理,要帮小娘子就得把好事坏事都为她想明白不是?将军打仗前不是也得把不利的都想到吗?” 薛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看看这些人,要是不担心,何至于能聚得这么齐整?要是心里没有将军,又聚在这里做什么呢?可总得有人牵头弄个章程出来。” 张禾问道:“什么章程?” “要将咱们交给别人管,依旧当兵打仗呢?怎么谋个出身。要是给小娘子当差,管着庄田呢,也得看看怎么管。” 张禾并不留情面:“谋什么出身?怎么管庄田?一个个都有家有业,有妻有子,住大宅子、使奴唤婢,就想去做主子,叫儿孙也做公子了呗。也不想想,这些都是因为跟着将军才能有的。做人不能忘本!别忘了,将军临终前可是召见过咱们的。那时候咱们是怎么对将军说的?一定好好伺候小主人。” 黄喜沉吟:“就算忘本,也该相信将军的手段。他什么看错过事情?可接下来怎么做,不瞒大家说,我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了,吃不准公孙昂的后手,又盼着他能有什么后手。 身后一直静听的一个百夫长忽然说:“不如请教一下单先生?” 黄喜道:“这……他会给咱们一句实话吗?”单良一个主意能裹八层包袱皮,会给他们筹划?个丑八怪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 屋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薛维喝问:“谁?”一边使了个眼色,两个百夫长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一人一扇门猛地一拉! 门外,新雪反射着灯光与月光,将人脸映得雪白雪白的。 5、丢人 任何一个人出现在门外都不会比公孙佳更令人感到惊愕,黄喜等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人人脸上都写着意外。 谁都不到公孙佳会过来,她年纪不大,才开始学习家务没两年,公孙昂有时候处理一些事情会带着她,绝大部分时间只是旁听而已。 尤其为重要的是,她是个女孩子,生来体弱,风雪之夜过来? 想都不敢想的。 再看到她身后的单良,黄喜等人的不安也只是加重了一点点而已。这两个人,一个天残一个地缺,就这么站在雪地里与一屋子的对视。 他们的表情让公孙佳知道自己来对了,她没有说话,率先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气味闻起来很糟糕,公孙佳有一瞬的摒息。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的起身,黄喜抢先闪出去,把单良也扶了进来。 张禾先叫了一声:“小主人。”众人参差不齐的问好,目光在公孙佳、单良身上扫过,都透着点猜测与忐忑。 公孙佳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点点头:“坐。” 家将们犹豫着,望了她一见,见她没落坐,将微弯的膝盖又站直了。 公孙佳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变化。 她显得格格不入,深刻体会到了“父亲在世时的‘像个样子’”与“一家之主”的区别,也终于明白“父亲死了,你的担当就与成人无异了”要面对的是什么境况。 公孙昂活着的时候,这些人像是被梳通了的头发,丝丝顺滑。现在他们虽然也没变成炸起来的钢针,却像被风吹乱了一般,七歪八扭还缠成了结。以前他们的眼睛是低垂顺服的,现在却是游移着没个统一的方向。 眼前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她知道有些人的心思,开国至今不过十五年,当年乱世的一些传说还没有消散。每逢乱世奴婢部曲总有两种变化,一是平头百姓活不下去了,卖身奴婢依附豪强,二是奴婢里有野心有能力的趁机脱离虚弱的主家,洗掉出身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反过来强于旧主。 如今算是公孙家的“乱世”,这些人里,未必没有人有第二种想法。 公孙佳面上不显,其实也虚弱得显不出什么表情来了,她的脸色苍白若鬼,还是镇定地对着诸人深深一福:“今天多有倚仗。”靴底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仆役们抬进了酒食。 家将们赶紧还礼,答谢的声音稍微齐整了一些。 薛维抢先出声:“这是小人的本份。陈亚欺人太甚,我等得食其肉寝其皮!请小娘子放心,我们一定护好将军走完最后一程!”张禾、黄喜同时看向他,只看到一张义愤的脸。 黄喜紧接着说:“我们刚才也正在商量这个事。陈亚是个什么东西?给将军提鞋都不配!” 张禾最后说:“小主人,只听您一声令下!” 三人紧张地看着公孙佳的脸,又忍不住瞥一下单良的脸色,猜想是不是他的主意让公孙佳过来的。老主人去世,小主人安抚旧部,这是惯例。但是公孙佳情况特殊,她不出现也是正常,钟秀娥也已经派人发了重赏安抚。今天公孙佳只带着单良来,他们就猜是不是单良生出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鬼主意。 公孙佳道:“坐。” 家将们一阵晃动,犹豫着。公孙佳又说了一句:“坐。” 黄喜目光闪动,率先坐下了,他们将主座让给了公孙佳,心下的疑虑更重。 公孙佳看着这一张张还算熟悉的脸,眼泪流了下来,更咽道:“昨天这个时候,阿爹还在,他召了大伙儿来一块儿设宴,听歌看舞,多么开心啊。我听你们讲的都是旧年随阿爹南征北战的事儿……” 所有人都不觉得这话意外,拉近关系嘛,回忆一下老主人在世时的光荣时刻。一阵放松之后,心里也都难过起来,公孙昂在世的时候是确实的风光,对他们也确实是没得说,不能讲全然体贴,至少是一碗水端平,该给的都给,绝不吝啬。现在公孙昂死了,他闺女搁这儿哭。 众家将悲从中来,不由一起落泪。 公孙佳缓缓擦去眼泪,死死盯着这些人的脸:“一天,就一天的功夫,你们嘴里说的从金戈铁马变成了一个废物陈亚,丢人!” 她的声音向来不大,也不尖利,好像是天生缺了最高的那个调门,大部分时间语速不快,偶尔吐出来的字还带点气音。就是这带点气音的“丢人”,像一根鞭子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让你们一天之间堕落至此,是我的过错。” 家将们错愕的眼神里,公孙佳续道:“你们今天辛苦了,这种事情不必再想,也不用你们去想。” 薛维道:“可是……” 公孙佳问道:“陛下立国,我外公参与打了多少场仗?平定四方,我父亲又征战几何?他陈亚又有何功劳?”不等薛维开口,她自己说,“我外公三十余年征战,历经大小战事数以百计,我父亲,近二十年来定边平乱独当一面,大战二十小战无数,陈亚?他才打了几场?拿这点功劳逞威风,他也配?” 吃不准这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单良教的,众人不敢轻易回答。 公孙佳又说:“如今河清海晏,打仗立功的机会是越来越少的。纵使老一辈凋零了,也没那么多功劳给他垫脚往上爬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下面人的脸色,如张禾等已经开始放松,但仍有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的人。公孙佳觉得自己眼眶已经热得像火烧一样了,抬手摸摸额头,又放下了手,低低地笑了:“哪怕让他爬上去了,做到骠骑,威势又岂能与我父亲相比?镀金的跟真金的差得远了,谁想推他上去很难,我把他踹下来,还是做得到的。” 看到薛维、黄喜面色突变,又强迫性地保持平静,大部分的百夫长露出了快意的表情,公孙佳才真正的发自内心地愉悦了起来:“所以,不要再为废物操心了,我父亲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翻不过来。从父亲算,我是第二代,从外祖父算,我已是第三代,父祖拿命拼出来的权势,父荫祖荫,不是为了让我吃亏受气的。” 张禾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烧烤的炭火点了起来,剥洗好的羊肉架到了架子上,开始发出香气。公孙佳道:“上酒。丧礼过后就要守孝了,我也就今天能跟大家喝一杯了。” 无论心里想着什么,家将们的眼神终于顺了,恭恭敬敬地举起酒碗。公孙佳指着几副空着的餐具问道:“这是缺了谁?” 单良默不作声,黄喜道:“哦,一个是老薛的儿子小薛,正带人在外面巡夜,还有一个是荣校尉,他领了沿途勘查的差使,带着小林去了。小薛和小林都是百夫长。”公孙昂要出殡,外面的事务也要安排好,办这事的就是这个荣校尉。他也是家将出身,不过打小没了父母,是公孙昂养大的,如今二十来岁,就被公孙昂安排了个校尉。 听说是他,公孙佳点点头,举先举杯。 一碗酒喝干,薛维再看公孙佳,她脸上带了点恬静的笑意,正要说什么,忽然门被撞开了,一个人怒喝:“主人尸骨未寒,你们这群猪狗,居然吃起酒肉来了!” 公孙佳回头一看,来的也不是生人,正是刚才说到的荣校尉。 荣校尉也看到了她,一愣之后单膝点地:“少主人。” 公孙佳真的笑了,抬手拍掉他肩上的落雪:“酒食是我带来的,今天大家都辛苦了,犒劳一下是应该的。你也一起来吧。” 荣校尉憋出来一句:“我不辛苦,不用了。” 公孙佳道:“那你就跟我走吧,你在这儿瞪着,叫人怎么吃得下?顺便跟我说说,一路上怎么样了,”又转过头去嘱咐黄喜等人,“酒少喝些,明天还要当差,肉食多吃些,才有力气。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们,回去也告诉他们,一切照旧,我不喜欢自己人先乱阵脚。没必要。” 他们一行人走后,屋里安静了下来,喝酒的放下了碗,吃肉的放下了匕首,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只有张禾最轻松:“嗨,荣校尉就是爱死绷着,甭管他,咱们吃咱们的,酒少喝些,明天还要卖力气呢!” 黄喜与薛维对望了一眼,再没有商量的心情,看张禾吃得满头大汗,不由羡慕起他来:“脑子少的人过得就是比别人轻松。”百夫长们有些蠢蠢欲动,黄喜的儿子戳了戳自己的父亲:“阿爹,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张禾插口道:“什么意思?该吃吃、该喝喝,别动歪心思,照着原样,好日子有的是!” 黄喜一瞬间也想明白了:“不错不错,划下道儿了。也好,总比憋着记仇强!” 他儿子还是听得不太明白:“记什么仇?” 薛维苦笑道:“听话,未必更好,不听话一定没有好。这个我还是明白的,来,喝!” ~~~~~~~~~ 回去的时候,公孙佳就由荣校尉背着了。单良道:“药王做得比我预想得要好。” 公孙佳这时才露疲态来,整个人趴在荣校尉的身上,说:“过奖了,我撑不住得,得快些回去。” 单良道:“好。” 公孙佳又说:“您再给我准备些东西,我过些日子要用。” 单良又说:“好。” 公孙佳对荣校尉道:“荣校尉,记住了吗?” “是。” “你直接送我回房,以后我的守卫就交给你了。” “是。” 荣校尉虽劳累了一天,脚步比钟源又快许多,眨眼间就将公孙佳送了回去。看着公孙佳进房,几个丫环上前接住了,荣校尉转过身去,按刀站在房门外。公孙佳道:“去厨下拿些热食给荣校尉,再给他寻件厚斗篷。” 一个高个儿的丫环答应一声,飞奔而去,院门转过去便撞上了靖安长公主一行人打着灯笼过来。钟秀娥喝道:“你跑什么?” 丫环答道:“小娘子吩咐取热食给荣校尉。” 钟秀娥听着话音不对,快走几步上前就看到了荣校尉,及进房里,公孙佳正坐在床上,丫环给她脱鞋。钟秀蛾惊问:“你干什么去了?”后面跟进来的靖安长公主听到这个问话也吃了一惊,拨开女儿快步上前:“药王,你干什么去了?”再看公孙佳的脸色,靖安长公主吓了一跳,上前将外孙女揽进怀里摸她的额头。 公孙佳不再硬撑,就势瘫在了靖安长公主的怀里,小声说:“我想阿爹了,就想去他的书房看看。没走多远,看到荣校尉回来了,他说他到书房向阿爹回话的,真可怜,他忘了他是去勘察阿爹出殡的路。” 钟秀娥道:“他有良心。不像旁的人,就会闹心!” 靖安长公主道:“孩子面前,你说什么屁话?” 公孙佳攥着靖安长公主的袖角,仰脸看着钟秀娥,说:“那个陈亚,瞧不上我是应该的。我生气是他不讲道义在丧礼上发难,不是因为别的。他是龙骧将军,阿爹死了我就是一介布衣,合该不将我看在眼里的。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的,您要为我鸣不平,气是生不完的。” 靖安长公主将外孙女的下巴拧向自己,一字一顿地道:“一介布衣?谁说的?我为你求封诰去!这件事,陛下不能不管!” 公孙佳抱住外婆的脖子,泪水打湿了靖安长公主的衣服,声音越来越弱:“别去,人情会用完的,留着自己用。”说完便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在了靖安长公主的身上,昏死了过去。 6、麻烦 公孙佳也记不清自己被扶起来灌了几回药,等到她最终被摇醒,眼前晃着好几张脸,当先一个是母亲钟秀娥:“醒了?来穿衣服,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公孙佳头痛欲裂,忍不住扶住了脑袋,她这头疼疼得挺有特点,只疼半边脑袋,另半边一切如常还能听懂钟秀娥说的话:“可算醒过来了,御医来了说你本来就郁结于心,又受了风寒,以后别乱跑!冷了也不要喝酒!单先生也是,居然就肯给你酒喝了。哟,这是宿醉头疼?你喝了多少?” 钟秀娥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她漱口擦脸。擦过脸之后公孙佳感觉好受了一些,脑筋也清醒了,问:“表哥呢?外婆呢?” 丫环用托盘捧了碗汤来,跪在床前,钟秀娥一边喂女儿一边说:“亏你还记得他们,他们昨晚连夜入宫,好不容易办好了事,回来见你这个样子,吓了好大一跳!你可真是长能耐了!对了,旨意已经定了,你外婆和表哥为你求来了县主的封号,一定要记得谢他们,要孝敬外婆。” 县主这封号,在皇室里不大排得上号,看起来跟批发甩卖似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确实是需要情面的。 公孙佳点点头:“我明白的。这回外婆耗费人情了。” 钟秀娥叹了一口气:“也不算过份。咱们为陛下出了这么些年的力,他本来就该保下你的。” “家里旁的人呢?” “都好,都好,前面还有单先生帮忙照看着。” “荣校尉呢?以后都让他给咱们安排守夜吧,不然我睡不安稳。阿爹在世的时候,就很信任他。” 钟秀娥放下碗,挥开丫环,戳戳女儿的额头:“还用你提醒?昨天他要不回来,我几乎要疏忽了!哼!家里有事就把他给排挤出去了,当谁是傻子么?等我闲下来,看我饶了谁去!” “娘,别有什么都说出来。” “你长大了,能教训你娘了。还有你!给我老实些,少添乱!” 公孙佳闭嘴了,她家长辈都是这样的脾气,当然,她们本也不必有太多的忌讳。这时钟源又来了:“旨意快到前门了,快!是东宫亲自来致奠宣旨!” 公孙佳只来得及说一句:“表哥辛苦了。”便被他们挟到前面。 东宫太子章熙亲至,连同他的两个年长的儿子,长子是太子妃所出,年纪比钟源还要略长一岁。父子三人同来,给足了公孙昂这死后的面子。章熙两鬓微白,人到中年还未发福,身材保养得极佳,一举一动都颇有些儒雅气度,两个儿子也都有些青年才俊的味道,这就更令人觉得欣慰了。 香案摆开,连接了几道旨意。 第一道先是安排的公孙昂,给了个谥号“烈”,从此便可称他“烈侯”了。 第二道是让公孙昂附葬,如无意外,日后还会附庙。皇帝死了之后陪葬皇陵,神主陪着皇帝入庙受供奉,是极高的荣誉。只是当今的皇帝还活着,皇陵还没建好,这陪葬的倒先埋进去了。 第三道才是给公孙佳的,封做永安县主。无论是公孙佳还是钟家都不在乎封户俸禄的多少,他们不缺这个,但是需要一个品级封诰来撑场面。如今旨意下来了,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中的一件大事。 公孙昂生前的旧部们也是一脸的激动,个个对皇帝的英明感激涕零,望向太子的目光也颇为亲近。 章熙目光扫过这些人,心中暗暗满意。他喜欢有情有义的人,今天一大早,这些人疯了一样弹劾陈亚,这让太子很满意。 宣完旨,公孙佳接了旨意,钟秀娥就让人传下去,将这几轴圣旨供奉到府里专司放置这些旨意手诏等的地方。章熙向姑姑等人问过好,低头看公孙佳,只见小姑娘眼睛红红的,整个人苍白单薄摇摇欲坠,心里很是感伤,柔声道:“好孩子,你往后的日子还长,以后有我们。” 公孙佳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起直身的时候嘴唇仍在颤抖,眼泪也抖了下来:“我给长辈们添了烦恼。” 章熙道:“小小年纪,多思多虑不好,要好好吃饭好好长个儿才好。” 章熙做事向来周到,拈了香,又与钟家人好好说了一阵话,临走前对余泽等人说:“你们都很好。”才圆满地完全了任务。没有人惹事,也没有人拌嘴,更没有人落他的面子。正相反,所有人都做脸,与昨天那一天鸡毛俨然是两个世界。 送走章熙,钟秀娥就要安排女儿到后面休息。公孙佳却先到余泽等人面前深深一礼,余泽等人连说:“使不得!”公孙佳微微颔首,才被两个丫环一左一右架回房去。 钟源觑了个空儿,也跟着到了后面。 ~~~~~~~~~~~~~~~ 公孙佳走了几步,抬眼看到荣校尉还跟着。到了房门外,荣校尉一按刀,又要守门。公孙佳道:“你也进来。” 她回房之后且不忙着躺下休息,先邀了钟源到榻上对坐,让人给荣校尉搬了张椅子。钟源往桌上看了一眼:“恭喜妹妹。”桌上放着那套县主的正式行头,钟源见惯了这些东西,一眼就认了出来。 公孙佳头痛欲裂,硬撑着说:“祖辈父辈的荫佑,是你们心疼我。” 钟源道:“是你该得的。” 公孙佳笑得很勉强:“咱们关起门来就甭说客套话啦。有一件事儿得跟你们商量,昨天我跟表哥在府里行走,后来荣校尉又回来,竟无人发现?这是你们的本事高,还是守夜的人懈怠了?又或者他们看在眼里不说?” 她从房间溜出去,丫环看到了不吱声,那是她的本事。如果丫环没发现她丢了,那就是重大事故了。此事不可不防。 钟源跟过来是想劝表妹休息的,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说什么身体,表情严肃了起来:“怪不得你一定要荣校尉跟随呢。” 荣校尉道:“放心。” 公孙佳道:“对你,我当然是放心的,他们这会儿应该也老实了。不过先说出来你们心里有个数,外面的事,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们两个了。” 钟源道:“这些有我们。你昨天……” “差不多了,有事也是以后的事了,至少能安安稳稳把我爹的后事给办了。表哥,你昨天……” 钟源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来,昨天他也是下了力气的,跑到太子岳父那里一通哭,还撒娇了,末了叫了人家一声:“爹。”将太子感动得也哭了,对他说:“你爹走了以后,我要把你接过来抚养,你阿翁和你娘都不答应!我哪里就会惯坏你了?我看你也惯不坏的。我拗不过他们,将你交给了公孙昂,他既将你教养得不错,咱们也要还他这份情。” 清清喉咙,钟源板起脸:“有我呢,你别问。” “外婆没累着吧?我还没得空跟外婆说句话呢,你上头去的时候帮我说。” “她都明白的。这一回你可以放心了吧?如今荣校尉也回来了,你可以放心呆在府里了吧?” “陈亚还活着呢?” “又操心起来了,不日会有旨意的,他以后翻不了身!” 公孙佳想了想,道:“我发送了阿爹,也就没什么要紧事了。照往年惯例,年前见一见管事,或者往庄子上走一趟——这个要你帮我跟我娘说。旁的没有了。” 钟源算了一下,年前见管事这事儿,怎么也得排到半个月后了,那会儿公孙佳这一场病应该也有些起色了,便一口答应:“只要御医说你没事,我就帮你说去。咱们讲好的,事情一了,你就安你昨夜可把大家吓坏了,姑姑都哭了。” “那她今天还凶我。” 钟源瞪她,公孙佳吐吐舌头:“你得闲了来看看我,别让我太闷了。” “就你事多,我记下啦。” “阿姜,帮我送送表哥。” 叫阿姜的丫环脚步轻盈地上前,将钟源引了出去。荣校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倒退两步,手指捻了一捻。 公孙佳道:“有一件事,你近前来说。” 荣校尉低着头,在公孙佳面前站定,公孙佳道:“你的那些人手,都还好用吗?” 荣校尉点了点头,问道:“是。” 军中本有斥侯、打仗也好用细作,公孙昂对这两个职业的业务范围进行了拓展,在不少地方都洒了眼线。荣校尉是公孙昂信得过的人,口又严,其实承担着刺探消息的任务,消息灵通得紧。 公孙佳年纪不大,公孙昂仓促之间只来得及给女儿一个简要的交代,交接是绝谈不上的。公孙佳只能自己摸索:“以前是你在管,以后你还管起来。不过,阿爹走了,有些事情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在了。” 荣校尉道:“已经让他们蜇伏起来了,闲棋冷子,等您需要的时候再启用。名册……将军在世的时候有一份,少主人看过没有?最好找出来。” “都在我这里了。一应花费,还照旧走账。” 荣校尉道:“是。” “他们闲了,你还不能闲,重筛一遍,这些人不能反水。设若叫人知道了,于阿爹名声有损。” “是。” “每天的邸报和朝廷上的事儿,都给我递一份来。” “是。” “你先辛苦一阵子,我自有安排。” “是。” 公孙佳道:“你再帮我跑一趟,请单先生代我写个谢表。还有一件事,你帮我给单先生传个话,附耳过来。” 荣校尉向来话不多,也不爱发问,从跟着公孙昂起就是这个样子,如今换了公孙佳他也还与原来一样,领了命就去找单良。只在出去前多说了一句:“保重。” 公孙佳这才对丫环招手,想叫她们扶自己去床上歇着。手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来,将丫环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扶到了床上。 阿姜送钟源回来,嗔道:“就把自己累成这样了。”看她抱着头,问道:“不舒服吗?” “有点疼,可能是喝酒吹风了。” “我去请御医。” “不用!让我娘知道了吵起来我更得头疼了,你给我揉揉。” 麻利地将公孙佳安置好,阿姜单膝跪在床沿上,慢慢给她揉脑袋。 公孙佳问道:“阿姜,有人来过吗?” 阿姜道:“我守得死死的,没人,咱们房里的东西也没人翻动。”又低声说:“小院儿里那几个,都盯好了,夫人也派了人去,没叫她们冒头,也没有什么异动。” 公孙佳道:“知道了。” “那,歇着?” 公孙佳道:“荣校尉还没回来,我再等等,你给我念两页书吧。” 阿姜取了本书,坐在床边没念两行,荣校尉就回来了,道:“单先生说请少主人放心,他都会准备好的。部曲、奴婢的名册过两天也送过来。单先生也说,守卫的事情要更上心。他提醒少主人,做事前还是要说服夫人的。” 公孙佳点点头:“知道了,这几天还要你多辛苦些,等小林回来,咱们再从头捋一遍。” “是。” 公孙佳再也不想硬撑了,利索地闭上了眼睛。 ~~~~~~~~~~~~ 此后,公孙佳只管养病,第二天退了烧也没有更多需要她操心的事了。她就窝在房里,看单良派人送过来的名册。到了送殡的日子,她先是扶棺走一段,出了城门就上车,到了荒凉的葬地才下车来,看着人们将棺材掩埋。 回家过了头七,拆了灵棚,送亲友等等,都不用她操心。一切恢复了平静,钟家人也各自回家,公孙佳余事不问,一场风寒熬了过去,头也再时常疼痛了。 好事接二连三,荣校尉口中的“小林”也回来了,正在回说:“事已办妥,让他们都蜇伏下来,信得过的都留着,不合适的也收回了,他们那里半点把柄也没留下,纵使反水也没有半点证据能牵扯到咱们。” 公孙佳笑道:“这下好了,我的心事去了一半儿,接下来就是要怎么跟阿娘讲,我要见一见家将、管事们了。你们说,请表哥做说客可好?” 她一向不大爱说心事,今天难得心情好,多问了两句。荣校尉才说:“少主人自己说,不成再请安国公。”钟源他爹生前自己挣了个安国公,现在由钟源袭了。 公孙佳点点头:“也好……” 正要让他们退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不等公孙佳出声,阿姜已出去了,很快回来:“夫人在打个婢子。” 公孙佳道:“阿娘这两天心情越来越坏了,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去劝一下,别打了,怪闹得慌。” 阿姜吞吞吐吐地:“是夫人亲自动的手……” 公孙佳觉得情况不太对,对小林道:“你且退下,一切照旧,有什么支用的到前面库上去取。荣校尉,与我走一趟吧。” 她就住在正院隔壁,抬脚就到,却见钟秀娥正一手揪着个丫环的耳朵,另一手往丫环身上打,噼哩啪啦,声声响脆。公孙佳叫了一声:“阿娘,”轻声劝道,“谁惹您生气了?何必自己动手?” 一句话戳到了钟秀娥的痛处:“我不自己动手,难道指望你吗?我能指望得上你吗?你能让我指望吗?” 话一出口,连正在抽噎讨饶的丫环都不敢说话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公孙佳,反应快的醒悟过来,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7、旧怨 钟秀娥的脾气上来的时候是不管不顾,然而公孙佳天生一副柔软的长相,你冲她发完了脾气,她脸上也没有着恼的样子,钟秀娥自己反而有些讪讪。尴尬过后就更恼,抬手将小丫环一巴掌打得翻了半个圈儿,又骂:“废物!都是废物,哪个都指望不上!男人死了!儿女都是废物!” “娘!”一声响亮的惊叫从门口传来,乔灵蕙到了。 乔灵蕙紧赶慢赶追过来,没想到还是出事了,她小时候也是这么挨骂的,在钟家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是公孙佳打小哪里受过这个?乔灵蕙硬冲上前把母亲架开,又暗示把地上的丫环拉走。 钟秀娥经这一阻,脾气没见好,反手推开大女儿:“你来添什么乱?!” 乔灵蕙道:“您在外头受了气,拿回家来冲药王干什么?说好了去外婆家,您半道回来了,要怎么交代?” 钟秀娥被女儿质问,脸上挂不住,反手捶在乔灵蕙的肩膀上:“你也长本事了!我生了一窝的讨债鬼!套车!”风风火火再往郡王府去。 公孙佳站着没动,等钟秀娥一阵风一样的刮走,衣裙被只小手往下拉了拉,低头一看,外甥余盛正仰面看着他,小孩儿一脸的担心。公孙佳问道:“你怎么来啦?” 乔灵蕙抬手把儿子摘下来:“你怎么来了?来人!把他送回去。” 余盛大急:“阿娘!你答应了带我出来玩的!”余府武将出身,于读书不是很上心没押着他上学,但是他才五岁,也没有放他出门乱跑的道理,完全没有办法打听到金大腿的动向。好不容易快过年了,乔灵蕙要到处走动,其中重要的一站就是钟家,他就琢磨着兴许能见到小姨妈,也要求同去。乔灵蕙乐得儿子与钟家走得近些,痛快地答应了。 万万没想到,还没到地头,就遇着事儿了。 乔灵蕙薅着儿子,还要对妹妹解释道:“阿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从前是冲着我和丁晞,现在我们不在跟前了,就冲你。她没坏心,就是嘴坏。今天这事也不能怪她。” 公孙佳听这话音就不能让她走了:“你说清楚。” 乔灵蕙把余盛往保姆怀里一塞,拉过妹妹的手:“今天不是要去外婆家吗?本来说,你身子还没大好,就先不要走动了,阿娘就让我陪她一道回去。没进外婆家,你猜怎么着?遇着那个死对头了!” “?”公孙佳是真的不明白,以她娘的风格还能有什么死对头能活到现在。 “哦,你不知道,就是太子妃的那个妹妹,嫁进容家的那个。” 公孙佳还是不很明了。太子妃的妹妹们她知道,钟家跟太子妃的娘家纪家不太对付是真的,争个权位之类的是常有的,钟秀娥与纪氏的矛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里并不突出。 “阿姐,说得仔细些。” 乔灵蕙先把妹妹拉到榻上坐好,给她紧了紧围领,拨着炭火说:“你当然不知道啦,这事儿跟你也有一点儿关系的。当年,丁晞他爹死了没多久,阿娘要再嫁,选的是阿爹。” 她亲爹早死了,跟亲爹也没啥感情,是公孙昂将她养大,她嘴里的“阿爹”就是公孙昂。 “那会儿我已经记事了,当时还有一家人家,也相中了阿爹,想招他做女婿,你猜,是谁?” 公孙佳了然:“纪家。可事情都过了,阿爹也不在了、她也嫁了,还折腾什么?她丈夫一个富贵闲人,她不忙着为儿女前程奔波,反而四处树敌?图一时痛快?” 乔灵蕙摇摇头:“你不懂,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全家有多么的开心,你道为什么——当年阿娘是东宫亲自保的媒。” “啊?” “嗯!”乔灵蕙非常肯定的点头,“我记得真真儿的,当时我一个没了爹的人,心里有多难受就记得有多清楚。我那会儿在丁家,过得不大好,多亏了阿爹。嗐,说这个做什么?说回来,我记得当时,纪家跟外婆家已经很冷淡了,纪家当时可是个热灶,可惜,自从没能封王,只捞到个乐平侯的爵位,就开始不行了。那一回可算是被正手反手抽了两个大嘴巴,能不记恨么?哎,你说,那天陈亚闹事儿,背后是不是他们?” 公孙佳道:“我不知道。” 余盛死死扒着门框叫嚷:“我不走!小姨,唔……”保姆把他嘴巴一捂,抬了出去。余盛担心得要死,因为他发现,丧礼过后大半个月,他小姨一丁点雄起的迹象都没有!一直病病歪歪的,今天的状态看起来也只是比丧礼当时好一点而已。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至少让他守着金大腿啊! 余盛将心一横,嗷呜一口将保姆的手咬得一松,他跳了下来,硬凑到公孙佳身边:“小姨~呜呜……” 乔灵蕙骂道:“这个混账,就是欠揍!” 公孙佳却记得正事,将手绢往外甥脸上一盖:“擦擦。阿姐,你还没说今天的事呢,这是遇上纪四娘子了?” “对啊,纪四个该下拔舌地狱的贱人!路上车遇到一块儿了,她该避让,她偏不,硬是凑上来,说阿娘孝中乱跑……” 纪氏当时说的是“才死了丈夫,就又坐不住了?倒也是,这生的儿女都靠不住,哦对了,最该有出息的那一个,还是个病秧子,是吧?那是得赶紧找个下家,不然这一个两个指望不上,不再给他们找个后爹教养,你们娘儿几个可怎么办?要不嫁个御医?要说啊,孩子成不成材在其次,活下来最要紧。” 钟秀娥要是能忍得了这个气,那就不是她了,跳起来要打人的时候忘了自己还在车里,发髻也撞歪了,衣服还因为自己的动作不小心挂在桌角扯坏了,回家换衣服来。衣服换到一半,小丫环又不省心,污了一套新衣裙,钟秀娥便借题发挥开始打人。 乔灵蕙解释完,又劝说妹妹:“好啦,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了,别自己生闷气了啊。阿娘你还不知道的吗?她骂完了,痛快了,转头就忘了,回来你再念念不忘,岂不是自讨苦吃?爹娘手下讨生活,要学会忘事儿。” 公孙佳却只关心一件事:“真是东宫保的媒?” “那还能有假?” 公孙佳道:“我知道了,你也快些去外婆家吧,不然……” “哦,对!谁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来!”乔灵蕙说完,提起儿子就走,边走边打,“你就该关小黑屋里喂老鼠!” 余盛的内心是崩溃的,眼见呆在小姨身边这条路行不通,一边挨打一边想:这小姨咋不急呢?你不应该去郡王府的吗?小姨夫,元峥,你再不来,你媳妇儿就彻底成个傻白甜了,你以后会累死的!我踏马太倒霉了,穿进个魔改剧里qaq ~~~~~~~~~~~ 乔灵蕙走后,公孙佳垂下了眼睛,荣校尉率先叫了一声:“少主人。” 公孙佳忽然问道:“阿姐到后面来,怎么没人通报?是跑不过阿姐呢?还是怎么回事?” 荣校尉马上答道:“我这就去查!” “我不想再重复了。” “是。” “传张禾、黄喜、薛维进来,带上人马,要二十个嗓门大的,带上锣,要二十个敢杀人的,佩刀,要二十个身材魁梧的,带棍。” “是。” “告诉单先生,我托他准备的东西,这两天就要。” “是。” 荣校尉奔去处理守卫之事,公孙佳回房之后对阿姜道:“当年阿娘陪嫁进来的老人都还谁在?找过来!要年纪比我娘大的,不要小孩子。” 不多时,阿姜带回来高矮胖瘦的五、六个婆子,人人扎煞着手,有些不知所措。公孙佳道:“一件事儿,谁知道当年外婆家和纪家怎么结怨的?” 几个婆子低着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公孙佳的头又有一丝抽痛,忙掐住了额角,低声道:“看来是知道一些事的,你们是自己说,还是让我戳开你们的嘴?在我这儿说了,我给你们保密,不说,来,传小林进来,让他带上人。” 一个高个儿的婆子忙跪下说:“别!”说完拿眼睛在侍女们的身上瞟。 公孙佳摆一摆手,侍女们退去,高个儿的婆子才道:“不是奴婢们瞒着您,这事儿郡王下过令,不许人提。曾有人因此被打死。” 公孙佳不耐烦地敲敲桌面,矮个的婆子忙说:“是您的大姨母。” 公孙佳又敲了敲桌面,高个的婆子道:“她嫁进了纪家,没有一年,难产死了。” “就这?”公孙佳都要笑了,死于难产是多么经典的一个死法?哪里没有死掉的产妇?何况自她记事,就没听说过自己还有第二个姨妈,只有一个嫁给了延安郡王的小姨。而且,钟家要吃了这个亏,怕不是得闹翻了天去! 婆子们低声道:“那是因为,她最早是与……如今的太子订的亲,亲上做亲,知根知底,多么的好。后来,不知怎么的,咱们郡王就说退了亲,太子订了纪家的小娘子,那时候纪家可不得了,要他们出力,只好娶他们家的女儿。太子妃也不是一般人,嫁过来之后,就给自己兄弟说了媒,将您大姨捞到纪家去了。” 公孙佳看着她们,将她们看得一个哆嗦,缓缓地道:“我会去核实的。” 胖的那个婆子再也撑不住了,瘫坐在地:“小娘子哎,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这个事儿,您好问谁去?陛下都不许人提的事哟……” 她哭的声儿有点大,阿姜在外面敲门:“主子。” 婆子马上住了口,公孙佳道:“进来,把她们好好送出去,好生养着。你们现在是公孙家的人,别人的刀砍不到你们的头上。阿姜,咱们去前面。” 阿姜担忧地扶着她,低声问:“头又疼了?” “没事。走。” ~~~~~~~ 前厅里,单良是到得最早的。 公孙佳等他坐下,才说:“刚才的事,先生知道了吗?” “不是很清楚。” “哦,我娘在外面受了纪家人的气,回来撒气,唔,我挨了两句。我的骂不是白挨的,总要知耻而后勇,为她老人家讨个公道。您知道纪家与我外婆家有什么恩怨吗?” 单良深深地看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平和如昔地回望。单良道:“恩怨太久,左右不外是权势之争,也夹杂些争夺圣宠的意思。不过,我不劝您动手。” “请教先生。” “您以为圣上和东宫就很喜欢他们吗?” “嗯?” “钟郡王与朱郡王为何是郡王,纪氏只得一侯爵?钟、朱从不敢在陛下面前挟功自重,纪氏,呵呵。旧事如何,烈侯在世的时候查过,后来不了了之。看来是不重要的。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您坐等他们的下场就好,您现在该关注的是家里的事情。” “我还没来得及跟阿娘说家务的事儿。我不想再央求人了,这回求了,下回再求?求母亲点头我管理自己的家务?一句‘你身子不好’我就该养病,我歇了,再说‘你什么忙都帮不上’?左右都是我的错了,嗯?收拾个纪四,收了家将的处置之权,您看怎么样?反正纪家是要完蛋的,废物利用。如何?” “您可不要适得其反,反给纪家续了命。” “容家的人欺负了我的母亲,干纪家何事?” 单良道:“容氏清贵,诗礼大族最要脸面,郡王、烈侯都不愿得罪的。” “容氏分了五房呢。诗礼大族就更好了,我不失孝道。” “那就结仇了。” “他们自找的。先生,我请您准备的东西……” “已然备齐。” “多谢。” 时间掐得刚刚好,他们聊完天,荣校尉、黄喜、张禾、薛维也到了,站成一排抱拳:“少主人。” 公孙佳问道:“敢杀人吗?” 四人一胸脯:“谨遵令!” “好,点齐人马,跟我去宣政坊容家,堵门。” 四个人里有两个脚下踉跄,剩下两个也忍不住看向单良。单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 公孙佳发出一个鼻音:“嗯?” 薛维心里打了个突:“是!” “出息!骗你们的,”公孙佳嗤笑一声,“阿姜,备车,走。” 8、闹事 宣政坊里不乏高门大户,几代的人住在一起,每逢上朝、散朝、散衙之后,满目官服鱼贯进出。也曾有人生出嫌隙,演出闹剧,但是本朝宣政坊第一闹,注定是要属于公孙佳的。 冬日的午后,容太常家的门房眯着眼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太阳暖暖的照在这些不愁生计的人身上,令人生出了一种闲适慵懒的优越感。 府里不上朝坐衙的人,白天有出门的,有在家里处理家务的,门外停着几辆访客的马车,拴马柱上也有些骏马。有些访客索性早到,就等在家里,等男主人回家好叙旧又或者请托。门房上扫一眼便知这些客人能为自己带来多少收入,心里正美。 管事的晃了晃脖子:“都打起精神来,一会儿府里郎君们都该回来了。” 话音未落,又见到一队人马护送一辆华车奔驰而来,马是骏马,骑手透着一股彪悍的劲。车后两队步卒紧随,也是劲卒。 门包不会小!管事灵动了起来。 比他行动更快的是来人。只见几个头领模样的中年人各领一队,一个带着二十携棍的军士将进出容府的道路拦了,一个带着二十个膀大腰圆的持锣军士一字排开,最后一个带着的二十个手下,上来便抽出了马刀。眨眼之间便将容宅围住。 最后一个年轻人领数十人各持刀棍,将马车团团护住,自己按刀立在车边。 容府门房管事才走到车前,急匆匆上前拱手:“不知来的是哪家贵客?有何要事?” 来的就是公孙佳。 没人答话,只管干他们的活。最忙的是张禾,指挥着手下的人:“主人有令,不动无辜的人。照准了姓容的车马,给我挑出来!” 容家仆人顿时也站直了,脸也冷了:“阁下好大的威风,敢到容家来撒野!” 张禾伸手将这管事拨到一边,门上其他人见势不妙,拔脚便往府里去通风报信。 张禾等人将外面守车马的仆人驱赶到一处拢住,将容氏族人前来拜会时的车马拢在另一处。黄喜守着路,只要是容家的车马,来一个扣一个。端的是秩序井然。 荣校尉唤一声:“小林。” 小林上前一步,朗声道:“我家主人请容家家主出来说话!” 府内才冒出个头的大管事又缩了回去,很快再次出来,奔到车前,态度很有点不卑不亢的味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可有名帖?可否请府内叙话?” 小林又问了一句:“主人在家吗?” 大管事声音微冷,声音也大了起来:“阁下藏头露尾,点名要见我家太常,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他话说得硬气,却是一拳打在了空气里,还是数九寒天的冷空气,没人搭理。 街坊邻居却因此动了起来,这条街上最顽皮的小郎君已经命人架起了□□爬上自家墙头看好戏了。 大管事打也打不过,想骂发现己方人嘴巴不如对方的多,只得说:“我家主人还未散衙,还请报上名号……” “我们等。” 大管事退回府里禀报。 容太常府里,闲居在家的男人坐不住了,到访的男客也坐不住了,很有几个踱了出来。容家夫人在内宅发令,把府内的男仆聚集起来,堆在门口预备。 左邻右舍都在观望,各家有些见识的人都拦住了自家人。来者除了最初发的几道命令,再不闻一丝人声,安静得可怕、行动也利落得吓人,整个氛围它就不对! 念着邻居情份的人家悄悄派人给容太常送了个消息。 ~~~~~~~~~~ 容太常六十来岁,是个气度沉稳的老年人。他是纪四娘的公公,次子与太子做了联襟,他这个太常做得挺稳。 本就在回家的路上了,听到汇报吃了一惊,容太常问道:“究竟是什么人?” 没人能够回答他。 容太常倒不担心,谁又能在这个时候在京城闹事呢?况且他的随从也不少。容太常从容地说:“慌什么?回家!” 很快赶到了街口,管家上前覆命也说不出什么来,倒是容太常看出了几分端倪,命人去问:“可是烈侯府上?” 公孙佳确认了容太常本尊在此,很干脆地下令:“张禾,动手!” 张禾擎起了手中的马刀,手起刀落,身上、脸上溅的满是血,一匹马尸首分离倒在地上,马头在地上滚了两下,不动了,染红了一片地。鲜血的味道弥散开来,容家人又惊又怒,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 容太常命车夫驱车上前,在车内发话:“县主这是何意?若有事,不妨请入寒舍慢慢说。” 公孙佳垂下眼睑:“不了,街上的事,街上了。”她声音一向不高,荣校尉给传了一次话容太常才听清楚。 “究竟何事?且慢动手!” 公孙佳不阻止,张禾就不停手,鲜血的味道冲入鼻腔,张禾有些兴奋,马匹不断的倒下。 几下杀到了容太常的车前,容太常的幼子与几个亲友从府里冲出来围在了车前,容太常在车里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内心天人交战,他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惹到公孙佳了,小丫头真不讲理! “放肆!”就在容太常要出声认怂的时候,好邻居里出来了一个人。 此人是正在家休息的李侍中。李侍中因年高,是携着最得力的孙子七郎李岳同去定襄侯府致奠的,李七郎从自家门上看了一眼,回家禀报。李侍中道:“不要急着出去!” 聪明人总爱多想,李侍中很是琢磨了一阵。 决定事态过了最紧张的节点就出来打个圆场。岂料一时半会儿没有缓和的样子,李侍中不得不出面。 一乘肩舆将老人家抬了出来,容太常也从车里下来了,两人互相问好,都看向公孙佳的马车。李岳明白祖父心意,上前朗声问道:“不知车上是哪位?还请移步叙话。” 车窗掩得结结实实的,停了一下,厚厚的帘子才慢慢撩开了一半,露出一张犹带稚气的脸来。李岳讶然:“可是县主?” “李郎君。” “县主所谓何来?” 张禾还在砍杀,血腥味越来越重,公孙佳似乎一无所觉:“大冷的天,侍中何必出来?不干他的事的。” 李岳道:“还是有点干系的,县主当街办这样的事情,恐怕不妥。不知令堂……” “只有我。至于当街,街上的事、街上了,反正不是我起的头。请李郎君给侍中带句话,请他老人家回家吧。” 李岳深深一礼,回去如此这般一讲。 容家幼子就笑了,扬声讥讽:“钟郡王这是什么意思?有事只管与我们讲,何必派个姑娘出来?这是瞧不起谁?” 李侍中斥道:“慎言!” 容太常心道:难道真是钟郡王做局?那我也不能露怯,她一个小女孩儿,又能耐我何?李侍中出来了,旁的邻居也三三两两陆续的过来“劝解”,他也渐渐有了底气,抬脚屈尊到了公孙佳的马车前:“县主未免欺人太甚!” 公孙佳道:“来了?”往窗外做了个手势。 张禾带着两个亲随,擎长刀到了容太常车前,又是手起刀落,他已经半个身子被鲜浸透了。李侍中的半截衣角染了血,以帕掩鼻,脸色沉了下来。 公孙佳食指朝下点了点。 薛维带人敲起锣来,锣声堂堂,二十个军士的嗓门更大:“容氏子媳,好生威风,踢寡妇门、刨绝户坟。” 容太常上回见人这么撒泼还是在定襄侯府的丧礼上,公孙家往陈家送纸钱! 还真是他们钟家的风格!够粗俗,也够会恶心人! 李侍中听了这一通锣,当机立断:“这便不好管了,走!”才凑上来要劝和的人也准备走,却发现走不了了! 一阵马蹄声传来,继而一声宏亮的断喝:“这是做什么?住手!” ~~~~~~~~~~~~~ 公孙佳从车里下来了——来的是朱郡王。这位与钟祥是儿女亲家,公孙佳三舅母的亲爹。 公孙佳乖巧地叫了一声:“朱翁翁。” 朱郡王跳下马,缰绳往随从怀里一扔:“药王啊,这个天你出来干嘛呀?怎么不在家里歇着呀。” 他是真的担心,公孙佳裹着着大斗篷也显得极单薄,一身白,唯一的彩色是右腕上若隐若现的一串殷红的数珠,被这点夺目的颜色一衬,更显得她这个人虚无缥缈,仿佛随时会被风吹飞了不回来。 朱郡王询问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慈祥:“你这是干什么呢?” 他与钟家是姻亲,姻亲与别人发生了纠纷,谁不偏帮谁是狗! 朱郡王说话慈祥办事却不含糊:“这是两军阵前骂阵用的,你带过来做什么?亏得我路过,不然又要闯祸吧?” 公孙佳道:“您路过这里?不顺路吧?” “我不能有应酬吗?你怎么回事?快收了!” 锣声确实太吵,公孙佳也有点受不了,做了个手势,场面立场安静了。公孙佳对钟郡王道:“您都听到了,容太常的儿媳妇当街咒我,还骂我娘。” 朱郡王毫不迟疑地:“纪家那个老四?” “嗯。” 容太常知道自己不全占理了,见缝插针:“还请二位入府叙话。” 不断有容氏亲族赶来,他们的座驾不断被拦截。马嘶继续,又是两匹马被斩首,上前阻止的容府家丁也被黄喜带人一顿臭揍按住了。 容太常清清喉咙、正正衣冠:“县主只要发个帖子来,我自会有个交待。如今弄到这样,有辱斯文。” “府上儿媳妇不是发帖子来骂的,我也不是斯文人。街上事、街上了,你站好了,看着,咱们把这桩街上的公案了结。”她不喊停,张禾等人就继续砍,杀得血流满地。只砍马,不砍人。 朱郡王看天看地,不肯看容太常求救的眼神。 李侍中想溜,老狐狸已经后悔了,他怀疑朱郡王是特意来保驾护航的。那事情就麻烦了,李侍中一点也不想沾,他想走。有人偏不让他走! 容太常的幼子平素娇纵了些,看公孙佳的第一眼,还有些怜香惜玉的想法。这份不忍之心没有能够撑到最后,父亲屡次好言相劝对方都不领情,他跳了起来。 “钟郡王就是这样的家教吗?” 公孙佳问容太常:“这是你的想法?你容家的媳妇儿羞辱我公孙家的主母,与旁人无关。我姓公孙,你姓容,我只找你算账。你儿媳妇为你家里生儿育女,你不会连这点代价也不肯为她负吧?” 容太常一噎。 张禾一身的血,提刀来抱拳复命:“主子,杀完了。” 公孙佳点点头,续道:“至于家母,我不管她在娘家有过什么事,进了公孙家的门,她这把牌我公孙家接了。她有什么事,我公孙家担着。牌打输了,我认赔,轮不到别人家的媳妇把手伸进我家房里,诅咒我短命,嘲讽我母亲在公孙家呆不住。” 原来说的是这个,原话一定更难听!朱郡王的脸色也很糟糕,他想起了一段往事,怒道:“这娘们的臭嘴真是贱!” 李侍中被迫旁听,几次想要打断,都被朱郡王一把攥住,疼得话也说不出来,跑也跑不掉,知道这回被朱郡王坑了。被近听完公孙佳的话:“就算家母要离开,也轮不到你家的儿媳妇关心,那位的舌头能扫地了。” 容太常竟绷住了,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明日亲自登门谢罪。” “府上家教与我无关,教训也好,纵容也罢,谁家的人惹到我,我只管与主人家算账。” 合该巧了,纪氏此时从娘家回来了。她今天心情不错,马车转过牌坊,随从还在驱赶人群。车夫看到张禾一身血,拽住了缰绳,避开他往路的另一边贴去。 朱郡王站在公孙佳背后,意思意思地说了一句:“哎,这个你给我收着点儿。” 公孙佳看了薛维一眼,薛维猛地抽出了腰间佩刀,一刀斩下! 纪氏坐驾被没了头的马拉着冲了老远,继而撞到了一边的墙上,摔了个七昏八素。被从车厢里救出来的时候,人还是晕的。 容太常喝道:“还不将她押上来赔礼?” 公孙佳道:“我说不用,就不用。今天的事在我这儿翻篇了,你翻不翻,随意。府上锦绣文章,我等着。” 容太常道:“不敢。” “您做初一,我做十五,有什么事我只找当家人。告辞。” 朱郡王见她要走,肚里已经有了主意,还要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句:“可惜了这些好马。” 公孙佳想了一下,缓步走到一具马尸前,褪下数珠、合上眼睛,一颗一颗地捻着,口里念念有词,缓缓诵唱《往生经》。场面很是诡异,朱郡王这般血海里杀出来的人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公孙佳诵了两段,套好数珠,提起裙摆走到了朱郡王面前:“它们会投个好胎的。我回家啦,您也接着吃酒去吧。” 她说到做到,扶着丫环的手登上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郡王目瞪口呆:“现在的孩子,都这样啦?老李,跟我吃酒去?” 9、主位 公孙佳的马车转出宣政坊,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公孙佳合上眼睛道:“出城吧。” 她要去见一见部曲家将们,总结今年的工作、安排下一年的事务。 本来这个活儿是公孙昂的,公孙昂不在家的时候,他开府,有一系列的僚佐来帮着干这个事,还有一个钟秀娥看着。现在公孙昂死了,幕府也散得差不多了,旧有的部属除了单良不好安排,公孙昂都给他们安置去了合适的地方。 今年要么是钟秀娥主持,要么是公孙佳主持,如果俩人都忘了或者主持不了,就得单良或者是管事们凑合着办了。公孙佳算计的就是这么个“当家人”的位置。拿到个诰命只是拿到面子,捏住了部曲才是捏住了根本。 阿姜很担心公孙佳的身体,劝道:“要不,咱们还是缓缓再出去吧?头先病了才好了几天呀,才说要多休养两天的,这大冷的天儿。” 公孙佳合着眼,含糊地道:“等不得。” “你答应了安国公的。” “我答应什么了?这不还没把整个家攥在手里么?怎么能歇呢?” 阿姜摇摇头,又拿了条被子给公孙佳盖上,拨了拨炭火:“那路上先睡一会儿。” 公孙佳闭目养神,根本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净是呆会儿要怎么做。 在丧礼之后见黄喜等千夫长、百夫长,只是吓唬他们在短期内不敢轻易反水而已。想要长久的掌家,要将他们的利益捆在自己身上才行,光靠吓唬是不够的。 “恩威并施”四个字,公孙佳很小就听说过,只是没有什么大的施展舞台而已。威已经施过了,现在要做的是施恩。 从丧礼开始,公孙佳就已经打了很久的草稿,并且准备了不算短的时间。今天钟秀娥迁怒,只是为她提供了一个机会而已,钟秀娥今天不说那些话,她也会找个机会办这件事。既有了机会,就不必再别寻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公孙佳要抢在母亲之前下手。等别人反应过来,家,她已经当了,谁也不能夺走! ~~~~~~~~~~~~~ 城内的道路平坦宽阔,出了城之后路况稍有不如,再转入公孙家的庄园路况就要更差一点。天刚擦黑,公孙佳便到了公孙家在城外最大的庄园里落脚。 黄喜作为先导,引公孙佳进了正堂。里面已经打扫干净,炭盆也生起来了,阿姜指挥着仆妇去布置卧房,荣校尉跟在公孙佳身后步入堂内。公孙佳一步一步走上主位,转身落座。主座宽大,一个成年男子坐上去尚且四不靠,公孙昂当初也要半张双臂才能扶住两边的扶手。 初次坐在这上面,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公孙佳还没有坐过正式的主位,之前曾与黄喜等人打过短暂的交道,是坐在他们之上,那不过是一次聚集,不算正式。 今天,终于正式了。 这位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它是照着成人男子的体形打造的,公孙佳坐在上面,脚尖刚好点到踏脚上。四面没个倚仗,想靠,得自己歪着。公孙佳慢吞吞地坐稳了,眼睛扫下去,千夫长、百夫长都按序站好,比起在府里给公孙昂站队时的整齐,如今只能说有个大概的轮廓而已。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公孙佳生出一股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种感觉真的很妙! 是不是真的握住了,还得看接下来。 公孙佳不动声色地说:“开始吧。” 荣校尉上前一步,开始宣布今天的议题:“对今年旧账,议明年安排。” 黄喜上前一步道:“这……少主人,往年如果没有大事,都是照旧的。” 公孙佳道:“我父亲去世了,算不算大事?” “呃……” 公孙佳叹气道:“我说过的,以后打仗的事情会变少,即便父亲还在,也是时候做出些变动了。打仗,我不行,好在以后靠拳头的时候少了。脑子,我还有一些,”公孙佳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今后,咱们就都靠它吃饭吧。” 黄喜退后了半步。 公孙佳道:“都坐吧。” 等所有人都落坐了,公孙佳才说:“开始吧。” 小林领着两个人抬了一张桌子放到主位台阶下,桌子上面摆着一些签子。部曲家将要为主人家服役,有个轮番、抽丁,过年也是用人手的时候,各部须带着名册来汇报安排接受主人家的审查,如果主人家有新的要求,他们需要带着这些要求回去重新安排布置。公孙昂这里的旧例是,每一项都对应一个空白的签子,分派的时候定一项、填一项。到年末的时候拿出来,与年初的核对,完成的、完不成的、超支的、节余的,依照实情进行惩奖。 先是对这一年的开销。 公孙佳很满意没有人提“夫人是什么意思”,所以丧礼等等的花费方面,她就先点出来:“这里不对,多了五百贯。”继而原谅了这个错误,表示宽裕比寒酸好。一样一样的对完,又把这一年的服役情况核对完。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新的一年要怎么安排,黄喜他们心里也猜过的。总之,对过点苦日子是有心理准备的。万一不行,忍个几年跑路也不是不可能。 黄喜等人按部就班报了新的一年应该有的杂役、田租等等,等公孙佳一个说法。他们故意没问钟秀娥,也是存了点小心思,想看看新主人是不是有谱。如果公孙佳靠谱,做生不如做熟,他们还是愿意跟着公孙家干的。 公孙佳说以后靠脑子吃饭,他们也承认。公孙佳玩心机的脑子,他们算是领教了,搞建设的脑子,就得再观察。所以即便张禾这样的忠仆,虽然心里急,也先安静了下来。 公孙佳道:“第一,以前打仗还有外财,我只问你们一件事,你们给我讲清楚了。有没有劫掳百姓?” 黄喜道:“那不能够!再说了,咱们也不用!将军带咱们直接封了叛军逆贼的库,跟陛下那儿直接分账的!那里的东西码得还整齐!不比外头那七长八短的,没出息的才抢民财。” “私下也没有?” “没有!”斩钉截铁的回答,“您想,咱们将军独当一面的时候,都是什么辰光了?要讲仁义了。屠城都不给屠了。一旦被发现了,御史啊、酸人呐,还不疯了一样的咬?” 公孙佳抽抽嘴角:“现在没有分账的好事了,这么些个青壮天天闲着,也会闲出事儿来。明年就先留一半,另一半儿都放回家。” 张禾焦急道:“这怎么行呢?回来干什么呢?” 公孙佳摆摆手:“分给他们田地,重新排编户。签子呢?拿来,填。” 公孙昂经过实践发现,要想能打,这兵就得专职干这个勾当。养兵是个烧钱的买卖,这些兵如果不能打仗抢对家跟皇帝分账,就是净赔。收入少了,再养这么多的人,供养的水平一定会下降,战斗力也会滑坡。她要一群街头流氓干什么?要就要精兵。 无论以后需要不需要,至少现在公孙佳得把这局棋给盘活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私兵整体战斗力萎了。 公孙佳的安排是:留下精兵,其他的都分给田地耕种,头两年减租。转兵为民,既多了缴租子的,增加了收入,又少了干吃饭的,减少了开支。留下的私兵能保持以前八分的水平,也能满足公孙佳的需要。 减了一半的人,黄喜等人管的兵就少了,也就是说,权柄被变相削弱了。 公孙佳给了相应的安排:“剩下的兵,你们依旧领着,还照以前的分,千夫长领五百人、百夫长领五十人,以后如果不得己再减,千夫长领三百人也未可知。若是有需要,立时再征七百,扩做一千。你们现在带的,都是以后的骨干。 以后打仗的机会是越来越少的,但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没有,现在就要准备好,否则日后机会来了也是干瞪眼。我说清楚了吗?” 三人怔了一下,都露出惊喜的表情:“少主人!这是准备……”日后?公孙家的日后!不是依附别人,这是后手,一局长远的棋。 公孙佳点点头:“兵,你们练着。回来种田的,你们也多看着,见过血的人未必甘于平凡。真有本事,报给我。 你们本也兼些田间管事,现在管的兵少了,你们辖下的人户不会减,返乡务农的兵士原来是谁的兵现在就是谁的农。若是你们忙不过来,或有难处,也报给我,咱们慢慢寻合适的帮手。日子还长着呢。” 众人一声哄雷:“是!” “填签子吧,这么一看,能支应下来了。至于外财,”公孙佳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来想。” “是。” 袖子里摸出一面红色的牌子来:“薛维。” 薛维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一面千夫人的令牌,比黄、张二人缺的就是这个正式的承认。他本来以为以公孙佳这样当面撂下威胁的脾气,他转正无望,甚至可能会被下阴手搞掉,没想到就转正了! 公孙佳慢慢的起身,小心地踩实了踏脚,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它是你的了。” 薛维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令牌,一时难以遏制地更咽了:“主子!” “我的父亲以前是陛下的马奴,我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有本事,”公孙佳说着,又摸出了两面小一圈的令牌,点了另外两个人,“传赵成、张平。” 这两人,一个是黄喜的外甥,一个是张禾的儿子,先在外面等候,现在叫了过来,一人一面百夫长的令牌。 黄喜与张禾也一同代自己的外甥、儿子叩谢。 公孙佳垂下眼睛看着他们,缓缓地说:“我娇生惯养,天性骄纵,不能像阿爹一样与你们纵酒高歌称兄道弟,好在说话还算数。我说过,以后生计有我来操心,就一定会做到。我会记得,与你们一起喝过酒。好了,起来吧,说下一条。” 下面就很快了,公孙昂去世,府里守孝,需要部曲们服役的内容也少了,人手又削减了一些,也是发回去种地。写了各庄应收的田租数止、服役人数,男多少、女多少,杂项特产多少等等,又有一些作坊之类,也照此办理。公孙佳把不太需要的、场面上的东西都停了,只保留了维持运转的必要的骨干事项,只有一个要求——数量已经减了,品质不能降低。 直到把签子都填完,公孙佳才说:“好了,今天就这样,你们去安排吧。明天我到几个庄子上转转。” “是!”家将们整整齐齐排好队,结结实实抱拳行礼,倒退出去了。 ~~~~~~~~~~ 人都退过完了,阿姜道:“比平日睡得晚了一些,明天要早起,现在就得睡。” 公孙佳道:“再等等,等等。”她慢慢地在主位上站了起来,俯视整个议视厅,又缓缓坐了回去。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一切尽收眼底,所有人向她汇报,好像掌握了整个世界。 令人安心。 公孙佳一旦安心,这一觉就睡得很香,头疼也没再犯,第二天早上鸡一叫她就醒了,觉得精力充沛。 早饭吃了一半,黄喜等人也精神抖擞的来了。公孙佳停了筷子,擦擦嘴:“都来了?那走吧。” 黄喜道:“主人用完饭也不迟,不在这一时半刻,大冬天的,他们要么还没起,要么也是吃些早饭。” “我就是要看他们怎么过日子的。” 公孙佳还有一个计划,就是冲的这些部曲里家境不好的人。坐着肩舆,在黄喜等人的围随之下到了庄户聚居的地方,她不进看起来比较整洁高大的房子,先往低矮的屋子里看。很明显的,这样的屋子里住的一定是生活比较艰难的。 屋子能不漏风就不错了,点炭盆是不可能的。公孙佳从没见过这样艰难的生活,以前也到过庄子上,都是父母、管事安排好的“野趣”,长辈说“你哪里见过穷人?”她只是听听笑笑,如今是真的见到了。 人人都不觉得愤怒或者奇怪,即便是这样,有片瓦遮身,已算是能够生活了。一家五口挤在三间半的破草房里,身上散发出两个月没洗澡的味道,在冬天里都能闻得见。 好奇地看了一眼,公孙佳道:“他们这样,养得活孩子吗?” 黄喜代答:“等孩子长大了就可以。” “那这几年呢?” “总不会让他们饿死的,”黄喜说,“实在过不下去的,都会赏些柴米,是将军在世时的旧例。”其实黄喜知道,哪年也少不了夭折的孩子,这就不必说出来扫兴了。 公孙佳问这家的小男孩:“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养你。” 小男孩儿摇了摇头:“我要跟爹娘在一块儿的。” 黄喜道:“小奴才真是……” 公孙佳摆摆手:“罢了,等他长大给他一份差使吧。把名字记下来。” “是。” 公孙佳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示意继续。公孙昂在京郊有几个庄子,公孙佳有马有车,转了两三个已经是下午了。收了五、六个衣衫破旧,眼神不太善良的小孩儿。他们或是家中兄弟姐妹太多、性格不讨喜,又或是有了后爹后娘,再或者是没了爹娘……要么身世有问题要么性格有缺陷,张禾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儿,心里给他们下了个评论“独”。 极独,对自己的家庭没有什么感情。 黄喜道:“这些个看起来都不大机灵,主子要伺候的小孩子,咱们回来一挑、一教,不出俩月,包管就好用。” 公孙佳道:“我做善事,会有好报的。” 张禾劝道:“主子,就算要发善心,发些柴米也就够了,何必收这些歪瓜劣枣的去养?您瞧,他们父母都不在意的人……” 薛维却是一哆嗦,这里头有几个小孩儿,是他都看上的,不为别的,就为一个“独”字,好好养着,长大了就是死士的好苗子。公孙佳,她真的只是“做好事,为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养孩子”吗? 当然不是,公孙佳关起门来琢磨了这么些日子,除了精简私兵维持战力、扩大种田人口保证收稳定之外,另一件大事就是养心腹。 她需要一些忠心的人,从小养的最好,正巧她有这样的条件。她才十二岁,有足够的岁月可以熬,只要好好活着,一切不过刚刚开始。谁要觉得她短命,她就让谁先去死! 以巡视之名捡了一些小孩之后,公孙佳索性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苦的生活,这样,我还有几个余钱,他们实在养不活的孩子,我替他们养一些,从此就算我的人了,顶他们家的徭役。拿签子,填吧。” 薛维万分庆幸,自己最终掉头老实跟着这新主子了,否则她真能做到“踹下来容易”。 公孙佳一次没有挑太多的人,先挑了一百个男孩、一百个女孩儿,预备先养着看看效果,效果好了,继续扩大,至少要养一支两三百青壮男丁的私兵出来,府内也需要百人左右的女打手。被挑到的人家都很开心,一则孩子不讨喜,二则孩子现在还是吃白饭的年龄,等到能干活有盈余还要再养个五年以上,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主人家愿意要,他们也愿意省这口饭。何况还能抵役。 公孙佳办成了一件事也很开心,将这两百人的名册往荣校尉那里一扔:“他们归你了。” 直到此时,公孙佳计划的事情都完成了,心里很高兴,吃完了午饭,又坐着肩舆蹓跶了一阵儿,还不顾寒冷站到一处高埂上,举目四望,心情舒畅。 不及发表感言,开口就吃了一阵冷风,风带来了马蹄声,钟源策马奔来:“药王!” 公孙佳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不用去衙门了?” 钟源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我的事儿不是已经办完了吗?怎么还有人算后账不成?” 钟源站在她面前挡住了风,道:“我是来接你的!先去庄子里避风,你行李呢?收拾起来,咱们走,路上我与你细说!” 他话说完,无人敢动,公孙佳弯了弯眼睛:“好。” 黄喜等人才散开了前面开路。 本来公孙佳还打算再住一晚的,既然钟源来接,她也就不坚持,登了车,黄喜领着两队人护送,张、薛二人在庄子上安排分派的任务。钟源不再骑马,而是钻进了公孙佳的马车,慢慢对他讲了这一天一夜宫里京城发生的事情—— 10、偏架 一场闹完,容家折了面子,府前大街上血流满地,看得人心里发寒。容太常想骂,不知怎的有点骂不出口来,反正他家孩子十二岁的时候是没那么镇定能眼看这样的凶祸发生,末了还现场念《往生经》的。 “真是天生的……毫无人性。”容太常低骂一声,最后三个字在舌头上打着转,转得十分含糊。 亏也不能就这么吃了,公孙佳说“公孙家与容家的事”,容太常却不这么想,派人去给亲家乐平侯送信诉苦。 送信的人到了乐平侯府却没有见到乐平侯纪炳辉本人,问了才知道纪炳辉才被皇帝召进宫了,且“宫使很是着急”。送信人踌躇了一下,道:“那我等着。” ~~~~~~~~~~~~ 纪炳辉被召进宫也与今天的事情有关。 说起来不过是两个互相不对付的人家闹了点小矛盾,一点口角,也没伤着人,比起钟、纪两家曾经有过的殴斗事件、互相捅刀,又或者朝上的拥趸们互相攻击之类,就是个毛毛雨。好巧不巧,这回惹到了一个人——钟祥的母亲胡老太妃。 老太妃是青年守寡带着儿子投奔了同样寡居的姐姐,两家就一块儿过活,共历风雨。如今她是皇帝存世的唯一的长辈,皇帝对这位姨妈好极了。平常的日子里,皇帝的赏赐三五天就有一场,到年节前后更是日日不断。 看着皇帝的面子,也是因为小时候生活在一起,太子对这位长辈也好得紧,也是不时有赏赐。连带的,皇后那儿分配贡品,有老太妃的,妃嫔们得了什么东西,也爱给老太妃送点儿。 今天又是皇帝给姨妈送温暖的一天。 钟秀娥这回受的气,没打算向老太妃哭诉要求做主,而是跟亲娘靖安长公主骂了一回纪家上下都是贱人。不合骂得声音太大,让老太妃这儿的人听到了,老太妃不久之后也就知道了。 老太妃自有她的一套理论:“以前为了家里,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头了,她都守了三回寡了,不能叫人这么作践了!我要与他们理论去!”步子一急,把腰扭了。 宫使过来遇上这么一件事,自是不敢怠慢,飞奔回去向皇帝汇报。 皇帝听了,派人把钟祥、乐平侯喊了来,询问究竟怎么一回事。两人在散衙回家的路上被追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都是一头雾水。 钟祥跳了起来问:“阿娘现在怎么样了?请了御医了吗?” 皇帝道:“还用等你问?我早派了去了,我就问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姓纪的!你怎么搞的?” 纪炳辉比他还不明白,听说老太妃受伤,也有点不自在,但是嘴上不能输:“我这一天还没着家呢,哪里会知道?” 眼看要打起来了。 皇帝道:“都给我克制!你们都是朝廷大臣,家人当街出言不逊,成何体统?不要让大家都过不好年。” 正训着,京兆派人来汇报,容太常家门前被人杀了一地的马,凶嫌好像是永安县主。 皇帝扭脸一看,疑凶的外祖父就在面前,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钟祥冤得要死,他一天都在宫里当值,啥事也不知道。老实答道:“我不知道啊。”又小声问一句:“我药王没伤着气着吧?” 皇帝先气笑了:“她能干出这个事来,你还担心她?” “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啊。” 说得皇帝纳闷了起来,他见过公孙佳的,还不止一次,无论什么时候这孩子都安静乖巧,不像惹事生非的样子。 纪炳辉心里咯噔一声,容府是纪四娘的婆家,两件事怕是有牵连。 皇帝也知道这亲戚间的旧怨,叹道:“罢了,今天就为你们把这件事剖析分明。”派人去把目击者找俩来复述,朱郡王就属于目击者,一同被召入宫的还有被他坑了一把的李侍中。 纪炳辉道:“陛下断案,不让凶嫌和苦主说话的吗?” 钟祥很不乐意他这样说自己外孙女,怒道:“对啊,躲在容家的凶嫌不拿来的吗?!” 皇帝夹在两个亲戚中间,拿出威严让他们:“闭嘴!”命人传一干闹了矛盾的人,又催问朱郡王等人怎么还不来。 ~~~~~~~~~~~ 容府门前的事对朱郡王而言只是赴宴路上的小插曲,不值一提。跟李侍中道完别,朱郡王哼着小曲依旧去吃他的酒。请客的是当年的老哥们儿,也是勋贵之一,得爵国公的亲家张飞虎。 张飞虎迎他进门,边走边聊,张飞虎问道:“我算准你早该到了,怎么来得晚了?是遇到什么狗屁御史了吗?” 朱郡王轻描淡写回一句:“在容家那儿看了场小热闹,没什么大事儿。我说,纪炳辉这条老狗还没死心呐?” “你跟老钟都是郡王了,他自认出力最大,只得了一个乐平侯,怎么甘心?” “你没喝就先醉了,少说糊涂话。” “嘿!我再糊涂也没那个老东西糊涂!眼看公孙昂死了,他又来跳出来给他儿子争个出头的机会?女儿做了太子妃,还不知足?” 听他越说越诚实,朱郡王低喝一声:“噤声!” 张飞虎摸摸鼻子:“走,喝酒!”也不再问朱郡王路上有什么热闹好瞧,一个劲儿的催人上酒上肉,起歌舞。 老哥俩才干了一壶酒,外面却来了个宫使,要宣朱郡王入宫。朱郡王很惊讶:“出什么事了?” 宫使对他也客气,漏了点消息:“陛下正在生气,召了太尉与乐平侯对质,请您也去。”钟祥官居太尉,份量自是不小。 朱郡王漱个口,手在掌心里呵了两口气闻闻味道不重,攀上马一气往宫城里去。 到了宫城,才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且与今天他看的那场热闹有关系。 朱郡王老远就看到勤政殿那儿灯火明亮,正一正衣冠,大步走了进去。一撩衣摆要行礼,皇帝已摆了摆手:“别闹那些虚文,正好有件事,你也来听听、说说。” 朱郡王抬头一看,皇帝在上面坐着,下面钟祥和乐平侯纪炳辉一左一右,正在对眼儿。朱郡王乐了:“你俩这是拜堂呐?” 皇帝撑不住先笑了,朱郡王大摆大摇往钟祥下面一站,看得纪炳辉心里不是滋味。他自认自己出力最大,结果最大的果子让别人摘了,要想品尝最甘美的果实,他得等到他外孙登基。那时候他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呢! 再看这君臣三人连成一线,朱郡王身长八尺、腰带十围,最壮。皇帝身材保养得很好,高挑儒雅。钟祥居于二者之间,将发福而只发了一半。君臣三人次序井然,纪炳辉有种自己被针对了的错觉。 前后脚的功夫,李侍中、容太常都到了,见到这个阵仗,容太常心里先怯了。纪四娘与钟秀娥也来了,皇帝一看这两个人,活被气笑了。俩人都穿戴得很朴素,完全不像平时比着谁的穿搭更贵的样子,都一脸委屈。 一照面,破功。纪四娘本来比钟秀娥有城府一些,今天太丢人,脾气也压不住了。两人开始瞪眼。 皇帝道:“行了,说说吧,你们都说了什么?” 纪四娘一路打好了草稿,先说公孙佳:“烈侯才过世,他的女儿就跑出来……” 皇帝冷冷地道:“说你自己!” 纪四娘哆嗦了一下,嗫嚅着憋了一句:“路上遇到钟二,问候了一句将来。” 钟秀娥气得一个倒仰,她已经后悔了不该对女儿说重话,现在两重仇全加到纪四娘的身上,她一点也不怕话难听:“问什么?你又不要给我当孙子,替姑奶奶操的什么心?我听人说,自己想什么就会问别人什么,心管着嘴呢!你这么操心我要改嫁,是嫌你男人是个废物王八你自己个儿想换个被窝?担心我儿女,是想药死你那一窝不养爹娘的王八羔子再下一窝崽子呐?” 纪四娘阴阳怪气是可以的,脏话实在没有这泥腿子出身、过了十年穷日子的货丰富,气得只会说:“贱人,贱人……” 殿中都不是傻子,看起来钟秀娥气势盛,然而纪四娘先挑衅且说话刻薄这事是跑不掉的。钟祥冷冷地哼了一声。 纪炳辉心思一转,先对钟祥说:“她年轻,不懂事,郡王是长辈,还请多担待。” 钟祥别过脸去,不想接话。 皇帝又问朱郡王:“你知道容太常府外发生了什么事吗?” 朱郡王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要说啊,药王那个小丫头,秀娥可没白生她一回,知道给亲娘出头了。不瞒您说,我这个羡慕哟。哎哟,我养的这些子孙呐,孝顺也是有的,就是气上头会干蠢事儿。药王好啊,再生气,她都没杀人。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要克制。” 艹!纪炳辉和容太常心里狂骂朱郡王祖宗十八代。 皇帝抱起手臂:“我让你回话!” 朱郡王老实了一点,原原本本地添油加醋道:“我去张飞虎家吃酒,路过宣政坊,听说前面有事儿,我就想,不能出事啊,就去看了看。一看,容家那一大家子,药王就一个人,那我得盯着不是?您想,她打小就身子不好,大冷的天,把她一个父丧中的小丫头逼得出门,得是什么样的大事儿?必然得是……” 皇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朱郡王彻底老实了:“纪家这丫头说秀娥守了寡,女儿活不长,不如趁早找下家。这不是踢寡妇门、刨绝户坟么?谁受得了?她是容家的人,药王就找容家算账,我看没毛病。” 皇帝又问容太常:“容卿,今天下午究竟怎么回事?” 容太常已经从纪四娘那里问出些避重就轻的话,知道公孙佳是借题发挥,可“原题”本身也不是人话。如今各方对质,想来个春秋笔法都没地方下手,他只有掩面哭泣:“陛下,臣、臣无地自容。” 皇帝再问李侍中,李侍中一点也不想掺和,原原本本把自己听到、看到的都讲了。 钟祥来了本事:“药王才十二岁,还那么小,大家伙儿都是有年纪的人,不得多担待吗?”亲闺女被人说小话,他鼻子都气歪了,阴阳怪气地把乐平侯讲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把“十二岁”、“小”、“担待”三个词咬得特别重。 朱郡王与他一唱一和,道:“那是!我看这孩子挺懂事的,出嫁的女儿惹事,她找婆家不打上娘家。心里明白呀!我说纪家侄女儿,你瞧,你一个人、一张嘴,把咱们都拘了来,这大冷的天儿。这么些人、这个天气、这个时辰凑一块儿,得是踏平单于王庭的大事啊!” 纪炳辉也不是凡人,扭头就让女儿赔礼。 皇帝道:“慢,你怎么还没有个孩子懂事?这是公孙家与容家的事,还有你,”他指着钟祥,“你也少哼哼,孩子不是说了吗?也不干你的事。你们两个,各自回家!让他们两家自己说……咦?药王呢?” 去宣公孙佳的人回来报道:“禀陛下,县主出城了。府里的人说是,去城外住两天,顺便看看年货野味,新年走礼要用。今天的事儿,不过一件小波折,处置完了就办正事去了。” 皇帝大笑:“听到了吗?小波折,处置完了。你们呐,都没个孩子懂事儿。都回去吧。” 他用目光一一逼退了大臣们,最后意味深长地对排在最末的容太常说:“初闺媳妇,落地孩儿,要教的,教不会说人话,就别放出来。我看太子妃还不错,想来纪家的女儿生得还可以,怎么落到你家就这么惹事生非了?容氏诗礼大族,要是生出‘橘生淮南’之讥可就不好了。” 容太常汗涔涔地叩别,还没走远的纪氏父女听了,又羞又愤,却不能反驳皇帝,只好把与钟家结的仇再结深一点。 钟祥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只关心外孙女儿,低声就吩咐:“让阿源明天请假,亲自出城去找药王,尽快把人接回来,务必要保证安全!”又问女儿,为什么让个孩子这么操心。 钟秀娥道:“咱先把她安安稳稳地接回来。我没打算让她操心,谁知道……小时候看着多听话啊,现在就犟上了。”疑心是自己刺激的,又觉得不至于,谁小时候不是被这么骂过来的呢? 钟祥也弄不明白,一个劲的催着回家,第二天一起床就催长孙出城,还让钟源带上了郡王的护卫。靖安长公主等公主听了,又各塞了自己的护卫数人,凑了个数十人的队伍,烟尘滚滚直奔城外。 钟源一路跑得马都要累断气了,跑了两处庄子,下午才在第三处找到了公孙佳。 11、钟祥 钟源讲了个大概,最后劝解公孙佳:“姑姑一生坎坷,难免有些脾气。阿娘常说,没脾气的人都被搓磨死了,她能撑到现在已然不易了。并不是心里不疼你,只是有时候脾气上来也是管不住的。我们为人子女的,只有体谅父母。” 公孙佳却问:“太婆怎么样了?” 钟源道:“御医瞧过了,静养。对了,先回府拜见她老人家,报个平安。” “好。” “不对,别打岔,跟你说姑姑呢。” 公孙佳点点头:“我明白,没怪她。” 钟源低声道:“我说这些不是场面话。你想,人生在世无过忠孝二字,无论犯了哪个字,哪怕只有一些风言风语,你在世上都要寸步难行。” 公孙佳愕然:“我做什么错事了吗?” 钟源道:“你这一天一夜,不是怄气?” 公孙佳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哪家不准备过年?阿娘与纪四怄着气,让她带着脾气来理事,还是让她忍气吞声?以前阿爹在,这些事阿爹来扛,现在阿爹不在了,我扛着,她可以消消停停的与人斗气,无后顾之忧。” 钟源叹了一口气:“真不是因为昨天姑姑说的那个话?”这话明明就还有点怨气的,虽然不能怪表妹,但是总归不如一团和气。 公孙佳失笑,道:“你养过猫吗?虽然身子小小的,感到危险的时候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越危险就装得越凶。这个时候靠近它,会被挠的。心疼它的人会把危险挪走,没那么大度的人开始打它。她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样的,相互之间何必计较太深?” 钟源放松地倚在车壁上:“话虽如此,姑姑这一生也未免……” “打住!”公孙佳一举手,“我还活着呢。” “别胡说!对了,要防着纪家报复。” 公孙佳也往后一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旦扛不住了,我就向陛下哭诉去,他还能不管我吗?瞧瞧我这些人,出门必要结伴,不致落单被人围殴,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只要不是一刀断头,但凡有一口气在,我都要把这个盘口翻过来。” 钟源抚额:“你答应了我的,安心静养。才好了几天?你说?我说过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只要纪家不再惹我,我乐得清闲啊。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下半句,公孙佳的情绪坏了起来。 钟源道:“这么多年了,无非那么些事,也都得心应手了。再难也不会比当年难的。” 公孙佳想起乔灵蕙和家中老仆说的“当年”点点头:“也对,咱们起自布衣,终登高位,什么时候怕过了?” 钟源开玩笑地说:“还是要怕一怕陛下的。” 公孙佳纠正道:“敬畏。” 钟源认真重复:“敬畏。” 表兄妹俩达成了共识。此后一路无话,各自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在郡王府前停了下来。 ~~~~~~~~~~~~~~~~ 这条一片就住着钟家一家人,却有一大片的府邸。出降一位公主就要开一座公主府,公主权势不如皇子,规格却是一样的,这一家好几位公主,几座公主府连成一片,很是壮观。 钟秀娥已经坐立不安一整天了,乔灵蕙在一旁陪着她,也是停不下来的直打转。听闻公孙佳到了门口,钟秀娥奔了出来,一把薅住闺女,上下打量见她没什么不妥之处,才哭了出来:“你怎么就不见人影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边哭边往公孙佳身上打了两下,第三下还没碰到公孙佳,钟源已眼疾手快地攥住了钟秀娥的手腕:“姑姑!进去说话吧。” 追着钟秀娥出来的钟保国却夸公孙佳:“遇到事儿知道跑去庄子里有自己亲兵的地方,很好!不过啊,以后你往这儿来,进了这儿,我看谁敢动你!走,进去给你太婆、外婆瞧瞧!” 一大家子人都在,公主们也不回府,都聚在老太妃的房里。老太妃见公孙佳完整的回来了,嗔道:“你这孩子,又没做错事,何必用逃?” 公孙佳眨眨眼:“啊?有什么要逃的事么?我是对账去了。” 钟祥沉声道:“你对什么账?” “要过年了,今年的旧账、明年的差役租子,都得安排下去。” 钟秀娥吃了一惊:“你?” 公孙佳对母亲笑笑:“都办好啦。” 钟秀娥有些难过,觉得是自己说了重话才让女儿赌气去操劳的,磕绊了一下,道:“有我呢,你忙这个干什么?也不好生歇着。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你独个儿出去了,磕着碰怎么办?” 钟祥忽然问:“都做了什么?” 公孙佳答道:“对了今年的账,安排下明年的事儿。呃,就,我把私兵减半了,打发去种田,养不了那么多人。” 钟祥问道:“怎么减的?” “留下最好的,毕竟还是要有人看家护院的。家里失了一大宗的财源要节省,花一个钱就要顶一个钱的用,我只养最能打的。” “光有傻劲可不行。” “嗯,百夫长、千夫人我都留下了。” 钟秀娥听着一问一答也都能听懂,看父亲的样子,女儿干得也不算差,内心欣慰。她对家务也是熟稔的,道:“够用吗?”公孙家好些个庄田,还有府邸、别院之类,出行也需要护卫,以前也是有专人干这个的。 公孙佳道:“差不多。以后再看,要是太花钱,也可再减一些。” 钟秀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那可能不大够。” 公孙佳道:“不够的时候再加征就是了,都在那儿呢,头领还是那些头领,新人也带得起来。” 钟秀娥还想说什么,钟祥已经说了:“你做事我可以放心了,我不放心的是你的身体。来,摆宴,别饿坏了,都吃完了再走!”一面携了公孙佳的手,殷切叮嘱:“回去之后,家里的事情要多留心……” 钟秀娥叫了一声:“阿爹!孩子身体不好,您怎么还让她耗神……” 钟祥道:“不用你管,她做得下去。” 钟府的家宴排场也颇为盛大,照顾到公孙佳才死了爹并没有歌舞,但是一家人也是言笑宴宴。席间并不提纪四娘说的话,只说她的下场——被婆家关了禁闭。 容太常几乎要愁秃,惩戒了儿媳妇,是打了亲家的脸,不惩戒,皇帝那儿就差直接下旨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也在拉偏架!虽然皇帝日常拉偏架,容太常这是头回遇上皇帝不偏向自己。以前因为他站太子的队,皇帝对他是多有回护,现在…… 容太常想了一宿,第二天做了个艰难的选择,把儿媳妇关了起来,下令不许再提这件事了。还要担心东宫会因此不喜。太子是随皇帝一路征战上来的,帮着亲爹守大营的事没少做,但是他的弟弟们也渐渐长大了,皇帝总是不肯死,容太常总觉得这里面水太深。 关了儿媳妇之后,他索性自己也称病告假,一家子“病”了好几个,实是个圆滑的人。 公孙佳的三舅妈朱氏嘲笑了一声:“出息!丁点事儿不肯扛,能有什么前程?” 三舅道:“王八活得长,全靠脖子缩得好。” “那也得壳子硬!” 两人像说书一样,全家都笑开了。 公孙佳这个时候又变得乖巧谦虚,问道:“那……咱们不管容家了?听说他们家笔杆子厉害。” 二舅母湖阳公主道:“害,兵来将挡!怕他么?还有我们呢!” 钟源大概是最了解公孙佳脾性的,说:“你现在知道担心了?你想干什么?天气不好,你在家里好生休养!” 公孙佳确实是有一点想法的,见状笑笑,并不多言。钟祥一锤定音:“不怕闹大。” 公孙佳乖乖点头,此后便乖巧在坐在老太妃的下手。她吃得不多,撑着腮轻轻地笑着,脑袋一会儿转向这个、一会儿转向那个,谁说话她就看谁。 钟家这群人除了皇帝就没怕过谁,嘲笑完了容太常就开始说些小新闻。谁家办了宴会有新鲜歌舞了、谁家新得了个厨子味道好了、谁上朝的时候踩着冰跌跤了……之类的。 吃过饭,老太妃还要留钟秀娥母女三人住下,公孙佳笑道:“太婆,我是来接阿娘回家的,您想她了,让她明天再来看您。今儿还得回家安顿呢。”老太妃这才作罢。 钟祥吃酒吃得高兴,踉踉跄跄地被扶进室内,靖安长公主搭手将他往床上放了,道:“老东西!你这又是发的什么颠?哎!你怎么了?!老不要脸的!” 却是钟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丫环们窃笑两声,识趣地放下捧的物事,退出去将门掩了。靖安长公还要嗔怒,却见钟祥流下了眼泪,由吃惊道:“你这回醉得可真是不同寻常。” 钟祥攥着老妻的手,喃喃地道:“妹子,咱们不容易啊!我好容易又等到了一个!” 他们是表兄妹,“妹子”是打小的称呼,靖安长公主老脸一红,旋即问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 钟祥抽抽鼻子:“你我都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吗?不是啊!咱们听表哥的,不是因为服了他吗?” “对啊。” “我向来是不肯服气的,可有时候,人不服气是不行的。表哥,他厉害,我服他,听他的话。跟着他是没有错的!他也带着咱们上天了!我就觉得天命也就那样了,鬼神也就那样了!有什么了不起?当年那个书生,说我杀孽太重必有报应,我不信还打了他一顿。直到大郎、大郎……呜呜……” 靖安长公主想起长子,也呜咽了:“死鬼!你提这个做什么?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咱们还有阿源。” “我怕呀!咱们生的这几块料,果然只有大郎与大娘算是材料儿,其他的,憨的憨、鲁的鲁,看守家业是指望不上的。真怕这就是报应!叼着一嘴的肥肉,别人告诉你,明天要饿死,怕不怕?怕! 二娘不算笨了,可也精明不到哪里去。二郎他们能看到第一层,二娘能看到第二层,可人心呐,裹着千百层的皮!大娘好啊,我们对不起她,她死了。大郎……也走在咱们前头了。大郎呢,他的弟弟们都服他。阿源是个好孩子,可世上没有叔叔听侄儿的号令一步不违的,他差着点儿……” “哎哟!哎哟!”靖安长公主不住叫着,拍打着丈夫,“又说这些,是要哭死我么?” “我就看上公孙昂,这小子,有能耐,我把二娘嫁给他,他也有良心,教大了阿源。我原以为,我走了以后,他们俩搭着能撑起这个家。谁知道公孙昂也走了,这么大一个家,就一个脑子好使的,怎么带得动哦……愁得我哟……” 靖安长公主哭得更凶了。 “可这有什么用?咱们一路走过来,多少大户全家脑袋挂城楼?有多少还是我把他们挂上去的?还得自己人有本事才行!我等啊等,今天看,药王可以了。” 靖安长公主哭都被吓忘了:“你放什么屁?药王?她几岁?她还是个病孩子,还是个姑娘家!” “脑子不分什么男人家、姑娘家!只分好使不好使!”钟祥抬起袖子一抹鼻涕,“你要她什么事都不干,她自己还不答应呢!以后,叫他们兄妹俩多多亲近,互相照应。” “啊?” “啧,啊什么啊呀?我能把闺女嫁给马奴,就能扶外孙女当家!病孩子怕什么?明天赶紧找个笔杆子,给我写篇字儿,就写……我虽然杀了些人,可也助表哥打下太平天下,天下太平了,要少死多少人?总能抵得过杀孽了吧?那年那个和尚说什么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的?也写进去!多抄一些,给道观、寺庙多上香油钱,烧给神仙们!要保佑我的阿源、药王长长久久的活着!” 靖安长公主也觉得这个好办法:“成!明天就办!是该给神佛上供。可是药王虽然不笨,她真能行?我只要她好好活着。咱们一路过来不容易,大人吃苦就算了,是为了换来小辈儿甜,小辈儿里只有她吃了苦头,我得让她多甜甜,你别折腾她。” “我今天落到她的那个地步,能做的也不过这样。二娘白长一副聪明相,都不知道药王已经当了家了!连夜出城,就把账给对好了?差役安排完了?公孙昂的私兵凶狠奸狡是有名的,这么顺当,之前一定有故事!哪怕公孙昂生前有安排,他死后药王肯定也做得不错。 也好,就让二娘给药王打理好内宅,等药王长大了,招赘一个,她养好外孙,一辈子也就不愁了。” “啊?!”靖安长公主道,“你这是在赌啊。” “赌?我跟着表哥在贺州老家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咱们做咱们能做的,剩下的,就看老天赏不赏脸了,我老了,不与天争了,我服了,请老天可怜可怜我吧。” “好。我本来就打算再为药王求个御医,就养在她府里,时刻调理,如今也一并办了吧。”靖安长公主也是个痛快人,拿定主意便不回头。 她又有疑虑:“你说药王……” “那是公孙昂的种!” “那二娘……” “先看药王怎么安排吧。”钟祥又是哭又是说,酒意也散了,又下了一道命令:“派个人看看药王家里、外面的庄子,都有什么动静。看看就行。” 12、少主 钟祥老两口讨论公孙佳,公孙佳却没有与人讨论他们。 乔灵蕙硬拉上了母亲、妹妹,坐上同一辆车,娘儿仨挤到了一起。钟秀娥没好气地说:“你凑上来做什么?还不回你婆家?普贤奴就这么扔在那里?没有婆婆管着也别这么浪!儿子这个东西,你不看着,他不贴心!养不熟的儿子,要来何用?” 乔灵蕙翻个白眼:“丁晞死哪儿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让药王出头,我撕了他!”她看弟弟总不大顺眼,往往是直呼其名。这就是属于钟祥说的“能看到第二层”的傻子,其实智慧已经够自己生活得不错了,无奈不是钟祥想要的。 钟秀娥对儿子也有不满意的地方,口上却说:“你少说两句,越说,与他越处不来!你爹已经死了!出嫁的女儿,是要靠兄弟的!” 乔灵蕙嘟囔了两声,不说话了。公孙佳道:“有我。” 乔灵蕙鼻子一酸,抱着妹妹抽抽噎噎的:“行,我有你,你有我,以后普贤奴长大了叫他孝顺咱们俩,别像他那个白眼狼的舅舅。” 两府距离不远,公孙佳的车上吊着个牌子,宵禁巡夜的看到牌子便不阻拦,不多会儿便到府里了。 单良拄着仗在门口迎着,钟秀娥先说:“这么冷的天,先生怎么出来了?”乔灵蕙跟着讲:“快扶先生进去烤火,先生吃了吗?”公孙佳最后一个下车,对单良道:“有劳先生了,一切都还顺利,请先生放心。” 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有规律的“笃笃”声,单良慢声慢气地说:“府里一切安好。”公孙佳向他道了谢,单良环视一下,见荣校尉并不在身侧,只有一个小林,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公孙佳道:“一会儿有事跟先生说,请先去书房等我一下。” 钟秀娥道:“你又有什么事?” “被京兆看在眼里了,奏本还是要写一写的,跟陛下解释一下。” “哦。” 单良走了一段路就先去公孙昂的书房了,乔灵蕙张罗着把母亲、妹妹送回房。 第一站是正房,钟秀娥皱眉道:“你又跟进跟出的干什么?都去睡了,明天一早你趁早赶回婆家去!你婆婆没了,你再往外跑,要把家扔给谁?底下人不偷奸耍滑才怪!” 乔灵蕙是不放心妹妹的,她脾气像亲娘:“那我走了,你可不能再说药王。” 这事儿经过今晚在钟秀娥这儿已经过了,不意乔灵蕙又提了出来,钟秀娥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我用你教?!滚去睡觉!” 公孙佳道:“起头的是纪四,她现在好好的,咱们在这儿争什么呢?阿娘也放心,以前阿爹扛的事儿,现在我扛。阿姐也放心,哥哥那儿,我也会与他好好说的。” “你别再操心了行不行?”乔灵蕙苦口婆心,“足够啦。咱们只求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钟秀娥固然不好意思,毕竟是最疼爱的女儿,握住了公孙佳的手说:“听你姐姐的。你这脾气也太随我了!” “阿爹说我像他来着,有什么事儿,只要您说,我就去做。这才是做儿女的道理,”公孙佳目光温柔带点笑意,很能抚慰人心,柔声道,“几个月前,对咱们三个,世间最可靠的是阿爹,结果呢?他走了。世间最可靠之人尚且如此,我只好把‘可靠’两个字背在自己身上了。” 同样的话,纪四娘来说就是嘲讽,换了公孙佳讲,把钟秀娥眼泪都引出来了,抱住两个女儿。 钟秀娥有太多的难题和委屈,纪四娘的话能引起她那么大的反应,实在是因为这宿敌踩到了她最痛的地方。纪四娘说的是对的,她没了丈夫,三个儿女憨的憨、病的病,健康的儿子不贴心也没有显出特别出色。她能怎么办?她一直在咬牙硬撑着,不敢有一点松懈,没了当家人,她再软弱一点,岂不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她忙着家里家外的张罗,忙着与娘家保持联系,忙到根本没有办法闲下来好好的哭一场,悼念过得最好的一段婚姻生活。然而她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积累了这许多的情绪,她终于哭了出来。 乔灵蕙对亲娘有许多不满,终归是骨肉亲情,也哭得泪人一般。公孙佳被母亲揽在怀里,享受了片刻有人倚靠的错觉,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她却不能沉迷其中。揉揉发酸的鼻子,公孙佳嘟嘟囔囔地说:“行吧,以后咱们好好过。” 公孙佳先收了眼泪,命人给钟秀娥打水洗漱,再安排乔灵蕙的住处,钟秀娥拿热手巾敷着眼睛:“你也去歇着。” “我去见见单先生。” “你……” “以后有我。”公孙佳笑笑,披上斗篷出去了。 身后,钟秀娥坐在床上,眼也不敷了,喃喃地对乔灵蕙道:“坏了,她还是上心了。” 乔灵蕙有着换了几个爹的经历,倒能理解妹妹:“她这不是冲您,是冲她自己。这些天您心里不好过,她难道就好过了?这根子,阿爹丧礼上就埋下了。” 钟秀娥心里没好受多少,说:“你睡去吧,明天一定要早早回家。婆家……唉……” ~~~~~~~~~~ 公孙佳去了书房,单良果然已经等着了,看到她来,从座儿上起来了。 公孙佳道:“先生坐,干嘛起来呀。” 单良郑重地一揖:“恭喜少主人。” 公孙佳扶起了他:“先生这说的什么话?不是一直叫我药王的吗?” 单良道:“药王,还是药王,又不是药王了。” “咱们还打什么机锋啊,”公孙佳失笑,“就是药王,您也还叫我药王,顺口。您是我爹都看重的人,就别再拿这个考我啦。都说女大不中留,要我说,女儿如我还是可能留下来的,反倒是才大了不可强留。您的本事阿爹必是知道的,所以他安排了一切,独没安排您。” 单良也笑了:“他懒得□□这份心啦,让我自己看着办。” 公孙昂给他留了一大笔钱、几封给不同亲朋的信,随便他自己决定。还说:“别人我都能安排,唯有你的才华应当由你自己来审时度势。不必拘泥这几个人,但是这几个人见到我的信,一定会供你有个栖身之所,以待时机一飞冲天。” 对于栖身之所与飞升之地的考虑,他统共就想了一个白天,晚上就被公孙佳的到来打破了。与外家结势,又不是完全依附,单这一点就让单良刮目相看。 形势使然,许多小姑娘从出生就养成了一种“要有个依靠”的想法,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大家都这么想的。人越是突逢打击前后反差越大,越容易走上凡事都要自己做以证明自己能力的极端。谁能第一时间从这两种想法里跳出来,谁就是天性能成一番事业。 “全靠别人”和“全靠自己”这两个坑公孙佳一个都没跳。 对家将,光施恩不行,光威胁也不行,过于冷酷不行,总打感情牌更不行,威势压人不好、没有威严更是一种自杀。 所有这些一正一反的,不能放弃任何一条,必须两样都选,然后一碗水端平了。 每一条,公孙佳都站在了最合理的范围内做到了平衡。也许还显青涩,但都是小瑕疵。“动用自己能动用的,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她说得比单良自己总结得都妙。 没有什么栖身之所比这里更适合单良了,即便要一飞冲天,相信公孙佳非但不会拖后腿多半还会一起飞。一个极好的盟友。 公孙佳大约也在观察他,只是她现在的选择并不多,单良现在还站在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上,当然,下注要快。公孙佳做的事,显然有很大一部分是瞒着长辈的,但钟祥也不是吃素的,等他发现了,大概率是不会把公孙佳只娇养了事的。到时候再投诚就没意思了。 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处境,观察试探也差不多了。 两只狐狸把话说开,都是一阵轻松。 单良笑问:“真上表?” “难道能不上?” “想写什么?” “我没错,下次还这么干。” 单良横了她一眼,提起笔来,慢吞吞地把这层意思写了,前面加了个“孝”道的小论文,中间夹了个“孤儿寡母世道艰难”的诉苦,最后是一个孝女的决心。笔在砚台里翻了两翻,又加了一段:他们活该,但是打扰到了陛下休息,真是我的罪过。哦,让京兆白忙了,很对不起,我以后少给大家添麻烦。 公孙佳眉开眼笑:“这样就好!” 单良吹干了墨迹,道:“今年过年……” “正日子当然在家里过,该走的礼还照原样,我倒要看看人心究竟是如磐石还是像走珠。” “嗯。荣校尉去安排人了?” 公孙佳早就着手安排私兵等事务,许多准备工作都要通过单良,单良对她的计划也是心里有数。 公孙佳道:“对,本来想养足五百的,后来发现,一时半会儿没有那么多合适的,就挑了两百,一百男童、一百女童,我原就打算多养些女童的。” “护院还是役使?要先想明白。” “都有。咱们家的事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私兵也减了,人也安排好了,”公孙佳顺口说了一下自己做的事儿,“以后还是养精蓄锐,静观时局变化。这关起门来过日子,养一园子肥嫩乖顺的小母鸡,给黄鼠狼备饭呢?” 单良喷笑。 公孙佳道:“我的长处和短处一样明显,长处是还不算笨,又有外家,还有父亲留下的势力。短处就更明白了,我是个女儿。我的园子里,必须有一群母狼,头狼只能是我。” 单良道:“都说扬长避短,有时候长、短也未必就那么分明,运用之妙,在乎一心。” “那咱们就慢慢琢磨吧,反正接下来守孝,总有两三年时间。对了,阿爹以前还有些暗棋的?他走得匆忙,没有全部交代。” 单良道:“我知道一些,然而将军出身是陛下心腹,有些事情我适合知道,有些不适合知道。其中分寸药王自己斟酌,有些也不要追究太深。” “先生太小心了,好,这事儿我担了。” 单良道:“谨慎是必要的,将军一生有三个好处,勇毅果敢,谨慎聪明,公平公道。” “是。” 单良又说:“今日之后郡王待药王会有所不同。药王要切记,你已经是公孙家的当家人了。” “这是当然。” “与纪家的事么,早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但也要有个分寸。” “您总说分寸,我明白啦,可这分寸有时候真是伤脑筋。” 单良道:“养好身体,好好吃饭。” “哦……” 与单良聊完,公孙佳心情大好,先目送单良出去,再让小林加紧对书房的看守,最后才是坐上肩舆回房。 窗纸上透出温暖的光,阿姜推开门,撩起帘子:“主人回来了……夫人?” 钟秀娥坐在灯下,看到女儿回来,站了起来。 公孙佳上前几步,有点意外:“娘?” 看到公孙佳面色不错,钟秀娥吐出一口气:“好好烫烫脚,解乏。唉,你……” “都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我看没放下的人是您,”公孙佳解了斗篷,走近了指着自己的脸说,“瞧瞧,有哪里不好了?” 分明就是有哪儿不一样了!钟秀娥有一种直觉,女儿变了,她开始后悔,不该说了重话。好在她也不是个爱悲春伤秋的人,立时下了个决心,以后都让小女儿少操心,不然把孩子累死了怎么办? 13、秘匣 钟秀娥打定了主意便会执行,她不跟公孙佳争执,安排公孙佳睡下后自己也回去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第一件事是把乔灵蕙赶回婆家去。 乔灵蕙道:“就让我吃个饭又怎么了?家里缺我这口吃的吗?” 公孙佳直笑,对高个儿的婆子挑挑下巴,这婆子前两天刚被她审过一回,麻溜的给乔灵蕙搬了张椅子放在对面。乔灵蕙其实也担心自己的蠢儿子,却不肯失了场面,坐了上来捧起碗:“啧,香!” 钟秀娥好险没有一筷子抽到她的头上。 公孙佳道:“阿娘,阿姐大清早回家,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要办,怕要饿一早上,到时候您又该心疼了。姐夫又要挨骂。” “我才不心疼她!” 姐妹俩互相扮了个鬼脸,还算轻松地吃了一餐饭,乔灵蕙可再也不能耽误了。公孙佳道:“等一下,昨儿从庄子上带了些土仪,捎回去。”已有管事把东西准备好,回说装好车了。乔灵蕙也高兴:“成!庄上的腊味是最好的!” 终于打发走了大女儿,钟秀娥在考虑怎么让小女儿休息,公孙佳已经起身:“我也消消食。” “别走远,冷。” “也就去书房找两边杂记。” “看多了又要头疼。” “让她们读给我听,解闷儿。” 钟秀娥道:“那也行,去吧。”说完便往前面去找单良。 ~~~~~~~~~~~~~ 公孙佳说找杂记是假的,真实目的是去书房找东西、议事,同时考虑继续读书的事儿。 就很难,因为她断档了! 她外公虽然是武人出身,但是皇帝陛下自己却是个文武都能提得起来的,酷爱督促自己人学习。钟祥是识字的,只是在这上面没天赋而已,打天下主要是靠拳头,文字不是主业,“文学”是谈不上的。皇帝最初也不要求自家子弟追求“文采风流”,而是要求“明理”。 前头正刀兵相见呢,后院小崽子们见天的风花雪月那不是坑爹吗? 这根子当年就埋下了,后来要“收士人之心”,己方的文化依旧是个短板。钟、朱这样的人家可以让子弟给皇子皇孙当陪读蹭最好的老师,公孙佳连陪读这份工作都不用做——打小就被捧着护着,就怕她被规矩给憋屈了。 公孙昂给她聘了蒙师教识字,后来再让她读点书,单良有时候也给她讲点课。公孙昂自己是皇帝的马奴出身,多少受皇帝的影响,给闺女读的不是“一生一代一双人”而是经史,打完仗回来,抱起闺女来就看个沙盘指指点点个地图讲讲才打下的江山上的不同风景。 钟祥看重公孙昂,表达的方式之一就是时不时让女儿外孙女回来,在各种合适的场合捉来外孙女放在膝上。 好动的表兄弟们放飞自我去了,有心文学的也不感兴趣避开了,姐姐们踢球扑蝶去了,只有公孙佳一个人,身娇体弱跑不动,老老实实呆着,眨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听着天下最凶戾狡诈的武人——她外公——吹牛。 钟祥等人聊天,她也能听得入神不吵不闹,祖孙其乐融融。亲爹、舅舅聊的都是这个话题,女性长辈们大部分也经历过战争,时常听男人们比划又打下几座城,全家都习以为常,不觉得让她听这个有什么不妥。 家人的呵护之下,公孙佳就这么乖巧无知的长大了。 现在问题来了,她接下来要怎么找同等水平的一群“启蒙者”?一个单良是不够的,公孙昂固然重视单良,也没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不是?还得自己拿主意。 公孙佳扶住了脑袋,她的偏头疼又犯了。 阿姜道:“才忙完大事儿,就歇着吧。别去书房了。我给你按按。” “不用,”公孙佳摇摇头,“就去书房,卧房太小了,憋闷。” 她的卧房一点也不小,冬天为了保暖才隔的隔扇,到书房这会儿也是进小隔断里头。她既然发了话,众人还是肩舆给她抬到了书房。进了书房,公孙佳就让人把她的发髻拆散了,头发无拘无束的披散下来,终于舒服了。 趿着鞋,书架上翻出一只不起眼的黑匣子。这匣子一尺来长、半尺来宽、一扎来高,里面装的却是公孙昂留给女儿的杀着之一。 公孙昂对身后世的安排颇费了一番思量,留给女儿的除了家业、难题,也有后手。譬如荣校尉这等忠仆,又譬如这一匣子公布出去能掀翻大半个朝廷的消息。 都是公孙昂历年来收集的权贵们的阴私、不法之事。有些秘信本身就是铁证,有些只是一条消息,但也足够骇人。 匣子用的是机关锁,几道交错的齿轮旋到正确的位置,再加上钥匙才能打开。 公孙佳开了匣子,慢慢拣着纸张,最终定格在一张“纪宸部将师括屠王氏庄,掳子女金帛而还”的纸上。瞄了一眼落款日期是一年前,记下“师括”这个名字,箱子依旧锁好放回原处。公孙佳坐在宽大的圈椅上,指尖敲着扶手。 纪宸是乐平侯纪炳辉的儿子,纪家这一代最能打的人。如果说陈亚是自认的“一时瑜亮”,纪宸就是真的几分“瑜亮”气象的人。尤其他还年轻,今年不过三十岁,正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可惜生得太晚,早生十年,未尝不能为他的父亲争到更大的优势。师括这个名字就有点陌生了,不过被公孙昂记上一笔的…… 公孙佳深思:得让荣校尉查一下。 ~~~~~~~~~~~~ 说人人到,荣校尉回来覆命。 公孙佳将两百童子交给他,听到消息的人也都不意外。荣校尉是公孙昂手下第一忠心的人,不论忠心,他的本领也是不小的,口又严。经他的手调-教出来的人,不能说个个都是他的翻版,反水的概率一定是最小的。 公孙佳道了一声辛苦:“坐吧。” 荣校尉立着没动,公孙佳将扶手敲出了点声音,他才谢了座,直挺挺坐下来汇报:“都安顿下了,原本准备了五百人的补给,现在只有两百人足够了。都很老实,衣食足够,我守了一夜,不见有什么思念父母吵着要回家的。” 阿姜端来的热茶,荣校尉先没动,公孙佳拿起碗来抿了口热羊乳,他才吸溜了半盏茶。续道:“要是主人休息好了,近日能巡查一下,更方便调-教他们。” 公孙佳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说仔细一点。” 荣校尉的方法也简单,恩威并施,告诉童子们吃的是谁的饭、没有主子他们会怎么样、背主又会怎么样,同时还有另一套可谓“洗脑”的念经术,照三顿饭的提示要忠心。物品上的徽记是公孙家的,所有的管事也是公孙家的,连睡的屋子都是公孙家的。稍让他们读一点书,知道“忠义”的道理。 公孙佳道:“除此之外,也要适时放放风,见识一下花花世界,别到时候坏人给块糖就把人拐走了。人心,可坏着呢。” 荣校尉一个浅笑一闪即逝:“是。” “日子你安排。选好了日子告诉我,你办事,我放心。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童子,他们都是你的弟子。” “是。” “对了,有一个人你知道吗?” “主人问的是谁?” “师括。” “纪宸的爱将,悍勇有的,只是太凶戾,纪宸也不大能约束得住他这个本性。会惹事,唔,有过屠城的事。” “王氏庄?” “是。” “安排一下,最近就查这一件事儿,只盯纪家一家人。” “是。” “屠城,我外公都不敢这么干了,纪宸也能按得下来,有本事。” 荣校尉又笑了,有本事他也查出来呢:“末将这便去查实。他们也是平叛剿匪,地处偏僻,这民匪之间难以区别,所以当时没来得及查到实据。现在隔了些时日,可能要稍难一些。” “我等得起。” “末将告退。” 公孙佳点点头,又思考要怎么对荣校尉,忠心最是难得,忠心需要维护。越是重要的人,就越不知道怎么下手,公孙佳还没决定出个万全,单良又来了。 既是来交前库的账目、人员安排,给公孙佳他整理的一些笔记,也是汇报另一件事情:“夫人来寻我了。” “嗯?”公孙佳做了个“请”的手势。 “唉,夫人也是怕你累着,”单良边落座边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呐!我对夫人讲,药王都安排好啦。拿了签子给她看,她也没挑出什么来。夫人这是失了主心骨,自己又闲不住呀。若是还依旧,又或者颐养天年,岂不妙哉?” “闲不住?其实闲下来挺好,我都想……”公孙佳忽然住了口,舌头上像是有一道铁锁,把“我都想闲躺着”给锁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一阵子忙得命都去了半条,可她挺快活、挺有成就感的,苦劲儿已经过了,再也不想闲下来了。她其实并不喜欢总安静地呆在一个地方,哪怕不得不静坐着,也想听人讲不一样的东西。 公孙佳道:“几样大事都已安排完了,她想帮忙也没得帮,怕是要憋闷。又不宜太张扬取乐,可怎么是好?” 单良脑筋转得快:“药王不如请长公主开解开解夫人?她们是亲母女,总能……” 公孙佳无语地看着他:“我与阿娘也是亲母女。” 单良用那只完好的手挠挠耳根,别过脸去。 最后还是公孙佳想到了:“把普贤奴那小子弄过来!快过年了,他也不读书,先陪阿娘解闷,开春要读书了再放回去。对了,先生,我也需要读书。” 这个单良就比较在行了:“怀才不遇又肯到咱们府里来做西席的人,恐怕不多,有投靠的还要担心他是不是有邪心,需得仔细审查。在下字还认得几个,现在还能给你粗解一下诗书。” 公孙佳对这方面确实不在行,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单良道:“那,在下就去写帖子,请余将军过府一叙?借他的长孙,你最好亲自出面。且自将军过世之后,这些旧部你也很少见了。不结党、不跋扈,他们日子也不如以前好过,不结党又不是不交际不做人,是不是?” “好。” 单良去写帖子,帖子没送出去郡王府又来人了:“老太妃想药王了。”要接公孙佳去郡王府。单良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轻声提醒公孙佳:“是太妃想,还是郡王想?郡王才是排兵布阵的行家。” 公孙佳也小声说:“我昨天告诉他,我裁兵了。” 单良顿觉省心:“路上小心,余将军那里,我为你约明天。” “有劳。” 14、随便 钟祥没打算这么早就把外孙女提过来。 庙里香油才添上,祷告的文字还没抄够数,御医还没要回来,公孙佳之前干了什么事也还没弄明白个大概。总要把这些事儿给理顺了,再把怎么扶植外孙女的计划给考虑得比较成熟,才能把公孙佳叫过来,祖孙俩认真聊一聊。 十二岁,一个不上不下、不大但也不小的年纪。狠心一点,或者形势急迫一点,都能出嫁了!公孙佳这个情况,拿她当个正式的成年人也不算太离谱,真拿她当小孩儿才会坏事。 钟祥性子有些跋扈的成份,但能跋扈成个郡王还没被打死,那是极识时务的。 然而还没等回家,天下最大的“时务”皇帝表哥把他提过去了,拍了一本奏本到他胸口上:“看看,看看!这些孩子,都这个狗脾气!” 钟祥文化造诣极其一般,阅读的速度与文字复杂的程度成反比,打开一看笔迹还挺熟,咧开了嘴:“这是……单鬼儿写的?”单良既毁了容,就有点阴恻恻的鬼味儿。 皇帝骂道:“还有心情开玩笑?前天的事情我给你按下了,今天这是什么?” 钟祥道:“写了什么不好的话?”慢吞吞地读完,又努力总结了一下,说,“也没毛病啊!” “公孙昂活着的时候,就不是这个口气!” “那是!药王这孩子,随我!” “随你就完了!”皇帝骂了一句,“还要有下回?是不是你撺掇的?” 钟祥一口否认:“不是!我就是再浑蛋也不能这么不讲究!一个病孩子,支使她?丧良心!我昨天还跟妹子说,再求两个好御医给她,以后招个女婿,好叫她父亲不至于绝了后。” “唔,还不算太糊涂。回去养好她,且不说是那自家孩子,她还是功臣之后,不能让人看了寒心。不管什么事吃相都要好看,只要不是生死攸关,凡事都可留一线。” “那是,那是,”钟祥一个劲儿的答应着,“您看药王守着她那一份儿家业,还能守得住吧?” 皇帝以往十二年里对公孙佳的印象都没有这两天来得深,平静地扫了表弟一眼。 钟祥一改不正经的样子,也严肃了起来,索性摊牌:“我不会支使她去冲锋陷阵,却想让她多懂点事情。阿娘与妹子总是觉得我们吃过太多的苦,孩子们也跟着受了许多的罪,如今过上好日子了,恨不得把所有的亏欠都加倍弥补了,孩子们被惯得不成样子。别人行,药王是没这个福气了。” “她一向如此吗?我记得以前见过,很是乖顺可爱。” “还不是被逼的?她爹要是活着,她现在肯定跟以前一样是个听话的小闺女。她爹不是死了么?没爹的孩子过的什么日子,咱们见的还少吗?要想让她过得去,也显得咱们厚道,就得让她能自己立起来,最最不济,有人打她了,她能知道跑、会喊疼。” 皇帝点点头,道:“小孩子,有点小脾气也没什么,她的脾气也不比别人更坏。你先回去,御医年前就到,先养好了再说。小孩子惯一点有什么?哪里就能惯坏了?” “只是日子过得去,谁没事发脾气?我的性子就比过苦日子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她那个样子,你让她发脾气,她倒是有力气发呢。” 皇帝笑笑,摆摆手,示意到此为止。 今天谈话的目的就是提点钟祥,咱们都嫌纪家手伸得太长要打压,但是不能戳个小女孩儿顶在前面,大家都是要脸的人,吃相好看一点,顶好不要吃自己人,会坏了风气。一次意外遇到了,使性子报复,没问题,皇帝给兜着,但不能回回都让小孩子出马。 钟祥解释清楚了,也交代完了规划,皇帝也满意了。哥俩依旧默契,完美。 至于公孙佳,皇帝对她还有一份香火情,看她爹的面子上只要她不造反就不会让她出事。她是不是“下次还敢”,随便,反正“脾气也不比别人更坏”。皇帝自家的悍妇多了,并不强求这个,接受得了“惯孩子”。 钟祥只好先把公孙佳叫过来先聊一聊——你先别挑事,放着我来!不然老外公又要挨训了。公孙佳正好守孝,也可以趁此机会安静休养、暗中观察、了解形势,以备将来。 ~~~~~~~~~~~~~ 钟祥回家的路上脑子一阵猛转,将计划匆忙完成。 哪知回到家里先遇到了钟秀娥。钟秀娥这一天忙得不得了,先是在自己府里一通捣鼓,发现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转而回娘家跟亲娘商量接下来怎么办。钟祥回家的时候,钟秀娥还没走。 钟祥听女儿说:“我说话太冲了我认,她这也太累了!我现在就想叫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地长大!” “你想得倒美!”钟祥否决了女儿的规划,“你,理好家就成,别的事情不要瞎忙。” 钟秀娥道:“我是她亲娘!” “我还是你亲爹呢!” 话一旦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什么理性了。钟祥不再讲理:“就这么定了!” “您这是要累死她吗?” “她现在不学点东西,以后才要吃苦头!我今天向陛下讨了两个御医,过两天就给她送过去。行行行,儿女都是债!去个人,把药王叫来,我与她好好说,她也消停消停,你也消停消停,行了吧?” 钟秀娥这才点头:“好。” 钟祥又加了一句:“人一辈子要受的罪都是有数的,不让她现在受累,以后我死了,她再吃亏,谁护着?趁我还能护着,她得学!公孙家以后是她的,懂吗?” 亲爹还是极有威严的,钟秀娥怏怏地:“是。哎,不对,干嘛跟您学啊,学也是跟我学。” 钟祥没耐心了,将脸一黑,暴露了本来面目:“滚!”吓得丫环们赶紧把钟秀娥拥到厢房去歇着。 靖安长公主道:“我们娘俩才说话,你这又是做什么?” “白长了一副聪明相!” “你这是怪我?” 钟祥咽了口唾沫,抻了抻脖子,不敢跟老婆顶嘴,哼唧着:“我去前面,药王该来了。” ~~~~~~~~~~~~~ 公孙佳料到外祖有很大可能叫她去听训,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外祖有召,她上车就来了。 钟祥已经在书房里等她了。书房里没几本正经书,兵书都少,地图、沙盘倒是有一些,值钱的名家字画被拿来装门面。 钟祥蹲在一张坐榻上,一扬下巴:“来啦?坐。” 公孙佳寻张椅子坐下了,问道:“外公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上表了?” “嗯。” “这次没错,下次还敢?” “是啊。” 钟祥从坐榻上跳下来,背着手围着公孙佳打转:“你这是像谁呀?” 公孙佳脑袋跟着他转:“管它像谁,不吃亏就行。” “管它像谁!”钟祥猛地停住脚步,“也不能太不管不顾了啊,陛下差点以为是我不厚道让小孩子打头阵!” 公孙佳站起来,垂手立好:“事发突然又叫人生气,总不能干看着又或者只会掉眼泪。” “嗯,刚好机会合适,”钟祥也不好糊弄,还没查到多少事,也猜了点影子,“你娘这两天可坐立难安!” “我会让她放心的。” “哦?” “我们娘儿俩都是心里没底才诈诈呼呼的,安顿下来自然就消停了。我想把普贤奴接过来陪阿娘过一阵子,分分神,心思就不会全放在恼人的事情上了。家里家外,全等着她稳下来安排过年,一旦忙起来、有事做,就会好很多。人情往来,父辈们的交情……也不是我能玩得动的。” 钟祥道:“以后啊,公孙家还是指望你的。” “哎。” “这些日子做得够多啦,留点给我们,且用不着你这样。你也不用不安心,有我们呢。朝廷要脸、陛下要脸,你外公更要脸!你就歇歇吧,御医给你讨来了,你呢,想当家还是要学点东西的,我琢磨琢磨给你安排一下。别再出奇招了,行不行?” 公孙佳道:“我正事办完了,本来就打算歇着的。” 钟祥叹气,拖着步子往座上一坐:“我老啦,你大舅本来是能当家的,可他死了。你爹本来也是能就顶事儿的,他也死了!现在、这些人、就看你和你表哥的了!我说明白了吗?” 公孙佳站也站不住了,小碎步挪到钟祥面前跪下了:“外公,我……” 钟祥居高临下戳了戳公孙佳的脑门儿:“明明是我的外孙女,怎么说起话跟赵司徒那个老阴鬼一样?别人不吐实情,他半个字也不露,别人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完了,他还是半个字也不露!哎哟我的亲娘啊,说什么都拿捏着说:‘好好好’,回来一咂摸,十句里九句是虚的,实的那一句还他娘的是骂人的!” 公孙佳忍不住笑了,仰起脸来道:“那我说句实的?” “说!” “外公是陛下座下第一大将,打天下的时候是,现在还是,对吗?” “废话。” “陛下永远是第一位的,对吗?” “当然。” “对付陛下的敌人永远比对付自己的敌人用心,对吗?” 钟祥跳了起来,名贵字画在他这里不值钱,抽起画轴往公孙佳身上扔:“你能耐了你!” 公孙佳站着看他扔了五、六轴,一个没砸中自己,开始笑着躲:“哎哟,干嘛生气呀?” 钟祥内心很愉快,居于人下是谁都不愿意的,但是他表哥手段太高,他认了!所以他一直都是头号打手,他有自己的仇人,但让他咬得最凶狠的,一定是他表哥要收拾的人。 这件事,打天下的时候人人知道,坐天下的时候,傻子们却以为他和纪炳辉只是两家恩怨。 公孙佳猜着了。这一次他又押对宝了! 门板被砸响,钟秀娥急得大叫:“你们干嘛呢?” 公孙佳跑了出来,躲在她的身后抱着她的腰,斜出个脑袋看书房里。钟祥提着一轴画出来说:“这个坏脾气,还上表,陛下今天让我管管她。” “管就管!打人干嘛?”钟秀娥反手护住女儿,母女俩登时抱在了一起,亲密无间。 钟祥骂道:“行了,都安稳些,大过年的还嫌不热闹吗?回家去吧!” “走就走!”钟秀娥接过斗篷给女儿披上,嘟囔着,“全家的坏脾气都是随的谁呀,咱们回家。” 公孙佳抿嘴一乐。 ~~~~~~~~~~~~~~~~~~ 回家的路上,公孙佳道:“阿娘,咱们把普贤奴接过来住几天,好不好?” “什么?” “家里也好多点人气儿,阿姐也能放心收拾婆家的事儿。” “你又操心了。” “心要是不会动了,不就是死人了吗?” 钟秀娥瞪了她一眼,想了一下:“也行。” “回去咱们再对对账……” “我想通了,”钟秀娥说,“你外公说得对,趁咱们还能护得住,得教会你咬人!” “你也不想我累着,我也不想你累着,心都是一样的。”公孙佳此时显得极体贴。 钟秀娥抚着女儿的鬓发说:“哎哟,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以后咱们俩就好好过吧。” 公孙佳靠在母亲身上,心里一片平静祥和。 这份宁静仅仅维持到了回府,府门前拴着马,还有别家仆人在外守着。门上部曲回报:“主人、夫人,余将军来了。” 这称呼让钟秀娥有片刻的恍惚,公孙昂在世的时候,他们家,也常有部曲这样禀报,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公孙佳问:“人呢?” “在小花厅了。” 连问答都是一样的,钟秀娥神情复杂,恍惚间已被女儿挎着臂弯走向了小花厅。钟秀娥打起精神来,母女俩进了花厅,亲家余泽正在花厅里踱步。 看到她们俩,余泽停下步子来问好。他是公孙昂生前部将,约定俗成要矮一头,但他又是乔灵蕙的公公,这关系就比一般下属亲密些。母女俩回了礼,两人往上首对座上坐了。 钟秀娥问道:“亲家翁,稀客,过来肯定有事。” 公孙佳觉得奇怪,单良约的是明天见面,为什么余泽今天就来了呢?她也问:“余伯伯,是为了什么事呢?” 余泽为难地瞄了钟秀娥一眼,又把眼珠子正正转给了公孙佳。一个眼神将母女俩都弄得小有尴尬。 这个眼神的意思很明白,有事要跟公孙佳说,请钟秀娥避开。 15、肖似 空气凝固了。 余泽发誓,他那一眼真的只是习惯性的,因为他之前与公孙家关系不错,到了这里是比较不拘束的。他是真的有些话不好当着钟秀娥的面讲。搞成这样,他有点慌,前上司的夫人,呃,比较难应付。 公孙佳缓缓地问道:“单先生的帖子您收到了吗?” 肯定不是因为帖子,帖子约的是明天,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外婆想外孙了,想接来住一阵儿,哪里用亲家着急赶过来? 余泽顿了一下:“呃,是。” 公孙佳对钟秀娥解释道:“就是刚才说的,接普贤奴过来住两天的事儿。” 钟秀娥脾气急了点,还不蠢,直接翻了个白眼,示意自己没给骗过去。 余泽苦笑了一声,道:“夫人,其实是,受人之托,来求句实话的。” 钟秀娥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奇道:“什么事我不能听?” “哦,”公孙佳已经猜到了,“宣政坊。” 钟秀娥脸开始涨红,余泽一脸哭相。 公孙佳问:“受谁之托?” 事已至此,余泽也不绕弯子了,将事情合盘托出。 容家五支,容太常这一支出了事,旁的亲戚也受累。一句“容氏子媳”,姓容的都跟着吃瓜落。他们是有笔杆子,有许多手段可以报复,甚至可以文过饰过颠倒黑白,只是一想起那一阵响锣就息了心思。 容家不敢赌,真杠上了,这群兵痞什么不要脸的事不敢干? 这谁受得了? 更受不了的是公孙佳一点惩罚也没有。 钟家、纪家、公孙家都是杀人越货的主,连皇帝、太子都不免被牵涉进去,这场麻烦未免太大。积极站队也别在这种破事上站不是? 虽然有话传出来,皇帝说,小波折,已经处置完了。聪明人就是爱多想。容太常的族兄这一房一琢磨,不能跟皇帝唱反调直接找钟祥,就托上了余泽,请他到公孙佳这儿打听一下钟祥是个什么意思,大家讲个和算了。只要对家不加码,他们自有办法化解这一次的风评。至于容太常,就让他那闯了祸的儿媳妇自己去找太子姐夫讨人情吧,反正是“小波折”。 “啪!”钟秀娥一巴掌拍在炕桌上,“亲家!你来跟孩子说这个,太合适了,啊?!打量着我是好性子是吧?” 余泽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就是问问,郡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代人传个话、求个和。再者,我们这些老兄弟也有一句话公推我来问一问,药王还小,让她出头算什么事儿?本想先私下问问药王,再来理论,既然夫人也在,那就问夫人。” 说到最后,他也气壮了一些。公孙昂生前对他们不错,不贪部下的功劳,不克扣他们的军饷,临死还要嘱咐他们:朝廷上的水深,接下来可能会有大事,别站队,就效忠皇帝一人,这样才能长久。 他们平常不登门,公孙昂的遗孤遇到了事,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钟秀娥气血上涌:“余泽!你好大的狗胆!” 余泽咽了口唾沫道:“没了将军,我们的胆子都变小了。郡王权势熏天,我们当然是怕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最后一点的义气如果注定要被岁月消磨,那就消磨在这件事情上吧!死后也有脸见将军。” 绝大部分人还是认为公孙佳做这一出是钟祥指使、至少是背后撑腰的,没人觉得她能干出这等凶悍的事来。那做派分明就是钟家的风范! 她是讲道理的,一定是钟祥在做什么,小姑娘就是个傀儡。围观的人说,她声音小小的,离得远点几乎听不清楚,还要家将代传。这是真的,她一向不会大声叫喊,一定是被挟裹了。她还会给死掉的马念《往生经》呢!多么的善良! 精简私兵的事情,外边知道的只有钟祥、钟源等几人,还是公孙佳自己说的。钟祥去查,多半也查不到确切消息——公孙昂太精明,刚死不久摊子没那么快散,公孙佳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攥住了,直接给捏巴捏巴成了一块铁板。 这一切,外人都无从得知。 余泽等人心里,公孙佳还是那个印象中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娇憨可人,所有恶意都被长辈挡在看不见的地方,没见过黑暗心中自无阴霾。 所以,这事儿要先问她,她和气、懂礼,也必然心慈,稍一松口,再往钟家那儿递话就有门儿了。 与容家结仇,对公孙佳不好。两下和解是最好的,把公孙佳从这片看不见血的战场里拽出来,才对得起公孙昂。 余泽与钟秀娥互不相让,公孙佳稳稳地坐着,伸手敲了敲桌,笃笃的,引来两人的目光。公孙佳揉揉额角,人微言轻的人,把话说一百遍也不会有人记住,她如今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就是个柔弱的孤女,只能把说过的话一再重复。 “这是公孙家的事。公孙家,有我。我,就是公孙家。公孙两个字,不烫嘴。” 余泽一时语塞,觑了一下钟秀娥的脸色:“呃,这……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余伯伯,黄泉路上无老幼,从记事起好像所有人都担心我不定哪一天就死了……” “药王!”余泽和钟秀娥同时惊呼。 “所以我从不记仇,习惯今日事今日毕,今天不把气出了,明天死了岂非是终生的遗憾?冤鬼索命,最是无能。如果我记仇,宣政坊就不是现在的样子,它早该被一把火扬成灰了。宣政坊的事,就是我两家的事。我说处置完了,就处置完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与余泽对视,这是她的习惯,无论对方是谁,都很难让她目光闪避游移。余泽反而不自在了起来,又有点欣慰,移开了目光:“那就好,那就好。纪……真的不用管吗?将军在世的时候,他们就不是那么友善。” 公孙佳微笑了一下:“他们先能腾得出手来再说吧,胆子大的人多着呢。至于容家,与他们有交情是好事。百年诗礼大族,犹如一件精美的玉器,放在陛下的案头多么的好?非要自己个儿从桌子上跳下来,啪!” 余泽大惊失色!他很快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认知!公孙佳最后这话,绝不是钟家的风格。把整个钟家翻出来,也找不到讲这种词句的人。这话有点像公孙昂的口气,既娓娓道来又意思明确,说服的力度一点也不弱。 余泽又有些欣慰:“那便好,那便好。我明天就让大娘亲自把普贤奴送过来。” “有劳。年,还给他送回去过,祭祖的事他是逃不掉的。” “好!好!好!” ~~~~~~~~~~~~~~~~~~~~~~ 余泽说完要说的,问完要问的,得到答案之后内心一片轻松地走了。他既对得起老上司,又办成了一件事,不虚此行。 余泽走后,公孙佳道:“阿娘,咱们也歇了吧,明天还要理事呢。” 钟秀娥骂道:“丧良心的王八蛋!这就开始猜疑离间了!你信他吗?你外公家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要明白。” “我知道,他也是担心我。要是他过来连句场面话都不讲,咱们才该担心呢。” 钟秀娥揉揉额角:“呸!我看这些人就是花花肠子太多,你爹一走,什么东西都蹦出来了!不想了,睡觉去!” 公孙佳与她并行,钟秀娥还是不解气,恨恨地道:“便宜他们了!杀千刀的纪四!你就不该说这事儿完了的,哪里会完?他们会记仇的!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容家一群瞎子放下就算了,纪家……你跟余泽说什么不用管……” “骗他的!”公孙佳对上钟秀娥错愕的表情,母女俩站住了脚。 “阿娘,那边来一个人,穿一件花衣裳,手里拿着一把刀,要来杀我。我是先扒了他的衣服还是先卸了他的刀呢?姓容的现在只是件衣服。” 公孙佳这个样子很像她的父亲,公孙昂说狠话的时候也是这么的风轻云淡,神态间有几分像钟秀娥的二舅——当今天子。公孙佳这个神态,竟有两三分与那位血缘稍远的至尊有点相似了。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从不针对她,她或许没有达到父亲想要的聪明,但绝不至于几十年对这样的风格一无所觉。这类人真心想要给你解释一个复杂的问题的时候,总能用最简洁的语言剖析明白,再大的事情,在他们那里也是轻描淡写。 钟秀娥怔住了,突然就很安心。 她还是担心女儿的,只是这种担心与半天之前的担心截然不同。 “天不早了,早早歇着,明天你阿姐和外甥就要来了。”钟秀娥说。她本该追问女儿有什么计划的,但是突然就不想问了。 “哦,好,明天正好也让单先生再掌掌眼,看看适合学什么,他也该读书了。” “行。” ~~~~~~~~~~~ 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余盛被砸傻了,张大了嘴:“啊?” 他做梦都想凑到金大腿那儿近距离的接触,甭管有用没用,图个心安。然而没人搭理他!正琢磨着呢,啪,机会就落眼前了! 余泽道:“这是什么怪样子?!站好了!去了外公家,要孝顺外婆、姨母,一定要听她们的话,听到没有?” 余盛一个立正:“阿翁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们!” 余泽心说,她们用你照顾?!我是放你过去住着,处得时间长了能有点感情,以后好抱大腿! 乔灵蕙是非常想儿子跟娘家亲近的,嘴上还要说:“这样好吗?” 余泽道:“很合适!”他是上班上到一半赶回来催着儿媳妇把孙子送走的,原因无他:今天早朝,纪炳辉被参了一本,参的是他教女无方。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当事人都说“是公孙家与容家”的事,偏有人要出来当搅屎棍! 余泽回忆了一下“他们先能腾得出手来再说吧,胆子大的人多着呢”就觉得胆战心惊的,这背后不定有什么。等下他就要去容家再加收尾款!他昨天给打听的消息,老值钱了! 那边乔灵蕙带着儿子去了公孙府,这边余泽也接到了拜帖,容尚书亲自登门来了。 余盛这个年纪,是一个“大人在他头顶传零食吃他都看不到”的处境。只要大人稍一保密,他就对许多事情毫不知情,还以为尽在自己掌握,踌躇满志地往外公家进发! 乔灵蕙欣慰极了,当娘的忍不住会提醒自己的孩子“跟外婆家亲近”,有一半的孩子被洗脑成功,另一半则是叛逆了专唱反调。余盛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乔灵蕙不由加大力度!余盛也很配合,一路:“嗯嗯!”还会问他小姨妈身体怎么样了。 把乔灵蕙感动坏了:“就快到了,等你亲自看到就知道了!” 余盛也激动坏了:一定要刷满好感度,再把金大腿导入正轨! 16、佑霖 金大腿正在书房看讯息。 公孙佳之前给荣校尉布置了任务,暗探可以先冷下来,正常的消息不能断。纪炳辉被参之后没多久,公孙佳这里就得到了消息,当时余泽刚刚赶回家打包孙子。 单良没有坐在椅子上,搬了个小马扎凑近了大炭盆,摘了熏笼烤手。公孙佳没凑过去,踩着个脚炉,捏着纸条看:“果然来了。” 荣校尉见多了消息,也摇头。 公孙佳道:“你们怎么看?” 上表的御史,在这群人眼里并不算个大人物,他们研究的是“背后”。 单良道:“不是郡王。” 公孙佳道:“肯定不是他,陛下发过话了的。” 荣校尉道:“也不是乐平侯。” 公孙佳想了一下:“是不是他都没关系。”乐平侯万一使的苦肉计,只要钟祥不接这一招,影响就不会大。说破了天去,也就是两人的女儿斗了一回气而已。 单良道:“会是谁呢?” 公孙佳道:“是谁都不重要,会引发什么事件才重要。”要分析是谁,嫌疑人可就多了去了,为讨好钟祥的、看不惯纪炳辉的、单纯的正义,甚至可能是突发奇想的、想要出名的……等等,这些都不是问题。 单良笑道:“旁的事都是寻常,这朝廷哪天不上演?只有一件事才是最可怕的,稍不留神就是灭顶之灾。” 荣校尉也点头。 三人达成了共识——针对太子,把水搅浑。 无论如何,纪炳辉还是太子岳父,太子跟他亲近不亲近,与通过打击他来打击太子并不矛盾。 不管本心为何,弹章一上,客观上就是对太子的一次小小的打击。太子妃可也是纪炳辉的女儿。更有甚者,如果把火烧到钟祥身上,两家杀红了眼,弄得钟祥与太子再对上了,乐子可就大了。各方关系错综复杂,一旦有人拿这几天发生的事做文章,懂的人都懂。 公孙佳道:“昨天在外公那里,他说,不怕把事闹大。这话固然不错,咱们确实不怕事,但是谁要把咱们当枪使,让咱们为他火中取栗,他就打错了主意,做错了梦!” 单良懒懒地扶杖起来:“那就差不多了,不接这茬,不附和,只当不知道,只需盯着最糟糕的情况即可。” 公孙佳道:“但愿是我们想多了。” 单良叹息一声:“陛下年过六旬了。” 公孙佳道:“千秋万岁,身体健康。” 单良微笑。 丫环来报:“大娘带小郎君来了。” 单良拄着拐起身:“今天就先不讲书了,我去把药王这些年读过的书捋一捋,今时不同往日,不是一句‘经史’就能打发的。” “有劳。” 单良走后,荣校尉道:“要盯王府吗?”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可以,啧,王有点多呀,先扫一眼吧。” “是。属下要去庄上看看那些小东西,先把小林留下。” “去吧。” ~~~~~~~~~~~~~~~ 小林挎着刀跟在公孙佳侧后方,习惯性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还没到钟秀娥的上房,就听到里面挺大的说话声。一个小男孩儿兴奋得不得了:“外婆好!我阿姨还好吗?” 钟秀娥的声音也很开心:“好!都好!你呢?这些天都玩什么?爱吃什么?让他们做!” “阿娘!”这是乔灵蕙,“别惯着他了!不惯他都能上房揭瓦!前儿跟我说要烧窑!这不有毛病吗?我看就是欠揍!” 小男孩儿很生气的抗议:“不欠啦,你都打过了!哪里还会欠?!” “你昨天还说猪肉好吃!又腥又臭哪里好了?哪儿来的贱毛病?牛羊鸡鱼不香吗?这一顿我还没打你呢!” “把猪一阉,可好吃了!” 公孙佳由远及近,也听得津津有味。被院里院外的丫环仆妇拥簇进房的时候,还能听到乔灵蕙的抱怨:“阿娘,我把他送过来是指望您揍他的!” 公孙佳笑着走进来:“阿姐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乔灵蕙上前拉住妹妹的手:“唔,看着还行。” 公孙佳道:“当然行啦,你们都是太小心了。普贤奴,你喜欢住在这里吗?” 金大腿跟我说话了!余盛很激动:“喜欢!” 钟秀娥一边伸手把小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着,一边说:“我看普贤奴很招人喜欢,小孩子,打什么打?以后就让他住在你姐姐以前的院子里,怎么样?” 乔灵蕙是长姐,公孙佳是幼妹,两人的房子离得近。现在把余盛给安排过去住,钟秀娥还是想听公孙佳的意思,活泼的小男孩儿总是很容易吵闹到人。 公孙佳道:“很合适。” 钟秀娥着:“那就去收拾吧,妙妙,你亲自去?” 乔灵蕙道:“行!普贤奴,我去给你布置屋子,你不许闹着你外婆和阿姨!” 余盛内心天人交战,既想跟着去布置自己的住处,又舍不得任何一个与金大腿相处的机会。忍痛道:“好!”反正是他住,亲娘走了,他还能再把他娘的奇葩审美布置给改了! 假装乖巧又好奇地爬到钟秀娥的坐榻沿上,余盛问公孙佳:“阿姨,以后我就住你隔壁了吗?” “对呀。”公孙佳也笑眯眯的,这孩子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了,不过挺有活力的,看着他玩儿也开心,还能给钟秀娥解闷。把他一接过来,乔灵蕙也能腾出手来放心在婆家打拼。公孙佳对这个外甥有耐心极了。 余盛见小姨妈比之前几回看起来都健康了一点,也有点放心,不过还不行!他打算带着小姨妈做点简单运动,生命在于运动,健个身什么的才能活得长! 就这么干!余盛捏起了拳头,小小地挥了一下。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公孙佳看了他一眼,见他傻乎乎地冲自己笑,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你想要什么好玩的呀?” 余盛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说:“我可喜欢散步了!走在铺了鹅卵石的路上,脚底下舒服!对身体还有好处呢!阿姨,我们一起走吧!” 钟秀娥道:“你娘说你欠揍我还不信,我看你是真的欠!这样的天,石头地上落点雪不滑吗?摔着了怎么办?冻着了怎么办?”低声说,“是得打,孩子不打不行。”余盛听了就是一个哆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公孙佳道:“慢慢跟他说,他会明白的,是不是,普贤奴?” 余盛出溜一下滑下来,嗖一下到了公孙佳这一侧,紧紧抱着金大腿:“对!”把母女俩都逗乐了。 乔灵蕙收拾完屋子回来,见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笑道:“都收拾好了,我就把他交给阿娘了,不听话只管打,打死算我的。我回去啦。” 钟秀娥道:“这时候了,吃了饭再走吧。” “不啦,家里还有事呢。对了,这小子吃东西有毛病,您就照着咱家来!别惯着!普贤奴,你听话,听到没有?” 余盛一如所有叛逆的小朋友一样,哼唧。 乔灵蕙摆摆手,风风火火带人离开,出了府门,问心腹婆子:“那个白眼狼今天还在那里?” “是,派了个小子在东街那家食肆里看着呢,丁郎君与几个朋友常在那里用饭。” “走!找他去!” ~~~~~~~~~~ 公孙佳想不到,她把外甥弄过来,解放了她姐姐,乔灵蕙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弟弟丁晞算账。她正问余盛的喜好,读过书没有,识字了没有。 余盛心里苦死了,男人都有个英雄梦,他这胎投得得天独厚,武将世家,结果自己不争气,只好转文科。这狗屁世道也不兴考试,大部分靠举荐、家世、师承等等,有文采当然也行。正经顶流文人想出头做高官,得先研究“经”,这个他是真不行,一句屁话解释半页纸,可怜他连高中都还没上一天,就很难!神童人设也刷不起来。 难道要背个诗?余盛犹豫了。因为他也发现了,没人靠写诗写成政坛大佬,一般是政坛大佬兼职写诗。 支吾了两声,余盛没答话。钟秀娥道:“行了,咱们家的孩子也不靠这些,他还小,长大了再说。让厨下备饭,普贤奴,爱吃什么?有梅花糕,甜甜的。” “好……好……” 给厨房下的菜单刚送过去,家里又来了客人——钟源与堂弟钟佑霖联袂而来。钟秀娥与公孙佳都有点惊讶:“他们俩?”钟源来很正常,他与公孙家关系更亲近,钟佑霖却是有点格格不入的。 钟佑霖天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是钟保国与湖阳公主的儿子,不是长子所以责任不重,公主之子天生亲贵,最大的优点是长得好看、非常好看!十五岁的年纪,唇红齿白,个子也开始抽得颇高,举止文雅。端的是一副好皮相! 但是,他与许多勋贵家的二、三代子弟一样,迷恋“文采风流”。公孙昂虽然卖相也不错,人也不粗鲁,沾上一个“武”字,又与名士的派头不相似,他就不爱亲近了。非但不爱亲近公孙昂,他连自己家都不是很乐意回,不大爱跟舞刀弄剑的兄弟玩。 因为长得好,很得家人喜爱,他的皇帝外公也喜欢他的脸。说喜欢脸——他把家传的“武”放弃了,“文”也没学好,外公想喜欢他也只能喜欢脸了。 正经的经史治得平庸,需要天赋的诗文,水平也极其一般,约摸就是个“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水平。好在他生来富贵,见的是金是玉,诗里不会出现黄狗、白狗。就写点名贵品种的鹦鹉、画眉什么的——写出来的诗能把他外公气出心梗。 平常好与清贵人家的子弟交往,又或者与名士唱和……呃,公孙昂曾怀疑,这些名士愿意带上他是为了他的亲戚关系,也是为了让他掏饭钱。毕竟风雅是很贵的,名气也是想变现成官位的。 钟秀娥喜道:“八郎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钟佑霖过来是受人请托。一个极风流俊雅的名门公子托他打听公孙佳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有何喜好。钟佑霖再奔着“清高”去,也知道这位容公子的族亲才被他表妹收拾了。 容公子是他们一干清贵公子圈子里的领头人物,容公子托到了他,让他很有面子,说一句:“陛下都说这事过去了,可不能找我表妹的后账。”容公子道:“是为赔礼。”钟佑霖便答应了。 兄弟俩就来拜访姑妈和表妹。 赶上饭点,没得说,厨房加菜、改菜单。先上些冷碟小食点心,啜着热茶汤,说点寒暄的话。余盛眼睛瞪得溜圆:赚到了!我就知道,跟着金大腿有前途!不然我哪能见到这么些人?! 大表舅钟源是以前见过但是没搭上话的,现在也问他读书没有了——虽然这个话题他不喜欢。 另一位表舅在后世的名头比钟源还要大——三百年内第一八卦王!留下许多笔记,记了很多宫闱秘史、豪门隐私。爱好是日常吹表妹,三句话里必得夹一句“我表妹最好了”、“还是我表妹好”、“如果是我表妹,做得肯定更好”。看谁都觉得别人不跪舔他表妹天理难容,以至于千百年后给他表妹添了好些个绯闻对象,编剧不用自己编,从他笔记里随便捞几个人就能凑够80集恩怨情仇。 他算是开创了文字白话新流派,之前文人写的东西用词过于深奥,坑死一干“全文背诵”的学生,只有钟佑霖,文字流畅叙事清晰,各种逸闻小道消息和流言都被他记了下来。他还一直写、一直写,写了几十年,留下许多笔记填充正史。 可以想见,只要呆在小姨妈身边,以后这样的人物是会经常见的!如果被这个表舅记到笔记里,我是不也就能名传后世了?余盛有点小激动,眼巴巴地看着钟佑霖。 钟佑霖眼里根本没有他,余盛虽然虎头虎脑有点呆傻可爱,但钟佑霖是个死颜控,余盛这长相不突出,他就不大理会。他注意力都放公孙佳身上了——我表妹越来越好看了啊!以前就可爱,不过总被外公外婆姑父他们带着,不得亲近,现在是真不错。一定不能让容兄他们对表妹有恶感,得把双方的关系给弥补了! 拿定主意,钟佑霖就很亲切主动,一个劲的关心表妹:“妹妹冷不冷?妹妹你这衣服花式不新,我娘那儿才拿了宫里的赏,明天我给你带来!妹妹,你爱看什么书?妹妹……妹妹……” 卧槽!你要干嘛?当不成我小姨父的!近亲结婚后代会有遗传病的!余盛心里疯狂阻拦! 17、往事 余盛心里急得乱转,丫环们上菜,红烧鲤鱼上洒了他最讨厌的香菜他都没发现,被保姆喂了满嘴再香菜味的鱼肉。他把保姆推到一边,眼睛不住地往公孙佳那儿看,看得保姆低声提醒:“大郎,每人面前的菜都是一样的。” 现在的座位是这样的,上首是钟秀娥,她左手边是公孙佳、余盛,右手边是钟源、钟佑霖。余盛才五岁的个头,往他小姨那儿看,很容易就被误解成是……贪嘴。 余盛羞愤! 更让人尴尬的是,没人关注他的情绪。 钟源与公孙佳对视一眼,他们两个的默契近来发展迅速,一个眼神就完成了交流——这傻子怕不是被人给利用了吧? 反常即妖,何况钟佑霖这反常得厉害的呢?偏他还一点也不觉,还很真诚!怪不得皇帝会喜欢他,谁会不喜欢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水晶人儿呢? 钟秀娥也觉得奇怪,钟佑霖以前没这么热络的。不过她没往别处想,反正这些个好学名士的小兔崽子就没一个脑子正常的!只要别带坏他女儿就行。而她的女儿不是个傻侄子能带坏的,钟秀娥也就乐得看戏,对保姆道:“普贤奴想吃什么?” 其余四个人也看了过来,公孙佳也对他招手,说:“你来。”余盛倒饬着小短腿蹿了过去,公孙佳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指着自己的席面说:“喜欢哪个?就拿去吃吧。嗯?喜欢哪个?” 余盛这回真的羞了,他在金大腿面前落下个吃货的印象了! 公孙佳看着他涨红的小脸,有点同情他,摸摸他的头,干脆说:“把他的椅子搬过来,咱们并桌吃。” 三两下,仆妇们就完成了这个指令,余盛也回过神来,扭过头一阵:“呸呸呸!香菜!” 逗得长辈们直发笑,钟源笑完了,说:“把普贤奴接来是接对了!姑妈和药王笑得比以前多了。” 钟秀娥一如所有爱用埋汰表达对自己子孙后代的喜欢的长辈一样,说道:“快别夸他了!就是个呆子。哎哟,他还想劁猪呢!说劁过的猪好吃!什么毛病!” 余盛连脖子也涨红了。 钟源“呃”了一声道:“倒也不算太……呃,咱们家的孩子,都很率真可爱的。呵呵。” 本就不富裕的穿越者自尊更是雪上加霜了,余盛差点没滑到桌子底下去。还是公孙佳厚道,为他解了围:“大雪天裸-奔,雨地里学狼嚎、爬旗杆子上说自己登得高望得远被外公打个半死……比起这些个,普贤奴就很好,他不折腾自己。” 她举的这三个例子,全是钟家子弟的光辉业绩,这样的业绩在京城都数不上号,因为这一批暴发户二、三代里,比这还傻逼的比比皆是。 钟源叹气:“是啊,普贤奴这样也不错。开春就好好读书吧,啊,读个正常的经史,别学什么乱七八糟的风花雪月、靡靡之音,还说自己是俊雅之士,真是丢人!” 钟佑霖听了就不干了:“俊雅之士怎么了?普贤奴,你就现在去裸-奔,也比当杀猪匠强啊!妹妹,你别听大哥的,你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别把自己弄得那么无趣。会些文墨很重要的,名满天下靠的是什么呀?文字!”说着说着又想起容公子托他的事儿,一力劝说公孙佳。 公孙佳点了点面前的一道虾球,让保姆夹给余盛,才不经意的问道:“这么说,是真的很重要了?那八郎可知,近来外面有什么好文字,又或者是才学之士?” 钟佑霖张口就是:“容尚书家的公子,已经入了集贤馆的那位!” 哦,原来如此。钟秀娥和钟源姑侄俩都想打他,钟佑霖却是一点脸色也不会看的,还在跟表妹推销他的生活理念。从容公子的才学,讲到与名门雅士相交的重要,越讲越偏题,讲到与雅士结交唱合是要有大作的。 “我教妹妹作诗吧!” 钟源听不下去了:“你闭嘴吧!” “哥!做我都是要有文字的,你看,陛下也是喜欢这些的,每次大宴君臣都有唱合之作!” 公孙佳想了想,点点头:“八郎说的对,是要早些准备的。” “对吧?”钟佑霖来了劲了。 余盛一片推广后世先进技术之心被钟佑霖糟蹋得不成样子,心里很是恼怒:你才杀猪!你全家都杀猪!小姨妈!写!发挥你的长处!你写过许多名篇的!婉约中带着刚毅!你行的!今天就是你让钟佑霖变成“表妹吹”的起点!干他! 他仰起头,殷切地盼望着公孙佳出口成章!公孙佳有诗集、文集,然而散佚了一部分早期作品,余盛想听。 公孙佳开口了,柔和而认真地说:“那就养个代笔吧。” “扑通”、“扑通”两声,钟佑霖和余盛都跌到了地上:“什么?!” 钟源却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很好!最好养个女先生。你的奏本、谢表之类有单先生是足够了,他在这上面文字不错。外头糊弄场面的文字用这样的人才就浪费了,穷酸的男人也写不出适合你身份的诗,顶好是一个识些文字的小姑娘,一气写下去。合适!” 余盛被保姆抱起来放到位子上,钟佑霖自己爬了起来,震惊地说:“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呢?”简直天塌地陷啊!看起来通透灵秀的好妹妹,怎么能有“代笔”这种荒谬的想法? 钟源想打弟弟,公孙佳却给了他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柔声对钟佑霖道:“文字想要感人,是要真心换真心的。我打小就受不了这个,读到‘黯然销魂’觉得自己的魂儿也要没了,读了都要受不了,让我写,会熬干心血的。我现在,还不可以这样肆意。唉……” 她的眼神变得黯淡,表情也显得非常的难过,手缓缓地把筷子按在筷架上,手指用力按着,慢慢顺着筷子往下滑,滑到桌面上,指尖一点一点往后移,终于把手移到了桌下。两只手在桌面上好像是握在了一起。 钟佑霖完全受不了这个,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学就不学,啊,你别难过呀。”然后他破天荒地学他的逗比堂兄弟们,开始扮鬼脸哄表妹开心。 “哈哈哈哈!”钟秀娥拍案大笑,钟源也爽朗地笑了起来,公孙佳忍俊不禁,钟佑霖这才算是完工。心里还感叹:表妹笑起来真好看,她果然不是个凶悍女子,既有这般通透的心思,学不学作诗文倒在其次了。 容太常与她发生矛盾,一定是容太常的错!一个老男人,自己没理还要说小姑娘的坏话,真是不要脸!怪不得表妹说“还不可以这样肆意”,就欺负她的坏人太多了,害表妹不能安逸享受生活,做表哥的以后要多多照顾这个表妹! 钟佑霖跑了一趟姑妈家,想打听的事儿没打听到,反被人把话套了个精光,最后还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钟源做大哥的也只有大摇其头,他是来跟公孙佳沟通一下弹章的问题的。就钟佑霖爬上车的功夫,钟源和公孙佳已经一问一答说完话了。无非是,各自约束好自己的人,都别着急追着纪炳辉打。 ~~~~~~~~~~~~~~ 送走两个侄子,钟秀娥摇头失笑:“你这些表兄弟啊……没有坏心,就是,不着调的多了些。呃,你大表哥还是很好的。” 公孙佳道:“是。” 钟秀娥正想问公孙佳打算干什么,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余盛大吃一惊:“王妈妈?” 这位是乔灵蕙陪嫁的婆子,进来之后当地一跪:“夫人,快,咱们娘子和丁郎君快要打起来了!” 钟秀娥与公孙佳对望一眼,余盛已经跳起来大叫:“怎么回事?打起女人来了?是人吗?”无奈人微言轻,没人理他。 钟秀娥冷下了脸,问道:“怎么回事?” 王婆子道:“娘子早就说,将军过世了,丁郎君丧礼之后就再没露面很不妥当,要与他好好说一说。今天正好,小郎君送了过来,她得了些闲,第一件事就去找丁郎君了。” 钟秀娥三个丈夫,三个孩子,乔灵蕙最长,丁晞是唯一的儿子,本心而论,儿子应该是她的指望,然而丁晞就是莫名其妙的与所有人都不亲。乔灵蕙对公孙家很有感情,早就要收拾这个白眼狼了。 丁晞的祖父母还健在,长到补了个荫官可以坐衙之后,他就从公孙府里搬了出来侍奉祖父母去了。乔灵蕙派人盯着丁府好些日子了,摸到了他的行动规律,知道他每天午饭必要出来跟同僚到一家味道不错的食肆吃好吃的。从公孙府出来,乔灵蕙就杀到食肆,要跟弟弟“好好说一说”。 丁晞只好托同僚请假,自己跟着乔灵蕙去人烟稀少处“好好说一说”,他也憋着呢。 公孙家地洞里的耗子都知道,这两位很不对付,果然,到了郊外僻静处,两人就大吵了起来。 说来也是悲哀,天下之大,一对姐弟竟无可以安静说话的房子,只好跑到郊外无人处拌嘴! 乔灵蕙质问:“你还有没有良心?是不是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连个面都不露!摸着你的良心说,阿爹对你怎么样?” 丁晞别过头去:“我有阿翁阿婆要照顾,天冷了,有年纪的人身体不好。” “哈!”乔灵蕙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身体不好?” “当年你在我家,他们给你的供奉是他们自己的两倍!” 乔灵蕙怒极反笑:“对啊!两个鸡蛋呢!我一个拖油瓶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老人家自己都只吃一个呢!哈!外公外婆每个月供柴供米、每季给衣给钱,阿娘嫁给阿爹后,阿爹庄上的产出,什么时候缺过?您家每天赏我俩鸡蛋,真是太良善了!” “他们那是节俭!老人家苦惯了!且都攒下来要打算给你我成婚用的!你头也不回的进了将军府,乐得像登了天!他们给你攒的嫁妆,你让人扔出去,他们现在还放着呢!就等着给你。哪里对不起你了?” 乔灵蕙怒道:“怎么着?你还有理了?觉得他们对,你别每天出来偷嘴吃啊!你家里吃糠咽菜,吃得下吗?自己酒肉饱足,扔你祖父母在家喝粥就咸菜,你好孝顺哟! 你长能耐了啊丁晞,你这出口成章的本事还是阿爹聘的先生教的吧?我吃你家,哦,我外婆给你家的,两个鸡蛋都要感恩戴德,阿爹栽培你十几年,他死了你就眼看着他的女儿被人欺负? 如果我有错,我的错要下地狱,我在第一层,你是要下到第十八层的!你们丁家老人家一片好心,怕你习武短命,怕你学文路上被人害了怎么,让你锦衣玉食,给你延聘名师还对不起你吗?阿爹就该把你扔在你自个儿家不管,让你变成个不识字的废物,给你买个傻媳妇儿,生一窝孩子,你们丁家就乐了。 就凭阿爹把我从丁家带回来,我到死都感激他!打小药王有的,我都有,你更有! 好,就算不提阿爹,娘总是亲娘吧?你长本事了,能判亲娘的罪了是吗?她犯了什么错,亲出一个不孝的儿子来!我们娘儿仨,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竟遇到了你?” 乔灵蕙一张嘴是被亲妈磨了十几年磨出来的利索,她要是不让,丁晞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眼见丁晞的拳头越捏越紧,王婆子飞也似的跑回公孙府去讨主意了。 ~~~~~~~~~ 公孙佳一直有一个疑惑,就是姐姐乔灵蕙为什么那么的厌恶丁晞,现在好像是有点明白了。她轻轻地说:“阿娘,这……” “是真的,”钟秀娥脸上的笑也不见了,心情很是沮丧,“丁晞他爹不坏,也养着妙妙,妙妙更小的时候,在丁家过得其实还可以。后来他死了,我嫁给你爹,他们两个养在丁家,哪知道我一旦不管事儿,就是这样了。 后来你爹在你外公的寿宴上,见吉郎(丁晞)呆头呆脑,穿得也不好,就留了心。那两个老货,就只有这一个孙子了,哪里肯放行?可要不放手呀,吉郎就废了。与丁家人讲不通,你爹只好抢了他们姐弟回来养。还好,他抢得过。” 公孙佳一时也不知如何评判这件事,只好说:“我一直以为,府里供养两位老人家是出于道义和习俗。” “嗐……” 钟秀娥还要说什么,小林在门外汇报:“主人,丁郎君来了,很生气的样子,我们把他拦在门房里了。呃,余家娘子也跟着来了。” 姐弟俩显然没能“好好说一说”,其结果是做弟弟的来兴师问罪,做姐姐的跟着追过来想痛打落水狗。 公孙佳道:“带到这里来,来人,看好普贤奴,让他在他自己屋子里睡午觉。” 才安排完,丁晞与乔灵蕙便像算准了似的奔到了钟秀娥面前! 18、当年 丁晞眼睛赤红,胸脯不停的起伏,鼻翼一扇一扇地喘着粗气,乔灵蕙也是一得放行就提着裙子狂奔过来,发鬓都跑松了。 钟秀娥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一双儿女就杀到了面前,对亲生的儿女无计可施的时候她有一张王牌,抢先发脾气大骂:“怎么着?你们俩要造呐?!跑到老娘的屋里来撒野!” 一通骂,丁晞自是不能认自己威亲娘,一撩衣摆当地一跪。 钟秀娥被儿子气到了:“我还没死呢!不用来哭灵!”孝子在灵堂上就是要跪着哭的。 丁晞带着些委屈带着些怒,这时又不好发作了。只好说:“我来看看阿娘和妹妹。” 乔灵蕙到底也没挨着弟弟的打,抄着手站着,依旧是一声:“哈!” 丁晞有火不能冲亲娘发,也不好跟比他年长的姐姐说太过份的话——主要是也吵不过,只好先说妹妹:“听说妹妹与人起了冲突,这样不好……” 艹!钟秀娥本来感伤儿子确实是算是受了亏的,毕竟一个男孩子在继父家里,外姓人,怎么看也不是个事儿。被儿子这一句屁话顶到南墙上,钟秀娥抬手一巴掌就掀到了丁晞脸上:“畜牲!你还敢说她!要不是你眼瞎心瞎,用得着让你妹妹吃苦受累吗?你娘受了欺负,你不说出头,反而来说起自家人的过错了!” 丁晞跪了下来,语气硬梆梆的:“儿知道是纪氏冒犯在先,可是阿娘,咱们行事当有礼有节,先礼后兵,否则会让人议论……” “啪!”又一声响脆,钟秀娥破口大骂:“纪四是你亲娘吗?她骂了我,你倒叫我来忍?”骂完又一声冷笑,“她就算是你亲娘,也得是你的仇人,爹比娘亲,对吧?” 丁晞属于被钟祥放到“平庸的孙辈”里的那一类,但又与钟佑霖不同,他比钟佑霖还要入世一点。脑子转了一下,震惊地问:“什么?阿娘!难道我爹是被人害死的?” 公孙佳也是微惊:“阿娘?究竟怎么一回事?这话可太大了。” 公孙佳开口了,钟秀娥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三个儿女都看着她,她也是骑虎难下。只有长子长女,她能一个掌一个巴掌让他们滚,小女儿问了,她就只好低声道:“当时乱的很,后来都不说了,只说叫辛酉之乱。” 这事大家都知道的,算是皇帝登基前的一次比较有名的危机,丁晞也知道他爹是在这个辛酉之乱里殉职的。 当时皇帝快要登基了,派太子一家三口回贺州祭祖,带走了部分护卫的兵力,其中包括钟祥。临走前,把没带走的妾侍庶出拜托给了最信任的表弟、钟源的亲爹。拜托的时候也觉得不过是白嘱咐一句而已,毕竟爱妾爱子都在亲爹跟前,还是很安全的。 谁知道出了叛乱,而兵马离得最近的纪炳辉部救援迟缓。 钟秀娥道:“有人说,不怪纪炳辉,当时道不好走。我也不懂这个,我只知道,你大舅舅受了重伤,后来许多人说他亏了底子所以早逝,”将目光从长女身上移到长子身上,“你爹力战而死”,再对幼女说,“你爹拼死退敌,护卫陛下,初战成名。” 丁晞追问道:“纪炳辉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吗?他是故意的吗?” 钟秀娥瘫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问过你外公、问过陛下、问过你舅舅,我要他们给我报仇。可是我亲爹、亲舅舅、亲哥哥,都对我说,是意外,纪炳辉不是故意的,他顶多是拿乔。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意外,就像不知道我的姐姐……” 她忽然住了口:“好了,都听好了,既然陛下都不追究了,这事就过去了。不许再提!” 乔灵蕙点头:“哦。那,我看普贤奴去了哈,药王啊……” “我与你同去,普贤奴今天真的说要谯猪,我觉得吧,要不就给他头猪玩玩吧,又不是什么大事。玩够了他也就歇手了。” 姐妹俩越走越远,直奔公孙佳房里了,压根把余盛给忘了,公孙佳对小林道:“看好丁郎君,今天不许他走出这个门。不管你是绑了他还是打昏他,别打傻了就行。” 乔灵蕙一声冷哼:“他不用打就很傻了!都怪他这个蠢货!害得我普贤奴也是个傻逼!” “啊?” “外甥像舅!都怪他!” “我看是儿子随娘,你没事儿找哥哥的麻烦干嘛?”公孙佳也是才知道这些纠葛,不过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他心里憋着火,你去招惹,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哼!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假正经的样儿!”乔灵蕙随意地摆摆说,“哎,你说,真是纪家?” 公孙佳想了一下:“一半一半吧,事起仓促也是真的,事发之后他也可能起了点小心思。说是他谋划的,我不信,说他没有想借机扩大势力打击政敌,那也未免把他想得太纯良正直了。” 乔灵蕙道:“丁晞那个死心眼儿,一定会记恨纪炳辉的,怪不得你要把他扣下来。行啦,那我走了。” “哎,你不看普贤奴啦?” “看什么看?我看他看得够够的了,别惯着他,他要吵到你了,只管打!” “哦……” ~~~~~~~~~~~~~~~~~ 乔灵蕙没跟钟秀娥道别就走了,公孙佳送走她,转到上房,见钟秀娥与丁晞母子俩一人占据了一张椅子,都阴着脸。 公孙佳道:“阿娘,阿姐回去了,说家里忙。” “哦,哦,知道了。” 丁晞站了起来:“那我也走了。” 钟秀娥道:“你站住,你急着投胎吗?” 公孙佳过来之前,丁晞就想走了,任谁得知了自己的父亲殉难的背后居然是一场阴谋,他都坐不住!不过有公孙佳放话,他没能走出这个门,钟秀娥这回反应快,也拦着不让走。母子俩原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解开了十几年来的心结,正是温情时刻,又翻了个脸。 公孙佳讶然道:“哥哥不是请假了?” 丁晞放缓了声音说:“是啊,有别的事。” “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去纪家送死!” 丁晞骂人的天赋没有继承到,犟脾气还是有几分的,梗着脖子道:“我岂能偷生?” 公孙佳对钟秀娥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慢慢地对丁晞道:“那你丁家就真的绝后了,丁家阿翁和丁家阿婆,往后余生,不过以泪洗面罢了。也说不好,不用哭,纪炳辉处理两个老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丁晞的脸慢慢地冷了下来,又无可反驳。钟秀娥趁机道:“我性子急,你好好跟这个犟种讲讲道理!先好好娶个媳妇让我抱上孙子再说!再说了,你外公与纪炳辉磨了十几年,才占了一点点的便宜,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让你外公这么吃力的吗?” 丁晞反问道:“难道我就什么也不能做了吗?” 一说这个,钟秀娥就来气了,指着公孙佳道:“她爹给你选的多么好的亲事,你非犟着不要,怪谁呀?你现在连个正经帮手都没有呢。傻了吧?” “娘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们两个小畜生要不是今天闹这么大一场,我现在也不想说!把这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听到没有?嗯?!” 丁晞却另有一个主意,亲娘说的没错,丁家是得有个后,祖父祖母也需要照顾。娶妻生子,为祖父母送终之后,再把妻儿托付给可信任的人,然后再报仇! 丁晞重重地点头:“儿明白了。” “啊?你明白什么了?” “我还有阿翁阿婆要养活,不会想不开的。阿娘,我得回家,阿翁阿婆会担心的。”好说歹说,就差拿死去的亲爹发誓了,钟秀娥才对公孙佳道:“那,让他走?” 公孙佳道:“哥哥,路上小心,见着纪家的人要是会生气,就别看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我知道,不会露出行迹的。”丁晞有了最大的仇人,以前心里的疙瘩就不那么重要了,对妹妹说话也更温和了些。对母亲一揖,快步离开了。 他一走,钟秀娥就说:“药王啊……” “我派人盯着他。” “那就好,那就好。”钟秀娥这一天过得心很累,晚饭的时候话也不多。 余盛毕竟不是个真正的五岁男孩,再中二也会看点脸色,晚饭老实得紧,他的保姆也没再往他的嘴里塞香菜。余盛心中惴惴,决定观察几天再行动。 然而整个京城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发生,更不会有什么传到他耳朵里的事。纪、钟两家仿佛突然之间有了默契,钟祥没有逮着“教女不严”去发挥,纪炳辉也没在同类的事情上进行反击。余盛左等右等,发现公孙家稳如老狗、屁事没有。 钟秀娥日常处理家务、交际,公孙佳更绝,日常就是休养。宫里派来了两个御医,就算长驻公孙家了。公孙佳在家里也没什么正经事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学的针线、化妆之类统统不沾。甚至在家的发型都是披散着的,觉得不方便了也只是简单扎系一下。首饰也不讲究,手上只有一串红色的数珠,腰间挂个玉佩而已。 琴棋书画更是没谱,她也很少碰,府内并没有乐器的声音。书好像在读,但是余盛更常见的是她身边放一个识字的丫环读书给她听。 看来要“养个代笔”所言非虚。余盛有点慌,如果是按照正史呢,这小姨妈是真的靠得住的,如果不是,那她就一定是个玛丽苏。众所周知,玛丽苏身边一定要有人为她牺牲,至少是挡刀,否则不足以显示出她的金贵,无法刺激她黑化。离得越近死得越惨,效果越好。余盛想了想,离小姨妈最近的,可能是他这辈子的亲娘。 这亲娘脾气糟糕,还打他,但是人真不错,余盛还舍不得乔灵蕙死。 不行!得开始找小姨父了!那么问题来了,上哪儿找?如果是个名门子弟,自然是容易的,大家至少是权贵圈子的,有交集。史书里写元峥“不知何许人也”,这踏马要上哪儿找? 小姨父,你在哪儿啊?! ~~~~~~~~~~~ 元峥缩在干草车的角落里,警惕地看着外面干瘪的老头。老头子身上的衣服虽然脏破,仍能看起来这本是一件颇为不错的绸袍,他焦急地问车夫:“这位郎君,可见过一个男孩子?这么高,类胡人,他的生母是胡姬。” “没有……哎,你是什么人?打听孩子干什么?” “那是小老儿的小主人,走丢了,小老儿出来找的。” “哎哟,那要遭罪了,这么冷的天儿。快些报官吧。这京城周围走丢了的,叫哪家贵人瞧上了,当心找不回来。” “是是,我家主人一生积德行善,小主人一定会没事的。” 呸!说的好听!不过是元家男人死绝了才想起来我这个“胡人野种”罢了!我才不要跟你走!元峥撇撇嘴,摒住了呼吸,小心地摸了摸头顶,将头巾又裹得紧了些,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一头小卷毛。 车夫却仿佛被感动了,道:“你有年纪的人了,自己也当心些,天快黑了,快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不瞒郎君说,小老儿从外地一路打听追过来的,尚无住处,可能捎带小老儿一程么?只住一夜,天亮就走。” “那行,你过来我这里坐吧,葫芦里有酒,你喝口热热身子。” 元峥大急!他好不容易才脱逃出来爬上了一辆路过的干草车,再跟这老砍头呆在一处,得想个办法逃到这老东西寻不到的地方去! 19、元峥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元峥身上的还是秋天的夹衣,冻得?不轻。他长得?太有特点,很容易被辨认出来,一路拿头巾裹了小卷毛,炉灰涂了脸,才躲躲藏藏跑到了现在。 他也不知道?这?是要到哪里,无非是有车就钻上,有队伍就尾随,身上藏的钱在三天前就花光了。昨天凭借一双大眼睛勾起了客店老板娘的同情,给了他一个胡饼一碗菜汤,才撑到了现在。 出逃在外也顾不得?讲究,干草车里扒个窝一缩,别说,比在外面暖和多了。 最大的不好就是前面车辕上坐着的那个死老头子!元峥低咒一声,老东西?一定是狗变的!他长这?样怎么了?怎么就那么容易被追踪上了呢? 前面的老头子喝了两口酒,正?在与车夫聊天。车夫与老头子似乎有些共鸣,也打?开了话匣子:“是啊,老主人不在了,咱们对?小主人就要尽心,人不能丧良心的。” 老头子很会奉承:“那是,这?是做奴婢的本份。我不但要找到小主人,还要给他娶妻生子,延续老主人的血脉。” “你真?是操心。我们家小主人就不一样了,她厉害!” “是吗?” “那是,打?开头那会儿啊,我们都怕她撑不住,结果呢,今天这?年?没过,我们就有主心骨儿啦。要说小主人真?是个良善的人呐,减了我们的租子和明年?的差,还把好些人家养不活的孩子都收养了去。你说好不好?” “那可真?是太好啦!”老头子又奉承了他们家主人几句,询问他们家新主人是否是达官贵人。 车夫道?:“那是!定襄侯家知道?不?” “骠骑将军?啊!他……” “是啊,我们的福气,两代主人都很好。” 切!元峥肚里冷哼,对?仆人好的未必会把自家亲戚当人,这?是他早就领教过的事了。不过,好不好的,都与他没关系,如今天快黑了,路也不好走,他只?消忍一忍,等车到了庄子上就溜下去。他母亲曾经说过京城的胡商很多,以他的相?貌,混杂其?中让老东西?找到死吧! 且他也更?容易在胡商处觅一份短工,先栖身下来,再说以后。总是奔逃也不是个事儿。 打?定了主意,元峥在干草车上睡着了。 “吁——”车猛地?停了下来,元峥被晃醒,只?听车夫说:“到啦,我就在庄子上当差。我们庄子不让外人往庄里住,不过外面倒有一处几十间房子用来招待路过不方便的客人。我带你过去,一张床铺一碗热汤总是有的。” 元峥听他们走远了,轻轻舒了一口气。又静听了一会儿,他们有打?招呼的,有说事的,仿佛在说再两天要过年?了,要赶紧把接下来府里要用的柴炭、野味、腊味、草料等装车送上去。 那我就再扒他们的车进城,元峥想,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今晚这?干草车也暖和。等会儿他们都睡了,再摸到灶上拣点冷饭吃了,明天就进城去打?听胡商聚居之处…… 计划好了明天要做的事,元峥将干草堆扒出开一道?缝往外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辆干草车,元峥缓慢地?爬了出来。先把趴过的干草窝复原,再贴着墙根的阴影,吸吸鼻子,寻找厨房。 脚步声传来,元峥立刻紧贴墙边不再挪动。这?是逃亡的经验,这?种时候继续动作才容易被抓住。脚步近了,是车夫回来卸车,边卸边嘟囔:“知道?啦知道?啦,挑出整齐的束成束再运进府里,又不是头一天干这?个了!” 正?在动手,那老头子也过来了。车夫道?:“你过来干什么呀?不是让你吃饭去的吗?” “害!老了,吃不了多少,已经吃饱啦,我来给郎君搭把手。” 两人边干边聊天,老头子已经从车夫那里套来了话,今天就他这?一辆干草车从西?边路上过来。老头子陪着点小心地?说:“我家小主人也是从西?边路上往这?边走的。” “这?么拿得?准?” “他才八岁,自己跑不远的,只?有搭车。我这?一路也摸着些门道?啦。” “你这?不是来帮我,是来查人来了啊!”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主人家的事,实在不敢马虎。” 好啊!老家伙!你竟这?般狡猾! 两人卸完了车也没发现车上有人,老头子遗憾地?道?:“看来不在这?里。来,小老儿这?里还有几文钱,咱们打?壶酒、炖只?鸡,我好谢你。”与车夫勾肩搭背地?走了。 元峥恨得?牙痒,摸到厨房,发现这?个庄子好像过得?还行,除了剩饭竟还有一些做好的吃食。从蒸笼里摸到了两个蒸饼,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就着吃完,又摸了两个蒸饼揣到了怀里预备当明天的早饭。 躲在墙角看他们把柴草整束打?成捆儿,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车上,又清点了一回其?他的物事,拣了一辆有空隙、罩了油毡的车钻了进去。很感激管事办事心细,怕下雪打?坏了东西?。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半夜被冻醒了一次,又接着迷到了天明。 天刚亮,院子便人声鼎沸,好些人吃饱喝足,继续上车,一个车队往城里送东西?。听他们聊天可知,这?样庞大的车队并不是每天都有,只?是因为要过年?了,有几天的时候可以休息,所以要往主人家一次送足物资。 元峥不由庆幸还能搭上这?一趟车,否则以他的相?貌,只?要被人瞧见了就容易被打?听到,就很麻烦!还好,等到了胡商多的地?方这?个麻烦可以减到最小。 最可恨的是,那个老头子也腆着一张老脸要求搭车,车夫们居然很和气地?同意了!定襄侯不是传说中很能打?的大将军吗?这?么和气做什么?! 元峥不敢等车进府,万一陷到哪个府里就坏了,他得?去寻胡商们的驻地?。可路上的行人并不少,想跳车也很为难。元峥只?好退而?求其?次,趁老头子看到路边一个卷毛小孩儿的时候从车上落了下来,一落地?撒腿就跑,也不顾道?路。 反正?,京城的胡人比别的地?方都多! 身后传来惊呼声:“是你吗?小郎君?” 元峥跑得?更?疯了!不能被他抓到!亏得?老头子上了岁数了,也跑不太快,才没有很快抓到他。元峥也跑出了经验,专往人多的地?方拱,遇到路口就拐弯。他也不辨方向,跑得?一头一脸的汗,抬起袖子胡乱一抹,接着跑。 ~~~~~~~~~~~~~~ “吁——”“嘶——”“哎!”“呯!” 元峥被撞倒在地?,一个穿着讲究的仆人大骂:“哪里来的臭要饭的?惊了郎君的马!” 元峥不敢抬头,飞快地?拣起地?上的头巾不顾上来沾上了尘土,努力把一头小卷毛都包住。 一个带点骄横的声音懒洋洋地?说:“京兆最近在干什么?大清早的就不清街道?……咦?卷毛?抬起头来!” 元峥不想抬头,又怕后面老头子追了来,再心急,仆人已不顾他一身肮脏上前提起了他,扳着他的脸给坐在马上的人看。 马上、马下两个人的眼睛里都露出点意外。 元峥讨厌这?个高高在上的王八蛋,但是这?个王八蛋确实长得?不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好生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眼精致的难描难画,表情也带有点漫不经心的骄横,一配上他的脸就又显得?理所当然了。原来长得?好看的人也可以惹人厌! 钟佑霖惊艳到了极点,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在一个小女孩儿的脸上看出“娇艳妩媚”四个字的影子来。小女孩儿显然是有胡人血统,皮肤白?皙,大概是因为出了汗,抹花了脸,仍然能看出长得?好极了。一头卷曲的长发,眉色颇深、眉形齐整,一双大眼睛透着明艳的光彩,鼻梁端正?高挺,失尽血色的唇形极美,尖尖的下巴很适合用两根手指捏住,小小年?纪就显出些妖娆美艳的味道?来,端的勾人魂魄。 钟佑霖跳下马来,亲切地?问:“冲撞小娘子了,真?是对?不住!小娘子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你受伤了吗?快,请大夫去!” 后面传来老头子打?探的声音,元峥当机立断,承认了“小娘子”的称呼。他年?纪还小,本就在雌雄莫辨的时候,长得?又很……呃,不太好分辨,声音也不须刻意伪装,只?消放柔一些就能蒙混过关:“我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 一直以来他都不把这?话说出口,也以为自己能挺过去,不想话一说出来眼泪就要往下掉。 钟佑霖道?:“你别哭啊!这?样,你跟我回家吧,我家多养一个人还是养得?起的。” 虽然不想入权贵府邸,但是被老头子拿住了更?糟糕!元峥当机立断:“好。” 这?本是很寻常的一件事,至少钟佑霖还不是强抢民女入府。实际上,就算强抢了,权贵们也能给它算作是“自愿”,这?种事情三不五时就会发生。大多数的人是争不过权贵的。钟佑霖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放任一个孤女在外面生活,多难啊!那一瞬,他想到了自己的表妹。 “把她送回府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就留在府里吧。”随口吩咐一句,钟佑霖又颠儿颠儿地?跑去看他表妹公孙佳去了。 ~~~~~~~~~~~ 元峥被送进了湖阳公主府,一个不男不女的人瞄了她一眼,皱一皱眉:“这?府里是讲规矩的地?方,敢狐媚小郎君就是一个死!” 元峥心道?,您放心,您家小郎君我也不想娶!口里唯唯:“是。” 大概是听了他的处境,宦官也没那么刻薄了,说:“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不要放在郎君那里!唔,旁的活都要教,她先干洒扫吧。” 一个小宦官把他领到了浴房,只?有一个大木桶,居然还有热水,旁边一套粉色的裙装。小宦官看他长得?好看,话也多了一点:“你运气好,快过年?了,都在发新衣,每年?会有一点节余预备着。这?是你的了,洗澡自己会吧?” 元峥权衡了一下要不要现在讲自己是个男子,又担心老头子还在打?听他的下落,只?得?硬着头皮先装下来。巴不得?洗澡的时候没人理,忙说:“我可以的。” 小宦官也不想伺候他,道?:“就在那边等着,你快些,还要带你去住的地?方见姐姐们叱。” 元峥数月来第一次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衣服。女装比男装繁复,好在洒扫粗使丫环的衣服没那么讲究,他还应付得?来。匆匆穿上,元峥道?:“我好了。”小宦官看过来,翻了个白?眼:“这?叫好了?”快步过来给他整了一通,然后看了看他的卷毛,叹气道?:“这?个就让姐姐们帮你吧。” 元峥又被领到了洒扫下人住的地?方,通铺,五六个女孩子住在这?里,元峥当场就傻眼了。小宦官对?一个正?在屋里的丫环说:“阿王姐姐,这?是新来的,哎,你叫什么?” “我姓……方!” 小宦官对?阿王道?:“这?个阿方是八郎从路上拣来的,大管事说,以后就跟你们一块儿洒扫了。你们屋里还有空铺吗?” “哪来的空铺呀?”阿王翻了个白?眼。 元峥急急地?说:“我可以打?地?铺的!” 阿王道?:“算了!挤一挤吧。跟我去领铺盖卷儿,再领套妆具。哎,她上名籍了吗?” 小宦官答道?:“大管事那里在办。阿王姐姐,你脸色不大好,是又不舒服吗?” 阿王脸上一红,啐道?:“女人的事儿,你管什么?” 小宦官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吃吃地?笑:“哦~我知道?了,嘻嘻,你来事儿了。” 元峥仍然不明所以,阿王已抬起手来将小宦官打?跑了,回过头来看元峥的蠢样,没好气地?说:“小贱婢子,你看什么?你也会有!” “什么?” 见他是真?不知道?,阿王道?:“月事啊!长大了之后啊……” 元峥得?一愣一愣的,脸是一半红一半绿,不晓得?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听个女人讲“月事”。学点知识他不介意,但是这?女人跟他讲的很可能是错的,因为最后阿王加了一句:“所以这?两天我不舒服,有活儿你替我一下。” 明显是有企图,所以讲的是不是真?话就不一定的。 阿王说完,见他还是点了头,脸色好了一点,道?:“跟我来吧。”带他去领了铺盖卷儿,回来指点他放好,又让他把他的那个简单的妆匣领了回来,说:“好好干,这?府里的主子脾气直是直了点,出手是大方的,攒够了赏钱,做什么都方便。” 这?倒是句好话。元峥心道?,我只?要熬过这?几天,老头子找不到我,自然要去旁的地?方找,我寻个机会去寻胡商找份差使。你府里丢的是丫环,我却?是个男子! 不过第一要设法熬过今晚,不能跟这?群女人睡一条铺上。 事实上,他也没能睡到人家铺上。 阿王今天请了假休息,本来一切好好的,从厨下领了两份饭来,看元峥吃得?太香,阿王将自己碗里一只?鸡腿还分给了她:“在外头受苦了吧?瞧你那吃相?!算了,以后吃惯了就好了。虽然不是天天都能吃得?这?么好,可比外面也强多啦,吃的、用的都好。不过你这?长相?,自己小心啦。” 元峥心道?,我当然会小心的,我是男人嘛! 今天合该出事。阿王本是请假的,屋里就只?剩下她和元峥两个,元峥奔波了几个月,天没黑就开始打?盹儿,阿王也懒懒的,早早钻进被窝里躺着了。元峥想熄灯的时候,门被拍开了,又是那个小宦官跑进来:“快!驸马吐了!快去打?扫!” 阿王披头散发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她们不是都在前面侍侯吗?怎么打?扫的人都没有了?是都死了吗?” “废什么话呀?让你去你就去!各人都有活计呢!这?会儿驸马在房里,能凑上前伺候是个好机会!” 阿王道?:“我真?爬不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元峥看阿王的样子,便说:“我来吧。”正?好临走前看看这?个“驸马”是何等样人。 阿王道?:“你会吗?” “别的不会,打?扫总是会的。” 小宦官催促道?:“那就别废话了,走吧!” 元峥跟着他进了卧房,里面一股酒臭味、饭菜呕吐出来的味道?。元峥摒息望去,一个壮汉正?半躺地?床上,床前一片狼籍,丫环们忙得?不可开交,打?水的、拿衣服的、将被污了的地?毯卷起来换新的…… 打?扫的也有,已经未铺地?毯的地?方的秽物扫到一处了,小宦官推了他一把:“快去!她们拿了香灰来,和地?上,再清扫。”他拿了扫帚去扫,才靠近床前扫了两下,忽然手腕被一股大力猛地?攥住了,下巴也被捏得?生疼,整张脸都被抬了起来。 钟保国?恶狠狠地?质问:“你是谁?哪里来的?” 元峥不及回答,卧房门口便传来一声怒吼:“钟保国?!!!!你这?个老王八!!!你醉成这?样居然还不忘偷腥!!!都说醉后吐真?言,我看你是灌完黄汤就现原形!”接着他被一股大力推开,然后就听到壮汉的哀嚎:“我不是!我没有!我看到个面生的细作!哪里来的腥?!!!” 然后是女人的声音:“把这?小贱人关起来,我先收拾这?个老不要脸的,再处置她!” 元峥:……干我什么事?!我就想躲个老砍头,然后就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20、挨打 关进小黑屋,这?种待遇元峥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的?,当年在元家就挨过,当年的事不提也罢。黑屋子真是对人类崽一种非常可怕的?刑罚,自己就能把自己吓个半死。好在当时他年纪还不太大,经过两次之后他父亲发现了,就带着他和他母亲离开了?那个有“亲人”的?“家”。 被扔进小黑屋之后,元峥抱紧了?自己,凭着推他进来时开门透进光线的匆匆一眼,摸索到了墙角,那里有一张单薄的?板床。行吧,不用睡地上了?。元峥想了想,自己实?在是无妄之灾,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反正他是个男孩子,实?在不行就照实说他是男的,不可能“狐媚”。大不了?被老砍头带走,日后再设法偷跑。元峥叹了口气,跑了?上?千里,还是要回到老砍头那里,运气真是差到了极点。本以为权贵府里比跟着老?砍头安全,现在看来很难说哪里更危险! 现在就希望老?砍头别拿到之后就带着他去“告御状”,元家人就是因为“告状”才折进去的。不过老?砍头应该很珍惜他的?生?命才是,毕竟他是元家仅剩的一个男丁了?。 黑暗中,元峥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这?个府里极富贵,扫地丫环穿的?冬衣都非常的厚实?,父亲带他和母亲独居之后,他自己的?冬衣也不比这?个好。 连日逃亡,他疲惫到了极点,估摸着也不会有人来给他送食物和铺盖,好在刚刚吃了?一顿饱饭还能顶一阵子。只希望他们能在他冻死、饿死之前想起他来,把?他扔出府就好。 昏昏沉沉的?时候,门上发出一阵响动,两个人出现在门口。元峥才从床板上爬起来,又有一个人就着门口的亮光过来将他揪起,拖到门口扳过他的?脸来看了?一下,两人口中啧啧称赞:“倒是好皮相,可惜命不好。”说着还在他的?脸上拧了一把?。 元峥厌恶地别过头,拧完他的?脸的手又恶意地用力再拧一把?,两个人嘻嘻哈哈将他提了?出去。元峥想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见他们这个样子,又把?嘴巴闭上了?。比着日影猜度,大概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这?是忙完了?府里的?事要开始处置他了?吗? 没关系,反正他是男孩子! 然而三人又不带他去什么大厅之类的地方,只带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依旧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宦官坐在院内一条长凳上,跷着脚:“啧啧,咱家就知道这?不是个安份的长相,真是会惹事儿!行了?,开始吧!二十板子!打完发配去洗衣裳!” 元峥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住手!我?不是你们家的?奴婢!放开我?……” “堵上她的嘴!”一声令下,元峥的嘴巴被块破布塞住了。 那宦官围着他打转:“哟嗬!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昨儿是咱家亲自见的?人,你当时怎么不说不是府上?奴婢?小贱蹄子,一准没安好心眼儿!小小年纪就这般有心机,长大了?还了?得!给我?着实?了?打!” 啪啪啪,毛竹板子落在身上?,钻心的?疼! “这?是怎么回事?”男孩子宏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哇!怎么能打小孩儿?!还打女孩子?你们太不要脸了!快住手!!!” 接着是丫环保姆惊恐的?声音:“小郎君,别去那里!脏的!” “她犯了什么事儿?这?么小就要被打?”小男孩儿不依不饶的,“我?要告诉我?阿姨去!” 宦官也很惊讶:“这?是谁?今天有来探病的?,是哪家亲戚带来的吗?” “我?是余盛!你快住手!”男孩子放开了?嗓子尖叫,“啊——啊——啊——”不多会儿就引来了一群人。 元峥不由苦笑,他把?一切设想得都很好,却不想人之一生?变数总在预料之外。也不知这个“余盛”能不能救他这?一次,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说话多半是不算数的,多半还是得看他的?那个“阿姨”是不是能听得进小孩子的?话,再发个善心。 ~~~~~~~~~~~~~~~ 余盛他阿姨未必听得进小孩子的?话,也未必会发善心,但是自家外甥惹了祸,她总是要收拾这个烂摊子的?。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昨天,公孙佳她二舅钟保国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的?看到个脸生的?小丫头,把?人家当成?奸细刺客一类的人物。他也是迷糊了?,元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干刺客的?料。不幸又被二舅妈湖阳公主给误会了?,湖阳公主倒是有一条好,她关了“小贱人”,先打起丈夫来。 钟保国太冤枉了?!醉酒舌头就大,老?半天没解释清楚,等解释完了?,脸上、手背上?已经都是挠痕了?。 更惨的是等老?婆审过了?一干办理元峥入府手续的人,得知是儿子路上把?人撞了?才带进府来等等,颇为歉意:“好在明天各衙门都封印放假了?,你在家里好好养几天,过年领宴的时候脸上就不显了。是我误会你啦,你不是那样的人。” 钟保国也是酒没散完没经大脑说了一句:“这?不废话吗?我?也看不上?没二两肉的?小丫头!怎么也得有腰有屁股……” 这?句话没说完,就见原本已调到“贤妻”模式的?湖阳公主瞬间化身母老?虎!钟保国新伤加旧伤,整个人就像被竹扫把扫过的?泥地,一道一道的?。 钟佑霖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路上救了?个小姑娘,自觉是个英雄,跑到表妹家又想拯救表妹了?。他的?想法也简单,表妹不是心情不好吗?我?去给她找各种新鲜的?玩具!咔咔的?买了一堆,带过去给公孙佳看。 在公孙家呆了?半天才回家,回家听了如此这般一说,什么好看的?小姑娘先放一边吧,爹娘干仗这?是要捅上?天的!赶紧跑去拉架。 他是个废柴,别说跟亲爹这样的猛将抗衡了,十四、五岁的?年纪,连亲娘他都没能干过。二位夫妻吵架,他冲过去就当了?炮灰,硬挤在中间说:“都是误会!” 四个字的?功夫,脸上挨了亲娘一记挠,腿上被亲爹拌了?一跌。他平日还缺乏运动,不太灵活,吧唧,整个人呈个扭曲的形状拍在了地毯上?,脚也崴了,脸也花了。 这?样还没完。最疼爱的儿子给拍在地上了?,爹娘都停了?手,把?他薅了?起来。湖阳公主喊人给他上?药,钟佑霖也是个呆性子,他还要给母亲解释:“阿娘,你别骂得那么难听!一个小姑娘而已,且是我看她可怜带回来的,不干阿娘的?事。” 湖阳公主气坏了:“你们老的?小的一个样!都是色胚!小小年纪,为个丫环顶撞亲娘!”药也不给他上?了?,啪啪啪,亲自把儿子又打了?一顿。 钟佑霖头一天还跟姑母钟秀娥讲,第二天再来看姑妈。钟秀娥为外孙考虑,想让余盛跟这?个“表舅”多多相处,投了?缘也是彼此的人脉,也就一口答允了?。今天钟佑霖“受伤卧病”,自然是去不了?了?的?,钟秀娥便带着女儿、外孙来看“探病”。 到了一看,好么,沸反盈天,得亏府里有明白人,给湖阳公主劝住了,让她别惊动了长辈。湖阳公主考虑到胡老太妃的?身体,才忍住了没去找亲爹哭诉。 由于钟保国被老?婆暴打起因是一桩桃色公案,余盛这?小孩子就不适合听,钟佑霖又表示有事要拜托表妹希望私聊,余盛就被放出去玩儿。他又不是一个真正的五岁男孩儿,对这皇权也没太多的?敬畏,心还挺大的?,一通瞎钻,他钻到了正在打元峥的地方。 余盛哪见过这?个场面?他自己倒是经常被亲娘暴打,被亲娘揍跟这?把?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孩子按凳子上?打可不是一回事。他一嚎,打就打不下去了——他阿姨还真被他喊过来了。 ~~~~~~~~~~~~ 公孙佳很忧郁,觉得亲姐姐真的?是个明白人。知子莫若母,普贤奴这个混账玩艺儿就是该好好打一打!做客跑人家家里乱蹿,这?是瞧到惩罚家奴,搅了?个局还能收拾。要是遇到个什么阴私事,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是得打一顿的!“阿姨”心想。脸上却依旧温和恬淡:“普贤奴?你又乱跑啦。” 余盛焦急地冲了过去,抱住了?金大腿:“阿姨!他们打女孩子!”不管怎么样吧,余盛坚信一条,他的?阿姨一定是个善良的人!傻白甜都善良的,而且他阿姨应该能救这?个小丫环。 公孙佳对闲事的?兴趣不大,但是一天之内接了两桩,第一是她的?蠢表哥钟佑霖,千万拜托:“都是因我?而起,谁知道阿爹碰巧喝醉了?呢?那小娘子也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又把?她带到家里来的,如今家里这?个样子,恐怕要糟,妹妹救她一救,将人带走吧。” 第二就是个蠢外甥! 不用公孙佳发问,宦官就叫一声:“县主。”原原本本把事儿说了?。 得,两件凑成?一件了。处置倒也不难,就是让人有点生气,想打外甥,打完外甥再打个表哥什么的?。 公孙佳慢慢走过去,看到一个着粉裙的?小卷毛趴在条凳上,被两个人提了?下来按在地上跪着。公孙佳伸出两指,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眼中闪过一点惊讶。捏着她的脸,将她口中的?破布捏出来扔掉,公孙佳问道:“你……就是路上?被撞到的那个姑娘?” 元峥好容易得到了说话的?机会,然而嗓子又干又涩,才咳嗽了一声,就被宦官抢了话:“就是她了?!这?卑贱的人,县主别碰了?,身上不晓得有什么脏东西,别沾了?您的手……” 然后是余盛:“阿姨!救她!救她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妈妈!这?个小姐姐太漂亮了!我?要给她打电话!不不不……我我?我?……余盛有一点点脸红。 元峥也有点懵,他饥一顿饿一顿挺久的?,又不曾好好休息过。然后他就见到了一张平生从未见过的?温柔的?脸,小姐姐长得极温婉,他的?生?母虽是艳丽的?胡姬却也是个温顺女子,但是这股温顺总带着一丝哀愁,这?个小姐姐不一样,她的温婉似乎能包容一切。她的笑很淡,一闪即逝,整个人平和极了?,看着她就想吐露一切,把?所有委屈都说出来,换她摸一摸头上?的?卷发。她一定不会嫌弃卷发的。 这?么想着,元峥竟把?要说的话都忘了?。 公孙佳也不催他,余盛呆呆地看着漂亮小姐姐,元峥也有点目光呆滞地看着漂亮小姐姐,三人定在了那里。 直到公孙佳说:“是不是打坏了?扶起来吧。” 元峥才被触动了开关:“我?……” “嘘——”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21、身世 元峥被这个动作蛊惑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个极温柔的小姐姐一身的素白,只有竖起的右手腕子上?套着?一串鲜红的珠子。元峥的眼睛就随着这个小姐姐的动作转,下意识地闭了嘴。 公孙佳很满意,她不想节外生枝。漂亮的小女孩儿总是惹人怜爱一些,公孙佳又得给外甥收拾烂摊子还被表哥栽了一件差使,三个因素都叠加到这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公孙佳便想将这件事做成。她不希望事到临头小姑娘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导致功败垂成。 她算了一下,这小姑娘跟着?自己走,怎么着?也比在湖阳公主府里好。这些日子接触的事务多了,一些阴私的事儿她也渐渐明白了,这姑娘的长相配上?这个“孤女”的身份就是个前途艰难的样子。正好,她那里一家子的女人,倒是适合这孩子。 收回手来轻轻抓了一把?小卷毛,手感不错,像新洗过,公孙佳又抓了两把:“你叫什么?几岁啦?” 元峥哑着?嗓子说:“我、我姓方,八、八岁了。” 女、女大三,余盛的脸更红了,旋即想到,不对,我心理年龄十四岁,是老牛吃嫩草的,我怎么当自己真就只有五岁了呢?五岁是不会想跟小姐姐结婚的!不能乱想!!!我得等?她长大!余盛收回抱金大腿的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 动作太蠢,惹来所有人的围观,余盛的脸更红了。 还是长辈们解了余盛的围。 一个好动的余盛乱蹿没关系,公孙佳却是干系甚大。她前脚过来,后脚就有人飞奔去报信。这下湖阳公主也不打丈夫了,钟秀娥也不劝嫂子了,湖阳公主年长的子女们也不躲着了,一齐纡尊降贵来接宝贝疙瘩到屋里好好呆着?,可千万别磕着?碰着。 湖阳公主边走边骂:“八郎这个混账东西,我果然是打他打得太少了!” 钟秀娥道:“一定是普贤奴太淘气,我回去先打他!” 姑嫂二人一路交流着?家暴经验,很快到了小院儿跟前,一堆大人物亲至,将?宦官吓得跪了:“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湖阳公主压着?火气,喝道:“蠢东西,你怎么办事的?” 宦官心里苦,只好叩好请罪。余盛还得机会:“舅婆!就是他!打女孩子!”钟秀娥听得拳头都硬了,骂道:“兔崽子!你还敢放屁?!” 钟保国脸上早挂不住了,拿张帕子捂着?脸在吼:“都够了!接上药王,回屋里烤火去!” 公孙佳捂着?胸口往阿姜身上一靠,将?所有人吓了一跳,钟秀娥奔了过来:“怎么了?” “二舅舅声音好大。”公孙佳抱怨说。 钟保国跑得比妹妹还快,跑过来听到这一句,帕子就滑到了嘴上,捂住了。湖阳公主道:“罢了罢了,还闹什么呢?”语气颇为萧索。 公孙佳就着?母亲的手起来,开始解斗篷,钟秀娥道:“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冷的天。” 公孙佳道:“大家都不开心,我给大家变个戏法开心一下。” 湖阳公主道:“好孩子,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甭操心,啊。”连哄带骗的口气。 公孙佳含笑道:“舅母,你看。” 她将解下的斗篷罩在了元峥的身上,俏皮地眨眨眼睛,做了一个手势:“你们都看不见了,飞走了。咱们家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 余盛有点崩溃地想,要了亲命了!这小姨妈真是个傻白甜啊!痛痛飞飞,呼呼就不疼了!真就“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啊?这样能行吗?能救出小姐姐吗?亏我对小姨妈抱有很大的希望啊!元峥!小姨父!你在哪儿?!快来拯救你媳妇儿! 元峥的心砰砰直跳,也想快些跳出这个虎狼窝。如果能够这样离开,他就不用跟老?砍头的走了。跟着?这个温柔的女孩子到她的家里,然后离开,虽然很对不起她,但也……不至于给她惹麻烦。 只是,这样可以吗?如果这个女孩子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他一定是千肯万肯的!但是不知道她的长辈会不会同意…… 别人当然也是肯的。从钟保国、湖阳公主、钟秀娥,到公孙佳的表哥表姐们,都想:这个可以有! 钟保国抢先说:“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嘛!我喝醉撞树了!” 湖阳公主道:“八郎从小就不好武,骑马摔了,真是个不长进的家伙!” 六表姐问道:“那药王,你把?这个带走,方便么?” “我家里没有外男,当然方便啦。” 六表姐道:“那就好,八郎要是敢闹你,我骂他。” 公孙佳示意手下先?把?小卷毛带走,对六表姐道:“他不会的,他答应了我的,我把?人带走,他绝不再?查问。” 六表姐道:“他说的话,能信吗?别的能信,在怜香惜玉上?从来不可信。” “我让他发誓了,再?多事,以后写诗错韵、弹琴跑调、画画手抖……” 她说一句六表姐的笑容就加大一分,最后所有人都笑了,六表姐喃喃地道:“他这回发的誓是真的了。” “二舅舅?” 钟保国气道:“本来就没有我什么事!你是不知道……” “我懂,”公孙佳说,“长辈们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凡是看起来不可能,但是你们又慎重对待的,必是在那上头吃过苦头的。” 钟保国一拍大腿:“就是!还是咱们药王明白!当年我手下一个弟兄,就是被……咳咳,好啦,不说啦。” 钟秀娥一把?薅起余盛:“二哥、二嫂,那我们也回家了哈,过年见。” ~~~~~~~~~~~~~~~~~ 还没回到公孙府,钟秀娥在车上?就揪起外孙的耳朵来:“来,小兔崽子,咱们来说说,你今天都干什么好事了!” 余盛一脸懵逼:“啥?救了个小姐姐啊,她那么小,会被打死了。这年头缺医少药的。外婆,疼!你揪我耳朵干嘛?” 公孙佳捧着手炉,看着?这个活宝外甥也是哭笑不得。等?钟秀娥骂了一阵,才?说:“他还小,慢慢教。” 余盛哭丧着?脸道:“阿姨,我没错啊。”哪儿错了?打女孩就是不对,他当然要见义?勇为。 公孙佳道:“你到处乱跑,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会的,我有人跟着?的。” 钟秀娥道:“听到了吗?这就是傻!非得吃个大亏不可!哎,那个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先?养好伤再说吧,长得不错,放在屋子里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小小年纪,那长相,啧,你可要小心。” 公孙佳嗔道:“别说她还很小,根本没那回事。就算长大了,二舅母担心就罢了,她家里有儿子。您担心什么呀?我又?不会收了她。” 余盛不敢说话,悄悄瞥了小姨妈一眼。钟秀娥道:“那也别总带在身边见人。” “知道了。她的容貌是出色了一些,容易招人觊觎,我会注意的。况且在咱们家,贴身的人都是要可靠的。她呀,先?养好伤再看看有什么长处吧。有长处就使她的长处,没有别的长处,再?看容貌的用处。” 公孙佳说得坦荡,钟秀娥听了也觉有理,最真实的原因还是——公孙佳确实是个女儿,钟秀娥不怕这小姑娘长大勾了公孙佳的魂儿。钟秀娥放下心来,也有心情八卦了:“你舅母也是!这么小个孩子,能干什么?就瞎疑心!要我说,没多会儿她醒过神来这事也就过去了,你白饶个麻烦回来干嘛?” 余盛插嘴道:“不是麻烦的,是阿姨心眼儿好。” 钟秀娥又想起来了,戳戳余盛的额角:“你闭嘴吧!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一叫一嚷一闹,你阿姨可不得给你收拾烂摊子吗?” 公孙佳道:“以后一看到她,就想起来抓花脸,大家心里都会过不去的。”这小卷毛之于钟保国家,就像是“宣政坊”之于钟秀娥,事不大,但是膈应。摘了这个膈应,大家心里都舒服。 钟秀娥道:“也是,回去安置在哪里?” 公孙佳道:“小佛堂那儿清净,还有空房子,又?只有两个姑子,就那儿吧。” 钟秀娥道:“说起佛堂,你多久没去上?香啦?心要诚!那是专为你造的地方,要多拜拜。” “哎……”公孙佳答应得不是很热情。 因为不是自己家的糟心事,且又?圆满解决了,钟秀娥心情好,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家里。 车进了府门,她们才?从车里下来,公孙佳的代步是肩舆,钟秀娥不肯坐那个嫌冷:“我还是走走发发汗舒服。”公孙佳坐上?肩舆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卷毛裹着她的斗篷正跟着?进府,招手让她过来。 元峥很是惴惴,想把斗篷还给公孙佳。小跑到了跟前,发现公孙佳身上?早已穿上了另外一件,人家根本不缺衣服,又?讪讪地将斗篷裹了裹紧。公孙佳道:“你这身衣裳在这里该换了。阿姜,一会儿给他安置在小佛堂。这两天担惊受怕的,她怕也没好好休息。对了,饭呢,让她端到房里吃,不用跟姑子们一起吃素。等?过了年,我再?想想怎么安排她。” 阿姜答应一声,提醒元峥:“还不谢谢主人?” 路上,府里的丫环已经告诉他新主人是谁了,元峥想:一家子都是女孩子,我一个男孩子恐怕不太合适。 元峥顾不得礼仪,问了一声:“是、是我自己一间房吗?” 这就有点不太识抬举了。阿姜的脸冷了下来:“怎么?您还有什么要求?” “不、不……不敢,我、我睡相不好。他们都不爱跟我在一块儿,嫌、嫌我……” 此时元峥还算是个单纯的人,不大会编瞎话,吞吞吐吐的反而让人意识到他异于本地人的长相。 钟秀娥先叹了口气:“也是可怜。行,先?自己住着吧,反正佛堂很空。”然后心里就嘀咕上?了,奇怪,当初自家佛堂塞的姑子不少,怎么错眼不见就只剩两个了呢? 公孙佳道:“行了,就这样吧。” 元峥便被安置在了公孙府的小佛堂,自己得了个单间,谢绝别人为他上?药的服务,自己动手洗沐,搽了伤药、换了衣服,一顿饱餐之后钻进了温暖的被窝,身上的酸疼都轻了,觉得这几个月的经历简直像做梦一样。 他睡着了,公孙佳的忙碌却刚刚开始。 荣校尉送来的最新的情报:“王氏庄的事情有些眉目了。王氏庄被师括洗劫之后,当地官府接到过诉状。王氏庄主的妹妹嫁到了邻县元家,得知惨案之后往官府告状……” “她怎么知道的是师括……哦!”公孙佳明白了,她听外公吹牛的时候也听过,这类当地豪绅,与本地匪类也有些沟通的渠道,自能知道不是盗匪所为。更有甚者,有些匪类可能就是他们豢养。就像当年皇帝起兵,也有些豪绅暗中资助一样,成了,你就是大家的新伙伴,败了,你就是匪。 荣校尉续道:“这里面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师括灭王氏满门是真。当地县令是纪炳辉的门人,状子递到了他的手里,于是元氏也遭了毒手。元家有两子,长子一家与父母等?悉为盗所杀。次子元典并不在家中居住,说是因为娶了外室不为父母所容,携妻子在外。获悉家门惨案,携老仆往州府申诉,又?死于非命。王氏陪房的老?仆王兴,一路带着?元典的儿子元峥出逃,至今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 公孙佳道:“那倒不太好找了,这一条先挂起来。师括肯定不止干过一桩这样的事情,都梳一遍。” “是。”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佳人来了! 大外甥自求多福。 其实大外甥是个挺善良的蓝孩纸,他会幸福的! 大外甥他小姨父的来历就是这样的,应该讲明白了哈 三更完毕~ ps:本来准备今天用晋江的抽奖来抽点jj币,后来听说刚入v要上夹子不给抽,防止不公平竞争啥的。 那就等下了夹子之后再过两天抽好了。预定1月30号抽。 pps:晋江规定一个月只能抽一次,且只能设一个奖品等级哈,而且有总额上限不超过1000元。 1月30号抽奖,抽1000个,每人100jjb。条件:到30号开奖的时候,本文全订。 22、怀疑 师括只能算是一?场持续时间?长、规模大的双方搏弈中并不?算非常重要的棋子,公孙佳将师括安排完,更关心的是自?家收上来养的童子。 荣校尉主管这件事?情,说起来条理分明:“略有?起色,才放开就有?点疯,还要再收一?收他?们的性子。不?能疯得过份。” 公孙佳笑道:“你果然可靠!” 荣校尉谦虚地躬一?躬身,接着说下一?件事?。公孙府如今没有?在朝为官的人,并不?直接参与朝廷大事?件,可以言说的事?也不?太多,荣校尉很快就将整理来的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单良又在此?时来了,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 公孙佳与荣校尉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晓得谁又要倒霉了。 单良进门就说:“药王,有?好事?!” 公孙佳问道:“什么事??” 单良一?扬手里?的名帖道:“你猜,是谁?你们都猜猜嘛!小荣,不?要那么闷嘛。” 荣校尉稍稍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容?” 公孙佳一?扬眉:“哦!那他?们可够慢的。” 单良道:“不?算慢啦,先是容尚书?请了余将军做说客,接继而是容公子托了钟家八郎探路。两?人的说辞必是截然相反的,你总要给容尚书?一?个动脑子的时间?。”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公孙佳接过帖子看了一?下,以她的文字功底,有?点吃不?太准,只能分辨出是容公子的帖子,表示要代钟佑霖来送件东西?。 单良道:“钟家八郎,哎,咳咳。所以……” 懂了,容尚书?突然就自?己上门这个未免有?失身份,让容公子过来就比较说得过去了。如果不?是钟佑霖昨天出了个意外,应该就是钟佑霖带他?的新朋友过来了。 “难怪八郎这些日子跑得勤。” “钟家八郎是个单纯的人,药王也不?要将他?想得太复杂,有?些事?情他?自?己恐怕都未必分得清。” “我明白的。那这个是什么?” “前朝名画。” 公孙佳想了一?下道:“看画倒是可以,别?让我说来历就行?。”眼界也是培养出来的,钟祥自?己不?通这个、公孙昂于这上面也是平平,但是他?们有?兵有?权,自?然就会有?好东西?,哪怕挂墙上招灰,公孙佳看的也挺好的,好或者不?好,她还能分得清。 一?看日期,约的是两?天之后,公孙佳道:“离过年还有?几天呀。” 单良道:“刚好啊。见过了,容尚书?过年后拜年过不?过您这儿,又或者您往不?往他?府上投拜年的帖子、帖子怎么投,两?下就都有?数了。” 公孙佳道:“好,回帖,我是丧家,只要容公子不?嫌弃,多谢他?代表哥跑这一?趟。哎,等等,还有?一?件事?情,今天带回来那个小姑娘,单先生知道了么?” 单良道:“如此?容貌,恐招惹是非。究竟怎么一?回事??” 公孙佳将前情说了,问道:“阿爹在的时候,像这样因缘际会带回来的人是怎么处置的?平庸的倒也罢了,她确实有?点出色,这出色的人还是妥当些好。如果底子干净,未尝不?能好好养着为我所用。皮相和脑子都是天生的,求不?来,遇到了我实在不?想放过。这些事?情我以前没处置过,如今想知道。” 荣校尉道:“我去查。”他?的脑子里?已经勾画出一?整个的阴谋,漂亮的小姑娘,让钟佑霖这种草包给带回府去,可能就是个暗棋之类的。甚至小姑娘都不?需要知道整个计划,她只要进去了就可以。幕后之人有?无数的手段让她听话。 荣校尉自?己也常做这种事?,当然他?很瞧不?起这个布局的人,用这么出色的容貌布这个局,太显眼了,不?如用相貌平平的混进去。做探子,第一?要务就是“平凡”。 单良道:“你们怎么都这么看重她?好看的皮囊虽然不?少,但也是不?缺的,并不?稀罕。不?值得让小荣查吧?” 公孙佳捻了捻指尖道:“手感太好了。看起来狼狈,也肯定是近期才遇到什么事?的。放在以前我可能察觉不?到,前些日子不?是去庄子上了吗?真正穷人家的孩子我算是见到了,脸皴皱得不?像样子,她……不?是。还有?头发,色泽充盈,入手柔滑。官话也说得不?错,我听不?出口音,她还要住单间?。” 单良道:“不?如直接审一?审。” 荣校尉问公孙佳:“要审吗?” 公孙佳道:“不?过随口一?说,要审的话派个管事?也就差不?多了。我是问,阿爹的时候,是个什么例?以后遇到了,咱们该怎么办?” 单良坏笑道:“这不?简单么?小荣的人手多么金贵啊,忙不?过来的。要紧的时候,再让小荣去查。 这种小丫头片子不?大要紧、你又想留着她用,是想看她来历是不?是清白?家里?派个管事?审一?审。审出毛病来扔出去,审不?出来,也先放到粗使上,慢慢磨。 想防着是不?是有?人设局?是不?是逃奴?拿张帖子去衙门,什么京兆、万年都行?,跟他?们说,抓到了个小贼,查一?查京城有?走失的小孩子没有?,如果没有?,那行?,就卖身抵债了。如果有?,对一?对,对得上号,想要就留下、不?想要就还回去。有?人冒认也简单,番奴胡人,落咱们眼里?都差不?多,弄个假的让他?们认,认错了就问他?个讹诈之错!认得出来了,你还想要她,也可以跟她的主子买嘛! 日后有?人拿这个说事?,咱们手里?有?她的案底,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有?说法。 这个法子,对付知道肯定是圈套的也管用!害人之心……哦,说错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先生条理分明,一?个小姑娘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们家如今不?能有?闪失罢了。只要不?是针对舅家和我,她有?什么麻烦我都能容她。” 单良道:“那我给容家回帖子了?” “有?劳先生。” 单良拄着拐走了,公孙佳问荣校尉:“那边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荣校尉道:“已颁发了新衣,饭食也都有?了,从明年开始发。给他?们几天年假,回家探望父母。主人是知道的,他?们原本在家里?过得不?好,家人也不?喜欢他?们,多半回去不?会过得太好。若有?眷恋亲情的,属下想,应该将他?们挑出来,心已经软的人,做不?得死士。” “你看着办,这些你在行?。” “是。”荣校尉领命之后又不?说话了,派了小林过来顶班,自?己又去忙他?那一?摊子事?了。 公孙佳对阿姜道:“咱们去阿娘那里?。” ~~~~~~~~~~~~ 钟秀娥正给外孙上课:“出去到了别?人家不?许乱跑!你阿姨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余盛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他?现在想明白了,小姨父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种蘑菇,小姨妈又在傻白甜的路上一?路狂奔不?回头,现在跟在外婆跟前,只好先影响一?下外婆了。看外婆这样就是个当家做主的人。 他?说:“我还会跑呢。” 钟秀娥冷笑道:“给你填井里?!” “呃……” 公孙佳听了两?句,婆子们已经打开帘子吆喝了:“主人来了。” 钟秀娥丢开外孙:“忙完啦?都安排好了?快到这儿来坐,茶呢?都说了,以后给她手边都摆上新鲜吃食,得空就吃点儿,好长点肉。” 公孙佳坐在母亲身边,笑道:“甭这么忙啦,都很好。刚才回说,那小姑娘都睡了,这么小年纪,有?点可怜。” 余盛猛点头:“就是!” 公孙佳道:“现在先让她歇着,晚上我让阿姜去看看她。阿姜年纪也不?大,怕没有?经验,阿娘,您这儿有?经验的老妈妈们派一?个教教阿姜?” 余盛此?时分外感激小姨妈真是个好心的小甜甜,一?个劲的点头。钟秀娥本来都要答应了,看他?这样又来气了:“你知道什么?就点头?”然后才是答应公孙佳,指派了李妈妈。 公孙佳外在一?向?温柔,摸摸外甥的小脑袋:“普贤奴很喜欢那个小娘子?” 余盛理智回来了一?些,头点到了一?半,猛地顿住:“也……不?是……就是觉得她可怜。阿姨,咱们就做个好事?吧。” 钟秀娥翻了个白眼:“怎么是个小色胚?” 公孙佳诱哄地问:“小娘子好看吗?嗯?” 小姐姐当然是好看的!不?过小姨妈也好看,语气还特别?的好!要不?是旁边还有?外婆,他?都要说实话了,余盛忍住了,小声说:“阿姨好看。” 公孙佳被气笑了:“阿姨不?用好看。你对阿姨说,那个小娘子好不?好看?”这外甥确实是有?点蠢的! 余盛小小地点了点头,公孙佳叹气了:“你看你外婆做什么呢?好看就是好看,做人要诚实的。” 余盛都傻了:您可真是个傻白甜啊!要学会善意的谎言啊!我又不?是八表舅那个傻子,跟亲娘硬犟的。您也是啊,别?当着外婆的面就这么直白好吗?他?就咬死了是“发善心做好事?”。 殊不?知公孙佳就是想让他?直白一?点,她家的孩子,这么小家子气,不?像话! 钟秀娥看不?下去了,薅过余盛:“用得着这么藏藏掖掖的吗?还藏不?好!人傻就要诚实!”钟家别?的优点没有?,识时务这一?点是非常到位的。钟秀娥继续说:“该说实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耍横的时候硬耍!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 余盛心说:我有?金大腿为什么不?横?在金大腿面前,为什么不?老实做个弟弟……不?,做个外甥好好抱大腿? 公孙佳叹气:“阿娘,我跟他?说。普贤奴啊,你跟我说:那个小娘子很好看,不?忍心看她受伤。” 余盛对着金大腿,心里?又有?点发毛了,总觉得她不?太可靠的样子,小小声地说:“阿姨……” 公孙佳道:“好吧,反正你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慢慢来吧。看我的。” 余盛心道:看你什么呀? 公孙佳对钟秀娥道:“阿娘,今天那个小姑娘咱们就留下了。” 钟秀娥道:“在你舅舅那里?你不?是已经做主留下了吗?” 母女俩一?同看向?余盛,余盛茫然,不?知道她们这是干嘛。金大腿心想事?成,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不?然他?扑金大腿干嘛?当然,金大腿肯照顾小姐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所以他?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 钟秀娥也叹气了:“儿女都是债,行?吧,小时候都呆呆笨笨的,看长大了能不?能长好。” 公孙佳道:“他?也累得够呛,带他?去睡一?会儿,睡醒了用晚饭。”余盛于是被保姆领走。 钟秀娥又是一?声叹:“长大了也不?一?定就能长好,要是像舅舅就完了。” 公孙佳道:“瞧您说的,哥哥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就好了。对了,八郎前两?天说托容公子找幅画给我,如今他?这个样子,将容公子闪在一?边,容公子下了帖子问过两?天送过来可方便。” “容?” 公孙佳点点头。 钟秀娥问道:“你想答应吗?” 公孙佳道:“应该见一?见,也不?能把人都推给对家。” “我懒得见个小孩子,哎,那个容——什么来着?男子?” 公孙佳道:“对啊,已经出仕了的。容尚书?年纪大了,让这样的前辈屈尊登门,我还是有?点吃不?消的。” “男子?是不?是不?太好?我怕你吃亏。” “我像是会吃亏的人吗?您要不?想搭理他?,我给您安排游乐?要不?去串亲戚?”公孙佳一?力?推荐母亲散心,这个“容”字确实容易令人想起不?太好的经历来,让母亲强忍着厌烦与容家人周旋未免不?讲道理。 “这几天都忙,哪有?忙年的时候串门儿的?都正旦之后才拜年呢。” “那……赏雪?” “那玩儿有?没什么好看的?”钟秀娥道,“你们就是奇怪,居然喜欢雪,大冷的天,有?什么好?” “赏花,梅花开得好。” “就傻看着?” “还能吃点小菜呢,”公孙佳认真想了想,“再来些点心,煮上一?壶好茶?都说今年梅花是最?好的,阿娘未必见过这么好的梅花。” “花儿啊……最?好的花是定在那儿的,就定在身遭,一?回神儿就落了满身……那会儿我还年轻跟……”钟秀娥口气柔和极了,说到一?半却不?肯往下讲,“你别?瞎操心,一?会儿又该头疼了。” 公孙佳识趣地没有?再问,钟秀娥也没有?再讲,母女俩很有?默契,整个府邸都流淌着一?股脉脉温情。晚间?丁晞来看母亲和妹妹,他?一?身无形的刺收了起来,对母亲和妹妹比往日更添一?丝关爱。钟秀娥也极慈和,看儿子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她想起了丁晞的父亲。钟秀娥嫁过三次,只有?中间?这一?次是两?人互相看对眼的时候没掺什么考量的。 乔灵蕙的亲爹,当年那是没办法。造反创业在最?初的那些年总是没那么顺利,钟祥跟家里?一?合计,情况不?妙,赶紧把闺女嫁出去,嫁出去的闺女算旁人家的人,哪怕自?己完蛋了,好歹能活个闺女。钟秀娥当时不?过十四、五岁,懵懂着就嫁了。 没想到亲家也不?是个傻子,并不?想收留逆贼的女儿,迫于压力?(钟祥领兵)娶了,过门不?久就秘谋翻脸,连媳妇带亲家一?起卖了当投名状。“杀妻证道”这种事?,在战乱年代并不?罕见。 钟秀娥发觉不?妙,连夜跑回了娘家,临走前还把婆家放了一?把火。没多久,由于造反者运气太好翻盘了,钟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把亲家屠了。从呆在亲娘肚子里?跑路回外祖家到外祖屠了亲爹满门,前后不?到仨月的光景,乔家满门被灭的时候乔灵蕙还在钟秀娥的肚子里?安稳得紧。后来生出来,虽不?曾虐待,终究有?一?点疙瘩在。 这也是一?件不?能提的事?,所以乔灵蕙怎么也不?明白为啥大家对弟弟比对她好。直到有?了新的后爹公孙昂,在公孙家里?住得才舒心了。 后来的公孙昂确实是三个丈夫里?让钟秀娥过得最?畅意的一?个,但是,终究是错过了最?易动心的青葱岁月。 丁晞的心情就更复了,被亲娘这么慈祥的关爱,直觉得自?己以前太混账,以后得多来看看亲娘、妹妹。他?姐虽然不?大讨人喜欢,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他?对亲娘的关心确实不?够,枉为男儿。 公孙佳若有?所觉,看破不?说破。 只有?余盛,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不?明白为啥自?己睡个午觉起来,外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想不?通他?也就不?想了,反正他?的关注点是小姨妈,哦,不?对,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姐姐。睡前的经历还在,他?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肯定是出了问题了,此?时也变得乖巧极了,不?再多话。心思早飞到了小姐姐那儿:不?知道小姐姐怎么样了,佛堂是在哪儿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等会找机会跟小姨妈单独聊聊吧…… ~~~~~~~~~~ 元峥在佛堂过得挺好的,他?也正在吃晚饭。睡了一?下午,又上过了药,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是几个月来最?好!他?有?自?己的屋子,虽然小,但是一?应俱全,还有?一?只小炭盆,放在床边也足够了。被褥挺厚,八成新,说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那位师太虽寻了庵堂进修去了。 这佛堂里?供的是药师佛,据守佛堂的师太说,这是过世的定襄侯为了女儿特意划出了一?片宅子来改建而成的。两?个师太也有?自?己的卧房,并不?与他?在一?处。带他?来的人说,让他?在这里?先住下,日常就只用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供奉佛相、念经也不?用他?干,自?有?两?个师太负责。 简直是天堂了! 元峥特别?感激那位温柔又善良的女主人,越发对她怀有?歉意:毕竟是骗了她! 我好好养伤,为她家干好活计,过几天就走!到胡商那里?一?定要努力?做事?,博一?份家业,日后好好报答她! 只有?八岁的元峥压根不?晓得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只知道老砍头给他?规划的路是不?能走的。元峥记得很清楚,那个老货找到了他?的家,一?番争执之后带走了他?的父亲,接下来他?父亲就死了。跟这个老东西?走,接下来死的就得是他?了! 元峥捏紧了筷子,用力?地扒着饭:还是先留下来住几天吧,至少吃饱一?点,把伤养好,找活计做容易一?些。 吃完饭,从墙角的缸里?舀出水来,将碗筷洗了。正想继续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元峥飞快地起身:“来了!谁呀?”一?面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有?无不?妥。 阿姜已经见过元峥,还是觉得这小姑娘长得也未免太好看了些,李妈妈白天在府里?看屋子没有?出去,这是头回见,不?由咋舌:这丫头小小年纪也太妖了。 元峥将二人让进屋内,自?己站着,有?些局促,不?知是不?是主人要发落他?,又或者是仆人擅作主张来欺负他?了。被欺负这种事?他?经历过一?些,多数被母亲挡住了,仍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身上。那是在父亲的“家”里?,当着父亲的面没人对他?们母子怎么样,“二娘子”、“小郎君”的叫着,背着父亲,多么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也没少挨掐拧。 元峥给自?己打气:后来阿爹知道了,就带阿娘和我离开那里?了。会好的,会好的,只要没有?老砍头那种货色搅和。 李妈妈与阿姜都看出了他?的紧张,对望一?眼,阿姜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妈妈受到尊重,率先出声:“你就是主人今天带回来的那个?” “是。” “主人好心,你却骗不?过我!”李妈妈也是一?双利眼,这小卷毛一?看就不?是一?般的样子。李妈妈是经历过战乱等等的,这样一?张脸,她搁哪儿都是藏不?住的!能保得住的也得是权贵人家,要不?就是男主人跟外室、姬妾生的,被大婆赶出来的,要么就是奴婢舞女里?家生的,或逃出来、或被赶出来,这种怕不?是被揩油长大的! 甭管可怜不?可怜,李妈妈就一?个念头:你可不?能祸害我们家。 李妈妈便开始逼问:“你是哪里?来的骗子?你哪里?像是吃过苦头的人?敢说半句假话,舌头给你绞了去!看见这里?了吗?佛祖面前扯谎,天打雷劈了你!我今天就给你卷毛剃成秃瓢!”说着就揪了把剪刀出来! 把阿姜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也是个机灵的姑娘,对夫人这一?系说动手就动手的作风也算熟悉,但还是完全猜不?透她们下一?刻会对什么动手。现在她知道了,李妈妈的风格居然不?是抽嘴巴打板子,是剪秃卷毛! 这逼问在元峥这里?却是毛毛雨,他?爹元典爱上了他?娘这个胡姬,硬是自?己娶了。不?幸家里?给安排的亲事?是元典的舅家表妹,这简直是要造反了!家里?不?认私自?娶的,元典也不?理家里?给定的。元峥母子在元家那日子过的,难听一?百倍的话都听过。这会儿反而觉得李妈妈还不?算太凶恶,比起“自?家”人差得远了。 愣神功夫,李妈妈已经上前揪住头发了!场面一?时很混乱。 阿姜道:“李妈妈歇一?歇,让她说。你这孩子,主人既收留了你,你也该说实话好让主人有?些准备才是。” 一?软一?硬,元峥心里?打小鼓,只想把眼前糊弄过去,道:“我爹娶了我娘,家里?不?认,后来爹娘都死了,我就一?路乞讨到了这里?。” 李妈妈道:“外室啊。”这倒不?意外了。有?钱人家的公子迷上了家里?不?容的胡姬,生下的孩子也不?被承认。既能迷惑公子,长得不?不?差、生的孩子也容易漂亮,既有?钱,孩子也就能养得娇嫩些,等这公子死了,可不?就没依靠了么? 在李妈妈这里?,这就算过关了。 元峥大声说:“不?是!就是妻子!” 李妈妈有?点讪讪:“你瞎叫什么?是你阿翁阿婆不?认你的,又不?是我不?认的!你能全须全尾被主人带回来,是你命大你知道不??还叫!哪天撵出去了不?知道要沦落到哪里?!” 元峥瞪大了眼睛,胸脯一?起一?伏的。 阿姜也想不?出有?什么疑问来,问了一?句:“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这个不?能说!他?爹那就是到衙门里?报了名号就再也没活着出来过的。元峥的气息顿时萎了,低下了头,不?敢看她,小声说:“阿爹就是阿爹。家……不?知道。” 李妈妈没再问,跟阿姜一?块儿出来,回来禀报了钟秀娥和公孙佳。钟秀娥道:“原来是这样,只要没有?大毛病,留下就留下吧。万一?八郎又吵闹,有?个人手里?在比人没了好处置。” 公孙佳道:“好。阿姜,明天记得拿名帖去京兆报案。” 作者有话要说:大外甥一片痴心,呃,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23、容逸 当着钟秀娥的面,公孙佳没再说什么,不过她对李妈妈干的这个事也不是完全满意。决定下次有类似的事情还?是让阿姜来办。 回到书房,公孙佳才说:“这李妈妈办事有点莽。” 阿姜道:“是啊,我也吓了一跳。还?好劝住了,不过那个小丫头倒好像还?撑得住。” “你等会儿带点东西安抚一下吧。既打?算将人留下来,就不要平添她的怨气。” “是。” 公孙佳顺口吩咐一句就又去忙更重要的事情了。拜年帖子还?是要拟一拟的,还?有计划好了的要宴一宴公孙昂的一些旧友部?属之类,也要拟名单下帖。 此?外还?有一个约了要登门拜访的容公子,此?人也不能轻慢了。公孙佳踱进书房内室,打?开一只书柜笨重的柜门。里面摆了几排册子,指尖在?书脊上游走,数了数,从第?九本开始,抽出一本看看封皮,抽到第?十本拿到了桌前慢慢翻看。 公孙佳翻到了容逸这一页。册子记了容逸的生辰,父母,排行之类,算一算,他今年才及冠。又从抽屉里出了荣校尉最新交上的的另一张纸,信息就更多一些。容逸,在?他那个大家族里排到十九,人称十九郎,也是一代俊材,是很?多人看好的未来的文臣领袖。荣校尉细心,还?给附了一首容逸最近的诗作。 公孙佳仔细一读,不由摇头:有这样的才华,还?跟钟佑霖以文会友?这货忒损也忒能忍了! 将纸夹到册子里,依旧放回柜子里,脑子推演了一下后天如何与容逸商谈,重点有几个。直到偏头疼又犯了,才小小地吸一口凉气,准备睡觉。反正约的是后天,明天还?能休息一天。 ~~~~~~~~~~ 不意第?二天一早,又多出一件事来。 却是钟秀娥心心念念着的一件事——公孙佳有一阵子没去佛堂上香了!这段时间大家心里都存着事,又分别忙着自己关心的事,竟把这个给忘了!这是不可以的!钟秀娥昨天记住了这件事,今天一大早就亲自来催公孙佳:“吃过饭就去上香。” 公孙佳早晨起来头原本是不疼的,被她一念叨,又觉得有人拿锥子扎她的脑仁儿了。含糊地应道:“好吧。” 钟秀娥的信仰非常灵活,出了不能解决的事就天天烧香念经?求佛祖保佑,自己能解决的时候就与佛祖一别两欢不劳佛祖操心,自认为自己不拿小事麻烦佛祖对佛祖贴心极了。如今看看女儿这身体,不像是自己能解决的样子,她又想起来烧香了。 公孙佳只得登上肩舆,与她一同到了府邸西北角的小佛堂。 佛堂是为了给公孙佳祈福用的,就在?公孙府里西北角划了一片房子。说是佛堂也有三进建筑,有石雕的灯笼、香炉等等,五脏俱全,且比起某些小庙还?更像样子一点。公孙佳不太爱来这个地方,她既不喜欢檀香的味道,也不喜欢这磕了无数的头也没让她健康的造像,反正烧再多的香最后生病还?是靠灌完了药自己扛。 公孙昂过世之后,她就更不喜欢这里了。如果相信了神佛,那自己这谈不上好的处境、糟糕的健康,难道是被神佛厌弃了吗? 她是绝不承认自己有一星半点不好的!既然她自己没错,那就是别人……别神的错! 不过,如果过来一趟能够免去钟秀娥的念叨,以及未来外婆一家子知道之后更多的念叨,公孙佳还?是会选择勉强跟亲娘来烧个香的。 母女二人带了余盛到小佛堂去。钟秀娥的意思,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外孙子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让他拜拜菩萨看不能把脑子磕开窍。 余盛心情有点激动!漂亮小姐姐! “漂亮小姐姐”元峥早早就起来了。 他对这个暂时栖身之所?还?挺满意的,除了昨天那一通吓唬,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隔壁的两位师太要做早课,都起得很?早,元峥也不敢多睡。爬起来匆匆穿好了淡青色的新裙子,一头卷发束在?了头顶,炭盆的火烧得差不多了,木炭只余一点淡白,缸里的水倒是没有结冰,洗漱过后,元峥识趣地抱着扫帚扫院子。 冬天落叶早掉得差不多了,来回的人也不多,很?容易清扫。 钟秀娥一群人浩浩荡荡赶过来时,元峥已经?干完活,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饭,碗都洗好了,正在?屋子里踱步。钟秀娥等人过来动静不小,元峥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绝不往主人家跟前凑。 府里的主人足有两个月没过来了佛堂,两个尼姑昨天接了一个漂亮不像话的小姑娘才嘀咕过,不意今天主人们就来了。看来要从此?多事了,只盼佛祖能镇住乱事。两个尼姑放下手?里的经?卷,出来相迎。 在?这家当驻家尼姑非常的轻松,他们家主人没一个对佛学感兴趣的,也没有一个对佛经?有深入研究的。公孙昂与钟秀娥这对夫妇,本身一本经?都念不全,公孙佳好一点,明显心不在?这上面,但是他们给钱大方! 给钱大方、不检查课业,哪里去找这样的东家? 尼姑当然也就热情,支使元峥:“阿方,烧水,煮茶来。” 钟秀娥道:“不了,才吃过饭,来上炷香。” “夫人这边请,贫尼今早才供奉完,佛很?欢喜。”说着便又去取香。 公孙佳慢吞吞地从肩舆上下来,把手?放到手?炉上暖着,实?在?也挑不出毛病来。 这两个尼姑能在?公孙佳手?里留下来,自然是因?为她们毫无进取之心,纯粹安心在?公孙家养老,做一天尼姑念一天经?。说取香就取香,也不趁机推销点别的高档檀香,好让主人家多掏钱。 一行人往正殿去,迎面遇到元峥提着一把铁壶过来。钟秀娥说“不用”,他还?是跑去装了一壶水来烧,万一上完香再想喝茶呢?准备了可以不用,想要的时候没有准备才要命。 元峥一张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扎在?顶心,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那是一种清清爽爽的娇媚。李妈妈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想说话,突然想到:害!这里又没个爷们来看她,我瞎操什么心? 还?是有的,比如余盛,看着漂亮像个洋娃娃似的小姐姐,什么佛祖,什么香火,都忘了。 钟秀娥一挑眉,点点头:“还?算干净,怎么只有根头绳?药王不是说收了她在?咱家么?新年也给先给她点首饰。” 李妈妈答应了下来。 公孙佳看到元峥,脚下没停,顺口说:“嗯,她就在?咱们家了,我让人把她从二舅母那里转过来。公主府那边手?也忒快了,已经?给她上了名册。人挂在?他们那儿,不太好。” 余盛跳了起来:“怎么能这么干呢?”毕竟不是真的五岁,这种上了名册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这就是当奴婢了呗。那怎么可以呢?身边这些仆人的服务他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个他却接受不了。 仗着金大腿是个魔改玛丽苏的傻白甜人设,余盛抱起金大腿撒娇:“阿姨,小姐姐好好的,干嘛要她做奴婢呀?” 一句话说的,把他的保姆吓了一跳,蹲下身来努力将他从公孙佳的腿上摘下来:“小郎君,小祖宗,你就少说两句吧,别给人家小娘子添麻烦了行不行?” 余盛晃着公孙佳的腿说:“我在?帮她。阿姨~阿姨~” 保姆愁得要命,要怎么跟个五岁的娃娃讲“她长成?这样一张脸,又是个寻常出身,没个主儿护着,她就惨了你懂不懂?你帮她惹主人生气,倒霉的是她!”只好努力把这位祖宗往回拖。 公孙佳被外甥抱住了腿定在?当地,摇摇头,问元峥:“你怎么说呀?” 元峥放下铁壶跪了下来:“我愿意。”他更想把这个小子的嘴巴堵上,他现在?只求一切冷下来,方便他跑路,一点多余的事情都不想发生。 余盛有点崩溃:“你怎么能这样呢?” 钟秀娥亲自出手?,薅起来外孙:“要不是在?佛堂,我现在?就打?断你的狗腿。” 公孙佳道:“好啦,已经?站了很?久了,进去吧。” 余盛目瞪口呆,浑浑噩噩地被提正殿里烧香、礼佛。钟秀娥觉得余盛有毛病,硬押着他多叩了九个头,一边念着:“让他变得聪明点,别让他娘为他操心。” 余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等大家出了小佛堂,他还?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是该先找小姨妈聊聊,还?是先找小姐姐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呢? ~~~~~~~~~~~~~~ “小姐姐”有什么苦衷? 元峥自己的心理?压力并?不大,外人看来,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但是他自己知道,一点也不想为王氏、元氏告什么状、报什么仇。 从小就被元家人搓磨,看他最不顺眼的是本该慈祥的“祖母”,“祖母”姓王,“祖母”希望父亲娶的人也姓王。除了他亲爹,全家人,包括大部?分的仆人,看在?姓王的面子上,也要苛薄他两句。 王氏、元氏,死?掉就死?掉好了!他们死?掉了才不会欺负人!他们待他也没有什么亲情,他对他们也一样。元家子孙满堂的时候,他就是个“野种”,全家死?绝的时候他就成?了老砍头口中的“嫡系血脉”,当他是什么? 元峥知道,这些人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想承认他和他娘的,既然如此?,大家还?装什么一家人? 他才不要“告御状”、“鸣冤”,他只要好好长大,手?刃害死?父亲的仇人就好! 什么入了名册,要做奴婢之类的,日后都是可以商量的,只有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暴露。他愿做父母的“孝子”,却不想做“祖父母”的“贤孙”。 就因?为这些,他极不愿意张扬自己的姓名,承认了“元家子孙”的身份就要拖出来一串祖宗,他不要!所?以哪怕隐约知道钟与纪不对付,抱个大腿能报仇,他在?湖阳公主府的时候也没主动求主人家。求完了,大仇得报,自己每年都要跪着那些人的牌位? 他偏不!他要自己来!所?以现在?就要瞒住身份,绝不可节外生枝。 元峥越想越明,眼看自己现在?的处境还?不错,决定先在?这里养伤,养好了伤再溜走。最后竟安心在?小佛堂里住了下来。 余盛也没能找到他小姨妈好好聊聊。 因?为小姨妈不开心,小姨妈自从死?了爹,就对礼佛愈发的不感兴趣。今天被亲娘按头去上香,心情可谓糟糕,一糟糕,她的头疼病彻底的发作了,轰轰烈烈! 披头散发也不管用,按摩也不管用,御医过来切了脉,对脑子里的病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开点安神的汤药。公孙佳怕钟秀娥再胡思乱想,加倍要她礼佛,下令不许说出去。最后发现,往脑袋上扎个头巾好像管用,收得越紧疼得越轻。 她还?要:“再收紧一点。” 阿姜已经?不敢下手?了:“不能再紧了,脸都勒变色了。” 公孙佳仰面倚坐在?床上,手?掌覆住额头:“勒得紧点好受些。” 阿姜道:“先把药喝了,一会儿就好了。这就是太费脑子惹来的。” 公孙佳轻笑一声:“我小时候比现在?还?弱,也没见喝这么多的药,现在?我觉得好些了,反而喝得多了。” 阿姜道:“说得再多,药还?是要喝的。”她照顾公孙佳好几年了,一些小习惯是非常熟悉的。一旦她开始抱怨,就是不想喝药了。 公孙佳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一手?从阿姜手?里捏过药碗,瓮声瓮气地说:“你给我念两页书。” 她这个样子,余盛连门都没能进就被请走了,急得余盛把漂亮小姐姐先放到一边,不停的追问:“阿姨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紧?”保姆心道:知道关心长辈是好事,总比见天问个妖艳的奴婢好。 保姆自己也有儿女,对“阿方”不免多一点怜悯之意。更兼如果不能把余盛给劝好,以后小郎君惹了什么祸,最先受罚的还?是她们这些跟着的人。想了一下,决定把大概能说的跟余盛好好念叨念叨。比如眼下,最好就不要再为“阿方”出头了。不管想干什么,余盛现在?第?一要务是陪外婆、阿姨开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起了点作用,余盛着实?安静了下来。钟秀娥见状,认为拜佛是有效果的。礼佛的次日,她又揪着余盛去磕头了,反正她也不想见姓容的。这一回元峥学聪明了,打?死?都不出来。余盛也不敢问,心里想着小姨妈和小姐姐,跪在?蒲团上愣神儿。 钟秀娥和尼姑都说:“这是有佛缘。”钟秀娥难得想听尼姑讲经?,尼姑心里并?不愿意讲经?,也只好拿些经?书来敷衍。讲的无心,听的倒有心但是听不大懂,最后就都无心了,一群人和谐地在?佛堂门口晒起了太阳。 ~~~~~~~~~~~~~ 钟秀娥听经?的时候,府门外,容逸带着两个仆人,轻装便服地来了。 一到公孙府门前,容逸先下马,眉头微皱。上次来公孙府还?是吊唁的时候,彼时车水马龙,竟是最后一场热闹。如今门前连爬过只蚂蚁都能看得出来,可以说是干净整洁,也可以说是冷清。 仆人上前敲门递帖子,容逸却发现这府里的秩序依然不错。有人来迎,请他进府,门上管事引了一段路,单良就来接了他。容逸知道这位的份量,颔首道:“不想先生亲自出来了。” 他就知道钟八郎不可靠!余泽、钟佑霖两份情报往案头一摆,容尚与容逸父子俩一番对比就知道托错了人。钟佑霖真就干不成?什么正事。今天容逸自己过来,反而觉得轻松。 与单良一路闲谈,越走越远,容逸道:“这……是不是走得太深了?” 单良微笑道:“县主平日见客不用烈侯的正堂。”将容逸引到一处小花厅里。 容逸步入花厅,眼睛便落在?了公孙佳身上。她一身素服,正如宣政坊传闻的那样,看起来很?纤弱,右腕上一串殷红的珠子是让容太常落下心病的装饰。容逸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姑娘是怎么对着满地的鲜血从容诵经?的。 公孙佳微笑起身:“容郎君。” 她就不像! 容逸不敢大意,单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有数,让单良这么用心的女孩子,又岂是一般的姑娘?光凭烈侯在?世时的宾主情份,恐怕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可叹钟佑霖回来说了一大堆夸表妹的话,一句也没落到正题上去。 容逸长揖为礼:“县主安好。” “我很?好,郎君也好。郎君请坐。” 容逸留神看公孙佳与单良之间的互动,他们相处的非常自然,单良自动找座位,公孙佳没有特意去看单良,反而很?自然地说:“茶刚煮好。”单良评了一句:“今天味正。” 容逸打?量了一下小花厅,公孙佳在?这个小花厅里见他倒也不能说轻视他。 小花厅的陈设或许因?为丧事去了一些喜庆的装饰,内里的奢华气息却分毫未减。对面墙上挂的是一排四张的山水,乃是本朝名家手?笔,画家虽然没死?,想凑齐这四张也不容易——他被皇帝养做了御用的画师。 架子上摆的各种器皿或是传世名器,或是贵重的金玉巧工。连茶具看做工都是名品。喝的茶也是贡茶,品品味道,好像比自家喝的还?要强那么一两分。 物品的摆放搭配在?容逸眼中还?不够恰当,透着暴发户的味道,但贵是真的贵、壕是真的壕。容逸对公孙府有了个大概的评语。 容氏诗礼大族,名臣辈出,身家自是丰厚的,但那是指整个家族的财富。若论单个人掌握的资源,容逸甚至不敢说自己的亲爹容尚书能调动比这姑娘更多的人、财、物。 容逸敛神,先拿表面上的理?由来说事:“八郎前几天托我找画给县主,画找到了,他又不得空了。受人之托,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正巧放假,我便冒昧给县主送来。八郎真是个好哥哥。”最后一句话他难得说出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什么狗屁表哥?根本对表妹一无所?知! 公孙佳道:“八郎心地好。多谢郎君。” “县主看看,可还?喜欢?” 公孙佳眉梢一跳,她没有那些清雅的爱好。容逸一进门,她也在?观察容逸,这真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她能理?解为什么钟佑霖想要结交容逸了。前朝名画跟容逸很?搭,跟自己就不怎么搭了。 丫环们上前将画展开,公孙佳慢吞吞地起身来看,道:“画是好看,不过我学问少,看不是很?懂,只觉得有股,唔,上好的剑胚的味道。” 容逸奇道:“这是美?人戏蝶,怎么会有兵器的味道呢?” “要铸成?利刃,它是根本,它自己又不是利刃。如今这些画美?人图的,都带这么点味,仿佛又比它精致。表哥为我求了这画来,万一我当它画得不好束之高阁,就太可惜了。” 容逸清清嗓子:“县主懂它,懂它的人把它放到哪里,它都会开心的。遇到不懂它的人,就算日日烧香供着,也未必欢喜。” 公孙佳轻笑一声:“郎君是把画儿当人了。” “万物有灵。” “我是说,郎君这样是会很?累的。我从来就只管我看到的、听到的,才不管它心里想什么呢。” 问行不问心,可谓得之矣。容逸的感觉有些奇妙,公孙佳比他妹妹还?要小,他日常在?家里是教导妹妹的,与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妹妹”进行正式交涉,容逸稍感不自在?,一番对话下来不自在?的感觉竟然消弥了。明知道她的年龄,却无法将她视为无知孩童。即便是个孩童,她也是个带一口先天之气的孩童,行事暗合着道理?。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容逸心中微微一叹,开启了正题:“县主是率真通透的人,我又何必再自作聪明呢?前番家父曾托余将军拜访府上,个中缘由实?在?难以启齿。” 公孙佳道:“我以前见过郎君,在?我父亲的丧礼上,多谢了。” “哪里哪里。”容逸客气着,忽然想起丧礼上的事来,她一出来就不好惹,果然是容太常惹错了人。 公孙佳道:“我家有难,肯过来看一眼的人我会都记得的,当时有您维护,我都知道也很?感激。府上的意思我都知道啦,我的想法难道余伯伯没有说明白吗?” “自然是传到了。可总归是隔了一层,所?以今日家父命我来见县主,以免传话有什么疏漏。” 公孙佳道:“我到哪儿都这么说,小波折,都处置完了。您的那位亲族我也无意针对,您家的池鱼之殃……”说到这里,公孙佳突然顿住了,问道,“我说了这么多,您是不是也该说一说了?那件事儿,您和您的父亲都做了什么?” 她想到了一件事:这么些天过去了,容家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吗?就白白遭了一场池鱼之殃?不能够啊! 容逸正认真地听她说话,心想:还?好,不算太难相处。公孙佳话到一半把问题抛给了他,容逸不由与她的眼晴对上。 奇妙的感觉更深了,他见过许多双眼睛,真正能做“目不转晴”的并?不多。尤其是女孩子,她们多半会在?与他对视的时候不好意思的别过眼去,又或者眼波流转出小漩涡来,像是想将他吸进去。 公孙佳不一样,她的眼睛无疑清澈如水,却是不起半点波澜,不避不让,直看到人听话为止。这种眼神他曾在?一些人身上见过,最近的一次是赵司徒,他们每个人的年龄都是公孙佳的数倍。这份本事可谓天生了。 容逸叹息一声,道:“不过上了一本弹章而已。” 朝廷每天收到的弹章多了,大到某人意图造反,小到今天某官穿着官服站街边吃早点。容逸说的弹章只可能是那一个—— “教女无方。”公孙佳说。 容逸含笑点了点头:“见笑了。” 破案了,前几天参纪炳辉教女无方的竟然是他的人!公孙佳与单良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竟没有意识到上弹章的人与容逸之间的关系。弹章一上,“容氏子媳”就变成?了“纪氏之女”,人还?是那个人,身份印记却变了。准错误推给了纪炳辉,容家的女眷被解脱了出来。 这个容逸,是真有两把刷子的,如果他愿意,把钟佑霖卖了,钟佑霖还?会乐颠颠地给他数钱! 公孙佳道:“实?在?是抱歉,是我欠思量。”单良看了她一眼,心说:屁,你想过之后肯定还?会这么干。 容逸道:“误会说开了就好。” “做过了就不能当没有发生,”公孙佳认真地说,“是我欠府的,终归是要还?的。” 两人还?要客套,门上来报:“八郎来了。” 公孙佳与容逸对望一眼,公孙佳道:“八郎是这是为您来的?”容逸同时开口:“县主何必再劳动八郎?” 那他来是干嘛的? 公孙佳从来不猜钟佑霖想什么,直接说:“请他进来。” 24、喜欢 钟佑霖是为了表妹来的。 原本是为了容逸。这两天他在家养着伤,数数日子,忽然?想起来:我不是得给十九郎往表妹那?里引荐的吗? 活动一下胳膊腿,发现?恢复了个五、六分了,已经?可以坐车了。再照照镜子,只要把风帽的檐往下拉一拉,也能勉强盖得住脸上的爪痕。 钟佑霖爬起来去容家,半路上遇到容逸给他送信的人?。钟佑霖当街拆了信一看,容逸照顾他的文字功夫,信写得非常的简单明了:你既然?身体有恙,就安心?休养。我自己跑这一趟,正好我放假,不然?等?我假期结束又不得空了,事情?就耽误了。 这怎么行?钟佑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再追着容逸跑,也不能让容逸一个大男人?打着他的旗号跑去找他的表妹!钟佑霖有点恼火,觉得容逸这事做得有点过份。那?是他钟佑霖的表妹,不是什么才子就可以随便勾搭的小姑娘!尤其是借着他的名号! 钟佑霖匆匆把信往袖子里一塞,拍着车壁大喊:“快!去表妹家!” 他的表妹能拖一长串出来,不过最近挂在嘴边的就是公孙佳了。车夫心?领神会,一抖缰绳:“吁——驾!” 钟佑霖坐在车里急出一身汗,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他在府门?外看到了容逸的马和马夫。钟佑霖连滚带爬下了车,什么形象都没有了。 门?上认得他,躬身叫一声:“八郎。” 钟佑霖擦着脸上的汗,问:“十九郎进去多?久了?” “没多?久。” 钟佑霖走路仍带点瘸:“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小花厅……” “前面带路!嗐!不用你了,我自己去!” 门?上哪能让他瘸着进去呢?飞快地摸出一乘肩舆出来,同个人?将他往上一放,抬到了小花厅。下肩舆的时候,钟佑霖气都还没喘匀。 公孙佳与容逸都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 钟佑霖眯起眼睛,先将表妹打量一下,再看看容逸,他也瞧不大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但总是觉得不太对劲,又觉得不适合当着小表妹的面儿说什么。他难得的机灵了起来,将自己挤到两人?中间:“十九郎真不够意思,说好了‘我’‘带’‘你’来的,怎么‘自己’跑来了?” 公孙佳与容逸都是聪明人?,听他的重音就知道是话中有话。容逸含笑道:“八郎抱恙,再劳动你,我于心?何忍?” “忍的忍的。”钟佑霖将两人?隔开,自我感觉非常之好,也渐渐从容了起来。 公孙佳道:“还不扶八郎坐下?” 钟佑霖见两人?没有紧挨着站立,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的样子,也坐下来喝茶,这一路心?焦不已,坐下来还真有点口渴。他喝着茶也不肯老?实了,问道:“我没来的时候你们?都聊什么了?” 容逸一眼就把这个水晶人?给看透了,不就担心?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绮思么?真是想多?了,这位县主看他跟看他带来的画儿没多?大区别。 容逸含笑道:“你说的那?张美人?扑蝶图。” 钟佑霖问公孙佳:“是吗?” 公孙佳是听出来钟佑霖在抗议容逸撇下了他这个中间人?,至于男女之间这一段,她委实没有想到。日常的接触里,凡“纳妾”、“通房”、“欺男霸女”、“二舅妈挠二舅”乃至她府里的姨娘要在府里留一年,以及种种家庭利益相?争、庄子上人?口繁衍,这些她倒是知道。但是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又或者?是“男欢女爱”那?是真的不知道!任何一个小姑娘正常获得这类知识情?感的渠道,在她这里都是不通的。 就没人?跟她讲过,也没有那?个契机、那?个人?让她突发幽思。 容逸只觉得可乐,这表兄妹俩真是绝了,钟佑霖于正事上面稀里糊涂,公孙佳却精明异常。眼下这个局面,公孙佳一脸坦然?明显是还没开窍,钟佑霖这一脸紧张,显然?是开窍开过头了。 钟佑霖还要硬挤进来插个话:“我也看看!” 公孙佳有些讶异,钟佑霖因为爱个风雅,有点爱装腔拿调,今天这强打硬上的模样太过反常。一边单良也看出来了,钟佑霖的心?思多?好猜呀,全写在脸上了,单良忍着笑轻咳一声,对公孙佳使了个眼色。公孙佳还是没看明白,弄得单良也瞪眼了。 公孙佳索性后退几步,空出画前的空间给钟佑霖,钟佑霖顿时开心?了,笑道:“这美人?画的真好!”拉着容逸品画。 单良悄悄站在公孙佳背后,小声说:“他怕你跟那?位有点什么。” 能有什么呀?公孙佳还很奇怪呢,外公明明是乐见与容氏和解的,且如果想参与这样的大事也不会派钟佑霖过来,来的应该是钟源。单良伸出两只手,吃力地比了个两拳相?对、拇指点头的动作来。 公孙佳才勉强理解了。心?说,容逸都娶媳妇儿了,我要他干嘛?给自己找麻烦不是?这表哥有点蠢啊。心?里却不由对钟佑霖多?了一些好感,开始觉得他有点可爱。 傻表哥还在很卖力的“点评”,容逸都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容逸见过一些急着与他结交一打照面什么都忘了的人?,钟佑霖这样的反而令人?产生些许尊敬。 容逸郑重对钟佑霖致歉:“今日是我思虑不周,不该贸然?登门?,连累八郎还要着急赶过来,耽误了休养。实无他意,是我疏忽。” 公孙佳还是有点懵的,她不明白钟佑霖的狗屁逻辑,倒是记下了这个点,准备等?一下问问单良或者?荣校尉。见表哥对她看过来猛使眼色,钟佑霖那?意思:你俩没事吧? 公孙佳回他一个茫然?的表情?,钟佑霖这才放下心?来。容逸眼见着这一对表兄妹这个样子,肚里快要笑翻了。 而钟佑霖放下了心?事,一下子有点绷不住了,开始发颠。他不再刻意隔着表妹和容逸了,惬意地坐在一边品着茶水开始胡扯,从仕女画扯到了山水画。公孙佳听到他扯到了自家墙上挂的那?几幅画。说:“就那?几幅,取下来给容郎君带回去。” 容逸连说:“这画是宫里出来的吧?过于贵重了。” 钟佑霖道:“这算什么贵重了?十九郎又在说宽慰人?的话了。” “没骗你。” “呃,我是说,药王这儿好东西多?着呢,宫里出来的也不是顶贵重的,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她这里从宫里出来的东西多?得是,这画且数不上号呢。最贵重的是佛堂那?舍利子。你还没见过吧?我敢说,除了佛骨,也就这里的舍利才好,大报恩寺的都不如这个。要不要去看一看?” 公孙佳的佛堂里是真的有舍利,也确实比大报恩寺的好,因为这枚舍利就是已经?过世了的皇太后从大报恩寺里抠出来品相?最好的一枚给公孙佳的。公孙佳出生的时候,皇太后还在世,家里建佛堂给她祈福,老?太后就出手了。先以她老?人?家看中的名义征进宫里,再赐给新出生的晚辈,转一个手,让抢劫显得温柔了些。 因为有这个缘故,公孙佳虽然?不喜欢到佛堂去,也没把佛堂给拆了。 佛堂是真的精致,舍利是真的好,钟佑霖也是真的想显摆。 公孙佳才对表哥生出来的一点好感差点崩掉——钟秀娥这会儿还在佛堂呢,以钟秀娥的脾气,见了容逸估计不太可能会有好脸。关?系才缓和,如果钟秀娥一个绷不住,两下的努力就白费了。如今最大的目标是摁死纪家,公孙佳不想节外生枝。 公孙佳道:“也好,阿姜,你去告诉师太们?一声,有客到了。” 阿姜匆匆赶往小佛堂。 ~~~~~~~~~~~~ 小佛堂里,钟秀娥晒着太阳听着经?也听得有点打盹儿了,正准备走阿姜就来了。钟秀娥顿时来了精神:“药王前头忙完了?” 阿姜道:“夫人?,容郎君还没走,是八郎来了。” “八郎?他不在家里好好养伤,过来干嘛?是又出了什么事了吗?” 阿姜道:“并不是,他是听说容郎君过来,觉得让主人?与容郎君见面不妥,就……” “哎,都说他憨,谁知道他也有细心?的时候呢?”钟秀娥连连点头,问,“那?你过来干嘛?” 阿姜道:“那?个……八郎非要拉着容郎君到佛堂来看舍利子。” 钟秀娥才夸完侄子,侄子就开始发昏,把欣慰的笑脸变成个母夜叉的形状,骂道:“别人?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是一刻不打,下一刻就要作乱!看我怎么收拾他!老?娘活这么久,居然?要避个小兔崽子!” 话虽这么讲,她还是知道自己不善于控制情?绪,真就薅着外孙准备回房。 还没出佛堂,公孙佳一行人?已经?到了。钟秀娥只得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来:“你们?来啦?哎?你怎么也来了?” 却是丁晞也出现?在了队伍里。 公孙佳心?道:真是邪了门?了,今天什么都碰一块儿了,等?会儿要是阿姐从天上掉下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快过年了,丁晞每天都来报到,也想照应一下寡母幼妹。进门?便听说妹妹和表弟以及一个年轻男客在一起,这怎么行?开什么玩笑呐!容逸他是知道的,一流的人?材!可他跟公孙家八竿子也打不着,这么一个风流人?物,怕不是钟佑霖那?文人?雅士的狗屁追求又犯了,引过来的吧? 公孙府男主人?新丧,引个外男来不成体统!再者?,引过来也该先拜见母亲,直接见妹妹是几个意思?妹妹年纪不算大,可也不算小了! 钟佑霖就是个糊涂蛋! 丁晞也硬凑了进来。 钟佑霖与丁晞不熟也不太热络,丁晞心?里有疙瘩,跟谁都不大亲近,钟佑霖更是一个“只要长得不顶尖,又没有风流文气、名士赞誉我绝不搭理你”的纨绔子弟,两人?只是个占个表兄弟的关?系而已,见面不过打声招呼问个好。 钟佑霖很随意地问:“表哥过来干嘛?” 丁晞口气有点硬:“当然?是来看阿娘和妹妹。” 公孙佳想把这两个哥哥都吊起来打一顿! 容逸站了起来:“果然?是在家里闲得太久了,脑筋不太灵光了,我既到此,怎能不拜见夫人?呢?” 他和公孙佳一直都避免着先见钟秀娥,盖因本朝皇帝及其亲戚家的泥腿子出身的贵妇们?向来以泼悍闻名,与她们?有了矛盾,你自己登门?求见要被挠成破布条那?是自找的。总得从中缓冲一下,有个说客,先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再见面才能保证安全。 现?在好了,不拜见一下夫人?都不行了! 丁晞不觉得有问题,毕竟妹妹年纪小,母亲是成年人?了,母亲主持家事见外客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他甚至怀疑容逸是不是徒有其名,怎么不知道礼数呢?钟佑霖就更不觉得有问题了,容逸是该见他姑妈的。 甭管钟秀娥在哪儿,今天她是必得跟容逸见上这一面了。 真打上照面,又是一阵尴尬。之前就没什么交流,更没有交情?,都没什么共同话题。 守佛堂的两个尼姑直呼辛苦,硬着头皮上前:“今日贵客盈门?,还请里面奉茶。”有点事做,才缓解了尴尬。 钟秀娥心?疼女儿,有心?让她先进房里暖暖身子,倒是很快地同意了。 余盛激动了起来:容逸哎!钟佑霖的八卦狗仔手记里出场率很高的一个人?,夸得像朵花一样。多?谢这位表舅的贡献,小姨妈著名的绯闻对象里就有容逸这号人?物!单拎出来能跟小姨父撕上五十集的那?种。 是真的帅! 看到这样的容逸,余盛很难想象得是什么样的小姨父才能入得了小姨妈的法眼。 公孙佳扫了一眼佛堂,余光在找那?个带回来的卷发小姑娘。无他,钟佑霖来了。万一钟佑霖看到小姑娘又突发奇想,不免又是一场麻烦。她对阿姜使了个眼色,阿姜含笑摇摇头,指尖往一间屋子指了指。这小卷毛是真的乖巧,比余盛那?个小二逼强多?了。 一行人?先到配殿里坐下,尼姑奉了茶。 公孙佳与容逸两个都还从容,两人?互相?亮了个立场,不能说完全的坦诚相?见,也是划出了底线、亮了亮肌肉,有了点默契。丁晞还是僵硬,死盯着容逸。 钟佑霖倒是热情?:“姑母,这就是容家十九郎!我们?来看舍利。” 容逸道:“是来拜见夫人?。” 容逸的好皮相?起到了作用,钟秀娥没有开场就摆脸,还算客气地说:“生累十九郎跑这一趟啦。”容逸生了一张颇得女孩子青睐,又很让长辈喜欢的脸,顶着这张脸,他诚恳地说:“应该的。本是我托了八郎,是辛苦八郎了。” 钟秀娥有一点好,对于不是生死仇家的人?,她倒不会得理不饶人?。容逸态度诚恳,公孙佳又没跟他翻脸,钟秀娥也就渐渐慈祥了起来:“哎哟,行啦,也不干你的事儿。好人?为个贱人?道歉,真是见了鬼了!难道因为你人?好,就要出来替人?挨骂受气?这什么理儿啊?” 钟佑霖跟着说:“就是!” 容逸也算摸着了钟家人?的脾气,不再客套谦虚,只夸钟秀娥大度,趁机表示,以后纪四那?一摊子事,与他这个容家无关?。 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钟佑霖看自己很崇拜的人?被自己的亲人?喜欢,愈发开心?,忽然?一拍脑门?儿:“姑母,咱家的舍利子还在的吧?” 跟容逸一比,自己的侄子就显得特?别的蠢,钟秀娥没好气地说:“那?个能不在吗?” “嘿嘿。拿出来看看呗。” 尼姑要去搬,容逸道:“岂敢轻易请动舍利?还是晚生去参拜吧。” 这孩子真是太乖了,钟秀娥越看他越顺眼:“一同去,一同去。” 舍利子放在五重宝函里、置于须弥座上。阿姜带人?抬来一张桌子,尼姑们?将宝函抬了下来,一层层取下,最后于一个嵌宝小金棺内取出舍利子放到锦垫上托着给容逸看。 容逸自己家是没这个东西的,双手接过,认真观了一下,恭敬地放回去,叹道:“果然?是珍宝。” 钟佑霖也凑了过去:“嘿,我这才是第?三回见!”说着用手摸了一下。 余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既好奇“绯闻”,更担心?小姨妈跟不知道在哪儿的小姨父不成,一颗心?劈成了两半儿,矛盾极了。容逸与公孙佳距离稍近一点,他就要担心?日后有个修罗场。 然?而人?家两个人?相?处得很自然?,甚至有点云山雾罩的客气。 容逸看完舍利子,准备再闲话几句就回去,今天过来已经?物超所值了。公孙家不但接待了他,收了他的礼物还给了回礼,且还看了一回舍利子,足见已无芥蒂。他也摸着了脉门?:别站纪氏的队,一切太平。容逸也不稀罕去跟一个“外戚”勾勾搭搭的当打手。 心?情?放松之下,见钟秀娥正在提着侄子的耳朵教育:“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跟谁学的?”钟佑霖红着脸讨饶。这般热闹之下,公孙佳就显得格外的安静,容逸觉得她心?情?不太好。 容逸问公孙佳:“县主兴致不高?” “佛仿佛不喜欢我。”公孙佳看着佛像,缓缓地回答。鼻端是檀香的味道,有点讨厌,简直不想呼吸。 二人?一问一答,满殿静了一下,钟秀娥脱口而出:“呸呸呸!童言无忌!”丁晞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此时也板着脸说:“不要胡说。” 余盛惊呆了,不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是开了无敌好运的buff,天上下刀子都戳不到你的那?种。赶紧跟着说:“神佛最喜欢你了啊!” 话最多?的是钟佑霖:“你在说什么呀?佛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谁会不喜欢你呢?是谁跟你胡说八道了吗?谁?!站出来!” 公孙佳闻着檀香味儿,缓缓展开双臂:“我这个样子,是佛喜欢的结果吗?” 容逸心?头一沉,这个与他妹妹一般年纪的姑娘新近丧父,只有寡母可依,兄长是异姓的、宗族是没有的、身体是病弱的,门?外满是豺狼。自己的妹妹在习字在绣花在学着管家,她在干什么呢?佛,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的吗?她有什么让佛不喜欢的地方吗?其实并没有吧。 余盛苦于不能剧透,心?里却是狂喊:可是你活得很好啊,很厉害的,亲手把仇人?一个一个埋了的那?种。这是什么魔改剧情?啊?傻白甜之外又来个悲春伤秋吗?苍天啊!还是给我一个傻白甜的小姨妈吧! 钟佑霖就有一份天真的杠精本领了,认真的回答:“对呀,你活得好好的呢!”口气真诚极了,真诚到钟秀娥抬手又揪起了他的耳朵。钟佑霖还在叫:“疼疼疼,松手,我说真的!这不一年一年的都过来了吗?接下去过呗!会越来越好的!” 不知哪一句触动了公孙佳的心?思,歪歪头,对这个傻表哥微笑道:“好,祂喜欢我。”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钟佑霖救下自己的耳朵,揉着耳朵欣慰地傻笑:“对!最喜欢你了。” 公孙佳仰头定定地看着佛像的双目,认真地说:“你,喜欢我。” 容逸心?里打了个突,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公孙佳一张犹带稚气的脸望向佛像,眼里没有应该有的敬畏、祈求之意,平和的与方才同他对视别无二致。没有骄傲、没有喜悦,像是说出一个事实,又像是在下一道命令。 钟佑霖这个傻子还在说:“你这么想就对啦!咱们?有什么不让佛祖喜欢的吗?没有的!”一旁那?个比钟佑霖还傻的小男孩儿也跟着应和:“就是!就是!” 公孙佳的下巴微微点了一下:“嗯,那?就一直喜欢下去吧,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能反悔的。” 两个傻子又是一通附和:“对对,就是这样。” 照说他应该将之理解为是暗喻容家与公孙家的和解,该接一句“这是自然?”。公孙佳的口气和表情?,又让容逸不敢把自己放到佛的位置上与她进行对话。 容逸信了当日她确实是能在族叔门?外诵经?的,公孙府确实是在她的手上。 公孙佳的亲人?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只管看公孙佳情?绪不低落了,这一页就揭过去了。他们?很开心?地让尼姑们?收起舍利子,重供了香,钟佑霖又热情?地询问公孙佳要回赠容逸的画包好了没有。钟秀娥也说:“我们?八郎有点呆,以后多?拜托十九郎给照看一下。” 竟然?完全没当一回事。 容逸暗中记下了这些反应,又谢过回赠,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告辞回府。钟佑霖原本的计划就是陪着他,也颠儿颠儿地跟着告辞。 ~~~~~~~~~~~~~~~~ 他们?一走,公孙佳就叹气,表哥太傻、外甥太呆,亲哥哥……算了,不拖后腿她就该知足了。怨不得外公这么愁。 钟秀娥问道:“怎么了?” 公孙佳带点撒娇的道:“可算能松一口气啦,有外客在,我总得绷着。” 钟秀娥道:“那?快歇着去。” “哎。普贤奴,咱们?去玩儿,让舅舅陪外婆念经?。”公孙佳顺手把余盛也给薅走了,留给母子叙天伦的空间。 钟秀娥笑骂:“还念经?,我会念个佛号就不错了!吉郎啊,走,咱们?吃饭去,今天有庄子上送来的上好的羊肉,吊个锅子。”丁晞近来比以前贴心?,钟秀娥心?情?不错,张罗着全家吃饭。 公孙佳把余盛带走,余盛有心?让傻白甜的小姨妈正常一点,然?后让小姨妈去找小姨父。再傻白甜年纪也比他大,找人?也比他方便! 余盛自己其实是没有什么计划的,他年纪还太小,经?过保姆的“教育”之后他更明白了一件事:此地风俗不同,拿自己之前的想法来硬套,会水土不服,结果就是挨打。 保姆说了许多?,都不如最后一句:“娘子又要罚你了。” 余盛不敢轻举妄动,开始旁敲侧击,问公孙佳:“阿姨,你每天都在家里,就没有朋友一起玩吗?” 公孙佳想了一下:“没有。”从小身体就不好,无法与健康的小朋友玩同样的游戏。有什么聚会,她多?半是被长辈抱在膝上以示宠爱与不同的。甚至于宫中饮宴,也有几次拿皇帝的膝头当坐椅。 表姐妹们?待她也友善,这种友善都带点呵护,与她们?自己之间那?种肆无忌惮的打闹完全不同。 余盛小声说:“应该交交朋友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心?情?也会好的。” 公孙佳见过的奇怪小朋友太多?了,不觉得余盛这话有什么反常,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她觉得很对,认真想了一下,对余盛道:“你说的对,你一直在乡下守孝,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我跟你娘说,开了春就送你去读书,同门?之谊是很牢固的,你要多?交朋友。” 不是!小姨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你,不是我!你的大脑只有一条线吗?我说话你就想到了我?你真不用这么为别人?着想的!我不喜欢读书的!余盛呆了。 亲戚家不爱读书的小朋友也太多?了,公孙佳见怪不怪,笑吟吟地刮了一下大外甥的鼻子尖儿:“乖~” 大外甥屁都不敢再放一个,就怕说出来之后被金大腿全数反弹回来,到时候真就哭都哭不出来了。余盛哭着跑掉了。 公孙佳道:“真是小孩子啊,无忧无虑的。对了,给外公那?里送消息去,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他老?人?家。顺便告诉大表哥一声,让他别担心?。请单先生的荣校尉到书房去一趟。” 复盘。 钟祥、公孙昂这些人?,打完仗都爱复盘,重要的战役不止复盘一次。公孙佳觉得今天见容逸,就值得复盘一下。 25、复盘 单良与?荣校尉来得很快,到?了书房见到?公孙佳,单良先说?:“药王这是有所思?” 公孙佳道:“大意了。” 当时荣校尉也在场,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也说?:“我也没想到?。” 三人都没想到?会是容尚书父子干的这个事,上弹章,这可真?是太妙了。公孙佳先赞了一?回。 单良板着脸说?:“也不算太高明的技法,说?破了也不过如此。容家这样的家族,不为?外人知的本领当然会有一?点,都无伤大雅。咱们也没跳这个坑不是?” 公孙佳道:“话虽如此,咱们也有些托大了,以后可得记着这个。一?件事的发生,原因可真?是太多了,岂是人力可以全知的?” 荣校尉道:“我会加紧。” 单良道:“当然要加紧,也不必过于看重?,以后想事情的时候在心里加上这一?条不就行了?药王以后就知道了,人不可能算无遗策,你当初的想法并没有错,只要咱们将最糟糕的事情防住了,瞧,这不是没有酿成恶果么?你只是经的事还不算太多,骤然有一?事出乎预料就心惊。” 话虽如此,公孙佳还是在心里记下了这个教?训,也加了一?条需要考虑的选项——有人为?了自保会搅混水。 荣校尉道:“容尚书与?容逸,我会盯一?下。” 单良道:“这是需要的!” 接下来才是从头到?尾的复盘,单良抽了张纸,将今天见面的要点一?一?写?了出来。再逐一?分析,最后说?:“药王今天做得很好?,寻常接待外客没什么好?讲的。要说?还是要说?说?容逸与?容尚书,以后少不了与?他们父子打交道。啧,诗礼大族啊,真?是两张脸!” 与?亲族切割得毫不犹豫,同时却又显出其斯文守礼的一?面,确实是两张脸。公孙佳道:“人性?罢了,与?是不是诗礼之族没什么关系。” 单良摇摇头:“利害关系而已。” 荣校尉道:“他聪明。” 单良点点头:“不错,聪明,所以才要多加留意嘛。消息送给郡王,郡王那里也会留意的。今日最要紧的是——药王懂的东西不少,不懂的东西也有,现在是给你的学问?打补丁。以后药王与?人交往,要注意到?男女大防。” 荣校尉咳嗽了一?声。 公孙佳眨眨眼:“什么?” 单良叹道:“先前?药王是处置咱们家里的事务,都处置得很好?,你是主人,咱们是宾客,年纪又差得大,坦坦荡荡、自然而然。这件事情上你被?护得太好?,以后掌家,要与?外客结交,或许会令人多想、风言风语,今天八郎与?丁郎君对药王是很爱护的,唯恐……” 荣校尉又咳嗽了一?声。 公孙佳这个倒是能听得懂,毫不犹豫地道:“让他们说?!面子和里子,哪一?个重?要?一?条舌头就把我的手脚捆住?做梦吧!不过先生说?的也对,我也会留意的。这两年我年纪不大,还没什么。再过几?年校尉那里的童子也长?大了些了,调些过来做我的护卫。让别人说?去吧!” 荣校尉肃容道:“属下会加紧训练他们的!” 单良道:“男女之事,一?定要小心。你问?问?荣校尉,这个美人计,不止男人还有女人。” 荣校尉咳嗽得更大声了。 单良瞪他:“你要犯了痰气就去吃药!在这里咳什么咳?我说?错了吗?药王难道不该知道吗?咱们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多少肮脏手段没挨过?还要忌讳这个?药王要是去问?令外祖,他见的只怕是更多更脏!你要做个娇姑娘,略听过就行,要执掌家业,就得什么都明白!” 荣校尉道:“那你缓缓的说?行不行?”他还是做间谍这一?行的,当然知道阴暗手段,也明白公孙佳是需要知道这些的,但是小主人只有十二岁,敢不敢缓着点来? 单良道:“我今天才察觉到?,不能缓了!马上过年了,入宫朝贺、领宴,又要拜年,人来人往,药王要见许多人,万一?药王被?人算计了,我们哭都来不及!你不想想,前?头跟人打得血肉横飞,后头主子被?人偷了,你怎么办?呐,长?得好?看一?点,或是精致、或是雄壮、或是体贴,怜惜你体弱、陪伴你的孤独,乃至英雄救美!小意温柔!博学多识!哪样不吸引人?!” 容逸是个美男子,公孙佳对他并不感兴趣,单良起初也没有在意,直到?钟佑霖与?丁晞的一?惊一?乍提醒了他,此事不可不防!这才是单良真?正想要讨论的内容。 公孙佳是聪明的、是明白利益的,但是人的感情是不可控的。单良要告诉她,情感与?利益分开。即男人们常说?的“不因私废公”不能因爱而昏聩。既然公孙佳要做这一?家之主,她可以是个女人,有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情感,但是必须与?所有的“明主”一?样,爱是爱,利是利,不能掉到?坑里。如果她有这个苗头,不注意这类事,单良会扭头就跑,鞋掉了都不拣! 公孙佳听了单良这番话,道:“我记下了。” 单良道:“记下有什么用?天下那么多昏聩的男人,难道他们想的就是‘我就要做昏君’?这与?君子小人之说?是一?样的,人人都觉得自己亲近的是君子,自己讨厌的是小人!请药王答应我,不经过见过一?些事,不要轻易下定论,多看看,多处处,好?吗?” 荣校尉有些恼,话也多了起来:“你刚才不是说?要注意男女大防的吗?” 单良一?瞪眼:“话术你懂不懂?男女大防,倒是先防住了啊,这不是……啊?对吧?药王啊,情爱这个东西,它竟是男人接触得多,女人接触得少,它不是母亲教?女儿持家。我见过父子同嫖的,没见过母女同欢的!” 公孙佳有母亲、有姐姐、有许多女性?长?辈,这些人会对她讲“情爱”吗?不会的!以单良的经验,女人们代代相传的是持家、生育、交际以及“拴住丈夫”,这个拴住的手段有许多,就包括生育、家族、利益、“对他好?他会明白的”之类。 感情?那是放在后面的,有些人投十八次胎都没接触过感情这种东西。 能够突然改变一?个人,影响一?个人的还是“感情”。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受追捧的名妓,也不会有那么多专宠爱妾的男人了!情感这东西,有力而可怕。 越是没有接触过的、单纯的小姑娘,就越容易在这上面栽跟前?。要说?男人不被?束缚在家里,经的见的够多了吧?栽倒的还是一?大把。何况深居闺阁的女子? 单良想起来就头皮发麻!暗想,先前?只想着一?个女孩子掌家怕本事不够,见她本领够了就觉得放心了,现在看来是放心得太早了!就像没有吃过美食的人,第一?次吃到?好?吃的,后果很难预料。得让她天生挑嘴,或者干脆就吃得够够的,不缺这口?吃的。感情也是这样。 单良开始口?沫横飞讲故事,最后总结:“药王,你要想像男儿一?样的掌权,就要像男人一?样的行事。你本来已经做得很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做得更好?,不然你斗不过他们,心要硬,要狠。 你跟男人不一?样,你是女人,是会怀孕的!以你的身体,你自己知道吧?当心死在产床上,你公孙家就绝后了!公孙家需要后人,但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将军去世为?什么人心不稳?什么叫主少国疑?狗屁!是,是有。但是大家更担心你也撑不住!对我们来说?,你生育的时候,将军留下的三千兵马拱卫着等消息都不为?过! 钟郡王是一?时之杰了吧?他的子孙能让他愁秃了头!将军也是……” 荣校尉听得脸都紫了,刀已抽出了半尺:“单先生,你这名字是后来自己取的吧?” “啊?对啊!” “你这名字取的,真?是缺什么补什么!”个缺德冒烟的玩艺儿!什么屁话想起来都一?股脑的往外倒!这还不是在考验主人吗?主人能接受你就接着留下来,要是有疑问?你他妈就得拍拍屁股走人了吧?荣校尉真?想砍死单良这个孽畜! 公孙佳突然笑了:“两位都不用急,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单先生,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我有胡闹的本钱吗?每天吃药都来不及了。荣校尉,单先生这样才是我的真?心。以后真?要有个万一?,就打醒我,打不醒就杀了我!我绝不要昏头胀脑的活着。” 单良得到?了肯定,仍不肯放松,还要她一?句实话。公孙佳道:“先生是知道我的,凡我喜欢的,必要握在我的手里而不是被?别人握住。” 单良高兴了:“就是这样!小荣你那是什么狗脸?不这么紧张的人家当然有,还能活得很快乐,然后他们就全完蛋啦,自己把自己玩儿死了。你看凡能延续下来的家族,哪家的家规像是能让人快活的?凡是看起来不合人情又一?直都在沿用的,都是有缘由的。” 然后他就一?脸轻松地离开了。留下荣校尉心情复杂,运了几?回气,方才缓解了一?下刚才的尴尬,小声劝:“做人还是不要心太硬、身太累,偶尔还是要让自己快活一?些的。” 公孙佳含笑点头:“我都明白的。”单良与?荣校尉都有道理,运用变化在她。 荣校尉满心忧虑,却见公孙佳没事人一?样陪母亲、哥哥吃饭,逗小外甥要送他去读书,不像受单良影响的样子。心道:将军在世的时候单良也会胡说?八道,将军也没有全听他的,可见主人还是像将军得多些,真?是太好?了! ~~~~~~~~~~~~~ 吃过了饭,丁晞要回家,公孙佳道:“家里都还好?吗?老人家身体还行?万一?有什么,过来送个信,我这里供着两个御医总比外面请的强,药材也比一?般地方全。” 丁晞笑道:“知道了,都还行。就是不肯好?吃好?用,怎么劝也不听。” 公孙佳道:“总这样也不行,你跟着也受亏,我再送两个厨子过去吧。” 丁晞又是叹气又是摆手:“没用的,烈侯以前?派过的……”结果不说?也罢。 公孙佳道:“总会有办法的,回去慢慢对老人家讲道理。” “你先照顾好?自己,当着阿娘的面我不好?讲,说?了她又要跳起来,钟八真?是个糊涂虫,怎么带了外男过来单独见你?” “怎么是单独呢?那么些个人看着呢。” “那也不好?!” “我知道啦,我一?年还能见几?个人?看个新鲜嘛。” 丁晞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更重?了,这除了丁家的香火,他还有一?个天真?的妹妹要照顾。拍拍公孙佳的肩,丁晞说?:“你要好?好?长?大啊,不要胡思乱想。” “知道啦,你快走吧,再不走就要宵禁了。” 丁晞怕宵禁,还有不怕的,他刚走延福郡主的马车挂着牌子带着丈夫过来了。公孙佳才换完衣服,准备听阿姜读两页书就睡觉。表哥表嫂来了,她又爬起来了。她与?这夫妇二人的关系一?向亲厚,甚至没有再换衣服就邀他们过来聊天,钟秀娥也到?了女儿房间。 两人先见过了钟秀娥,说?是代钟祥来传话:“东宫闹了一?场,我们得到?消息回家对阿翁讲了。阿翁说?,药王送来消息,容逸登门,让我们再过来传个话。” 钟秀娥问?道:“什么话?” 钟源道:“阿翁说?,就要过年了,过年之后入宫朝贺等等,姑母一?定不要让药王离开自己的身边,顶好?带着药王跟着太婆。我也对阿娘讲了,阿娘说?,要是太婆那里有什么事儿,将药王放到?她的身边,我们总会有一?个人看好?药王的。” 公孙佳奇道:“往年不也是这样的吗?今年何至于这么郑重?,要哥哥嫂嫂专程跑这一?趟来叮嘱?” 延福郡主给她一?个白眼,又笑了起来:“哈哈,还不是有人发疯了?家里怕她们对你下阴手。知道你脑子好?使,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可架不住人家犯浑。这都快过年了,竟忍不住不住与?阿爹、大哥争吵,狐狸尾巴都快藏不住了!” 她是太子的庶长?女,不知怎的,就与?太子妃纪氏天生不亲近,乐得看纪氏一?脉的笑话。 钟秀娥感兴趣地问?:“又出什么夭蛾子吗?说?来听听!”紧接着又说?,“不对呀,她们是谁?太子妃不是那样的人,她要是能生气,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她多稳重?呐!” 即使是钟秀娥也得承认,太子妃纪氏真?是一?个稳得住的人,那份功力一?般人是没有的。打从钟秀娥第一?次知道纪氏开始,从来没见纪氏失过态。当年钟秀娥的大姐难产,一?尸两命,那样的大的怨气之下,纪氏都坐得住,甚至还能从容地考虑再给钟家、纪家新说?一?门亲事,将两家重?新捆到?一?起。 公孙佳也说?:“太子妃不像是冲动的人。逢年节大庆,陛下召亲信贵戚宴饮,即便?所有的人都东倒相歪或者下场游戏,能与?我一?同坐着不动的就只有她。” 公孙佳是先天条件不行,动作?剧烈一?点就喘还容易被?人踩到?,干脆就坐在一?边看着。太子妃没病没灾的,正当壮年,她也能稳稳的坐着,仿佛对俗世的热闹失去了兴趣。这个人给公孙佳留下的印象那是颇为?深刻的。 一?句话提了钟秀娥:“对啊,是这样没错了,我还担心她会对药王做什么,这么些年下来,她也没对药王不好?。” 公孙佳道:“她没有道理发作?的。外公与?乐平侯打成那样,她从来一?句话也不提。还能有什么事能激得了她?广安王对她也很孝顺。” 以公孙佳的理解,太子妃也确实是稳的。虽然看不出来与?太子有多么的亲昵,但是生下了章家的嫡长?孙、广安郡王章昺,既嫡且长?。章昺还娶妻生子,娶的是纪氏姐姐的女儿吕氏,生的是章家第四代的嫡长?。太子妃手里捏着这一?儿一?孙,真?“天下我有”。 太子章熙也不算好?色,身边拢共小猫三两只,余下皆不值一?提,亲戚如她也只知道太子还有一?个王良娣。家还是让纪氏这个正妻来管,没有对她有什么不尊重?的地方。 无论外面纪炳辉与?钟祥闹成什么样,人头都打出狗脑子来了,太子妃依然不动如山,也不在章熙父子面前?怎么抱怨钟祥不好?,更不曾为?纪炳辉争什么“郡王”,简直是后宫典范。皇帝、太子对她都满意,丁点儿换人的意思都没有。 延福郡主笑了:“她稳得住,别人也能稳得住吗?这事儿还就是从大哥那里起来的。” 她是章昺的妹妹,对章昺的恶感没有那么浓,只是感叹:“可怜我那大哥哟,亲娘身上没一?点活儿味人儿,媳妇儿又……那娶的那叫什么妻子?” 章昺成年之后娶妻,太子有意让他娶钟保国与?湖阳公主的女儿钟氏,但是太子妃不同意,希望章昺与?纪家亲上做亲。到?底是太子妃在这些事情上手段更高一?些,反正最后湖阳公主也不乐意,太子妃给儿子提供了两个候选人:一?、太子妃哥哥的女儿纪氏,二、太子妃姐姐的女儿吕氏。 章昺就在这两个人里选了性?情更活泼一?点的表妹吕氏。用延福郡主的话说?就是:“我想大哥也不想进?了洞房发现床上坐着一?个娘。” 公孙佳听延福郡主这跑题跑到?天外了,忍不住目视钟源,钟源咳嗽一?声:“你听下去就知道了,这是有渊源的。” 延福郡主道:“别嫌烦,这些话真?的有用。” 公孙佳道:“我不是觉得麻烦,是觉得这不挺好?吗?” “好?什么呀?”延福郡主又笑了,“娶回来之后,我那个嫂嫂,成天学她姨妈!” “呃……倒也合皇家媳妇的要求,太子妃这些年不也被?人交口?称赞吗?东宫要的就是稳。”公孙佳说?了句客观的话。 延福郡主撇撇嘴,一?脸的嘲讽:“可她本性?不是这样呀,那一?位有个儿子守着就可以了,她还年轻啊,何况阿爹是什么样的正人君子,我那大哥总归……呃,你意会、意会哈。不跟你小姑娘说?这个。” 公孙佳心道,今天单先生说?的比你这个露骨得多了。 延福郡主说?:“大哥有个心头好?,吴宫人。我那个嫂嫂,这不就忍不了吗?” 钟源补充了一?句:“那本弹章,可能要引出大事来。” 公孙佳“啊”了一?声:“广安王妃的母亲,也是乐平侯的女儿!” 延福郡主道:“是啊,那一?位能稳得住,只当这‘教?女无方’不是说?她,我那嫂嫂一?想到?自己亲娘也被?连累上了,能不气么?她也是为?了搅了大哥与?吴宫人的好?事,也是为?了她的母亲,也是忍了这么些年心里有气,非要大哥出头,大哥不愿意,这就打起来了。” 钟秀娥道:“这就更不对了!你别是听了谣言,叫人给坑了吧?广安王妃,别说?她本性?怎么样,她婆婆能由着她上天?我不信,你们也要小心。姓纪的一?家子可精着呢!又精又坏!” 延福郡主道:“姑母,是真?的!我今天见着大哥了,都破相了。良娣跟我说?,那位嫂嫂先是打吴宫人,大哥护着吴宫人,她连大哥一?起打了,脸都抓破了!这还了得?大哥给了她两巴掌,她就开始骂。说?大哥好?色无厌,德行有亏。那一?位听着不像话出来说?她,她骂完大哥……还骂上了那一?位,哎哟,那一?位呀!阿翁和阿爹都没骂过,她敢!可不是疯了吗? 最后,她还说?咱们章家对老婆都不好?,就会宠小老婆,连阿爹脸上都挂不住了。你们说?,这是不是疯了?是不是要防着她再发疯?那什么弹章说?的事儿,跟你有点儿关系,要不要防着她迁怒? 阿爹让她和大哥都闭门思过,将吴宫人交给良娣照看,良娣本来好?好?的,摊上这个差使,也是倒霉。” 太子妃什么都能忍,夺她的权、让她不体面就不行,弄得王良娣也不好?做人,今天把养女叫到?东宫去诉苦。 公孙佳道:“这广安王妃不是关起来了吗?外公又怕什么?” “还要向天下展示皇家四世同堂呢,万一?放出来,又或者有什么别的事。别人遇到?她还能跑,你跑得过吗?你在外面能带着护卫,宫里也行?她装了这几?年,这不也破功了吗?万一?再有个咱们不知道的人也疯了呢?小心没有过头的。反正,当心!” 公孙佳道:“这个吴宫人又是什么来历?” “这事真?不怪她,她不是那种妖媚祸水。前?朝名门之后,就是她爹太蠢,死抱着前?朝,这不,抄家、杀头、贬籍、没入掖庭,全家都完了。她还是那一?位亲自选的,知书达理又温顺体贴。我大哥面前?,你不要说?她的坏话啊。” “知道了,我等闲也见不着广安王呀。”公孙佳嘴上说?着,心里却不由想起单良之前?的那番话,真?是绝了,这么快就合上了。广安王家这一?场事儿,还真?就是从“情”字上来。太子妃千般算计,背后儿子被?吴氏给偷了,反手把儿媳妇给气傻了。有趣~ 延福郡主八卦完了自己的仇家,心满意足:“那就好?了,我们也得回去了。小心啊。” 公孙佳问?钟源:“就这事?” 钟源认真?的点头:“风起于青萍之末。” 公孙佳会意,明白,这事有可能变成大事,也可以利用。 钟源道:“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入宫一?定要小心!” 钟秀娥与?公孙佳都答应了,钟源道:“我们回去了,都不要送了,早些睡吧。”出了公孙佳的院子,见邻近院子有灯光,问?了一?声:“妙妙回来了?还是普贤奴?” 阿姜答道:“是余家小郎君。” 钟源点点头,与?延福郡主回钟府了。 余盛睡得呼呼的,甚至吹出了个鼻涕泡,梦里,他找到?了小姨父,一?个威武雄壮、极其可靠的男子,小姨妈也没那么傻白甜了,他亲娘不用被?拿来献祭换妹妹开窍了…… 与?此同时,荣校尉收到?了一?个指示:查吴宫人来历,是否还有亲人在世,人都在哪里。 26、阿静 吴宫人出身前朝宦官人家,这样的人家多少有点名气,又是受到正式的处罚的,都?有记录。家里多少人口,抄出多少东西、男女多少、奴婢多少,十六岁以上的多少,各判了什么样的处罚,杀了几个剩了几个,等?等?。 第二天一早,荣校尉来见公孙佳,知道这个“吴宫人”的出处之后,就说:“并不难。只?是如今各处封了印,人都?回去过?年了,只?留几个看守当值的,要稍费些?周折,多等?几日。” 公孙佳道:“不急,只?要不再发生什么与她有关的大事,出了正月告诉我也没?关系。” 荣校尉道:“是。广安王在宫外的宅子?有异动,有人准备入住的样子?。” “嗯?入住?谁?” 诸王、公主能留在宫里皇帝身边的,那是一种荣耀,不过?只?要条件允许,即便没?有分府,有些?人也愿意在外面?弄一个住处,干什么都?方便一些?。广安王也有,还是皇帝赐的,不过?他之前从来没?有用过?。广安王的一生已经预定给了皇宫,出去住是不太可能的。 荣校尉道:“不知。属下?会继续盯着的。” “你辛苦了。对?了,我一直不知道,你还有家人吗?年要怎么过??” “没?了,”荣校尉无奈地笑了一下?,“一直就跟着将军过?的。主人不必为属下?操心,先看好府里。” “哦。好,那你跟我们?一起过?年吧。你有什么事,请一定要对?我讲。如果让亲信的人都?过?得不痛快,那是我的失职。” “现在就很好,属下?这就去让他们?查吴宫人。” “好。” 公孙佳又琢磨了一下?这广安王置外宅的事儿,只?觉得可乐。最小的,是安置吴宫人,大事那就不好讲了。有意思! 公孙佳含笑打开?了本小册子?,上面?是底下?报上来的年赏。她虽然已经对?完了账,写好了明年的签子?,具体一笔款子?怎么用底下?还要造个册,把赏发了下?去,领赏的人按个手印儿。这一本册子?报上来之后,照例是不会仔细看的,只?是作为日后万一有问题时查账的依据。钟秀娥已经看过?了一回,送到她这里是显得尊重?。 匆匆翻了一翻,心算一下?厚度差不多,也就撂开?了。 阿姜带着小丫环捧了几个托盘过?来,公孙佳一看就头疼了:“怎么拿了这个来了?” 阿姜道:“你可别想躲着,来吧,试试。” “试什么呀?那不就是我的吗?还用试?”公孙佳老?大不乐意的,这是她的那一套县主的行头。衣服、配件还罢了,那头冠要想戴好,她就得梳个头。 阿姜笑着将她扶到妆台前坐下?:“这样的场面?怎么能不郑重?呢?还是试一试吧,难道不喜欢这个?” 公孙佳诚实地道:“喜欢!” “那不就得了?”阿姜先将她按住了,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说,“好歹让我们?动动手,不然这手艺都?生疏了,说出去要笑话公孙家的丫头不会梳头了。” 口里念叨着,给公孙佳把头给梳了,层层换上了衣服,再套上头冠。阿姜喜道:“好!果然是贵气逼人。” 公孙佳往镜子?里一瞧,笑了笑,说:“你又不是没?见阿娘穿过?,我哪里有阿娘的气势了?就乱夸。” “夫人那儿叫李妈妈夸去,咱们?这儿只?夸你。来,走几步看合适不合适。” 公孙佳依言动作了几下?,觉得还行,道:“可以了。脱了吧,怪沉的。” 先摘了头冠,一边换衣服一边闲聊。她平常也不出府门,不过?大部分时间用来看书或者处理事务之类,连府的八卦也不能尽知,阿姜知道的就多了,笑吟吟地对?公孙佳道:“府里过?年的事儿都?准备好了,年后要摆宴的材料也备齐了。厨子?们?发了双赏,保管吃得好好的。余家小郎君近来可好玩了……” “他又怎么了?” “今天一大早,夫人抓他去佛堂磕头,他那个样子?,像是一边一个人拽着他,一个说,去去去,一个说:不去不去。模样儿有点怪。” “嗤——” “要说那个阿方呀,也怪可怜的,天生长成?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疼她还是厌她了。” 公孙佳道:“你话里有话。” “嗯,小郎君就爱看她,她呢,平常总躲着人,听师太说,除了做些?洒扫的活计,都?在屋子?里不出来,怪可怜的。看起来也算懂事。” “这才几天?”公孙佳想起来单先生说的那些?个话,虽然是对?她讲的,但是对?余盛也应该是适用的。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歪心思呢?现在强行隔开?,心里留下?遗憾,求之不得才是日后的麻烦。小孩儿心性,天天见的,过?不几天也就丢开?了。 公孙佳拢了一下?衣襟,问:“他现在还在佛堂?” “嗯,这会儿应该还没?出来。今天太阳好,夫人一准又在佛堂听着经晒太阳。” “走,过?去瞧瞧。” ~~~~~~~~~~~~~~~~~ 佛堂有一种宁静的美。 两个师太在轮流诵经,认真听来,音调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钟秀娥在听经,果然是晒着太阳的,檐下?无风,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余盛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脸的生无可恋,他没?看到小姐姐!保姆吓唬他:“你要再这样,她就得被夫人撵出去了!”明知道这是有夸张的成?份在内,他还是不敢再叫唤了。 就惨。 公孙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温馨居家,非常美妙。 钟秀娥睁开?了眼睛:“怎么想到过?来啦?来了好,快,烧个香,你看普贤奴现在多乖呀!佛祖是灵的!” 公孙佳瞄一眼小外甥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跟平时东蹿西出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姨!”余盛看到公孙佳顿时来了精神,骨碌一下?从蒲团上滚到了门槛上,抱着门槛爬了起来。 看得公孙佳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 钟秀娥:……这孩子?还是得打! 公孙佳扶着阿姜下?了肩舆,保姆满脸通红地把余盛给抱了过?来。余盛也是满脸通红,特么又在金大腿面?前丢脸了! 公孙佳也无奈了,佛祖好像是真的在考验她,她统共就这一个亲外甥,还是个呆子?。不像外公,虽然孙子?里傻子?的比例略高,但是人多,还能筛拣出几个有用的,钟源这样出挑的不提,剩下?的人里还能拣出几个虽然不太聪明但是能听话办事的。她倒好,就看着这一个。 吞下?一声叹气,公孙佳道:“看太阳好,出来透透气。过?两天进宫去,难免在外面?行走,我先适应一下?。” “那也别累着,进宫的时候跟紧我。”钟秀娥叮嘱。 进宫!余盛眼睛都?亮了!虽然不知道这一次会有什么事,但是不管是哪个记载里,公孙佳都?跟宫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小姨父就是在宫里认识的?很有可能哦!各家权贵都?进宫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些?以前没?见过?的同龄人,开?启一段美好的感情,电视里都?这么演! 公孙佳答应了钟秀娥:“我都?恨不得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宴散了直接回家。” 钟秀娥笑道:“咱们?一向坐得离陛下?很近。” 公孙佳上完了香,顺口问道:“阿方呢?” 钟秀娥也想起来了:“对?啊,那孩子?呢?” 公孙佳瞥见余盛的耳朵啪地一下?就竖了起来,捻了捻指头,心道:还是见得少了。 尼姑也没?有多想,道:“那个孩子?很安静,从不乱跑。早晚洒扫过?了也念两卷经,如今正在房里。” 钟秀娥道:“总闷在屋里怕不要闷坏了?这里又没?有狼叼了她,得闲出来走走。”那孩子?虽然长得妖姬了一点,但是年纪小,又躲着不出来,很守本份的样子?,一旦提起来,钟秀娥的口气也就还不错。 余盛两只?脚忍不住动了几下?,听尼姑说:“唉,那孩子?也是可怜,父母都?没?了,也还带着孝呢。”余盛有点痛心,这么早的女孩子?就成?了个孤儿,还吃了这么多的苦,还成?了奴婢!天呐!他悄悄拽了一下?公孙佳的裙边。 钟秀娥光顾着感叹:“都?是命。”没?注意到外孙。 公孙佳问道:“她现在还在房里?” 尼姑答道:“是。” 公孙佳状似无意地道:“哦,那看看去吧。” 寡居在家实在是没?什么事干,钟秀娥道:“一起吧。” 元峥正在房里收拾自己的小裙子?。到了公孙府之后他领到了两套素色的衣裙,因?为公孙家的上任主人过?世了。对?他而言颜色正合适,他爹娘也是今年死的,都?是草草收葬,丧礼也没?能认真的办。一路奔逃,带着孝也显眼、卷毛也显眼,两样加在一起就更显眼。逃到最后,丧服也不能穿了。进了湖阳公主府,粉色的小裙子?他更反感的是颜色而不是样式。 现在好了,好歹算是戴上孝了。 卷发还是扎在顶心,虽然夫人说过?了之后,阿姜给送了一盒银首饰还有几根发带,他又不会梳头,两个师太连头发都?没?有就更不会了。他也就还这么扎着。 元峥比划着另一身衣裙,考虑偷跑之后如何将女孩子?的小裙子?整理得像男孩子?的衣服。 门被敲了两下?,然后推了推,是尼姑智生的声音:“阿方?这孩子?,怎么大白天的将门插上了?”元峥跳下?床来,飞快地开?了门:“师太,我在整理……呃?” 智生身后一大些?的人,元峥一时不知道这群人过?来干什么。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众人拥簇着的公孙佳,众星拱月一般,想不注意都?难。元峥悄悄低下?了头,耳朵有点红。 智生道:“主人和?夫人来看看你。” 元峥只?得将人让进了自己的房里,同时飞快地将小裙子?收了起来。 ~~~~~~~~ 公孙佳一进这间屋子?就觉得冷,她体质弱,比别人敏感一些?,微一皱眉,紧了紧斗篷。阿姜就问:“是炭不够吗?我记得你们?这样的小丫头,发的炭是足额的,应该已经拨下?来了呀。” 元峥收好小裙子?,说:“是足的。我晚上多点一些?,白天就不点了。” 余盛特别心疼这人小姐姐,不等?他再叫“阿姨”,公孙佳已经说了:“给她双倍。” !!!我就说!我小姨妈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你放心,我一定把小姨父给你薅出来,让他给你卖苦力?!!! 元峥呆了一下?,有点傻乎乎地看着公孙佳在拥簇之下?走了进来,还坐到了他的椅子?上。元峥的屋子?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副桌椅,一个衣柜,一个盆架上放着盆、巾。墙角一只?水缸,水缸边是洒扫用具,墙上钉了几道搁板放点杂物。没?有妆台,一只?小妆匣就放在桌子?上。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公孙府的,元峥就只?有自己孑然一身。 公孙佳忽然有点感伤,问道:“还住得惯吗?” 元峥点了点头:“很好。”比起逃亡的朝不保夕、风餐露宿,比起小时候受过?的排挤,这里真的好多了。除了开?始两天的提防,这两天正常过?日子?这府里还算宽容,并不会吃人。而且这位小主人是真的温柔又善良,没?有一点骄横的模样,还有点柔弱令人疼惜。 公孙佳和?容逸来看舍利的时候,元峥一直躲在后面?。既担心万一有需要他干活的地方他不出现犯了规矩,又不想在主人家面?前露那个脸,再让那个小屁孩说什么“漂亮小姐姐不能做奴婢”。 过?往跑腿的奴仆们?看到了也不以为异。这是奴婢的基本功,既不碍眼又随时能够听使。听到公孙佳说“佛不喜欢我”的时候,元峥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元峥又偷偷看了公孙佳一眼,这位主人还是那么的温柔又伤感。 余盛则在心疼元峥,心疼极了,这样还叫很好,她以前得过?的什么日子?啊!你等?着,我抱好金大腿就来救你! 公孙佳的感伤一闪即过?,很快注意到了外甥这蠢样。忽然对?元峥说:“你的户籍已经办下?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府里的人了。” 元峥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也有点点的解脱。认真的点头:“是。” “我看你的样子?,识字吗?”那一天看得不够仔细,今天再细看,这个女孩子?的手指上有些?微的变形,那是握笔的手才会形成?的茧子?。因?为年纪小,所以并不很明显。 元峥有点茫然,抬起头来:“啊?是,认识的!” “读了什么书?会作诗文了吗?” “先父给发的蒙,只?会做浅显的。” 公孙佳道:“就以佛为题,你作首诗来听听。” 元峥很快拼了四句出来:一切有为法,不如无事时。若能知此意,何用更寻思。【1】 公孙佳品了一下?味儿,心说:比八郎写得都?好。能这么快作出诗来,能没?个正经的名字?哪怕本来没?有,自己也能给自己取一个了。果然有问题,八郎真是朵奇葩,路上都?能拣着这样有故事的人。 把怜香惜玉的心收了,道:“你还算是有才气。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对?我说实话,我都?给你平了。”极熟悉公孙佳的阿姜已经听出来话里的冷意了。 县令杀了元家人,州府就动手害他爹,州府的官员背后是乐平侯,乐平侯是太子?的岳父,这层层递进,一个比一个大。公孙府的骠骑将军已经死了,不能给她惹这个麻烦!元峥的心思也飞快地转着,垂头说:“爹娘都?过?世了,也就都?了结了。” 原本这话是没?什么说服力?的,但是他如今的身份是个小侍女,女孩子?,爹娘没?了,恐怕都?没?人会在意她去哪儿了,亲人估计也不拿她当一回事了。结合李妈妈推测的“外室”,居然也合上了。 公孙佳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被问了几回了,但是让他给自己取个女孩子?的名字,他又不愿意…… 元峥说:“阿静!大家叫我阿静!” 他小名叫“静郎”,因?为生下?来不哭不闹的,特别乖巧安静,父母戏称他为“静郎”。长大了一点才取了个正式的名字叫元峥的。 公孙佳一边问一边观察余盛,道:“好,阿静,人如其名。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府里的药特别好。” 钟秀娥笑了:“当然得好!多少人用过?的。哎,怎么这头发,还没?给她首饰吗?” 元峥道:“有的,姐姐们?给拿了,我……不会梳头,也不方便戴。” 公孙佳看了看他的卷发,招招手:“你过?来。” 元峥依言走近,公孙佳又摸了两把他的卷毛,手感依旧不错,公孙佳心里舒服了,说:“你还想读书吗?” 元峥有点惊喜地问:“可以吗?” 公孙佳揉揉他的脑袋:“当然可以。”因?为她有了一个绝佳的计划。余盛刚才的表现还可以,完全就是一个钟佑霖的翻版,不过?是看到漂亮姑娘眼馋罢了,也没?有再喊“漂亮小姐姐不能当奴婢”。公孙佳计划让余盛读书,但余盛一看就是个学渣的熊样,完全不想学习。行,就用这个阿静督促着他!看他有脸学不过?一个侍女吗?阿静的户籍捏在她的手里,也翻不出天去。 阿静读书识字,人已经落在了她手里,完全可以接着认字,以后当个代笔也方便。随着钟祥等?人上位,朝廷里养代笔的生意很发达,好些?会自己作一点诗的人,如果应急凑不成?一首,就写一两句,由代笔来填完。反正钱给足,一切好说。 公孙佳有学一点文化的计划,却没?打算把重?点放在写作文上。有这个阿静,一人多用,完美! 元峥惊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读书肯定是有用处的,在元家,除了他父亲别人都?忽略他读书的事情。他当时有一个朴素的观点,元家人不让他干的,一定是对?他有利的。现在逃亡,哪里还有条件读书呢? 惊喜过?后就是失落,他不能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总呆在这里。算了,能读一天是一天!元峥又振作了起来。 公孙佳道:“那行,过?完年一并安排吧。对?了,想给你父母超渡,就去那边殿里念念经。”话也说完了,外甥也观察完了,她准备离开?。很平静的主人和?新来的女仆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留下?元峥回味自己的好运气,不但小屁孩儿没?给他惹麻烦,他还能读点书了。抬手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小卷毛还挺舒服的,他又摸了一下?,好像还能感觉得到那股轻柔的力?道。 不多会儿,门又被敲响了。元峥顶着摸乱了的头发去开?门:“师太,我……咦?姐姐好。” 进来一个也是穿青的丫头,手里捧着只?妆匣,进门先叹了口气:“我叫阿练,你就叫我阿练姐吧。阿姜姐姐让我来教你梳头。” 元峥惊呆了:“啊?梳头?”不是说读书的吗? 阿练没?好气地说:“夫人都?问过?两回啦,阿姜姐姐可不想让夫人再问第三回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就派了我来教你。快点学啦,学完了咱们?都?省事儿。可不能叫人说,咱们?公孙府的丫头不会梳头!快来!我先看看你的头发,卷发不好打理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可是我不用学啊,我会束发就可以了!我是男孩子?! 只?恨这话不能讲!元峥只?好打开?自己的妆匣,跟阿练并排坐着,等?阿练教他梳头。阿练是个梳头丫环,给主人梳头的时候标配是得陪着说话聊天。这原本是份好差使,混得好了能趁机夹不少私货,求一些?事儿。 养成?了这个习惯之后,她梳头时话也就多,絮絮叨叨的:“哎,要机灵一点,我的手艺一般可不教人的。要不是阿姜姐姐派的活儿,我才不会来呢。” 元峥忍着气,学她的样子?给自己梳丫鬟头先:“阿练姐辛苦了。” “嗯,你还怪懂事儿的。你这头发不大适合咱们?这样的,你这个要盘、要编一下?才规整……”阿练一边研究一边教,“别小瞧这门手艺,学会了一辈子?吃穿不愁。我给主人梳头,主人抬手赏一些?就够我花销了,还能给家里捎些?呢。你攒着,以后当嫁妆使。” 元峥忍不住了,说:“阿练姐,你这是教会了我,不怕我抢你的饭碗哦。” 阿练骂一声:“小婢子?想得美!你还敢说出来!”在元峥身上拍了两下?,拍到元峥之前的伤处,疼得他一呲牙。阿练吸了口凉气:“有那么疼吗?” “不是,我之前的伤。” 阿练收回了手,端详了一下?元峥的脸,叹气:“也是,长这么好,得亏是主人收留了你,落到个男人手里不定什么样子?呢,别以为自己年纪小……行啦,快点学!你想抢我的差使,想得美!主人惯用我了啦……” 元峥认认真真学着盘发,阿练见他学得快又省心,又念叨上了:“主人不喜欢盘头辫发什么的,嫌累赘又沉重?,我这盘发、辫发的手艺用得少,果然有点生疏了,来!你头给我练一下?。” 元峥:?!!!!“那你练这个有什么用啊?” “手艺不能荒废了,万一哪天她又喜欢了呢?” 从此元峥就开?始跟着阿练学梳头,梳完了自己的卷毛还得给阿练梳个头。阿练说了,看她这个机灵劲儿,说不定还能往上调,以后给自己打个下?手什么的,现在先练着,也算提前养徒弟了。 “不许忘了师父!”阿练威胁说。 元峥有点事情做,日子?就过?得快,一眨眼便到了除夕,钟秀娥、公孙佳得进宫去,府里就交由单良主持,给留在府里的人也开?席吃年酒。除了轮班的人,都?能喝一点酒,连元峥也被新师傅阿练拉到侍女堆里去吃饭。 即便父母在世的时候,他也没?过?过?这么热闹的年。凑在侍女堆里,元峥有点不自在地想: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宫里是个什么样子?呢? 宫中,只?有比这个更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1】不是我写的,ai写诗自动生成的。好不好的就那样吧,反正比八表哥写的好。 关于抽奖,说好了30号抽的哈。 设定的时候才发现,晋江的系统设定是中奖人数不能超过文收藏数的5%,抽不了1000人。 这tmd就很尴尬了。 所以改成抽300人,到30号晚上11点,全订。每人200晋江币。 27、宫宴 宫宴都有流程,本?朝开国十五年了,一应典章也初具规模。由于?皇帝及其亲眷出身?过于?接地气?,好些?习惯不能完全照搬前朝,但是在文臣们的努力之下?,还是逐渐有了该有的气?象。 各处宫宴灯火辉煌,已有细乐声声飘入云中。影影绰绰间可见殿阁楼宇上列队的宫娥不停穿梭。 宫门前车马云集,各按着自己的品级、序列,核对各自的门籍,再由专人?引着排队进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待遇,有些?要搜身?,少数得?到优待老臣、功臣则可以在宫门换乘宫中准备好的肩舆。 胡老太妃这样的,她的马车可以直接开进宫里而不受阻拦。当然这是特例,统共也就只有她一人?而已。老太妃就把公孙佳这个曾外孙女给放到自己车上带了进去,按照惯例,这也是没人?管的。 才得?到机会升格守门的小宦官刚问了一句:“这位……”就被眼明?手快的前辈拉了回去,低声告诉他:“这是原骠骑将军家的女公子,封做永安县主的那位。” “那也得?下?车呀,不是只有老太妃……” “她也不一样!看好了,就她俩,别?人?都得?下?车!回去我再告诉你!” 两人?又飞快地上前,迎向下?一辆车的女眷。 公孙佳坐在胡老太妃的车上,一身?行头束缚得?她有点不舒服,微微动了一下?身?体,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宫里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老太妃笑呵呵地:“不变最好,咱们就还是这样过日子。一会甭管有什么事儿,都不干人?的事儿,你都当不知道。谁要逗你了,你也别?理他们!只管做你想做的,你不想做的多?一眼也不用看它。万事有我呢。” “哎。” 老太妃看她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语气?也郑重了一点:“有些?人?就算是心里没想欺负孤儿寡妇,说话做事也会带着点儿不把你当回事。你要是自己也虚了,一次气?虚便要处处受气?,最后?不欺负你的人?也要欺负你了。” “哎。” 老太妃叹了口气?:“罢了,我们总还是能护住你的,你跟紧我。” “哎,”公孙佳又是一声答应,想了一下?,添了一句,“太婆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老太妃还是担心她,攥着她的手,紧紧的。 ~~~~~~~~~~~~~~~~ 到了正殿,皇帝那里派了身?边的大宦官郑须亲自过来接,皇后?那里也派了个得?力的宫人?阿顺过来。公孙佳先落出个脸来,这两位她都是见过了,先说一声:“有劳。”被阿顺扶了下?来:“县主仔细脚下?,灯呢?照着点。” 公孙佳扶着她的手站定了,道了声谢,说:“太婆在里面。”往一边让了让。凡体力活她从来不搭手,让开个地方让别?人?发?挥。 两人?接了老太妃,郑须道:“陛下?吩咐了,您还走这边儿。”一招手,就两个年轻力壮的宦官过来,一人?一个,背了老太妃和公孙佳往殿上去。 领宴前也要先排个队谢个恩再叙座。品级高?的搁殿上磕头,品级低的就只有台阶下?呆着了。入席也有安排,还是按身?份品级来分谁靠皇帝近、谁靠皇帝远。男女虽然分席,却并不隔在不同?的殿阁,都一同?在大殿里。 公孙佳打记事起,没品级也被夹带过来坐在最前面,如今有了品级,她倒很?乖巧地算了算顺序,没跟老太妃一起走。老太妃道:“你在这儿干嘛?跟我过去。” 公孙佳道:“太婆,我长大了不能坐在您怀里了,就得?在这儿了,等会儿咱们再一块儿回家。”靖安长公主等人?很?快就到了,喊公孙佳过去她都不去。 郑须与阿顺都看在眼里,郑须笑吟吟地说:“太妃放心、公主放心,药王在宫里不会出事儿。药王少待,老奴让他们给您拿个绣墩来先歇着,等陛下?到了您再起来舞拜。” 公孙佳道:“郑翁翁别?急,我攒了一年的力气?,就等着这两天显摆呢。” 郑须笑嘻嘻地走了,临走前吩咐一个小徒弟:“你伺候好县主,县主要是累了,你就是她的椅子。” 公孙佳道:“等一下?。他,我留下?了,郑翁翁再帮我一个忙?” 郑须觉得?有趣,问道:“县主要做什么?” “郑翁翁能调得?动这些?,”公孙佳手指转着圈儿一绕,“对吧?” “嗯。” “借我两个力气?大的,等儿就在我旁边儿,我送你一百金打酒吃。” “?” 公孙佳道:“什么都不用做,只不过谁要喝醉了闹到我这儿,您知道的,我跑不快,要两个人?给我清个场。没人?闹的话,他们就什么都不用干,酒也不少了您的。耽误了您的事儿,都推我头上。您看怎么样?”她早就想好了,这个郑须跟他们家也挺熟的,关系还不错。防止宫内闹事本?就是他的职责,如今只要他将重点稍稍挪一下?而已。 发?狠斗嘴她自认不输人?,就算说话不快声不高?,还有一群长辈帮腔。若是要用到力气?的时候,那确不是她的长项。得?提前给补了。 郑须道:“酒钱收好,现在还不用,以后?缺了再讨,人?我给你找。”开宴前他已有过安排,像胡老太妃、公孙佳这样的易碎人?群,他都派了专人?盯着,此事不须表功。 “谢郑翁翁。” “不敢当。小行,伺候好了县主。” 小徒弟也机灵,凑上跟前来,抬起了胳膊:“您要是累了就先扶着奴婢将就一下?儿。”公孙佳摸出个金粒子扔给他:“给你的。”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小宦官悄悄揣了,低眉顺眼乖乖站着。人?还在陆续往里走,公孙佳不经意地问:“今年有什么新菜色吗?” 小宦官道:“还与往年一样,不过听?说今年贡上来的海味比去年的成色好,您等会儿可以尝一尝。”公孙佳尽问些?吃的玩的,还问今年正月十五灯节宫里是不是也开始准备了,有什么新鲜的灯。 小宦官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跟一个十二岁的小县主聊个天儿,自己心里也挺美。师父说了,这些?人?爱套他的话儿,小县主就不一样了,给钱,还闲聊,都不问别?的。问也是问八卦趣闻,不问皇帝在干什么、私下?说了什么。 小宦官放松下?来,跟她闲聊,什么小八卦都给公孙佳倒一点儿。人?进了一半的时候,公孙佳已经跟他聊到了宫里何处最热闹,哪里最轻闲,甚至知道了广安王从东宫里调了两个宦官往宫外去——都是小宦官不知不觉间讲出来的。 公孙佳就跟着他闲聊:“那出去宫外是好事吗?能吃到好吃的?用到好的?你比过吗?” “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不过对他们应该是好事吧,他们都是小字辈儿,在宫里也没太好的给他们。出去可能还能主事哩。不过我不愿意出去,出去了想再回来就难了,我在宫里挺好的。” 时间过得?飞快,公孙佳的话题又转回到了吃喝玩乐上。等人?差不多?了,公孙佳道:“你去吧。”小宦官道:“奴婢师父吩咐奴婢伺候您的。”公孙佳道:“你再站这儿,大家拜下?去,陛下?就该看着你啦,你去吧。哎,你叫什么?” 小宦官凑近了说:“奴婢郑行。对了,您的座儿在那儿,师傅给您安排俩人?就在您身?后?的柱子边儿上站着。遇着给您闹事儿的,您别?声张,叫他们动手就行。他们要是来不及,您也别?大叫,照那动手的,来一下?狠的,就对膝盖死命踢!踢完了您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咬死别?认!让它自己叫唤。陛下?不喜欢人?在这样的时候闹出事儿,难看。” “知道啦,下?回还跟你聊天儿。你再跟我说说,哪儿贡的香好。” ~~~~~~~~~~~~~~~ 钟秀娥紧赶慢赶就怕闺女受气?,到了一看她混得?挺好,也放下?心来,走过去问道:“干嘛呢?” “郑翁翁让人?给我搬坐儿,我没要,他就叫了个人?陪我。” “哦,他人?不错。” 一时人?齐了,公孙佳跟着亲娘站好队,又有宦官出来整了个队,看齐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三声鞭响,静音。帝后?出场,乐起,百官舞拜。一场结束,各自入席。 公孙佳被亲娘攥着手,一气?领到她们的席上。很?靠近御座,在她们前面也就几个公主王妃之类。邻近那桌坐的还是她的小姨妈,延安郡王妃,姐妹俩打了个招呼,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按照流程,上完了第一轮的菜,皇帝举杯,大家跟着举杯,上寿,三次。 正式流程算完了,接下?来是大家互相联络感情的时候,照皇帝和亲戚的习惯,必然有说笑打闹串席的。什么御史都管不了,什么礼官都纠正不来。配合着此时鼓乐齐鸣,歌舞升平,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郡王妃又凑了过来,笑道:“药王又长大了。” 公孙佳道:“阿姨好久没看我了,我当然长了。” “小没良心的,我那么多?东西喂了狗了吗?我不看你,你不会来看我?咱俩谁大谁小啊?” “你家太吵了。” “你还怪上我了?行,你等着,过两天我就去打你。” 公孙佳往亲娘身?后?一躲,还吐了吐舌头:“打不到!” 除了丧礼等礼仪,这位小姨就没去过公孙家,倒不是感情不好,而是她生□□动爱玩闹。跑到丧家说笑不合适,不玩又不合她的本?性,干脆就不停的送礼人?却绝不出现。 姨甥俩拌了一回嘴,觉得?脾气?相投,都很?开心。这才是公孙佳心中的“与阿姨正确的相处模式”,无奈余盛个二百五就是不开窍。闹个差不多?,钟秀娥就问妹妹:“英娥,你家丫头呢?跑哪儿去了?” “我让她自己看看,今天入殿的有没有看的顺眼的。”那一位比公孙佳大两岁,该开始琢磨出嫁了。 公孙佳道:“能上来的都是什么人?呀?老的老、成家的成家,要不就是自家兄弟,你们别?坑表姐。” 钟英娥也不以为意:“你才几岁?又懂了?那你说怎么办?” “你拿那个红封本?子,找!身?家可以的,年岁差不多?的,聚一块儿。”公孙佳说的红封本?子,是本?朝订的权贵们的户籍册。经过战乱总会有一些?人?伦课题,比如以为老婆死了另娶,结果没死,最后?难分嫡庶的,以及冒充名门抬高?身?份的。造反期间亲人?反目也不是个例,难道打来了天下?还要跟他们共享? 今上处理这些?乱相毫不手软。登基的前五年,陆续下?了许多?的诏令,定了许多?的政策,专为整治这些?。皇帝自己可以官方造假编祖宗,对冒认士绅骗朝廷免税优待是不能容忍的,于?是就这么一编。母本?存宫里,各家有自己的那一册副本?。规定五年重修一次,添加新生人?口——以初次母本?所录各家为基础,初始母本?没录的,以后?再说寻到血脉的朝廷都不认。 这并不完全等同?于?所谓家谱。毕竟家谱还有个“联宗”之后?转正的做法。 有门路的人?家,会有一些?别?人?家的内容。钟英娥这种情况,完全可以求皇帝翻拣母本?。公孙佳手里就有许多?人?家的内容,这个是继承自公孙昂的遗产,她现在致力于?把钟祥手上可能有的东西也复制一份,扩大自家的档案库。她查容逸生辰的时候拿的就是这种副本?,用得?很?顺手。 钟英娥也是个不大靠谱的娘,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好,回去就叫你姨父弄这个。” 她也是坐不住的人?,说完这个,也去串席巡桌了。才走出去又蹿了回来,却是皇帝与皇后?下?场了,帝后?随心意也有巡桌的时候,不一定会巡满场,但皇帝一定会去跟姨妈说话,说的还是家乡贺州土话。接着会象征性的问候一下?活着的、也就是最新的这一任岳母。然后?才是问候老臣之类。 今年他的兴致好像不太高?,这几步走完就不想走了,转回了自己的座席,改让太子领头,皇子皇孙们巡场。 帝后?在上面坐着,不时交谈一下?。公孙佳一向是个别?人?乱蹿她不动的人?,托腮看着,她们家女人?们已经有围着皇子灌酒的了,皇孙最惨,被提着耳朵的灌。胡老太妃都跟人?笑着说:“趁年轻多?喝点,老了就不要喝糟酒了。”女人?里坐得?稳的只有太子妃与广安王妃。 厉害了,连广安王妃都能压在桌子上,公孙佳对太子妃很?服气?。钟秀娥原本?是个活跃的人?,这时牢牢看着女儿。公孙佳道:“阿娘,你别?这么绷着,该玩就玩嘛。你看那位,眼都直了,脸都木了,跟我还隔着老远,闹不起来的。”钟秀娥道:“你不知道,发?什么癫的都有。一会他们那儿不那么乱闹腾了,你还是跟我去你太婆那里坐着,安稳!” 事实证明?公孙佳还是太年轻了,还是钟秀娥有经验。娘儿俩才说几句话,就有一个脸生的命妇过来敬酒。看身?上装束她丈夫应该是四品上下?,不高?不低,颠儿颠儿的来了:“县主。” 公孙佳一向不饮酒,钟秀娥倒是有点酒量:“来啊。” 哪知这位不知是谁的,跟钟秀娥喝完了又找上了公孙佳。钟秀娥道:“她小孩子,不喝。” “大过年的,为啥不喝呀?再金贵的,那儿不也正灌着呢吗?” 钟秀娥两条眉毛竖了起来就要骂人?,又忍住了。年宴上闹起来,这是不给皇帝舅舅脸。钟秀娥强忍了把桌上那盘肥肘子扣这傻逼脸上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说:“那你也去灌他们。” “我就不,我就灌这小娘子,嘻嘻。” 公孙佳意识到有许多?目光聚到了她的身?上,她不动声色将右手食指举起,指尖弯曲向下?点了两点。只见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宦官,一左一右按住了这位巡席的:“您醉了,奴婢们扶您去醒酒!” 这哪是“扶”啊,跟押犯人?似的,一人?拧着一条胳膊,用力很?巧妙,连脑袋都被带着快按到胸口了,头冠上的装饰叮叮咣咣洒了一地。人?很?快就不见了。 公孙佳对不远处的郑须点头致谢。郑须含笑躬了躬身?,又望了望皇帝。 看热闹的一哄转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公孙佳依旧不动声色,对钟秀娥道:“瞎操心了吧?”钟秀娥道:“便宜她了!哎?刚那两个,哪儿蹿出来的?老郑这事办得?周到。”公孙佳笑笑:“那咱们打听?打听?她是谁?收拾了?” 钟秀娥道:“这两天不行,过年呢,别?惹大家不痛快。过了十五,我打上她的门去。” “阿娘真是顾全大局。” “那是。” 钟英娥前面闹了一阵又转了过来:“哎,刚才怎么回事儿?怎么我就离开一会儿,这儿就有人?要闹你们?他妈的!当你们现在好欺负吗?王八蛋!” 一听?就是喝高?了,公孙佳道:“哪天我亲自去,叫您?”钟英娥高?兴了:“好!”姨甥俩勾肩搭背坐一块儿,钟英娥给外甥女儿挟了一筷子鳝丝:“这个味儿正,我尝过了。”公孙佳道:“我问过了,今年的海产比往年好。” “是吗?那我尝尝。” 两人?凑一块儿研究,钟秀娥叹了口气?:“这儿是不能再坐了,免得?又来疯子。药王还是要往表姐、表嫂那里走一走的,起来!趁你还没醉死,跟我一起带她过去。哎,不对,你不管你们家丫头啦?我怎么还没见着她呀?你干什么吃的?” 钟英娥道:“那不在阿娘那儿吗?太子也在,对,快,带药王过去,谁不去凑那个热闹?就你俩傻坐在这儿!”拖着姐姐、外甥女又蹿了过去。 靖安长公主那里公主、王妃围了一圈儿,太子妃因太子下?来了也起身?相陪,两人?脸上看不出一点痕迹,吕氏还是木木的,钟秀娥小心地把女儿护在一边。她们到了,靖安长公主一招手:“药王,快到我这里来!刚才怎么了?” 钟英娥抢先道:“不知道哪个傻娘们儿灌多?的,搁那儿发?酒疯要逼药王喝酒呢!” 太子皱眉,吃惊地问:“是哪个胡闹?你就只知道说嘴,你护住了吗?” “表哥!我跑过去的时候早被押下?去了,这事儿办得?漂亮。” 太子舒了口气?,慈祥地对公孙佳道:“受惊了呀,不必理会这些?人?。” 公孙佳道:“我没事儿,也没喝。过年不说这个。” 太子点点头:“很?好。”一旁太子妃也投来赞许的目光。 兴许是太子在这里呆得?太久,郑须悄悄过来:“陛下?问呢,殿下?怎么走不动了?请公主们高?抬贵手,放殿下?多?走走。”靖安长公主道:“谁要留他来的?快走快走。”太子笑着走了,临走前对太子妃道:“你多?照看一下?这里。” 郑须还没走,对靖安长公主道:“陛下?叫药王呢。” 靖安长公主道:“那快去!”眼看着公孙佳被郑须带到皇帝跟前,她才移开眼睛,告诉钟秀娥:“你的闺女,你盯住了。” ~~~~~~~~~~~~ 公孙佳一肚子的疑问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是她的表亲,但这血缘有点远,地位还差着。不明?白为什么叫她过去。 皇帝很?和蔼,对郑须道:“把药王的座挪过来。” 饶是公孙佳胆子大,这里也惊,眼睛瞪得?大大的:“啊?”以前皇帝的膝上她也坐过好几回,公孙昂在外头大胜的时候,她就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皇帝道:“让你坐你就坐。” “为什么呀?”这陪皇帝、皇后?吃饭的位置,它看起来就不对! 皇帝道:“让你坐你就坐。” 公孙佳不再问了,直接就坐下?了,热菜一道一道给她重上了新的。皇帝道:“刚才郑须给你搬座儿怎么不坐?方才不坐,现在就得?坐这儿了。” 公孙佳听?懂了,之前那个优待是要震慑住想看公孙家笑话的人?,显示圣眷犹在,皇帝有心,并不想听?闲话。公孙佳撑着下?巴侧过脸去看皇帝:“都过去了。我好好的。总得?长大。” 皇帝的唇微微抿紧,顿了一下?,道:“不用太急着长大,你们都是天生富贵的,享受人?生就好。” 公孙佳眨眨眼,戏道:“我不是天生的,是娘生的。”她生就一张温柔可爱的面孔,轻声细语的,竟没有令人?反感。饶是如此,皇后?与郑须也有些?担心,皇帝可不是摆张漂亮的脸蛋就能轻易哄过去的。 公孙佳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仍然慢吞吞地说:“我的富贵跟天说不着,得?您跟它说。我受的是长辈荫护,阿爹和外公都是您带出来的,这个我可管不着。” 皇帝带点无奈地“切”了一声,有点笑意了:“小小年纪,想管什么?操心太多?不好。” 公孙佳道:“没想操心,祖辈父辈披坚执锐,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河清海晏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吗?长辈们辛苦,就是为了让我们享福的,我才不会找事。事儿不惹我,我不惹事儿。顺手。遇着了,就踏过去。真是奇怪。” 皇后?可算松了一口气?,问道:“什么奇怪?” “娘娘,以前我从来没遇到过事儿,只要安安静静坐着,看着,吃着,玩着就行。这些?日子我说过的话比之前一辈子说的都多?,快累趴下?了,烦。” 皇帝对皇后?道:“瞧,跟我说话烦着她了。” 公孙佳双手撑着脑袋,疲惫地叹了口气?,道:“跟您说话不烦,跟傻子说话烦,又累又烦。” 皇帝忽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殿内安静了下?来,音乐都止住了。皇帝摆摆手说:“你们说你们的,我们乐我们的。”他的目光下?垂,公孙佳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隐约觉得?他是在看乐平侯那里,乐平侯身?边一个魁伟的男子,也向这边望过来。哦,纪宸呐。 说“烦”的时候皇帝已经决定放公孙佳自己玩儿了,此时又来了兴趣,冲公孙佳摇摇手,将她晃了回来,问道:“那咱们就多?说一点?” “行啊。” “你把家里的部曲裁了?” “嗯,养不起。” 皇帝后?悔自己一把年纪还多?了一回嘴,刚才就不该接着问的! 公孙佳道:“减了一半儿,过两年要是手头紧,兴许再裁一些?,还会留一点的,我总得?留点儿人?帮我打架。也没赶他们走,给地种田呢。” “那可都是精兵!崽卖爷田不心疼!” “我没卖田。哎,我用不着那么多?人?,您用得?着,要不就都给您吧。” “你倒大方!” 公孙佳捂嘴打了个呵欠:“本?来也跟您有关系,搁我手里过几年就废了。阿爹说过,我们有的都是您给的,您要用得?着,就一句话的事儿。” 皇帝对皇后?说:“听?听?,我还要拿小孩子的东西吗?”又没好气?地说公孙佳,“不会让你穷着的!去去去,明?天就给你发?钱。” 皇后?已经是皇帝第三任的妻子了,比皇帝小了将近二十岁,在皇帝面前一向内敛,皇帝这么问她,她也只是含蓄地笑笑。 公孙佳换个姿势扶着脑袋,懒洋洋说:“不要!”突然又来了精神,身?子也正对着皇帝坐直了,“我不要钱,要您帮我想办法,”她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您就教我怎么守住这一摊子事儿吧!” “嗯,你胆够大了,敢给我派差使了。” “是敬重,”公孙佳纠正道,“咱们就这么办!我认识的人?里,最可靠的就是阿爹和外公,但是他们都服您,可见您的办法一定会是最高?明?的!给我钱有什么用?今儿给,明?儿花完了,我再跟您讨吗?靠着金山何必讨饭?跟着最聪明?能干的人?走,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不如您就一劳永逸给个办法呗?对我难,对您也就是眼珠子转转。教教我吧,舅公?” 皇帝又是一串大笑:“看来跟我说话你是真的不嫌烦的,看烟火吧,明?天来陪你娘娘打牌领红封儿。” “哎~”没得?到回应,公孙佳有点失望,兴奋完之后?更累,在皇帝面前也撑不住,往后?懒懒地倚在靠背上,眼也开始眯了,想打瞌睡了。 脑子却在想,这个打牌也就比直接给钱好一点儿。这是皇帝给近亲、亲信女眷的特权优待,起兵的时候女人?们跟着吃了不少苦,打下?天下?之后?皇帝也会给她们一些?补偿。除了封号、食邑、俸禄之类,还有一个彩头就是打牌。 每年过年,从正旦开始,连续三天,家人?们聚一块儿打个牌,彩头就是——告身?,即官员的委任状。皇帝会每日拿出数目不等的告身?,三天一共不会超过二十份。 绝大多?数告身?是散官,品级从六品到八品不等,有品级不管事儿,大部分也领不了正常的俸禄,但却是一个出身?。女人?们拿去卖也可以,权当零花钱了,给自己家没授到官的子侄、孙子辈或者想要栽培的人?将就着用当个出身?也可以。 公孙佳跟钟秀娥母女俩以往每年平均能拿到一到两个,她们也不大在乎,公孙昂有的是办法给想栽培的人?弄出身?,比如荣校尉,他就是真的校尉。告身?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公孙佳也不大看在眼里,就觉得?跟这位“舅公”聊天,主意没讨到,还白累着了自己,略亏。 烟花还行,公孙佳又打了个呵欠。皇帝抬抬下?巴,让人?给她又围了件斗篷:“别?着凉了。” 28、反常 子时?一过?,公孙佳就算是十三岁了。 十三年里,她?经过?许多次宫宴,这一次是最累的。带点疲惫的笑意?跟老太妃等人道了别,公孙佳跟钟秀娥一起上车。车帘一刷,钟源跳了上来?:“姑姑,药王,今晚怎么样?” 钟秀娥将公孙佳拉靠在自己身上,让她?坐得舒服些,开口先骂:“都怪那?个贱人!” 公孙佳道:“那?可能就是个傻子,被人骗来?当枪使的。” 钟源道:“不错。你怎么没跟着太婆她?们一起?反倒自己坐在一边了?” 公孙佳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看是你又赌气好强了,”钟源对她?还是很了解的,“你跟太婆她?们在一起,包管没人敢吱声。你要立威也不在这一时?。” “晚了就看不清人心了。别人混沌着过?还行,我不行。”公孙佳气息稍弱。 钟秀娥与钟源姑侄俩交换了一个眼?色,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公孙佳闭上眼?睛简要复述了一下晚上的经历。 钟源重重叹了一口气:“知道啦。不是坏事。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回去对阿翁禀报。” “路上小心。”钟秀娥叮嘱一句。 车帘再度关严,公孙佳脸就拉了下来?。 钟秀娥道:“累着了吧?你先靠着我睡会儿,回家咱们得早些歇下,明早还要朝贺的。” 公孙佳眼?皮拖得老长,又是一长呵欠,口齿不太清楚地说:“不是为了这个。” 钟秀娥没听清也没有追问,揽着她?轻轻拍着哄她?睡觉。 公孙佳靠着母亲,心里还在盘算着事情。她?对这顿宫宴并不是很满意?,甚至觉得自己亏了。 原打算看一看今年大家对自己家的态度有什么不同,据此制定新一年的计划。皇帝一把?把?她?薅上前去,计划就泡汤了。原本?心思活动的人,看到她?今晚的待遇也要将势利眼?收一收。她?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评判人心,这会影响她?接下来?的安排。 皇帝的青眼?肯定会带来?一些好处,但?她?认为这些好处不能抵消打乱计划带来?的负面影响,反正就是亏。公孙佳不是很高兴。 公孙佳一路回府,各处守岁放鞭炮的人过?了子时?闹腾一阵儿渐渐回房睡了,街上越来?越安静。车直接驶入府内,从街上入府要上几级台阶的高度,车上了斜坡,高度的变化?让公孙佳猛然?惊醒。 钟秀娥被她?惊到了,抱紧她?拍着背:“不怕不怕。” 公孙佳晃晃脑袋:“我没事。” 府里的仆役们都是要等到主人家都回来?了,服侍睡下了才会散去。第二天?一早再服侍他们起来?去宫里。两?人下了车,仆役们已经吃饭喝足,列好队等着了。已过?了子时?,人人脸上都带着点倦意?。 公孙佳与钟秀娥都累了,说点场面话就让散了。 荣校尉依然?护在公孙佳身后?,今晚他护送着公孙佳进了宫,自己守车等在宫门外。单良今天?是主持府内的事务,安排一切。两?人也都累得够呛。饶是如此,公孙佳还是跟他们碰了个头,今晚皇帝这一出?有点出?人意?料,打乱了她?的计划,得通知一下单、荣二人。 钟秀娥看女儿还不得休息,拧着手绢儿在心里把?今晚惹事的女人祖宗十八代骂了八个来?回。 荣校尉说:“查这个人不难,查指使者,难!”单良冷笑道:“查什么查?药王挺住了,不用多久就会有讨好的人来?告密的。傻得当马前卒,这人也没什么意?思。倒是陛下今晚的举动很有意?思。” 公孙佳道:“陛下什么时?候都有意?思,不肯给我主意?就不那?么有意?思了。不给我主意?,还坏了我的事,我亏了。” 单良叹道:“你与陛下还不够亲近。” 钟秀娥不拧手绢了,眉毛又要立起来?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与药王还不算熟,”单良不紧不慢地答道,“论亲情比起夫人又远了一层,论‘将来?’,陛下对药王也还没有更多的期许。” 一句话说得荣校尉心都空了,暗骂单良真是个孽畜,什么扎心说什么! 公孙佳短暂地沉默,旋即说:“我明白了。” 皇帝也不指望她?以后?当骠骑将军,那?还有什么好教的?多给她?钱比教她?成器,可简单省事得多了。她?总是容易忘记这一点,单良倒是比她?冷静。 这种打击三不五时?就会跳出?来?一下,公孙佳也习惯了。她?继续说正题:“可惜了,今年设宴就随便吃喝闲聊,等一阵子再看吧,亏了亏了。” 单良道:“等一等有什么坏处?人呐,不怕他装,有本?事就让他装一辈子。不听话,就按着他的头让他听!能按一辈子就算你赢了!” 公孙佳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一边想一边说:“是我性急了。近来?太顺,得意?忘形。刚才也不知怎么的,是有些任性了,但?愿今晚没有失仪。” 单良道:“何必懊恼?你看起来?绷得太紧,都有些不太像你了。没有太多期许,就没有太高的要求,至少今天?不要再逼自己了,来?日方长。” 公孙佳自觉心烦是因为计划被打乱了还不能找打乱计划的人算账,话讲出?来?之后?烦躁之意?去了一些,这一晚倒是还睡得着。 ~~~~~~~~~~~~~~~ 第二天?虽然?要早起,公孙佳起床时?心情却还凑合。 她?重新想明白了,皇帝对她?没期许才是正常的。 至于“亏了”,木已成舟,再发脾气也于事无补,气坏了自己的身体那?才是亏大了!尤其她?的身体真的很容易坏。 顺顺气,公孙佳又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了。 “我不生气,我好极了。”她?笑着说,砸了桌上一个瓷瓶。 在阿姜等人诧异的目光里,又砸了个玉碗:“碎(岁)碎(岁)平安!” 阿姜跟着重了一句:“岁岁平安!”才催她?快点穿衣服去宫里。 公孙佳摸摸鼻子,终于老实了。 依旧是乘车,跟老太妃一起进宫。这回是奔皇后?的正殿去,正旦按照规定,百官拜贺皇帝,然?后?往东宫再贺太子。内外命妇则去见皇后?,接着不亲近的人打发出?宫,剩下的人打牌赌告身。 人人都有帝后?发的过?年的红封儿,一般是封一包金银钱,个数不等,看品级以及帝后?的喜爱程度。自家人还能领帝后?的双份红封儿,大多数人不在乎钱的多少,但?是爱攀比个谁的份量重。 比完了就是聚一块儿闲聊吃酒玩耍,这就不必拘束了——许多奇葩的亲戚间的纠纷也就发生在这个时?候。曾经有过?在皇帝面前直接干仗的,也有把?讨厌的亲戚从楼上往下扔的,还有下棋下到骂街问候亲属发现大家都是亲戚、把?屋里所有人包括自己都骂进去最后?会所有人暴打的。 皇亲国戚凑在一块儿犯蠢的时?候,并不会比贩夫走?卒文雅,反而会更傻。 皇帝会各处都走?走?,其中一项是发奖,奖品是封在比寻常红封略窄长的红封儿里的钤印告身。 公孙佳陪着长辈舞拜完毕,感觉有点累的时?候,皇后?给大家赐了座,闲聊两?句便说:“那?咱们就开始啦?” “好!”女人们说。 公孙佳慢悠悠地看着这些人,她?认为自己今年应该能稳拿两?个,于是也不急,还有闲心观察人。太子妃,还是很闲适的样子,脸上带点淡笑,皇后?也比较高兴。广安王妃吕氏的表情还不如昨晚,昨晚她?有点木,今天?则挂着挤出?来?的笑,像是有人拿木头刻了个笑脸面具给她?挂脑袋上了一样。公孙佳点点头:这位看来?是被太子妃给治住了。 皇后?打牌但?是不拿彩头,太子妃则是陪着皇后?坐着参谋,也是表示不拿这个,还让广安王妃立在自己身后?:“来?,帮我一起给娘娘看牌。”也不让她?赌这个彩头。 这个时?候是完全可以打牌赢皇后?的,皇后?今天?就是冲着输来?的。皇后?招呼着公孙佳:“药王啊,怎么又坐在一边儿不动了?过?来?跟我们一起打牌。” 这种牌没有固定的人数,没人的时?候自己玩抽牌都行,人多了就两?副牌凑一块儿打。殿里还另开了几桌,这几桌的彩头就是寻常的金银物什之类的,大家一块儿打着玩。 公孙佳上场,皇后?先给她?喂了一张,公孙佳也不客气,抬手要了。每年这几天?,大家卷起袖子来?也不论身份辈份,公孙佳下手便毫不含糊。第一局便拿下头彩,皇后?说了一声:“好。接着来?。” 皇后?昨晚得到了皇帝的明示。 还是惯例,这两?天?皇帝是要宿在中宫的。 就在昨天?宴散后?,皇帝直接说:“明天?让她?赢!” 皇后?问:“药王吗?她?每年都有份儿。” 皇帝道:“要多给她?几个。” 皇后?认真地说:“您一共就拿出?那?么些,她?多了别人就少了,太招眼?了。我知道她?小孩子不容易,您要看顾她?,什么时?候不能给?何必这个时?候掐了别人的给她??过?后?您悄悄给她?多少,又有谁会计较了?刚才给她?的面子足够了。” 皇帝道:“无论是阿姨、阿祥,还是九儿,只要我说一句话,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照做,无论我要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给我。九儿还从来?不为他自己向?我要东西。” 不要的,他偏给!想要的,那?得看他的心情!死抱着自己那?点东西,还贪心不足贪图不该有的东西、拼命往怀里搂的,哪怕死了,刨坟掘墓也要给它挖出?来?!甭想带着千秋万代! 皇后?反应了一下想起来?这“九儿”是公孙昂的小名,公孙昂之前是没个正经名字的,反正大家叫他“九儿”,这名字还是皇帝给自己孙子起名字的时?候,顺手给了他一个像样的名字。 传说公孙昂是个马奴出?身,但?是皇后?嫁给皇帝比较晚,那?会儿公孙昂已被皇帝调为亲卫跟在身边有几年了。也之所以辛酉之变的时?候,他离得最近,护卫得最及时?。 皇帝近来?总会回忆从前,皇后?知道他这是下了决心要给优待了。皇后?也不是以劝谏为乐的那?种贤后?,皇帝发话了,她?今天?就执行得很彻底。 公孙佳昨晚在宫里熬过?子时?,回家还开了个小会,今天?起了个大早,早支撑不住了。赢了两?把?就说:“娘娘,我撑不住了,谁来?替我一替?” 皇后?道:“别人新玩的时?候瘾都大,就你克制得住。” 公孙佳道:“瘾是有的,只不过?睡瘾比牌瘾大点儿。” 皇后?听她?带了点鼻音,知道她?一向?娇弱,说:“你再打一局就换别人。” “好。” 公孙佳随随便便打着最后?一局牌,眼?瞅要被淘汰了,皇后?给她?喂了关键的一张,公孙佳赢得莫名其妙,难得呆了一下,才想起来?让座儿给她?表姐。这位表姐就是钟保国的女儿,在嫁广安王的事告吹之后?,被亲娘湖阳公主安排嫁给了晋王世子,晋王是太子同母的弟弟。 公孙佳退到一边打盹儿,人声嘈杂也睡不实,靠着熏笼半梦半醒地跟姨妈闲聊,钟英娥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直接把?她?塞给了钟秀娥:“阿姐,你的闺女你抱着。” 公孙佳很生气,睁开了一只眼?:“还有没有点爱了?” “没了。” “是亲姨吗?” “那?是亲的,你想怎么着吧。” 听到的人一阵哄笑,气得公孙佳把?睁开的眼?又闭上了。 皇帝爱听这欢声笑语,大过?年的,谁不喜欢喜庆呢?过?来?问战绩,一边问一边先给公孙佳三个红封儿,看得人发愣。公孙佳早从熏笼边上爬起来?了,看着眼?前的红封儿,揉揉眼?:“啊?” 皇帝说:“今年你头回打牌,这是甜头。你们也不用看她?,你们的那?些,另算!” 这个好!空气又快活了起来?。公孙佳看看皇帝,皇帝眨一下眼?点点头。公孙佳也就大大方方地接了,心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要白不要。 分完告身,女人们也没有马上散了,仍然?打了一回牌。皇帝也没走?,把?公孙佳又薅到自己身边看她?打牌。 公孙佳闭着眼?睛胡乱出?牌,皇帝说:“你用点心!”公孙佳道:“我差不多了,您来?吧。”闭眼?扔了一把?骰子。皇帝道:“你这是什么开局?啧啧,撑不住就去一边儿歇着吧,你的事儿我来?平,你自己别瞎撞。” 公孙佳啪地一下就醒了,“哦”了一声之后?,又去靠着钟秀娥眯住了。 人人都猜这只是皇帝对昨晚表态的一个延续,连公孙佳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今年没有亲戚打架,大家都很愉快地带着或多或少的红包离开了皇宫。 ~~~~~~~~~~~~~~ 头一天?就揣了三个红封回家,公孙佳心情还不错,回家也给家里的仆人们发红包。 自家的红包才发了十个,宫里的旨意?追了过?来?。郑须骑着马,带着一队人直奔公孙府。 府中大厅打开了,摆开了香案,郑须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公孙佳的文学素养比钟祥、钟佑霖祖孙俩要高出?一些,听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并不费力。但?就是这字面上的意?思让她?愣住了,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 郑须笑吟吟地说:“县主,接旨吧。您这可是独一份儿啊。” 公孙佳这回是真的不睏了。任凭是谁,在收到了这么大一份赏赐之后?,她?要是还能再睏,她?就是个傻子。 这事就反常。 公孙昂死后?,为了自家的财路,公孙佳是动过?一点脑筋去研究的。世间最好的财产是土地,世人一旦发家有钱了头一样就是买田建房。多少贵戚从打天?下开始就抢地,本?朝坐稳了江山之后?,肯出?钱买、招人垦荒的都算好的,强抢民田的不在少数。她?如今这情况特?殊,不一定能抢得过?别人,暂时?放弃了这一条,转而打算从商路那?里找钱。 皇帝直接出?手,将她?的收入给翻了一翻。不但?是封户翻倍,还赐了田庄,算一算是将她?原本?拥有的田产也给翻了一番,诸如此类。约等于给了她?一座金山,金山有挖完的一天?,地是没有种完的。 郑须道:“百金酒钱可以不要,百金贺钱我须得讨,这是陛下的话。” 钟秀娥非常开心,抢着说:“给给给!我给!” 郑须对公孙佳道:“陛下有话给县主,烈侯顾全大局、一生为国、忠心不二,陛下是不会亏待这样的人的。陛下说,县主昨天?说得很对,富贵不须问天?,他给您富贵。” 公孙佳品了一下味道,这跟刚才那?旨意?里说的仿佛是一个意?思。那?又何必再重复呢?反应却还不慢,说:“这是干嘛?我不是跟他讨钱的。”她?是真的很困惑,说话的时?候还带点懵,样子有点呆呆的。 惹得郑须关心了起来?:“药王这是累着了吧?陛下说了,接完旨就歇着,明天?再来?打牌。” 钟秀娥一边给郑须塞钱,一边说:“那?去睡吧,这两?天?咱们亲戚也不过?来?拜年,好好睡一宿,明天?好早起。请单先生代你送老郑吧。” ~~~~~~~~~~~~~~ 天?上掉下个馅儿饼,比金饼还贵重。公孙佳接受完了家下人等的道贺,却没有该有的开心的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反常,召了亲近的人来?开个小会。 公孙佳往书房小榻上一歪,钟秀娥与她?对坐,单良、荣校尉坐在下手。人人脸上带着开心,钟秀娥道:“已经派人给你外公家送信儿了。不用你操心这个。反正明天?还会再见的。等会儿请御医过?来?给你盯着,保你明天?给好好进宫谢恩。” 荣校尉道:“不必再为钱财发愁了,主人可以养神了。” 单良道:“谢恩的奏本?我这就去写。” 公孙佳闭着眼?睛说:“不对。” 钟秀娥问道:“怎么了?难道还能给错?给错也不能再要回去了!不能这么逗你小孩子!” “就是不对,陛下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突然?给这么重的东西?我本?以为会给我多几个红封。奇怪……” 钟秀娥道:“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我做了他快四十年的外甥女,不比你明白他?就是给你小孩子东西!你不是正想着怎么弄钱吗?” “我已经想到弄钱的办法了。”公孙佳那?个计划,就是先分辨出?父亲可靠的旧部,然?后?跟信得过?的人一起捞钱。 她?认真想过?了,世上最有钱的人是皇帝,皇帝的钱哪儿来?的?收税和官营。为什么这两?项钱多?前者是广有全国、基数大,后?者是天?下合法的只此一家。只要能抓住这两?个要点,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有些人爱摸老虎屁-股,做点走?私盐之类的事情,去从皇帝嘴里抢吃的。公孙佳觉得那?些都是傻子,官营那?几样她?才不会去碰,其他任何一门生意?,只要能占个独一份儿,捏住一整条线,这利润比打仗抢劫(现在仗也少了)又或者收取贿赂安稳得多。 现在她?这财路是继续开还是不开?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而是这一份产业,她?要真正掌握就得安排人接手,她?手上的人没有那?么多。这整个就打乱计划了。 “会比这个更方便更省心?”钟秀娥就不明白了,“就算是,再多这一项有什么不好?” “以往封赏论功、论亲疏,今天?这样的封赏是从来?不有过?的,这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没给别人单给你,那?才是真的风光!” “不行,不想明白单先生这个谢恩的折子要怎么写?”头又开始疼了,公孙佳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我还是去见见外公吧。” 说完便吩咐备车,直奔钟府,钟秀娥没拦住她?,气得直跺脚:“备车!”她?也跟着去了。 ~~~~~~~~~~~~~~ 钟祥刚接到喜讯,后?脚女儿和外孙女就来?了。 他全家都很高兴,看到钟秀娥与公孙佳到了,还围上来?恭喜。皇帝亲女儿如湖阳公主都没得这样的彩头,心里虽然?替公孙佳和钟秀娥高兴,多少也有点“我爹咋不给我这样的好事”的想法,有点琢磨着也想要。 钟祥天?天?骂别人是“鬼”,最鬼的就是他,看外孙女小脸煞白,公孙佳披头散发的,真不像是个高兴的样子——或者高兴得疯了,一摆手:“都别他娘的围着她?们了,药王,你跟我来?。”钟祥说着,扶着钟源的肩膀先往书房走?。 祖孙三人进了那?间装饰作用大于实用的书房,钟祥大步往主位一坐:“你怎么了?” 公孙佳有点急切地说:“外公,这事儿不对!” “哪儿不对了?” 公孙佳道:“这不合常理!您说,陛下这是为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这也太反常了! 要说因为功劳,我爹活着的时?候都没这样,我爹的功劳也没比您多什么。他刚过?世的时?候也没给我,现在倒给了。您说,这不是冲着死者,是不是冲着活人?这会不会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就不能怪她?这么惶恐,她?多少也了解皇帝的性格,看起来?慈祥宽容,大事上面特?别的公平公道。即,给你一文钱,你就得给他干一文钱的事儿。当然?,你如果先给他出?了一文钱的力,他事后?也会给你一文钱的工钱。但?是,公孙佳什么事还没做呢,就这样重赏?肯定不对! 这样厚赏,必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没被吓死算公孙佳胆子大了。 钟祥见她?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话多了,语速都快了几分,冷冷地说:“你就为了这个过?来?的?什么叫反常?我从贺州种地到京城做官了,反不反常?你爹从马奴做到将军,反不反常?” “那?不一样。陛下现在尤其反常……” “我看反常的是你!你挺能忙活啊!要不是还病着,我看你这架势能蹿到房梁上去了!” 钟祥的脸阴起来?是十分吓人的,公孙佳一个哆嗦,仍然?强辩道:“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 “啪”钟祥宽大厚实的手掌重重拍在了身前的桌案上,声音大得让人怀疑他能把?桌子拍碎了。钟祥撑着桌子倾身上前,咬牙切齿地:“别猜!陛下的心思,是你能猜得明白的吗?” 钟源是常见祖父发火的,但?是钟祥这是头一回对公孙佳发火,钟源小声替表妹说话:“那?也要揣摩一下陛下的心意?,如果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又怎么能做得好事?” 钟祥被气到了,顺手捞了不知道什么的一叠纸卷了卷,一下孙子一下外孙女地敲他俩的脑袋,手上很有节奏,嘴上的话却刻薄得要命:“一天?到晚揣摩揣摩揣摩!你是郑须吗?废物!傻货!王八蛋!” 将两?人敲得没了脾气。 钟祥意?犹未尽地边敲边说:“猜什么猜?他多大,你们多大?他经历过?什么,你们经历过?什么?死爹?他死爹的时?候年纪比你们死爹的年纪还小呢!猜他?你们也配?一个才四品的官儿,另一个更好了,官儿都不是。天?下就数你们聪明了是吗? 什么开始?你有什么值得他算计的?他要这么小家子气,也到不了今天?。就算要拿你做文章,今天?给你一个果子,明天?拿你去填井,你能不跳进去?你有什么本?事不跳? 他的心思,我都猜不着,你们猜?怎么教你们的?跟着他走?就行了!你们是鹰犬,放出?去是要能撕碎猎物的,少给我整出?一股子的奴才味儿来?!” 一张大脸怼在一对孙辈面前,钟祥喷着口水:“你们不是通房丫头!” “我……” “你什么你?想说你也当了家了?当家是你爹那?样的!”钟祥毫不客气地说,“你明天?能站班上朝还是怎么的?你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哦,过?年了,十三了。” 钟祥一声冷笑,重新坐好,慢吞吞地说:“陛下的心思,我从来?不猜,你爹也从来?不猜!别去猜比你厉害的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摆出?来?就行了。你看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到,别让他发现了,回过?头来?认真的看你。你不是个儿。 都说你们聪明,我看现在都还是半桶水,哗啦哗啦的瞎晃荡!你给我老实蹲那?儿,晃来?晃去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你还没满?你天?生富贵,就别学那?起子穷酸!一惊一乍,还像个人样吗?” “这两?天?,我在陛下面前没显出?什么不妥吧?”公孙佳底气不足地说。 “那?是因为他没认真看你,”钟祥拿一只眼?睛看她?,“你爹小的时?候,我们逗他跳起来?够门楣,他总不跳。逼急了就敷衍我们,踮踮脚尖儿。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那?时?候才八岁,跳断腿他也够不上。后?来?他长大了,站那?儿脑袋都能撞到门框上,他不用跳了。你猜他怎么长大的?这个你可以猜。你比你爹,差远了。” 从单良那?里得到一个“没有期许”,从钟祥这里又得到个“你也配”,公孙佳冷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公孙佳说。 做一个受到关照的晚辈是很简单的,合格的“公孙家主”却有一道坎儿要迈。上一任的家主是骠骑将军、定襄侯,公孙昂接触的是皇帝、重臣,处理的是军国大事,她?却只是听过?外公吹牛、父亲讲古而已。见识算有,实践全无,这件事情上连单良也缺着道行,帮不了她?。 “公孙家主”与“骠骑将军”不是捆绑的,而她?却不由自主代入,但?又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和阅历,可不就带着股小家子穷酸气么?她?太慌张了,能力还是不足的。看人挑担不吃力,轮到自己,能站直了就不错了。所以一正式接触到皇帝,就有点发颠,把?持不住自己,情绪就跑偏了。 她?之前“做得好”都没有脱离“自家事”的范畴。用臆测的“应该是这样”来?推论大事,想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把?白手起家的开国之君的一举一动琢磨明白了,岂非痴人说梦? 原是我不配。 公孙佳庆幸今天?跑过?来?领了一顿骂。 钟祥哼了一声:“知道就好!老实给我趴着!” 公孙佳道:“以前有您和阿爹顶着,并没有觉得不妥。自从昨天?直面陛下之后?,就像鬼摸了头,全不像自己了。连跟阿姨拌嘴都比头先夸张。我知道您为什么在陛下面前那?么乖了,感情跟我一样,挨过?厉害的。” “呸!”钟祥说,“你话太多了,滚。” 作者有话要说:抽奖结果应该是晋江系统自动发的? 扣5%手续费哈。 同学们自己看后台账户。 木有被抽到的同学,以后还会有抽奖的,下次我也会提前预告的哈。 ps:看到有同学说要解说?这章已经写完了,放到下章解说一下。 29、明白 公孙佳滚得明明白白。 虽然挨了骂,却是心给正了回来?。 钟秀娥不知道父亲和女儿都谈了什么,但是看女儿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又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心道:应该不是坏事。 公孙佳自己也觉得很奇妙,被劈头盖脸骂一顿是生平头一遭的?体验。单良说话犀利刻薄,却不是这?样的?态度,也远没有钟祥这?样清晰明白、高屋建瓴。钻进车里,公孙佳带着歉意对?母亲说:“这?一趟跑得急,阿娘受累了。” 钟秀娥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累的??”又问,“没事儿了?” 公孙佳笑笑:“嗯,没事儿了。” 钟秀娥就?不再多问了,以前也是这?样,公孙昂与钟祥进书房聊完之后,那?话题也不是她能插得进口的?,习惯了。她还是把公孙佳扶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再眯一阵儿。” 公孙佳含糊地说:“过?年之后,还要?普贤奴来?陪您吗?” 钟秀娥皱皱眉头,想了一下:“也好。”这?世上多的?是养在外婆家的?孩子,也不多普贤奴一个。 “那?得给他发蒙了,出了正月就?开课,也不用什么大儒,只需一个稳重的?人就?好。”公孙佳闭着眼睛说。 钟秀娥叹气,道:“那?个小东西傻乎乎的?,又怪兮兮的?,是得拉过?来?给佛祖多磕两?个头才行。都说外甥像舅,两?个一样的?傻货,自己觉得自己很有主?意,那?点小心思谁不是一眼就?看透了?吉郎总想着他的?丁家,对?谁都生疏。普贤奴呢,眼馋阿静生得好看,总想自己当个英雄好汉。除此之外,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却是一眼能让人看出来?他在转怪念头。” 公孙佳僵硬了一下,这?说的?丁晞与余盛,又何?尝不是说她呢?她看这?甥舅俩看得明明白白,在别人眼里,她也还嫩着呢,还是先长长个子再摸门框吧。 “长大就?好了,”公孙佳说,“长大了再不开窍,就?吊起来?打一打,打到开窍为止。哪怕打死?了,也比蠢死?强。” 钟秀娥赞同地说:“没错!哎,快到了,单先生应该会等你吧?” “嗯,他今天也辛苦了。” 府里上下兴奋的?劲儿还没退,仆人的?荣辱都系在主?人身上,主?人家得势,仆人也跟着风光。之前人心虽然没有散,其气势与公孙昂在世的?时候是不能比的?。此时得一好消息,端的?是比多领了一个大红封儿还要?喜人。 公孙佳从?钟府回来?,已打定主?意要?“老实趴着”,所以回来?就?宣布:“发双赏!” 她这?一天先是进宫,出来?,接旨,再去钟府,回来?天都擦黑了。仆人们欢声雷动,脚步又轻又快地点灯、备晚饭,钟秀娥也颇开心,亲自开库房取赏钱。公孙佳则又到了书房,依旧是荣校尉、单良二人立在她的?桌前。 单良问:“郡王怎么说?” 公孙佳自嘲地笑笑:“总说要?自己当家做主?,遇到事儿了还是要?去找外公,我这?养气的?功夫还是要?练的?。没事儿,领了一顿训斥而已,嫌我一惊一乍,不够稳重。” 单良摸出两?份文稿来?:“我草拟了两?份,一份是推辞的?,一份是谢恩的?、顺着旨意的?口气接着写的?。” 公孙佳道:“用第二份。” 单良随手把第一份扔进炭盆烧了,看着火苗蹿起来?,单良问道:“郡王的?意思?” 公孙佳道:“他没说。他与我爹遇到这?件事,未必会是同样的?选择,我也就?不必去非要?向他问一个答案。那?是他的?答案,不是我的?。我只要?问心就?好。” 单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药王悟了。不过?,这?事确实有点大,背后仿佛有什么。” 公孙佳道:“那?先生要?听一听外公的?话了——别去猜比你厉害的?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摆出来?就?行了。” 单良也是一惊,叹道:“是啊,陛下聪明天纵。不是所有的?天子都聪明,但今上确是因为英明才做了天子的?。天子又不是待药王不好,等到待你不好的?时候,咱们再说。” 荣校尉默默点头。 公孙佳道:“开一条财路的?事先放放,咱们如今拿什么去与人谈条件,由咱们来?主?导、拿个大头呢?还是先接手这?一笔横财,我也认真学点东西的?好。” 单良道:“也好。药王想学什么?怎么学?” 公孙佳道:“这?个得等我明天再见了陛下,看看他的?反应。” “我这?就?去誊写奏本。” “有劳。” 本来?这?几天皇帝也是放假的?,没有边关烽火这?样的?事件,他也不理?事。但是旨意是他自己下的?,公孙佳再上个谢恩的?本子他也得看着。单良也就?得赶紧去写。 公孙佳又问荣校尉:“你手上,可还有合用的?人?” “有一些,但还不够。呃……黄、张等人手下,也有合用的?人。” “我再想一想。” ~~~~~~~~~~~~~ 公孙佳的?“好好想一想”,就?是吃过?了饭,看过?单良誊写好的?本子,派人给皇帝送过?去。然后在钟秀娥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带着阿姜悄悄地到了佛堂。 公孙府很大,今年过?年也很冷清,不能张灯结彩也不能歌舞,更不好放焰火。只有仆人的?笑声与谈话声,才显出一点新?年的?活泼来?。 出了院门,阿姜就?问:“明天还要?进宫,不好好歇着,去佛堂一干嘛?您又不好这?个。” 阿姜比公孙佳大上八、九岁的?样子,是当年皇帝的?一个护卫从?一群饿鬼的?汤锅边上捞回来?的?,顺手扔给个熟人。这?熟人是当年皇帝家的?一个老妈子,姓姜,阿姜也就?跟了这?老妈子的?姓。老妈子人不错,公孙昂还喂马的?时候,也承她照顾过?。 后来?皇帝登基了,公孙昂发达了,老妈子觉得宫里不太好混,临终前把养女托付给了旧同事,阿姜就?这?么留下了。她也没别的?地方好去,更没什么亲戚,公孙佳出生后就?跟在公孙佳的?身边,是看着公孙佳长大的?,一年一年的?越来?越熟,口气也越来?越亲昵。 公孙佳道:“想聊天了。” “?”阿姜一脸的?不解,“您要?想聊,哪里不能聊了?想要?师太们陪你聊天,我去请她们到房里来?。” “我想跟佛说说话。” 阿姜沉默了。 一路沉默到了佛堂,佛堂里也很安静,殿上的?灯还照旧点着。自己家的?佛堂,经年的?给公孙昂点着灯。两?个尼姑都还没睡,也没在念经,拉着元峥,三个人凑一块儿打牌玩。 因为元峥事特?别安静,干完杂活要?么就?看经书、要?么就?给自己爹娘念经,或者干脆就?缩房里不出来?,智生看元峥越来?越顺眼,说:“进了府里,你的?运气就?来?了,命也改了。原本是个薄命的?相,有府里的?佑庇总能平安终老的?。快,出牌。我知道你也领了双份的?年赏,佛祖面前,不可赖账。” 另一个尼姑智长说:“她才多大,你别逗她。阿静啊,别管她,咱们一年就?玩这?几天的?牌,过?了这?几天,就?算你欠她的?账她也不跟你讨的?,她在佛祖面前立过?誓的?。” 元峥实在不明白,在这?样一个秩序井然的?府邸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师太。平常看起来?就?是两?个木偶,吃饭、念经、晒太阳、打瞌睡,过?年了居然会打牌!元峥沉默了一阵,问道:“师傅们会打牌,那?会不会梳头?” 阿姜叩动门环的?时候,正是智生和智长将手里的?硬纸牌敲元峥脑袋的?时候:“卷毛贼!出了正月就?求主?人,将你也舍给我们做徒弟,将卷毛都剃秃了,看你还会不会梳头!” 元峥丢下牌跑了:“我去开门!” 智生与智长理?理?衣襟,又是两?个慈祥和蔼的?尼姑了。智生道:“要?是来?私下求签问卜的?,这?次轮到你了。” 智长道:“知道啦。” 元峥维持着开门的?动作,阿姜提着灯笼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开路来??大殿上的?炭盆还烧着吗?” 元峥退到一边,眼睛往她们身后看。阿姜道:“你看什么呢?贼头贼脑的?!” 元峥心道,主?人怎么会只带着你一个人过?来??是有什么私事吗?往常都是一大堆人的?。 智长已走到房门口,隔着院子问道:“阿静,谁啊?” 阿姜使了个眼色,发现元峥居然领会到了。这?小卷毛一路小跑着进去,再跑出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两?个尼姑了。智生没有声张,小声问道:“阿弥陀佛,主?人家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公孙佳道:“你们玩你们的?,我去大殿坐一会儿。” 这?两?个尼姑最是省心,答应一声就?开始张罗:“阿静,来?帮忙。”元峥小声说:“我去拿炭盆来?,给了我双份的?。”偷瞄了一眼公孙佳,心道,可别把她给冻坏了。阿姜道:“明天都给你补齐了,快去,多拿一些来?。” 蒲团边上点了两?个火盆,把公孙佳给夹在中间?。两?个尼姑将殿内的?烛台油灯都点完之后,手拉手回房继续抽牌去了。临走还把元峥给捎上了,元峥回到了房里,打牌也打得不□□心,输了两?把牌之后也不见两?个尼姑闲聊猜测公孙佳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元峥有点挂心。 又输了一把,元峥说:“我再去搬些炭去吧,别再不够用,把人给冻着了。她不经冻。” 智生一想,也对?,于是说:“阿姜小娘子说要?补给你就?一定会补给你,这?府里不会苛刻下人。你多拿些,不要?吝啬。要?是忘了补给你,你就?跟她讨要?。” “哎。” 元峥抱了一篓子炭去了大殿,一推开门就?听到阿姜说:“这?是三等的?炭,不太好,呛。咱们别呆太久,早些回去吧。”元峥脚下一顿,想送进去,又怕把人给呛着了。 阿姜回头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送三等的?炭。 阿姜道:“还不快进来?,要?死?了你,冷风直往里灌!” 元峥慌忙抱着炭篓子闪了进来?,用身体蹭着把殿门给推上了。抱着炭篓子,局促地背倚着门,吃不准要?不要?上前。阿姜道:“你还不快过?来??” 公孙佳站在蒲团后面,默默地看着佛像。元峥看阿姜的?眼色,轻手轻脚地添着炭,小声说:“我把炭盆挪一下,烟气不正对?着鼻子往上冒味道就?没那?么冲了。”他烧着这?炭并不觉得有多差,不过?一个公孙佳这?样的?姑娘,当然需要?更好的?木炭,投入香料的?那?种。 公孙佳没有动,足与佛像对?视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活动了一下站僵了的?双腿。阿姜扶着她,小声问:“聊完了吗?” 公孙佳笑笑:“嗯。”低头看到元峥头上一朵小白花,小小的?绢花簪在编起的?卷发上。忽然想起来?,这?个孩子也是没了父亲的?,忽然就?对?这?个阿静多了一些怜悯。问元峥:“年赏到你手里了吗?” 元峥道:“是,发了双份儿的?。” “过?年了,可以出去逛逛,”公孙佳说,“你还小,活泼一点也没什么。” 元峥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仍然动念:能出去先踩个点,打听打听京城哪里胡商多、哪家人好,倒是个好机会。 就?是这?么跑了,委实有些对?这?家主?人不起,元峥偷偷瞄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敛了敛斗篷:“走吧。” 阿姜巴不得这?一声,对?元峥道:“今晚你辛苦了,拿着买糖吃。”塞给元峥几块碎银子。元峥又多攒了一点跑路的?钱,接下来?往腰带里一塞,再抬头,阿姜已经扶着公孙佳走出大殿了。 出了大殿,阿姜小声说:“这?一趟跑的?,您心里有底了?” 公孙佳道:“嗯。更明白了。” “那?接下来??” “照旧过?咱们的?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今天这?样的?大喜事,我看您不是很高兴。” 公孙佳笑笑:“那?是刚才,现在我高兴了。咱们就?等着看戏就?好了。”钟祥是说,不要?猜皇帝的?心思,那?就?是说,皇帝肯定是有心思的?。她不值得皇帝针对?,就?是有别人值得呗?谁被皇帝认真看着了,谁就?自求多福吧!皇帝对?她没有更多的?期许,那?就?是用不着她冲上前呗。 下面的?事儿,她就?先不猜了!只要?公孙家还在她手里,做个娇生惯养、娇里娇气的?县主?也没什么不好。 阿姜笑道:“看来?是场好戏了。” “嗯呐。” “那?我等您明天从?宫进而回来?跟我说?” “明天恐怕不行,要?有耐心,这?样的?事情,没个三年五载的?,怎么会有结果呢?哎哟,不想了不想了,怎么又要?犯老毛病了呢?回去,睡觉!” ~~~~~~~~~~~ 公孙佳睡了新?年里的?第一个好觉,次日一早依旧早起去宫里打牌。 过?年是交际的?时节。 宫里往哪家传旨了,没多久消息灵通人士就?都知道了。公孙佳紧接着又跑到了钟府,天黑前再赶回了家里。一切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今天到了皇后殿里,就?颇有几个人知道她跑了这?一趟。舅母如湖阳公主?等人,都是知道旨意内容的?,皇后也是知道的?,几个人一起打起她:“正月初一得那?么大的?彩头,你今年一年的?财运都会好的?,今天可要?大方些。” 公孙佳往旁边的?桌子上一坐,道:“好。我今年一年的?财运都好,谁来??” 钟英娥将袖子一卷:“我来?!” 皇后道:“咱们也打咱们的?!”将自己面前那?一桌也开了牌,额外叮嘱了一句,“都打牌,不许打趣小孩子。”免得有人对?公孙佳说什么,弄得场面不好看。 女人们断了当面试探的?想法?,也都有心思,有琢磨着想跟皇帝也讨这?样大好处的?,有想着自己可能没有公孙佳惨、家里没有公孙昂那?样大的?功劳,所以要?讨个次一点的?好处的?。还有想着皇帝这?是不是又要?来?一次大封赏,自己是不是可以等着得到好处的?。 唯有公孙佳今天心里稳得很,她与钟秀娥坐在一起,母女俩商量着打同一副牌。主?要?是钟秀娥打牌,公孙佳出钱,赢了算亲娘的?,输了算她的?。最后一局下来?,她给包圆。钟英娥到底是亲姨妈,打了两?轮说:“药王,你今天话少了。” 公孙佳道:“昨天把一年说话的?份儿用得差不多了,得省着点说。” “噗——”钟英娥笑了,“这?又是什么养生的?法?子?” “我自己琢磨的?。” 她也就?跟姨妈说话多一点,钟秀娥问她:“你看这?两?张牌我出哪张?”的?时候,她通常是点一点某张牌:“这?个。”多数时间?就?看着大家,也不参与太多的?闲聊。再看太子妃与广安王妃,还是站皇后身后,广安王妃的?表情愈发的?生无可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行尸走肉的?味儿。 皇后那?一桌已经出了几个今天手气好的?了,人人面带喜色,因为这?代表着红封告身。公孙佳今天是不赢不输的?局面,钟英娥输得多,她也不生气,有得玩就?很开心,这?一桌都是不争告身的?,气氛倒比皇后那?儿更自在也更放得开,赖牌的?、打闹的?也分外热闹。 皇帝与太子便在此时进来?了。 皇后一面起身迎接,一面说:“大郎倒是难得过?来?看我们玩牌。” 太子年纪比这?皇后还要?大一点,叫起人来?丝毫不尴尬:“阿娘这?话,我听得惭愧,以后多来?看大家玩耍。” 皇帝问道:“都有谁赢了啊?”开始发红封儿,发完了一叠,手里捏着一个问公孙佳,“你今天没打牌?” 公孙佳道:“才输给二舅母,又从?阿姨那?里赢回来?了。” 皇帝笑着又发给她一个:“不输不赢,岂不白陪着这?些长辈了?这?个补给你。” 公孙佳福了一福,双手接了。皇帝道:“不错不错,就?这?样,小孩子不要?操心太多的?事情,就?痛痛快快的?玩儿,有事长辈们顶着。嗯?” 公孙佳抬头看了看皇帝,见他一副慈祥的?样子,说:“好。不过?为防意外,我声音小,要?养代骂,力气小,要?养打手。好顶到长辈们救我。” 皇帝又是一阵大笑:“好!准了!”笑够了,对?皇后说:“你们接着玩儿,我与大郎还要?与他们吃酒去。” ~~~~~~~~~~~~~~ 皇宫不是游园会,也就?对?这?群亲贵开三天。 到第四?天上,各家贵戚都开始回府过?自己的?交际生活了,宫里那?一家人也开始像普通人家一样,过?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新?年,而非照着礼仪规范书上写的?那?样三步一礼、五步一拜,再看别人给自己行礼。 太子在东宫摆个小家宴,出嫁的?延福郡主?也带着丈夫钟源回来?,太子与太子妃在上面坐了,太子手下坐着钟源,太子妃手下坐着章昺,一儿一婿相对?而坐,也都是青年才俊的?样子。 两?人脸上的?表情却不一样。章昺快要?过?年的?时候被老婆闹了一场,过?年还得跟老婆捆在一起,因为按照惯例,这?几年大家伙儿都得跟正妻过?,显得尊重合礼法?。他亲娘又训了他一回,认为他不能把妻妾给摆平了,也是水平不够,有宠妾灭妻之嫌。太子妃对?儿子要?求极高,当她的?儿子未必就?是一件幸事。章昺在外面还要?装成个正常模样,回到东宫表情就?很难看了。 钟源心情挺好的?,公孙佳拿了赏赐、被钟祥一顿锤之后也老实了,从?此省了钟源不少事儿。延福郡主?心情也不错,因为丈夫的?关系,她跟公孙佳关系也还不错,公孙佳有赏,她也为公孙佳高兴。 太子妃虽然是“没有活人味儿”,感情不够,做事有礼法?补充,她倒也不苛待庶女,还问延福郡主?:“大娘心情不错?” 延福郡主?带点故意地说:“是呢,咱们担心药王好久啦,就?怕有人欺负她。现在可好啦,她家业也大了,也入了阿翁的?眼,我真替她高兴。” 章昺闷闷地说:“她一个小女孩儿这?般厚赏,与礼不合。贵戚殊功者都没有呢,福气太大了压身。” 他说这?话本是好意,但是延福郡主?不爱听,反唇相讥:“阿翁愿意给,这?福气就?是她的?。我只听说过?福气养人的?,没听说什么压不压的?。” 吕氏这?几天一直跟章昺闹别扭,延福郡主?跟她丈夫顶嘴,她还是忍不住帮丈夫:“连外公还没有这?样的?赏赐呢,那?可是一份骠骑将军的?家业!”她的?外公自然是乐平侯纪炳辉。 太子不以为意地说:“乐平侯要?是像定襄侯一样放开旧部、解甲归田,做个富贵闲人,自然不会比药王过?得差。” 钟源微惊,心道,看来?药王的?感觉也没错,赏赐背后确实是有文章的?。只是这?文章与药王本人如何?无关,她只是凑巧赶上了,位置又正合适。还是外公高明。咱们家以后,大约也要?走这?解甲归田的?路子。害!我与药王又如何?能与阿翁、姑父相比?既约束不得那?些骄兵悍将,我们是不富贵也得富贵的?。 章昺一板一眼地道:“定襄是休战时刚好死?了,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解甲归田,依旧是骠骑将军。” 太子被气到了:“比方!比方!你听不懂吗?” 太子妃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还要?为国效力的?,怎能轻易就?安闲了去?好啦,咱们家宴,就?该说说笑笑,怎么又说到朝廷上去了?” 哦,钟源心说,对?,您弟弟纪宸可不能埋没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端起酒杯来?劝太子:“阿爹,自家人过?年闲聊而已,不带生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的说,就是打下天下了,叛乱也平得差不多,开始权力调整了。 皇帝的思路是,拿钱买你造反的能力。他是吃相比较好看的那种,自认还比较讲道理。 就看大家上不上道了。 女主她爹属于生前心里明白,死得很巧,还就只有一个闺女,所以女主就被皇帝刚好拿来当个爱护的典型了。属于“你随便作,不造反就行”。女主天赋是有的,但是经验确实还差一些,她现在确实也还差点火候。 女主外公由于跟皇帝太熟了,且小时候被表哥暴打过,比较识时务,就还是安全的。 其他人就自求多福了。 以上都是比较正常的思维,其实各家傻逼也不少,也会陆续登场搅局的。 艾玛,终于交代完整个大背景了。绕脑子的情节也就这些了,写着太费劲了,这两章改了十八遍。 下面还是先写点轻松愉快的,把大外甥跟他小姨父养大先2333333333 30、初四 对京城顶尖的那一波权贵来说,一个属于自己的、痛快玩耍的正月,是从正月初四开始的。他们见?自己想见?的人、串自己想串的门?,不必担心喝醉了御前失仪,也不用琢磨着?皇帝什么时候蹦出两句诗来让他们唱和。哪怕接下来还有个灯节,还要陪皇帝玩儿,那也比正旦少?许多的礼仪拘束。 正月初四一大早,公?孙佳将单良请到自己的书?房。 单良拐杖点地的节奏二十年如一日,今年与去年也没有任何区别,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这个瘸子而不是别的什么残疾人。 单良本?以为公?孙佳这是又有什么事?要商量了,心里转了一圈,以为是说新赏的产业的事?儿。这事?儿他也有个腹案了,公?孙佳已经决定将另拓财路的事?暂停,则为之准备的人手正好放到这件事?情上。整合一下至少?得个一、两年,等这个理顺了,再考虑新的财路。还有私兵,要不要再养回来…… 岂料到了书?房,公?孙佳在书?桌后面坐着?,一脸的轻松惬意,并不像是要谈正事?的样子。 单良慢吞吞地摸到了常坐的位子坐下,问道:“药王不准备去外公?家?拜年,是有事?要讲?” 公?孙佳道:“赶上午宴就?行,那个不急。先生。”说着?,在书?桌上将一样薄薄的东西往前一推。 单良拄着?拐上前,一看就?笑了:“药王有心,我不用这个。”告身?的红封,他是经常见?的,公?孙家?哪年都往家?里拿。 公?孙佳道:“今时不同往日。” 单良低头看了看这个狭窄的红封,说:“稍等。”拄着?拐出去又回来,进来的时候样子与刚才也没有区别。 公?孙佳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单良走到桌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放到桌上,与告身?红封并排放着?。是一个同样的红封,颜色稍褪了一些?,公?孙佳眉毛微动了一下,依旧揣着?手,说:“那就?都收下。” 单良笑笑:“何必让我再占用一个?药王现在应该用得着?这个。” “明年就?不给你了,我送出去的东西不往回拿。收下吧。” 单良想了想,将两个红封都收了回去:“我先为药王保管。” “先生随意。阿娘也该准备好了,我去外公?那里了,家?里还请先生多照看。他们想要出门?的,也不用都拘着?。” “都安排好了,放心。” ~~~~~~~~~~~~~ 公?孙佳跟钟秀娥喜气洋洋往钟府里去。打小,去外婆家?都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里也没有什么欺负她的表哥表弟,更没有嫉妒她的表姐表妹,大家?都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纨绔,端的是一团和气。 不过,今天的情况稍有不同,公?孙佳新年伊始就?发了笔横财,少?不得被兄弟姐妹们敲诈一二,已许了钟佑霖办一场诗会?的费用,以及三舅母的一场马球赛。别人还要再闹,大舅母常安公?主道:“你们跟个小孩子要钱,出息呢?”将人呵退了,反手带着?公?孙佳去见?胡老太妃。 初四日,钟源夫妇俩得去东宫,常安公?主就?很闲,专带着?公?孙佳玩儿。常安公?主不像钟英娥那样爱玩闹,钟家?的小辈们却个个活力十足,也就?公?孙佳一个蹦不动、跑不了的非常贴心小棉袄地陪着?大舅母。常安公?主在,钟秀娥也完全可以放心把女儿交给这位表姐兼大嫂,自己跑去与妹妹疯玩儿。 大家?都开心。 公?孙佳也很满意,她不是不爱热闹,但是钟家?闹腾起?来她是吃不消的。跟在常安公?主身?边,会?比别处稍安静一些?。 常安公?主带着?公?孙佳到了胡老太妃跟前,老太妃那里也围了一群人,大家?照顾着?老太妃的身?体,说话?也没那么吵闹,也不是七嘴八舌一块儿说,热闹得很有秩序。老太妃身?边固定有公?孙佳一个位子,因为她最安静老实坐得住。 到了一坐,老太妃将她搂到怀里,笑问:“这个年过得好吗?” 公?孙佳笑道:“很好。” 三舅母朱氏新敲诈了小孩子一场马球赛的费用本?是为了凑趣,也跟着?过来到老太妃跟前,笑道:“药王好了,我们也都跟着?好呢。”老太妃嗔道:“你们的出息呢?”朱氏道:“阿婆~我们要出息做什么?药王有出息就?行了,对不对?” 大家?都笑了起?来,钟保国与湖阳公?主的长子,在同辈里排在钟源之后,人称二郎。他的妻子是张飞虎的女儿,家?里叫做二娘的,接着?话?说:“那也不能光看药王有出息,也得给药王撑场面。别叫人欺负了药王。”张家?和朱家?也是姻亲,她们也很不见?外。张氏影射的,就?是除夕宫宴的那个意外。她很是耿耿于怀,因为竟然没有出手的机会?。她们这些?人,光论数量都能把那天的贱人撕碎了。 朱氏摆摆手:“害!这不废话?吗?不过啊,那事?儿,用不着?咱们。宫里已经下旨啦。” 老太妃也很关心,问道:“怎么讲?” 朱氏笑道:“我阿爹这两天不是轮到在宫里当值么?赶上陛下下旨了,夺官,她一家?子现在八成正哭着?呢。嘿!二娘你说,这个消息,值不值我一场马球?” 二娘笑道:“那值了。” 老太妃满意地说:“我就?说嘛,皇帝从小就?是个明白人。” 钟秀娥扼腕,夺了官儿当然是很重的惩罚,总没有自己打上门?去痛快,但是皇帝出手了,自己也不能再追旧账。清清嗓子:“咱们好好的玩儿,提那贱人干嘛?来,支牌桌!今天看谁手气好!” 钟英娥最爱热闹,长辈面前不好纵酒放歌,打牌也行!“来!我就?不信了你今天还能再赢我!药王,你陪着?你太婆,不许帮你娘看牌!” 胡老太妃道:“好,她帮我看牌,你就?输给我吧。” “哄”地一声?,屋里人都笑开了。 牌桌很快就?支好了,老太妃与公?孙佳头碰头的研究牌。钟家?子孙们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打牌故意输,讨好老太太”这根弦,就?打,就?赢,老太太输给这群孙女、孙媳妇乃至曾孙媳妇,也输得很高兴。子孙满堂,那是福气,她钱还多,也挺输得起?。 输到最后,桌面上的已输完了,老太妃道:“丫头呢?开箱子,再拿钱!”靖安长公?主说:“你们够了啊!跟逮着?老阿婆拼命的赢!” 公?孙佳道:“外婆,牌是我与太婆一起?打的,算我一半儿。” 钟英娥一把将靖安长公?主勾了过来:“阿娘,正热闹着?呢,您要看不下去,跟我一起?打,咱们赢她们的。” 热热闹闹一直打到晚宴,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舅舅、表兄弟们都喝高了,扯开嗓子鬼哭狼嚎地叫。钟保国等粗人凑在一起?,拍着?桌子打拍子,也听?不清他们在嚎什么。钟佑霖等人则斯斯文文聚在一起?,射覆、对韵、作诗、填词,填完了让歌女们唱。形成了两个完美的圈子。 女人们则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瞧,他又喝高了,回去得叫他顶油灯。” 最会?埋汰儿子的是湖阳公?主:“这首一定是八郎写的。” 常安公?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记得这个妹妹的文采也是极其不怎么样的,怎么就?能在一群烂诗里分辨得自己儿子写的呢? 湖阳公?主道:“你瞧啊,那唱的丫头那脸色儿,不像是唱曲儿,倒像是吃了二斤溲水一般!这词就?一定是八郎填的。” 朱氏道:“那也不一定,兴许是我们九郎呢?”她儿子钟九也跟八堂哥一路的货色,爬旗杆望远的就?是钟九。 钟英娥瞧了一眼,道:“这丫头新来的吧?就?家?里这几块料,喂的溲水早够养出一圈的肥猪了。” 妯娌俩对望一眼,一齐点头:他娘的!丢脸的玩艺儿,回家?得打! 朱氏就?感慨:“还是大郎好,省心,能文能武,人人都夸。” 常安公?主道:“他也不过将将能看而已,要不是咱们家?的孩子,旁人也不会?夸他。” 湖阳公?主道:“比我们的那些?个强多啦。哎,大郎还没回来吗?” 常安公?主道:“快了吧,他们也不在宫里过夜。哎,药王啊,你们娘儿俩今晚就?甭回去了吧?”公?孙佳道:“好呀。反正明天也是串门?儿,从哪儿串都一样。” 说人人到,钟源与延福郡主从东宫里回来了,回家?先拜见?长辈。公?孙佳看钟源的面色挺好,延福公?主也是一脸的高兴样子。 与这夫妻二人寒暄两句,钟源就?被钟保国拉去喝第二场,延福郡主则高高兴兴到女人堆进而讲笑话?。听?说公?孙佳今晚留宿,延福郡主道:“那正好,你能多听?一会?儿了!” ~~~~~~~~~~~ 能让延福郡主开心的事?不外那么几样:自己丈夫又露脸了,自己儿子正常地长大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自己又得了什么好处,以及东宫里太子妃一系吃瘪。 从东宫里出来,又高兴,那妥了,是看了广安王妃的笑话?了。 延福郡主肚里有数,回来的时候钟源也叮嘱过了,她果然就?拣着?东宫家?宴女人家?的事?儿说了一通。湖阳公?主一摆手:“害!我早就?想说了,大过年的,就?她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呢?” 老太妃道:“唉,阿奴这般年纪还要烦心这些?。他这儿媳妇,不好,不省心。”阿奴是太子的小名。 “就?是!”延福郡主跟了一句。她挺喜欢湖阳公?主的女儿,一开始也盼着?这位双料表姐能当自己的大嫂,结果真是令人失望。不过看老太妃兴致不高,她也非常懂事?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说起?出宫的时候看到有些?宫人抬着?灯架子搬动:“看起?来,今年宫里的宫灯会?有新样子呢。” 老太妃道:“日子好了,这些?年过灯节,年年都有新样子。” 靖安长公?主道:“反正最后都会?赏下来的,您要喜欢,咱就?在家?里多点些?日子。” 一时又说起?灯节来,公?孙佳这个时候是不说话?的,她家?还没出周年祭,家?里也没怎么布置。进宫又或者在钟府里陪长辈尊者热闹也就?罢了,自家?却还是冷清着?的。她们又出门?观灯的事?,公?孙佳就?不参与了。 既没有感兴趣的话?题,又已热闹了一天,公?孙佳开始困倦。老太妃手上一沉,低头看看她,笑了:“这是又睏了,快带去睡觉去。”由于娘家?一片公?主府相连,各家?有各家?的府邸,并不都聚在钟府里居住,这主宅便很宽绰。钟秀娥的住处一直保留着?。 常安公?主道:“你们玩,我带她去睡。” 住处也都是按照习惯布置的,阿姜等人只需要将公?孙佳随身?用惯的东西安放一下即可,很快就?布置好。常安公?主道:“累了一天,好生歇着?。” “哎。” 公?孙佳才换好衣服,跳到松软的被褥里,对阿姜道:“你们也都歇下吧。阿娘跟舅母她们玩儿,不玩到下半夜是不罢休的。”按照经验,这都是彻夜狂欢,然后第二天早上睡懒觉的主儿。一年也就?这么几天,男人不用上朝、坐班,女人也不用伺候男人上朝。 阿姜笑道:“好。” 将小榻上的桌子挪开,也打开铺盖。才铺好,外面就?来了人:“药王呢?歇下没有?” 公?孙佳听?出是钟源的声?音,对阿姜使了个眼色。阿姜跑去问候:“大郎?是有什么急事?么?”公?孙佳也披上外衣:“表哥?” “跟我走,阿翁在书?房等我们。” 公?孙佳看他的脸色,觉得这得是一件大事?!“好!来了!没外人吧?” “就?咱们仨!” “行了,阿姜,别拿衣服了,不换了!” ~~~~~~~~~~~~~~~ 公?孙佳裹着?大斗篷,被钟源直接背进了钟祥的书?房。路上,还小声?说:“我想起?上次你背我了,总不会?比上次的事?儿还难吧?” 钟源道:“难也不是咱们难,不过,终归要早些?明了才好。” “你今天去岳父家?吃饭了。” “嗯。” 公?孙佳心道,那是与东宫有关而与我们无关了?那得是什么事?儿啊? 一问一答就?到了书?房,书?房里已经烧起?了炭盆,屋子里被热炭一烘,透着?点酒味儿。熏得公?孙佳皱了皱鼻子,对钟祥道:“外公?,是急事??” “自己找地方?坐。” 这么悠闲,那就?不是急事?。祖孙三人摸着?个大熏笼,靠着?烤火聊天儿。钟祥道:“你不是总想猜陛下在想什么吗?”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公?孙佳一口否认,“我都改了。” “出息!大郎,你再跟她讲一遍。” 钟源点点头,慢慢地将今天去东宫赴宴时各人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说:“虽不至于一字不差,也差不了多少?,就?是这个样子。” 钟祥问公?孙佳:“行了,现在知道了?” 公?孙佳呆住了:“原来是这样吗?” 钟祥早有所觉,第一次听?到这么明白的“暗示”时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他已经吃惊完了,开始专心教训外孙女:“你说呢?你能猜得到是这样吗?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瞎猜!不要瞎猜!猜到死你能猜得出来?” 公?孙佳道:“我捋一捋哈,两宫的意思,纪家?只要不在朝上结党乱政、染指朝廷的兵权,就?还是好人?私兵还在,纪宸也还是国家?栋梁,是不是?” 钟祥点点头:“不错。纪宸确实可用。陛下这个人,向来公?平。纪家?为陛下出过力,陛下也不会?忘记。等等!我说的是你,你怎么又说到纪家?了?” 公?孙佳苦笑道:“我懂的外公?,我不猜,我看。” “这就?对了,你猜也猜不出来,这事?儿它不就?自己到你面前了吗?看就?行了。” 公?孙佳道:“我就?这样了,给我那样的厚赏,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合适的榜样。比起?朝廷的安稳,这些?田庄钱财又算得了什么?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就?算放开了折腾,也捅不破天。就?算捅破了,我也捅不多大点儿,也好收拾。那您呢?也要这样吗?” 钟源也忧愁地说:“我也这样想,这一大家?子……” “你们也配陛下去忌惮?”钟祥不客气地打击两人,“我的势力,哦,就?算再加上你公?孙家?,也不如纪家?。你们也配担心吗?” 又来了一个“不配”,钟源与公?孙佳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兄妹俩靠得更紧了,抖抖缩缩地烤火。 钟祥叹息一声?:“我早就?有点察觉,不过没想那么明白。我原以为他是想压一压纪家?的势,让纪家?乖乖的别乱动。嘿,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想法。我不如他,我不如他。行了,知道了就?好,药王不必再管纪家?,他不惹你,你也不用去管他。他要惹了你,你就?只管闹,知道闹到什么火候了吧?” 公?孙佳道:“知道了。” 钟源却说:“阿翁,那我……” 钟祥道:“你怎么也变傻了?你就?好好上进就?行啦!咱们呐,永远到不了纪家?那样儿。”他一死,钟源能不能让钟保国弟兄几个听?他的话?都难说呢,还想着?势力?那势力也是皇帝的势力。纪家?不一样,纪家?当初是有自己的势力的,否则何以能够联姻? “是。” “好了,既然都知道,就?都把心放到肚子里,不要再瞎想了!去睡!” “是。” ~~~~~~~~~~~~ 公?孙佳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对自己受到的优待再无怀疑之心,沾枕就?睡。 另一处,却有一个人根本?睡不着?。 太子瞪大了眼睛,身?边太子妃呼吸平缓已然熟睡,太子却开始犯愁。 今天那话?他不是说给女婿钟源听?的,是说给妻子纪氏听?的,他希望纪氏能把这话?传到纪炳辉那里。纪炳辉能够识趣,那就?最好了,大家?依旧和睦相处。 这么些?年了,开始是皇帝的计划,后来太子也悟到了,父子俩都一个心愿:这天下才太平了几年?能不出乱子那是最好的,最好大家?都像公?孙昂那样,兵权自解,子孙富贵。皇家?没有兔死狗烹之讥,功臣也不致祸国乱政、祸及子孙。 章家?的天下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自己手里有亲信有皇马,朝廷的兵马也是强悍的!所以父子俩不大在乎武将们手里那些?私兵,一则后续不再允许后来的武将蓄养,二则只要几年没战事?,这批人也就?荒废了。不过是一群拳头大一点的佃农,权贵们庄上的佃户还少?了吗?转私兵为私奴,多些?奴婢,是打下江山之后给他们的分红的一部分。入伙晚了的,就?没这份儿好处了。 清楚明白。 纪炳辉当初是入伙,确实是顶了大用,但是一旦打下天下,天下就?只能有一个主人!纪炳辉就?是臣!他入朝为官,一直没有放弃经营,不但死抓着?当初他自己的势力不放,还因为是朝廷官员又能插手原本?不是他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事?情。这对章家?父子而言,就?是一种侵蚀。 皇帝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将他给逼反,只好借着?钟祥的手,找到纪炳辉的一些?疏漏,用一些?还能看得过去的理由慢慢的削。 可是已经十五年了,昺儿都娶妻生子,纪炳辉的势力也渐不如前。所以皇帝干脆就?借着?公?孙佳的事?儿,将这个意思写在了旨意里。那封赏的旨意写得很明白的,公?孙昂不结党,他的身?后皇家?会?照顾的。这旨意昭示天下,对谁都适用。 几天过去了,纪炳辉一点反应也没有。太子就?在今天,见?缝插针地来了那么一句。当时太子妃说了什么? 于是晚间睡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太子对太子妃道:“刚才孩子们拌嘴,说什么定襄乐平……” 然后呢?她很温柔体贴地说:“殿下放心,我都懂。” 太子真以为她懂了的时候,她又来了下一句:“我们纪家?,不跟死人争这种风光。” 太子当时脸色一变,纪氏却只是温柔的笑笑:“难得有假,早些?歇息吧。”很周到给他检查床被,服侍他睡下了。 太子直瞪着?帐子顶,根本?没法入眠! 昨天,太子与皇帝也有一番对话?,皇帝也说得明白:“当初确实借了纪炳辉的力,不要讳言。有功劳的人尽量不要亏待,做事?赏罚分明固然是重要的,人情也不能一丝不讲。要珍惜人心,人心这东西,一旦变了,就?很难再变回来。要是让人觉得你兔死狗烹,以后来归附的就?都是趋利的小人了,就?不可靠。我家?得天下,当然是天意在我,可也不要觉得是理所当然。前朝开国,难道不是上苍垂青?子孙一旦昏聩无知,两百年的天下,二十年也就?糟蹋光了。” 妻子却将这事?与当年婚事?的纠葛搅在一起?来暗示,这根本?就?是没有听?懂! 罢了,跟这女人说不明白,还是让昺儿传话?给他外公?吧。 31、章昺 初五这天,依旧是各家送拜年的帖子、串亲戚之类。 在宫里当够了孝子贤孙之后,广安王章昺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今年,他在宫外的宅邸也收拾好了,不过没有带妻子过外宅,他们夫妇带着孩子先去了乐平侯府。 出发前,这两个人被太子、太子妃训了一回话。先是太子叫儿子过去,问明他要?去乐平侯家,便说:“既是过年游乐,就好好玩耍,不要?生份了。” 章昺一板一眼地道:“外祖家本是外家,儿依礼而行,谈不上生份不生份。” “带着王妃过去吗?” “是,与她带阿福一起过去。”阿福是章昺长子的小名。 “唔,”太子沉吟了一下,“女人家嘴碎。索性你先告诉你?外祖。” 章昺不明白他爹这话是什么意思,没觉得有什么事是需要?告诉纪炳辉的:“什么?”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太子道:“什么定襄、乐平的话,你?到纪家将原话说给你?外祖听,别让女人们私下传来传去传走了样,徒生是非。明白吗?” 昨天的事儿在章昺这儿已经过去了,他很?不明白这话有什么好传的:“不过几句闲言,有何值得儿再传一遍的?原本是大娘妇道人家不懂事,阿福他娘更是拎不清才有了口角。男人丈夫,为何要?在意妇道人家的闲言碎语?想必外公也不会在意的,阿爹又何必理会这个?” “过年时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子叹了口气,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有点大,“你?还记得昨天说过的话吗?” “记得。” 太子让儿子复述了一回,确认他记住了,说:“好了,就是这样。去见见你?母亲,然后就出宫吧。” 章昺被父亲赶到了母亲跟前,他顶不愿意在母亲这儿领训的,从小训到大,总是提种种苛刻的要?求,没让她满意就要训。夸奖也有,但夸起来却都是陈词滥调,听起来没有诚意。到了一看?,妻子吕氏已板着一张脸,带着儿子站在那里了。 章昺在太子妃面前站好,跟老婆孩子一起听训。太子妃看?着儿子一家三口,心里未尝不得意。她辛苦半世,有这样的儿孙,手?握着未来,当然有资格得意。不过训示还是要有的,昨天这一对傻子的表现她不是很满意。 太子妃说:“你?们已为人父母,到了外公家里要?稳重。不要?逞口舌之快,徒惹人笑。大郎,你?昨天跟你?阿爹抠什么字眼儿?他说是,你?就点个头,争的什么?到了外公家,也不要?事事都这么死板。大娘更是!说什么公孙有的你?外公还没有。不许拿这个招你?外公生气。” 吕氏也是娇养长大的女儿,嫁的丈夫是人人羡慕,将来要做一国之母的,婚后却没有想象中的风光,这几年受的委屈大了去了。她觉得这事儿自己没说错,本意是给丈夫争口气,也是给外公诉个委屈,哪里有错。小声说:“本来就是么……外公都没有,一个丫头倒风光了起来。” “公孙佳有的,都是皇家的恩赐。给,她才有,不给,她能如何?我们纪家,江山有份!”太子妃缓走几步慢慢逼近了儿媳妇,带着极大的压迫感冷冷地说,“你?逞什么口舌之快?你?是君,她是臣,主子跟家奴争东西,没出息!” 章昺听得越发?觉得无趣,这样明摆着的道理还需要?她们反复去讲、浪费口舌吗?看?来还是阿爹明白,这些女人的嘴,那是真的碎,道理,那是真的讲不通。看?来是得跟外公通个气,别让吕氏这个傻女人把话传偏了。 这些女人,就烦! 太子妃训儿媳妇,儿子没插言,她认为儿子是明白事理。但是吕氏想着今天在外祖家还能见到自己的亲娘,就有点不太耐烦。太子妃见不得儿媳妇这样,尤其这个儿媳妇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就更得好好教教了。 太子妃打心眼儿里想自己的儿媳妇也像自己一样,行止有礼,动静有法?,谁都挑不出毛病来。现在看来,这货除了能生个儿子,哪哪儿都是毛病! 太子妃沉声道:“你?还服气是不是?”不是亲外甥女,她都懒得教! 吕氏道:“没有。” 听声音就是挺不服的。太子妃道:“一个家,想要兴旺,不外是婚与宦。男人操心宦仕、利益,女人管着婚姻子嗣。别越过界去,越过界的东西你管不了,白惹气,还耽误了你?的本份。” 吕氏快要憋得吐血了,努力低下头,装作受教,否则这位姨妈能够念够一天,还句句听起来都有道理,反驳一句都显得你?是不个懂事的混蛋。可就是生气嘛! 终于,儿子和儿媳妇都老实?了,太子妃也不再念叨,说:“去吧。” ~~~~~~~~~~~~~ 一家三口上了车,阿福爬到吕氏的膝上,抓着她衣服上的佩饰玩儿,一会儿抠抠衣服上的刺绣、一会儿扯扯腰带上的玉佩。儿子就是吕氏的安慰,吕氏笑了:“你?怎么这么淘气呀?来,咱们跟阿爹玩儿。” 章昺皱皱眉头:“别让他抓乱了衣服,看?着不体面!快把他拿下去!他乳母呢?” 阿福还小,看?到父亲黑了脸,皱皱小鼻子,就要开始哭。吕氏慌忙抱起他哄着:“哦哦,咱们不哭啊,阿爹坏,咱们不理他了。他就知道对小老婆笑。” 章昺气得鼻孔大了一圈,咻咻地喘着气。吕氏也不理他,只管逗儿子,终于把儿子给逗乐了。吕氏还生气呢,她亲自带儿子没交给乳母还有错了吗?不就是想让章昺跟儿子亲近亲近么? 车到了纪府门前,下车的踏脚摆好了,吕氏脸上才堆起笑来。看?看?章昺,他下车之后脸色也没那么糟糕了,吕氏方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在车上说了重话。她也知道,当年宫里在她和表姐之间择一为妃章昺选了她,但是所有人的心里都觉得表姐更好些。这么些年她也憋着一口气,想表现得比表姐更好。 每到外公家,她都要端起来,以示自己更优秀。路上逞口舌之快,惹到丈夫,岂不是要到舅家人面前出丑? 吕氏小心地告诫自己,至少今天,忍住! 进了纪府,根本就不用忍,大家都是说说笑笑的。阿福被带去给曾外祖父磕了头,接着就被后宅的女人们围了起来。她们都喜欢阿福,都说吕氏:“你?是有福气的人,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吕氏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在外婆这里,她还见到了自己的亲娘,母女俩四目相望。吕氏盈盈一拜:“阿娘~” “哎哟,别哭呀,多大的人了?还哭!明天回家不?我叫他们做你?爱吃的。” 吕氏破涕为笑,笑容里重又现出在家做女儿时那娇俏的影子。她的母亲是太子妃的亲姐姐,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低声问她:“在你阿姨那里,她又管你?了吧?”吕氏说:“谁个不受婆婆的管?您瞧我这样,不也挺好?我有阿福。” 纪氏道:“那是。你?阿姨啊,也不容易,她就是能忍,才能熬到今天的。” “嗯。” 母女俩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如?果说后宅温馨愉快,那前面就是恣意畅快! 纪炳辉被曾外孙那一拜,拜得神清气爽:“哈哈哈哈,阿福也长大了!” 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外祖父,哪怕觉得亲娘越来越唠叨,章昺心里对外祖家还算亲近,纪炳辉对他一向也还是尽心的。不过章昺对这个儿子的亲情就没那么深,有点敷衍地说:“还小着呢,过来的车上还胡闹。”说着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仿佛衣服被抓乱了一般。 纪炳辉笑着摇摇头:“你?真是个孩子,对自己的儿子也漫不经心的。长大了就知道,没有什么是比子嗣更能令人开怀的了。” 章昺不喜欢别人拿他当孩子,干脆转了个话题,将太子叮嘱他带的话带给了纪炳辉:“外公,有件事儿,阿爹怕别人传走了样,让我说给你?听。” “哦?”纪炳辉认真了起来,“什么事?” 章昺如此这般一复述,说:“阿爹说,女人们嘴碎又好胡乱传话,传到您耳朵里不定传成什么样子,徒增误会。让我将原话给您说一说,免得听了那走样的话又烦心。” 纪炳辉道:“你?阿爹还是那么心细,心太细了,想得太多了,不好。你?可别学这一条。” “我也觉得这些话不过闲聊,妹妹性情天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不过心。不过阿福他娘性子跳脱,万一说出什么来,又是麻烦。” 纪炳辉道:“你?爹啊……唉……我但愿他少?想点儿。”纪炳辉对太子女婿还是满意的,乖乖地娶了他女儿,对他女儿还不错。就是这心未免太细,细得不像个男人!畏首畏缩,胡思乱想!当年,章昺出生之后不久,还不是太子的章熙对纪氏有些冷淡,纪氏那儿当然是想多生几个儿子,越多越保险的,章熙却好像有意避着似的。 纪炳辉身为一个腰杆子很?硬的岳父,亲自出马与女婿谈了一谈。章熙是怎么说的呢?“原本以为女人生育是件很?寻常的事情,不想表妹竟死于产育,可见这是一件凶险的事情,我不想她也经历凶险了。我只要她好好活着,看?着孩子长大,维持这个家,永远不要?再经历凶险。” 如?果是别人,纪炳辉会觉得这是嘲讽,但是章熙,怎么说呢?家还是让纪氏管着,孩子还是让纪氏养着,日常相处也没有贬低纪氏的意思。身边没有宠妾,爱婢也没有,就是纯粹让这些女人给生孩子。连这些妾室庶子,也都交给妻子,自己并不干涉。 做了太子之后,宫里也没进什么新人,对章昺也比对庶子更重视。 纪炳辉是挑不出毛病来的,只好归结为,太子这人,心太细,简直像是个女人的想法。 章熙让儿子给他再传个话,他对此也只有一个评价:“想太多了,我不会在意的。” 自己认为父亲想太多,那是自己的事,外公不把自己父亲的话当一回事,章昺就不乐意了,低喝道:“外公!” “好,我啊,不跟死人置气。” 章昺又将母亲的叮嘱给忘了,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外公,公孙昂是功臣,提到他还是客气些好。” “好好好,看?你?的面子,功臣是不能慢待滴~”纪炳辉口上答应着,心里并不以为意。 “外公!”章昺又叫了一句。 纪炳辉带点无奈带点纵容地说:“好,我明白的。请上复太子,我明白的,不就是宫宴上的事么?公孙家的丫头受了委屈,陛下是要昭示天下,不会亏待功臣。我岂会自降身份,与马奴家去比?我怎么会把女人家的闲话当真呢?我是你外公,我是要维护咱们的江山的,自然不会与寻常文武去争风吃醋。就算有什么话传出来,我也只当没听见。公孙昂已经死了,他已经争不了什么了,我还活着,能自己挣更多,不用靠陛下的怜悯。” 章昺这才说:“好。” ~~~~~~~~~~~~~ 章昺这一天过得还不错,既不用听父母的训斥,也不用看老婆那一张晚娘脸。 出了纪府,他吩咐车马:“送王妃回宫。”自己扳鞍上马,看?样子还有事儿。 吕氏撩开车帘:“你?去哪儿?” “有事。”章昺摆摆手?,让车队直接送吕氏回宫,自己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宦官。吕氏在车里直跺脚:“不知道又要?干什么去了!竟让我一个人回宫!”跺完了脚,章昺早跑没影了,吕氏压根没反应过来,只得无奈地下令回宫。一路上都在盘算,这回去之后要怎么跟姨妈兼婆婆汇报。 不能将丈夫一同带回,又不知道丈夫跑去哪里鬼混,她这顿训斥又是少不了。 她如果知道章昺干什么去的,非得跳下车来追过去不可。 章昺跑去了自己的私邸。 他虽封王,不住宫外,这私邸也不是王府的建制,不过精致豪华的程度却与王府无异。府邸的仆人们赶上过年,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也在吃酒赌钱。乍一听他过来,都慌了,急忙忙几个人迎了上来。 章昺跳下马,大步走进去:“都收拾好了吗?” “是。就等着您来住了。”伺候的人小心翼翼的,两个拨过来的小宦官后悔得要?死,干嘛今天吃酒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拼命呵气,想把口中的酒气呵得淡一点。 章昺走到正房一看?,布置得比宫中还要?精致些。宫里讲究规制,太子和太子妃还要?他“不要?玩物丧志”,一些精巧香绮的东西就没有,这里是要什么有什么。小宦官宫里出来的,心里明白,这是给吴宫人准备的,就是章昺的温柔乡,不止有章昺的东西,女人用的东西也堆得满满的。 因?为知道吴宫人的喜好,小宦官连衣服都给订了一柜子,奔过去打开:“殿下看?,这样还合适吗?” 章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又将私邸巡了一遍,嫌没有布置儿子的房间。 小宦官心道,您跟吴宫人还个屁都还没有呢,这就准备“儿子”的房间?王妃知道了怕不是要发?疯!我的机会来了!只要吴宫人生下儿子,以后谁得势还不一定呢!赶紧说:“奴才这就预备。” 这里安静又舒适,章昺几乎不想离开,但是今天才去外公家,必得回去向母亲回个话。章昺怅怅不乐地上了马,慢腾腾地往宫里走,心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转过一个街角,与另一个拐弯的人撞上了! 两边的奴才互骂了八百句,坐上的主人同时出声:“表哥?”“八郎?” 撞上的却是他姑妈湖阳公主最疼爱的儿子——钟佑霖。 钟佑霖正在串门的途中。听说了公孙佳在宫宴上的遭遇之后,他一直担心公孙佳,亏得皇帝出手快,把事情都解决了,钟佑霖才没有大过年的连夜跑去姑母家里安慰表妹。 公孙佳得了赏赐,他也开心,凑个热闹敲一个诗会的花费。钟佑霖得到了允诺,心里挺美,想着与自己的“知交好友”们分享这个快乐的消息,顺便再吹一波自己表妹对诗坛的支持。大过年的,大家都串门,钟家第三代子孙又多得要?命,他半道跑出去也不显眼。 连跑了几家,有所谓“名士”,也有与他同样境况的纨绔。纨绔们家里有钱,但不归他们管,不能随心所欲的花。自己的零花钱平常用是够了,又支付不起频繁的聚会。钟佑霖敲诈到一个金主,大家也就跟着夸:“对啊,对啊,令表妹真是蕙质兰心!” 名士们节操如?竹——分段的。遇到需要?捧金主臭脚的那一段,他们也不嫌臭。将公孙佳和钟佑霖都夸成了知音之人。 钟佑霖就快乐了!一快乐就发颠,满京城的瞎蹿还不看?路,又撞了人。 好在天下间撞到的人,他基本都能摆平。这回撞的是表哥,两人打个招呼,也就没事儿了。 看?在钟佑霖能逗皇帝开心的份上,章昺对这个长得好看的草包表弟也是宽容的,说:“你?在想什么呢?毛毛燥燥的,也不看?路。” 钟佑霖道:“好事儿!我表妹答应给我办一场诗会啦。” “嗯?” 钟佑霖才灌了两耳朵夸他表妹的话,有些飘飘然,话更多了:“表哥不知道吗?就是公孙家的那个表妹!我表妹可好啦!跟别家妹妹都不一样,又温柔又体贴,特别懂事儿!外公才赐了她的,大家凑趣儿要她做东道,我表妹就是大气,都允了。我说诗会快办不起了,她就答应给办一场。” 章昺并不觉得公孙佳值得这样的厚赏,但是皇帝和太子都觉得没问题,他暂时忍了。钟佑霖是他姑妈家的亲表弟,这么不正经他就看不下去了,道:“你?简直胡闹!她是你表妹,又失去父亲,好不容易有一份家业,你?做哥哥的不说襄助她,反而要?她的钱财!” 这话说得两下的奴仆都觉得过份了,大过年的训表弟,人家还是遇到好事了。县主得了彩头,分些给自家亲戚,大家一起开心,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您老路上撞着就开训?亏得这位小公子脾气好,换了另一个,当场给你?打起来你信不信? 哪知钟佑霖脑子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听章昺一说,他居然觉得十分有理:“表哥说得对!我混日子久了,竟忘了自己也要?有担当!”抬头挺胸,打算帮表妹去了! 章昺训一回表弟,得到了这样一个回馈,心里也得意的紧,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更兼有这一出,回去完全可以向母亲解释为什么回来得晚了。又加了一句:“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呢?太不稳重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晚上往寡妇人家跑,像什么话?” “对对对,明天一早!” 两人散开,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有意义。 ~~~~~~~~~~~ 钟佑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饭都没吃,就跑到了公孙府去。 他赶到的时候,公孙佳还没起床呢。她初四在钟府过的夜,初五回到自己家里,又开始忙起了自己那一摊子的事儿。皇帝的赏赐是一句话的事儿,办交割就够底下人忙俩月的了。就算公孙佳有排面,办得急,十天半个月也是少不了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是如何这一份家业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庄田上原本有庄头,有佃户,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自己小小的利益团体,是拆散还是收编,怎么让他们不能抱团欺瞒主人,这都是学问。 公孙佳继承自父亲的产业,都是被公孙昂整顿过了的,她名正言顺,收拾几个刺儿头就行。皇帝手?里接过来的,可得费点心,没个一、二年那是不能收心的。真正养熟了,最快也要?三、五年光景。好在她现在也不用操心别的,就专管自己这一份家业就行。 初五回家,先跟心腹商量了一回,新赐的庄田管事先不动,两份差不多的产业,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照着自家原有的家奴比着来。拿出一年的时间,一样一样比着,都给它记着小账。 不适合的人,慢慢地腾笼换鸟,置换出来,最终都变成自己人。 处理这些事她已称得上熟练了,计划出来,单良与荣校尉都说:“很?妥当。” 公孙佳新年再无可担心之事,也笑道:“我可休息下来吃喝玩乐了,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们二们多辛苦啦。如?果有自己觉得可以的徒弟,也可以告诉我,让他们独当一面,不会亏待他们的。” 单良摇头道:“这世道,傻子太多,没看到合适的徒弟。我看?小荣那里,是不是有几个可意的孩子?” 荣校尉道:“还要?再看?。” 公孙佳道:“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单良笑道:“那就慢慢来,接下来的宴会也不用太绷着啦。药王年前年后,也太忙啦,要?好好调养身子。你?没病倒,我已是烧了高香了。” 公孙佳道:“香,我烧过了。” 单良大笑:“看?来菩萨很灵,那咱们就都好好歇着吧。” 公孙佳这一阵确实?累得狠了,初六这天就没早起,本来初六她是计划去丁晞家的。也不用赶大清早,反正过节,大家都懒散。 结果被钟佑霖堵在家里了。 接下来,钟佑霖真就像他说的那样,要?好好襄助表妹。初六,陪公孙佳先去丁晞家拜年,出来去了乔灵蕙那里。丁晞的祖父母六十来岁的年纪,并不比钟祥大,却已耳聋眼花显出明显的老态来。说话要?吼才能听得清,公孙佳又吼不起来,只得很?快地离开。 乔灵蕙那里就是另外的样子了。余泽是公孙昂的旧部,见了公孙佳也要?客客气气的,公孙佳此去,倒是给姐姐撑了一回场面。愚蠢的大外甥还是一脸精明的蠢样,就差抱着她的大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余盛这么抽风,只当没看见。公孙佳也很?快地离开了,留下余盛泪眼汪汪的,他还有好多话要?问呢! 初七,公孙佳在家里接待余泽等公孙昂的旧部,钟佑霖也一大早就过来做陪。由于不打算跟他们琢磨什么财路,也没有歌舞,这一天就是吃饭叙旧。 初八,公孙家的家将们齐聚一堂,给主人祝贺新年。钟佑霖抱着胳膊,还是坐在表妹旁边。 无论是公孙昂的昔时部下,还是他的家将家奴,一个个都是百战之余,一身腱子肉。钟佑霖自己都觉得有点怯,再看?看?表妹,娇娇弱弱,风吹就倒的模样儿。不行!得给表妹撑场面! 钟秀娥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侄子蠢成这样,怪难为情的。公孙佳都没打算立威,可是只要有钟佑霖戳在一边当对照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公孙佳那是真的能立得住。哪怕她的话很?少?,只有开场寒暄几句,中间与各人略说两句家常,都比钟佑霖这个傻纨绔强多了。她每个人都认得,每个人最关心的事都知道。钟佑霖就傻。 两天酒席下来,无论是余泽等旧部,还是黄喜等家将,哪个不说一句:“咱们县主,真是能当得起家的人!比一般人家的儿郎还要?强些!”反正混她那个圈子,平辈儿里是足够的了,坏不了事儿。 钟秀娥对钟佑霖道:“八郎,诗会的事,药王忘不了,你?不用每天都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巨资。” 钟佑霖严肃地对钟秀娥道:“姑母,不是钱的事儿,我也不用药王出这个钱,我省一省,钱还是有的!你?与药王两个人,要?操心这么大一片家业,怎么能没有人照看呢?诗会不要?再提了!我是做哥哥的人,不能不管妹妹!” 一听就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话。 钟秀娥三两下把话给套了出来,原来是广安郡王的话他当了真了,母女俩都乐了。公孙佳柔声道:“可是,我关起门来过日子就够了呀。你?看?,这些亲朋友帮旧,都见得差不多了。你?还有朋友没串完吧?” “这……没关系的!”钟佑霖忍痛回答。 钟秀娥道:“你?够了!去看看?你?的狐朋狗友吧!没有你?接济,他们有一半儿的人该过不好年了!” “哦!对哦!” 公孙佳道:“等等。东西给八郎带上。”她早给钟佑霖准备了一车的东西,好让钟佑霖给他的朋友送去。 钟佑霖道:“这怎么行?我怎么能占表妹的好处呢?” 钟秀娥没耐心了:“给你?就拿着,啰嗦什么?欠打吗?!” 公孙佳道:“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安心作诗。不为你,不为你的朋友,只为锦绣才华。” 亲娘啊!果然表妹才是最可爱的!姑母就凶!钟佑霖感?动地拖着好些东西,串朋友去了。 他刚走,初九日,容逸就带着媳妇过来拜年了,与钟佑霖完美地错开了。 32、拜年 容府会拜年,这个公孙佳早有预料,只是容逸携妻前来,还带着容尚书的?拜帖,这就?稍有些隆重了。 两家已经互致过拜年的?名帖了,容家是容尚书的?帖子,公孙家就?是公孙佳自己的?帖子。容家没?把一个黄毛丫头的?帖子扔出来,就?已经是接纳的?态度了,今天又由容逸这样的?俊才亲至,公孙佳也稍感意外。 容逸的?妻子江氏出身名门,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与容逸年貌相?当,今年刚过二十岁,与丈夫感情正浓。路上,夫妻二人打趣,江氏道:“你出来应酬,何必带上我?呢?你做正经的?事儿?,我?又不会拈酸吃醋!要为避嫌,头先不是自己已经跑过一趟了?” 说这个话是有缘故的?,容逸的?品貌才情,常会被年轻的?小姑娘倾慕,他自己不留意,便要惹下?点风流债来。容逸无奈地道:“我?是怕你以后遇到?了她?吃不消,先带你来认一认路。今天有我?在一旁看着,好歹有几分香火情。” 江氏见他不像说笑?,好奇道:“果真有那么厉害吗?虽听婶婶们说,她?在太常家那一场闹得狠,可后来再没?听说有什么事迹传出。圣眷倒是有的?,外家也够厉害。” 容逸叹了口气:“见了你就?知道了。” 江氏更好奇了:“真的?吗?” 容逸知道,现在说多少话都没?有用,只有让妻子自己感受到?了,才能?知道厉害。 江氏带着一颗好奇与品评的?心?,来到?了公孙府的?门前。她?虽然未曾掌家,却是这一辈里?得意的?媳妇儿?,在容府也分掌些事务,在娘家也学习料理家务。既然丈夫提了醒,她?从下?车开始,就?留意观察着公孙府的?一切。 一个兴旺之家与一个衰败之前是截然不同,不在乎人口的?多寡,而是一种气质。墙头瓦片上的?枯草摘没?摘、地扫没?扫干净都是表现上的?。江氏留意着看公孙府的?仆役护卫。公孙家用的?是私兵,一般肃杀之气先冲了江氏满面。 进得府内,只见里?面奔走的?仆妇们看到?他们是眼露好奇,仆妇们来来回回,显然是有围观的?意思,却并不误正事。江氏看他们的?脚下?,也是一派从容。虽然不能?张灯结彩,却样样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整个公孙府像一座榫卯紧凑的?新宅邸,而不是斗拱檐角都松散了需钉锤上紧的?破房子。 容逸见她?眼带评估,但笑?不语。 公孙佳还是在那间小花厅里?见的?他们夫妇二人。花厅的?变化不大,只墙上挂的?画又换了一位名家之作。也是本朝的?大家,也是一整套的?画,也不知道公孙佳的?府库里?究竟还有多少好东西。 三个人叙了礼,安闲坐下?。 容逸问候了一下?钟秀娥,得知那位夫人去钟府探亲之后,便代父亲致了问候。公孙佳也从容还礼,又问候了一下?容尚书夫妇二人可好,她?还知道容逸夫妇二人已育有一女,还给小姑娘准备了一份新的?礼物。 接着,容逸就?品着茶水,看妻子与公孙佳交际。 江氏就?没?觉得有什么吃不消的?,打第一眼起,她?就?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小娘子与传说中的?那些事联系起来。公孙佳简直是照着大家闺秀心?里?最适合的?那个妹妹或者女儿?的?样子长的?,娇弱、柔美、娴静。是纯然富贵不操心?的?环境中,在长辈的?呵护之下?,从容生长的?模样。 公孙佳的?打扮也很合适,因父丧而显得素净,又没?有那种自怨自艾的?畏缩怨气。眉目疏朗,脸上并不随时挂着笑?,而是一种恬淡悠然的?表情,偶尔有感兴趣的?内容,唇角便微微一翘。情绪既不过份的?外露,又不拘束得像是个活牌坊。 她?的?声音也软软的?,吐字很清晰,节奏却不快。讲话的?内容也不咄咄逼人,也不故作高深说些什么宫内秘闻以显亲贵地位。互致问候之后,借着江氏从墙上的?画儿?谈起,感谢她?上次回赠的?画,公孙佳说:“我?也不是很懂这些,放在这里?未必合适,倒是与府上更相?称些。”顺便就?请教一些日常生活,布置屋子之类。 最难得的?是她?没?有口音。本朝的?新贵们大部分出身贺州,爱讲贺州土话,带得整个京城的?口音都变了味儿?。好些个趋炎附势之人还要学一学这个土话,听得他们这些世居京城之人分外的?难受。公孙佳的?口音就?很正,江氏也乐意跟她?多说说。 双方?还没?有很熟,谈话的?时间也不很长,两个女人只是交换了一下?初步的?信息。公孙佳这里?也看出来了,容逸新年也就?是跑这一趟。不过带了妻子过来,这有点往“通家之好”的?意思发?展,多少是件好事。 既无要事可商,闲话一阵也就?足够了。最终谈话的?内容,是以公孙佳询问诗会合适的?地点,容逸做了个简单的?推荐而告结束。江氏意犹未尽:“出了正月,我?再来约你出去玩。” “好的?,仙仙。” 回家的?路上,江氏道:“这位县主,不是挺好的?吗?怪不得钟八郎总是表妹表妹的?不离口,我?要有这么个妹妹,也要这么夸的?。你不是说,她?很难应付的?吗?我?怎么没?觉得?她?哪儿?不对劲了呢?” 容逸抹了一把脸,公孙佳今天的?样子与上回见到?的?确实有所不同。他无法将今天这个与世无争的?小女孩儿?与那日那个与佛陀对话的?联系在一起,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猜不出来。他对公孙佳仍旧保持着一丝警惕,却又无法再挑出什么不妥来,以说服妻子。扪心?自问,有点忐忑。 容逸支吾了一声:“近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变了也未可知。咳咳,娘子,你把小名告诉她?了。” “她?一个女孩子家,知道又如何?我?也知道她?叫药王呀。” 容逸点点妻子的?额角:“你还告诉她?,你更喜欢西市那家胡姬家的?点心?铺子,她?家的?油炸点心?好吃,咱们去站在摊子边儿?上直接就?吃了,因为那家的?油炸奶果子一定要刚出锅的?时候直接吃才好吃,买回去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对了,还说,是我?悄悄带你过去的?。” “啊?我?说啦?” “说了。” 江仙仙有点懵:“我?还说了什么?” “布置屋子啦,她?那儿?有什么要调的?啦,她?墙上的?画儿?不合适啦。哦对了,你还说了,她?表哥的?诗写得不怎么样,简直是没?有天赋的?,让她?别在那上头多花钱了。还有,西市旁边的?酒肆、崇德坊的?园子……” 江仙仙捂住了脸:“怎么会这样?那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自幼身体?不好,哪儿?都去不了。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自家城外的?庄子,还就?去过五回,她?数的?。你就?受不了了。” 江仙仙叹道:“唉,难得她?体?弱多病人却不带一丝阴霾,现在看来,她?做什么事也都是明着来的?。不像太常府里?那位,说话何等?无礼?专刺人痛人之处,忒阴毒。还是与她?说话舒服。” “哪里?舒服了?” “又不打机锋,又不爱攀比,更不会背后说人坏话,何其?难得。她?也没?问什么不该问的?阴私之事,讲话也很有分寸呐。这回是你看错啦,我?看她?闺门整肃,条理分明,行事应当不差。你想,妇人生在这天地间,原就?比男子艰难些,一家孤儿?寡母,她?若遇事畏缩了,岂能?活到?今日?略能?立得住,世人就?要说她?‘刚硬’,明明是水仙一样的?娇嫩人物,都是被这世道给逼的?。” 江仙仙倒不是不相?信丈夫,但是谁看到?公孙佳这样一个柔软可爱的?小娘子,会觉得她?有坏心?眼呢?江仙仙再怎么样,也没?有那个阴暗的?心?理,觉得这样一个孤女能?坏到?哪里?去。都是被迫反击的?嘛!她?懂的?。 容逸眨眨眼,心?说,你以后就?知道了。心?里?不免有点发?毛,就?怕公孙佳又憋着什么招儿?。帝王心?术他都能?猜上两猜,对上公孙佳,还真有点吃不准。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有些古怪的?念头,一旦有古怪念头的?孩子还有行动力将古怪的?想法付诸实施,那可真是够叫人头疼的?了。 眼见妻子说不通,且公孙佳今天确实正常到?了反常的?地步,根本没?个论据让妻子认同自己的?观点,容逸心?里?添了一愁。 ~~~~~~~~~ 如果公孙佳知道容逸的?想法,一定是要觉得冤枉的?。她?已打定了主意做一个“正常的?小娇气包”,当然会很正常啦! 她?就?正常的?过自己的?年。因为守丧,除了宫里?和外婆家,就?只去了丁晞和乔灵蕙那里?。现在就?等?着别人不介意她?在守孝,跑到?她?的?府里?来拜年。反正拜年的?名帖已经送出去了,她?就?不算失礼。 容逸之后,来的?就?是余泽。 公孙佳去他们家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钟佑霖,这一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着他的?面什么正经话也说不下?去。公孙佳府里?照往年一样设宴,几乎所有的?公孙昂的?旧部都来了,都盯着公孙佳,向?她?道贺。许多人也很想知道公孙佳这是什么能?耐,能?维持圣眷不衰还饶了那么大一笔产业,余泽也没?得机会说点悄悄话。公孙佳还跑到?钟府过了几天,余泽就?愈发?不好去打扰。 好容易捱到?公孙佳闲下?来,初十这一天,余泽带上长子余威夫妇,以及天天念叨要见小姨妈的?余盛,飞快地赶到?了公孙府。 余盛高兴极了! 鬼知道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 他可能?是最惨的?穿越者了,明明大势走向?他都知道,但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他一件也掺和不上!真的?就?……惨! 余泽是有资格进宫蹭皇帝一顿年夜饭的?,但是余泽的?老婆死了,也没?续弦,所以对当时女人堆里?发?生的?事情了解并不深,只是知道公孙佳当时受了点气,然后皇帝出手安抚了。回来跟儿?子媳妇一讲,乔灵蕙差点犯夜禁跑去看妹妹。 都是钟秀娥的?女儿?,乔灵蕙就?没?有能?得到?进宫打牌的?好事儿?,直到?公孙佳得到?了皇帝一大笔的?赏赐,京城消息人士都知道了,乔灵蕙这里?才得到?亲娘比较全?面的?回复。 因为年纪小,爹娘都当他不存在,余盛有幸听到?了只言片语,当时就?傻了:啥玩儿??我?还真是穿了个魔改剧啊?尼玛据我?所知,史书里?没?记这一档子事儿?啊!他就?只知道这小姨妈超牛的?!超有钱的?!运气超好的?!并不知道还会受欺负啊! 这tm接下?来要怎么演啊? 余盛完全?没?谱了。 就?很急,特别想再见一下?小姨妈,看能?不能?点醒她?。真就?……哪怕小姨父很能?打吧,这小姨妈在遇到?小姨父之前如果再受欺负,那他心?里?也是很过意不去的?,毕竟小姨妈是个心?眼很好的?傻白甜,对他也好。就?很不忍心?! 他就?一直吵着要见小姨妈。正月里?不好骂人也不好打孩子,把乔灵蕙憋得辛苦极了! 好容易,小姨妈过来拜年,结果身边跟着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八卦王,余盛什么话也没?捞到?讲。终于!终于!他爷爷要带他去见小姨妈了!余盛对这位爷爷真心?实意地叫了一声:“阿翁真好!” 余泽就?很愁,这孙子是真的?不太聪明。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孙里?成器的?当然是有的?,但是成材的?比率还是很愁人的?,一则家教是真的?跟不上,二则这机会也不是很多。还是得让孙子好好抱他姨妈的?大腿! 余泽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蠢就?蠢吧,别人家的?孩子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但是余盛的?靠山硬啊! 祖孙三代到?了公孙府。余盛满心?的?激动!为了大局,他一板一眼地趴在拜垫上给钟秀娥磕头拜年,从外婆手里?接过红包,再给小姨妈磕头。这个头磕得是真心?诚意的?,恨不得再烧三炷香,让这位魔改剧的?女主角变成正史里?那个英明神武的?姨妈! 再接过红包。 然后…… 然后? 然后他就?被吩咐:“带普贤奴出去玩吧!”金大腿的?小姨妈还说:“把那个藤球拿给他儿?,八郎说现在小郎君们喜欢那个!” 就?踏马一个破藤球!里?面还放个铃铛!个山寨足球! 余盛被挟到?一边表演踢球玩了,整个人气得像只河豚!活像那个藤球的?兄弟! 里?间,长辈们正在叙话。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多么的?客气了。余泽先问:“这些日子总不得机会细说,药王,宫宴究竟怎么一回事?”他不大好意思跟钟秀娥对话,但是对公孙佳还是有香火情在的?。 公孙佳道:“都过去了。陛下?有话,这事儿?他给我?平了,不让我?再动手了。咱们就?听陛下?的?吧。” 钟秀娥道:“我?药王难道会吃亏吗?” 余泽道:“那就?好。我?们都挂心?得紧。” 公孙佳点点头:“有劳了。我?知道,自从我?爹走了大家心?里?都不自在。不过,我?也有一句话,以往抱团,是抓着那个最厉害的?。如今这天下?最厉害的?就?在上面坐着,还用得着抱别人吗?” 余泽当然明白这个意思,忠心?当然是必要的?,可是……“天下?有几个人能?让自己的?忠心?上达天听呢?” 公孙佳道:“只要我?还在,你们有什么不得已的?话,总能?给你们传到?。” 余泽放心?了,整个后背都倚到?了椅背上:“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有主心?骨了。”公孙昂在的?时候,他是陛下?的?人,什么话都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们这些人比公孙昂又远了一层,上达天听?差着点儿?,跟人起了争执,自己都要气虚,说自己是皇帝的?人?自己都骗不了自己。如今有公孙佳这句话,余泽可以回去告诉自己那些老弟兄:放心?,通天的?路还没?断。 心?情一松,余泽就?想讲自己家的?事情了。这个公孙佳早有考虑,余泽跟公孙家走得很近,公孙佳自然不能?亏待了他。余泽还没?说话,乔灵蕙先开口了:“你真的?没?有难处吗?真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乔灵蕙对这个妹妹那是真的?关心?,她?这一辈子就?在公孙家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对这个妹妹比任何人都有感情。公孙佳对这个姐姐也是很暖心?的?,掏出一个红封儿?,示意乔灵蕙打开。 乔灵蕙也不客气,打开一看,惊呼:“六品?”余泽与余威也吃了一惊。这个品级作为出途的?品级那是真的?不低,他们没?有赶上最好的?时候,如果是钟祥,他的?儿?孙肯定不止是六品。余泽的?儿?孙,有个六品那是真的?非常可观了。 公孙佳叹了口气,将红封收了回来,下?巴朝外扬了扬:“给他准备的?。” 长辈们往外一看,余盛正傻乎乎地追着个藤球在跑!跑到?一半,一扑,吧唧,他还趴地上了!几乎所有的?人同时一声叹息——怎么就?那么的?蠢呢? 公孙佳过年打牌,一共拿了五个红封儿?,其?中两个是六品的?,一个给了单良,另一个就?留给了自己的?外甥。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就?是给他准备的?,可你看他这个样子。” 就?蠢! 六品是个什么意思?乔灵蕙的?老公余威,他出仕也只是将将摸着六品的?边儿?。公孙佳一出手,给自己外甥就?是一个比余威还高的?起点。 这就?是背靠大树的?好处。 但是……所有的?长辈看着余盛追着个球跑的?蠢样,都叹气了。余威干脆不说话了。余泽好声好气地与公孙佳商量:“药王啊,你说怎么办呢?” 公孙佳道:“还是得读点书,认得字的?。我?先前考过他,他是真的?不识图。”余泽听一“识图”叹气的?力道更重了!带兵打仗可不是只凭一时蛮勇,是得看到?个亲妈都不认的?草图,你心?里?就?得有个山川地理的?形状,得知道图上只是个简笔的?凸起,你心?里?就?得有个精兵爬半个时辰的?山坡。还得差不多能?估计到?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余盛就?没?个天份。显然,公孙佳至少能?得个及格分,蠢外甥在她?这里?连个十分都没?有。 余泽也愁。 他们这些人说的?刀头舔血,跟一般亡命之命的?刀头舔血还不太一样,亡命之徒就?是一把砍刀从街头砍到?街尾。从来将门虎子,都是要有一点指挥兵马的?能?力的?。最需要的?是要在心?里?有点排兵布阵的?本事,这个本事公孙佳自认是有一点的?,看到?一张草图,她?心?里?能?有点山川走向?,知道这里?直线距离只有个五里?,但是要翻个山,可能?盘山道得绕上几十里?。 余盛就?没?这个概念!这个傻货他看地图都是平面的?,他没?有三维的?,他领不了兵!公孙佳试过这个外甥,可惜余盛当时一无所觉傻乎乎地纸上谈兵从头谈到?尾,还觉得自己表现得挺好。 当不了合格的?将军,手里?拿着兵马手下?也不会服他,关键时刻是根本不顶用的?。普通纨绔混个武职,那是混吃等?死白拿俸禄。她?的?外甥是要能?扛点事的?,这混日子的?路子就?走不通。 所以公孙佳不得不给这个蠢个外甥谋划了另外一条路:“让他走文仕,哪怕能?听从指示行事也行。” 余泽是经过战阵的?人,知道公孙佳说的?是正理,点头道:“药王说的?是。不过这文官的?路,我?是两眼一抹黑的?,你有什么谋划么?” 不用做什么文豪大家,先发?蒙、读点书,有了点基础之后,大约十来岁给他塞进国子学里?,那里?是一窝子的?权贵子弟,让余盛去交朋友。国子学里?混上三、五年,交一圈朋友,二十岁之前出来反手给他个官职出身。起点比一般人高,入仕也趁早,就?算熬资历也能?勉强熬出头了。 “那就?这样识字,读书,将他放到?我?这里?,行么?”但凡公孙家能?有钟家那样繁茂的?子嗣,她?都不用跟余盛在这儿?较劲!这个外甥那是真的?没?见有什么天赋,哪方?面的?都没?有。 余盛道:“这是自然!随你处置。”余盛是屁话没?有的?,亲爹拍板了,他也就?没?啥好说的?了。而且他们也不大可能?请得到?比公孙府更好的?老师了。从来武力发?家的?人就?要迈过这一道门槛。 乔灵蕙却很心?疼妹妹,擦着眼泪说:“你这是要操多少心?哟~阿爹看到?了,不得多心?疼!” 公孙佳道:“你再给我?生个顶用的?外甥吧!”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外公家那一大家子,自有外公布置,她?能?处置的?,也就?只有自家血脉这几个人了!丁晞这个哥哥,心?里?第一想着的?是丁家,公孙昂生前给他准备好的?婚事他愣给耗黄了,以致于公孙佳到?现在一个可用的?侄子也没?有,只有余盛这一个蠢外甥。 就?惨。 余泽反而放心?,他孙子算是跟公孙家绑一块儿?了。公孙佳看起来能?成事儿?,他就?耗一个孙子搁这儿?,他也不亏! 余泽慷慨地说:“药王!我?余家能?有今日全?赖烈侯青眼,如今我?就?把普贤奴交给你了!你随意处置!我?们绝无二话,就?算他不懂事,打死也随你!他就?是你的?的?了!” 余盛在不知道的?时候,就?被自己的?亲爷爷卖给了自己的?金大腿,他还在为金大腿担心?。 金大腿则说:“让他好好过这个无忧无虑的?年吧,我?灯节还要入宫伴驾的?,过了正月,将他送过来,看我?能?饶得过他!” 余盛的?父母和祖父在一旁喝彩:“好!不要饶过他!” 叮铃藤里?的?铃铛欢快的?响着,大外甥踢球踢得正欢。 ~~~~~~~~~~ 余盛开始不太想玩那个藤球的?,他觉得自己被歧视了。然而作为一个很正常的?男孩子,他的?爱好也是普通男孩子普遍有的?爱好,比如喜欢个球类运动什么的?。呆坐着实在无聊,一边追着藤球跑,一边在思考:要怎么抱上金大腿,并且诱导好她?! 如何诱导公孙佳,余盛并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只是想,得多跟她?聊聊,具体?聊什么,就?随机应变吧! 完全?不知道金大腿已经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安排得这般用心?,亲娘也不过如此了。余泽一家满意地将余盛暂时拎走,余盛被拎起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懵懂,两条短腿在空中直蹬:“阿翁,放我?下?来!我?要跟阿姨玩儿?!” 余泽道:“你还没?玩够吗?” 乔灵蕙也说:“玩玩玩,就?知道玩!你给我?等?着,以后有你累的?时候!” 亲娘的?嘴是开过光的?,大正月里?说的?话,更是灵验得紧,只是这时候的?余盛还自信满满,以为自己依靠千多年的?知识,对上古人是可以碾压的?。他心?里?埋怨着父母强行将他带回,耽误了他跟金大腿交流的?好事,硬是被塞进了车里?装回了家。 钟秀娥旁观了这一出,劝道:“普贤奴也安排好了,你也歇一歇吧。灯节那天还要进宫呢,这几天养养神。” “养神的?日子长着呢,普贤奴又不用我?亲自教。过完了节,跟八郎说一说,问问他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合适给普贤奴发?蒙的?。” 钟秀娥道:“哦!给八郎那一车东西,原来是这个?” “还有他那诗会。我?那天与容家的?娘子聊了聊,她?倒说了几个适合办诗会的?园子。有些人家愿意出借园子给这些人,付些钱就?行,若请的?人里?有名气更大的?,主人还愿意白白让他们使呢。” 钟秀娥道:“八郎的?狐朋狗友,自己都不走正道,别教坏了普贤奴。” “难道一个愿意正经做事来趁食的?也没?有吗?”公孙佳笑?了,“选那有妻有室,要养家糊口的?。他就?得认真。” “你是没?见过抛妻弃子的?男人!”钟秀娥白了女儿?一眼,“这人情世故啊,你还是要知道一些的?。这些酸文假醋的?东西,最爱个风流,家里?老婆孩子饿得两眼昏花,他有两个糟钱还能?跟‘知己’喝酒呢。” 公孙佳道:“我?是说,问问他那一圈文士里?他最瞧不上哪些个人,又呆,又不会讨好人,没?法儿?四处混好处,又有家累,就?很闷的?那种。” 钟秀娥拍案大笑?:“妙妙妙!”继而又有点担心?,“余泽面前我?不好说,普贤奴要是不成器可怎么办?你看你那些表哥,让别人操心?的?多,顶用的?少!万一连话也不会听呢?”外人嘲笑?她?侄子和外孙是废物,那是不行的?,考虑到?亲生女儿?的?利益,她?会先琢磨一下?万一余盛不可靠,要怎么办。 公孙佳道:“也好办。” 如果余盛连这个也不行,那就?只好废物利用,通过他来辨识与他同龄的?人中有何可选之人。就?像从钟佑霖的?亲友中反向?选择,给余盛找启师一样,筛拣小辈中可造之材,从小栽培。等?余盛长大了,还能?拿来联个姻什么的?。 余盛未来老师的?风格也就?选好了。公孙佳既不需要一个古板的?只会给外甥灌输些纲常伦理的?人,也不需要一个圆滑得浑身都是鬼主意的?人。最好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教书机器,给外甥打好识字背书的?基础,余盛脑子里?的?想法,得她?亲自往里?灌。 就?先让他过完这最后二十天无忧无虑的?童年吧! 公孙佳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对小朋友特别友好的?亲姨妈!还知道给死囚吃断头饭。 一开心?,她?就?对钟秀娥道:“阿娘,咱们出去逛逛?” ~~~~~~~~~~~~ 钟秀娥很诧异,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公孙佳等?闲不愿意出门,出门必有缘故的?。她?问道:“这时节,你要出去做什么?” 公孙佳道:“仙仙不是来咱们家么?提到?一家好吃的?糕饼铺子,我?想去看看。” “外面的?东西,干净不干净呀?”因为女儿?从小体?弱,饮食上也格外的?小心?,钟秀娥在这一点上很上心?。 “她?们都吃的?,应该还好。” “那倒是,他们那些人,很有些瞎讲究。她?说好,你让人买来就?是了。” “要亲自过去,说是买回家吃就?不香甜了。” 钟秀娥秉承着钟家的?习惯,对孩子纵容得紧,当即点头答应了。一行人便往江仙仙说的?那个铺子去,公孙佳坐在车里?闭目养神,钟秀娥倒有兴致张望。 忽然,钟秀娥问道:“那个是不是咱们家的?那个阿静?” 作者有话要说:大外甥,就惨…… 震荡打击准备ing 33、解衣 钟秀娥对“阿静”的印象不深不浅,人们对于和自己不是一个人种的人,分辨起来总是不那么的清楚。只因“阿静”长得太好看,她才能将这张脸给记住了。 元峥低着?头,失魂落魄。 他?的身边是阿练等几个公孙府的丫环。阿练与女伴们叽叽喳喳:“好啦,别不开心了,回去给你?买果子吃。” 元峥是被她们给带出来的。 本来元峥留下只是权宜之计,他?一心要跑路,与府里人也不深交,与阿练说话多?些,但阿练与他差了好几岁,也是玩不到一起的。今天一同出行,是托了元峥这张脸的福。 在阿练和她的小伙伴里流传着?一个消息,西市那里有一家胭脂铺,铺子的老板是个胡姬。传说曾是前朝某巨贾的爱妾,有着?极妙的胭脂方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自己出来到西市开了这家铺子。 这老板极会做买卖,每日只卖限定数目的胭脂,来得晚了的都抢不到。人也是奇怪,越是这样,越爱买她家的货,阿练等人就是日常抢不到的,只好动点歪脑筋。老板因她自己是胡姬,年轻时吃了不少人在异乡的苦头,就立下一个规矩,每次会给胡女留一点货。 并且规定,一个人不许频繁过来代买,如果能骗得过她的眼睛,算你?赢。有些胡商会入乡随俗,过年休息。有些人则就趁这时节好多赚些钱,各人习惯不一样。这家老板娘就是过年也要赚钱的,这几天铺子还开着?。 阿练就把元峥给拐了来。 元峥与她一拍即合。 他?之前陪两位师太打了三天的牌,有输有赢,师太们也不贪他的钱,只为一乐。三天过后,师太们就不打?牌了,因他?小输了一点点,两个师太很难得地勤快起来,说:“拿了你?的钱,就给你?家里再念几卷经吧。” 知道这两位的习性,她们能动起来就让元峥很感动。又?有点伤感,因为他计划的逃跑计划,开始了! 师太们继续念经晒太阳,元峥也就闲了下来。他?准备这两天先出府探路,探好了路,灯节好跑路。 按照习惯,元宵节会有三天的“灯火不禁”,连着?三天是没有宵禁的,这是许多?人家奴婢逃亡的好日子。偷点主人家的金银细软,跟着?外面的相好又?或者?强盗跑路。这个时候,街上人挨人,连真正被拐子拐卖的人口都很难寻回来,刻意想跑的就更容易了。 就在今天阿练找他来了,元峥不用自己找理由出府,也很愿意陪着阿练跑这一趟。 阿练出钱雇了车,与三、四个好友,带着元峥到了西市去。让元峥不要把头发编起来,要散一散,简单扎一下就行,一定要突出她是个“胡女”。西市里有些铺子休息了,不休息的人也不少,大部分胡商过节就是加班加点的卖货。 她们先带着元峥进了胭脂店,老板娘三十来岁,身材丰腴,眼角眉梢都会说话,眼睛一扫便知道她们来这是干什么来的。捏着元峥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好一阵儿,才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啊!”阿练不乐意了:“怎么说得像她受了气似的?我们会照顾她的。” 元峥低声道:“多?谢。好些人都这么跟我说过了,有些事儿,是天意。我到现在,运气都还可以。” 老板笑了:“好吧。你?以后在主人家待不下去了,还想混口饭吃,就来找我。” 阿练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府里怎么会养不起一个人?阿静就是主人带回来的,阿静,你?说是不是?不买了!我们走!” 老板只是摇头。 元峥出了门劝阿练:“别生气啦,咱们去别的铺子看看,出来一趟生气,多?不划算?” 阿练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边念叨元峥:“不许没良心,听到没有?你?要当了白眼狼,我薅光你?的卷毛。” 元峥苦笑,他?就是白眼狼,要跑的那种。嘴里依然劝阿练不要生气:“咱们去旁的胡商的店里看看去吧,万一也有好货呢?”劝得阿练等人都同意。她们出来就是为了逛街买东西的,一劝就听。 元峥微微有些得意。 结果老天爷好像知道他?是个坏人,不保佑他?了,在西市转了一圈,元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虽然自幼吃过不少苦头,被元家人歧视,心里却未尝没有一点傲气与自得。元家不重视他?,也不关心他?的课业,但是自从父亲给他?开蒙以来,他?的学业从来都是同辈里最?好的。他?学东西总是很快,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 从家乡到京城,这一路上千里,他?以八岁的年纪——现在是九岁了——成功躲过了老砍头与州府官员李铭所派遣的家奴,略差一点的成年人都未必能办得到。他?若对自己没有一点高于常人的评价,那才是奇怪。 如果父母安在,他?的人生计划就是好好读书,争取做官,给爹娘扬眉吐气。这是一条天经地义的规划,他?做起来也没有任何的难度。 可是一朝遭遇变故,这计划行?不通了,他?须得有新的规划,他?的缺点也就暴露了出来。他?生长在偏僻地方,再聪明也囿于见识,无法预测未来。从出逃到现在都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卡在了这一条上。 胡商,他?找到了,他?没有上来就问人家要不要伙计,而是先观察。听、看,听他们之间的称谓,看不同称谓之间的相处。 走过几家店里,心也凉了。 挨骂的大部分是伙计,而能够分担买卖、学到手艺的基本都是亲儿子或者?女婿。元峥不怕吃苦,再苦,能比当年在元家被血脉相连的人刻薄苦么?再累能比这一路孤身逃难累?他?怕的是苦过了也累过了,却得不到任何的收获。 就像在元家,如果元家虐待完了他?,在他课业优秀的时候能够变得对他好一些,他?也不会那么的恨那么个“家”。恨到不愿意承认。 那是一种绝望,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期待发生改变,唯一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年龄。 被父亲带出元家的时候,这种绝望被驱散过。父亲死后,被元家老仆找到,绝望的阴霾重新笼罩了他?。逃亡虽苦,却有一种释放的感觉,奔逃,有奔头,只要不被抓到,心里就有一团火。 如果到商家也只是当个仆人无法出头,那还不如留在公孙府呢!出逃是为了变得更好,不是为了将路越走越窄。可他在公孙家的身份是个丫鬟,当时想着只是暂时寄身公孙府,这性别的事情等他?一跑,也就不是问题了。现在就算跑出来了,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无论是走是留,处处都是难题。 “走一步看一步”,眼看就要走不下去了,元峥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现在有点恨自己读过的书,恨自己居然还算聪明,能体悟到了一点点人生的无奈,却又对这狗日的现实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像被一条绳子捆住了,他?想挣脱,却只能让绳子越来越紧的嵌到肉里。他?想大声喊叫,叫醒这天,请祂开开眼,不要对自己这么的刻薄。 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最?后心里只冒出一句话:“佛不喜欢我。” 阿练等人逛了一圈,重新高兴了起来,见他?不开心,都说:“累了么?好啦,说好了请你吃好吃的,虽然胭脂没买,吃的还是有的。来!就那个吧!咦?怎么是咱们府的车?走,给主人问安去。” 元峥这时候最?怕见的就是公孙佳,他?不怕别人对他不好,就怕别人对他好。对他不好,他?能扛过去、能记仇,只要他?不死,总要报这个仇的。对他好,他?就怕辜负人家,这可怎么办? 他?现在只有八岁,扛不过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的力气,被阿练和几个朋友薅起来就提到了公孙佳的车前! 想逃跑踩点,发现是条绝路,又?遇到了好心收留自己的人,这无所逃遁的境况,像极了他?现在的人生。 ~~~~~~~~~~~~ 元峥难过到了极点。盼望着?是阿练她们看错了,然而事与愿违,还就是公孙佳的车驾,她真的到这拥挤的地方来了。 公孙佳的车太有特色了,她出门,通常车边是带着?两队护卫的,这些护卫都是昔日公孙昂的亲卫。恩威并施养大的死士,满京城算上御林精锐,也是少有敌手。更有甚者?,御林精锐的一部分,也曾是公孙昂出来的兵,与这些亲卫受过同样的训练。 公孙佳收拾完了家将,对这群亲卫也是延续了公孙昂的策略——厚恩、严令。还交给荣校尉这样一个放心的人来带,精气神?与别家都不太一样。所以即便是同样制式的车驾,只要旁边站了这么些人,总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阿练几个人跑过去,钟秀娥还吃惊:“怎么你?们也在?”元峥的脸太突出,她把阿练等人给忽略了。 阿练福了一福,道:“带阿静出来逛街着?,说了要买果子给她吃的,就来了。” 公孙佳给了阿练一个陈述句:“遇到事了。” 阿练瑟缩了一下,小声道:“遇到个不会说话的东西。” “哦。” 阿练不敢隐瞒,小声将胭脂店老板娘的话说了。公孙佳失笑:“就为这个?”阿练道:“可不是,太气人了!阿静这死丫头还劝我们接着?逛街,不要生气,您瞧,她自己就气上了。” 公孙佳道:“阿静,过来。” 元峥磨磨蹭蹭到了车边,公孙佳道:“好好读书,好好做事,只要你?用心,你?做得一分,我便给你?一分回报。你?将来过得怎么样,端看你?自己。”她的眼里,元峥还是个小姑娘,而且是个有心培养的小姑娘,当然要勉励两句。 元峥与公孙佳答了两句话,心情好了一些,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是……佛不喜欢我呢?” 公孙佳失笑:“你?要祂喜欢做什么?你?该要的,是我喜欢。” 阿练推了推这个小徒弟:“还不快谢主人?”tmd有个呆徒弟真是折寿!阿练低声催了元峥两句:“这家奴婢,只要自己有本事,什么时候都吃不了亏!” 压抑的感觉散了一些,元峥没那么紧绷了,乖乖地福了一福。 阿练仿佛逃出一条命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可好了,还怕她难过得吃不下东西呢。” 每天梳头都听她说话,公孙佳对她也熟,问道:“你?也知道这里好吃?” “啊?并不是,”阿练没想到公孙佳居然会问这个,吃惊之余答道,“奴婢也不常来这里,都在府里当差呢。不过看这家队排得长,就一定是好吃的。” 元峥这才抽抽鼻子,觉得自己闻到了食物香甜的气息。后知后觉地发现,公孙佳原来也是来吃东西的,不由打量这家铺子,不得它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公孙佳亲自过来。 点心铺子离西市很近,并没有在西市里面,而是在邻近的坊内。违规在坊墙上打?了个洞,朝外做生意。坊墙外面有很宽的排水渠,铺子就搭了个简易的便桥,连接了墙洞与大街。做点心的胡人大师傅将大锅支到了桥的这一头,摆在了大街的边上。许多店家都这么干,上头不严查,人们也乐得就在墙外面买,免去跑腿之苦。 天冷,水渠结了一层冰,冰面透着一层霜色,愈发衬得点心铺子热火朝天。 以那座便桥为界,公孙佳的车驾占了左边,其余的人排队占了右边。元峥心道:主人真是很讲道理了,并没有霸占整条街。 他?哪里知道,公孙佳的车队也是霸占整条街的。护卫开路,将正在排队的客人挤到了一边,这是京城常见的景象。平头百姓们嘟囔几声,都习以为常了,开始猜这是哪家的人。公孙佳在车里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儿,她家远亲近邻出门,都这样。也没人告诉她这样不对。 还是阿姜下车向大师傅问话兼买点心,钟秀娥看她施施然一个人进了铺子,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才想起来此事不妥,低声道:“闻起来味儿还不错,尝尝鲜也就算了吧?尝完咱们就回家。”公孙佳道:“我明白的,就是想试试味道怎么样,如果好……” “嗯?好吃就常来?那也没什么,反正吃得起,难得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对了,将车往一边让一让,别都堵着让别人买不了东西。” 钟秀娥这么体贴,当然不止是因为她“知道人间疾苦”,而是曾经跟妹妹钟英娥结伴逛铺子堵了路,还跟路过的人起了冲突被御史参过。参她不要紧,反正就挨皇帝舅舅一顿骂,人家连她爹带她丈夫一起数落了一回,公孙昂还得跟皇帝道歉。这教训就很足了,足够她记到现在。 公孙佳并不知道还有这个典故,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点头道:“也好。”下令移车,护卫也往一边挪了挪。 这才有元峥现在看到的场景。 此时阿姜回到车边,与阿练打?了招呼。取了托盘,携着几个碟子,将新出锅的点心拣品相最好的装了几碟拿过来给公孙佳尝。特意指着?其中一碟道:“这个就是容家娘子说的那个。旁的也都是他们家的点心,店家说好吃的。” 公孙佳吃了觉得也就那样,不由奇道:“味道还可以,但并没有比家里更好呀,更不及宫里的。这是什么道理?仙仙怎么会觉得特别好呢?” 钟秀娥放心了,看来女儿不会再突发奇想再过来了,也尝了两口:“咦?我看还行?啊。”公孙佳招招手:“阿静,你?过来,尝尝。好吃就算阿练她们请过你?啦。”点心放在车里的,元峥得到了机会爬上车。车里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茶水点心,精致的餐具。车上铺着毯子,公孙佳还倚着?一个大大的隐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看起来舒适极了。 阿练本来见这小徒弟居然先能爬上公孙佳的车,还有点不高兴,听公孙佳这话,又?觉得公孙佳跟自己更亲近。就不计较小徒弟居然真的大胆敢抢她饭碗爬上主人的车了。答道:“谢主人,这下我可省钱了。” 公孙佳说一声:“行?。”又?专心看元峥吃东西。 她很少有机会看到一个人吃饭吃得这么香甜可爱。 元峥略显局促,但是可能真的逛了大半天有点饿了,吃饭看起来很香,样子也很斯文,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看得人也有了胃口,公孙佳觉得,可能江仙仙说的是对的。点心很好吃,是她刚才尝错了,忍不住拈了一块,嚼嚼,好像是好吃了一点点,但没有像元峥那样幸福的感觉。 她问:“真的好吃?” 公孙佳伸手捏起点心的时候,元峥就呆掉了,筷子放在嘴里都忘了拿出来。听她一问,忙从嘴里把筷子抽了出来,递给她。接着脸一红,又?将筷子藏在了背后,逗得钟秀娥一阵笑。 阿姜也笑,嗔着?问:“问你话呢?真的好吃吗?”阿练低声骂道:“没出息的小卷毛!” 这点心味道是真的好,甜味入口,很能安抚他?沮丧的情绪,元峥点点头。公孙佳笑道:“那你就都吃了吧。”就要示意回府,不想街上却乱了起来。街上原来也是嘈杂的,出了事的声音却与日常的声音完全不同。钟秀娥问道:“怎么回事?” 荣校尉上前道:“是两伙人在追逐。” “那不干咱们的事儿,开道,咱们走。” 元峥捧着点心,低声问道:“那……我下去吗?” 钟秀娥问道:“你?吃饭都这么香吗?” 元峥脸红了。钟秀娥若有所思,考虑以后给这小丫头加个活儿——吃饭给公孙佳看,兴许能让公孙佳多吃点东西。 公孙佳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元峥乖巧地坐稳了,心里却渐渐有了主意。车子行?了有一阵儿,元峥跪在公孙佳身前,车厢空间有限,不似在厅堂内能拉开距离,他?这一跪,几乎要触到公孙佳的膝头。将钟秀娥先吓了一跳:“作死的东西,要做什么?” 元峥仰起头,此时他就是一个押上了所有的赌徒,问公孙佳:“我只有自己,不知道能为主人做什么,也可以有‘将来’么?” 公孙佳点点头:“当然。我让你能,你?就能,我总能找到你的用处。你?要乖。” 元峥想叩头,却将脑袋磕在了公孙佳的膝盖上。元峥的脸涨得通红,头上却传来公孙佳的一声轻笑,柔软的手掌又?抚上了他?的卷发。 ~~~~~~~~~~ 回到府里,公孙佳便不再管元峥,放任他?被阿练等人挟去“拷问”,公孙佳则命人将单良又给请到了书房里,向他?询问了一件事情:“我要将西市边上那家铺子整个儿拆到咱们家里来,多?久能办好?” 单良吓了一跳,敬请都出来了:“您要做什么?” 公孙佳道:“请容家娘子吃好吃的。” 单良有点发傻:“何须如此?” 公孙佳道:“我以前没怎么留意的,现在仔细想想,史书上写的果然是没错。我小的时候,说话顶用的多?是武将,如今说话的文臣是越来越多?了。”这些本就是她日常接触的,稍一回忆便印证了记载。 她细想了一下自己周遭的变化,从女眷间的交往来说,女人拼爹、拼丈夫、拼兄弟、拼儿子,谁家族的男丁厉害,谁就是大家的中心。当然,钟家女眷现在也还在中心的位置戳着,但是与之相对的,许多前朝文臣、又?或本朝新秀的女眷比往常威风多了。 再从风气上来说,钟祥自己是个武将,都得养代笔来作诗了。 最?后看看各家的后代,钟佑霖和一干堂表兄弟,出洋相也要从文。 公孙佳说:“所以,要与文臣结交。”她本身就与武将有联系,这一条不必再提。 单良还是没闹明白:“这与拆个点心铺子搬到家里来又有什么关系?” 公孙佳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只是想了解文臣们都在想什么,他?们的习惯是什么。还有他?们之前说的那个诗会,那个办诗会的园子。我过两天还要逛一逛几处园子,如果可行,咱们也修一个。不能一开始就将人都招到府里来,不合适。” 从钟佑霖在眼前晃悠开始,她就在想这件事了。园子还能租出去,这也是出乎她的意料的。她家办什么宴会,自家有的是地方。无论是马球、赛马、游园、避暑,公孙家从来不缺排场。 但是钟佑霖打?开了她的新思路,她想,可以在京城修一个园子。就用来经营,平时也租出去,这个园子一定要档次很高。今天阿练讲的那个胡姬开的胭脂铺也给了她灵感,就是把门槛抬得高高的,让人求着?来。 至于要不要挂上自己的名字,她还在斟酌。 马球场也是,她打算置办一个新的马球场,也是这个意思。马球场配上悠闲的庄园,也是个出游的好去处。 单良抚掌而笑:“妙!爱静的、爱动的,就都在眼皮子底下了,只要他?们还爱出来玩儿。就算不爱出来玩的,名士都聚在这里,他?也少不得要挪动脚步。依着?我,就弄一明一暗两处,筛拣一下可结交的人,再交好也不迟。” 荣校尉也笑了一下:“甚好!”这样他也多?了消息的来源。其中妙处,可能公孙佳自己都没想得特别多,荣校尉的脑子里已经有了规划了。 三人正乐着?,外面来了个小丫环,轻轻叩门。阿姜出去了一下,回来表情带点怪异:“阿静求见。要……要在书房见您,说有些话不能在闺房里说。” 公孙佳有点奇怪,不过这个阿静是她选定的人,顺口说:“让她进来。” 单、荣二人不以为意,正要退出去,却听元峥说:“二位请留步,必得二位在场。”两人觉得好笑,又?觉得可能真的有点事情,一齐站住了。元峥又说:“请阿姜姐姐将门带上,不能有人偷听偷看的。” 有意! 公孙佳一个眼色,阿姜照办了。荣校尉不动声色地斜挡在公孙佳面前,手已按在刀柄上。单良悄悄往一架大盆栽后面站了。 却见“阿静”跪倒在地,开始脱衣服。荣校尉与单良同时说:“胡闹!” 元峥解开衣服说:“我叫元峥,是男的。” 作者有话要说:马甲一扒,我看他要挨打^-^ 大外甥:小姨夫你怎么辣么老实? 小姨夫:不抢先招供我就死了! 34、安排 大变活人了! 这变故来得太离奇,公孙佳与单良、荣校尉都忘了生气。 元峥! 找了他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他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家都没有发现?。不止“没有发现?身份”,连人家的性别,他们都搞错了! 三人都是自诩聪明之人,单良的傲气劲儿是外露的。公孙昂过世的时候,他还念着旧主之情,看公孙佳都是拿看晚辈的眼神。公孙佳虽然不大外露,也自认自从父亲过世,自己掌家这一?番操作?做得是着实不错。荣校尉话最少,那是因为他从公孙昂时代开始就一?直执掌着机密,认为对人心的阴暗是非常了解的! 就这三个?人,愣是没认出人家的性别! 元峥这个?出场,给了三人终身难忘的记忆,深刻到?他们一?想到?这件事,都恨不得先抽自己两巴掌,深刻到?他们看人的时候不敢再想当然,深刻到?他们无时无刻地要重新评估一?下身边的人——从外表到?内心。 三人看似不动如山,心里全是震惊! 单良心里全是不可思议:这货才八、九岁吧?怎么就……不对!那他也是个?男儿身!居然以女孩儿的身分混在府内的后院!简直不可原谅! 又很庆幸,还好,是个?小男孩儿,并且一?直在佛堂里,进府也没有很久。 想到?公孙佳身边居然出了这样的纰漏,两人背上全是冷汗!他是个?男的!男的!此时单良也顾不人家只?有九岁,更忘了当初自己怎么跟公孙佳说“要多看看,多经历些事情”了,气得把拐杖攥得死紧。他的心里闪过许多可怕刑罚。 荣校尉更是认为自己没有认出元峥性别这个?错误不可原谅!他是干什么吃的啊?就是干这些往别人身边放探子,抓主人身边的奸细,诸如此类的活儿。现?在来了个?灯下黑。 奇耻大辱! 惊讶、后怕、屈辱之后,两个?男人终于开始生气了。 他们什么离奇的事情没见过?富贵人家里,女眷身边养个?老妈子,事发后发现?是姘头的……那也不是没有!但是眼前这个?不一?样!他居然有那么多的机会?接触公孙佳!这是不可以的! 如果是公孙昂身边出现?类似的事情,他们只?是恼火于自己的失误。公孙昂是有自保能力的,公孙佳不是,她是最容易被摧折的娇嫩花朵,是无价的玉器,珍惜而?易碎。没人碰她,都要担心她什么时候自己就崩解了,现?在出了这么个?事! 公孙昂身边出现?意外,大家动手给它?处理掉,复盘,吸取教训,绝不会?后怕。换了公孙佳出事却是想一?次,心尖就要颤一?次的。 两人用残破的理智告诉自己:这小王八蛋已经在面前了,不急着先打死,好歹是元峥,用好了是颗棋,还能坑一?把纪宸,恶心恶心纪炳辉。 “你tm给老子把衣服穿上!”荣校尉低吼! 元峥这才开始有点慌,把女式的小袄给裹紧了,胡乱系了一?下带子,等?候发落。 他的样子乖巧极了,□□校尉已经完全不相信他的表象,单手将他给提了起来!眼看要给他掼地上摔成一?张人饼。 “阿荣!”公孙佳低呵了一?声,挽救了元峥的小命。 荣校尉提着元峥回望过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公孙佳定了定神,缓缓地说:“拖出去,二?十鞭。” 荣校尉一?声令下,进来的亲兵也不管拖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单手将元峥提了出去!公孙佳直勾勾地看着门口,对荣校尉道:“你跟着看着,让他疼,但不能打坏。治一?治要还能使。” 荣校尉出去的时间略久,回来的时候说:“问了人。他在后面行走被拦住了,便说有事禀告,才被带过来的。” 元峥是刚刚从公孙佳的马车上下来的,念着这个?来历,才没有马上被送到?管事那里进行真正?的拷问。元峥就凭着一?时的勇气,来到?了书房,扔给书房里正?觉得自己拟定了一?份绝妙计划的三人一?个?炸雷! 荣校尉恨得牙痒痒,一?面是想惩治那些看到?从主人车上下来,就对元峥青眼相看的混蛋,一?面又觉得,幸亏将元峥带到?前面来了,否则阻上一?阻,元峥可能就没有勇气招供,那等?他在后院长大…… 公孙佳从未遇到?这样的事情,什么情绪都炸开了,所有情绪混在一?起,反而?非常的平静。再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很温柔地对阿姜说:“以后府里来新人,要对人体贴,先帮她沐浴更衣。” 阿姜必须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她一?直跟着公孙佳,自诩是未来内宅管家的不二?人选,竟也眼拙!呼吸沉重地点了点头,阿姜声音有点哑,杂着些微的磨牙声:“奴婢亲自看着!咱们家那么善心,一?定要对下人好。” 公孙佳忽然问:“她是怎么来的?” 等?一?下! 他是怎么到?公孙府的?是公孙佳自己带来的。从哪儿带来的?从湖阳公主府。为什么带回来?湖阳公主家闹绯闻。怎么闹起来的?因为钟佑霖从街上将他拣回公主府,然后钟保国不认识,误以为她是奸细! “我?就知?道,八郎比普贤奴还欠打!”公孙佳说。我?也欠教训,她默默地补了一?句,当时还觉得自己干得漂亮,竟忘了验一?验男女,可谁看着这样的一?张脸,会?觉得他是个?男的呀?!!! 公孙佳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她能够有心情生气了。气得十指成爪,将桌上铺的绣布挠得挂了丝。 ~~~~~~~~~~~~~ 二?十鞭也就一?会?的事儿,元峥背上条条血痕,疼得钻心。亲卫将他往书房地上一?扔,旋身出去带上了门,挎刀站在门前。 公孙佳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元峥趴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只?看到?一?双素色的绣鞋,与一?截裙角。明明背上疼得让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脑子却非常的清醒,连昏倒的感觉都没有。 公孙佳慢慢地蹲了下来,看得阿姜担心极了,脚步带点踉跄地奔了过去,想将公孙佳给隔开。公孙佳从生下来就被养得很精细,任何?陌生的东西都让她去接触,任何?陌生人,不,除了少数几个?人信任的人,熟人都自觉地不去触碰她,就怕不小心伤到?了她。 地上这个?卷毛小贼头,心机忒深,敢装丫头,阿姜生恐他会?暴起伤人。如果可以,阿姜甚至不愿意让公孙佳与元峥有着小于两丈的距离。 公孙佳捏着元峥的下巴认真地打量他的脸,好看,真好看,手感还是与上次一?样的好,她的心情却不像上一?次。她慢慢地问:“我?说过什么?” 元峥瞪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公孙佳说过“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对我?说实话,我?都给你平了。” “嗯?” 阿姜有点解恨,也有点担心,公孙佳最讨厌别人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了,这小贼犯了这个?忌讳,一?定会?被罚的吧?真是太好了! 元峥低声道:“不管有什么事,只?、只?要说实话,都……都能给、给我?平了。” 阿姜扼腕。这样的好记性取悦了公孙佳,她没那么生气了,仍然慢慢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讲吗?” 元峥低喘了几下,汗水积满了额头,慢慢滑了下来,头颅的重量压到?了公孙佳的手指上,有点累。元峥道:“我?……全家都被杀了。有个?叫师括的,杀光了先父的舅家……” 他竟将自己所知?毫无保留地都说了出来,阿姜在一?旁听着,心里的怒气都消散了。心道,他也是惨,怪不得不大说话,这被误会?成女孩子也不否认,竟是为了保命,如今又自己招了。不对!还是错了!是要罚的。大不了以后我?不另收拾他就是了。 公孙佳收回了手,缓缓起身:“哦。” 元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拼着浑身的力气,说:“我?求您能收留我?,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知?道,您也很难。并不想求您为我?出手。我?所想的只?有亲手为先父报仇,至于什么王氏、元氏的仇恨,他们已经下了地府,就让他们自己向阎王告状吧!” 单良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心道:这小子够独! 荣校尉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为父报仇当然可以,但是不记得宗族的仇恨,这怎么行呢?哪怕现?在元峥也不值得公孙家为他出手,在这个?不合适的时节直接与纪家杠上。公孙家可以不同?意,元峥不可以不提! 公孙佳低头看着元峥的卷发,问道:“胡女之子,他们对你不好?” 元峥既已将话说开,便再也没有保留:“元家有活人的时候,我?是野种。元家死绝,我?便是要为父祖报仇、传宗接代的小郎君。” 那也不行!有违孝道!荣校尉在心里否认。 他为公孙佳训练死士,就要“独”的人,最好六亲断绝。但是本心里,还是喜欢忠臣孝子义士挚友。即便是他正?在训练的那群孩童,也是父母家人不要了,公孙佳以恩情、主仆之义,超出亲情,才是名正?言顺。 死士可以是毫无牵挂的亡命徒。无论什么样的战争,都不可能是由亡命徒来决定胜负的,决定胜负的永远是有家有业,愿意为了保护父母妻儿守卫乡土的正?常人。 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人,是最难控制的。而?真正?的悍不畏死,是知?道死亡的可怕,但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能够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元峥,不是荣校尉欣赏的人。 公孙佳已经说了:“好。” 荣校尉道:“不好!为人子孙,岂能不孝?有悖人伦!父祖不喜,当以情感之。”他难得说这样的废话,但却说得情真意切。一?个?连自己的宗族都不重视的人,指望他会?忠心吗?日后反噬怎么办?他不能容忍公孙佳身边有这样的人。 公孙佳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敬臣忠,从来都是为尊长者做出榜样,卑下者才会?有样学样。有好的榜样,自然也有坏的榜样,因果之说,岂是虚言?为尊长者无情无义,哪有脸怪子孙不孝不伦?” ~~~~~~~~~ 元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公孙佳问了,他也就把所有的都说了出来。并没有期望过能够被理解,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和母亲很好,也会?要求他仍要孝顺祖父母。读圣贤书,行忠义事。 话一?说出,他的评价一?定会?降到?谷底。但他想过了,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从最低的评价开始做起,一?点一?点的让别人看到?他的努力。总比一?直伪装,有一?天?装不下去,口碑彻底崩掉的好。对元家的厌恶,他是没办法装成喜欢的。 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够被应允。 公孙佳所说的,正?是他心里一?直有、却囿于阅历学识无法组织语言条理明白?的讲出来的想法。 元峥在地上拱起背来,吃力地将额头抵在地毯上,背很痛,动一?动手指都能牵动每一?条伤口似的。他还是想爬起来,认认真真地叩一?个?头,谢谢她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荣校尉被公孙佳堵了一?篇话,他不能反驳主人,却可以给元峥一?句:“你还姓元。” 元峥以额拄地,转过脸去,斜向上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父姓元而?已。”也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母亲姓什么。许多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她们可能根本就没有名字,他只?是更彻底一?点,连母亲姓什么也不了解而?已。 单良有意打个?圆场,轻声道:“药王,论及忠孝节义,还是……慎重。” 荣校尉道:“不忠不孝之言,天?理难容。”他想,只?是“论及”需要慎重吗?果然不能让主人跟单良这个?孽畜接触太多,弄得主人这想法都偏了,这两天?一?定要寻个?机会?与主人好好说一?说。 公孙佳还是一?贯的声调和口吻,说:“我?是提醒我?自己。你以为忠孝是你应该的,不要认为对我?忠孝就是应该的,才是我?应该的。 我?是这家里的主人,我?是父是祖,当躬身自省,不可轻易轻贱他人。人心难懂,要我?体恤别人,琢磨不了三个?我?就得累死。我?就要尽力赏罚分明,公平公道。 如果看到?有什么不公,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受到?委屈,也一?定要告诉我?。苛待你们必不是我?本意。” 荣校尉心中所有意见都被这一?番话给砸飞了,伏拜于地:“主人!” 单良也是一?叹,扔下拐杖步了荣校尉的后尘:“主人如此,已是最大的体恤下情了。多少人口上说得情深意重,实则苛刻寡恩,他们所有的恩情都在嘴上。”遇到?这么个?明白?的主儿,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呆的地方了。 阿姜早拜了下去:“我?们做奴婢的,忠心是应该的。单先生说的对,从烈侯到?您,恩情都落在我?们身上了。” 公孙佳今天?说话的份额又超标了,有点累,轻声道:“都起来吧,先安置他。” 几人爬了起来,几道目光都落在了元峥的身上。 元峥此时却一?点忐忑之情也没有了,伏在地上说:“我?是您的人了,听您的处置。” 公孙佳对阿姜说:“将普贤奴那里的厢房收拾出来给他,让下面的人闭嘴,谁都不许议论。他现?在还是阿静,不过我?选中了他伴普贤奴读书。等?他伤好了,出了正?月,给他男装,但是他还是阿静那个?丫头。明白?吗?” 阿姜道:“明白?,一?切照男孩子来对待,但他名义上还是个?丫环。” 荣、单二?人对望一?眼,如果让他们安排,最好是扔到?没人的庄子上,找个?小院儿养着。等?到?时机成熟了,要跟纪家对上了,或者有别的什么用处,再将人拉出来。富贵人家里少个?丫环,太常见了。拿个?帖子,往衙门里销个?人名,能费多少事儿? 不过公孙佳要留下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虽不很赞同?,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元峥在他们这里是有案底的,放在佛堂不行,放在丫环堆里更不行,公孙佳的身边,就更是天?大的玩笑了。余盛是个?男孩子,要接过来读书,让元峥这个?男孩子当个?伴读,合适。 先不公布他的身份,免得现?在就跟纪炳辉杠上,合适。 一?直让男孩子穿女装,也不是个?事儿,所以给他男装。他从里到?外都是男孩子,但是对外宣称是女孩子。 荣校尉琢磨了一?下元峥的长相,哪怕穿了男装,恐怕在长开了之前,也是会?被误认为是女孩子的。这样暂时装下去,也行。 除了将人放在公孙府而?不是偏僻庄子的角落里,一?切安排都很完美。 公孙佳道:“走吧,去普贤奴的房子看看。” 阿姜道:“那厢房原是余小郎君保姆住的。” “普贤奴啊——要做人,先断奶。”先把他身边那些拿他没办法的老妈子、小丫环都换掉,把他那不长进的习惯都给掐了!治不了余盛,她就不叫公孙佳。哪怕是块废柴,也要拿来点着了烤烤火! ~~~~~~~~~~~~ 公孙府的仆役执行命令又快又妥帖。 钟秀娥还没听到?风声,余盛小院子里的西厢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元峥的铺盖也从佛堂里搬过来放好了,炭盆都给点上了,甚至还有一?碗热粥、两碟小菜给他充饥。 公孙佳说翻篇就翻篇,令行禁止,无人敢阳奉阴违。公孙佳带着单、荣二?人到?了西厢房的时候,元峥已经趴在干净的被褥里,裸着上身,身上的伤口已被清洗干净,阿姜正?给他上药:“这是府里顶好的伤药,有点疼,你忍着。” 一?看公孙佳来了,阿姜一?抬手将被子盖在元峥身上,只?露出半截卷发来。 公孙佳慢慢走过去,元峥在被子里拱出个?头来,裹着被子不敢动。看起来怪有趣的。 公孙佳动动手指,示意阿姜过来,然后自己不客气地坐在了床沿上! 荣校尉的心又提了起来。只?见公孙佳伸手挠了挠了那个?卷毛的脑袋,问道:“疼吗?” 元峥老实地说:“疼,还能忍。” 荣校尉冷哼一?声,心道,那是因为主人叮嘱不要打坏你,否则别说二?十鞭,十鞭子打不死你,我?跟你姓! “唔,疼就记一?下。” “是。”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是。我?听您的处置,您是好人。” 公孙佳被逗笑了,揪揪小卷毛:“好人?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有意思的……骂人的词儿。我?不是好人,你以前的事,到?这儿就算翻篇了,以后再犯我?的规矩,我?就把你挂到?旗杆子上喂鹰。” 元峥道:“好。” 公孙佳更乐了:“你这么呆,怎么能安全到?京城来的?” “开始是……老砍头挟裹,在营州我?趁机溜了,一?路摸过来了。开始不知?道这里就是京城了,后来知?道了,也离不开了。” 公孙佳问道:“你知?道你家到?京城有多远吗?” “不、不知?道。” “以后你就知?道啦。先陪普贤奴一?块儿读几个?月的书,过完灯节我?就给你们找先生。他学功课,你温习功课。” “好。” “歇着吧。” 元峥只?觉得这一?次比从湖阳公主府被带回府时的梦还要美,他居然就留下了!阿姜什么时候给他上完药他都不知?道,直到?粥碗杵到?面前,才爬起来乖乖喝粥吃小菜。阿姜送他一?枚白?眼:“你机灵点儿,灯我?给你吹了,你不用下来了。明早会?有人给你送饭的。你现?在还是阿静!” “好的,阿姜姐。” 元峥笑得很甜,阿姜有点绷不住,弹了他额头一?下:“挨打还笑,贱皮子!睡觉老实点,别翻跟斗压坏了伤口!” 吹灯走了。 公孙佳与余盛的院子是隔壁,几步就到?,公孙佳与单良、荣校尉的谈话也到?了尾声。公孙佳笑问荣校尉:“他不知?道从家到?京城有多远,阿荣知?道吗?” “两千里,”荣校尉点点头,“八岁,好苗子。不过心术不正?,要好好管教!” “先跟普贤奴读书,看看他的行事。也让普贤奴长点记性!”放个?厉害角色对比,让那个?小东西知?道自己有多蠢,且看能不能带得动余盛让他认真读书上进。 单良笑嘻嘻道:“我?却不担心他。在药王眼皮子底下,他尽早得跪得服服贴贴。” 公孙佳道:“别说笑了,今天?好累。明天?不干正?事了,都散了吧。” 35、代笔 公孙佳说累了,就是真的累了,第二天本来的想法是出去看看诗会的园子,如今也不去了,就在家里不出门。 这才是她日常的生?活状态,钟秀娥早就习以为常了。听说公孙佳让“阿静”去看守余盛的院子的时候,钟秀娥还说:“是她?也行,文文静静的,又会看眼色又不争风头,也肯干活,可以。” 公孙佳这一天就说了一个字,还是回答钟秀娥这个问句的:“嗯。” 人歇嘴歇,脑子倒没有停。这一天,她就在琢磨着余盛的蒙师、诗会的园子、马球赛的场地、要请江仙仙吃的点心铺子。 琢磨余盛,就又联想到了元峥。 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就想养来当个代笔,如果见识更高些,也可以做个文书。公孙佳自己是体弱的女孩儿,亲自出面做许多事不是很方便,必然要用更多的内闱女子往来传递讯息,又或者是代她执行。一个没有根基的胡女,从小养大,那是相当放心的。 如今是个男孩子,除了进出内闱不方便,这个“独”,又很合适。荣校尉的想法也没错,人还是正常一点的好。兵者,以正合,以奇胜,决定战争走向的永远是实力而不是“奇兵”。“正”她已经有了,一点“奇兵”,公孙佳认为还是需要的。元峥又正好撞到她手里,不用白不用。 公孙佳慢腾腾地踱到了隔壁院子里,又慢慢踱进西厢房。 元峥身上拥着一条被子,坐在床上默背功课。已经选择了一条路,就得先认真走一段。既然现在分给他的任务是伴读,他就得将这份差使当好,不管那个余小郎君水平如何,他都得保证自己不出纰漏。 边背边犹豫:是否需要申请一套书? 他在佛堂居住的时候,领过?一套文具,还没有用多少,如今都搬到西厢里来了,书本却是没有的。想到自己才领了罚,元峥又将这份心思?暂且压下了,以公孙府的作风,如果要让他伴读书总会给他的。 他就先自己默背。 公孙佳一进门就看到这么个情形,觉得非常新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好奇地看着他。元峥没想到公孙佳今天会来看他,一时紧张,裹着被子趴床上了。阿姜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做什么?” 元峥涨红了脸,挣扎间扯到背上的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背、背书。” 阿姜没听明白:“啊?” 公孙佳点点头,原来是背书,怪不得都说书呆子,果然读书的时候就很容易变呆。公孙佳决定不打扰他了,起身就走了。 她走了……走了…… 元峥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求助地看向阿姜,阿姜根本顾不上他,扶着公孙佳出去了。跟在最后的阿青倒是好心,她还不知道元峥是个男孩子,印象里还是那个刷脸带她进胭脂铺子的“阿静”。 主人的闲话不能讲,泛泛安慰一下:“没事儿,主人并没有生?气。以后你就知道了。哎,说好的教?你针线,你等着,过?了正月我真教?你,忘不了的。” 我要学做针线干嘛?啊?!!!元峥瞪着眼,阿青已出了西厢,追着公孙佳跑了,留给他一个大开的门框。元峥呆坐着,书也忘了背。 ~~~~~~~~ 公孙佳不知道自己的心血来潮给元峥带来了怎样的困扰,回?到自己房里,往熏笼上一倚,过?完了安静的一天。 整个公孙府都安安静静的,按时按刻的吃饭、入夜睡觉。 第二天,几乎凝固了的空气才随着钟佑霖的到来重新流动起来。不怪皇帝喜欢他,他天生就能给人带来乐趣。 见过?了姑妈之后,钟佑霖跑到了公孙佳的书房,笑着说:“他们都夸你呢!” 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来打扰,是因为硬是抽空跟一群书生?又聚了一次。公孙佳问道:“上次说的诗会,什么时候办?需要多少钱帛?” 钟佑霖连连摆手:“我那是玩笑话,真要办诗会,我自己也拿得出钱的,你不要担心啦!” 公孙佳换了个方式问:“那,如果办诗会,什么时候最佳呢?” 钟佑霖就讲开了:“诗兴来了,何时不可呢?还有些是某人想开了,下一帖子,好些个人也就来了。不过?若要办得好,总要有个由头,或能触发情感的。要说时节,这四季都有美景,只要是景好,都行。又或者有什么动人的事情发生?了,也会聚在一起。最近的话……正月里都忙呢,景不是没有,是人凑不齐。顶多三五个,如果不是知交,就这几个人,委实没趣。不如等到春暖花开,柳绿莺啼……” 好的,时间有了。 公孙佳等他说完了一长篇的关于办诗会的讲究,又问:“什么地方好呢?” 钟佑霖一起,越发眉飞色舞了起来:“这与季节也是一个道理,并不拘在哪一处。郊游有郊游的好,园林有园林的好,还有大漠风光,宫廷宏伟,何处不可歌咏呢?不过?,我还是喜欢山水园林,妹妹可以去看一看的,京里就有一个很好的园子……” 好的,地点也有了。 公孙佳接着又“请教”了他的喜好,他的朋友们的喜好,以及京城的流行。钟佑霖道:“各人各爱好嘛,也没有个长短,不过?……” 好的,喜好偏爱也有了。 三样一合,定个地方,费用也就有了。库里拨出钱来,直接给他定一场,完事儿。然后看诗会的整个过?程如何,效果如何,再决定自己的园子要怎么修。 钟佑霖的讲述也到了尾声,他由于没有拿得出手的诗作,就没有显摆,只是很谦虚地说了一句:“等到诗会办完了,我让他们集成一本集子,拿来给你看。好的诗会,集子会流传很广的!” 公孙佳将他讲的,与江仙仙说的印证了一下,发现钟佑霖这回?讲的与江仙仙说的大致能合得上。以公孙佳自己的眼光来评判,说得也挺对,赞了一句:“八郎说的越来越有道理了。” 钟秀娥听不大明白这些,她觉得这侄子纯是吃饱了撑的,不过?女儿夸了,她也跟着夸一句:“看来是长进了。” 钟佑霖道:“当然啦,前天见到容十九,闲聊起来,他给我讲的。十九郎指点过的,能不长进么?姑母我跟你说,这里面果然是有学问的,我以前只顾讲究什么必要春和景明,四下开阔,歌酒相伴,竟是太拘泥了,全然没有名士的洒脱。十九郎说,限韵、限字、限题等等,已是诸多规矩了,若再从时、地上限,人就不要做诗了。” 这回?钟秀娥都听明白了,夸了一句:“容家的十九郎,确实是个有学问的人。你多跟人家学学。” 公孙佳想扶额,心道,以后要与容逸、仙仙多相处些,对他们好一点,这样容逸还能给八郎多几句提点。又很诧异,没想到钟佑霖之前连这种“随心所欲”的道理都没搞清楚,那他那学“名士”,都学了些什么鬼? 可见本朝“风流名士”,没几个有真材实料的。脑子好使的容逸,只是看起来风流倜傥罢了,人家骨子里端庄明白得很,根本不曾放浪形骸。 钟佑霖哪想得到这么多?他依旧沉浸在自己欢乐的世界里,美滋滋的计划着要攒下一笔钱,搞一个这么样的诗会。弄之后要先私下向十九郎请教?一下,争取办得好好的,集一本水平很高的册子出来,让人多抄几份,送人。 钟秀娥对写诗不感兴趣,却牢牢记得一件事情:“你的那些朋友里,可有学问不错,可做先生?的?” 钟佑霖问道:“姑母要有学问的先生?做什么?给妹妹当老师么?不好不好,他们那里,够资格做妹妹老师的只有十九郎,其他人都不好!”他扳着手指头数着,这个呆板,那个丑,那个文采可以但是人没个正形!将方才还夸赞的“名士”埋汰了个遍!反正,配不上教?他表妹。 公孙佳失笑:“是普贤奴。” 哦,那个小呆子呀!钟佑霖难得对余盛还算有印象,就记得是个傻乎乎的小男孩儿,那是得上学了!钟佑霖拍拍胸脯:“姑母也放心,妹妹也放心,包在我身上了!咱们给他选个学问好,又板正的先生?!” 钟秀娥很是诧异:“板正?”这不对劲!钟佑霖的喜好,想当然耳,需要风流倜傥的,这个“板正”就很不对味儿。 钟佑霖道:“当然啦,普贤奴还小嘛,需要品格端正的人来教导。”他能讨人喜欢,也不是全然不会看人脸色,至少知道在钟秀娥面前不能说他觉得余盛愚蠢,余盛需要一个没有感情的老师才能坚持下来不厌其烦地往傻瓜的脑袋里灌进知识、创造奇迹。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小时候就是被这么灌进知识的,当时觉得痛苦,现在作诗的韵脚之所以不容易出错,还要拜当时老师所赐。身为一个表舅,钟佑霖觉得自己真是用心良苦。 钟秀娥道:“好!你说谁合适?” 钟佑霖很想推荐自己小时候那个可怕的蒙师,但是那位老人家教?完他之后就再也不肯教书了,拿着湖阳公主给的报酬,连夜跑回?老家了。钟佑霖只好推荐了三个人:“都是很端正的人,过?了正月,我带他们过来看姑母。您挑合适的人!” 钟秀娥大喜:“好!这事你要给我办成了,你办诗会的钱,我出!” 钟佑霖乐得跳了起来:“真的?” “真的。” “好!一言为定!” 钟佑霖得了姑母要赞助诗会的好消息之后,对姑母家更亲近了。 正月十五这天,大家还要到宫里陪皇帝过?节,钟佑霖在自家打扮整齐了之后,直奔到了钟府:“我来接姑母、妹妹一道进宫。”比丁晞都更上心。这或许与丁晞目前的品级还不够入宫领这场宴有关,看在别人眼里,却又是另一番境况了。 ~~~~~~~~~~~~~~~~ 正月十五雪打灯,跑到宫里陪皇帝赏灯。按照惯例,这个节日有三天是“灯火不禁”的,即连同正月十五,一共三天没有宵禁,大家随便玩儿。各坊不关坊门,人人都可以上街玩耍,商家不用收摊儿,小商小贩更是赶在这三天可以大赚一笔。 富贵人家的女眷们也成群结队地在步障的围护下满城的疯玩。 皇帝要展示“与民同乐”也往宫城的城楼上站一站,看一看这满城的灯火,内心特别的满足。这个时候照例也是需要官员贵戚作陪的,公孙佳也在这个作陪的名单上。皇帝在城楼上的时间并不长,在上面招一招手,接受一下百姓百官的贺拜,就不打算吹这个冷风了。 宫里也挂了各式各样的灯,又是一场宴会。这一回?公孙佳还坐她原来的位置上,将荷包里的小抄检查了一回?。正月没过,老师没来,余盛还没接过?来。元峥背上的伤却已经结了痂,日常行动可以自理了。公孙佳像所有压榨长工的地主老财一样,迫不及待地使唤上了他。 给他布的题目就是写几诗元夜的诗权充代笔,以防不测。自打意识到文臣将要得势,武将要退一步之后,她就在做这个准备。且以她对皇帝有限的了解,皇帝对“文”也是颇有研究的,与钟祥这样看到书就头大的是截然不同的。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帝王有所偏好,女子也不能避开这种影响。 除夕、正旦这种更庄重的场合,更倾向于朝臣们应和。到了元宵节之类的,朝臣免不了作诗,命妇堆里恐怕也会应个景。至少皇后有这种想法的。 藏好了小抄,郑须就跑过?来问:“县主,您怎么不与太妃她们坐一处呢?” 公孙佳道:“我故意的。” 郑须听了这四个字,一个劲儿的笑,笑完了跑去跟皇帝回?报,皇帝也是一阵笑:“淘气!是有点钟家的脾气!让她别绷着了,去阿姨那里,别让阿姨担心。” 公孙佳这回?就老老实实去抱胡老太妃的胳膊,挨着老太妃坐了。老太妃伸指戳在她的额角上:“犟种哟!” 周围人都是一笑,招呼着入了席,帝后、太子等人也不下场巡席,大家听歌看舞毕,伴着皇帝登上城楼,看这太平盛世的万家灯火。 胡老太妃的位置一向离皇帝极近,皇帝待这位姨妈几乎像是母亲了,给她讲了好几样新灯。胡老太妃乐呵呵地说:“好好,都好,有这样的好景都是因为有你。” 皇帝得了夸奖,高兴得像个孩子。转头就开始作诗。 皇帝自己不用代笔,抬手写了一个:“灯火楼台十万家,笙歌夹道竞繁华。春风不管人间事,吹落梅花一片霞。”【1】 公孙佳留意看着,似容尚书、赵司徒、李侍中这样的人,个个胸有成竹,哪怕提前有腹稿,也是背熟了的。像钟祥、朱郡王这样的,一个个都带着小抄,他们的代笔会仿着他们的语气先写好几个备用的。 元宵节能咏的也就那么几样,灯啊、雪啊、好日子啊、花儿啊……每个都做好标记,方便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合适的答案。皇帝知道他们的水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老太妃问公孙佳:“你看什么呢?”公孙佳道:“看外?公作诗!”胡老太妃没有当面拆自己儿子的台,却很委婉地对公孙佳说:“他的诗,不用看。” 皇帝看完了大臣们和的诗,各有赏赐。钟祥这样一看就是代笔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宫灯。容尚书、赵司徒这样水平高一些的,皇帝就加赏一些。谁也别想蒙他。 皇后果如所料,也招呼着命妇们作诗:“你们有才的也都作出来,好叫陛下看看,咱们闺阁之中也不是无人。”老太妃是不作的,靖安长公主也不作,钟英娥手脚很快,抢了个扶老太妃的差使,然后装死也不做。 钟秀娥直接交白卷。 女眷里像她们这样的也不少,皇后也不强求这个。将诗作推广到女眷圈儿里,也就是这两年才渐渐兴起的,即便是诗礼之家的女眷,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捷才的。 不过?太子妃作了诗,广安王妃也凑了一首,看着都还合韵,又不曾好到令人读一遍就记住。公孙佳想了一下,交出一篇元峥的代笔之作:灯火千家市,笙歌万户侯。谁知今夜月,不似去年秋。【2】 皇后点头道:“尚可。”又觉得这后两句稍有些不大合意境。 诗传到了皇帝那里,皇帝也各有颁赏。看到公孙佳的署名,额外?点了一点,道:“给她多带些灯回去,放在家里看。” 郑须领命,回?来宣旨。 钟英娥道:“你倒好,比我们得的还多。” 公孙佳道:“我那是拿回去看的呢!” 皇后也打个圆场:“你好大的一个人了,还与孩子争么?外?面这些灯不够你看的?让她带回家去看怎么了?你们说是不是呀?” 太子妃躬身道:“正是,很合适。” 大家都说合适,广安王妃吕氏这个年过?得就不大顺,不是很自在,低低一声:“何不出来看灯?”她这一声不偏不倚,落在上一个人附和完皇后,下一个人还没出声的时候。广安王妃真是觉得自己跟公孙佳这个扫把星犯冲! 太子妃已经冷了脸:“胡说什么?闭嘴!” 广安王妃说话的时候以为自己过?了脑子,逻辑很清晰,说完才发现是没有过?脑子——公孙佳亲爹周年没过,你让她正月十五跑出来看花灯? 说完她就后悔了,又抹不开面子道歉。换了钟英娥,可能就直接一个:“是我昏了头了!该罚!”就将这事带过去了。广安王妃却开不了这个口,事情险些僵在这里了。 太子妃都想亲自搭台阶了,公孙佳却说:“我……不大合适,还是在家看吧。你们在外面多玩一会儿。” 软软糯糯,一点不像发脾气的样子。她是看出来了,广安王妃脑子好不好使不一定,但这嘴是真的不受管。广安王妃有一天坏事,一定得坏在她这个嘴上。 皇后道:“行,我再给你几个好玩的灯,你都带回?去,慢慢瞧。” “瞧完了能分给他们也见识一下吗?” “可以呀。” 场面就给圆过?去了。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令公孙佳惊讶的是,她竟亲自对公孙佳说:“我们大娘心直口快,没有坏心。说完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公孙佳道:“我知王妃是无心之言,明白了之后她也有悔意,并没有放在心上。人非圣贤,凡事岂可强求所有人都三思?而言、三思?而行呢?佳节良宵,怎么会有坏心呢?” 太子妃很满意她这个答案,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 元夜散得还算快,各位不用像大年夜那么熬着。人们急切地回家换衣服,然后结伴出来逛花市看灯。 人还没有出宫,又有一队宦官追了出来:“太子妃赐永安县主新灯四盏。” 公孙佳心里纳罕,还是接了,给他们又发了一份赏钱。转头吩咐连同帝后所赐,一起收好带走。 这一回?公孙佳与钟秀娥就不跟钟府一块儿了,她家还没出孝呢,赴宫宴是必须的,游玩就大可不必。公孙佳是从来不往人群里挤的,都是远远的看着热闹。所以钟祥一大家子一呼拉地走了,也不招呼她同去。钟源上前问:“人带够了吗?回?家路上人多,不好挤。” 公孙佳道:“荣校尉带着人在宫外?等着呢,二?十个,都是我爹以前的亲兵,够用吧?” 钟源道:“如果是当年的亲兵,那是足够的。”钟源跟着她出了宫门,在她的马车边上看到了荣校尉,向荣校尉道了一声辛苦,又扫了一眼亲卫,都是他眼熟的。 他在公孙府养了好些年,与这些人都曾称兄道弟过?,一抱拳:“今天路上人多,药王就交给你们了。” 亲卫们齐声低应,钟源才放心地走了。 ~~~~~~~ 如果钟源知道现在东宫发生了什么,他估计就没那么放心了。 太子妃回?到东宫,左看右看,觉得自己运气不太好。别人家的儿女是债,她的儿子还算听话这儿媳妇真是前世的债主,净给她惹祸! 本事这个事情应该与儿媳妇吕氏商量的,想想吕氏的样子,太子妃放弃了这个选项,叫来了儿子章昺:“大郎,有件事情,你来参酌一下。” 章昺略有了一点酒,问道:“何事?” “公孙家的那个小娘子,配你表弟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本来就是个地主老财看她养的小长工,代个笔啊、陪个读啊、挨个打啊之类的…… 【1】【2】还是ai写的,好不好的就那样吧 36、元夜 公孙佳配纪家??孙子?? 章昺已?经完全不能理解自己??母亲是怎么想??了。 还如何?不如何!这不可能呀! 章昺??表情太明显了,太子?妃不用等?他开口就知道了他??看法。本来只是一个想法,一旦被儿子?明显??表示?反对,太子?妃反而认真了起来,说:“怎么?你觉得不妥?” 章昺点点头:“不妥。” “哪里不妥?” 章昺当太子?妃??儿子?当了二十几年,也有了一些对付母亲??办法,反问道:“哪里妥了?” “除了身子?骨差些生养上会有些艰难、娘家人丁稀少又非名门,旁??样?样?合适。” 章昺瞪大了眼睛:“阿娘莫不是在?与?儿子?开玩笑??要名门,只管往容、赵、李家去求娶,要人丁兴旺,世间多少望族?要能生养,多少良子?家体?格健壮。您指着她,又说她这些不好,再说旁??样?样?合适?娶妻娶贤,要??难道不就是门当户对、繁衍子?嗣?这几样?不合适,别??要怎么合适?您以往可不是这么教导我们???。” 章昺没好意思揭老底儿,当年他娶妻??时候,太子?妃是怎么跟他私下否决钟保国??女儿??呢?“虽是你姑母??女儿,可惜了姓钟,钟家??门风过于泼悍,必不会恭顺。看你姑母,在?娘家多么好??一个姑娘,与?钟家人厮混之后,揪着你耳朵骂你。男主外,女主内,你需要一个贤妻。” 章昺是记住了。兼之钟家对这门亲事似乎兴趣也不大,章昺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最终还是倾向于自己母亲一脉??亲戚。 他一介男儿,顶天立地,对这些家庭琐事不大关心。女人??事儿,再大也是小事,翻不了天去。可今天从母亲??态度看,他怎么觉得这件琐事没?么简单了呢? 太子?妃道:“?是寻常婚事,这一件不同。” 章昺愈发好奇了:“哪里不同了?等?一下,您打算让她配谁?” “你小舅舅??长子?。” “纪宪一?” “难道他不配吗?” 章昺想了想纪宪一,今年十五岁了,文学武艺好像都还可以,如果拿钟佑霖当对照组??话,绝对是个让父母欣慰??孩子?。他是纪宸嫡???长子?,虽非长房长孙,但是纪宸是纪家这一代??佼佼者,纪宪一??身上自然也承担着长辈们???厚望重?托。 ?就更不合适了!章昺不晓得母亲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吹风受寒发了烧,将脑子?烧糊涂了?他走上前去,伸手试了试太子?妃??额头。 太子?妃喝道:“你干什么?” 章昺靠近了母亲,很认真地问:“阿娘说这些话,是认真??吗?” “当然!” “我记得曾经有一位舅母姓钟?”章昺委婉地提?了旧账。 太子?妃讶然:“你怎么知道???” “当年她去世??时候我已?经?生了,虽然不大记得事,可是在?我记事前后,仍然零星有人提起来。我当时很不解,为?什么两家明明是亲戚,却势同水火。可是长辈们?都不提,我也就没有提。直到有一天,隐约听说……” “?是意外!”太子?妃果断地说,“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过鬼门关,你以为?我生你??时候就轻松了吗?是死是活,都是看命,都是命!” 章昺心中??疑惑终于从母亲这里得到了证实,他当然不愿意去相信是纪家故意要钟家大娘去死,他接受了太子?妃??解释。 然后对太子?妃道:“既然如此,身体?康健??女子?尚有危险,公孙佳如果?了意外,恐怕会比钟家??事情更难收场??,难道阿娘没有想过吗?公孙昂生前于国有功,这件事情,不合适。” “她不必生育,只要好好??活着,纪家养着她!” 这就更没有道理了,章昺努力去思索他之前并不关心??“家庭琐事”,一边沉吟分析,一边慢慢地说:“?纪家要养个闲人做什么?阿翁已?经给了她许多??恩赏,够她养活自己了。再者,于公孙家而言,就这一个女儿了,嫁到纪家,公孙家岂不是要绝后?” “什么绝后?她不能生,别人还能生呢!这东宫??孩子?,都是我??子?女,都管我叫娘呢。” 简直胡搅蛮缠!章昺道:“不姓公孙,就是绝后。她活着,朝廷优容她,是君恩深重?,自然而然??死去了,公孙昂绝嗣,?是天意。强给她配一个丈夫,这不是做人??道理。她如果身体?康健,能繁衍子?嗣,?是另说。她??身体?,能活得到成年就是天赐了,如何成婚,担任主母之责?” “不用她管家,她只要静养就可以了。至于后嗣,改个姓而已?,也没有什么。” “纪家??血脉,改姓公孙?外公答应吗?” “还有‘还宗’一说呢!” 章昺叹息一声:“?位舅母??事情既然大家都不提连钟家也避讳谈及,想必是过去了,钟家未必就占理。眼前这一个,阿娘,不厚道呀。这事不妥!阿娘不要给朝廷添乱,也不要给纪家再添仇人了,她要?事,钟家会新仇旧恨一起算??。”他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眼里只有君臣之道,也觉得太子?妃这是一步臭棋。 “他们?敢!” 章昺正正衣冠往外走:“阿娘,这事不妥,不要再提,更不要对阿爹提起啦。” “站住!”太子?妃站了起来,“我这是为?了你好!” 章昺站住脚,回过头来,只觉得可笑?:“您想让纪宪一娶公孙佳,与?我何干?对了,这是外公??意思吗?还是舅舅??意思?” “是我在?想。” 章昺对着这位训斥了他二十多年??亲娘,终于发?了生平?一声讥讽??笑?:“哈??公孙家,想必也是不知道???两头都不知道,您给他们?配了?然后说是为?了我?!儿子?倒真??想要请教了,又不是我要娶她!” 太子?妃深呼吸了一下,招招手:“你坐下。我来问你,公孙昂去后,朝廷里能数得上号??大将还有谁?是不是你舅舅?” 章昺想了一下:“纪宸是不错,不算公孙昂,他确实拔尖。此外还有张奇、王瑜、陈亚……” 太子?妃也发?一声冷笑?:“陈亚算个什么东西?看到公孙昂死了,就敢在?丧礼上发狂大笑?!他不是觉得,自己也是家奴?身,家奴?身??公孙昂死了,该轮到他?头了而已?。论起本事来,哪个及你舅舅呢?” “这跟纪宪一与?公孙佳又有什么关系?公孙昂都死了!” “公孙昂?身卑贱,可他确实没有打过败仗!军中都服他。当年,我们?想让你四姨嫁给他,结果……罢了,不提这个。你就该明白,这二十年来,他确实是军中翘楚,你只看到京中?场丧礼,多少部将眼睛都要哭?血来了。却不知道,军中边将也是服他??。” “他死了。您又何必代舅舅对他念念不忘?” 太子?妃道:“闭嘴!听我说!你是没经过事??,你不知道,这兵马不是你掌了帅印就是你??了。兵士会逃跑,会哗变。做了主帅,是要他们?归心??!否则就等?着吃败仗吧!这些人,只服公孙昂??本事。你舅舅,只有他带过???些人服他,旁人不肯服。他要想立得住,就得有一个办法,让这些人接纳他。联姻,是最好??办法!纪家接受了公孙佳,便与?这些人有了一座桥。否则,你要将这些人一一替换、收伏,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多少时间。” 提到兵马这一段,章昺听着还真有点新鲜。他??老师们?讲兵法、讲练兵、讲赏罚分明,唯独在?“归心”上,老师们?讲得并不透。 阿娘还是有些见识??,章昺想,口上却说:“舅舅可以慢慢来嘛,何必走捷径?况且,阿娘不是讲,男人操心宦仕,女人操心婚姻吗?您只管从婚姻来看这两个人,就不是很般配,这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太子?妃??脸黑了:“婚与?宦是一体???,宦仕为?了什么,婚姻就为?了什么,都是为?了家族??兴旺!” “您为?纪家确实操心了。”章昺嘲讽了一句。别人提婚姻也就罢了,太子?妃一提婚姻,他就容易想起自己?个糟心??老婆也是太子?妃给选??,也说合适??来着。 “我是为?了你!你难道不需要一个自己信得过??将军吗?如果公孙昂还活着,这件事我绝不会提,他忠于你阿翁,你父亲,也不会反叛你。但是最能让你阿翁相信??奴才,他已?经死了。你还能信谁?钟家?你怎么能将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而不是信任自己??外公、舅舅?” 章昺收起了漫不经心??表情,抿紧了嘴唇,仍然说:“公孙昂还没过周年,尸骨未寒就这么对他??遗孤,不妥。”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你以为?,自从公孙昂了之后,所有人都在?哀怜孤儿吗?不知道有多少人盘算着他??遗产半夜里睡不着觉,想着自己能接手这个遗孤,做梦都能笑?醒呢!咱们?看着她,她在?纪家还能有善终,落到别人手里,咱们?就可以开始算算她??死期了。这门婚事,对纪家,对她,很合适。” 谈兵权,章昺是有兴趣??,他想让母亲再多聊一聊这方面??事。太子?妃关注??点却已?经转回来了,她已?经聊完了“兵权”,兵权很重?要,所以要搞到手才安全。下面就该讨论怎么巩固兵权了。 太子?妃再绕到“婚姻”上面,章昺本能地觉得不妥。章昺再次强调:“这不是该这个时候谈论??事情,且钟家也不会就同意??。” 太子?妃道:“我是让你先知道这件事,以后如果说起来,你不要一味??附和钟家。再者,公孙佳自己不是说了么?这是公孙家??事,跟钟家,没关系。” 章昺从来不认为?公孙佳一个女孩子?能有?么大??主意,轻笑?一声:“这话,阿娘也信?” 太子?妃还真信:“反正,她姓公孙,不姓钟。从年宴开始,我就在?看着她了。很懂道理,知道礼数,知道不僭越。该在?什么地方就呆在?什么地方,不像钟家?一家人?么骄横无礼。又懂得体?贴,知道维系颜面。” “四姨母也这么想吗?” 太子?妃道:“她脾气也不好,我自认还制得住。她已?是外嫁之女,虽是长辈,也没了管娘家事??道理!晚辈进门,斟茶认错,这事就得给我揭过去。” “阿娘就这么笃定?,能将这婚事办成?”章昺只觉得可笑?,真??可笑?,就算太子?妃说??兵权之事有几分道理,就算公孙佳真??是一个文弱守礼??妇人。人家亲娘还活着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钟秀娥肯把女儿嫁进纪家才真是见了鬼了! 太子?妃认真地说:“当年公孙昂娶妻??时候,你阿爹?面保??媒,钟家已?经占了一次便宜了。他钟家这些年权势熏天,尾大不掉,得到??也足够多了。这次轮也轮到纪家了。” “阿娘总是说纪家。” 太子?妃严肃地说:“你还没有醒吗?没有纪家就没有你我,没有纪家撑腰,我??太子?妃未必做得稳。没有你外公在??儿戳着,你??兄弟们?没?么老实!你要是手里不抓着点实在???东西,就是将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上,全看别人??良心了。良心这东西,可靠吗?我们?是占着‘嫡长’二字,这两个字是哪里来???你,是从我这里来??,我,是从纪家来了。明白了吗?他们?不能倒!” 章昺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妃追问一句:“明白了吗?” 章昺没有如往昔一般唯唯,说:“我会认真想??。阿娘,这件事您现在?绝对不能再提!对谁都不行?!否则……” “我知道。我会让你舅舅先不要给你表弟议婚,多??话我当然不会说,我当然知道分寸。” 章昺点了点头,一揖到地,辞了?去。 ~~~~~~~~~~~~~ 章昺?了亲娘?儿,只觉得不可思议。朝廷上??事情他当然会考虑,也会考虑到自己??弟弟们?越来越大了,尤其这些弟弟都不是同母,二弟看起来还越来越不是个东西。 朝臣们???支持他也在?考虑,可是,这与?太子?妃想??完全是不一样???东西。他认为?自己??一切基于礼法、基于朝政,绝不可能是因?为?一两桩婚事就能起作?用??。一个男人,如果认为?婚姻至关重?要,?他就一定?是个蠢货!将地位寄托在?外公身上,简直可耻! 亲家反目??事还少吗?钟祥曾有过屠了亲家满门??光辉战绩。 ?一次,章昺心里生?对亲生母亲??轻视。原来,你也没有?么高明!只是占着了“母亲”这个身份而已?。 一座大山在?他??心里崩塌了。 公孙佳要真是个心里有“公孙家”??人,我直接找她谈一谈,都比现在?这样?转一道手更可靠!她本是公孙昂??女儿,公孙昂原就是阿翁??家人,公孙父女??忠心应该是天生??,我直接将她拿在?自己手里不好吗?非得交给纪家人来拿! 章昺翻了个白眼,旋踵转到了吴宫人??房里。 吴宫人接到章昺,脸上心里全是欢喜,一喜之后表情又变得怯怯??:“殿下,今天是元夜,不去王妃?里吗?” 章昺??脸拉了下来:“提她做甚?”章昺对吕氏??评价,是成亲?天最高,之后一直持续走低,生?儿子???时候他??感觉不是欣喜而是解脱。才在?亲娘?里领完了训,?来又听到老婆,章昺心情变差了。 吴宫人依旧柔和低语:“您今天要留在?这里,明天怕是不好交待。您不好交待,我也没法交待。” 章昺呆站着,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 吴宫人也不管他看没看到,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殿下,咱们?就体?恤彼此吧。大正月??,别气着娘娘。王妃是娘娘为?您选??贤妻……” “够了!”章昺一声低喝,张开了眼睛,看到爱妾梨花带雨??模样?,想到她受??欺辱,暗骂一句,阿娘给我选??什么贤妻? 吴宫人忍泪吞声,抽噎了两下。 章昺忽然问道:“王妃是贤妻,她对我有何益处?” 吴宫人怔了一下,道:“为?您诞育子?嗣,为?您操持家务,承奉祭祀。” “还有呢?” 吴宫人又想了一想,试探地说:“亲上加亲,维系姻亲。” “还有呢?” 吴宫人跪下道:“殿下莫要再为?难我了。” 章昺俯身将她拥起,在?她耳边低语:“告诉我,嗯?” “两代外戚,代代显贵,”吴宫人也轻声说,“这样???事情,史不绝书。如果可以,还会想三?代、四代、五代……代代捆在?一起,世为?婚姻,与?国同长。” 章昺幽幽地接了四个字:“江山有份。” 吴宫人打了个哆嗦,从他??怀里缩到地上跪着了。 章昺抬起手,摸了摸她??头:“早些睡吧,我去王妃?里。” 说着,竟笑?了。 章昺走后,吴宫人整个人瘫在?了地上,直到一个宫人打扮??年轻女子?过来扶起了她。吴宫人牢牢攥着来??手,低声问:“小谢,我这样?说,对吗?” “小谢”轻声说:“很对,很好。是她们?先不给我们?活路??!” 今天太子?妃说一千道一万,却没能解答章昺心中??疑问:难道让我娶吕氏,也是为?了我好?对我有何裨益?是我靠外家稳定?地位,还是外家靠我得享富贵? 现在?他懂了。 章昺面无表情地进了吕氏??正房。 吕氏今天闯了个祸,没想到婆婆没有提着耳朵叫她过去训一场,丈夫还转过来陪她了,内心十分惊喜。快奔了几步,几乎是小跑着往门口迎去,迎了一半,又悄悄放慢了脚步。 “哟,我道是谁?你还知道过来?”吕氏高兴完了,便如所有认为?自己有宠??人一样?,忍不住拿一下乔。 章昺扭头就走,跑去书房睡了。躺在?书房??床上,章昺想,究竟是谁觉得阿娘竟是个贤妻?能够将内宅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今天说??事儿,绝不能听再听母亲??! 太子?妃是他??亲娘,搞得他娶了吕氏这个糟心??货,他??命,他认了,谁叫婚姻是父母之命呢?公孙佳又不是东宫??女儿,凭什么听她???细细一想,太子?妃安排??这些婚事,有一对算一对,全是怨偶,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这茫茫人海里选?来这么些不对脾性??人来组成夫妻??。 章昺一夜翻来覆去,竟然失眠了。 ~~~~~~~~~~ 如果公孙佳知道,因?为?她让太子?妃与?章昺母子?生?了隔阂,她一定?会去佛堂认认真真上三?炷香。 不过她并不知道有这件事,暂且高兴不起来,且得先安慰自己??亲娘。 钟秀娥是个暴脾气,现在?认为?小女儿有指望,对公孙佳尤其上心。今晚观灯时吕氏闹??这一?,让钟秀娥非常??恼火。当时皇帝在?身边,她不太好发作?。用她??话说,她是“做了他快四十年??外甥女”,很知道皇帝??脾气,这个时候闹起来,舅舅是要打人??。 她当时忍了。 结果女儿还得跟太子?妃讲好话,还得“体?谅”! 马车一?宫,她就开始炸了:“太欺负人了!他妈??!?个小贱货她千万别死爹,吕家老王八千年万载!红毛绿龟!” 公孙佳悠悠地道:“别生气,今晚这事儿,该知道??人都会知道??。她好过不了。” “?也憋屈!?个人给??灯,不许挂,晦气!” “好。放到佛堂,念几卷经。” 钟秀娥笑?了:“这个好,驱驱邪就烧掉。” 回到了公孙府,公孙佳今年带回来??灯还挺多,于是吩咐:“给他们?都分一分,也见见宫里??新样?子?。” 母女俩??院子?里各拣了大型??走马灯之类,单良、荣校尉等?也各分了一盏。钟秀娥真把太子?妃赐??灯扔到了佛堂。 公孙佳回到自己院子?,不期然透过两院之间??月亮门,看到隔壁院子?还有灯光。想了想,指着一盏灯说:“这个放到普贤奴?里吧。”阿姜道:“又心软了,?小……丫头还算老实,我给他送去。” “唔,我也去吧。” “咦?” 钟秀娥生气,公孙佳倒没?么??气,她只是有点厌烦,一个正月,她跟宫里混这么久,两场宴会,净跟傻女人歪缠去了,简直浪费生命!一点也不想再过着这种日子?,她??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正巧,看到了元峥房里??亮光,就想跟他说说话。 元峥一直很乖,缩在?自己??屋子?里不?来。他知道自己身处公孙府??后宅,一旦行?差踏错就没有“以后”了。元夜是热闹??,阿青她们?喊他?门看花灯,他推说背上摔到了,痛,并没有?门。 不意公孙佳回来了,竟过来看他了。 元峥开了门,局促地站在?一边,并且将门打得很开。与?姑娘说话,他就很注意这个细节。 公孙佳并没有注意这个,示意阿意将一盏宫灯放下:“喏,宫里带?来??,挂着照亮吧。” 元峥开心地笑?了:“哎。” “你笑?什么呀?” “您很好。” “不错,敢骂我了。” 元峥想了一下,说:“不是好人,但是真??很好。” “这话你说过一遍了,我也记下了。问你一件事情。” “是。” “你说只认父亲不认祖父??时候,是怎么想???怎么下??决心?” 元峥深吸了一口气,抬眼与?公孙佳对望:“我没有退路了。这样?对我最好,如果苟且一时,接下去??岁月不过是零刀碎剐,消磨意志罢了。每一刻都是煎熬。” 公孙佳大笑?着?门:“把门关好,天还冷呢。” 阿姜惊愕地追了上去,扶着她:“主人?药王?你……怎么这么开心?” “我想跟阿爹说说话,走吧,去祠堂。” 这是家里??小祠堂,公孙家??品级摆在??儿,即使这一家没有“列祖列宗”只供着公孙昂一个,它该有??还是都有,且有足够??规模。地方就靠近佛堂,挺方便公孙佳召唤两位师太过去作?个法事之类??。 今夜,外面灯火灿烂,府内却安静得很,公孙佳还是跟阿姜两个人,打着灯笼到了祠堂。 阿姜道:“我让他们?先点炭盆。” “不用,就两句话??事儿。” 阿姜好奇地提着灯笼站在?一边守着,祠堂里点着一盏长明灯,火苗轻轻地跳动,火苗周围是温暖??橘黄色,几尺之外,越来越暗。公孙昂??牌位恰在?这暖光??中心。 公孙佳仰着脸,对着牌位,几息之后便说:“好了。” 阿姜确认了一下:“这就说完了?”比上回在?佛堂里“跟佛聊聊”还短呢? “嗯。” 就一句话,有多久呢? ?群傻女人太烦了,我不想消磨在?这些破事里,我要做定?襄侯。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章昺同学是有亲爹、亲爷爷的人哈,不至于蠢到亲妈说啥就是啥。 如果他蠢了,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 大家看他蠢,是因为他没有学过马列,且……不像大外甥一样学过古代史,很多惨痛教训在他那会儿还没发生呢。 当然大外甥学过了古代史,也不大有用。 公孙佳大概是:爷不陪你们玩儿了! 37、计划 公孙佳做出了一个令自己愉快的决定。 从纪四娘开始,她就开始觉得腻味了。纪四娘、宫宴的傻女人、广安王妃,三次了,一定不是她脾气不好,都是别人的错!她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来解决让她不痛快的事?。 这就要说到公孙佳的特殊情况。 她的身体条件的特点过于明显,导致解决问题的方式就与别人不太一样。钟秀娥生气了,能指天咒地,还能卷起袖子来亲自打人。公孙佳就不行,骂人,她声音不高?,打?人,她得先累着自己。 她的知识构成也由于身体的限制,缺少了很多接触“常识”的机会,她的知识是断片的。某些方面颇为精深,某些方面就完全不通,在不通的领域,她就用自己已经精通的内容来理解。 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从丧父开始的么?为什么丧父会造成现在这个样子?公孙府有了家主,但是没有“定襄侯”、没有“骠骑将军”、没有“开府”的那个权势。好的,我来做。震慑住所有人,让蠢货们不敢再来烦我,好了,问题解决了。 就像最初,她一介孤女不太能镇得住场面,家将、奴仆只会对一个“有办法”的家主俯首帖耳,她就做那个“有办法”的人一样。拿到“县主”的爵位,对家将们先恐吓再给甜头。搞定。 现在不过是照此办理罢了。 道理通顺,完全可行嘛。公孙佳脚步轻快地步出了祠堂。 阿姜打?着?灯笼,在侧前方两步的地方引路,悄悄地观察着?公孙佳。 她是看着?公孙佳长大的,自认对公孙佳还算了解。公孙佳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心?情并不好,从祠堂一出来就开心?了起来。 这种情绪上的变化,只有三、五人能够看得出来,因为公孙佳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很有耐心?、脾气很好,仿佛不知道“生气”为何物。 但是公孙佳看起来极有耐心?、脾气极佳,都只是“看起来”而已。“看起来”一切如常,甚至还温柔得紧,其实已经不高?兴了。 不过阿姜始终没能搞明白,公孙佳的脾气是怎么变化的,她目前还只能捕捉到公孙佳“当下的心?情”。 公孙佳问道:“你看我干嘛?” 阿姜问道:“您的心?情变好了,是因为阿静吗?” “他?”公孙佳笑了一声,“不是。” “那……” “我想到有趣的事?了。” 阿姜问道:“要奴婢们准备什么吗?” “还不用。”公孙佳想,她要办的事?儿别人现在是帮不上忙,她甚至不可以这么早就说出来,包括对单良这样的“智囊”。尤其自从被钟祥骂了“话太多了,滚”之后,她就明白了“智囊”并不是万能的,成大事者虽要广听建议,却要自己拿主意。有时候这个主意拿定了,都不能对别人讲。 “那现在?回去歇了?” “好。” ~~~~~~~~~~ 第二天是正月十六。在很多人的心?里?,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才算过完了。该干正事的开始干正事?儿,销假的销假,谋生的谋生。也有一些闲人,得要出了正月,天气暖和了,才会?认为休闲结束。 公孙佳两拨哪一拨都不算,一年里的每一天在她看来都是差不多的。这也与她的经历有关,她就这几个月才开始操心?,之前的每一天她都是闲着过来的,每一天都一样。 闲的时候一样,有事?干的时候也一样,已经习惯了看每一天都很平等。 正月十六一大早,她就又?跑到了书房里,指挥着亲卫们将库里?的沙盘搬了一盘下来。公孙昂有一库的沙盘,他习惯复盘,所经历的重大的、难啃的战役都会有一个沙盘存下来。一盘一盘的,放在极结实的木头架子上。别人是书架,他是沙盘架。 荣校尉问道:“要清理吗?”沙盘的模型并非长久不坏,时间长了不打?理也会?生灰、腐朽、被虫蛀。 公孙佳道:“不是,我想复盘。” “?”荣校尉两眼都是疑问。 公孙佳道:“小时候与阿爹相处的事?情,竟有一些开始模糊了。我尚且如此,别人怕是忘得更快吧?” 荣校尉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遗忘是人之常识,不忘才奇怪呢。不过也没关系,谁想忘,我就帮他们记起来。我想将阿爹的生平事迹都追溯一遍,都记下来,这些,”公孙佳扬扬下巴,“更值得大书特书,你先帮我一场一场的回忆。” 复盘,公孙家的家传绝技,现在传到第二代了呢。 ~~~~~~~~倒叙~~~~~~~~~ 从祠堂里?回来,公孙佳就开始琢磨着?一件事情—— 目标定下来了,怎么实现? 首先是难度。 从来没有听说过女儿可以袭爵封侯的,这件事情的难度肯定是很大的。如果?这是一个可以自然而然就有的选项,相信从一开始,无论是皇帝还是外公都会给她搞到这个爵位。 但是没有,所有人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让她做“县主”。 就是说,此事的难度,大约相当于皇帝从一个贺州的泥腿子“起义兵”一路做了皇帝——之前从未有人觉得他能成功。不过既然一个泥腿子能当皇帝,可见事?情虽难,也不是办不成的,再难能难得过造反当皇帝? 他们都敢做这个梦了,她凭什么不能把属于自己的爵位夺回来?只不过需要更多的毅力、更多的运气,以及不断地磨炼自己的能力而已。 遇到的麻烦再多,难道还会?比跟一群太子妃、广安王妃、纪四娘、宫宴上的傻货这些家伙打?交道更让人厌恶吗? 没有的! 反正她往后余生里?,也没什么挑战了。钱她有了、封号有了、家业有了,连打?手都有了,她有了这些,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干的? 就干它了! 难度做是肯定的,这不是向长辈讨要一颗糖,说一句“我想要”就能拿到手的,须得有一个计划,且还要时机得宜,最最重要的,自己的手上得硬。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其次才是计划。 要干这样一件大事?,就得有个方略,要有个大致的方向。 凡做事?,也就是“正”、“奇”两个方面嘛。她情况特殊,“奇”字上可能还要下点功夫。比如帮忙偷了太子妃的后院之类,寻找吴宫人家人的事?情看来要上心?了。纪家的不法之事?,也要尽量多的收集。能在干翻纪家上出力,皇帝面前就好说话。 至于“正”,公孙佳盘算了一下自己,再对比一下公孙昂,她爹重在武功,她就得双管齐下。定了两个方面:文、武。 文的已经在做了,比如跟容家和解,以及与容尚书家搭上了一条细线。并且准备修个园子,筛拣才学之士。皇帝登基之后还得养一批人来歌功颂德,她也要到时候有文采不错的人给她说话,帮她引经据典——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玩儿有什么典故能用来显得她有道理,反正钱她付了,就一定能找得到给她找理由的人。最少最少,让一些人少开腔反对她,或者骂她的时候用词文明一点。 要让吃了上顿愁下顿的人考虑一下,骂了金主就会?丢掉饭碗。 武,是现成的,也是极难的。 她的优势很明显,她爹已经给她闯出一片天地了。她如所有的二世祖一样,可以用耍心?眼来代替一部分实干。 但是,不能完全靠小聪明,还是得有点干货,起码对军事?要有一定的了解。哪怕纸上谈兵,也得能谈得起来,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 “定襄侯骠骑将军”还开府,根基在哪儿?是公孙昂的能力与功绩。公孙家的“武”不能丢,她公孙佳“不能忘本”。 她上不了战场,至少要将父亲经历的一切战争如数家珍,不能像钟佑霖那样与武人家族做切割。她得握着这点“家学”,并且由此与父亲的旧部们继续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公孙昂不让大家结党,又?不是让大家绝交!掌握分寸就好了嘛。 公孙佳花了半个晚上,把思路给捋顺了,早起就要复盘公孙昂以前的战役。 通过复盘,自己能更了解父亲,了解父亲的对手,了解父亲的朋友,了解朝廷与战争相关的一切运转也就了解了朝廷的结构。既可以学到东西,还能水到渠成地与父亲的旧部们增加一些联系,如果?需要拟定公孙昂生平的传记,还能再将仕林里?文采不错的人拉进来。一是抬高公孙昂的名词,二也是展现自己的“孝”,为将来舆论铺路。 这个计划不一定很周全,但是在只有自己可以默默准备的时候,有个思路比没有强。 对了,荣校尉那里训养的孩童,也得加紧。新年伊始又?得赐庄园奴婢,完全可以扩充规模了。至少要养足五百人,别问,问就是看家护院打猎给她看。 于是就有了刚才与荣校尉的对话。 ~~~~~~~倒叙完毕~~~~~~~~~ 荣校尉对公孙昂的感情极深,很是乐见公孙佳不忘家学传统。 他消息一向灵通,对变化的嗅觉也颇为敏锐,早已察觉出来这京中内外,不,整个天下,人们渐有了重文的倾向。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钟佑霖,明明出身勋贵之家,明明祖父、父亲两代都是名将,明明文学上糟糕得一塌糊涂,偏要往文人堆里?凑。还要为所谓“名士”鼓吹。 可以想见,过不了多久,前朝风行的那种追捧名士的潮流又?会?重新回到人间。到时候,大家提及公孙昂这样的人,多是当作写诗的素材,而不是真正的榜样。 荣校尉自己就是武人,自然不是很喜欢这种潮流,他更希望朝野知道武人之苦,不要提到武人就只有“粗鄙”一个评价。 荣校尉道:“主人想听这个?这个当时我正在烈侯身边伺候,所以知道一点……” 公孙佳就坐在一边听着,荣校尉讲到兴起,站起来对沙盘指指点点。公孙佳渐渐听得入神,这些内容都是她从小听得很习惯的,何处安营、何处设伏、何处要注意水源、如何保护好粮道,等等等等。 直说到单良举着?一份邸报进来,笑问:“你们做什么呢?” 公孙佳将对荣校尉讲的又?说了一遍,单良笑拍着?邸报说:“大妙!如此既传了烈侯的事?迹,也显得药王的孝心?。要我说,可将余将军等人渐次请了来,大家一起讲一讲,最后请一位仕林的名宿做一篇锦绣文章,岂不美哉?” 荣校尉皱眉道:“是有这些好处不错,先生说得也未免太直白了,什么都带着?算计。” 单良将邸报往公孙佳面前一递:“没有什么大消息,”接着才对荣校尉说,“药王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要说得明白。咱们这做参赞的不将话讲明白,难道要药王先猜咱们的意思?坦诚一点有什么不好?什么叫算计?人吃了饭就不会?饿了,我将这事?实说了出来,就叫我有坏心眼儿?呆子!” 眼见两人又?要互瞧不顺眼,公孙佳道:“既然先生也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办吧。先生也来说一说,当时你看到的。” “哦?还有我的事?儿?” 公孙佳笑着?摇头:“不要撒娇。” 荣校尉对单良发出一声嘲笑,单良举起拐杖要打?他,荣校尉不动声色挪了挪脚步,单良游戏一般的一杖就落了空,堪堪在荣校尉身前一寸划过,连点衣角都没沾到。 公孙佳抄着?手看他们小闹一声,才说:“如果?能有敌方的眼睛、嘴巴,就更好了。” 单良道:“这一场,我看看,是十五年前那个?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难喽。不过后来有一些还是可以找到当时的对手的。烈侯曾收伏过降将,药王也见过的,致奠的时候都来过的。” “等说到那个的时候,先生提醒我一下。” “好。” 三人又站回了沙盘前。 一场战役放在史书上可能是简短的几行字,经历过的人细说起来,一个上午也就说了一半的布置而已。单良说到粮草就破口大骂:“那群王八,坑人坑到咱们头上来了!拿糠掺着陈米供前线!”当时他才跟着?公孙昂不太久,将将混到可以独当一面领一部分文书后勤工作,被坑的就是他。 押运粮草的人给他验货的时候都是拿的好粮,后续进的却是陈米掺谷糠。供应大军的粮草数量巨大,是不可能一粒米一粒米的验的,一般是抽验,画押,清点入营。抽验的时候合格了,清点入库的时候就是点数米的包装数量,而不是每袋都打开看一看。 单良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奸诈混蛋诡变多端,本着谨慎的态度,别人抽验一批,他抽验了两批,自以为应该没有问题了,然后签字了。 米一下锅,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陈米就算了,一袋米,上面半截是米,下面就是掺了许多米糠的。这是喂人啊还是喂猪啊?兵士们一看饭碗,好险没炸营。若非公孙昂眼明心亮找到了弄鬼的人,照着军法,单良当时就得给砍了。 也亏得公孙昂办事?会?尽量留个预案,陈米筛一筛,先下锅,再另调他处补给。就因为这个事儿,使得补给能够坚持的时间变短,公孙昂启动了骑兵突袭的第二套战争预案,才把这仗啃下来。 如果?没有第二套方案,公孙昂可能真得把单良给砍了来安抚军心?,以坚持到补给就位。即便是这样,单良当年也挨了四十军棍,打?得腿更瘸了。 这个教训让单良一直记到了现在:“说打仗打?的是粮草辎重、后方安稳,这道理谁都知道。真上了战场,你就会明白打起仗来你光知道道理是远远不够的。在战场上他娘的鬼晓得会?遇到什么破事!眼前的对手不可怕,背后捅刀的才是真的要命呢!多点心眼不是坏事!谁都别信!不管干什么事?儿啊,都要留一手。” 公孙佳微有惊讶:“以前也听阿爹讲过这些故事?,都没有这么详细,不想背后还有这么许多文章。先生多说一些。”公孙昂以前复盘,更侧重于哪路进攻,哪路出击之类。后勤等也有提及,都是出了大问题,比如粮草眼看要吃光,所以不得不改变战略,出奇兵以免被拖死。哦,想起来了,好像有一次复盘提过的,粮草缺了改变打法的就是这一回。 原来缺粮的真相是这样! 公孙佳问道:“后来呢?以次充好的人,杀了没有?” 单良解恨地说:“当然杀了!当时还有人要拿几个小吏顶罪呢,呵,哪能骗得了烈侯?”又?问,“药王为什么问那个罪人?” 公孙佳道:“如果?我来判,不但要杀了元凶,将他的脑袋挂在城门上,还要籍没他的家产,流放他的父母妻儿,让他们的哭声惊天动地,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不这样就不能震慑住后来者的贪念。军粮上做手脚,是要动摇动国本的。一场仗的胜负并不要紧,但它不能为以后所有的败仗种下祸根。” 单良大赞:“对!” 公孙佳趁他谈兴起来了,继续问:“还有类似的事?情吗?” “害!哪里又?会?少了呢?”单良又夸了荣校尉一句,“说到这个,就得夸一夸小荣了,有了一个他,为大家省了多少心?。多少闹事的人,不等作起来,就被他侦知,免了大家许多麻烦。” 公孙佳点点头:“不错,消息很重要。哎?咱们说了这大半天了,也没个人记的?” 三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一时竟都忘了。荣校尉道:“我调个会速记的来。”他手下有几个这样的人才。刺探消息之类,要机灵、记性好的,再有笔头快的有时候也需要一些。 “好。” ~~~~~~~~~~~~~~~ 正月里?,公孙佳还是窝在自己家里,她想专心?复盘。打?算自己在家先与荣、单二人将书房里的沙盘从头到尾了解一下,出了正月再陆续与公孙昂的旧部接触,请他们讲一讲当年的战事?,以便相互印证。 不同的人讲述的立场是不一样的,她希望能够知道全貌。有些事?情,从一个人这里?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理。如果?换了另一个人,站在另一个方向上再看这件事,就严丝合缝,完全有理有据了。 不想第二天她就没能继续这个计划。 第二天,公孙佳睡到差不多,又?起来吃过早饭就去了书房,预备继续听昨天的那一场。昨天单先生过于兴奋(记仇),杂杂拉拉讲了许多的题外话,才讲完了前置的布置,后续还没展开讲。 才到沙盘前坐下,荣校尉大踏步走了进来:“主人,那件事?有眉目了。” “嗯?” “吴宫人的家人。” “咦?” “昨天我让小林带人先去将京城适合游乐的园林都踩个点,小林在城东的那处园子里?碰巧遇到了他。” “ta?哪个ta?” “吴宫人祖父的学生,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吴宫人的祖父、父亲不知变通,为前朝殉了难,吴宫人的祖父当年也是小有名气的儒师,除了自家子侄,还收过学生。本朝就算诛九族也诛不到学生头上,吴家死得惨,吴宫人祖父的学生倒是全须全尾的。学生里?还真有一个义士,名叫计进才,老师蒙难,同学都散了,只有他留了下来。 也托赖他的奔走,又?是求情、又?是贿赂,这弟弟没有被判流放也没有随母亲没入宫廷,而是在宫外为官奴。如果?是前者是多半是死于途中,如果?是后者,大概要被阉割,计进才算是给吴家保留了一条血脉。 做官奴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奴婢,由人搓圆捏扁,这孩子长得好,三转两转给转入了乐籍,成了个乐户,仅止是作为一个零件齐全的男人活着。 这孩子当时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没人照顾未必能活下来,计进才于是也不离京,一直生活在京城,给人代写书信、代写墓志、代笔作弊、抄书、陪达官贵人饮宴的时候凑趣写点诗文助兴,再开个小小的私塾。一是要凑够自己的生活费,二也是为了攒钱照顾吴宫人的弟弟。反正就这么过来了。 京中文士也有赞他义举,时不时给他点活计做的,但是哪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直接就把他收到府里?。要他入府,他就只有一个要求——救吴家小世侄出火坑,改成正经的民籍,否则免谈。有心?收留他的人都被这个条件吓退了。 乐籍里?少几个人不是什么大事,每年也都有脱籍的,只因吴家的来历有点问题,今上不放话,谁也不敢就私下办了,连带也不能明着收留这个计进才。不要看看对钟家百般纵容,对纪家也是周旋,对别人,今上眼里那是真的不揉砂子。 小林踩点,就遇着?计进才这么个人了。小林连夜又?去打听吴宫人的弟弟,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这人长到现在快二十岁了,端的是个姣美的男子,乐籍里?很有名,许多人盯着。 “不太好弄。”荣校尉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闲扯两句哈。 冷知识,中国历史上有女侯的。 我国好歹是能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写进史书的,别的事总不能比造反更难。遇到困难的时候想一下这句话,就觉得还不算太难,毕竟大清都亡了呢23333 至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包括女人”,公孙佳表示,她“常识”匮乏,因为她是个经常病假缺课的小盆友。长大后再给她灌这种“常识”她记不住,因为读者小朋友也是中小学学的东西记得牢,大学就……对吧? 38、朱瑛 吴宫人的弟弟找到了,却比没找到还要麻烦一点。 “他叫什么名字?”公孙佳问。 “吴选。” 公孙佳回忆了一下,问道:“很有名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她接触的都是最好的那一拨,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优伶匠人。优伶一类里,从来没有听说?过吴选这?个?名字。 荣校尉道:“有点偏门的名气。” “怎么讲?” “他的来历,还有计进才一直以来的维护。前朝的遗老遗少?里好些虽在本朝做了官,心里倒有些同情吴氏。同情他,又拿国法没有办法,无法轻易将他开脱了出去。人心很脏,吴家在前朝是清流,同情他的遭遇就常会点他侍奉歌舞演奏,又有一丝‘清流子孙为我?取乐’的快意,越是高洁的,折辱起来越是令人满足。这?最后究竟是为的什么捧他、护他,这?些遗老遗少?怕也分不清了。” 公孙佳仔细品了一下荣校尉话里的意思,奇道:“竟是这?样吗?最快意的难道不是将吴家满门问罪的时候吗?快意过了,再接着踩一脚又是什么无聊的心思?已是入了乐籍的罪人了,再追着打有意思吗?” 荣校尉欣慰地轻笑:“所以主人与?他们不一样。别与?他们比。” “笃笃”的拐杖声起,两人一起望向门口,又响了十几下,单良过来了。 单良进门便说?:“我?来晚了,不对,是你们太早了。药王,别太勤奋。” 公孙佳问道:“先生怎么自己走过来啦?” “哎哟,偶尔还是要自己动一动的。” “我?除非心情好,否则是绝不会动的。” 单良问道:“继续吗?” 公孙佳道:“有一件事。”将吴选的事情简要地讲了。 吴宫人的事情她只给荣校尉下过指令,她以为单良不清楚,准备让荣校尉再给单良详述,不想单良知道的比她和?荣校尉都多。 单良冷笑道:“这?事当然难办啦!吴家出事的时候,小荣那时候刚断奶吧?” 荣校尉没理?他。 单良也不觉得无趣,没事人一样接着说?:“前朝本朝的交替,心里过不去的人多了。别说?吴家,就是旁人家,看你们一群贺州来的乡下人,居然就富贵王侯了,能?开心?只不过别人不说?,说?也只是说?些明面儿上?的大道理?,陛下虽不很乐意听,却也忍了。治理?天下嘛,还是要用到他们的。且做了皇帝之后,谁不想教化大家都听话呢?人人都学着造反,那还了得?留两个?忠于前朝而无害的墙头?草,做个?新朝感化顽愚的榜样,多好?” 公孙佳已经猜到了他下面要讲的,一定是吴家干的事太突出,成了个?标靶。否则以当今天子的肚量,或曰审时度势,不至于将读书人往死?里作践。 果然,单良道:“我?说?小荣那时候年?纪小,不是故意逗他,是说?的事实。他肯定没读过当时老吴的那篇文章!如果读过了,他就不会说?不能?办,而不是讲不好办。那篇文章……啧啧。” 公孙佳问道:“文章很不好?” 单良摇头?晃脑的:“写得太好了,把能?骂的人都骂了。”引经据典、论证严密,非常扎心,扎心到皇帝连说?一句“朕要留着他来看看朕的天下,十年?之后再说?朕到底配不配当皇帝,是不是比前朝强得多”都说?不出来,直接把人砍了。砍完觉得不解气,把人全家都给抄了。 公孙佳道:“找一份给我?看看吧。” 单良道:“没有,谁敢藏那个??我?没这?个?胆。” “胆子你肯定有的。”公孙佳才不信单良会这?么老实。 “对,有,可烈侯让我?把这?些都给忘了。我?就忘了。” 公孙佳不再追问了,说?:“那就算了。不要再查下去了,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吴宫人的名字从太子妃的嘴里骂出来,什么时候再理?会。” 单良点头?:“这?就对了嘛!如果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孤注一掷去搏个?一本万利,倒可以豁出去一试。你又没到那个?非做不可的地步。再说?,”他轻蔑地笑了,“广安王那样的人会是个?多情种子?会为了一个?宫人去惹怒自己的母亲?现在下注,为时过早。” 公孙佳道:“如果他真的忤逆了太子妃呢?” “那不是更好?” 公孙佳失笑:“确实更好。她能?自己争出头?来,咱们再亲近也不迟。” 以前以为吴宫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犯官家眷,现在知道事情比想象的更棘手,她就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单良道:“就是这?样!那现在?” 公孙佳问道:“先生有兴趣一起游园吗?” “怎么?” “阿荣已经将京城内的几处园林踩过点了,咱们同去看看?” 单良道:“好呀!” ~~~~~~~~~~~~~~ 公孙佳体?弱,单良不良于行?,俩人坐着车出的门。单良爬上?公孙佳的车,将自己靠在一边的车壁上?,贴得紧紧的,全没有在府里常有的散漫样子。荣校尉骑着马,跟在车边。 灯节三天不宵禁,不止是晚上?热闹,白天人也不少?,车行?得并不快。 今天要去的也是城内名园,之所以选择去这?一个?而不是别的,是因为荣校尉侦知,今天钟佑霖在这?里赴朋友之约。 在听到钟佑霖这?个?朋友的名字的时候,公孙佳有点沉默:“他?” 这?个?朋友不是什么生人,乃是朱郡王的老来子,公孙佳三舅母朱氏的幼弟,朱瑛。朱瑛并非朱郡王的王妃所生,朱氏却是元配的女儿,姐弟俩年?龄相差过大,生活的经历又全然不同,反而不大亲近。 钟佑霖却挺喜欢跟朱瑛在一块儿玩的,钟佑霖自己写的是个?打油诗水平的诗,朱瑛连钟佑霖都不如,俩人在一块儿,能?显出钟佑霖水平高来。即使?朱瑛真的不能?被称为一个?“文人”,只能?说?“倾慕才华”,钟佑霖还是忍了,一直带他玩儿。久而久之,也处出点朋友之情来了。 既然是朋友,钟佑霖对朱瑛就还照顾,因为朱瑛傻。即便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朋友而不自觉,钟佑霖还是觉得朱瑛傻得骨骼清奇。钟家有爬旗杆望远的,有大雨天脱光了去淋雨的,朱瑛玩的一点也不比他们保守。 他嗑-药。 写诗成就才名是没戏了,就模仿点名士的动作吧。比如真性情,比如纵情享乐,比如挟妓出游,之类的。听说?前朝名士嗑五石散,他也磕。就在前年?,不知道哪里弄来个?据说?罕见的方子,还是个?假方子,假方子配出来的假药,嗑得朱郡王连夜叩了宫门求皇帝给个?御医救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嗑了假药嗑坏了脑子,朱瑛脾气越来越坏,狐朋狗友里也就看钟佑霖顺眼一点。哪怕对“文士”,他也是喜怒无常,脾气上?来就打骂。他身边还能?有人围着,纯是因为他有钱。 朱瑛比钟佑霖有钱,因为朱家全家都知道他傻,他大哥、也就是朱氏的亲哥哥早早就跟亲爹一块儿给皇帝卖命,地位稳固,也不忌惮这?个?傻弟弟,对弟弟还挺大方。钟佑霖则是因为惹着了亲娘,扣了这?方面吃喝玩乐的花销。 钟佑霖从表妹那里敲诈到一个?东道,早早地向朋友们炫耀过了。后来被广安王章昺训斥了一回,就说?不要公孙佳的钱,但是紧接着钟秀娥又答应给他出钱。反正他肯定会请这?一局。朱瑛听说?钟佑霖要请客,心说?,那我?不能?比钟八落后了,更不能?白吃白喝他的!我?先请一次得了。 紧赶慢赶的准备着,一过正月十五,不用在老爷子跟前装孝子了,他就跑出来攒了个?局,抢先请钟佑霖作诗吃酒。 想也知道,请不着几个?正经人。公孙佳想给余盛请蒙师,预定的都是正月之后再相看。 饶是如此,这?个?局还让他给攒成了,水陆八珍、笙歌乐舞,都要最好的。 公孙佳的车马到了园子门口的时候,里面正热闹着。 钟佑霖正在将他从容逸那里听来的关于作诗的时间、地点、题目之类的理?论高声复述,引来一顿吹捧。朱瑛记了一下钟佑霖的这?套仿佛很受欢迎的理?论,发现自己脑子记不住,心中不由火起。他与?钟佑霖是朋友,有火不冲钟佑霖发,身边的人就倒了血霉。 好好一个?诗会,被他开成了全武行?。 ~~~~~~~~~~~~~~~~~~~ 公孙佳进园子的时候已经调整好心态了,钟佑霖这?个?表哥对她是真的不错,心眼也好。即使?知道朱瑛的事迹,她还是决定看一看钟佑霖的情况,回来再考虑一下钟佑霖是不是该继续这?么无忧无虑地生长。 车子在园门口便被拦下了,询问有无请柬。 荣校尉道:“怎么这?个?园子不是游玩的么?” 守门的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不好惹,客客气气地说?:“今天敝处被包场了。” 荣校尉道:“知道。叫你们主人出来。” 很快,园子的主人就来了。这?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穿着件绸面的皮袍,脸上?是和?气生财的笑。见了荣校尉先一拱手:“在下是此地东家,敝姓王,名卫。这?位郎君,不知有何?贵干?今天十分不巧,敝处被朱郡王家的小公子包场了,郎君是来寻他的么?还是寻他的朋友?” 荣校尉道:“随便看看。放心,不会怪你的。” “这?……阁下究竟是什么来路,还请示下。” 荣校尉跳下马,给他看了个?牌子,王卫吃了一惊:“小人有眼不识……” “行?了,进吧。” 公孙佳直等荣校尉交涉完,马车进了园子,将斗篷的兜帽戴上?,捧了手炉子,才开口问道:“今天就只有他们?” 王卫不敢正眼看她,低头?斜往上?瞄了一眼,心道,这?就是那位县主了么?这?一年?的新年?,公孙佳可是个?话题人物了。 口里道:“正是,只有朱郎君请客,客人有钟郎君等人,召了些优伶助兴,与?书生们作诗。一共发出去二十张请柬,收回了十九张了……” 王卫报得痛快,也是因为吃过教训。在这?京里,有些女人发起脾气来比男人还可怕。他这?里虽然不是青楼楚馆,但总是会被一些奇怪的女人当成青楼楚馆一样的打上?门来。他见过老娘来抓儿子的、见过老婆逮丈夫的、最奇葩的一个?是女儿来捉父亲…… 眼下这?个?表妹来找表哥,倒也不算新鲜。这?女人,还是得哄着的好,不管她几岁。 公孙佳并不知道王卫的经历如此丰富而坎坷,沿途问些感兴趣的话题:“那里,不是他们。” 王卫躬着腰:“是拙荆与?小女。小人不比他们家大业大,园子借给朋友也无妨,并不在意花费。小人这?园子是要钱帛维持的,整个?园子分作几个?区,出租的时候分区租出去,就像酒楼的包厢一样。他们单订某一处,余下的小人自家也游玩。今天虽然包场,不过朱小郎君已去了东边的水榭,这?里便空出来了。” 单良也坐个?步辇,晃晃悠悠地道:“王郎,好会精打细算。” “惭愧,惭愧。” 公孙佳听说?钟佑霖在东边水榭,就先不过去那里,趁着朱瑛包场没有别人,将除了水榭之外的地方都逛了。在临近水榭的一处暖房坐定,问道:“八郎经常来吗?” 王卫心说?:来了!这?表兄妹是有什么古怪吗?要她来捉人?仍然答道:“不多也不少?,钟郎君可去的地方并不少?,敝处也来。钟郎君与?旁人不同,十分君子。” 单良与?荣校尉都听出来他这?弦外之音,两人一齐看公孙佳,只见她面色如常,都想:这?是还没开窍呢吧? 公孙佳又问了一些诸如“八郎这?样的,有什么喜好?”、“这?样算好还是不好?”、“旁人都好什么?”之类的。得到了答案,目标荣校尉,荣校尉心领神会:明白,过两天再派人仔细核对一下。 直到此时,公孙佳才说?:“走吧,去看看八郎他们。” 完了!王卫眼都要直了,这?是真的表妹来抓表哥的啊?这?都什么人家啊?你们真特么会玩儿!再一看公孙佳身边那些彪形大汉,个?个?手按在刀柄上?,赶路的步伐都是一样的长短。眼看不能?善了。 公孙佳并不是来找钟佑霖麻烦的,就算钟佑霖今天舞光了在水榭里跳舞,她也会给表哥这?个?面子,不会当面拆穿的。她很坦率也很从容地慢慢步行?了最后几十步,站在离水榭不远的桥头?上?旁观。 王卫腿都软了,直打哆嗦。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小商人,开了这?么个?园子,自家说?是为了赚钱,更多的也是为了打理?关系,他另有其他的买卖,也是借此与?亲贵们搭上?线,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些人。权贵见得多了就知道,话越少?、态度越和?蔼的,发作起来越是可怕。 眼前这?三个?,县主打头?,一文一武,看着眼前这?闹剧,眉头?都不皱一下,明显都是狠角色。 ~~~~~~~~~~ 公孙佳没有生气,只是在认真观察,因为这?些家伙真的很奇怪,他们刷新了她对“文人”的认知。 从衣着身形上?,她很容易就认出了钟佑霖,按照王卫刚才报的名单朱瑛也就出来了,余下的“朋友”都不及他们服饰鲜明。普通文士们的衫子也很好认,此外就是些助兴的优伶。 钟佑霖傻呼呼地仿佛在张望,又好像在说?什么,离得远,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是:“别生气。” 朱瑛则已经跳到了桌子上?,伸出手来指指点点,仿佛在骂人。作陪的文士们一圈儿围着桌子,另一圈儿围着钟佑霖。地上?还跪着一个?白衣人。 只稍看了一会儿,就有一个?仆从打扮的人,捧了个?长条状的东西过来,在桌前一跪。 朱瑛跳下桌子,抢过那条状的东西,猛地一挥。公孙佳这?下看明白了,这?是一条马鞭。朱瑛冲到地上?跪着的白衣人那里,“啪”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了白衣人的背上?。“啪啪啪”又是几声,朱瑛忽然停了手,揪起白衣人的衣襟,往两边一扯。 刷!白衣人上?半身裸了出来。 荣校尉反射性地上?前一步,挡在公孙佳面前。这?白衣人看装束背影是个?男人,荣校尉发誓不再让另一个?男人在公孙佳面前解衣了。 公孙佳伸出食指,在他后背上?轻叩一下。荣校尉这?回转身更疾,浑身肌肉紧绷,仿佛一只蓄满力?的猎豹,随时准备扑出。一看是公孙佳,猛地放松下来:“主人。” 朱瑛已经吟唱上?了:“曾因酒醉鞭名马……”【1】 公孙佳才要说?话,后面又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公孙佳往后瞄了一眼,来人被园中布景挡住了,她又给了王卫一眼。王卫也很惊奇,他还以为这?是公孙佳的后队呢。 马跑得很快,转眼到了跟前,来人跳下马来,两处对望,公孙佳心道:巧了。 来的是容逸。他的身后落下一个?看起来颇为寒酸的中年?男人,再往后,又是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 从园中到水榭必得经过这?座桥,公孙佳一圈护卫围着将桥头?堵住了,容逸等人过不去,只好先请公孙佳“行?个?方便”。 来的这?些人里,公孙佳只认识容逸,荣校尉却认识另外两个?,寒酸的叫计进才,他们才说?到的那个?人。另一个?就更讨厌了,他叫严格,他爹妈可能?是有预言的天份,给他起了个?一看就是要当御史的好名字!他也确实是个?御史,就是那个?参过钟秀娥逛街妨碍交通连钟祥、公孙昂跟着一起挨参的御史。 荣校尉对单良使?了个?眼色,单良笑吟吟地上?前:“容郎君,这?二位是?” 容逸耐着性子道:“这?位是严御史,这?位是计郎君。” “计?”单良没见过计进才,可这?名字是才提起过的,他于是一问。容逸叹息一声:“是他。”然后越过单良,直接与?公孙佳交涉:“县主,通融一下,救人要紧。容我?稍后细细解释。” 公孙佳听了名字就全猜出来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救?那个?挨打的?” 计进才这?些年?来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知道此时不能?抢答,急得直咬牙,还只能?听容逸与?公孙佳慢条斯理?的说?话:“是。一个?乐人。朱小郎……” “哦,那没事儿,他们都服你的。” 话虽如此,公孙佳还是没让路,她带着人抢先过去了! ~~~~~~~~~~~~ 朱瑛一副被养坏了的脾气,却有点识时务、认得自己人的意思。一队人马杀到,他第一反应是骂:“王卫,你这?条老狗是死?了吗?居然放别人进我?的包场!” 钟佑霖喊了一声:“表妹!” 朱瑛就不骂了:“什么?你表妹?不会吧?” 钟佑霖有三路表妹,分明是姑妈家的、舅舅家的、姨妈家的,即公孙佳、章家的金枝玉叶、各位公主的千金,哪路都不好惹,哪路都有身份,县主起。 钟佑霖喊完表妹,接着跳起来:“他娘的!朱老九,你要死?!快,挡住!你!不许看!”朱瑛把地上?那个?男人给扒了衣服啊!他表妹来了! 完了! 钟佑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连容逸来了都没发现。一旁朱瑛也没计较他骂自己,这?回不是出于对朋友的宽容,而是他打量公孙佳的时候,不幸扫到了单良的脸!一眼扫过,他还眼贱,倒回去跟人家打了个?周正的照面。 单良的脸,毁容的,钟祥亲口说?过的“单鬼儿”。 “娘啊——”朱瑛发出一声尖叫,“鬼!!!!!!” 公孙佳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不由往后一倒,阿姜赶紧将她护在怀里捂住了耳朵:“没事没事,就是声音大一点。” 钟佑霖快要心疼死?了,他表妹哎!平常说?话大点声音都没有,朱老九个?混蛋居然敢尖叫哦!也不顾油腻,从地上?拣了条被朱瑛踢下桌的鸡腿,超常发挥塞进了这?位狐朋狗友的嘴里。 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以容逸之多智、严格之端方,被这?几位纨绔一闹,竟没有很快稳住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1】曾因酒醉鞭名马,郁达夫写的。确实比ai好。 我开文的时候有过七章存稿,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天开始,所有的存稿都被祸祸完了,我也觉得很惊讶。 然后要过年了嘛,我还要加班。 所以要加更的同学,现在就先日更着,其他的等我缓过来再说吧。 39、无题 朱瑛的尖叫声被堵住了,然而经他一提醒,他那群“朋友”也注意到了单良。抽气声此起彼伏,哆哆嗦嗦聚到了一起,没像朱瑛那么尖叫,却也窃窃私语。模样十分不堪。 公孙佳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依着性子来,她应该直接把钟佑霖给夹带走。反正这里的这群货,没一个值得表兄妹俩留下来的。 朱瑛一个蠢到横死都不值得心疼的白痴,公孙佳也没义务去管他。 吴逸一个罪人之后,连吴宫人现在都只是“宫人”,没有为章昺生下一儿半女,不值得。 容逸自己能很好的应付一切,且与她也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不用管他。 至于严格严御史……她关心了也没用。他是文臣,公孙佳自己出身武将,两边的想法从来不在一条线上,随他去吧。从外公家到自己家,这些年挨的弹劾也没见少,反正都是那么些个事。 眼前这事也不好参——严格能参什么呢?参纨绔们花钱包了园子吃酒而不是强抢了别人的园子享乐?还是参朱瑛打了个乐户?从来只有把“包占乐户”当条罪过数的,没见过说一个郡王的儿子打乐户值得被参的。什么乐户这么金贵呢?哦,吴家的…… 行了,齐活。走人。 公孙佳缩在阿姜怀里,心思转了几十圈,很快拿定了主意,她要带着表哥跑路。离开之后再慢慢打表哥,争取把他打得正常一点。 朱瑛那边嘴里被塞了个脏鸡腿,也叫不出声儿了,安静了。公孙佳从阿姜怀里站直了,清清嗓子。钟佑霖很忙,一边与朱瑛撕打,不让他把鸡腿吐出来继续尖叫,一边要看吴选衣服穿好了没有,最后还要?关照表妹:“快闭上眼睛,什么不许看!” 公孙佳眼睛一弯,划过整个水榭,问钟佑霖:“诗会?知己?文采风流?人物高华?” 钟佑霖的脸绿得发黑了都,容逸与严格听了也不免露出些难以言喻的神色来。就丢人! 公孙佳无意为难表哥,但是需要?给他加深一点羞愧的印象,让他以后别什么“诗会”都赴。四个问号问完,轻声说:“咱们回家吧。” 这事在她这里就算完了,顶多出门的时候跟容逸点个头致意。估计容逸此来也就是为了卖计进才个面子,兼有一点点自己的情怀,将吴选好好地接走。他应该会设法阻止事态的蔓延。 孰料说出来的这五个字却被另一声怒吼完完全全地盖住了。 钟佑霖被表妹问住了,一时恍惚手上的劲松了一点,朱瑛“呸”一声吐出鸡腿,大骂:“钟八!你?个王八犊子!老子跟你?拼了!”搞什么玩艺儿啊?哪怕是朋友,也得打完一架才能再续友情。 公孙佳哪能让表哥被朱瑛给打了呢?下巴一抬,两个亲卫上去,一左一右擒住了朱瑛的双臂。朱瑛伸出的拳头还没够到钟佑霖的小白脸儿,突然眼前一花,看到的就是水榭的地毯了。 亲卫拿人极有章法,一手攥住所擒者的手腕攥紧上抬,一手按在此人的肩胛骨上用力下压。他们手掌宽大有力,两人配合,一招下来被擒住的人必是脑袋低垂只能看地,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朱瑛现在就是被这样擒住的。脾气差不代表身手就好,朱郡王自己武德充沛,这个幼子却是块废柴。 他懵了。先是被单良吓的,接着被钟佑霖气的,现在又被亲卫们猛地一按,他的脑子彻底不转了。 他吃力地梗起脖子,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双唇油光闪闪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正经人的样子。 钟佑霖吓了一跳,一切的发生只在一瞬间,朱瑛被擒下了,钟佑霖才反应到“朱老九个混蛋想打我?”停了一下,才是“我安全了”,紧接着他就跳到了表妹的身后! 钟佑霖躲完了才想起来,不对,我是得保护表妹的!他又跳到了前面。容逸扶额叹息,钟佑霖比起朱瑛确实好太多了,然而怎么看钟佑霖这调子都不大对。 公孙佳伸出手指,在钟佑霖的背上轻叩了两下,钟佑霖紧张地回过头来:“你?来这里干什么?这货不是好人,别理他!” 朱瑛听了很生气,骂道:“钟八你脑浆子漏光了吧?”这话是他爹骂他的,他学会了。 钟佑霖就要与他对骂,公孙佳轻轻拉拉钟佑霖的衣袖,钟佑霖不敢动了,战战兢兢地顺着她很轻的力道被拉到了一边,就怕表妹一个力气不够摔倒了。嘴里说着:“你?、你?小心啊。” 跑路被打断,公孙佳心里已经非常愤怒了,说出来的话还是温和有礼:“这位郎君,是朱翁翁家的吗?” “对啊,三婶儿的弟弟,朱老九嘛。” 公孙佳对着朱瑛盈盈一拜:“拜见朱家叔父。” 钟佑霖呆掉了:“哈?!!!”我去,朱老九一直没个正形,搞得他都忘了朱瑛其实比他高一辈儿了。我表妹真是太乖太懂礼貌了,这怎么行?!朱老九他不配! 朱瑛也呆住了,这是啥情况?他被人擒住了,本该破口大骂的,因为他打量过了,在场的人都不是硬点子。但是被这一句“叔父”叫懵了,问了一声:“大、大侄女儿,你?、你?是哪家的?”钟佑霖表妹多到让人数不清。 容逸把拳头塞进了嘴巴里,空出来的一只手将严格拉到了一边。严格倒也卖他的面子,没说话,静静地观察。另一边,吴选已经穿好了衣服,被计进才扶了起来。计进才很是心疼,有心带着他先溜,哪里还溜得出去?出口已被佩刀的亲卫把住了。 朱瑛的一群“朋友”也想走,同样被拦在了水榭里。 都不知道这是闹的哪出。容逸只知道朱瑛可能要倒霉,至于钟佑霖,看他的命吧。 朱瑛现在的样子,双肩被压下,脑袋梗起,双臂被往斜上方拉着,作一个“展翅欲飞”状。犹自不知死活地问:“侄女儿你来干什么呀?” 公孙佳道:“我输了几个东道……” “哦!公孙家的!”朱瑛叫了起来,他吃喝玩乐上的记性比正经事强百倍。 钟佑霖同时叫了起来:“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你?出钱的!” 公孙佳先不回答钟佑霖,而是继续对朱瑛耐心解释:“我许出去不少东道,天气再转暖,我就容易生病,可能会出城避疫。要?先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好,听说这里园景不错,想预先安排。” 钟佑霖道:“哪怕有东道你?出钱就行了,何必亲至?” 朱瑛抢道:“来看一看景有什么不好的?哎放开我!” 公孙佳闭了一下眼,亲卫松开压制他肩胛的手,却没有放开他这个人,装作给他揉肩按摩的样子。朱瑛很是受用:“是吧?大侄女我跟你?说,这里很好的,今天我包场了,你?随便逛!别跟钟八的,他懂个屁!我就说,你?别总闷在家里,多出来看看,你?瞧,十九郎都来了呢!哎?十九郎,你?来了?!不是说今天要陪娘子去江家吗?” 容逸心道,你?这终于看到我了吗? 朱瑛问完他,又问:“哎?这位是谁?可做得诗?有什么名号没有?” 严格没理?他。 朱瑛又生起气不,踏上前去想找这糟老头子算账,走了两步不期然再次看到了单良的脸!又跳了往回跳了一步,喘着气问公孙佳:“大侄女儿,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鬼脸儿?什么东西啊?” “子羽。” “啊?”朱瑛听清楚了但是没听明白,“听说过穿紫的,还有姓紫的吗?” 钟佑霖这点就比他强了,得意地嘲讽他:“还有姓红黄白蓝的呢!” 朱瑛的眼睛躲着单良,喃喃地说:“这姓可够长的……” 公孙佳点点头:“嗯。” 朱瑛道:“大、大侄女啊,你?这……还看园子不?” “看。” “那就别在我这儿耽搁啦,带上你?这位……紫兄……再不赶紧看,天就要?黑啦,要?早点回家呀。” “是。朱叔父,对这园子熟吗?” “熟啊!” “可否请叔父作陪稍作讲解?” 朱瑛拍拍胸口,又瞄了一眼单良,他就是不想跟这位“紫兄”一起走才贴心地提醒大侄女赶紧带着这个“鬼”离开的。所以他干脆利落地说:“钟八侄儿!你?怎么当人家表哥的?!还不快陪大侄女去逛园子?!” 公孙佳心里打了个响指,她终于把事情又转到自己手里了。 哪知这蠢表哥又开始欠揍了:“哼!赶我呀?我也不想呆你?这破地儿,以后再与你做诗会,我就是猪!药王,咱们走!” 朱瑛不干了:“你?放的什么屁?我这里怎么啦?上好的酒席上好的园子,喏,还是他们说的上好的宝贝,都给你?准备了,你?还不乐意了?我看你?现在就是猪!”他说“宝贝”的时候,下巴直对着吴选扬了一下。 “宝贝你?还打?哪儿学来的呀?” 听的人都知道,这“哪儿学来的”纯是拌嘴嘲讽时的惯常用语。谁料朱瑛把这话当真了,他还回答了:“还不是他们?” 容逸突然咳嗽了一声,他觉得这事儿顶好不要?摊开了讲,太羞辱人了。他对朱瑛还是不够了解,否则就不会咳嗽这一声。因为朱瑛像发现了什么珍奇似的指着他说:“还不是他们?喏,十九郎家也有人这样干的!他们都这样干!乐户嘛,不就是干这个的?不听话还不兴打了?” 容逸的脸也开始绿里透黑了。万万没想到,围观也能被拖出来打。 朱瑛就是个大棒槌,别人不说的他敢说,别人不做的他敢做。直接将所有的伪装都撕开了!他就是跟这些“名士”稍稍学了那么一下,他还觉得自己很有理?:“他们就调笑嘛,我他娘的不是……那什么嘛!” 人家会漫不经心地透着点轻佻,会与吴选灌酒,会让他弹琴,会不着痕迹地支使吴选各种服务,但是语言里却显得亲昵无间,仿佛是因为亲近才这样做的。他这个傻子学不会那种风范,于是便融入了自己的风格。 今天这顿鞭子的直接原因是朱瑛自己没记下钟佑霖的那篇话而迁怒,根子还在朱瑛仿着别人的作派,也好个风流。开始没多久,让吴选“哎,你?,跑水榭边的湖面上去弹琴唱歌儿,不想弹琴,跳个舞也行。”吴选给婉拒了。 都开春了,京城即便靠北、天气仍冷,这冰也不大结实,吴选还没想把自己淹死。 严格低喝一声:“荒唐!”拂袖欲去。 公孙佳也是没想到,朱瑛这货蠢满全场,最后竟然奇迹般地自救成?功。她面露好奇之色,问钟佑霖:“表哥,这是……” 钟佑霖如果只有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身边跟着个表妹,突然就觉得这事儿很糟糕,至少不能让小表妹知道这些龌龊的内涵。义正词严地说:“不是好事,咱们走!园子别逛啦,我衣服脏了,穿着太不舒服了!” 行,走就走。 公孙佳一个眼色,亲卫收队,整齐的排成?两列只在一眨眼间。公孙佳与容逸交换了个眼色,彼此都知道对方明白这吴选是个怎么回事。想来严格那里,容逸会想办法交涉,不用公孙佳再多话了。 两具步辇抬了过来,公孙佳坐了一具,另一具本是单良的,现在他不先坐,让钟佑霖。钟佑霖要?显摆他的能耐,很有礼貌地说:“别别别,药王说了,你?是子羽,你?来,你?来。”单良一笑。 朱瑛听了还在嘀咕:“他不就是子羽么?” 单良没有上步辇,而是故意将脸凑到朱瑛面前:“朱小郎君,今天请客的名单还在吗?” 朱瑛道:“在、在啊。” “能否借来一观?” “啊?你?管王卫要啊!” “好。” 钟佑霖道:“都要回去了,先生要?名单做甚?” 单良颇具深意地往朱瑛的朋友堆里走了几步,特意压低了嗓:“昨天这里的事情传出动,我就知道找谁算账啦。” 吓得一群鹌鹑们直哆嗦:“我们绝不说出去,说了天打雷劈。” 单良道:“说了也不打紧,我夜里找你们聊天儿。” 说完派人找王卫拿名单,又布置公孙佳和钟佑霖回家的事宜,样样妥当。一直围观的严格本来是被容逸拖过来镇个场子的,现在终于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 公孙佳在步辇上与容逸、严格道别:“告辞。” 容逸已缓过神来,也与她道别:“路上小心。”严格知道容逸正在尴尬,很给面子地说:“我也该回家啦。”抢在公孙佳之前走了。朱瑛的朋友们见状也是一哄而散。 朱瑛也想借机开溜,却被容逸伸手拦了一拦:“九郎且慢,我有些话要?问九郎。”容逸在这个圈子里的声望是很好的,朱瑛再浑,也不大敢强行开溜,只得留了下来。 公孙佳不再注意这个,同样的问题,她完全可以从钟佑霖那里拐出答案来。步辇被抬了起来,走了几步,公孙佳道:“停。”指着一个亲卫说:“你?的药袋,给他们。” 亲卫将腰间的药袋解下,一声不吭地交给了计进才,扭头归队。 荣校尉心很细,踱过去两步,道:“是我们正在用的药,身上没带新的,治伤很好。” 一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计进才收好了药袋,扶着吴选也很快地离开了水榭。 ~~~~~~~~~~~~~~~~~ 公孙佳坐上车,很快,单良也坐了进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公孙佳在复盘刚才的事情,觉得没有什么疏漏。单良则还有些激动,他平素不出府见人、说话刻薄,也有一部分是脸的原因。哪怕自己不觉得,人人都拿你当怪物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被称作“子羽”也不是第一回了,不过公孙佳愿意这么说他,他也是领情的。 两人都是满身心眼的货色,谁也不提“鬼”那一茬儿。 单良先开的口:“八郎这些朋友……不是说要?绝交,毕竟世交。可有些朋友他好像应付不来。” 公孙佳道:“我来想办法。” 公孙佳的办法就是,带着钟佑霖回到自己家:“八郎,你?衣裳都污了,先到我那里换身新的再回家吧。” 钟佑霖巴不得这一声,他们这样的人出门赴宴常会带身衣服方便有事更换之类。比如遇到今天这样跟朱瑛跟鸡腿打起来。他带了,但是走得急,没来得在王卫的园子里换。现在公孙佳给提供了一个场所,他很乐意。省得穿着被鸡腿污了油的衣服回家被湖阳公主看到,到时候又得被念叨了。 到了公孙府,公孙佳说:“普贤奴如今住在阿姐原来的院子里,他要?正月过后才来,你?去他那里换衣服吧。” 钟佑霖对表妹的险恶用心一无?所知!余盛住公孙家后院呢,钟佑霖能进,他带来的小厮们就不能乱跑,都给留前面了。余盛的院子,西厢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元峥。 元峥一直很乖巧安静地在默默地背书,就等着开课之后给他发新书。这天院子里来了个客人,还是个见过的人——钟佑霖。 元峥与这些权贵的孽缘始自在京城大街上被钟佑霖给撞了,自然是记得他的。钟佑霖也还记得元峥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先不急着去屋里换衣服,先跟元峥闲聊:“你?比之前长得更出挑了!还是表妹这里养人!她安排你?伺候普贤奴吗?那小子要?欺负你?,你?告诉我。哎,我衣服脏了,来换衣服,你?来帮我换……” “表哥,你?的衣服我让他们从你?家小幺儿那里拿……你干嘛呢?” 元峥觉得见到钟佑霖一准没好事,赶紧贴墙站了。不想公孙佳没冲他,反而是对钟佑霖说:“表哥,你?答应我的。” “什、什么?” 阿姜上前代答:“八郎您答应了我们主人,她救下阿静,您就不许再过问阿静的事儿了。您一个郎君,总关切个小丫头,对阿静不好。您当时是答应的。” “对,对呀。” 公孙佳道:“你?发誓了。” 钟佑霖的脸青了:“我、我……”他想起来,当初发的誓。 公孙佳慢悠悠地说:“你?再过问她,以后写诗错韵、弹琴跑调、画画手抖……” 钟佑霖膝盖一软,好险没给表妹跪下来,问道:“能改吗?” 公孙佳对元峥道:“你?回房,不用理他了。” 元峥飞快跑到了西厢,将窗户拉开一条缝,看这表兄妹二人进了正房,心道:原来当初还有这个故事,他们心地原是不坏。 进了正房的两人就没那么好了,钟佑霖就哀求:“这回能不算吗?谁知道她在这儿啊?” 公孙佳失笑:“别装啦。” 钟佑霖也就收了可怜相,他是不聪明,但也不至于傻成朱瑛那副样子。耸耸肩,他说:“我本来诗作得就不好,我知道的。我还知道你?好心,想让那丫头好好长大。我不理?她啦,今天是碰巧了嘛。唉,今天的事儿,不要?放在心上!还有,男人要?是脱了衣服,你?赶紧跑!跑不掉就让荣校尉带人打死他!” 这话说得他白皙精致还带点奶膘的脸上透着股杀气,终于显出一点点“钟家人”的脾气来了。 公孙佳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钟佑霖换完了衣服也不能马上就走,还留下来跟公孙佳聊了一会儿。公孙佳对钟佑霖说:“哥哥,你?今天那些朋友,真的不好。” 钟佑霖脸上一红:“是是,我也不常与他们胡闹的,唉,你?别告诉我娘他们。” “好。”公孙佳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 “什么?” “朱叔父……” “噗——” “朱叔父今天说,他学的那些人,你?知道是谁吗?” “你?要?知道这个干嘛?都不是好人!” “哥哥~你?帮我写个名单好不好?就写这些人,还有他们都做了什么,我时时拿出来翻看,好心里有数,免得以后遇到了被骗。” 钟佑霖严肃了起来:“好!这个可以的!我写!” “那……我就等你?的文字啦?” “咳咳,我不太会写……” 公孙佳果断鼓励他:“你?可以的。你?怎么说话,就怎么写东西。写东西不就是为了让人看懂吗?” 钟佑霖心道,你?还是太小啦,不太懂这些,文字还是需要?功底的。不过只是为了讲个故事,也不用斟酌什么韵脚,倒是很快的!哪怕发的誓真的应验了,也不妨碍我写出来! 隔天,公孙佳就拿到了厚厚一叠的手稿。 钟佑霖亲自写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理解哈,立个flag吧,2月争取能有存稿。 提前给大家拜年了。 晋江系统的抽奖要间隔三十天,今晚抽不了奖,就在这一章里发红包吧。 评论,随机掉五十个。 40、到来 文稿的厚度先让公孙佳吃了一惊,很难想象这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写出来的。没打开看?的时候,公孙佳甚有点怀疑这是不是钟佑霖口述,让公主府里的书吏记录的。 打开一看?,公孙佳暗道一声惭愧:真是八郎自己写的。 看?来钟佑霖这两天没干别的事,都用来写文稿了。钟佑霖的字迹还算工整,内容简明易懂没有生僻字,因此也极少有错别字,读起来舒服极了。 公孙佳看了半页就露出一个浅笑来。 钟佑霖自踏进公孙府起,内心就有点忐忑,就怕自己写的东西露怯。自己的水平是没办法与正经文人写的词赋相比的,写的时候头脑发?热,写完到了验收的时候,他一点谱也没有。观察着公孙佳的表情,他又有了自信:看?来我作诗作赋不太行,然而写些小品还是可以的嘛!这种?不用对仗工整、不用注意用词典雅的东西,要写多少有多少! 公孙佳看着看?着就发现了钟佑霖的特点:话特别多,还容易跑题。 钟佑霖的诗她也读过几首,都极其一般,而且不带任何想象。你给他个题目叫“月光”,他能给你连着八句都写月光,不带半点发散的,拘束得紧。写起文稿来,却又是另一番的景象了。 初时,公孙佳以为吴选过得惨得不行,这欺负他的人也太多了,这么厚!打开了才发?现,钟佑霖前两句写某次宴会?,写了两个人名,接着他就拐到了这两个人家里的奇怪消息上了。像写朱瑛,写“朱瑛也与宴”,这五个字写完,接下来就写起朱瑛闹过的笑话来了,什么挨了打啦、嗑了药啦,写到嗑药,他还把朱瑛搞到的假药方子也给当成注解给写上去了。 假药方子写完了,他又写了个真的五石散的方子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写了三页,差点忘了自己写这东西的本来目的是什么。接着再强行拐回来,又舍不得将已经写了的跑题的内容给删掉,只好加一行小字“前面都是注解,下面回到正题”。 虽则离题万里,发?散的内容倒是很有趣。如?果这是荣校尉手下的探子写的东西,这是不合格的,得拉出去罚他喂猪!公孙佳让钟佑霖写这东西,本意是为了了解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是她没听过的,就随便钟佑霖写,信息量越大越好。钟佑霖写成这样,公孙佳就满意了。 至于可信度,公孙佳翻了三页可以做出一个总结:大方向上提炼一下内容是真的,但是绝对不能相信钟佑霖自己分析的细节。一个长句子,要将他写的内容的主干给挑出来,将所有的形容词全去掉,大概就是真相了。如?果你看?了形容词,就会被带进沟里。 匆匆扫了几页,公孙佳心里也有了主意,先?将文稿放到一边,很诚恳地向钟佑霖道谢:“八郎写这么多,辛苦了。”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我写得顺手呢!你要喜欢,我接着写给你呀。你还想看什么?”以风流文士为目的的人,自己的文字得到肯定,钟佑霖美得要飘上天了。 公孙佳道:“你写什么我就看什么,随便写。” 钟佑霖咧开了嘴:“那好!我回去就写!” “不急,你先?休息,得闲了给我写。” “好。” 公孙佳又问起蒙师的事情,钟佑霖拍了胸脯:“放心!信我已经给送过去了,回信也有了,他们都说会?尽快赶回来。” “好,有劳。” “不劳不劳,那我回去了哈!”钟佑霖急着赶回家再多写一点东西,他知道的东西可多着呢! 钟佑霖一走,公孙佳便唤人给她调颜料,调了朱红、靛青诸色在书桌上一定摆开,公孙佳一边读着钟佑霖写的这些东西,一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一下。亲手誊抄了几个名字出来,又圈了一点其他的内容。 看?了十几页,后颈开始发?酸,就搁下笔,阿姜给她按摩肩颈,道:“写得再好看,也别看得累到自己。” “知道啦。等?下请阿荣过来,我有事要他做。” “好。” 荣校尉来得快,公孙佳将文稿一股脑儿地给他:“看?看?。” 荣校尉接过来之后看得飞快,钟佑霖的文字在写小道消息上达到了“老妪能解”的境界。荣校尉读这个,比公孙佳快得多,让公孙佳十分眼热,这速度! 看?完了,荣校尉犹豫了一下,道:“大多是……闲言碎语,夸张又不大实用。” 公孙佳道:“但还是挺有趣的,对吧?” “是。” “八郎写的,有些场合、有些人,咱们都接触不到,他能。” 荣校尉点点头:“是。” 公孙佳道:“你再看?看?我圈出来的内容,标红的是我觉得有用的,标蓝的是有趣的,赭色的是待考的。我标得可还对?” 荣校尉重新将前半部分仔细研究了一下,道:“对的。” “他答允我,以后还会?接着写,以后也还照着这样标。底本封存,你找咱们自己可靠的人手按颜色分类抄写,标赭的去核实,标红的不要流出。标蓝的整理出来,积得多了,给他出本杂文集子。” “是。” 公孙佳想过了,钟佑霖那诗,凭这诗的水平,是绝对不可能流传很广的,刻意宣扬出去都算是笑料,做个名诗人那是不可能的了。他写这些小品杂记倒还算能读,攒一攒,弄个小集子,也算是对他志向的一种?……安慰? 一个醉心于此的表哥,比一个朱瑛那种闲着没事儿学着“酒醉鞭名马”的傻货那是强多了。 至少他不会?惹什么麻烦。 如?果钟佑霖写得多了,能在短期内攒成一本四十页以上的散记,她马上就让人给他雕版印个千八百本的散出去。 ~~~~~~~~~~~ 公孙佳将钟佑霖的将来暗中打算完了,紧接着就是操心自己的外甥。 计划是正月之后接余盛过来读书,公孙佳却先派人往余府送个信,邀了乔灵蕙过来商议:“先?将他接过来多住两天,适应适应。” 乔灵蕙奇道:“他年前不是住得挺好的吗?他还吵着要早点过来呢。” 公孙佳微笑道:“既然要读书,习惯就要改一改,保姆丫头什么的,要慢慢减了去,替换上书僮小厮护卫之类。” 乔灵蕙想了一下,在外祖家的时候,表弟们也要裁掉保姆以及部分女仆换上男仆的,当然年纪不一定,有的早点有的晚点。对妹妹的安排自无异议,说:“成,到时候把他往车里一塞,伺候的人不让跟来就行了!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他在家里早就闹着要来了,我明天一早就把他送过来!” “好。” “先?说好了,不要太惯着他,别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手上散漫。家大业大的,你自己不当回事儿,可别叫人把你当成冤大头!一朝给出去的多了,哪天想不起来给了,会?招怨的!不能叫人觉得你是软柿子。譬如普贤奴,他要不听话,你只管打他!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他还当你是好人。一直给甜枣,他吃絮了,跟你要人参呢!你给是不给?亲外甥你随便打,打打就把他打老实了。别的人呢?”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叮嘱公孙佳一些持家的道理。 公孙佳只管含笑听着,间或“嗯嗯”哼唧两声。与这位姐姐在一起,是她特别舒适的时光。 乔灵蕙对这么个乖巧可爱的妹妹说话也觉得特别的舒适,很有成就感。念叨完了之后,心情愉快地回到婆家,吩咐:“将普贤奴的行李包起来,明天就送到定襄府去。” 乔灵蕙也不存心沾妹妹的,余盛用的东西她也准备了全套,余泽看了之后也夸这儿媳妇拿得出手,不显小家子气。 最开心的还要数余盛,他终于可以长期抱大腿了! 读书!那没个十年八载的能读得出来吗?他不就可以在小姨妈身边长久地混下去了吗?以他的认知来看,这十年是他小姨妈一生中至关重要的十年,小姨妈几乎是在这十年之内做完了她自己的原始积累,身边聚好了最原始的班底。 而他!近水楼台,完全可以与这些未来大佬混个脸熟,说不定还能在大佬们与小姨妈最开始的相遇中起到点作用! 就很美。 毕竟是亲生儿子,乔灵蕙有点不舍,计划好了要经常过来看儿子的。不想儿子从上了车之后,那屁-股就没能老实在座位上连续坐够十个数,不停地爬起来看车外。乔灵惠没好气地问:“你就这么不想在自己家里呆着呀?” 余盛认真地说:“我特别想读书!” “呸!” 到底还是给他带到了公孙府。 余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保姆和丫环都消失了,他的行李是公孙府的丫环们接进院子里去的。公孙佳给余盛指定了个元峥当伴读,其他的人是钟秀娥给选的。 乔灵蕙看?了一眼均元峥,道:“她?” 公孙佳道:“她识字,可以督促功课。”钟秀娥在一边说:“她安静又细心,还老实能干,可以的。” 得到双重保证,乔灵蕙放心了:“哦。哎?小幺儿呢?” 公孙佳道:“庄子上,还在练。” 乔灵蕙放心了:“成!” 余盛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小姐姐!真是缘份呀!这个小姐姐还读书识字!真是好难得的哟~那以后他跟她相处,就可以是真的“谈恋爱”了呀!哎呀,纯纯的校园恋!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他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书上说的古代重视教?育,那玩儿得看?跟谁比!跟同期旁的国家就是所谓的“蛮夷”比,那是真的重视教?育。纵向比,尤其跟他穿越前的那个教?育普及程度比就让人落泪了。 他在余府,身边丫环没一个识字儿的。别说丫环了,家丁的识字率达不到百分之五十。跟文盲交流是痛苦的,让他们帮你偷点文字消息他都偷不到,因为他们不认识字。偷了半天,可能给你偷来一张治痔疮的药方。 邸报偷成了痔疮药方,这事办得就很阴间。更阴间的是,余盛还得这份痔疮药方付邸报的赏钱。 简直不能想象如?果他未来的老婆不识字,得是什么样的人间餐具。他都打算追到小姐姐之后,教?她读书写字了。现在虽然失了那种“亲自教的老婆”的情-趣,可是纯纯的校园恋也不错呀! 余盛傻笑了起来。 真的,抱小姨妈的大腿真是他做的最英明的决定了!抱好金大腿,什么都有了!感动! 人一旦自己顺了,就变得更加的善解人意,余盛对乔灵蕙道:“阿娘,我在阿姨这里还是在京城嘛,离家又不远,咱们随时可以见面的!你等?我学好了,给你争气!” 乔灵蕙很感动,也不打他骂他嘲讽他了,搂着儿子安慰他:“好好,你只管学,学好学不好不要紧,咱们也不指望你有出息的。长辈们会给你安排好的。” 余盛不太想继续善解人意了…… 乔灵蕙倒是心满意足,满意地回家去了。 ~~~~~~~~~~~~ 亲娘之前说的话显得他太……余盛颇为尴尬,悄悄看?了一眼漂亮小姐姐,却见她并没有表示出鄙夷,余盛偷偷松了一口气,飘飘然的心被亲娘无意间砸落到了地上。 元峥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他知道,这些安排他是没有资格发表意见的。眼见公孙佳提前将余盛接进了府里,又真的将要他与余盛一同读书这件事砸实了,元峥一直提着的心也落了地。 他的选择没错,这府里的主人是说话算数的,则他只要定下心来认真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将事情做好,一切该有的都会有。 元峥毫无异议地跟在余盛身后回到了小院里。 余盛初时不觉,因为外婆、小姨妈都到了他的院子里,说要检查一下他的陈设布置是否妥当。余盛有心表现,劝钟秀娥:“我可以的,外婆不要太累着了。”将钟秀娥哄得很舒坦:“不累不累,你看?看?,还住得惯吗?” “我之前就住在这里的,很习惯的,对吧?咦?”他是想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保姆的,一转头发?现人没了! 钟秀娥跟过来就是为了镇压余盛可能有的反抗,她紧紧地盯着余盛:“普贤奴,怎么啦?” “我的嬷嬷呢?” 钟秀娥故作不经意地说:“哦,我让她回家了。你都要念书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吃奶了!” 余盛满脸通红地叫了出来:“我早就不吃了!那是保姆啦!”太羞耻了!他先?瞄金大腿,再瞄小姐姐,见她们眉毛都没动一下,并没有嘲笑他,才缓下来对钟秀娥解释:“那是阿娘给我配的嬷嬷,我的乳母早就回家了。” “哦,”钟秀娥说,“那行,现在这个也回家了,以后让她们伺候你。” “嘎?” 钟秀娥一挑眉:“怎么?你不愿意?” 余盛又不是真的六岁,只问了一句:“那我的嬷嬷怎么样了?以后生活有着落吗?” 钟秀娥道:“你娘都安排好了。” 余盛可怜巴巴地望向金大腿,见她点了点头,于是放心了:“那就行。早跟我说嘛,都没有道别。” 这孩子还挺有点人情味儿,钟秀娥与公孙佳对他的表现都很满意。接下来钟秀娥给他说了一下以后他的生活。 余盛身边的人也没有全都换掉,还是留了一个老成的丫环——是当初乔灵蕙的陪嫁,现在又回到公孙府也不用再磨合。有这一条打底,余盛也觉得自己以后也不能生活在丫环堆里,是得有男仆,不哭不闹地接受了长辈的安排。 钟秀娥更满意了,心说,我养这些孩子,也就吉郎那个孽障是个麻烦,这两个女儿一个外孙,不是都很懂事吗?满意地摸摸余盛的脑袋:“好了,那你好好休息。哎,对了,那个话怎么说的来着?这个,阿静是专门陪你读书的,你得敬重一下读书人,有重活不许支使她!” “什么?”余盛瞪大了眼睛,“她归我了?”本以为漂亮小姐姐的宿舍是在佛堂那儿,就上课的时候过来跟他做同学,现在听这意思……是成他的人了? 公孙佳咳嗽一声:“不归。” 余盛迷惑了:“啊?” “他归我了。” 阿姜代公孙佳解释:“小郎君,阿静是主人的人,主人看?小郎君初学才让他来做个伴读的。给他安排住在西厢是为了方便功课,他每天会向主人汇报小郎君的课业。” 余盛心说,这是纪律委员吗? 不过想到有相处的机会,他还是很开心的。他敢跟亲娘闹,但是不敢在金大腿面前放赖,哪怕认定金大腿还是个傻白甜,他也不太敢。余盛乖乖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还笑得挺开心:“好!我会?好好读书的!” 公孙佳看他的行李,忽然心头一动,问道:“你还没有书吧?” 元峥低低应了一声:“是。” “哦,疏忽了。” 余盛连忙举手:“我的书可以给他看?!” 阿姜呶呶嘴,阿青跑去他的书架前将书取了几本来递给公孙佳。公孙佳闲翻了两页,想了一下,说:“看?着费力,给他们备新的。” 余盛惊呆了:“挺好的呀……”书是亲娘准备的,放到后世拍卖,一本够他买一柜子的手办了! 乔灵蕙给儿子准备的已经是不错的书了,公孙佳看来这书的质量还是稍次了一些,决定重新准备。连同未来的教?书先生以及元峥,都有份。皆是顶好的雕版印出来的书,纸张也厚实,用的上等?的墨,印出来的字迹也更清晰。 余盛眼前飞着一柜子的手办,心说:这都嫌不好?这就是壕吗?特别想跪下来真人抱大腿。 公孙佳道:“你认字?” 余盛开始为了刷个人设,也表现出自己认一些简单的字。闻言点头:“是的,是的。” “每天写两页。”先?训一训,让小孩子适应一下。公孙佳自己刚开蒙的那会儿就不是很习惯,体贴地让外甥别受她当初的苦。 余盛配合地说:“是。” 公孙佳指着元峥道:“你看?着。” 元峥道:“是。” 余盛则是同时问:“现在就一起吗?是同学吗?” 公孙佳道:“监军。” 果然是纪律委员!余盛对这个没有抵触,他已经知道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长辈如?果对晚辈很疼爱,是会把自己身边听用的人放到晚辈身边的。这说明什么?说明金大腿重视他呀!余盛乐颠颠地说:“我会?认真读书的。” 他那笔字确实得练一练,一些常识的课文确实得学,不然太拿不出手,金大腿瞧不上他怎么办? 公孙佳道:“好。” 余盛继续开心地笑,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钟秀娥心说,倒还听话,慢慢教吧,长大了能给他娘、他阿姨搭把手,就很好。也很慈爱地征求公孙佳的意见:“今天刚过来,先?缓一缓,明天再开始写吧?” 公孙佳道:“好。” 钟秀娥就拉着外孙,问他等?会?儿午饭想吃什么。余盛心想:也不知道小姐姐喜欢吃什么,应该点那个,带回来给她尝尝的。不过没关系,以后是同学,总有机会问出来的。我会?对她很好的! 元峥则是想:主人对外甥真好,对我也很好,我要帮主人看好她外甥。他对余盛有一个基本的判断: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呆瓜,还有点娇气,特别天真。但是作为一个男孩子,公孙府这个情况,余盛受外祖母、姨母这样的关爱,他得认真上进,努力回报! 第二天,余盛吃完早饭,元峥就准时到了他的跟前,平平板板地说:“小郎君,该写字了!” 以余盛的性格,昨天就想跑到西厢去做客了,不过自从余泽听完了公孙佳的培养计划之后,就授意乔灵蕙给余盛好好立一立规矩,别跑到公孙府里惹姨妈生气被退货。乔灵蕙在这方面很靠谱,余盛没敢跑丫环屋里。 白天元峥主动来找他,余盛还挺高兴,没想到纪律委员一开口就是让他写字。余盛苦着一张脸:“好,我写。” 元峥心道:呆是呆了些,胜在听话,也还算正派懂事。 余盛确实懂事,他留心元峥,见这漂亮小姐姐总往他的书籍上看?,心想:她可真是一个爱学习的人。以她的处境,爱学习又没有书籍,之前的生活一定很苦,我得帮她。 余盛大方地说:“我会?认真写的,你不用看着我,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那个,我那儿有书,你可以看?的。反正阿姨会?给我们新的。” 元峥道:“是。”真就安静地拿着本书在一边看。 余盛有点心不在焉,写半页纸,本来就不怎么会?写毛笔字,划拉了半页纸之后越写越潦草,越写越慢,一页划拉完,他干脆去看漂亮小姐姐的侧脸了,越看?越好看! 元峥敏感地抬眼看过来,手上将书合了,站到他的身侧:“小郎君写完了吗?” 余盛深吸一口气,苦着脸继续写。元峥越看?心里越摇头,这小郎君,真是棵不学无术的好苗子! 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煎熬,终于熬到了余盛写完两页字,元峥取走了字纸,福了一福:“小郎君少歇,我拿去给主人看?。”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元峥往公孙佳那里交了两页余盛写的字,公孙佳瞄了一眼,没吭气。以元峥有限的理解来看,公孙佳肯定是见过最好的字,居然对余盛这狗爬一样的字一点反应也没有,真是宽容得紧了。这种?字,应该被戒尺打手心的! 余盛也提心吊胆了半天,元峥拿走他写的字之后,他反应过来:我这没有表现好呀,会?不会?被嫌弃? 吃饭的时候,公孙佳一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还让人把一盘猪蹄端到他面前,让他好好补一补。小姨妈真是个可爱的小甜甜呀!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41、疑点 小姨妈甜不甜的不好说,反正大外甥一向?眼瘸,就觉得小姨妈是个好人。 余盛丝毫不怀疑金大腿给他的安排,让每天写两页字他就每天写两页,甚至不去追问为什么没有老?师布置功课还要让他写字。更不会去向公孙佳询问,什么都没人教为什么让他先写字。正经人上学,这写字还是需要老?师先教个笔划顺序、字形结构的。 这孩子对金大腿完全的言听计从,再反常的地方他也乖乖听话。反正是金大腿安排的,应该是没错的。 公孙佳这里的理由就更简单了——她不会教小孩儿。 五、六岁小孩儿发蒙的内容,她压根没有概念。她自己的学习经历比较特殊,完全不具参考价值,就知道提前让外甥适应一?下?要上课了,至于具体如发蒙她也是一窍不通的。 府里只有一?个钟秀娥能对这件事发表意见,但她没意见,她也不会教小孩儿。反正蒙师已经在路上了,就这几天,有件事拘着余盛让他别淘气就行。 于是这姨甥俩,一?个真敢发号施令,另一个也真敢照着执行,阖府上下?就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他们只是津津乐道于余盛真是个有趣的小郎君,又把钟夫人给逗笑了。 家里自从有了余盛,就添了许多的乐趣。闲下来喜欢聊两句“余小郎君”,都觉得他挺逗的。 余盛自己还不大觉得,每天努力划拉两页字之?类的,写的时候苦哈哈的,一?旦交上作业之?后就开心得跟刑满释放了一?样,日日重复这变脸的绝技。当你以为他头一天苦成这样,第二天要撒泼打滚儿闹罢工的时候,他第二天还是苦着个脸瞎划拉。 连觉得他不学无术的元峥都觉得他天真得有点可爱了。 不知不觉间,余盛在府里诸多丫环仆妇眼里,赢得了越来越高的评价。虽然余小郎君总会说些奇怪的话,有奇怪的想法,这些想法很多是完全没有可操作性的,但确实不是个魔王。即使做坏了事情,他生气了,过一?阵也就好了。 唯有他的小姨妈心底很困惑:这个外甥不对劲。 人都是有一?个大概的性情和习惯之类的,所有行为都基于利弊、性情。一?旦行事与性情不符,其中就一定有问题,要么是利弊发生了变化,要么是性情。比如一?个一直都很谨慎的人,他就不容易会做出冒险的事情。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他就不可能要求长时间的独处。如果做了反常的事情,必然会有特殊的原因。 六岁的余盛,他的利益是在公孙佳这个亲姨妈这儿的,他也不大能有那个脑子考虑到利弊的选择,利弊这一?条可以排除。 那就是性情出现了问题? 余盛一?直以来都是没有什么定性的,奇怪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没有一?个能够坚持得住。现在每天定时定点的坐住了写字?从他的表现出来看,他分明是更喜欢一些奇技淫巧、天马行空不费力又能出彩的东西,简言之?,对偷机取巧有点偏爱,并不是很喜欢努力用功。 坐冷板凳的耐力??不存在的! 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早就跑过来跟公孙佳要求了。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从要阉猪做饭,到在亲戚家里不许人家打丫环、试图阻止元峥做奴婢,就没有他不敢想、不敢干的。 他怪念头太多,总是不停的转,来得快去得也快,平均每个念头存活时间不会超过三天。去年冬天接他过来陪钟秀娥解闷,头一天他就转了三个主意,其中两个在第二天他就忘了,因为第二天他又生出来新的主意来了。 公孙佳本来同意了他阉猪的想法,真给他猪来玩,他自己动手能力极差,指导了厨子下?刀之?下?,或许被场面吓到了,他就又把猪给扔到脑后了。倒是公孙府的厨子觉得这个办法可能可行,正在摸索经验。 除了愚蠢逗乐,没有任何东西是余盛可以坚持下?来的。正因如此,公孙佳才要从一开始给他找一个刻板的蒙师来压着他背书写字磨他的性子、给他打牢基础。 这个练字的毅力?,它的存在也是违和的! 余盛这表现,跟他一?直以来展露出来的脾性是不符的。 即使余盛满地打滚哭闹着说不要上学了,公孙佳都不会怀疑这有什么不对。但是余盛就好像不知道还有耍赖这个选项一般,苦苦压抑着本性,认真执行着写作业的指令。据乔灵蕙的说法,一?天打这货八顿,比吃饭的次数都多,也没能把他打得改了脾性。 余盛身上不可能存在“自律”这种东西,虽说年纪小,性情还可以调-教,习惯还可以养成,但在还没有动手的情况下他的身上出现了违反自身本性的东西,这就有问题了。 外甥出现了“反常”,公孙佳很自然地认为这中间一定“有妖”。 排除掉了“天性”、“受威胁”、“天性没耐心,但是就喜欢读书写字”、“受到余家长辈的嘱托”等等受外力?作用的选项之后,就只剩下一?个解释——这个外甥本身不对劲! 要么祖宗保佑,余盛“开窍”了,要么就是受了什么别的影响,这个得弄清楚。外甥发生了变化,培养的计划也需要稍作改变。 许多人、尤其是长辈会将晚辈这种看起来往好的方向的变化归结为“长大了”,就象“娶了媳妇就懂事了”一?样,有个理由就接。 公孙佳却不这样想,她受父、祖的影响更深一?些,一?种变化如果不弄明白,战场上是会断送性命的。 将余盛这几天写的字按时间顺序一一?排好,公孙佳依次将这些字纸看了一?遍。伸指随意在字纸上点了两下。 有问题。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问题她现在也还说不上来,可这是她唯一的外甥。以前是眼睛没放到外甥身上,现在打算栽培了,那就得上心,仔仔细细地把外甥看一?看,有问题就把这问题找出来,然后解决掉。六岁的余盛,能有多难收拾? 公孙佳叫来元峥,指指架子上的一?轴字帖:“让他抄这个。” 元峥接了字帖去拿去给余盛,体贴地将字帖给余盛翻开了摊平放到书桌上,顺势瞄了一?眼。心里有点诧异:怎么会让余小郎君抄写这样的复杂的文字呢? 不过他与余盛有着相似的心态,也认为公孙佳这么做一?定是有深意的,一?定有她的道理,是自己没有理解到。元峥暗中将这道不熟悉的命令记住了,预备日后看有个什么结果。两相印证,还能学到一点做事的方法。 自从看清了字帖上的字,余盛突然就激动了起来! 双手开始发抖:发财了! 这本字帖流传到后世只剩下一?半了,是本朝一?位名家的真迹,放到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算是好物了。一?千多年后,这东西只剩下了一?半的内容,另一半不知道怎么地在历史的长河中散佚掉了。剩下的部分有一?个所谓的“市价”,如果除以字数的话,一?字约摸是市值五万吧大概,半本传世的字帖,共有两百来字。 仅剩的两百来字,被重新装裱过,后来他小姨父写了个十几个字的跋记,说小姨妈给小姨父少年时练字用的。毫无疑问,这十几个字的价值比前面两百来字只高不低,它们有明确的文物价值,正因为这十几个字,才能确定这件文物的真伪断代写作者等等。 这只是字面上的价格,因为它是一件传世的文物,在禁止交易目录的。所有的估值不过是收藏家的口嗨而已。 现在!小姨妈把这份东西给了他!!! 天呐!!!余盛想学土拨鼠尖叫!什么叫大腿?这就是大腿,好吗?! 而?且这是一本全本的字帖! 理开了放在桌子上,尚未及被岁月浸染过,但就是这件东西没错了!他学校组织参观博物馆的时候看过的高仿品的!余盛抖着手,摸到纸声上,心尖直颤。这个价值,他是懂的。 一?种“文化传承”的凝重?感在他的心头滑过。他一?定要好好练字,然后盯着这轴字帖,这字帖是他小姨父的,跟着字帖就能找到小姨父!只要这字帖在他手里,他又表现得很看重?,小姨妈要把字帖给小姨父就会跟他说一声,他就能知道千呼万唤的小姨父终于出来了!他要先练好字迷惑小姨妈!说干就干…… “啪!” “啊啊啊啊!!!嗷?!!!杀了我吧!!!” 余盛太过激动了,写字的业务又不熟练,噼啪两下?袖子先打翻了笔架,抢救笔架的时候又带歪了笔洗,笔洗里的水一洒,他更慌了。这是全本!价格要乘以二再拐弯的! 好的,砚台也带翻了。 他知道为什么这字帖只剩半篇了。就是不知道这东西还能不能落他小姨父手里,又怎么落到小姨父手里,以及小姨妈干嘛送小姨父残缺的字帖了。 以金大腿的壕无人性,怎么会给人残缺的字帖?他还能跟着这东西找到小姨父吗? 就很头秃。 ~~~~~~~~~~~~~~~ “字帖污了?”公孙佳微一?挑眉,为了不写字干出这种事来,倒是余盛的风格了。 元峥垂手道:“小郎君见到字帖很激动,准备写的时候带翻了砚台。砚台放在右手边,只污了一?小截。不过笔洗里的水洒了,将墨洇开了,毁了半截字帖。我将前半截裁了下?来,后半截还是能用的。” 余盛鬼哭狼嚎,公孙佳自然是要派人问的。阿青去把元峥叫到了公孙佳的内书房里,汇报了整个惨剧的过程。 “哦?他呢?” “正在写字,学着后半截写。” “知道了。”公孙佳摆摆手,不以为意。一?轴字帖呗,她这里多的是,各种名家法帖都有,给余盛这一?轴还是本朝人写的。本朝,只要是人还活着,弄来就不难。 公孙佳顺手指了指架子上另一轴,阿姜取了来,展开给公孙佳看了一?下?,公孙佳道:“就它了。” 带着阿姜、元峥等人去了旁边院子,看看外甥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余泽地位虽不及公孙昂,却也不是小门小户。更不要提乔灵蕙出嫁的时候,公孙府给了不少陪嫁,乔灵蕙绝对不穷。余盛不该被养成这样一股坏了个字帖就大喊大叫的性子,而?且他平常打坏了东西也没见惨叫成这样。最近这几天,余盛哪哪儿都反常。 两人住得很近,转眼就到了。 余盛正苦着脸坐在书桌前面,将字帖远远地放着,自己缩在桌沿边上写字,样子可怜又好笑。阿姜在门口咳嗽一声,余盛没反应,阿姜叫了一?声:“小郎君。” 余盛猛地抬头,又火速低下头来,看一?看自己正在写的字,纸上落了个墨点。紧张地看了一?眼那张天价字帖,发现它剩下的半截还是好好的,并没有被弄脏,赶紧将笔搁回去,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现在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阿姨~”余盛委屈地叫着金大腿。 公孙佳缓步走了过去,一?手按在他的头顶,扶着他的脑袋看他写的字。那种诡异的感觉更浓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外甥。外甥傻乎乎地仰起头来看她,嘴巴微张,看起来依然是愚蠢的模样。 但是他写的这个字…… 字非常的丑,但是它确实是能够被轻易辨识出来的字。且字体结构是很好的,很成熟,仿佛是一个已经写过许多字的人因为不习惯用笔才写成这样的。公孙佳对书法这方面不是特别精通,但是就自己的习惯与周围人的情况来看,没写过几年的字,是达不到这样的熟练程度的。 余盛今天照着写的是公孙佳给的那份字帖,选这字帖给他是因为上面的句子意思比较难一点,字的结构也复杂一?些、笔画又多。元峥来回话的、公孙佳挑了新的字帖再过来的功夫,他已经抄写了几十个字了。 居然没有错别字! 这是不对的,因为“余盛”没有正经发过蒙,只是在守孝的时候由于父母过于无聊,闲着教他背了点基础的经文诗句,认得一?些字。写字并没有训练过。这在要培养外甥之前,公孙佳跟姐姐、姐夫确诊过了。乔灵蕙的原话是:“他才几岁?手骨还没长好呢,哪能那么早就写字儿?” 众所周知,听、说、读、写这四项,每一项都是不同的,一?项比一?项难,前两项还有个耳濡目染,后两项是必须经过专门的学习,并且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行。 如果没有经过练习,就必须是非常有天赋,才能做到照着写不会写错。 “天赋”这个词,其褒义是用不到余盛身上的。 公孙佳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又是平静无波,清澈透底的一?双妙目了。 余盛委屈地说:“阿姨,我把字帖弄坏了。” “有新的。” 阿姜听到这三个字,与阿青两个上前。阿青与余盛留用的侍女碧桃一?起,先将余盛桌上那些文具收了起来腾了个地方,擦干净桌子,阿姜将新的字帖铺好。碧桃再将余盛抱起来放到椅子上,方便这姨甥俩一?起观看。 余盛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看到新字帖非得滑地上跪着不可。这位也是本朝名家的字,这一?帖有没有传世、传完了值多少钱他没什么概念,因为参观的时候没有看过,也没有人介绍过。他对这个也不是很上心。但是他知道,落款的这位与被他毁了半截的那一位作者,齐名。 公孙佳道:“这回全了。” 余盛颤声道:“阿姨,是不是太贵重了?” 不错,六岁了,知道这字帖“贵重”。公孙佳道:“不算。” “啊?” “污了就污了,只要是我外甥,就用得起。” 公孙佳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没有显出异样来,至少余盛是没听出来的。他的内心充满了幸福感,小姨妈对他真是太好了! 公孙佳问道:“你的先生快来了,这些字你都认得多少?” 余盛有点想卖弄自己,顺着她的手指指的字,一?句一句连读了三行。公孙佳道:“可以了。” 余盛憨憨地笑了。 公孙佳也温柔地笑笑,双眼微弯,道:“来,写写看。” 余盛卷起袖子,问:“写哪个?” 公孙佳一点也不挑:“都行,拣你想写的。” 小姨妈也太好说话了吧?余盛尽量让自己写得周正一?点,字迹工整一些,公孙佳温柔地看着他的小手握着笔,一?笔一?画,连笔顺都不带错的。 “很好。”她说。 公孙佳又指着那份被元峥裁掉污迹的半截字帖,对元峥说:“它是你的了。” 元峥吃了一?惊:“给我?” “拿去练吧。” “是……是……”这个本朝书法名家元峥是知道的,他是正经发蒙读书习字的人,还是认真学习的那种,不似余盛这等沉不下?心的,更不像朱瑛那种不学无术的。公孙佳觉得不算太贵重?的东西,放在元峥眼里,这是一字难求的好东西。 余盛也惊呆了:“这不行!”那是他小姨父的,怎么能给阿静呢?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大家都知道的,余盛一?直对这个阿静带点青眼相看的意思,有事没事还爱往人家跟前凑。数次努力给小姑娘送东西,还找借口给阿静赏钱。不过,这其中几乎所有的女孩子喜爱的小玩艺儿都让阿静给拒了,拒绝不掉的以及好吃的食物阿静也拿来给碧桃、阿练等人分了。 余盛居然护食了?对象还是阿静? 元峥表情微微变了一?变,又强行恢复了平静。 碧桃弯下腰,小声对余盛说:“小郎君,你已经有了新的了。” 余盛反对完就知这事干得不地道,阿静要没面子,强行解释说:“阿、阿姨,那、那都只剩半截了。给、给她这个全的吧。” 公孙佳抬抬下巴,元峥乖乖地将残卷收了起来:“谢主人。” 余盛懊悔得不行,讪讪地说:“我、我这个你也拿走呗。” 公孙佳道:“你接着写,两页,”又对元峥道,“监督。” 元峥答道:“是。” 公孙佳便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她还是要琢磨一?下?这个事儿才行。回到书房,公孙佳就下?了一?道命令:“看好普贤奴,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报我。派个人给阿姐送信,问一问,普贤奴头先到底学没学过书写。就说,得弄得明白了,先生才好开始教他。免得教重?了耽误事儿。” 余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他只是在想:我可把小姐姐给得罪了,还有,那个字帖怎么办?它到了小姐姐的手上,后来又是怎么流转到小姨父那里的呢?好像记得博物馆的解说词里大概是说的,是小姨父很年轻的时候就得到了这东西的。以小姨父的年纪,等等,我小姨父多大来着? 一?般学生也不大背历史人物的生卒年月,电视儿童们那点从电视里看到的知识大部分可能是错的。拉郎配电视剧里出现的男女主角可能是同个朝代的人,但是他们实际年龄很有可能差上个二三十岁乃至更大,在电视里却演成了年纪相仿的一?对璧人。甚至为了配演员的咖位,演出来的效果这年纪可能是与历史人物的年龄差是反着来的。 所以余盛对小姨父的年龄,也是没有概念的。 他只能推断,以小姨妈这样的条件,小姨父不应该是个年龄大很多的人,应该是相仿或者稍大个几岁。所以,小姨父现在估摸得十四、五岁,跟八表舅差不多,这字帖要再不到小姨父手里,就没法根据字帖的主人找到小姨父了! 余盛思维混乱地想。 想不到办法,他就在这事上当了回鸵鸟,不再多想了。赶紧让碧桃包了些纸笔,拖着到了西厢给小姐姐道歉:“阿静姐姐,我不是故意那样讲的。这个给你,做赔礼,好姐姐,你就原谅我吧。” 元峥并没有责怪他,小孩儿护食的事他小时候经历得太多了,元家的子侄还从他手里硬抢呢。况且一?个主人的外甥,小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元峥在余盛面前也惜字如金了起来:“没事的。” “那你收下这个好不好?” 元峥指了指自己那张小书柜:“有的,府里都给配的。” “那也收下嘛,不收就是没有原谅我!” “写不完。” “呃,也……可以不写的……”余盛觉得自己好像又办错了事儿。恨不得先生快点过来,到时候两人一?起上课,才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半生不熟的徒增尴尬。 他没词儿了,元峥也不说话,两人比着耐性,元峥明显更胜一?筹,余盛最终拖着他的赔罪礼物,蔫蔫地回到了上房,将自己抛到了床铺上。碧桃摇摇头,她倒看得出来,这个阿静的心气儿高着呢,眼睛就看着公孙府的主人,兴许以后是奔着这府里大管事的位子去的,并不稀罕余盛这小郎君的妾室的位子。 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府里是女人当家,做了公孙佳的心腹,可比做别的府里女主人的心腹,能够得到的要多得多。 至于自家小主子……碧桃叹了口气,去打了盆热水,端回来给他擦手。余盛写字,毛笔拿不好,沾了两手的墨。 算了,等读了书兴许就变好了呢。当年丁郎君还不如小郎君讨人喜欢,读书之?后也规矩了很多。给小郎君开蒙的先生可快点来吧! 42、织网 身边的丫环都在为他操心,余盛仍然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要是阿静姐姐记仇了怎么办? 真是恨不得一直跟在元峥身后,好好跟她道个歉,争取获得原谅。 余盛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两天,见阿静姐姐每天都准时到书桌前看?着他写字,好像没有躲开他的意思。余盛试着跟“阿静姐姐”搭了几次话,发现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不太亲近但也?好像没有很排斥。 余盛给自己在心里比了个“v”,认为情况还没有很坏。 他一旦放松下来就要作夭,这一天,元峥又到了他的书桌前。余盛开口前先堆好了笑?,仗着自己现在还是个宝宝,故意奶声奶气地说:“阿静姐姐~” 六岁的男孩子?,不用故意他也?很奶,一故意就有点小猥琐,元峥沉默了。 余盛又叫了一声:“嘿嘿,阿静姐姐~” 这个“嘿嘿”就很魔性,元峥更沉默了。 余盛毫不气馁:“阿静姐姐~” “小郎君有什么?吩咐?” “那个,咱们把字帖换一换吧。” “?” 余盛想好了,这字帖虽然是找到小姨父的线索,但也?不能就在小姨妈家里强抢不是?他琢磨了一阵,想出一个主意:“咱们换着写嘛!” 元峥道:“小郎君初习字,还是照着一个字体练的好。” 这两轴字帖、两个大家,他们的字体还是有些不同的。 余盛根本没想过方面的东西,他哪怕穿越之前,也?没练过毛笔字的才艺。硬笔写得倒还行,那也是小学的时候照着个少儿字帖学过一阵,就没体。够写作业用就行了,日常生活是靠键盘和语言输入打天下。 这他哪儿懂啊? 一计不成,余盛蔫蔫地垂下了头:“哦,”突然又来了新主意,“那你也?在这儿写吧,我看?你房里的桌子?又小、采光又不好!阿姨说,我的先生快来了,我想这几天多写几页字,给先生一个好印象,会花很长时间的。你就在我这里练字,不耽误时间。” 这主意倒也?还行,不过元峥怀疑余盛能不能坚持下来,毕竟写两页字都能让他哭丧着脸。 万没想到,余盛还真能,苦着脸,心不在焉地抄了五、六页纸,看?得碧桃都很心疼。端了两杯茶过来,一人给了一杯,碧桃笑?对元峥道:“阿静,来尝尝我们的茶。虽不比贡茶,却是老家的风味。” 元峥忙站了起来,将笔放好,接了茶道谢。碧桃瞄了一眼,也?叹气了,她认得一些简单的字,从两人写的字来看,自家小郎君就比不上阿静。递茶的功夫,碧桃小声对元峥说:“劝一劝,别让他写太多。” 元峥生平第一次接触到这样高水平的字帖,自己练得很投入,经碧桃提醒才发现余盛居然真的写了很多。微微点头,收好了自己的文具、字帖,再将余盛的作业一收:“小郎君今天写了很多了,我拿去给主人看?。” 余盛眼睁睁看?着小姨父的线索被小姐姐拿走了,对漂亮小姐姐又发不起脾气来,只能自己泄气。 碧桃劝他:“小郎君看?了阿静写的字了没有?” “啊?” “阿静的字很好看的,小郎君啊,你自己要好好用功啊。” 余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圆乎乎的胖脸严肃了起来,攥紧了小拳头:“嗯!” 碧桃道?:“来,我给你揉揉手。” ~~~~~~~~~~~ 余盛今天多写了几页,公孙佳问元峥:“他说什么?了吗?” 元峥道:“想与我换字帖。要不,给他?”因为这个小郎君真的很烦,但是余盛的心地又还不错,是那种你拳头都硬了却愣是落不下来的烦人。有时候恨不得他更烦人一点,这样打他之前就不用犹豫了。 “不换。” “是。” 公孙佳扫了眼余盛的作业,对元峥道:“他愿意多写是好事,也?别拦着他,写到先生来为止。” “是。” “你也?去温习你的功课吧。” “是。” 公孙佳将余盛的作业抽了几页出来,眼珠子转了转,当天,单良拿来邸报的时候,她便将这几页字纸给单良看:“先生看?,普贤奴还可以吧?” 单良看了就笑:“看?来乔娘子?将他送来之前是教过的了。” 公孙佳不动声色地道:“难为他能写这么?多。”看?了邸报上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公孙佳便与单良又去了沙盘间,与荣校尉一起复习公孙昂以前的战例。 窗下放着一张小桌,一个面貌普通的青年男子摊开了纸,准备好了满满一砚池的墨,等着记录。 三人在书房里呆了半天,到用午饭的时候才散。单良去自己的房间里吃他的,荣校尉要将公孙佳护送到正房去用饭才会换班吃饭。公孙佳却说:“来,阿荣,看?看?普贤奴写的字。” 荣校尉看?了之后说:“没体,但有模样。好好学,可以的。” 公孙佳自己判断完了,拿来给单良看过了,最后荣校尉的说法才是让她确认心中疑惑的关键。荣校尉常年管着点间谍的事儿,笔迹分析等等多少有些涉猎。 公孙佳道:“八郎给他荐的老师快到了,三个,人过来的时候,你也?来看看?,掌掌眼。” “是。” “去用饭吧,别饿着了。” “是。” ~~~~~~~~~~ 人总是不经念叨,就在当天下午,钟佑霖便兴冲冲地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 公孙佳午睡起来,正在翻看?公孙昂留下来的一些旧档。 她天资不错,公孙昂眼看再有别的孩子,不得已支使这个病号,开始教导女儿。但公孙佳生下来的时候不是按着“继承人”这个角色来设定的,十年来也不是照着继承人培养的,公孙昂这动手就晚了十年,公孙佳缺的课就不止是读书写字纲常伦理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一应继承人的课程,她都比别人晚十年。 这些课都得补。 偏偏能无私教导她且有能力教导她的那个人,已然往生了,她只能自己摸索。 除了将公孙昂旧日的战便复盘之外?,她日常更多的还是看公孙昂留下的旧物。 近来要养外甥,又有了一些心得体会。只可惜外?甥又出了夭蛾子,公孙佳竟有一点棘手的感觉。 钟佑霖天生是颗开心果,他一来,公孙佳的心情稍一好了一些,没有被打断的焦躁。 兄妹俩在小花厅里一坐,钟佑霖两眼放光、双颊透红,递过来一个小布包:“看?看?。” 公孙佳接了,打开一看?,又是一叠文稿,惊讶道:“还是你写的那些小品吗?” 钟佑霖有点兴奋地点头:“你看?看?。” 公孙佳又翻了两页,见他越写越跑题。上回本来是为了写个吴选的事儿,他给扯到了纨绔们不为人知的奇怪爱好上了。今天这个,跟吴选就更没关系了。他是写京中的文人逸事。 钟佑霖道?:“有意思吧?” “嗯。” “害!这世上还是文雅君子?多的,上回那不是遇到朱老九了吗?朱老九那种货色,他身边能有什么?好人?一看?到他和他身边那一圈儿,你就只能看到腌臜笑?料。”钟佑霖完全忘了自己也?是朱瑛的狐朋狗友,开始向表妹推销自己的“正经朋友圈”,试图告诉表妹,世间读书人还是要脸的多,希望表妹不要对读书人有什么?成见。 公孙佳微笑?,简单翻了翻钟佑霖写的东西,从中抽出一页来,问道:“这个是?” 钟佑霖看?了一眼,一拍脑门儿:“哎哟,瞧我这记性!本来是为了这个来的!” 这一页写的是到京城来混口饭吃的贫穷文人的情况。 钟佑霖道?:“你不是托我给普贤奴找先生么??我就……” 他刚好又接受了表妹要求写点吴选的旧事,写着写着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心道?:反正是为药王办事,我做她的表哥,为何不能更尽力一些?且她撞到朱老九那个混蛋,未尝不是因为我吵着要东道?才引起来的。 这么?一想,他就坐不住了。他在家里也?是闲人一个,没别的事可做。干脆在京里跑了一圈儿,又打听到了一些穷文人的事儿。他们的衣食住行之类,也?都写了。甚至第一次知道了京城租房的价格,以及并不是所有的穷文人都能租得起京城的房子。 他还知道了,有些穷文人过年也是没有盘缠回家的,一是没有混出个人样来羞于回家,二就是囊中羞涩。这些人有些过年的时候也?当清客陪着富人饮宴赚点吃喝零花,其中一些人在京郊租房子住,因为房价便宜,省钱。 钟佑霖感叹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活着的人。” 他也?就是这么?一叹,并没有什么?体悟,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已。要他感同身受,那是绝无可能的。公孙佳也没有这种感悟,她对文人这个群体就更是不熟了,只是说:“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不过心里倒是记下了这么?一件事情,然后很认真地感谢了钟佑霖:“八郎真是太用心了!” 钟佑霖有点憨地笑了:“哎,你要喜欢看,我以后多给你打听多给你写。你年纪还小呢,想点开心的事儿,心情好。” 公孙佳道:“好。你接着写,我接着看?,咱们接着开心。” “这就对了!”钟佑霖欣慰地说,“噢!又忘了讲!给普贤奴找的先生,他们其实这正月里也?没什么?事做。那几个人,不大会讨好人,咳咳,这等陪酒作诗的事就……都闲着。这也?快出正月了,要不先看?看??定下一个来,也?就有一份收入了。” 公孙佳也有点欣慰,钟佑霖也?是略知人间疾苦了——虽然她也?是刚刚听钟佑霖说了才想到的。 公孙佳说:“好。” 钟佑霖起身道?:“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定下先生,我请你吃酒。” “好!” 钟佑霖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公孙佳慢慢看他写的东西,边看边做标。更将他写的关于穷文士的那两页拿出来仔细的研读,这两页的内容比他所有写过的更有意义,因为这是他亲自做过调查的。 上面不但写了京内京外房租的差价可能有一倍之多,还有衣食价格的差距。公孙佳对这么?个数字没有直观的感受,她自己从来不亲自花钱,亲手递出去的赏钱都很少,也?就过年的时候赏过小宦官而已。在家里吩咐一句:“赏。”、“双倍。”等等,是知道拿赏的人会高兴,拿多少赏钱高兴的指数有多高。 非常没有情感,只有一个指标。 看?了这个也是一样,她只会估算一下,差不多等于如果住在京城,这些人是一文钱也存不下。 就很拮据。 公孙佳对这位新先生又有了新的想法。 原本开蒙这件事,重点是在余盛身上的,现在大外?甥出了点状况,公孙佳的重点就变了。余盛不再是重点,而是成了观察对象。培养的重点稍往元峥身上移了一些,又将这位穷先生的重要性也往前提了一提。他生活困活,又在穷文人堆里打滚,一定能接触到一些公孙佳之前接触不到的东西,这些消息于公孙佳而言有可能会有用。 公孙佳有点想早些见到这些先生了。 ~~~~~~~~~~~ 在公孙府,别人想干什么?未必能成,如果公孙佳想,就必须得办到。 第二天,钟佑霖就带着他的三位“世兄”到了公孙府上。 公孙佳也是在小花厅里见的人,还是那么个摆设,这三位眼中的惊异之色可比容逸明显得多了。 公孙佳与钟秀娥都在场,钟佑霖往姑母手下一坐,单良坐在公孙佳的手下。单良的对面便是三位见过礼、叙了座的先生了。 三人都很紧张,一是饭碗,二是前程。留下来做西席,饭碗就有了,如果被东家欣赏才华,推荐出仕,前程也?就有了。所以明知道只会选一个人,三个人都没有过于清高拿架子,都来了。 一看?单良,心里未尝不吃惊,好在红尘里打滚,经的见的都不少,也?都镇定了下来。公孙佳先就有点满意。 接下来是单良代言,宣布只会定下一位先生:“家里只有一位学生要开蒙。不过其余两位先生,府里也?会奉上川资。” 三位先生心里有点紧,共中最年长者拱一拱手:“不知如何拣选?”他们都随身带着自己写的文稿,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检查这个。 先生们心里紧张,另一个人的心里也?很紧张——余盛悄悄趴在门边偷听。 小姨妈给他请的老师!怕不会是个大拿?!搞不好写出来的内容是上中小学必背古诗词的!他比后世小学生提前一千多年就背这个…… 余盛的心情非常的复杂。 公孙佳道:“八郎向我荐了几位,想必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选。就看个眼缘儿吧。普贤奴,你进来。” 余盛“吧唧”一下,就摔到了地上,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红着脸爬起来,爬过门槛进来给外?婆、小姨妈行礼,然后见表舅、单先生,最后是问三位先生好。三位先生心头一松,看?来这小郎君不是个小魔王。他们进出豪门,懂事知礼的小郎君固然是有的,小魔头却也不少,一个小魔头,比十个长辈更难缠。成年人不讲道理还是有逻辑的,小孩子不讲道理起来真是无迹可循。 公孙佳招手:“过来。” 余盛小跑着到了她的身边,老实站在她手边。 公孙佳道:“你选一个先生吧。” 余盛希望刚才那一跤是跌在小姨妈脚下的,这样他就可以顺势抱大腿了!有这样一个小姨妈,真的是太幸福了!你说,谁摊上这么?个阿姨还要自己奋斗啊?!!! 余盛清清嗓子?,认真一揖,样子挺讨喜的:“请教三位先生姓名。” 三位先生报上了姓名。 公孙佳注意到,当其中一位叫虞清的清瘦男子报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余盛的眼睛亮了一亮,几乎要挪动脚步奔过去了。 有问题! 余盛当然激动了!他背过啊!这位先生一生过得就很穷,语文书上写他“耿直”,大概就是不太会讨好人,年轻时四处找饭吃,五十岁后做了个小官也?很不得志。但是语文课本上有他两首诗呢! “阿姨!我就要他!” “行。”公孙佳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对荣校尉使了个眼色。 其他两位先生脸上都有淡淡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不过也?都习惯了。公孙府倒是大方,每人都给准备了一份钱帛,他们也不算白跑一趟。都对虞清拱手道?贺。 虞清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也?拱手。 公孙佳道:“普贤奴,你送送这两位先生。” 余盛那是相当听话的,装个小大人的样子,与钟佑霖一道?将两位送出府外?。回来听说虞清还在小花厅,忙跑了过去。刚进门就听公孙佳说:“这是普贤奴这几天写的,您的这位学生,还可以吗?” 虞清不会说谎,点点头:“想必府上已经教过小郎君读书识字了?恕我直言,小郎君这字写得漫不经心,这几年的功夫怕是白费了。小郎君能将这些词句熟背,这许多字写出,没个三五年功夫是不成的,今年才六岁,可见天赋可以。府上这样教他,是误了他。” 虞清自己也?是个小官之子?,文人,做蒙师是有些掉份儿。可惜家业很薄,娶妻之后生了好几个孩子?,这养家重责压在自己身上,不得己而为之。他之前从来没有教过学生,京城里当蒙师的跟当清客的完全是两个圈子?。但是钟佑霖和公孙佳根本分不清这俩有什么?区别! 兄妹俩一个不懂一个不会,还真敢找,还真找到了。由于出的价比市场价要高,虞清也?就来了。 兄妹俩要找的就是一个刻板的人,先挑中了这个性格,虞清又没有这做蒙师的经验,也?就直来直去得很。 余盛真的吓尿了。他原想着跟虞清这样一位老师学习,也?能沾老师点光,穿越者多多少少有点收集名人的癖好,不集邮至少也?要打个卡什么?的。哪知这个打卡地点它有危险。 居然指出了他的大破绽——他的知识显然比一个正常的六岁孩子多太多了。那本字帖,他就不应该能够读出来。因为字帖写的不是什么?经史,完全是书法大家自己的文章。放后世,是中学语文要学半个星期的水平。 这先生眼这么?毒的吗?! 心惊胆战地看向金大腿,金大腿说:“所以找先生来。” 虞清道?:“我当竭尽全力。” 余盛心里把满天神佛谢了个遍,感谢这是一个魔改剧情,小姨妈是个傻白甜,不然真的没法收场啊!要是知道他占了她外甥的身体,会不会被拿去烧啊?!!!嗷!!!! 公孙佳道:“把普贤奴带下去吧。” 余盛乖巧极了,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他走之后才是重头戏。 公孙佳道:“先生不必做其他,只要让他认真写字、认真背书。为人处事不必教,纲常伦理不必管。” 虞清诧异地看着她。 公孙佳道:“不会走先会跑是很危险的,且他要读的书里已经有这些东西了,不用给他额外?再讲。我要他把书上的东西刻进脑子?里,您能办得到吗?” 虞清想了一下,公孙佳这个理由也是可以接受的,又不是要他教离经叛道?,于是说:“可以。” “我给他准备了一个伴读。阿静。” 元峥上前,虞清微皱了一下眉头,说:“恕在下直言,小郎君的伴读,应该找个小厮最好。” 公孙佳道:“还没有更合适的。这是我的人。” 虞清也?就勉强接受了。 公孙佳这才开始与虞清闲话家常,问他一点生活之类。虞清有些尴尬,自嘲地笑笑?:“京城卧虎藏龙,在下惭愧。” 钟佑霖道?:“老虞你已经很好啦,他们就算出仕了,那些小官儿,过得比你还紧巴呢。” 公孙佳奇道?:“是么?” “那是!还不能住城外,住城外怎么直得及去衙门?家人安置在外面,自己租个房儿……” 表哥果然不靠谱,这最重要的消息居然没有讲出来!说什么?穷文人啊,你说个穷官儿才重要好吗?公孙佳扶额,觉得还是给表哥出个文集吧,这比教他做官容易。 公孙佳又向虞清询问了类似的问题,得到了比钟佑霖更翔实的答案。公孙佳很满意,说:“先生家眷也在城外?” “呃,是……” “我给你双薪,接进城租个房子住吧。” “这……说好的……” “孩子总不见父亲,太难了,”公孙佳喃喃地道,“且总与村童混在一起,哪有见识到京城风物对孩子成长好呢?对吧?” 钟佑霖先被感动了:“对呀!染个风寒,吃桂枝汤都是城里更容易寻些。” 这话接得公孙佳一噎。她不知道,钟佑霖这句话纯是有感而发,他做调查的时候,遇到过急症来不及进城找大夫,活活把孩子耽误死了的。说个“风寒”,已是用词隐讳了。 虞清终于拿定了主意,脸上一红,起身一礼:“多谢东主。” “那好,二月初一请您来。这孩子的父母和祖父也会过来,头一个先生,得郑重。” 虞清接下来就由府里管事接手负责了,先给他弄辆车送回家。再拨钱给他,让他趁这几天看房子搬家。 公孙佳则另有大事要办。 第一件就是告知余家,蒙师已经敲定了,二月初一到公孙府来参加拜师礼。同时借这个理由,再次向余家父子、夫妇三人确定,余盛之前没有读过书、练过字,也?不存在有人私下偷偷教他的情况。“这家里谁有这本事?” 第二件则是叫来荣校尉。 荣校尉道?:“已经去摸过虞清的底了,他祖上在前朝倒是做过官,后来没落了。人品也?没问题,亲戚也?都还好。” 公孙佳道:“我不是说这个,你去办另外一件事。只要一个约数即可。这京中有多少穷官、多少穷文人?他们的日常花费一月能有多少。不太清楚的,可以问八郎,让他给你带路。他呀,有些事儿知道了,但是不觉得重要,得你自己发掘。” 除非事情反常到不行,荣校尉从来不问缘由,答应了一声就去办。 公孙佳的想法也?简单,她要织网。 想要与文人有所交集,得双管齐下,上下都要顾及。上层如容逸等人要结交,底层似虞清这样的也?不能放过。这些都要花钱的,公孙府有再多的钱,也?不能当冤大头。 与其送钱给他们,不如从他们身上找钱。 从钟佑霖写的那些数字分析,京中讨生活的异乡人,每月收得有一半以上都用来支付生活了。如果钟佑霖写的东西可靠,则平均下来这些人一个月能在日常开销上花费五百钱以上。有的人甚至会花费在一贯开外?,其中很大一部分花在了房租上。 穷文人和穷官,即便再穷,他们也比土里刨食的那群人有钱得多。这个穷是相对的。相对公孙佳这样的人,一贯钱就不配叫钱。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巨款,这就暗合了公孙佳曾想过的“垄断”的意思。 城里找处偏僻的地方,哪怕是个鬼屋(钟佑霖杂记友情提供消息来源)屋子?盖得密一点,租给他们。价格要低廉,比住城外稍贵,绝对比自己在京城租房便宜。什么?吃的用的铺子都安排上,让他们带着家眷能过活,不带家眷也生活方便。 京中这样的人如果能有一千户,她一个月就能拿到五百到一千贯的毛利。然后这些人的想法,他们对舆论的影响,就都在她的手里了。 还有比这更方便的吗? 而她,只是盖个房子赚点租金而已。她都不能袭爵了,还不许她赚钱吗?! 作者有话要说:大外甥的马甲,在金大腿这里只要被怀疑它就算掉了呀。 现在只是看金大腿怎么给他摊牌罢了。 哎,就蠢……幸亏大外甥心眼儿还不错。 43、今世 余府在最短的时间里接到了余盛的蒙师选定的消息。 余泽父子俩当然是挂心的,但是已经把余盛给送出去了,两人再担心也得忍着。余泽还要对儿子说:“烈侯家风,说话算数的,咱们就不必担心了。烈侯府里?能请的先生?,一准比咱们自己请要好。” 话虽如此,当乔灵蕙说:“我还是去看一看,问一问。”的时候,余泽这父子俩都没有一个反对的,也眼巴巴的希望乔灵蕙回公孙府去一趟,看看这?蒙师是否合适。如果有什么不妥,他?们也好……小小地抗议一下。 乔灵蕙上了车就奔公孙府去了。 她到公孙府的时候,余盛还在写当天的作?业——他?自己嘴贱,为了哄漂亮小姐姐在自己面前多呆一会儿就说自己要多写,他?小姨妈疼他,他?说啥就是啥,于是在虞清正式给他?布作?业之前,他?得每天写六页了。 大外甥苦着一张脸写作?业的时候,小姨妈正在看钟佑霖的“作?业”。 八表哥这回写的文人逸事里?,一不小心夹了点“艳鬼”的传闻。世间书生?,常好弄点“艳遇”,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是自己做梦梦到的,还是实在没人搭理于是只好“自己动脑有妻有妾”,反正他们的笔下,这?些香艳的故事少不了。也不管本身长得人头脑猪还是尖嘴猴腮,是结巴残废还是脑子?有坑,在自己的心里?自己永远是最帅,永远有数不清的美人(美鬼、美妖精)前扑后继往他?怀里?扑。 钟佑霖写得再嗨,一想到这是写给自己表妹看的,也得收敛一些。提到一笔之后就暗叫不好,赶紧把这?“艳鬼”的传闻往“志怪”的路子上去引。 公孙佳根本体会不到表哥的良苦用心,她对什么“艳鬼”狗屁兴趣都不感,但是对“志怪”是很有兴趣的。钟佑霖这?里?提到了“夺舍”、“借尸还魂”之类,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故事,某书生,因缘际会遇到一个“艳鬼”,“艳鬼”仰慕他?的“才华”,于是“附身”到一个根本看不上书生的“名门淑女”的身上,非卿不嫁,所以“名门淑女”用尽各种办法,最种坑了自家亲爹倒贴了良田千顷、名马美婢,“嫁”了书生。 钟佑霖附了一首小诗,是那个传说中的“有才华”的书生诗作?,公孙佳看了一下,这?玩儿就是个钟佑霖的水平。 眼神不由沉了沉,又想打个表哥来开心一下了。 她就算自己写不出来,好歹也有个对比的!这?东西怕不是钟佑霖昨晚做梦写的吧?!!!这?怕不就是钟佑霖自己瞎编的吧?就这水平,除非这?书生有钟佑霖的脸,以及钟佑霖投胎的本事,否则就凭这屁诗,是绝不可能抱得美人--还是是有钱的美人——归的。 公孙佳将这?翻狗屁不通的“志怪”故事给扔到了一边,但是在故事解说的“借尸还魂”和“夺舍”两个词下面用指甲指了点痕迹出来。 阿姜捧了盏茶过来,放在公孙佳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适合她抬手拿到但又不会一抬手就打翻,才笑着说:“八郎写了什么好东西?看得这?么入神了?” 公孙佳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引开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专注一件事情太久,太久了又得头疼。放下手稿,公孙佳揉了揉眉心,道:“是好东西,你也看看。” 阿姜真的接了来,边看边笑:“怕不是做鬼做太久,瞎了眼了吧?果然这夺舍的东西,就是跟人不一样。” 公孙佳也笑,啜了一口茶,拎起一张余盛写的烂字慢悠悠地看着。阿姜放下钟佑霖的手稿,凑了上来,凑趣地说:“哟,小郎君这?字,有长进了。” “少来了,”公孙佳不客气地说,“你不至于分不出好坏来吧?” 阿姜笑笑,她跟着公孙佳,也曾听过一些课程,自己写字可能也不好看,但是认字还是有点水平的,余盛这?字,就丑。口上却说:“才六岁呢,可以啦。” 公孙佳道:“是啊,毕竟是我姐姐亲生的。” 亲自生的! 公孙佳道:“好久没去小佛堂了,去看看吧。” ~~~~~~~~ 小佛堂里?,两位师太已经从过年的氛围里缓了过来,虽然还是在正月,但已经是月末了,两人又没了打牌、友情超度、友情卜卦的心情,依旧是两条舒适的咸鱼。 看到公孙佳来,两位师太有点吃惊:“主人要念什么经?”不应该啊,讲经这?事儿,不是夫人来得更勤吗?虽然两位师太认为钟秀娥更多的是把她们讲经当成催眠来改状况睡眠质量的。 公孙佳道:“没什么,给佛上炷香。” 智生敲了木鱼、智长用调子?吟起了经文,直到公孙佳上完香,又合什仿佛默念了两句什么,重新睁开了眼,两人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公孙佳却又不走,问道:“师太,世间的夺舍、借尸还魂,佛家有什么说法吗?” 两人有点茫然,她们平常给钟秀娥讲的都是什么因果报应啊(通常都是好报),以及前世积福,后世女儿嫁得好、外孙好之类的。反正主人家有什么需要,她们就提供什么安慰。只要钱给够,一切都好说。公孙府给的钱足够她们给公孙府唱一辈子?的赞歌了。 两人茫然了一下,马上一个接一个的说起了故事。什么某女生而?莲花目,具种种妙相,但是就是不礼佛,但是突然之间被一条狗冲她狂吠,某女突然沉默,忆起自己前世是天女,于是礼佛等等。 公孙佳听她们讲了几?个小故事,都是什么前世今生?,忽然问道:“如何前世得知今生??” 智生心道:坏了,讲过头了。这?小娘子?她自家身体又不好、爹又死得早,怕不是要以为自己前世不修? 智长心道:坏了,讲大劲了。这?小娘子?万一觉得这?前世已经过去了,今世已然如此,她没了耐性掀摊了,我再去哪里觅食? 两人一齐说:“哪里知道?前世已过。” 智生说:“来世更重要。” 智长说:“且顾今世。” 公孙佳点点头:“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智生道:“是嘛,就算记得前世又如何呢?” “怎么讲?还有记得前世的事情的?” 智生、智长为了雇主开心,搜肠刮肚,讲了些什么“记得前世是做畜牲的,这?一辈子?抬胎做了人,知道做畜牲太苦了,所以这辈子?拼命做好事就怕下辈子?入了畜牲道”、“某家孩子?是前朝某名人投胎”之类的。 正说着,门上报说乔灵蕙来了。 公孙佳心道:巧了。说:“请过来。” 乔灵蕙一路被引到了佛堂,进了佛堂,也先合什敬礼,拈了香,才对公孙佳说:“是该多上上香,我看你脸色好多了。” 公孙佳勉强笑笑。 乔灵蕙是既关心儿子又关心妹妹,她心里?这?两个人排第一,其他人都要靠后。妹妹在眼前,就先把儿子扔脑后了,拉着妹妹的手问:“怎么了?” “没事呀,挺好的。阿姐为普贤奴来的?”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公孙佳看了乔灵蕙一眼,乔灵蕙叹气:“唉,本来是为他?来的,一看到你,就又想先顾着你了。” 公孙佳笑得比刚才自然多了:“看到了才想?” “小没良心的!”乔灵蕙笑骂一句,未及说下一句便被妹妹上前一步拥住了。乔灵蕙惊呆了:“药王?!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是谁……又说你了?” 公孙佳的笑容止也止不住:“没有,就,给普贤奴找到了合适的先生?,开心。” 乔灵蕙松了口气:“哎哟,你这?干嘛呢?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公孙佳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喃喃地道:“阿姐,普贤奴会是个孝顺的孩子的。” 乔灵蕙道:“那当然啦,他?敢不孝顺!我打死他!” “阿姐,百子千孙,多福多寿。” 乔灵蕙忽然觉得不对劲,硬是将妹妹从怀里?推出来,捧着她的脸一看,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 “我高兴。” “不对,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吗?跟我说说,我没什么本事,要我平事儿我干不了,你说话还是可以的。人呐,心里?憋着事儿,能有个人说说,都能松快不少。你信我。” “没有的,就是,高兴。普贤奴长大了,我们。” 乔灵蕙福至心灵,眉毛几?乎要竖起来了:“是这个小畜牲又作夭不省心了吗?” 公孙佳问道:“他?一向不省心吗?” “那倒……也不算是,就是淘气,生?完了气又觉得怪逗的。” “那就还可以。” “是啊,还能怎么办呢?就这个儿子,以后是我的依靠。我跟你说,丁晞那个倒霉玩艺儿,大概是靠不住了。我不对自己的亲妹妹说自己亲弟弟的坏话,他?呀,心里?在乎的事儿太多了,把人味儿都冲淡了。” “哎~” 乔灵蕙道:“有些话,我再说就要说烂了。反正啊,万一心眼儿不够使了,先尽着你自己。” “哎。” “那、那我走了啊。” 乔灵蕙到底绕路看了一下儿子,见他?正在认真写字,也不去叫他,只要看着余盛好好的,她就放心地走了。心里?还在埋怨自己:纵使阿娘做事有点随性,药王什么时候不可靠了?我就不该来这一趟。 留下公孙佳怅然若失,如果余盛不是她姐姐亲自生的,倒好办许多。如果是丁晞的儿子,她可能就已经放弃了。但是余盛是乔灵蕙亲自生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亲自吃的苦、受的累,十?成十?的亲生,是姐妹俩一同从钟秀娥那里延续下来的血脉,再不会出错的那种。 废了余盛,姐姐得多难过? 公孙佳的感情一向不是很深,姐姐是其中的特例,乔灵蕙除了公孙家无所寄托,对公孙家也最为真心。利益考量最少,亲情最多。 至少,要等到姐姐再生?出一个纯洁干净没有牵挂的孩子来,再讨论普贤奴的问题。 现在,就让他?修一修今世吧。 阿姜不知道公孙佳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本来好好的上个香而?已,但是跟乔大娘子?聊完了之后就哭了。哭得很凶,不是抽抽的那种哭,公孙佳哭伤心处,直接吐了出来。早上才吃的东西一点没剩,全吐了。 阿姜大急! 公孙佳一把攥住了她的袖子?:“我没事。”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 公孙佳打定了主意,执行起来也就很果决,连准备请江仙仙到家里?做客的事情都暂缓了,先管余盛的学习问题。 一进二月,公孙佳就把虞清给请到了府里?,余盛的父母和祖父也被请了来,正式过了一趟拜师礼。 干这个事公孙佳也没什么经验,无非是问了一下单良,一般人如果郑重一点会怎么办,然后就按照比较郑重的方式给办了。一般的权贵人家找个蒙师没她那么郑重,钱付够了,待遇差不多了,蒙师在府里?比管事的地位也不高。 公孙佳却还是认真给办了,当天还把余家几个人也请了来,共同见证了虞清成为余盛的第一位正式的老师。 余泽特别的高兴,他?与虞清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却对公孙佳有说不完的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烈侯家,说话总是算话的!总是算话的!”说着说着,流下泪来,“总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呜呜……这是烈侯家!这?是烈侯家!呜呜……” 哭得一家子都伤心了起来。 公孙佳知道,自从父亲过世,所有之前依附于公孙昂的人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余泽当然也不例外,这?不是一句“跟最强的人抱团”就能解决的。最强的是皇帝,你倒是抱呀!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向皇帝奉上忠心了。 最先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的还是余泽,他?这?哭里还是带着高兴的。公孙佳说过的话都兑现了,余泽虽是个粗人,看人还是有几?分准的,这?虞清一看起来就是个刻板夫子?。公孙佳说要给余盛找个刻板能压得住读书的人,她就把这?个人捞了过来,余泽颇为放心。 走的时候余泽就更放心了——虞清从头到尾,一个穷酸文人,他?都没喝醉! 余泽看虞清,是以一位地位不高不低的将军的眼睛看一个落魄文人的,他?是俯视的。这?个蒙师很自制,又有些自尊,能绷得住。余泽就很放心,既对孙子?的未来放心,也对公孙佳的眼光放心。 他?哭了一场痛快了,放心地走了,留下单良等人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好一阵儿没挣扎出来。等单良回过神儿来,在自己房里暗骂了余泽八百句才罢休。 正一正衣冠,单良拄着拐去寻公孙佳。 公孙佳已陪着钟秀娥去佛堂了。拜师当天,惯例是不讲什么很正式的功课的,由虞清简单给余盛讲一点内容,算作?示范课,很有仪式感,也只有仪式感而?已。虞清是打算明天上课的时候把这?一部分内容再正式的、重复讲一遍的。 这?一点功课讲完,钟秀娥被余泽一套哭引出来的伤感还没平复,直接跑去佛堂了。公孙佳也就陪着去了。 单良大概是唯二能在公孙家后院里走动的成年男子了,他?“笃笃”地走到佛堂,发现里面智长正在讲故事。 智长平素不大讲故事的,只讲经,还是些因果报应的伪经。经过公孙佳前两天问什么前世今生?,两位师太还是很敬业地开发了新的业务项目——讲故事。 讲故事比背经简单多了,就瞎编,反正普天下的神话都是瞎编的,你要问为什么跟之前听过的不一样,就说是不同地方的故事不一样。这?里?最大的是东王公,那里最大的就是玉皇大帝,反正都差不多。 哦,错了,她们是尼姑,最大的是佛祖,可佛也有过去、现在、未来之说,仨大老板呢! 就瞎编。 钟秀娥也没有什么宗教哲学素养,就混着听。今天听到了“孟婆汤”,喝了会忘掉前世重新投胎,忘了喝就……忘不掉。 单良面无表情地听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了,咳嗽一声:“夫人,有事要对药王讲。” 钟秀娥道:“哦,那你们说正事去吧。” 等公孙佳出来了,单良才说:“不是什么大事——您要摸京中官员的底细?” 公孙佳做了个手势,两人到了书房,宾主坐定,公孙佳才问:“先生?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可有此事?” “没有。” 单良道:“其实摸摸底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跟着烈侯的时候,都讲究一个知己知彼,多知道一些并不是坏事。” 公孙佳越发不明白了,不过单良说这?些绝不是废话,她想了一下,笑了:“先生?怎么知道我让阿荣去摸摸京里?大概有多少穷官儿的?” “咳咳,毕竟在京中有些年头了。”单良能在公孙昂身边呆这?么久,还能说话有些份量,还能让少主人对他看中,也是有自己的本事的。他?私下也有自己的一些消息渠道,比如放点耳目在穷文人堆里?之类。 这?种耳目比起荣校尉专业的细作?要差一些,但是多少也能有点消息。有个事情更不能细说,单良对荣校尉也不是无视的,他?也稍有那么一点点目光放在荣校尉的身上。其实,只要家业大了,每一个下属都有可能会再发展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势力,这?些东西做为他们的主人家,也不可能要他?们不做,更不可能完全都掌握住。只要做到心里?有数,大面儿上能控制得住,也就只能如此。甚至需要鼓励他们去发展。 这?也是当今皇帝对钟、朱、纪等人发展势力并不完全抵触的原因。当然,如果过界了,就另当别论。 此事万不可说破,公孙佳以前是不大明白的,现在她猜着了一些,也并不点破。点到为止地说了一下计划。 单良喜道:“这?个办法大妙!您是想自己独吞呢?还是想拉人入伙呢?” 公孙佳问道:“我还不确定能不能做成呢,阿荣去摸底还没给我回报,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独吞又如何?拉人入伙又如何?” 单良道:“独吞,这?件事就您一个人干。有了钱帛收益,拿出来一些来送给某些人。以后因此生出来的一些事情,您找到他们了,他?们须得为您平事儿。拉人入伙,就是明着给人入股,不用您说,他?们就得出手。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凭您给,后者则是固定或每年、或每月,给某些人固定的红利。” 他?一说公孙佳就明白了,果断地说:“当然是我独吞!”开什么玩笑啊?干这么点买卖还要拉人入伙?有这?么小家子气的吗?小事她自己就给平了,大事,除非拉她外公入股,不然还不是得求长辈出手? 单良鼓掌道:“好!” “还不知道成不成呢,先生?高兴得太早了。” “一定能成的!”单良果断地说,“这?件事情我是不会看错的,如果陛下知道了,也会有些懊悔自己没先想到的。他?一定能看出这里?面的好处来。” “先生?敢猜他?老人家了,胆大。” 单良笑笑:“狂生?,狂生?而?已。”他?认为自己这?一点不会看错的,他?也知道,自己在全局上可能会有疏漏,但是这种比较具体的操作?,他?认第二,当然也会有第一,不过绝不会有太多的人比他?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从来哪个朝廷不得先解决一下官员、读书人的生?活问题呢? 想治理天下,首先得让自己的鹰犬有力气追逐猎物! 单良道:“也是就是天下初定,陛下还没腾出脑子?来想这件事儿,穷官儿们的日子也还能将就下去,才这?么拖着。否则,迟早也会有办法出来的。再过一些年,要么是有个人,比您晚两步想到这个,赚足这些利润。要么就是陛下动用朝廷的手段,官办。如果都没有,那就活该这?些穷官儿倒霉啦。 您没发现吗?本朝京城的规模比前朝大得多,官员也多了一些,往京城趁食的人也多了……这固然是盛世使然,也会产生许多问题。” 公孙佳听他说了这?么多,问道:“果然可行?” “果然可行!” “那就行。” ~~~~~~~~~~~~~~~~ 公孙佳原本还担心这?桩买卖可能赔本,单良既支持,荣校尉很快又得出了数据。比公孙佳设想的还要好不少,她原想着这?样的有一千户就不错了,真实数目比这?个要多许多。除了除官儿,还有一些趁食的小吏。 很多人并不是出仕就能做官的,有些人是做“吏”。又有一些给人抄书的文人之类。 非常划算。 单良硬是挤了进来,又出了许多的主意,最终将这?计划落实了。 地皮挺好找的,凡边角的、废弃的、闹鬼的,都可收了来,再通过置换、整合,最终形成了三块不太小的地皮。 公孙佳此时才真切地感受了为何单良能在一干公孙府的文书中脱颖而?出,他?的能力确实很强。不需要做一块特别大的地皮招人的眼,三块地方分不同的功劳,比如单身的、比如有家业的,房子的大小、结构也有区别等等,根据情况不同,需要安排的铺子类别也有些区别。 单良得意地说:“有些东西,你交给官办,那就只有扯皮。交给商办就比朝廷自己做买卖高效得多。所以自古以来,就有以盐为报酬,使商人往边境输粮的做法,这?样可以杜绝浪费……” 拉拉杂杂说了许多,意思是,生?活区的商铺也不要公孙佳插手,她就圈个地,盖房子,收租金。既收住宅的,也收商铺的。 公孙佳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就照着他?的意见来办,不过管理的方面,却还没有放给商人去做。这?个单良也觉得有理:“确实,不可将什么事都交给商人。用他们,是看中他们逐利的特性。既是逐利,则‘义’之相关,就不可交给他?们。会坏事!到时候好处他?们得了,您要为他们背锅担责,那可就不划算了。” 这?造房出租的事,实是公孙佳有史以来亲自操刀参与的第一件“细务”,与处理家务、庄田完全不同,她从中是学到了许多的东西。 将置办地皮的事情布置下去,公孙佳以为可以歇息了,却又收到了来自虞清的投诉:“府上小郎君有些顽劣,还请东主示下,在下可否管教他??” 作者有话要说:害!大外甥能当人家大外甥,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妈跟金大腿关系更好啊! 能活着,得先谢谢亲妈。 以及,我国古代有许多志怪小说都讲到类似魂魄转生之类的,不是从聊斋开始的哈,很早就有了呢。比如传说里,羊祜就是,说是邻居家小孩儿投胎来的,还记得前世藏东西的地点之类的。 当然,都是故事哈。 古人脑洞奇大的。如果想把谁当妖怪烧了,一定不是因为那个谁是妖怪,还是因为有烧的必要-- 44、顽劣 虞清对这份蒙师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除了是教小孩儿,与自己的学识无益之外,别的再没有毛病了。 按照事先约定的,虞清每天在府里管一顿饭,他早晚饭都在自己家里吃,府里在前面给他安排一间房子,他的饮食也有标准,虽不与主人家同吃,但?也不坏。且比做清客时舒适惬意,不用看宴会主人的脸色吃饭。做清客,挟一筷子菜进嘴里都得注意,别正在吃的时候别人问你话?,你?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呢? 府里给了虞清双薪,够他在京城租个房子安顿妻小、养活一家了。虽然存不下什么积蓄,生活到底宽裕了许多。 除了学生不受教之外,也没什么问题。 可作为一个老师,学生学不进东西,是对一个老师最?大的羞辱。尤其虞清这样认真的人,他接了这份活计就想做好。否则白拿了公孙佳的束脩,他心里很不安。 教这些?权贵人家的小孩儿与自己当塾师有一个本质的区别——没法随意的惩罚学生。 放在外面自己当塾师,那就有一个说法,家里大人都会说一句:“随便打。”只要学生能学得到东西,做父母的乐见塾师认真负责。你?要是不管学生只混个馆,做父母的才要不开心。所谓天地君亲师,老师的地位还?是不低的。 富贵之家则截然不同。 搁皇室,不让老师跪着讲课都算优待老师了。放到权贵人家,不用老师跪着了,但?想因为学生不认真而?打学生的手心,那老师一定另有一重比较拿得出手的身份才行,不然也打不着学生。 虞清此来,就是要公孙佳划个道儿来的。他觉得应该这样做,否则宁愿再受穷,也不想受这个气了。 公孙佳好奇了:“普贤奴不受管?”不应该呀,普贤奴的“自律”好到反常。说他蠢,公孙佳相信,说他“顽劣”那几乎不可能。拜师那天,公孙佳也算旁听了一下虞清讲的课,师生二?人她都观察过了,两人都还可以,相处得也还?可以,如今二?月才过了小半个月,这就开始不行了? 虞清有些?担心,怕这家里的长辈也与大多数富贵人家一样过于溺爱孩子。他找公孙佳而不是去找钟秀娥,就是因为一般人家隔辈亲,祖母、外祖母尤其会溺爱孙辈。公孙佳是做人姨母的,这溺爱之意会轻一些?。 缓了一缓神,虞清组织了一下语言:“倒也不是不可救药的顽劣,只是……他……” “先生请坐,慢慢讲。” 公孙佳态度和缓,有效地安抚住了虞清的情绪,虞清慢慢地说:“在下既接了这份差使,便想做好。可是余盛这个孩子,他性子跳脱,坐不住。他的这种淘气又与旁的孩童不一样。在下自己也有几个儿女,小时候也有淘气的,却都不是这样。” 亲爹可以随便打儿子,被包养的先生就没法这么打学生,排除这一点不同之后,余盛与一般的小孩子的表现也不一样。 “他先是坐不住,小孩子嘛,都有些?跳脱,慢慢梳理就好。他还?会讲歪理。什么小孩子就应该是坐不住的,过一阵儿就该休息,不应该让小孩子坐一个早上。” “还?有呢?” “他还?非议圣贤之言。对了,这两天说,学习很痛苦?违反人性?” 公孙佳的眉毛挑了起来。 虞清也有点留意她的表情,见她这样,说:“东主也觉得有点不大对吧?” 公孙佳道:“他从小随父母给祖母守孝,乡野里长大了三年,有些?离经叛道也不算什么。好好管教就是了。” 以上这些?内容,公孙佳有元峥这么个“伴读”放在余盛身边,已然知道了。反正余盛抱怨归抱怨,还?是会老老实实坐着听课,就算打瞌睡他也会在座位上把?这节课给睡过去而不是跑路睡床去。表现已算可以了。换了钟佑霖的亲哥哥,是办过跳起来打老师的事了。当然,当时他是在宫里当伴读,老师也不是一般人,于是这位表兄被钟保国捆起来,带到老师面前着实打了一顿。 虞清摇了摇头:“他还?说,读这些?圣贤书,是要将人教得千人一面,弄成一群‘思想上的奴隶’,这还?是……”这还?是人话?吗? 公孙佳的脸点黑:“还?有呢?” 虞清叹息一声:“这些?还?不够吗?哦,对了,余盛的好处也是有的,譬如很关心民间疾苦。” “嗯?” 虞清道:“是会问在下一些?奇怪的问题,都是童言童语,倒是有些?悲天悯人的天性,这是很不错的。然而,恕在下直言,对他而?言,他好好读书,将来为官一任、造福一言才是最大的悲悯。这公子哥儿的脾性,听人哭诉两句过得苦,跟着掉两滴眼泪,末了说几句场面话,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善人,也就仅止比欺男霸女、贪墨枉法好上一些?罢了。” 虞清说到激动处,越说越多:“府上要一个不会惹出大祸来的纨绔子弟,他这个样子倒也还?行。不!就他那些奇怪的念头,就容易惹祸啦。人与人怎么会一样呢?君子与小人就是不同的,上智与下愚也是不一样的。他只是中人之资,却要在现在就追寻这些?人间至理,就容易走上邪路。纵使有心践行圣人之言,也需要把?圣人之言弄明白吧?否则……” 公孙佳缓缓点头,这个虞清虽然不大会看人脸色,但?是性情耿直,也不说假话?,眼光也还?有一点。 公孙佳郑重地道:“先生上心了,不过这个孩子才读书,还?请先生宽容他些?许时日,咱们再看他几天,如果不行,我必管教他。” 虞清要的本来也就是她这个态度,也没指望着马上就能拿到管教的权利,忍几天就忍几天吧,他已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至少要把?这一个月忍完。如今这一个月过去,还?没有起色,他就只好辞馆了。余盛绝不是最讨厌的那种小孩,但?一定是非常烦人的。让你觉得他还?有救,但?就是救不过来。 真是气人! “在下也希望是小孩子乍一上学不适应,只盼他早些变得正经一点。” 公孙佳做了个“请”的手势。 ~~~~~~~~~~~~~~~~~ 将虞清气走之后,余盛就后悔了。 这些?天他浪得太厉害了!上次瞎浪的结果是把自己浪到了这里,这次这一浪,他就很怕。 反醒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是有点不够谨慎,以后对老师还?是要更加尊敬一些?才好,要循序渐进,不能一上来就下猛药,跟虞老师说太过冲击三观的话?。 他是这样认为的,他既是金大腿的亲外甥,金大腿对他又很好,他是可以小小浪一下的。身为一个穿越者,见到书上写的人物的时候就容易嘴贱手痒。比如遇到金大腿,他就忍不住嘴贱,想让小姨妈雄起,跟小姨妈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撺掇着小姨妈往他读过的正史里的那个形象上靠。 也不是说有什么太不堪的心思,就是有一种参与感。且小姨妈那绝对是个成功人物,他在小姨妈成功的道路上推上把?,让她更顺一点,早些进入状态,有什么不好?成名须趁早。对吧? 当然,小姨妈太顽强了,毕竟牛气冲天的一个人,他愣是影响不了,只好曲线救国找小姨父。小姨父好像也很牛的样子,也没受穿越者的影响,害他到现在都找不到! 虞清总是可以的吧?虞老师是语文课本上留下姓名的人,作者介绍的时候有写,作者常年生活在社会底层,对劳动人民有着深切的同情,鄙视当时上流社会的奢侈糜烂,经常上书针砭时弊,等等等等。 他背过的,怎么会有错? 投其所好说一些?他自己也认为很有道理的话?,就不行吗?谁也没告诉他虞清居然是个大大的忠臣孝子、圣人门徒啊! 这果然是个魔改剧!天纵英才的小姨妈成了个傻白甜,具有抗争精神的虞老师成了个封建秩序的维护者!老师,你?不是应该为普通人代言的吗? 别问,问就后悔,当年中考完不该浪,把?自己浪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余盛坐在那里,低垂着头,蔫儿了,看背影有点可怜。 元峥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这么好的条件居然不知道珍惜,还?这么玩儿,这小东西就是欠打! 余盛今天倒是没有挨打,虞清生气地走了之后,又平静地回来了,接着授课。有了前面这一出,余盛也不再啰嗦了,安安静静将这一节课上完。 上完课,虞清布置了作业,让两人背书。虞清初时是重视余盛的,“方静”一个女孩子,又是个伴读,算是东家的半个监工,他是忽视的。架不住对比太惨烈了,上了半个月的课,虞清布完作业就忍不住问元峥:“你?可有不懂之处?” 虞清这水平比起元峥在家乡时遇到的那些老师水平要高一些?,元峥也不客气地提了几个问题,虞清都认真地解答了,也不管这是个小侍女,她读了书没半点屁用,顶多是以后主人家要发卖的时候能给她卖个高价。 真就,全靠同学衬托。 看了一眼自己主要的工作对象,虞清叹了一口气,对元峥道:“君子不器,不自弃,你?,唉……” 元峥认真地揖了一礼,虞清也没觉得有太多的不对劲,说:“功课都要认真,余盛?” 余盛一个立正:“是!我好好背!”学生就是要学习的,学得好不好另说,得学。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其实那些不想上学,小朋友一节课应该短一些?的屁话?,都是口嗨,他们上学的时候经常全班一起说,说完还?不是得照样写八套试卷?不能反抗,还?不许大家抱怨吗? “阿静姐姐”是不跟他一起复习功课的,余盛有心拉“阿静姐姐”一起写作业,“阿静姐姐”认真地说:“小郎君请自便,奴婢还?要去主人那里学针线。”搬出了金大腿,余盛就收敛了不少,自己去背书写作业。 元峥也不是总往公孙佳那儿跑,他在公孙佳面前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只要将余盛糊弄过去,他也就安静地在他的西厢里背书、写作业。每天也做一点针线,因为阿青真是个有主人家风的人,说要教针线,她真就隔天抽个空,拿着针线过来教“阿静”。还?有阿练,仗着自己是师傅,也过来继续教元峥梳个头什么的。 因为元峥手头也宽裕,只有自己一个“小姑娘”,偶尔也会出些钱跟这些?人一起买点零食、小玩艺儿之类。人缘混得还?行。阿姜见他老实,也就不刻意禁止这些?比他大了十岁的女孩子找他玩。且看着他一个装女孩儿的男孩子被迫学梳头、学针线、穿女装、当“阿静姐姐”,渐渐还?有人要教他做饭之类……就还?挺可乐的。 小混蛋,该!叫你装女孩子!阿姜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 元峥这天先没写作业,先被阿青叫到了公孙佳面前,认认真真了行了礼。公孙佳觉得收留元峥这个决定是做得不错的,即便被留了下来,元峥的恭谨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行礼还是那么的认真,眼神还?是那么的澄澈坚定。 打量了一下元峥,公孙佳笑了一下:“阿青。” 阿青得了招呼上前:“哎,来了。阿静,你?跟我来!” 元峥眨眨眼。阿青没好气地说:“阿练是你师傅,我是你师傅的朋友,还?叫不动你吗?我伺候你?还?不乐意?过来,给你?量体!” “什、什么?” 阿青哼了一声,道:“你?陪小郎君读书了,不得置办新行头吗?真是贱皮子,给你?办新衣裳还不乐意了?” “贱皮子”这三个字,在元家的时候被骂过,挨三个字,能把元峥的眼睛气红。现在在公孙家再挨这三个字,元峥一点生气的感觉都没有。小声问阿青:“什么行头?” 阿青跟他处得也还?可以,也喜欢这个乖巧的“小徒弟”,瞄了一眼公孙佳,见她没有表示,小声说:“主人说了,从这一季起,你?的衣裳,发一半儿女装一半儿男装。别懊恼,我教你?做衣裳,你?陪着读书,总会有些?额外的赏,你?拿来买点布,我教你?做。要是不想做,外头买也行。只要颜色不犯忌讳就成。” 元峥不自觉地笑了,也瞄了一眼公孙佳,见她还是一脸平静,安静地翻着手中的几页文稿,娴雅美好像是一幅顶好看的仕女画儿,会动的那种。 衣服来得很快,府里到了这个时候都在集中采办衣物。统一的样式,同一的质地,裁缝店或者针线上几乎是流水线作业,大师傅剪裁等等,熟手缝制,小徒弟干些零星的缝扣带之类的杂活。 元峥在第三天就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男装,往身上一穿,肩臂舒展,比穿女装活动起来方便多了。欣赏地道:“真好。”头发也可以束起,在头顶挽个小揪揪,用发带系住,拿根普通的银簪子一固定,再罩上头巾,就是一个…… “哎哟,这是哪家小娘子偷穿哥哥的衣服呀?”阿练先笑了出来。 唉,就还是长得很美艳很女孩子就是了。 元峥也不泄气,反正他很开心的。余盛听到声音想跑西厢去看漂亮小姐姐的时候,元峥已经被阿青、阿练几个拉到了上房给公孙佳展示一下了。 公孙佳见了之后,目露赞许之色:“很好。来,给他铺上纸,我说,你?写。” 元峥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提起笔来听公孙佳口述了一个“艳鬼”的故事。也就两行字,说是这个地方有两个年方二八的俏佳人,因为父母过世,被恶霸逼婚,于是自杀了。听说,主持正义的人在晚上还?能遇到她们。 元峥写完了之后,满心的疑惑。只听公孙佳说:“行了,拿这个出去,给方保。” 元峥知道方保是这府里的大管事,因为阿练还?给他出过主意:“你?也姓方,他也姓方,你?好好的在主人面前做事,有点小名气了,就托人说和,认他做干爹,或者做叔叔,以后也好有个照应。不然你孤身一人,又是长成这个样子,会被欺负的。” 元峥就记住了,只是不知道让大管事看艳鬼故事干嘛? ~~~~倒叙~~~~ 造房子等事务并非荣、单二?人亲自负责,而?是府里惯用的管事。由于公孙府起自军功,许多事情是由公孙昂以前的家将、下属之前负责,本该专业负责的管事倒都靠后一步。 这回得了机会,便卯足了劲儿要表现。没看见家将、旧部表现好的,这都发了么?家将们子侄都有差使领了,自己再不抓住机会,难道要等着被这些?小东西排挤出去?分明老主人在的时候,主人学着掌家那阵儿,是我们跟主人更亲近的!不能被抢了饭碗! 府中负责庶务的两位大管事简义、方保一合计,领了差使,连夜与几个自己的小弟们碰了一个头。隔天就拿出来一个方案给公孙佳,咱们先在城外建个试验用的。 简义说的是:“京中造房牵涉颇多,不若在城外方面,一是地皮便宜,二?是人工便宜,三是造得也快。造好了,先租出去,中间有什么事儿发生,以后在京中照办的时候可以提前有个数儿,总比京里出事再平事要方便。” 公孙佳对这个不是很上心,她关注的是穷官儿穷文人,还?说:“等京里的房子建好了,还?用这个吗?” 方保解释道:“非也非也,京里的房子还?没建好呢,这个建得快,先赚他们一注钱。等建好了,他们也住惯了咱们的房子,样样方便,再给他们推荐城里的房子嘛!城外的也不闲着,毕竟还?有不舍得住城里的。此外还?有一些?杂工、领件做活计的手艺人、行商……譬如做杂工的,主人家或许会有住处给他们,绝对不会舒坦了,哪家像咱们府里这么大方呢?他们也不免要有个住处的。城里居住他们负担不起的。这样,咱们把?两层钱就都能赚了。” 公孙佳心道,这倒也可以,就交给了他们去办。 余盛拜师的时候,这事儿交给两位管事,余盛上了三天课,管事们一边收京中的地皮,一边在京外筹建一个新的住宅坊,连画图纸的匠人都找好了。这个是最容易的,他们是给公孙家办的事,公孙家是军功起身,这扎营的本事是有的。给这些?人建的廉价的住房,也就跟简易的营房差不多。那图纸都是现成的,尤其是公孙佳提过的那种单身廉价房。 虞清过来告状的时候,管事们已经将城外的地方敲定。他们在城外原来这些?京外聚居区的附近,就近搞占了一片土地,地皮相比京内就非常的便宜。城内的地皮收购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元峥量体的时候,管事们已经开始召集民夫干活了。这个更省事,就在城外那群等着打零工的人里挑身强力壮的,工地就在聚居区的附近。 等元峥穿上正经的男孩子的衣服的时候,城里地皮还没收购完,城外的地基都打了一半了。管事们力求表现,工程进度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他们跟在军人手下,效率要求还?挺高。公孙府的风范,赏罚都重。只要活计做得又快又好,工钱是给足的。拿足了工钱,工程进度自然也就快。 城外进行得顺利,城内却出了点小麻烦。方保向公孙佳申请:“有两处是闹鬼的地方,怕盖好了房子他们不肯搬进来住。虽说穷比鬼可怕,可咱们的租金也不好低到给他们壮胆的地步。不如请高僧大德做个道场,花费虽然多些?,却是一劳永逸。以后还可说是高僧开过光的地方,文思泉涌,官运亨通。” 公孙佳冷哼了一声:“我是花钱的人吗?” 您是啊。方保不敢接话?。 ~~~~~~倒叙完毕~~~~~ 方保自己就是个会抠钱的个性,他与简义也是二十年大浪淘沙剩在公孙府的。公孙佳学习家务有两年的时间,与他们俩打的交道不少,平时花钱是个钟家暴发户的作派,谈到“挣钱”,就受二人影响。在抠钱方面,公孙佳也算他俩半个学生。 方保还?在反省:就花一次钱啊,这还?算亏吗?可比鬼宅租不上价划算呐!我这哪儿浪费钱了吗?还?是有钱我没看见、没给它抠出来? 直到里面由一个美艳的男装小侍女送出来一张纸:“主人让给方管事的。主人说,‘拿着,从打地基开始,就给我传出去!’” 方保识字儿的,打开一看,惊了:“高明啊!” 公孙佳这也是因为看了表哥那些“艳鬼”传闻,对男文人的癖好有了一次全新的了解。她之前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现在看完了才算有所了解。 方保拿到了这张纸,又有自己的发挥,拿艳鬼当卖点是可以的,但?不能重点都落在艳鬼上,毕竟还?是鬼故事、人还是怕鬼的。可以传这个,但?是还要掺些别的东西。反正一句话,得把?那些之前的厉鬼惨事,给它变一变,变得不那么吓人,佐以稍便宜一点的房租,就不愁没人来住了。最?好将鬼宅这里归划为单身住所,男子阳气旺盛,既不怕鬼,又会对艳鬼感兴趣。 高僧大德也不用请了,找人编点故事就行。做个宣传嘛! 后来由于故事太逼真,被钟佑霖当成一种传闻说法与厉鬼的说法一道记下来,然后经过公孙佳的编辑,三个月后与钟佑霖疯狂赶出来的稿子们一起,经过筛选,成集出版。之后一房难求,那就是后话了。 此时,方保去想着盖房传谣言。 公孙佳则对元峥道:“叫普贤奴来。”混账东西该打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外甥这是……嗯,大家知道的,中小学课本里,不太会写作者不好,一般都是夸的。 反正他会挨打就是了。 反正我把小姨父换好衣服放他面前了 45、打手 危机感、第六感这?种东西,余盛是没有了。 他还在哼着歌儿写他的作业。虞清接管了他之?后,课业陡然重了许多。每天?要背课文,抄写课本,练字。都?安排得紧紧的。虞清还给公孙佳建议:“君子六艺,余盛也需要习些武艺,比如骑射。在下不擅长骑射,还要府上?操心。” 余盛想上?体?育课,但是公孙佳认为他还小,学骑马也不安全,射箭可以学,但不用这?么早。然后背完半本书再考虑。反正无论是公孙家还是余家,教他武艺的人是不会少?的。 公孙佳认为,余盛这?货来历可疑、看起?来不大靠谱,武艺就?先?不要培养了,免得他惹祸连累家人。什么时?候将他整治得服服帖帖,再训他的真本事。 余盛很?听金大腿的话,苦着脸写作业,写着写着就?哼“小白菜”的调子,这?歌他也唱不全,来来回回就?那两?句。 胡乱划拉完了作业,余盛抻了抻懒腰,不打算马上?就?背书。背那些什么狗逼封建糟粕,简直要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他举高了双手,张大了嘴巴,正在作投降状的时?候,元峥来了。 余盛赶紧闭上?了嘴、放下了手:“唔唔,阿静姐姐!” 元峥道:“小郎君,主人叫你过去。” 余盛机灵劲儿来了,一把薅起?自己写的字,小碎步跑到了元峥身边:“阿静姐姐,阿姨是要查我的功课吗?” 元峥道:“不知道,请。” 碧桃有点担心,她看得出来自家小郎君最近有点飘,飘得让人想打,小声?问?元峥:“阿静,有什么事吗?” 元峥对碧桃还客气些,说:“主人没有讲。” 主仆二人都?有些忐忑,乖巧地到了公孙佳的房里。 公孙佳正在窗下的榻上?坐着,手里拎着一本书,进入二月,天?气转暖了一些,许多人家都?已经不烧炭盘了,公孙佳身边却?还用熏笼罩着一个?,人倚在熏笼上?。整个?人闲散又舒适。 “坐。” 余盛爬到她身边坐下了:“嘿嘿,阿姨,你看,我写的!” 公孙佳扫了一眼,说:“丑。” 余盛蔫儿了:“我、我才学写嘛。” 公孙佳道:“你与先?生淘气了?” “啊?” “人人平等?”公孙佳吐出四个?字,炸在了余盛耳边。 坏了!当时?口嗨没注意,说秃噜嘴了!余盛想补救,赶紧说:“人和人的灵魂是平等的,没有高低之?分。比如毅力,比如情操。其实,旁的方面也一样嘛,比如时?间,谁的一天?也不比别人多出一刻来……” 公孙佳耐心地听着,心里分析着“余盛”的理论,偶尔问?一句:“所以呢?” 两?人说了一长串儿,开始阿姜等人还很?惊讶,后来渐渐听不明白了。就?能听得半懂的这?一点,她们也没觉得余盛这?话有道理。平什么等呀?她们跟主人平等?那人家投胎好咱们有什么办?咱们干活比外头粗使的丫头上?心用力才有这?待遇,您要我们这?干得多的跟干得少?的拿一样的月钱?凭什么呀?阿姜等人当余盛是个?傻货。 最难过的是碧桃,几乎就?想问?“您都?知道谁的一天?都?是一样长的,怎么不用功?弄到学业还不如阿静?你们在这?上?头都?快不平等了!” 元峥比他们多跟了一阵儿,接下来也跟不上?趟了。总觉得这?小郎君说的昏话挺多的,越讲越没溜儿。就?不说别的了,这?蠢货自己使奴唤婢,然后说“平等”?要老子给你平等的跪下吗?他要不是有这?层身份约束着,早把余盛打一顿了! 于是丫环们翻白眼看天?,元峥垂下眼看地,都?在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算了,他是主人的外甥,是小郎君,是个?小傻子。能口头甜哄人开心,也不怎么作践人,足够了。旁的人,咱们得自己有点主心骨。 公孙佳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就?知道他们没把余盛的话放在心里。说话想让人当真,就?先?得有点真本事。余盛这?货,他有什么?他说的这?些,一点可行性都?没有。公孙佳说,好好做事,达标给你升职,就?真能升。余盛说的这?些,简直就?像在说“你造反,造反成了就?能当皇帝了”,真能当皇帝的,不用你说他也会这?么干、他还知道需要怎么干才能成功,当不上?的,你这?么撺掇他们、又不给他们办法,就?是让他们去送死,还是全家出殡的死法。 “哎……”公孙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当着她的面,没避开奴婢就?说平等。这?是当着皇帝的面,怂恿宦官造反呀…… 余盛说得特别酣畅淋漓,自从?穿越以来,他从?来没有与人聊得这?么痛快过。平等、自由、关系、个?性,权利义?务,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制度等等。金大腿好像都?听懂了!而且问?的问?题都?很?深奥,像是他的政治老师在发问?一样。 果然,小姨妈就?是小姨妈,哪怕是个?魔改剧,她也依然是智商的天?花板,战斗力的计量器!余盛到最后搜肠刮肚也说不出新词儿来了,他离中考太久了,五六年来完全没有巩固知识,全是在忘。 心里恨恨地骂,不是说只有高考过后进入大学的老年人才会开始健忘的吗?他一个?正在壮年的十五岁美少?年,居然忘了好多东西,真是见鬼了!可恶!耽误了他跟小姨妈展现自己的才学,进而影响历史进程! 公孙佳心道:十五岁,不能再多了。这?些玩艺儿像是从?哪本书里读来的,不,他不大读得进书,应该是被师长硬灌进脑子里的,还学忘了好些东西,且学得很?浅,背后的微言大义?这?小傻子都?还没理解,自然也无法说出来给我听。心智顶多是八郎现在的程度,绝不超过八郎。能学这?么些东西,年纪不应该太小,至少?是元峥的年纪。九到十五岁之?间。不对,他学得不如元峥用心,应该再多花几年,十二、三岁到十五岁之?间吧。 能学这?许多东西,都?是成套的,虽然有昏悖狂乱之?语,其中也不乏有亮点的观点,这?套理论应该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并且可以自洽。如果照他说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的生活的条件应该不错,生活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里。只有天?下大同,才能养出这?样的傻子。 佛说,三千世界,他应该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他的那个?世界应该是很?平和的吧。 对经史并不通晓,可见他那个?世界与我这?个?世界并不很?一样。还是书读得少?了!让他多背经史,对他有好处! 对我又没有戒心,可见周围的人都?很?友善,将他惯成了傻子。没挨过现实的教训。 说的话有些很?新鲜,也很?有启发,只可惜这?货上?辈子一定也不是个?好学生,上?课也是打瞌睡,下课也是不认真背书写作业的,以致现在想让他多说一点,多点启发,他都?说不出来!废物! 好的,这?货不是威胁。 公孙佳道:“还有呢?” 没了,真没了,肚里的货都?倒完了,再也没啥好显摆的了。再显摆就?是显摆火药配方烧玻璃了!那个?等他今晚回去回忆回忆,看能不能从?记忆的角落里把初中化学给搞出来!初三好像有烧水泥的反应?化学方程式是什么来着? 公孙佳看着愚蠢的外甥,心中一叹。看来姐姐是指望不上?这?个?傻子了,也罢,只要他能继续逗姐姐开心,就?留着吧。不过—— “认真背书。”公孙佳敏锐地感觉到,余盛在讨好她,这?种讨好很?奇怪,联系起?他对虞清的反应等等,公孙佳不得不有另外的猜测。在猜测成形之?前,她不介意好好利用余盛对自己的讨好和畏惧。 余盛没想到说了这?么多,还得背书,苦兮兮地抬起?头想抗议。公孙佳平静地回望,也没有生气,也不像要打他,但他就?是怂了,怂怂地说:“好。” 公孙佳道:“要听先?生的话,他是很?好的人。” “是!我知道的!”余盛忘了虞清是个?忠臣孝子,课本里背的作者?简介又回来了,“我会好好上?学的。” “乖,明天?我去看你。回去背书吧。” “好!”小姨妈好声?好气跟他说两?句话,余盛又忘了之?前的沮丧,跳起?来保证,自己一定好好读书。之?后小声?说,自己不是不努力,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小姨妈温柔极了,对他说:“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做好你自己就?行啦。” 妈妈!她对我真的太好了! 余盛开心地要回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元峥,还是希望漂亮小姐姐能够一起?走的。公孙佳道:“他还有差使,你先?回去。” “哦,好。” ~~~~~~~~~ 不知道为什么,元峥就?觉得公孙佳现在的心情比刚才稍好了一点,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且无迹可循,但是莫名的,就?觉得公孙佳没有刚才绷得紧了。 他垂手站着,等着公孙佳的吩咐。他有时?也会猜公孙佳的想法,以期更好的完全任务,但是对公孙佳的信任却?是越来越坚定,无法动摇。她有事要吩咐,他做就?好了,一定没错的。 公孙佳对阿姜道:“把昨天?收的黑盒子拿来。” 阿姜去取了只黑色的盒子来,拿到公孙佳面前,打开了,亮给她看。元峥就?站在旁边,瞄了一眼,里面是两?排六只造型各异的小银冠。下面每季都?定期给公孙佳进上?来种种衣饰配件、日常所需,不管她用不用,该供奉的还得供奉,都?做工精美。 近来守孝,饰品里银器就?多了些。公孙佳左右看看元峥,招招手:“过来。”随手挑了一顶錾着莲花纹的小银冠在他头上?比划了一下。元峥低着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公孙佳道:“就?这?个?了,明天?戴它。” “啊?” “唔,衣服就?不衬了,把我那件衣裳给他。” 那是一件公孙佳挺喜欢的男装,就?穿了一次,因为太喜欢,就?留下来闲着没事儿看看。银冠配奴仆的衣服就?违和,配公孙佳小时?候的旧衣就?比较搭了。 元峥的耳朵慢慢慢慢地红了。阿青在背后戳了一下,她有点羡慕嫉妒,恨倒是还没有,只是觉得阿静这?货运气也太好了!怎么就?能入了主人的法眼了呢? 阿姜隐约能猜到一点儿,因为元峥这?些日子读书也不错,表现也很?好,也不多事,他还是个?男孩子。又曾做过公孙家的家奴,道义?上?不能背主,以后扶植他出仕也不是没有可能。谁家主人遇到这?样合适的人,都?会顺手栽培一二。 这?么一想,对元峥这?样优待就?很?有道理了。 她轻轻推了元峥一下:“谢赏啊。” 元峥居然跪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公孙佳道:“又不贵重,不必大礼,起?来吧。明天?上?课,穿衣戴冠,带上?你的针线包。” 元峥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他在公孙佳面前是个?男孩子呀,让她知道自己学针线,这?个?,那个?,虽然是为了搪塞余盛的借口,可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回到西厢,元峥红着脸,将衣服穿在身上?试了一下。照了照镜子,他的镜子不大,只有小小一方,只能照着小半个?身形。看起?来真是个?俏姑娘。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能有点男子汉的样子就?好了。 元峥胡思乱想了一阵儿,将衣服收好,把针线包翻了出来,与书本文具一起?打了一个?大大的包。 第二天?,穿好衣服拿着包,出了西厢跟余盛一起?去上?课。公孙佳的衣服,即便是旧款,比余盛现在穿的也不差,这?一身穿戴出来,两?人站在一起?,余盛像个?傻乎乎的小跟班,元峥好似一个?极秀气的小公子了。 看得碧桃要皱眉。 她昨天?回来之?后跟余盛叨唠了很?久,终于让余盛的脑子降了降温。不过余盛还是认为,他有小姨妈罩着,不会有大问?题。“我只在我阿姨面前说,又不在外人面前讲,你别急,顶多我以后不说了嘛!” 碧桃也只能等他的表现了,实在不行,再跟乔灵蕙告状。 到了前院旧时?书堂,虞清也到了,看了两?人这?个?样子,也吃了一惊:“你们这?是做什么?是东主的吩咐吗?”他知道,元峥不是个?会造次的小姑娘,这?么做一定是东主的吩咐。可是东主真的不知道她外甥不大成个?样子,这?样会显得蠢吗? 说人人到,师生见过礼,还没坐下,公孙佳就?坐着肩舆过来了。 ~~~~~~~~~~~~~~~ 屋里几人各有心思,一齐迎接。 肩舆一直抬进房里,公孙佳扶着阿姜下了肩舆,对虞清道:“先?生说的,我想过了,普贤奴是需要好好管教的。只是这?孩子还小,管得要轻些。” 余盛感动极了,真不愧是他甜甜的小姨妈,管教也要这?么的体?贴!他看了一眼虞清,虞清不免有点失望,家长护孩子,老师就?不好教,天?下至理。不过公孙佳肯管,比那等对老师说“你教你的,他学他的,你们井水不犯河水”的,要好一些。虞清勉强地拱了拱手。 公孙佳道:“阿静。” “在。” “包袱带了?” “是。” “尺子拿出来。” 元峥依言,从?包袱里拿出一柄竹尺,一尺长,刻着十寸的刻度,泛着淡黄色,极韧且直的一根竹条。 公孙佳道:“以后先?生说普贤奴淘气,你就?打。” 公孙家里没有戒尺,公孙佳便想到了竹尺,直接给了元峥这?个?权利。 余盛整个?人都?懵逼了,结结巴巴地说:“阿阿阿姨,阿静姐姐,打打打打我?”错了吧?她管教我?他的心里,是自己有常识,教导未来老婆的。现在让未来老婆揍他?不!我不能接受! 公孙佳道:“对。”一锤定音。 公孙佳对元峥道:“不必怜惜他,你不是成人,力气也不大,放手去做。手,打左手,右手留着写字。淘气,打屁-股,肉厚。”很?是关爱外甥,不能把外甥打坏了。 元峥大为惊异,这?给自己的权利有些大了。公孙佳却?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那行吧就?这?么干,元峥攥紧了竹尺。 余盛几乎要崩溃,以为金大腿不爱他了。金大腿很?疼爱地对他说:“从?今以后,叫他兄长,你们是同学。他会关爱你的。” 余盛咽了口唾沫。 虞清倒是接受得很?好,这?是一种常见的做法,自家仆人执行命令惩罚小郎君,是代表长辈的意志,实际上?比他这?个?老师更有威严。女仆男装,给男性称呼,虽罕见却?也有,是代表一种权威。是代长辈行权。 看“方静”的样子,是入了公孙佳的眼的,也不致被余盛报复。富贵人家里,仆人称呼上?自认比主人低一辈是常态,公孙佳视“方静”作子侄辈,与外甥余盛算作同学,也还凑合了。优秀的仆人,通常会得到一些特殊待遇。 最主要的是,这?家是公孙佳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虞清觉得不太违背他的做人原则,也就?欣然接受了。 公孙佳也很?满意:“你们以后就?是同学了。”蠢外甥有什么用处还得费心发掘,元峥不是,元峥的天?赋摆着呢,人品也可以,旁的也可以,还没有别的牵挂。这?样的人不捏在手里,好好的笼络养成心腹,要什么样的人才行? 慢慢来,先?给元峥一个?这?样的称呼,再过一段时?间,庄上?那批童子养熟了,弄过来替换,“方静”就?可以消失。从?一个?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就?可以出现一个?培养好了的、叫“元峥”的少?年来投靠她。将这?两?个?身份拆解开来,让人联想不到。 至于余盛的想法,他有想法也没用。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余盛就?很?惨,阿静姐姐变成了小姨妈的打手,还是专打他的打手。 这?两?个?人,一个?他不敢惹,一个?他舍不得惹。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安排没什么问?题,侍女们觉得他昏话连篇,需要教训。连最疼他的外婆也觉得公孙佳很?疼外甥了,难道真要让虞清一个?成年男子打他吗? 余盛有心用自己的新鲜理论来诱拐金大腿,让金大腿放弃对他的严格教学。可他仅存的理论知识都?被金大腿套得差不多了,再回忆不出什么新理论来了,金大腿的理解还比他深,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余盛好容易捱到亲娘过来看外婆、小姨兼看他,小小声?说了一下挨打的事儿。 乔灵蕙居然也很?赞成:“哎哟,不打你不老实,打重了我又心疼。还是阿静动手好!阿静啊,你也别留着力气,让你打就?是因为你打不坏他!”很?满意哒! 完了,亲娘都?不向着他了。 更惨的是,乔灵蕙检查了一下他的功课,认为他确实不太用功,然后就?咬牙离开了。离开之?前特意给了元峥许多赏钱,还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给元峥:“好好管着他。好孩子,我知道你学得好,先?生也喜欢,你多给他讲讲,我管管他,他不听话你只管打!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管好了他,往后你要出嫁,我给你一份嫁妆!” 元峥接了簪子,忽略了“出嫁”,想到这?是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殷殷期盼,想起?如果自己的母亲还活着,一定也是这?样关爱自己的。当天?晚上?,他握着余盛的左手,听余盛背书。 余盛被小姐姐拉着手,还有点心猿意马,然后就?是一声?“啪”!他给打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过了一阵儿才:“嗷!” “继续。”元峥握着他的手说。 毕竟大上?四岁,余盛力气还没有她大,手也挣脱不掉。有长辈发话,碧桃也觉得余盛是需要用功,小丫环们更不敢打断,眼睁睁看着阿静好好一个?娇媚的小女孩儿变成个?母夜叉,打得余盛嗷嗷叫。 余盛抽抽噎噎背完了书,元峥收了竹尺,很?温柔地鼓励道:“小郎君这?不是背出来了吗?你不笨的,要努力呀。你的母亲、姨母、外婆对你多大的期望呀。” 余盛泪眼汪汪的,看元峥一点嘲讽他的意思也没有,呆呆地捧着手,点了点头。 元峥临走前还对碧桃说:“我没有很?用力,给小郎君泡一泡手,用活血的药给他揉一揉,好得快些。” 好了才能打下一轮,不然就?只能打屁股了。打屁股是很?累的,不用力根本打不疼他。 ~~~~~~~~~~~ 余盛嗷嗷地学习,嗷嗷地被打,再也没了那些奇谈怪论,虞清舒服极了。 自从?有了阿静执掌戒尺,阿静也不当着他的面打余盛,总是在课后给余盛算总账。虞清虽没见着,但是从?余盛的猪蹄,以及坐垫的厚度,完全可以猜出来他受了多大的教训。 如此一顺利地度过了二月,时?间迈入了三月。 三月三日上?巳节,虞清放了一天?的假,学生们也得以休息。余盛被送回了余府,在余府里,他被亲娘薅过去背书。他爹余威是读过书的,不能说精通,但是课业还可以。听他背书还挺流畅,赞道:“还是药王有办法。” 乔灵蕙道:“我也觉得是。” 不,不是,我挨打了! 余威道:“哪个?上?学不挨打?打你哪儿了?” 乔灵蕙道:“一个?九岁的小丫头拿裁缝的尺子,打手心打屁-股,这?也叫打?” 全家都?嘲笑了起?来。都?说一定是外婆拦着不让管教,小姨心软不忍心让他疼。 不,你们不知道,阿静打人可凶了qaq 小姨妈,你快醒醒啊!别这?么对待我,不是说好了当我的金大腿吗? 不幸金大腿觉得这?样对他就?挺好,也不指望了有什么出息了,就?当个?闲人养着,能识字写字充个?门面就?行。现在的规划里,连未来重要的事情都?不能让他做了,金大腿都?被迫培养元峥来代替本来计划让亲外甥担当的重责了。 这?也与风俗有关,战乱之?时?,各种收义?子的风气是很?盛行的,尤其是武将武人,收的义?子多的能有几百上?千号够凑一个?先?锋营的了。 公孙家武将出身,就?很?有一点这?个?风气。 公孙佳觉得元峥很?不错,也很?让她满意,三月三日流行出游,她在外婆家晃了一圈之?后,看钟秀娥有意与娘家人多玩一会儿,推说自己想回家了。回来却?换了便服,带着元峥、阿姜等人,与单、荣二人,在方保、简义?的陪同之?下,先?往城外那个?新建的坊里去看看。 昨天?,方保来报:“地基已经打完了,四壁也立起?来,就?差上?房顶了。” 公孙佳没想到有这?么快,方保解说:“不算很?快了,是比照着营房建的,行军驻扎,就?是要一个?快字。建房的经验足的。若是用的是烈侯手下的兵士,这?会儿都?该能住人了!就?这?些做工的手慢,唉,多付半月工钱呢。” 公孙佳来了兴致,她还没见过军营呢!哪怕这?是个?改造版的,她也想看看。于是带着“亲信”们,浩浩荡荡杀到了城郊。 作者有话要说:就彻底掉马啊,他只要被大佬怀疑,就不可能捂得住马甲2333333333 他是想不到,他确实促进了小姨妈培养小姨父的决心。因为他废,小姨妈总要找个人来用不是? 这孩子就是太天真了,如果一句人人平等就能改变世界,革命先烈哪里还会死得那么惨烈悲壮? 以及,他脑子里有用的东西已经被掏空了2333点蜡 46、义子 城郊里游玩的人很多,游人如织、仕女如云,公孙佳这一队也不显得突出。 公孙佳对游玩一向兴致很淡,甭管多么热闹的玩艺儿,只要不能亲自下场,它的快乐就顿时锐减。不沉浸其中,情绪上不来,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期待。 她还是坐车,一些人骑马围随着。公孙佳将元峥与阿姜一道带到了车上,阿姜是有些忌讳的,觉得元峥到底是个男孩子?。公孙佳却觉得无所谓,只是问元峥:“会骑马吗?” 元峥摇了摇头。 公孙佳道:“唔,今年安排上?吧。” 元峥道:“虞先生建言,给小郎君也学一学骑射。” “他不急。” 这个话题就算结束了。单良坐在一边,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不过多看了元峥一眼。 到了工地外面,公孙佳透过车帘往外看,眼神中有些好奇,她手上?有方保他们拿过来的图纸,坊内房舍布局她是知道的,看到实物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房屋、街道都显得狭小,果然是便宜货。 公孙佳问:“结实吗?” 方保道:“用料都是验过的,够住了。您往那边看,那是他们自家搭建的房子,一比,您就知道了。” 公孙佳的车转到了附近自然形成的那处聚居点,在外面张望着?。这里烟火气十足,小孩子四处跑着?,但是小巷歪七扭八,房舍杂乱无章,地上积了好些垃圾之类。相较而言,自家建的这个民坊,横平竖直,很有点京城坊市的模样,上?相多了。 公孙佳放心了,也有心情说笑了,问方保:“京里那些,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置换出一处地来了。等这里房顶上?好,熏完虫子,再将这群工人挪到城里建房。用了这么久,他们也算熟手了,比另招人划算。” 公孙佳又问了几个问题,方保都一一解答了,又说:“还得准备一个心细的管事,再几个能干的伙计来管理收租事宜,须得能写会算。” 此时有“与民争利”这个说法?,即官员不能自己经营生意,但是把房子、铺子出租收息就不算与民争利,也就是府里账上随便一个小管事,拿着本子把几处房产的房租一收就完事儿。建房出租,从来没有人有公孙佳搞的这么大的手笔,这是一项很大的收入了。等城内的三处出租的房子建完,这摊子?就更大了,方保估计,起码得个一、二十人,其中还需要有能写会算的。 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业务,方保需要多多请示,以免后续有纰漏。 公孙佳道:“你忙吗?” “还……还可以。” “你先兼着。”用个生手她也不太放心,毕竟是新开发的事项,需要有个老练老?成的老?狐狸来趟路。 方保躬了躬身:“是。”他随即又有了新的想法,指着?那片乱七八糟、窝棚比正经房子多的地方说,“您看,等咱们这儿搬进了人,咱们是不是把那边儿也能整顿一下??那儿是他们自己聚到一处的,必然有比在这儿生活更方便的理由。” 单良忍不住咳嗽一声:“老?方,你怎么总想抠穷鬼的钱?” 方保冷笑一声:“留着?那块地儿,总是能比咱们这儿便宜的,总会有人往那里住的。” 公孙佳皱了皱眉,看看单良,单良说:“不住那儿,真的穷鬼也没钱住这儿。” 正吵着,公孙佳忽然问元峥:“你说呢?” 元峥没想到公孙佳会问他,张口答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单良惊讶了:“你在读《易》?我?怎么记得你是与余小郎君一道正在学经的?” 元峥有点小忐忑又有些小矜持地说:“书都给我?了,我?就闲着翻一翻。”余盛的功课实在是太慢了,他对接受这个时代的思想是有心结的,只是在元峥的竹尺下?背下?来一些而已,论理解就差很多。他的字进?步也不大,很耗时。 虞清虽然更喜欢元峥这个学生,但是余盛是主业,进?度得按着?余盛来。好在公孙家准备东西上面很大方,那书都是一整套的拿过来。元峥温习完了余盛的进?度,就自己再看点别的。他心里有点数,看虞清对他态度不错,读到不太明白的,也找机会问一问虞清。 虞清人虽迂直,学问见识有的,看出来他在抢进度,也是看破不说破,私下?也指点一二。 公孙佳道:“看得懂?” “有些不懂。” “可以问虞清。” 元峥飞快地说:“是!” 公孙佳对方保道:“那就让他们遁了吧。” 方保有些遗憾:“那也是一注钱。” 单良不耐烦了:“他们身处能刮多少钱?你就让人家吃顿饱饭吧,京里冤大头多着?呢!” 方保还在说:“可惜可惜,京里的冤大头的钱本来就是我的!” 单良冷笑道:“我?看你是三天没挨军棍,皮痒了!” 方保才老?实闭嘴了。 回到的路上,公孙佳问单良:“军棍,是怎么一回事?” 单良道:“烈侯让你向他请教经济营生的时候,没有提醒过你,要小心他的市侩吗?此人很有些商人习性,锱铢必较,以前闯过祸的。用他办事,又省又快,石头里都能榨出油来,好用!就是招御史。御史虽然讨厌,参他却是不冤的。他恨不得一个人一天干十二个时辰,还要说,我?付了十二个时辰的钱了。走投无路的人倒乐意跟他干,因?为他不管别的,能干活就行,干活就给钱。小人喻于利。” 单良自己就够缺德,但是他认为方保是比他还缺德冒烟掉份儿的,一口气讲了许多。 公孙佳道:“阿爹能留下?他,可见还是有用的。” “那也得用好,小心着?些。” “唔,有这样一个苛刻的人立下?章程,后来的人照着办就行,免得掉坑里。” “那倒是,后来的人是苛薄不过他的,倒能赚好名声。” 公孙佳以前约摸知道一点方保的行事风格,但是方保有效率,她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听单良讲完了旧事,开始琢磨起方保的新用处来了。至少眼下,以方保办事的速度,年内他就能将这几件事都办完。前提是,给方保的赏钱也要给足。 她在心里记下这一条,解决了一件心腹大事,转而与单良谈笑风生。 ~~~~~~~~~~~~~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回家,公孙佳对押车的张禾说:“你挑一匹马,给初学者,教他。” 张禾打量了一下?元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由紧张:“主人,这丫头学骑马?” “就是他。” 元峥倒不吃惊,公孙佳说了就会安排的,他对张禾抱了抱拳,将张禾逗得要笑:“丫头,装汉子?呐?” 公孙佳与阿姜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带着?些好笑。 张禾见公孙佳没改主意,只得说:“那马要温驯一些的,我?得好好挑挑。”这丫头一看就不是个贤惠的样子,主人可能养她有别的用处,大户人家都好干这个。所以不能把她摔坏了,张禾上了点心。 元峥则有另一重担忧,他现在也敢多说话了,进?了府里才对公孙佳说:“那……小郎君的功课?他……” 公孙佳示意他跟着?进?了房,将阿姜等人都招了来,问道:“普贤奴那天说的话,你们有什么想法?” 那想法太多了!先是表忠心,他们有没有跟主人平起平坐的意思,然后是批判余盛的想法不靠谱。一个一个,说的都有一套。公孙佳道:“明天他回来,你们私下?拿这些话问他。但愿他能明白。” 自从上?次谈完话、发了竹尺给元峥之后,公孙佳也与余盛有过少量的交谈,发现他实在是榨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余盛的本领也就那样,底牌也没什么,越发确信了他之前那些诸如阉猪做饭的突发奇想,都只是作为一个无所事世的旁观者看到的零星奇事,本身没干过什么实事,也没啥用处。 更可恶的是,挨了半个月的打,他的脑子?居然还没有醒,丝毫没有考虑到“已经挨打了,肯定是有哪里不对”连个原因?都没找出来。说到“思想”的时候,口气里依然带着?点高高在上的俯视,两只脚还飘在空里。拿先贤的话当成自己的,既理解不全又无法?践行还很得意,简直愚不可及! 既然如此,公孙佳也就要给外甥下更狠的手了。你是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很管用是吧?很高高在上是吧?不把你的狗脑子?打到地上算我?输! 得打老?实了,才能腾出元峥来,元峥跟余盛一样的进?度就太浪费了。最好是余盛这边老实上?学,元峥跟他上?半天,剩下半天学点骑射之类别的本事,别给蠢外甥耽误了。 元峥认真地向公孙佳保证:“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阿姜戏笑道:“你打了他半个月了,不也没打好?” 元峥道:“这次不一样。” ~~~~~~~~~ 元峥说话也是算数的,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当天晚上?,他跟阿姜商量了,请阿姜先不要找余盛。阿姜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就你狡猾!” 元峥道:“先找碧桃姐姐,将他的外援切断了!” 阿姜一拍手:“还是你主意多。” 元峥跟余盛去上课,阿姜就与阿青等人将碧桃叫到了小屋里,几人咬了一回耳朵。碧桃拍着?心口说:“不怕姐姐们笑话,自从我?们小郎君说了那些话,我?就生怕主人生气,都担心半个月了!他说那些话,万一被当成是我教的,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所以啊,咱们得好好问一问他。” 余盛还是一无所知,很惨地上了半天的课——元峥坐在身后,他一走神,元峥就拿竹尺戳他的后背。 上?完了课,回到房里,发现侍女们都在等他,他又有点小飘。阿姜笑吟吟地问:“阿静,你们今天学什么了呀?”元峥答了,阿姜道:“是什么意思呀?”元峥又答了。碧桃问余盛:“那小郎君记的是不是这样啊?” “那多没意思,我?跟你们讲……” 余盛有一点好,情绪恢复得特别快,如果不是元峥得空就打他一顿,他早就飘了。今天被侍女一哄,又有点飘飘然了,丝毫没有发现侍女们都笑得很古怪,就等他说错话。 他将那套话又说了一圈,接着就被丫环们围攻了。碧桃是苦口婆心,哭着问:“小郎君看我?与烧火的丫头、路边的乞丐一样的吗?”那当然不是!余盛哑然。 最狠的是阿姜:“要不您与阿静换一换?您哪儿比他强了?” 余盛本来觉得吧,一个女生,学习比他好,那也没什么,反正他以前班里学习比他好的女同学多的是。能泡到这样的女同学,也是他的本事。但是被阿姜一说,仿佛就变了味儿了。哪儿比阿静强了?性别?身份? 元峥加了一句:“你要不是小郎君,这里没人会理你。不如想想,你算是什么人。” 余盛呆掉了。 对哦,我?踏马是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啊!我?这是拆自己的台哈?其实他说这些话,一是卖弄学问赚点关注,二也是确实与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三则是说话又不要钱,好话特别廉价,用这没有成本的好话博取好感和眼球很划算。 现在发现人家不买账,他甚至没有想到“她们怎么突然对我?说这些”,就跳到了自己果然犯蠢上。 旋即他又想到,小姨妈她也是个封建统治阶级啊,还是比我?高很多级的,那我说的那些?当面拆台?余盛惊出一身冷汗,吓傻了。 老?实了好些日子,他小心翼翼地跑到公孙佳面前,还想试探一下?傻白甜的态度。公孙佳一眼看穿了他,不过她才收到好消息,京外的房子竣工了,就没有马上戳穿余盛。只是说:“你还小,要好好背书,好好听话。” 还好还好,还是个傻白甜,虽然理解力可以,但是没那么心狠手辣立场分明。而且我?才六岁呀!我?小嘛,胡说八道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我?以后别犯错就可以了! 余盛再不敢胡说八道了,背书的时候也自觉了许多,书上有些话也没那么刺耳了。 公孙佳还是不放过他,第二天,公孙佳又到了书堂。 虞清很惊讶:“东主有何吩咐?” 公孙佳道:“两件事。上?巳出游,郊外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房子,都是斯文人,住得过于简陋了。我?在城外还有几间房子,就租给他们住吧,你要有什么朋友,名儿报到账房上给方保,让他们打折。” 虞清呆了一下?:“这。” 公孙佳柔声道:“不是施舍,他们付了房租的。以后府里有什么抄写的活计,我?找人也方便。他们呢,凭学问打折,学问越好,房租越便宜,好不好?” 虞清的理解:我?照顾你朋友们的面子,也少收点钱,让他们安心住着。他们以前住的地方太简陋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余盛的理解:我?小姨妈真是太甜太好心了,完全不像是个封建统治阶级的头子。 两人都很感动!尤其是虞清,他是吃过苦的人,也对这种苦日子深有体会。他同情所有与他有同样遭遇、处在同样境况的人,但是他自己无能为力。目前只是能让自己家的情况好转而已,接济别人,他还办不到。余盛背的作者简介,还是有一点影儿的。 以至于接下来公孙佳说:“第二件,阿静,他以后跟您上半天的课,他不必与普贤奴学一样的东西,这个您比我?明白。” 虞清毫不犹豫地说:“全凭东主安排。” 余盛就很不明白了:“什么?阿静要走?她干嘛去呀?她上学上的好好的呢,阿姨,你别不让她上?学。她监督我很认真的,我?都背下?来好多功课的呢,都是她监督的。” 又蠢、又烦、又怂,自以为是还不会看人脸色,但是心地是真的还可以,为元峥求情,也不算完全的说一套做一套。公孙佳道:“她要学别的。” “针线吗?她已经在做啦,别耽误她上课了吧。” 公孙佳道:“骑射。” “啊?”骑射是余盛自己想学的,虽然领兵打仗是个废柴了,但是纵马驰骋也很爽啊!为什么老?师建议的是他学,小姨妈却让阿静学了? 公孙佳道:“他功课好。” “那我也……” 公孙佳道:“你不行。比不上?他。” 余盛蔫儿了,努力给自己找理由:“我?可以双管齐下?的,我?……” 公孙佳俯下?身,按着?他的头,柔声说:“你自己说的,能者上?、庸者下?,不以血统论。他很好,我?就让他多学,不能因为你而耽误了他,对不对?” 你无能,就老实窝着?。 咣!最狠的一手在这里等着?,余盛被打击得原地呆滞。他僵硬地抬起头,试图从小姨妈的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任凭他怎么看,都还是那张温柔的脸,目光如水般清澈,眼神还有一点点慈爱的样子,抚摸着他头顶的手力度也很轻柔,一点没有发狠的迹象。 这是当真了啊!真是个傻白甜啊!你是凭善良征服全世界的吗?我?求你阴险一点! 公孙佳道:“放心,以后我都会照你说的对待你的。” 那我还混个屁啊?! 余盛的大脑咔咔开始转了,转了好一阵,发现都是自己作的。他老?老?实实读书少放厥词就没这个事儿了。入乡随俗,他老?实点就好了! 余盛哭丧着?脸说:“不不不,阿姨,把那个都忘了吧,那是我胡扯的!都是屁话啊!千万别信!千万别信!我?读书,读书哈!” “你读吧。过阵子给你几个新伴读。阿静,你只上半天课,尺子就留给先生吧。先生,用心打。” ~~~~~~~~~~~ 收拾老实了大外甥,公孙佳神清气爽,回房就去打扮元峥去了。 还是穿的她的旧衣,阿姜翻旧衣翻得很不情愿,哪有把衣服赏给一个小子?的呢?嘀嘀咕咕的:“一共几件自己喜欢的旧衣呀,旁的都赏了人了,这是自己喜欢才留下?来的。” 公孙佳道:“别啰嗦,我?长大了。” 元峥被扯到一边换了衣服,公孙佳笑道:“不错,你过来。” 元峥依言上?前。 公孙佳道:“你做我?义子?吧。” 是心血来潮,也是深思熟虑。怎么也得把名份给敲定了,然后再做更好的培养,不然她花这么大的精力,是为了做善事吗? 元峥跪了下?来,伏地道:“您才比我?大四岁。” “你不愿意?” 元峥伏在地上摇了摇头,他就是不想给她当儿子嘛。 阿姜先生气了,真是不识抬举啊!没把你打死,还让你读书,你这就蹬鼻子上?脸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还是阿练讲义气,小声说了一句:“是,是义女吧?” 公孙佳带着?笑音点头:“是,是义女。” 那就更不愿意了!元峥人伏在地上,还是很生气地努力斜了阿练一眼,阿练气得踢了他一脚。 公孙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恼,说:“行,你再想想。” 元峥又叩了一个头,抬起头来,认真地说:“我?要凭本事为您效力。” “普贤奴的话,你当真了?” 元峥摇摇头:“没有。但总会有所爱护,不是自己挣的,会失去的。如果将施舍当成了自己该得的,一定会成为笑话。” 公孙佳恨不得元峥是自己家的孩子,倾身上?前,很是慈祥地摸摸他的卷毛:“知道了,起来吧。” 元峥膝行向她靠得更近些,大着胆子?伏在她的膝头上,说:“我?会永远追随您的。” 阿姜暗骂元峥真是个混蛋,阿练心道阿静真是好命,各有各的心思。 ~~~~~~~ 书堂收拾妥当了,虞清的朋友们也成了第一批租客。方保做生意确实有一套,公孙佳提供了一个“学问在越好,租金越优惠”的想法之后,他进?行了落实,还来了个分级。 比如,骨折价,那得是什么都精通的——这种人少之又少,真有这本事也不会沦落至此了。此等优惠就是挂在天上?的月亮,给大家看的。然后是五折,是个什么标准,四折,是个什么标准。每个标准限定若干名,每季都来个类似重评的东西,既能招人气,又能打广告。 这只是个开始,城里第一块地皮也开始建了,第二块地皮已经开始拆旧房子,他打算将第二块地皮造得房子好一点,用来租给京中的穷官,这就不能用考核文学做标准。官员的房子没学问优惠,就是统一个折扣,但是方保觉得,以后可以让穷官们免费给自己当评委。 从这些人里挑挑拣拣,请顿饭,换他们去当评委。值! 公孙佳也没想到方保还能玩出这么多的花样来,很是服气,看这样子,不用年底这四处房子都能收一大笔房租了。真就……术业有专攻。 方保忙着?房子,公孙佳就将修园子、马球场交给了简义。想必这位也不会让他失望的,只是钟佑霖的诗会、三舅母的马球,现在她只能付钱,让他们另寻场地。 忙着?这些,再抽空瞄一眼外甥,余盛老?老?实实趴着,连骑射都不吵闹要学了,老?实得又有点可怜了。 公孙佳心道:只要驯好了,养成个老实的性子,就行。 一切顺利,直到钟祥派人将她将又提回了钟府。 公孙佳很奇怪了,钟祥是让她老实趴着的人,所以她也就老实趴着了,挣点小钱,打打外甥,别的可什么都没干,叫她干嘛? 钟祥可没忘记他是要培养外孙女的。前年一通忙,年后又有一些军国大事,稍稍耽误了一点功夫。现在他也给外孙女准备好了学习套餐:“你都十三了,也不能游手好闲的,也该上学了!” “啥?我??上?学?”公孙佳指着?自己的鼻尖,简直不敢相信!她现在根本不缺普通的先生好吗?一般的书呆子?,能教她什么东西?真正有学问的人,跟钟祥能说到一块儿吗?钟祥能请得到吗?再说了,她从来就没有正常上?过学呀!她还管着家呢,还有一大摊子?的事儿呢,哪耽误得起这个时间? 这是在搞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收义子这个事情,真的哈,乱世武将里多一些。据说有部分原因是受少数民族部落的影响。 元峥:当儿子,是不可能当儿子的。 关于大外甥,戏份多是因为他是“目前唯一的亲外甥”“不得不培养的”。如果有更多合适的,他肯定要靠后。“干儿子”这不就开始上位了么? 其实余盛是一个还算可爱的小朋友。穿越前生在一个和平富足的年代,有一个合适的环境不是他的错呀,晚熟是正常的。他穿越了之后,也没有受过现实的毒打,这样他的性格很难有剧烈的变化。 接受仆人的照顾,也是人性,不是因为他有多坏。但是在“古人”的逻辑里,他就是个“只是口上甜”的傻货了。大家立场、从小接受的观点完全不一样。 然后,他能坚持到这样,还是觉得封建等级不好,已经是现代教育的一种胜利了。如果他完全变成一个觉得三妻四妾没问题,仗着身份作威作福的货,反而是一种悲哀。我反而希望他的本心能坚持得久一点,能够在被打击之后脚踏实地,真正的做一点实事,不枉他受过的现代教育。 当然,两种观点的碰撞,环境对他还是个debuff,被毒打是肯定的。 好了,关于他,就说这么多了。 47、书库 “看我干什么?好好学!” 公孙佳没有急着跟外公理论,而?是先问:“学什么?跟谁学?怎么学?”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钟祥在这种时候耐心就特别的足,说:“学些什么典章制度,与他们打交道是一定会?用得着的。你外公吃过这个亏,你们就不能再吃了。人么?就那个陆行,这些东西他熟。唔,怎么学?就让他隔天到你那儿给你讲半天,先?把这些给你理理顺。接下来你要?还有什么要?问他的,随你怎么弄他。” “陆行?‘书库’?” “对,就是他。” 公孙佳听懂了,“典章制度”四个字就不是会出现在钟祥嘴边的词,他说在这上面吃了亏,估计是真的,不过这亏应该吃得不大,大了她应该也就知道了。能让钟祥警醒的“亏”,恐怕还得与皇帝的态度有关。 皇帝要?给天下立规矩。这也?是常理,一般只要是个差不多的朝廷,立国之后会办两件文化上的事情:修史、制订典章律法。 修史是修前朝的史,这个还没开始呢。典章倒是已经订了一些初步的,废了一部分旧有的。其中一项就包括过年的时候公孙佳给姨妈钟英娥提到的那个红封本子。 这个那是得学的,公孙佳自己都想学,不过一直没安排上。外公出手还是很靠谱的,请的这个人也?很合适。 陆行这个人,公孙佳是从钟佑霖给她写的小道消息里知道的,人称“书库”,今年七十多了,是前朝的遗老。但是不像吴选他爷爷那样不长眼,而?是麻溜混到了今朝皇帝那里做了个供奉。因为他有一项绝技,所有典章制度、经史掌故、律法条文释例都知道,提一句,他能把上下文都给你说出来。但是你要?问他的观点,他的观点就是没有观点,他就背书在行。所以得了个外号“书库”。 “他不是在陛下那里做供奉吗?怎么……” 钟祥摆一摆手:“七十多了,在陛下那里没多大用处了。”皇帝收了陆行,一是之前为了显示新朝的态度,二是整理典章律法的活儿要用到。如今大局已定,陆行又?老了,典章制度、法律条文也?理得差不多了,就不用他了。 接下来修史、修改制定适合本朝的规章和律法就用不到“书库”,得用点“智囊”,陆行够不上,干脆就给放出来了。 陆行这个供奉的级别本来就不高,致仕之后一般人能拿一笔不如在职时高的俸禄,即,工资打折。陆行一大家子,还有儿孙,想要维持以前的生活,是得想点办法的。正好钟祥有这个需要?,得给外孙女找个家教。陆行给公孙佳当老师也?不算辱没了他,又?能再得一份薪酬。 两下一拍即合,钟祥没问公孙佳的意见就抢先把陆行给定了下来。 公孙佳问道:“那哥哥们呢?” 钟祥瞪眼:“你大哥不用陆行,旁的人有几个是会跑到书库里查书的?” 一个“书库”,就是个工具,得看谁来用。钟祥给陆行的定位一如他的皇帝表哥——这就是个资料库。 钟祥倒是有几个孙子爱好文学,但是这个“爱好文学”让钟祥觉得还不如不爱的好!也?是邪了门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儿子里还有两个能干事的,本以为孙子数量多,怎么也?得多出几个好人,结果…… 一想起孙子,他又?头疼了,对公孙佳说:“就他了!你好好学,给你外公争点气!” 公孙佳道:“好。我再给陆行一份束脩。” “不用太多,”钟祥人老成精、熟谙世?故,教导外孙女,“你给个书库那么多钱,以后遇到更好的人,你要?怎么办?别人看着一个糟老头子都拿那么多,价抬上去了你要?怎么收场?别信他们什么狗屁的‘买马骨’,你又?不是那个什么王,拿什么压得住场子?别当冤大头!” 公孙佳笑笑:“是。” 钟祥语重心长:“你的路原就要比别人难走一些,每一步都要小心,你犯错的机会比别人更少,懂吗?” 公孙佳低下了头:“是。其实,我也?没闲着,正在复盘阿爹以前的战例……”她慢慢地将自己一部分的计划透露了出来。 钟祥道:“哦,能学到什么东西吗?” “多了很多困惑。” “嗯?” 公孙佳原本是想攒一堆问题一块儿问的,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请教,将一些疑问一一摆出:“积石山那一战,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穿插。” “那样最快。” “不是不明白结果,是不明白怎么做的这个决定。从结果倒推,反正都打赢了,怎么做都是对的,但是在没有结果之前,怎么下的这个决定?”公孙佳补了一句,“我问过阿荣,也?没有别的消息用以佐证需要?这么做。问过单先?生,并没有其他的消息渠道。那天遇到余伯伯,也?问了他,他说,阿爹就这么决定了。我能看出来这样做的好处,这样做的结果很好,但是当初为什么这么做?” 钟祥叹了口气:“因为你没见过血,没有睡觉都担心袭营,没有亲手砍过人的脑袋,没有遭遇到冷箭在颈子上擦过,没经过有人因为你下令而死。老兵为什么珍贵?贵就贵在这里。 成天价在书里学东西,就是会看起来什么都懂,上手了就什么都觉得奇怪。看了旁人这么打仗又?快又流利,哪里知道人家也?是被老天爷磨出来的。所以你爹走了之后陛下心疼得不行。” 公孙佳叹道:“这个我是没办法补了,可惜,我将阿爹的旧部也散了不少。” 钟祥道:“那是应该的。就不散,他们的机会也?不多了,以后有需要?不过是拿人命去磨,都是命。积石山其实也?简单,要?你做,怎么做?” 公孙佳想了一下,问道:“还是那些兵马?” 钟祥笑了:“你已经入门了。打仗第一,要?知道自己的手下都是什么样子。前朝大将赵宾,败就败在不知道自己手下全是废物,还以为带的是精兵。遇上张飞虎,一触即溃,让人砍了脑袋。就是这些兵马,你怎么打?” “平推就够了呀。”公孙佳理所当然地说,这也?是她最不理解的地方,平推就可以的事情,为什么她爹会出手穿插。 钟祥问道:“再考考你,算一下,刨去穿插的人马,还剩多少人?” “还剩……”公孙佳顿住了,“剩下的人也足够打这一仗了。” “对!”钟祥说,“明白了吗?说你爹谨慎,难道是瞎说的吗?大势!他永远能抓住大势!” “是。” “就算是穿插、奇兵,不同的时候用也有不同的原因,岂能因为他用过几次,就说他是好用奇兵?说他偏好奇兵的,都是不懂事的。奇兵又哪里是那么好用的?奇袭,至少要?有数目不小的骑兵,要?有精锐之士,这些又?哪里是一般人能养出来的?奔袭,要?一人两马,否则远一点马就要累死了,累不死,它也?没劲儿冲锋了,疲惫之士,跑个上千里去偷营?怕不叫人砍成肉酱! 凡出奇兵,都要有后手,没有后手的,那叫找死。别以为知道了一点儿别人打赢了的仗,就觉得自己也?能打仗胜了,那是要出人命的!” 公孙佳老实受教,又?问了几个旁的问题,钟祥也都一一解答,边解答边恨:可惜!可惜!比她的表哥们都聪明。 祖孙俩耗了半天,靖安长公主派人把饭菜送了过来,两人才暂歇。吃饭的时候,钟祥说:“那个‘书库’你好好用,只用他肚子里的书,遇到事别问他,有不明白的事情来问我。哼,书呆子的话,不能太信。” 公孙佳乖乖应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扒了两口饭才想起来:这不是我对余盛的办法么?用个“书库”往脑子里灌常识,然后自己来调-教想法? 嘴里的饭突然就不香了。 钟祥倒吃得很香甜,眼看着外孙女又活过了一年春节也?没有要?病死的迹象,脑子也?没有变笨,他就很开心了。 公孙佳吃完饭,又?与钟祥聊了一会?儿,日头偏西,公孙佳便告辞了。 ~~~~~~~~~~ 当天回家,接了方保交上来的城外民坊的租客单子一看,房子已经租出去一半了,她也开心了起来。 方保赚钱是真的利索,签的租契都与别人家不一样。讲究一些的,都要备个案,他就弄一个总的,然后每份房租弄一个表格,上面有房屋的编码、每间房子的家具、租客的名字、几口人住……统统填好,一式两份盖个骑缝章。 自家那份归拢了,写个总单子,装一个大袋子里,放府里存档。 照着这个名单,他还收了押金,一押三个月,防止有人欠租逃跑或者身上有麻烦又或者损坏了家具、房屋之类。这一笔钱入账,连同第一个月的租金,就收回了造房的部分成本。 公孙佳翻了两页目录,从上面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计进才。心说,这人跟鬼似的,怎么哪哪儿都有他?不过他是给自己送钱的,公孙佳也就不做理会?了,只要他别把吴选偷到自家房子里藏着就行。 她得先?把“书库”陆行给请到家里来,将外公布置的事给完成。 哪知钟祥还是挺重视这件事的,亲自过来了一趟。他一动,靖安长公主也?来了。两个人一来,忽忽啦啦来了一大家子人。 钟祥不常到女婿家,上次还是年前丧礼,这次他提前了一点到,将府里府外都走遍,看得颇为满意。顺手捶了守卫的黄喜一拳:“行,小子,干得不错。”又?夸奖荣校尉尽心,还说单良干得也?不错。 后院里也?很齐整,钟祥指了几个方位说:“那、那、还有那儿,都要加哨。”接着说女儿管家也可以。 钟秀娥清楚父亲的风格,嗔了一句:“阿爹,我这是住家,不是扎营!” 钟祥道:“你懂个屁。”又?不理女儿了。 一旁余盛又?有点激动了,他老实了一阵儿,现在也不敢太活跃了,但激动之心仍然不减。钟祥!很有名的!只可惜几次见到钟祥,钟祥儿孙太多了,身边围着的人也太多了,他都凑不近的。有点蔫地靠着亲娘乔灵蕙。 乔灵蕙倒不介意,她在钟家的时候也?挺透明的。只要妹妹好,那就行。低头看儿子,见他比平常老实了好些,乔灵蕙很欣慰,说:“看来把你交给你阿姨是做对了,你现在长大了。”余盛愣是一个字也?接不上来。 他想问乔灵蕙为啥不上前,明明乔灵蕙跟公孙佳才是亲姐妹,关系很好的那种,突然又不敢问了。 陆行出现的时候,他还想了一下,为什么这个人没啥名气?课文里没背过这个人的,如果是小姨妈的老师,一定比他的老师好呀,为什么? 带着疑问,看公孙佳做完了拜师礼。陆行不用住公孙府,他在京里有自己的家,余盛根本接触不到,没办法询问这位老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唯一的好消息是亲娘在钟祥等人离开之后,在公孙家多留了一会?儿,余盛可以与乔灵蕙在一起吐一吐苦水。 这是学生的习惯,只要与父母关系不算太差,就会说一说学校里的事,好事坏事都讲,也?是一种解压,父母也?可以知道一些子女的近况之类。 然而乔灵蕙第一要?见的是妹妹,儿子得等等。妹妹也?不与她说虚的:“阿姐,我给普贤奴从庄子上挑了几个伴读,明天叫他们来,你也?来,咱们挑一挑。要?是不满意呢,你从家里挑人送过来也行。都要与普贤奴年纪相仿的才好。” 乔灵蕙问道:“阿静不好么?虽是个女孩子,但是我看她很稳重,学得也?不错。”打她儿子也?打得很好。她现在不介意妹妹让个丫环管她儿子了,只要有效果,她都支持。 “不太合适啦,他毕竟大着几岁,我还另有差使给他呢。先?生还是那个先?生,就换几个伴儿,年纪相仿的更容易相处。普贤奴长大了,身边也?不能没有人。” 乔灵蕙甚至有心将“阿静”讨给儿子的,大几岁,漂亮,稳重,什么都合适。不过妹妹既然另有安排,她也就不再讲了。查一查儿子的功课,那是非常有进步的,可见妹妹的安排是不错的。当即点头同意:“好。” 她没有拒绝自己也?回家挑选几个小孩送来当伴读的提议,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身边跟点余家的仆人也好。 余盛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跟亲娘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才得到一个消息:他要?添新伴读了。 余盛有点警惕地问:“都是什么人?” 乔灵蕙道:“放心,我和你阿姨给你挑的人。跟你一班儿大,能玩到一块儿去的。” “那阿静姐姐呢?” “她是你阿姨的人,当然听你阿姨的安排啦。等她再大一些,也?不好跟一群小子厮混不是?还是要回到你阿姨身边的。” 余盛就很蔫,也?不敢抗议,只得接受了。 第二天到,公孙佳说的人就到了,一字排开六个小孩儿,三男三女,皮肤黝黑,瘦,眼睛透着点亮,穿得一模一样,垂手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乔灵蕙一看这几个人,再看自己选的几个,就有点不太够看。她选的也?是比较聪明的小孩子,机灵,也?教过一点道理,然而与公孙佳这里一比,就差了一些。怪不得公孙佳说先?放在庄子上训一训再拿过来,这训过的与没训过的就是不一样。 一时之间居然觉得不如把自己选的几个人带回去算了,反正妹妹安排的都比她安排的好。 公孙佳这几个小孩儿是从之前养的小孩子里挑选来的。荣校尉用的是训练士卒的法子,取的是什、伍制,学习、训练最好的,就给个头衔,全靠打出来的。打得好、学得好的,得到到公孙府里来进修的机会。 那与乔灵蕙这种自己挑选,还有拿忠仆儿子、管事侄子之类看中关系的送过来的,根子上就不一样。 公孙佳道:“好,就这些了。” 桌椅等都是准备好的,将宿舍一分,庄上来的几个小孩儿自己就扛着铺盖卷儿去收拾了。东西一放,劲头跟别人都不一样。阿练等人起初还觉得,这里面还有三个小丫头,主人选这些人是不是太惯着余小郎君了?这是不太合适的。一看这三个小女孩的利索劲儿一点不输小男孩,又?有些怜惜:“这小小年纪,看来吃过苦的。过阵子咱们看看她们去,给她们捎点好吃的。” 阿青回头看看元峥:“阿静啊,你呢?还与我们在一处的对吧?” 元峥道:“我没有接到别的吩咐。” 阿练放心了:“那就好!我瞧她们过得有点苦。” 不过元峥要学骑马,还是得跟张禾往外面跑一跑的。公孙佳学过一阵骑马,骑的是很小的温驯的母马,只能保证坐着不掉下来而已。也?能小跑一阵,时间绝不能长。由于要?求过低,府里的那个演武场就够了。公孙佳希望元峥的骑术好一些,他就需要?空旷的地方,估计得到庄子上去。 这些还没通知下来,元峥也就只字不提,他现在还是跟这些人一起上课。庄上来的小孩儿经过简单的发蒙,比余盛功课略慢一些,但是都学得特别刻苦。乔灵蕙送来的几个,稍识几个字,基本不大跟得上功课,只有一个还能凑合,那学得是真的只能算是老实。 元峥跟他们听半天课,下午就可以自己追进度,虞清给他一点指导。 余盛与元峥都有浓重的危机感,余盛开始只是觉得,再来几个小男孩儿闹着,漂亮小姐姐岂非要?被这些家伙骚扰?现在却是被这些人撵得鞋都要跑掉了。 三男三女,长得都不好看,可就是有一股子的狠劲儿,上课都不带眨眼的,从来不闹着要?下课。布置的作业就拼命的写、拼命的背,点灯熬油的也?要?多写一点,师傅布置写二十遍,写得不好看了,他们能自己再加练二十遍。 每天早上,由于公孙佳自己都睡到自然醒,余盛也?跟着睡个懒觉的,这个虞清抗议都没用。这群货来了之后,天一亮,人家早就爬起来了,围着演武场先跑个八圈,然后打一套拳,收拾完了,吃早饭。吃完早饭接着背书,到这个时候虞清按照时间都还没过来呢。 毕业班作息啊,大哥大姐们!你们现在才小学一年级啊!学什么初三? 余盛跪了,只好咬着牙也?早点爬起来。他的隔壁,小姨妈还在安静地睡着。 元峥则是另一种的危机感,他的竞争意识全被挑了起来。他本来就比余盛要?自律得多,每天跟着府里的仆人一同起床,晨读虽没有大声读,却是早起习字、默诵、温课,还要?帮着扫个院子什么的,下课之后也是自己再学习。还得抽空应付阿练、阿青们给他的额外的“教学”。本以为很用功了,现在这些小孩子年纪比他还小,拼起来比他还狠,元峥颇为介意。 “那个阿静啊,”阿姜笑着跟公孙佳说,“今儿早上起来,跟小高他们一块儿跑步去了。” 小高是庄上选上来的六个孩子里的一个,是六个人里功课最好的一个。 公孙佳道:“随他。”反正再过两天元峥也会?被她扔给张禾,接下来元峥也会?接受类似的训练,他有这个自觉,很好。 而?她也得应付“书库”去了。 ~~~~~~~~ 陆行并不以“师傅”自居,他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也?不拿老师的架子,竟是颇为圆融的一个人。 然而一个圆融的人,却不会?教学生。第一节课他就失败了。 老师接手学生,第一是要摸一下底,看看学生都学了些什么,陆行正式上课第一天就败在了这里。他问公孙佳:“县主都学过什么?” 公孙佳答不上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学了些什么鬼。什么都懂一些,什么又?都与大众意识里的东西不太一样。书本上的东西是这样,书本之外她懂的东西,陆行自己还不懂呢。 让她背书,她能背个半页就不错了,再让她讲,她得喝茶,吃饭,休息,因为体力不支。强行背下去她得昏倒。 陆行只好从头给她梳理,从最简单的教起,这些东西她又?都会了,不肯浪费这个时间。说出来的理由还不是时间宝贵,而?是体力宝贵,她比个七十岁的老人还不经劳累。 陆行第一天就败退,说:“容我回去想一想,重新拟一个课程出来。” 公孙佳同意了,她也想早点把课补一补。 只是没想到,陆行第二次来上课,拿了一张单子来,说:“老夫与县主核对一下,县主都学了些什么。” 这个也败了。 因为公孙佳缺课不是一本书一本书的缺,可能是一本书就缺了一篇的课文。核对这个东西,公孙佳还是得一篇一篇的回忆,回忆下来偏头疼都犯了。阿姜在旁看得心疼,心道,怪不得你一辈子没做什么大官儿,老了还要?出来趁食,你这本事是真的不行。 陆行一张老脸快挂不住了,一边的单良也看不下去了。单良对公孙佳的课业尤其用心,眼见这个“书库”卡在开头,他忍不住插了句话:“陆翁,你不妨将自己知道的列张单子,让县主看一看,她要学哪个,你就讲哪个。” 多简单呐!陆行本来在皇帝跟前也?就是个“备查询”,他都不是“咨询”,现在还拿他当个没有感情的查询机器用,这不就结了吗?真?要?老师,也?不能要个“书库”呀?那不跟教余小郎君一个样儿了吗? 公孙佳也觉得这样不错,她是实在跟这老师耗不起了,整整两天了,她一点正事儿没干,除了知道自己的知识是支离破碎的,就没别的收获。 陆行的内心是不太愿意的,他的知识库过于庞大,这要?整出来,列个目录都得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钟祥一问,都学了什么呀?回答说,老师自己还没整明白呢。像话吗? 单良道:“总比卡在这儿强吧?县主又?不是一般的学生,当然不能照一般的样子来。” 勉强说服了陆行。 公孙佳也不让他回家整理,还是就在公孙府里。公孙府前面的房间多的是,给他收拾出一间来,物品一应俱全,单良还放下了一些事务,亲自带着个书僮跟他一起整理。 公孙佳很不明白单良为何这么用心,单良道:“我在一旁看着,将这个‘书库’给分个类,照着单子将上面的书凑齐,书铺有的就去买,书铺没有的,就去收,收也收不到的,就给他配个书记,他背、咱们给他记下来。活‘书库’是会死的,一死就完了。死书库却是可以一直用的,以后要查什么,就在自家里查,免得与这种货色纠缠。” 荣校尉唇角翘了一翘,单先?生还是那么缺德,人家刚开始干活,你现在就算着陆老头的死期了。 48、买卖 陆行?连着数日都在公孙府里?干一件事——列目录。 典籍通常按照经、史、子、集,四类分?类,每类下面再作细分?。经过整理目录,也算是将所学梳理了一遍。单良在一边看得啧啧称奇,有些认真地请教:“陆翁,这一本又是何书?” 公孙府一向厚道,单良也是身家丰厚,他有足够的钱帛去搜罗自己感兴趣的内容。饶是如此,好些书的名字他都没有听说过。 陆行?也没了那股“我是来当老师”的心气了,也耐心回答:“这是前朝从?典略里?辑录出来的,古籍历经战火,好些都焚烧了。前朝末帝还一把?火烧光了整个?内书库,唉,造孽呀!”说到这里?,他不免痛心疾首。 单良心道,“书库”也有“书库”的用处,倒不可过于小瞧了他,将轻视的心思收了一收,认真看陆行?诵写目录。 似这种已经消失的古籍,如果?没有陆行?这样?的人,大概是真的会失传。或者过个?千百年后,有人发掘古墓里?,从?年代更早的遗迹里?找出只言片语,才让人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样?一本书、一门学问。 单良每天的工作,就从?看着陆行?写目录,然后从?中?圈中?公孙府里?没有的书籍让人去搜罗,变成了启发陆行?再回忆更多的书目。这个?“书库”内容过于庞杂,陆行?又上了年纪,是需要有人辅助才能将整个?“书库”给搬运整理一遍的。 公孙佳倒乐得轻松,甚至对?单良戏言:“等先生照着这个?单子将咱家的书库凑齐了,那位‘书库’就可以歇了。我一定送他一份厚礼,以慰辛劳。” 单良却摇头:“不可。还是要听他来讲一讲的,所谓触类旁通又岂是虚言?譬如甲书讲到某一章,与乙书里?某一段相合,他就记得,可以讲给你听,又或者你想问,他能给他从?丙书里?拣出某一章配着讲。换了你自己,你既不知乙也不知丙,要何年何月读到了这两本书才能明白。这读到乙、丙两书的功夫,就是他已经为你做了。尤其郡王说的典章制度,这些体系庞杂,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到他。” 公孙佳道:“受教了。好好对?他,别累坏了。” 单良道:“放心,我理会得。” 公孙佳问道:“今年的寿礼,准备得如何了?” 她的亲戚很多,整年不断的有人过生日,还有些婚丧嫁娶,最需要注意的如今也就只有老太妃、钟祥、靖安长公主几人,对?了,如今皇帝的万寿节之类也需要她来操心一下了。 单良道:“夫人应该都准备得很妥当了。府里?的收益并没有比先前少多少,等几处房租一收,园子、球场一建,就更丰裕了。”更多夸赞的话他就吞了下去,原来以为公孙昂去世之后,府里?要过一段苦日子的,没想到公孙佳还是有办法?的。即使没有皇帝后来增加的赏赐,公孙佳这建房出租的法?子也足够使了。 他很期待,不知道公孙佳以后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单良是渐渐找回了一点在公孙昂身边做事时的感觉,大方向有人把?握,他从?旁制订更详细的执行?计划或者补个?漏。既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又不至于事事操心,令人心焦。 新主意暂时还不需要,公孙佳也没有别的吩咐,单良道:“我再去看看书库。” 说来也巧,他还没走,门上就报来消息,有一个?人求见,来人叫做计进才。 计进才这个?名字出现了好多次了,多到让公孙佳都怀疑这是不是天意,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本领,能够三番五次地出现。 她很谨慎,让单良先去见一见计进才,问一问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亲自见这个?人。 单良听到这个?名字就先自行?设计了无?数的阴谋与无?数的应对?,他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很久没有遇到有阴谋嫌疑的事情了,单良近来也有些无?聊,听到一个?名字就说:“好的,我去!” ~~~~~~~~~~~ 计进才在门房等了一阵儿,便听到里?面传出拐杖的声音。计进才从?长凳上弹了起来,这个?拐杖的声音令人印象深刻。正月里?,朱瑛那一声“鬼啊”,很容易让在场的人把?“鬼”给记住了,同时也记住了这鬼的拐杖。 计进才还记得那句“子羽”,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跟在公孙佳身边的,可见在公孙府是有些地位。计进才十?几年来尝遍辛酸,也知晓不少人情世故,少主人身边的老仆,必然是说话算数的。 他将手里?的一个?小布包又攥得紧了一些。 单良踱到门房里?,瞄一眼?计进才,只觉得他比之前见到的更憔悴了,慢慢移到门边一条凳子上,单良扶着杖坐下了:“计先生?” 计进才露出一个?苦笑来拱一拱手:“落魄之人,当不得‘先生’二字。” 两人寒暄几句,单良道:“先生此来必是有事,我本该问一问的。只是有些话,我须先讲明。如今烈侯过世,我们守着少主人,不敢有丝毫松懈,恕我们无?礼,上次一别之后,我们问了问先生的来历。有些要与先生讲明,如今我们这里?是守孝的人家,委实不能接您那位世侄的事。” 计进才面带无?奈之色:“料到了。”他对?单良隐约有一点好感,这种老主人过世之后守着小主人的人设,无?疑能够引起他的共鸣。 单良和?缓地问道:“那先生有何事呢?” 计进才又紧了紧手里?的小布包,继而一叹:“听闻府上在收书?” 单良有了点兴趣:“先生有好书?” 计进才点了点头,打开了布包,亮出里?面五本书来:“这是一套,还是当年老师收藏的,只是……” 吴家是书香人家,也有些藏书,有些书是常见的也没什?么价值,有价值的藏书也有那么一些,当年吴家抄家的时候乱了一场,有些被下人偷走了,有些被抄走了,还有一些也落到了一些学生的手里?。数量都不多,最珍贵的几本,就在计进才这里?。 藏书这东西,皇帝的书库里?肯定是数量最多最全的,但并不是涵盖了所有的。很多人家自矜历史悠久,又或有独到的学问,有些知识是会藏私的。这几本,单良敢打包票,既然在计进才手里?,皇帝那里?可能都没有。 单良道:“先生会卖这书?我们抄录也是可以的。” 计进才犹豫了一下,脸慢慢地红了起来,说话也略有结巴:“府、府上要收,也、也是可以的。只是不知,价、价钱几何?” 单良故作惊讶:“先生急着用钱?恕我直言,这几本是值得珍藏的,你要现在卖了,以后恐怕会后悔。”他已经想到了,刚才公孙佳还问他,有没有什?么寿礼好弄的。皇帝喜文?翰,把?吴家这些东西弄了来一献,只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就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计进才道:“是有些急用。” 单良见他不讲,便说:“我也不占你便宜。还是说实话,我不能拿着主人家的钱不心疼。我们这儿对?这个?不是很看重,只是少主人要读书,抄录也是可以的,不在乎原版。您要真用钱,也不要去当铺,那里?折价折得厉害。这京里?读书人多着是,什?么容氏、江氏、李氏,他们爱书之人是会出高价的。” “先生是实在人,”计进才叹息一声,“只是不想卖给他们。” 单良周旋了一阵,索性说:“先生给我个?实话吧,做什?么用的,为何这般急切?” 计进才灰心道:“是想给我的世侄娶房贤妻,可是……我怎么忍心让他娶乐户人家的女子?贱籍女子,害!” “要娶良家子?” 计进才点点头。 单良故意说:“良贱不婚,你这又是何苦?犯律条的。” 计进才道:“他二十?三了,二十?三了呀!”又天天受那个?罪,计进才自己也渐渐上了年纪,总想给吴选娶房正经媳妇,传宗接代。有了后代,才会有熬下去的希望。吴选是个?乐户,要想娶良家女子,这花费可就比一般的婚事要多。计进才就琢磨着四处找钱。所以他才从?城里?搬到城外,租了公孙府的房子,还答题拿了点折扣,就为了省钱。 且计进才还有个?事儿没讲,自从?容逸知道自己家族人里?也有不大干正事的之后,回去跟父亲一合计,也放出话来,很是约束了一下族中?子弟。容逸是新生代的风向标,话一放出来,喊吴选出场的人少了,吴选受到的骚扰也少了,同时,收入也减入了。 要维持吴选的生活,计进才还得再四处找钱。最后不得不变卖身边的物品。 单良将话套完,也不想再听他倒苦水,说:“那这样?,我便做个?主。这个?不太好估价,你也是知道的,咱们找个?当铺,让他们照着死当的价估,我再给你加两成。你那里?的事办得成办不成我不管,钱我付你,咱们钱货两清,不找后账。” 计进才道:“好。” 公孙家自己就有当铺,单良却从?别处当铺找了个?人,将几本书估个?价,再兑了钱交给计进才。算是做成了一笔买卖。 完事儿抱着书往公孙佳面前一堆,说:“这是好东西!” 公孙佳道:“有什?么好的?” “孤本,珍品。一套五本,却有个?名字叫做‘河清海晏’,你看这纸,是不是有暗纹?” “是。” “你要问‘书库’他就会告诉你,这里?面是有典故的,约摸是五十?年前,前朝中?宗有宠妃好文?学,在宫中?造的笺纸,压的暗纹就是河清海晏之图。后来拿它裁了抄了几本书,就是这几本了。” “今年进上,就它了。” “哎~就它了。” 他们要这“河清海晏”没什?么意思,但是皇帝越老,越喜欢这些玩艺儿。如果?还是出自吴家这等叛逆,那就更有意思了。 只有荣校尉感慨了一句:“计进才手里?,怕是真没东西了。”这都拿出来了,估计是压箱底的好物了,计进才对?他这老师家里?,可谓仁至义尽了。连荣校尉都感慨了,公孙佳就卖荣校尉一个?面子,说:“他住在咱们那儿,有功夫就多瞧他一眼?,但愿吴选能有好运气。” 荣校尉道:“好。” 荣校尉不过随口感慨一下,公孙佳给了个?反应,他心里?熨帖极了,不再多言,倒也没有刻意地去看护吴选,转而认真给公孙佳办事了。 他目今主管两样?事:一、庄上那群孩童的训练,近来春季青黄四不接,又有卖儿卖女的,又有些是新赐庄子上的孩童,男童女童各又凑了一百,送到了他手上管着。二、以前做惯了的间谍的活,先前将人手收缩到了有限的几家,他如今经费充足,就又稍稍将眼?线扩散了一点。因?为计进才已经在眼?前出现三次了,他就把?广安王妃的娘家也纳入到了观测的范围内。 这一盯,不久之后竟让他真的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 时间进入了四月之后,天气渐热,对?公孙佳来说反而是一年里?最适宜的时节,再往前一点,她仍然觉得冷、风太大,再往后一点点,又觉得热了。这个?时候,可以不点炭盆不放冰盆,穿着单薄的春衫,自己慢悠悠地散步。 她让人打造了一柄手杖,手杖的造型是她自己指定的,看起来有些怪异。不像老大人们显示资历身份的那种足有一人高的长杖,而是很短,长度在腰部以下,杖头是一只掌心向上的手,五指张开,很合适她稍稍张开手指,一按一握。走累了的时候一撑,特别方便。 这天,她正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边与钟秀娥商量:“耽误好久了,总说要请仙仙,可她也忙,我也忙,不过是互送些小东西,现在趁着精神好,不如请她一请。她信上还说,要把?容家小娘子带过来呢。” 钟秀娥道:“你忙也就罢了,她有什?么好忙的?当家的不是她,她那一辈儿,她还有大嫂吧?” “家大业大,说是有一场全族的大祭,不过这两天也快忙完了。” 钟秀娥道:“那行?吧,别太累了。哎哟,那个?‘书库’行?不行?呀,自从?他来了,我看你头痛的时候怎么比以前多了呢?” 公孙佳微笑道:“不怪他,是我的事儿也多了。” 京中?第一块地皮的房子已经建好了,正在招租,第二块地皮正在开建,第三块地皮敲定。这是方保负责的项目。简义负责京中?一处园子和?一处马球场,也在扯皮。他们已是非常省心的人了,公孙佳也放手让他们去做,然而操心的事情还是很多。 庄子上操练的孩童是一件,与各处的关系又是一件,她的网正在织着,还需要与江仙仙等人保持着联系。江仙仙与她近来见面虽少,但是看到她正在丰富藏书,也很有兴趣过来看看她的收藏,也因?此想把?小姑子也介绍给公孙佳,大家一起做朋友。 还有钟佑霖,这位表兄似乎找到了写作的乐趣,诗会都参加得少了,还在不停地给公孙佳交稿。公孙佳拿到他写的那些小道消息,还要甄别一下,再从?中?挑选一些片段准备给他雕出来,至少印它个?百八十?本的,然后送人。送给谁也得安排。 一天拢共十?二个?时辰,能做多少事呢?从?这一点上讲,外甥余盛说的那个?“人人平等”还真是在这里?平等了。 说到这个?,又得说余盛。他近来斗志旺盛,卯足了劲儿跟一群小同学比学习。只是依旧不肯起得太早去晨练,公孙佳也只有一声叹息。 另一个?小麻烦是元峥,他拒绝做义子,让公孙佳有点不开心。但是公孙佳从?单良身上体会到一件事,一个?人如果?本身有本事,你对?他就得宽容一些。等你本事更大更厉害的时候,他自然就老实了。公孙佳在元峥身上又放了一只眼?晴,看他的斗志也起来了,打算将他也放到营里?,那里?有四百个?小孩儿呢,百里?挑一也挑出四个?人,让他们跟元峥一块儿磨。产生点竞争意识,她等着元峥自己跪下来叫“娘”。 眼?下,还是让元峥跟余盛再当几天同学,把?大外甥先给稳住,养成一个?刻苦学习的好习惯,也让元峥将功课学得扎实一点,再练他。 公孙佳抬起左手揉揉了额角:“还好,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钟秀娥冷笑一声,伸出手来给女儿揉着头,说:“屁叻,跟你爹说的话一样?。每次说完这个?话,就又有新的麻烦事了。要我说,都先放一放吧,事情是管不完的,有什?么事是咱们硬扛扛不过去的?再不行?,我回去找你外公外婆,哪怕是宫里?陛下,我也找得着他!” 公孙佳笑了:“好,我办不了的事儿,就交给您。” “呿!”钟秀娥轻斥一声,忽然说,“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了?” 日日见面不觉得,这一抬手给女儿揉头,胳膊觉得抬得高了,略发酸。 公孙佳道:“我长高啦?好事儿呀。” “那得让厨房多准备些吃的,这长个?儿的时候啊,就是要多吃多睡!” “好。” 母女俩慢慢走着,说些闲话,公孙佳还说:“外公生日,不知道要送些什?么好。”钟秀娥听了就高兴:“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只要记着这些事儿,心里?有他,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公孙佳正要接话,荣校尉匆匆赶过来。钟秀娥一叹:“我就说,你是闲不下来的,肯定又有事儿啦。” 荣校尉道:“小事。” “小事你才不会来烦他呢,你从?来都是可靠的人,行?啦,你们去吧。” 公孙佳道:“天气好,阿娘也总闷在府里?,出去转转也是好的。对?了,简义那儿园子在修了,修好咱们先去玩儿。” “行?了,别管我了,忙你的去,快些忙完回来吃饭,还长个?儿呢。” “哎。”公孙佳临走前看了钟秀娥一眼?,心道,阿娘这也过于寂寞了。可惜她也不知道像钟秀娥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娱乐,心道,得向阿姨请教请教。 在心里?记下了这一件事。 ~~~~~~~~~ 与荣校尉慢慢走着,路上就问:“什?么事?” 荣校尉道:“是城外坊里?的一件小事,很可疑。” “走。” 书房的墙上挂了一张地图,是京城及周边的形势图,这种东西极难在外面流传,流传出去的有些也是错的。公孙佳这里?的这张是经过修订的,比较精准,因?为公孙昂当年曾经管过一段时间的防务。公孙佳就比着旧图,画了张新的,将自家新建的项目也画在了上面。 荣校尉道:“他们发现坊外常有可疑的人行?动就报了上来,我派人看一下,却与手上另一件事合在了一起。” 公孙佳看着图,不作声,荣校尉道:“是吕家。” 公孙佳伸手点了点吕府的位置:“这两处……”想了一下,将手又背在了身后,“吴选不能出事。” 荣校尉道:“就是吴选。凡有可疑人的时候,都是吴选来看计进才的时候。顺着一摸,这些无?赖竟与吕家有关。似乎吕家知道了吴选与吴宫人的关系。纪府没有动静,仿佛是吕氏自己的主意。吕家也不是动用自己的家奴,是另雇的人手,是他们家小郎君出的面。” 公孙佳道:“如果?吕家动手,一定要将双方都带回来,放到别院,细细的审。” 荣校尉道:“是。” 公孙佳道:“阿姜,去王卫的园子里?包个?场,给容家娘子送张帖子,就说我约她游园。把?那家铺子的锅给我拆了,支到园子里?。” 不用说哪家铺子,公孙佳这辈子亲自逛过的有锅的铺子也就那一家,阿姜答应一声,利落地去办了。 荣校尉有些疑惑,公孙佳道:“太常音声人。”吴选是乐人,他是归太常管的,广安王妃有个?姨妈嫁到了容太常家。还是跟钟秀娥有旧怨、被公孙佳整过的那一家。 “看来,这还是王妃自己的主张,甚至没有告诉父母。愚蠢。”东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让广安王妃感受到了威胁。能把?广安王妃一个?并没有那么深的城府的人活活逼得查到了吴宫人的来历,进而搞了这么一出,吴宫人可能真的与章昺是情投意合了。 那么对?吴选再上一点心,也是可以的。 ~~~~~~~~~~~~~ 吴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两方势力?的法?眼?,兀自低落地坐在驴背上,一摇三晃地往计进才的住处去。 驴是租来的,驴的主人牵着驴,也一摇三晃地走着,边走边说:“小郎君,今天还回城吗?” “回。” “那您可快着些,上一回您雇我的驴,耽误了事儿,险些进不了城。” “嗯。”吴选惜字如金,没有心情与这夯货闲扯。近来计进才要给他操办婚事,两人产生了很大的分?歧。是要一个?贤妻,但是娶过来一起做乐人吗?生子又如何?难道会比他现在的境况好一些? 痛苦攥住了他的心脏。 “到了。”随着一声吆喝,吴选从?驴背上滑了下来,步入了新建的坊门,循着编号找到了计进才租住的房子。 49、不配 吴选步伐有些沉重。 时候不算晚,屋里还不需要点灯,计进才知道他要来,早早将屋子洒扫干净,准备好了些酒食。计进才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顺利,吴选也少有顺利的时候,计进才道:“来啦?快来坐。” 吴选的目光与他一触即离,挺直了腰背,在计进才的对面?坐了下来。坐定?之后将计进才打量了一下,说:“叔父憔悴了。” 计进才将珍藏的书籍变卖心情很差,仍然装出很振奋的声音,说:“才搬了家?,洒扫整理有些累罢了。” “也该买个小厮伺候着,又?不贵,我?还有些几个钱,一个粗使的人还是买得起的。”吴选说着,给计进才斟了杯酒,两人碰了一杯。酒入喉中?火辣辣的,并?不甘美?。 计进才一边给吴选布菜,一边道:“我?一个人习惯啦,留下来,给你娶妻之后买个丫头伺候着。” 吴选咬紧了牙关,他就知道,这事儿是躲不过去的,有点敷衍地说:“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你已经二十?三了,该传宗接代了。” “哪里来的贤妻?” “我?正在为你找,这几个,”计进才摸出一叠纸来,“聘礼要得虽高些,却都是良家?子。” 吴选哼了一声,没接话。计进才又?说了几人的优点,什?么这家?兄弟多?好生养,那个针线好,可以?补贴家?用,诸如?此类。 吴选听得有些烦躁。 对于计进才这位“世叔”,吴选是有依赖有感激的。甚至觉得因为有计进才的存在,他才没有彻底的堕落。计进才的无私奉献时刻提醒着他有一个清贵的出身,他祖父的气节比京城那些墙头草高尚得多?。 而这些,与他目今不堪的处境一起,形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上一刻的内心是那么的骄傲自豪,下一刻现实的摧折就有多?么的难堪。 吴选问道:“可有知书达礼者?” 计进才愁苦了脸,这正是他与吴选的分歧之所在了,道:“目今可不好找这样的人,你如?今第一要务是要有个子嗣,好生养就行,什?么知书达礼都且不要讲究。” “怎能不讲?” 两人争执了起来。 外面?等着吴选回城的人不干了:“小郎君,该走啦。” 计进才要省钱,就只租了这一间?屋子,里边儿吃吃喝喝,香味儿飘出来,外头的人只有一头驴陪着,自己喝风,那驴还有点干草啃,实在让人不很满意。加之天色渐晚,城门一旦关了,就只好在外面?过夜了,也就没好气地催着。 吴选也正在气头上,骂了一句:“滚,不走了!” “呸!杀才!驴钱还没付呢!” 计进才摸了把钱,出去赔了两句好话,将人打发走了,回来又?说吴选:“谁又?惹你生气了?” 吴选冷笑一声:“我?哪里配呢?” “这有什?么配不上的?真的有人惹你生气了?” 吴选不想与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我?要一个读书识字、知书达理的妻子的,宁可晚一些。万一遇到大赦了呢?” “大赦?何其难得?”一般大赦也就几个原因,什?么登基、立太子、立皇后,又?或者有特别的人病重积福。目前这几样都没有。 吴选压低了声音:“逢新君登基,都会有大赦的。” 他家?上一回赶上开国?皇帝登基,那是钦定?的不赦,这一回只要死一个皇帝,他也就脱离苦海了。 计进才没有这种赌性?,还是劝他:“只要性?情好,能持家?就可。娶妻娶贤,纳妾才讲那些个虚的。” 这就又?回到刚才他们争执的内容了,谁也没能说服谁,计进才的脾气还算好,只是一味坚持,吴选的脾气却上来了,又?问了一句:“难道我?不配?” 计进才算了一算积蓄,那是真不够他配的。出身好、知书达礼、品貌端正,你有再多?的钱,这样的人家?也不会把女儿给一个乐户。而吴选的户籍问题,正是所有问题的症结之所在,这又?涉及到他的祖父的案子,没人愿意为他接这个烫手山芋。 两人越说越僵,吴选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计进才句句在理,他知道计进才一直以?来都尽力为他谋划。计进才越务实,就越显得他现在的处境越不堪,他“不配”。这是吴选不能容忍的。 吴家?出事的时候,他已经七岁了,记得家?庭幸福时的事,也记得当?年的一些世交玩伴。如?今,玩伴们还是玩着,他成了被戏弄的那一个。玩伴们娇妻美?妾,娶的是名门淑女纳的是小家?碧玉,他竟是样样不如?他们? 咬紧牙关,不将这最后愤恨比较的话说出来,是他最后的尊严。他不想计进才这最后将他当?作“人”看的人,也瞧不起他。仿佛这一句话说出来,他就彻底被扒光了,在计进才面?前也没有了最后的矜持。 吴选深吸一口气:“叔父,天色已晚,你早些安歇吧。我?回去了。” ~~~~~~~~~~~~~~ 计进才记得刚才已经把驴给打发走了。即使沦为贱籍,吴选也没在体力上头吃过苦头,更没有自己徒步赶夜路的经历。夜路不安全?,脚程又?慢,等他到了城门前,城门早就关了。困在城门外面?要怎么过? 计进才赶紧去拦吴选,留他住一夜,吴选是一心要走。叔侄二人你走我?追,拉拉扯扯,从屋里一直到了坊外,大路上还走了一段路,四下光线越来越暗,只有不远处的民宅与远处的城墙上渐渐亮起了灯火的光。 这两个人,一个想清净一下,另一个担心他的安全?,都不肯放松,争得累了才停下喘口气。争执停了下来,才注意到有一阵杂乱的脚步靠近。计进才开始没放在心上,因为这里是城外,一些在城里做零工的人晚上赶回来,也不雇个脚力,全?凭两条腿走,回来都不会太早。 越听越觉得不对,如?果是收工回来的人,脚步声应该是从京城方向传来,越来越近。这阵脚步声却是从城郊住宅方向往城里赶,这方向就不对了。 计进才心里咯噔一声。吴选早就警惕起来了,凡有人靠近他都有那么一点警觉。奈何叔侄俩都只顾争执没有打灯笼,远远的看不清来的是谁。 来人跑得很快,须臾便将他们围了起来,领头的掏出个火折子,拧开一吹,很快点着了几个火把,影影绰绰的五、六个人持火把,另有几个手持棍棒,将二人围了起来。 计进才一看便叫一声不好,吴选也觉得不妙,这些人装备齐全?,哪怕是群劫道的强盗,今天他们怕也是凶多?吉少的。计进才将吴选护在身后,突然人堆里有人叫了一声:“吴选!” 吴选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就有人说:“没错了,是这个小白脸儿。” 计进才上前一拱手:“诸位好汉,我?这侄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这里有两贯钱,权请诸位吃酒。” 领头那一个歪着嘴笑了一下:“老货倒识趣。”上前接了钱。 计进才松了一口气,歪嘴头领又?“哈”的一声:“白得两贯钱!拿下来!” 计进才有点懵:“你……你怎地没有信义?”拉着吴选要跑,又?哪里跑得了?一顿棍棒打得二人抱着头,几人一拥而上,又?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两人疼痛难忍,再没力气挣扎,这才一人一条麻绳捆了,将嘴一堵。 领头人“呸”地一声,说:“你们才没信义!咱们讲信义得很!有人出钱,要拿下你。爷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是讲信义。这两贯,是你自己孝敬爷们的,爷们可没答应你什?么。哈哈哈哈!带走!” 捆着人的无赖都很兴奋,将火把在两人脸上照着,以?看惊恐的表情取乐。哪知计进才是一脸的沉默愤怒,吴选则是面?沉如?水,令人十?分扫兴。一个无赖伸手在吴选脸上捏了一把,恶意地看着吴选,笑着对歪嘴头领说:“大哥,这小子果然长得细皮嫩肉,比娘们还好,怪不得有人要绑他。要不,咱们兄弟乐呵一把再交出去?反正不知道给多?少人用过了,也不多?咱们,他还能验身是怎么的?” 满意地看着吴选的表情变了,无赖又?是一乐,哈哈大笑着在吴选脸上又?摸了一把。计进才大急,这群人将二人推推搡搡,居然在往回走,心道,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好了,必有人发现。 走不几步,却突然发现不对:是他想错了,如?果是将他往那个人多?杂乱的聚落,随便找个破屋子一扔,那个地方可没有什?么官差巡夜。挣扎了几下,又?挨了一顿拳脚。 正在着急间?,一队人马执着火把迎了过来。为首一人问道:“什?么人?!” 计进才心头一喜,这人的声音他认得,他新住这地方,虽在城外,但是治安还是不错的。没有官差维护,却有公?孙府的“家?丁”。这些人兼管着看守房屋、防止有人偷窃损坏、夜间?也会巡逻,迎一迎晚归的住客,调解一些邻里矛盾。据说还会管一下救火。 可是他被塞了嘴,说不出话来,好在来人眼尖,问道:“你们这捆的是什?么人?” 无赖儿也会看眼色,骂人的话到嘴边,看了这一队彪形大汉,又?咽了下去,道:“主人家?丢了东西,抓了两个偷儿。城门关了,明天一早就送过去。” 领队的汉子问一句:“哪家?的?要不要帮忙?” 无赖儿胡乱诌了个“城东李家?”,这领队盯这群人有些日子了,也故意说:“城东哪里来的李家??你究竟是什?么人?” 两下没说拢,无赖儿的好脾气也到此为止,恐吓到:“贵人家?的事情,你少管,知道得多?了对你不好!” 领队像是才发现的一般,突然说:“咦?计先生?他一个读书人,怎么会是贼?” 至此,计进才与吴选都放下心来。只见两队人很快打作一团,并?且马上见了分晓。原本?绑人的,现在被绑了起来。这一队人是荣校尉手下常年抓舌头的,抓人最是有经验,上来先照腿脚上招呼,长棍抡开一个横扫,一个盯一个,挨个儿抓了。一面?给计、吴二人松绑。 眼看不能善了,无赖赶紧趁嘴还没被堵上说:“我?们是吕家?小郎君的人,你们惹不起!趁早将我?们放了,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这下连吴选和计进才都疑惑了:“跟吕家?有什?么关系?” 领队等的就是这句话,上前问计进才:“计先生,你们与吕家?有什?么瓜葛?” 计进才哪里知道?吴选也只是摇头,他跟吕家?也没什?么深入的瓜葛,侍过几次宴,但是吕家?虽也以?文雅自诩,却是后来才到了京城,关系并?不深,也不好这一口。 领队道:“这却有些麻烦,还请二位跟我?往别院暂歇,否则恐怕要有事。” 计进才还在回忆与吕家?有什?么往来,吴选却还能想到:恐怕这些人是担心我?们与吕家?有什?么瓜葛,怕担干系吧。 ~~~~~~~~ 公?孙府的别院离这里并?不很远,权贵们的别业也不止一处,这一处已经有些日子没人过来了,洒扫得还算干净,留几个看门的。 人一到,计进才、吴选先被让到一处客房住下,领队飞快地行动了起来,上报、审讯、善后。天际刚刚闪出一丝亮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往城里送信了。 公?孙佳起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早,她是被喊起来的。通常这个时候,城里敲钟了,她还能听着钟声半梦半醒再眯一阵儿,浑浑噩噩许久。今天有事,事关东宫,她不得不勉强起来套了件衣服。 单良已经将消息给整理出来了,给她说了个梗概:“广安王妃私下找的她弟弟吕济民,吕济民派了心腹的一个小厮带着钱找了这些无赖。那个小厮就跟着这群无赖,亲眼看到抓着了人。他也没能走脱,都在咱们别院里关着。果然是广安王妃自作主张。” 公?孙佳睁开一只眼睛:“哈?还真的是她?抓吴选要干什?么?审出来了没有?” 之前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她就想得到更多?的信息,以?便处理眼前的情况。万万没想到,单良摇摇头:“不知道,这些都是跑腿办事的人,能知道这些已经是因为拿到了吕家?的下人。他们连前因都不知道。” 没有审出更多?的信息,这就出乎公?孙佳的意料了。细细一想,居然很有道理,谁会将前因后果都交代给雇来的打手,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傻子! 只是坑了她!公?孙佳有些懊悔,失算了!这是一个教训,要记牢。 没有更多?的信息就不好做出下一步的应对,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事。 公?孙佳道:“直的没有别的了?这些人是不能扣太久的,吕府肯定?会出来找人。立时放了又?会打草惊蛇,找个合适的理由。” 单良道:“是。那还拿吴选做文章吗?” “当?然,人都抓来了。不过不能明着用,我?可不想由我?来挑明,”公?孙佳说,“不过,如?果是先生,会用吴选来干什?么呢?” 单良说:“要是我?,把吴选养起来都比现在打得鼻青脸肿抓起来要有用得多?。显贤惠,又?把人捏在手里,吴选已经是乐户了,等于废了一半,再给他醇酒妇人,让他染上种种恶习,彻底养废他。以?广安王那个万事求全?责备则好面?子的性?子,吴宫人再好,吴选要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也是会厌恶的,丢脸太过、丑闻太多?,连带吴宫人失宠也是指日可待。 或者干脆告诉吴宫人她弟弟的境况,让她求广安王救她弟弟,广安王,嘿嘿,怕也不愿意沾上这个事。” 公?孙佳道:“那位确实是那样一个要体面?的人。这件事咱们怎么用才好?” 单良说:“不能明着用,那就暗着用,找个事由,把吴选埋进去,等广安王自己挖出来。”附在公?孙佳耳边说了一通话。 公?孙佳问道:“这样?” “这样就行啦,咱们该提醒的都提醒了,旁的一概不知。四面?宫墙一围,内外不通,您哪里知道什?么吴宫人与吴选的关系?您把广安王请过来,将人往他手里一放,广安王有什?么事,都是他的王妃惹出来的,与咱们没有关系。您还要问他,吕家?这么干是不是有他首肯,要与您过意不去。您就是租个房子,收点租金而已。 他那个人,或者会迁怒,但轮到您的头上,也就只剩一点火星了,那的火,得冲王妃烧去。真要事发了,咱们先把吕家?打一顿,说他们害您。反正,您是无辜的。” 与章昺有些直接接触,也是公?孙佳的计划之一,但是她不想让人说她掺和东宫的家?事。公?孙佳说:“行,就看吴选的运气了。我?也不拦、我?也不拱火,将人放到广安王面?前,看他们的缘份。走,去别院。” 公?孙佳在车上又?眯了一会儿,车进了别院才醒过来。 ~~~~~~~~~~~~ 进了别院,还是单良打头阵。计进才与吴选都已经醒了,两人很容易就记起单良,都与他拱手。 单良将计进才一打量:“计先生,怎么又?是你呢?” 计进才苦笑道:“不瞒先生说,我?也迷惑。” 单良又?看一眼吴选:“怎么打成这个样子了?究竟怎么一回事?先生,我?家?可不大经得起这三番两次的折腾,你们将我?家?少主人都折腾得出城了。” 计进才吃了一惊:“如?何惊动了县主?” 吴选也还记得公?孙佳,公?孙佳在他这里属于不谙世事的娇花,还是冬天养在屋子里的黄蕊白瓣的一盆嫩嫩的水仙花。上次一面?之缘,她也不在意他,他也无暇在意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有那么一点善意,也改变不了他什?么状况,于吴选,不过是下回如?果遇到了,能够叫出个称呼,行个礼,不至于因为失礼而受罚。运气好一点,那时候她的善心没有被尘世染脏,再赐一点善意而已。 公?孙佳不应该是特意跑一趟的人。 单良给他解惑了:“咳咳,敝府与吕家?的姻亲有些小龉龃,唔,就是容太常家?。” 这下算是明白公?孙佳为什?么要来了,因为去年那一出闹得还是有点大的。 但还是不明白另一件事:“单先生,这等贵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单良问道:“你们真的与他们没什?么干系?我?前些日子说过了,我?们府里现在可不适合惹事儿,先生不要在外面?惹了什?么事端,再租了我?们的房子,引来祸水要我?们为你顶缸。” 计进才有些气恼:“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岂是那种小人?!” 单良道:“那可就太奇怪了。你们再想想,吴小郎也想想?” 两人哪里知道?单良又?催问了几句,道:“可是作怪!倘或是你们得罪了他们,只消一封帖子,容太常就能治得吴小郎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也罢,我?先回了少主人。再作定?夺。” 他走了出去,计进才道:“真是池鱼之殃。”吴选也惯是察颜观色,却还无法从一张毁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却说:“不对,他们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你。”租住公?孙府房子的是计进才,如?果有公?孙家?有仇,该借进计才生事才对。 两人等了许久,才见单良又?折了回来,说:“你们随我?来,见了贵人要守礼。” 叔侄二人随他到了正房,单良说一句:“计进才、吴选带到。”告诉二人,除了公?孙家?的主人,广安郡王、延福郡主、安国?公?也都在。 上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计进才,吴选?” “是。” “抬起头来。” 吴选抬头一打量,第一眼认出来的还是公?孙佳。天气适宜,公?孙佳只穿一身素色的衣裙,头发在身后简单的拢了一下,坐在上首好奇地看着他们。 上次情况太乱了,吴选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他就低下了头,觉得公?孙佳与上次有点不一样,水仙成精了。 他见过许多?人,目光澄澈的女孩子也有不少,但是这种纯然好奇,并?不为他的容貌所惊艳的懵懂清亮却几乎没有。这个女孩子仿佛是不通任何世事,被从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突然拿到了这里,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到了眼里,却都不理解,也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要紧。 就像之前,她对他的那点善意可能也只是“这个时候应该这样做”,并?不完全?理解。就像她对朱瑛的所作所为也无感,还能毫无芥蒂地叫一声“叔父”一样。吴选甚至怀疑,她根本?不懂朱瑛在做什?么。 她有自己的世界,并?且沉浸在那个世界里。她什?么都没做,无辜又?纯真,甚至可以?称得上善良。 无端地令人憎恨。 另外一个青年女子锦绣辉煌就是延福郡主了,反而与常见的贵妇没什?么两样。两个青年里,安国?公?钟源,吴选倒是见过,还算是个正经人。位次高的那一个是广安王,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扫了他一眼就没再看他,又?转过头去看公?孙佳。说:“怎么打成这样了?” 就是这个人的祖父让他们吴家?家?破人亡,现在他倒像个没事人一般坐在上面?,听到了“吴选”这两个字,什?么反应也没有!吴选一时之间?居然想笑,忙又?低下了头。 他却不知道,广安王这个样子才是正常的。 广安王是被妹妹和妹夫给拐过来的。 ~~~~~~~倒叙~~~~~~~ 公?孙佳派到了钟府,请延福郡主和钟源把广安王给请到别业里来。这事必然是先报到钟祥那里,钟祥听了一笑:“让他们小孩子自己玩去吧。”竟是不管了。 钟源便与延福郡主一道,要与公?孙佳会同办这一件事。延福郡主虽是太子的女儿,也不是一个过于安份的性?子,只因婆家?个个来头都不小,方才显得老实罢了。听了之后便说:“你说,这是不是吴宫人的那个弟弟了?” 钟源道:“你的笑收一收,等下见着广安王可别露出来了!” 延福郡主撇撇嘴:“他呀,一向看我?们姐妹都是无知妇人,才不会在意我?笑或者不笑都是什?么意思呢。” 延福郡主进了宫,找亲哥哥还是容易的:“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哥哥能帮得上忙了。” 广安王听这个话有点受用,因问何事,延福郡主道:“你随我?来,正事儿,我?家?那个在外面?等着呢,能骗你吗?” 钟源还是可信的,广安王被骗出了城一气到了公?孙家?的别院。 别院里,计、吴二人度日如?年,公?孙佳倒是安心打起了瞌睡。直到广安王来了,她才起来行了一礼。广安王看到她很是奇怪:“是你?有什?么事吗?”公?孙佳跟他能有什?么交集呢?难道? 广安王惊出一身冷汗,他是真怕亲娘将那个可怕的想法付诸实施。万一是把小女孩儿吓着了,这才找到了他,怎么办?自己如?果拿不出个主意来,公?孙佳的外家?可不是吃素的! 他愣是自己把自己吓得一哆嗦。 公?孙佳行了个礼:“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广安王的心提了起来:“什?、什?么事?” 公?孙佳道:“让他们跟你说。” 单良上前,将如?何房客遇袭,他们捉到人,发现是计进才等等说了,又?说因为无赖喊出来,他们不得不用了点手段讯问,结果大刑用了,这群货还是没有改口,还是说的吕家?。除了没有大书特书计、吴二人身份,其余是一点也没有隐瞒,甚至给吴选报了全?名。 延福郡主一直紧张地看着哥哥,哪知章昺对“吴选”毫无反应,他才从自己脑补的噩耗里解脱出来,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 ~~~~~~~~倒叙完毕~~~~~~~~~~ 在坐的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段经历,照着自己的安排将计、吴二人带到章昺面?前,章昺的心就根本?不在他们的身上。问一句:“你们与吕宏、吕济民父子有何恩怨?”计进才与吴选进了门才知道章昺来了,都很紧张。 不想他就问了这么一句,计进才大气不敢出,一口咬定?自己根本?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吕府,吴选也是这般。章昺连两人是干什?么的都没问,就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荣校尉命人将拿下来的那批无赖带到院中?,章昺踱到檐下一看,登时气炸,他认得其中?一个是小舅子吕济民的小厮,吕济民有点什?么事都会放这人去做。还真是吕家?的!吕家?小厮一见他就吓得魂也要飞了,生怕他问为何捉拿吴选,岂料章昺根本?没问! 章昺铁青着脸,延福郡主看了看丈夫,钟源缓声道:“自从姑父去世,家?里就是风波不断。如?今,唉……又?有人冲着药王来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哥,这事只有拜托你了。” 公?孙佳道:“上次的事,大家?都说我?冲动了,惊动了长辈们。这一回我?想,既不要惊动我?外公?,也不要惊动您外公?,更加不要惊动陛下了吧?您看,我?把那边捉到的人交给您,剩下的就全?听您处置了,如?何?” 公?孙佳既是江仙仙心里最标准的妹妹、女儿的模样,何尝不是广安王想要的妹妹的样子呢?乖巧、可爱、柔软、体贴,满足了广安王做人兄长的心,甚至比亲妹妹延福郡主都符合标准。延福郡主以?前也还好,现在就有点悍了,喜欢瞎拿主意。 公?孙佳今天这事做的就很合广安王的心意了,交给他,就是认定?他有能力解决这件事。先前公?孙佳闹了容太常家?那一场,广安王是不大满意她的性?格的,现在发现她受教,样子合适、性?情合适、做事也合适,广安王看她就顺眼了起来。 广安王向公?孙佳保证:“她们就那个样子,心里不能容人,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你放心,不会再让他们找你的麻烦的。”王妃天天吃醋,导致他现在听到“吕”就有点烦,内心不免有点偏向。 钟源道:“弄辆车,将他们装进去,给大哥带到吕府,免得又?磨牙。咱们悄悄地将这件事办了。” 广安王他这样安排也合心意,道:“好。” 广安王带着一车的无赖回城去了,延福郡主突然问道:“计进才和吴选他没带走?”两人还在外面?站着呢。 公?孙佳命人将二人唤了进来,由单良说:“两位真是无妄之灾。”公?孙佳道:“给他们药和钱。” 吴选心道,她真是什?么都不懂,我?吴家?的遭遇竟如?同笑话一般,我?在受苦,他们却没事人一般。又?抬眼看了公?孙佳一下,见她一无所觉,仍然是那股天真无辜的样子。想生气又?不大气得出来,因为感受不到她的一丝一毫的恶意,她仿佛就是一个一戳一动的玩偶,让你想戳一戳,给一点反应,但又?知道她即便不动也不会害你。 真想看她哭。 公?孙佳哭他且是看不到了,拿了钱和药,又?被送了出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延福郡主低声道:“我?这个大哥,他没有心。” 公?孙佳与钟源交换了一个眼色,钟源道:“还是想想你那大嫂吧,看起来不□□份的样子。又?要生出事端来了,我?看,吴宫人这趟浑水,大家?都不要趟!让他们自己闹吧。药王,你这回就不该管。” 延福郡主道:“干药王什?么事?明明是姓吕的先动的手!” 荣校尉也代为解释是巡夜的发现无赖,以?为有什?么问题才抓的人。 钟源才说:“本?以?为是件什?么大事。” 公?孙佳道:“总算也没白忙,让吕家?向郡王解释去吧。只是嫂嫂要见到王妃的时候,别再被为难了。” 延福郡主道:“那就是个脑子被醋给煮过了的人,她能将我?怎么样?有那功夫,她去咬吴宫人去了。” 钟源也说公?孙佳:“你又?瞎操心了。” “哥,这是事来找我?。你瞧,我?租个房子收点租金就来事。”然后顺手救个人,给广安王妃添个堵。 延福郡主取笑道:“又?发财呢。” 公?孙佳道:“见者有份,过两天我?请客,是容家?娘子她们,你来不?帮我?撑场面?了。这一季嫂嫂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算我?的。” “行!”延福郡主答得痛快,“不白拿你的,要是吕家?再惹你,我?为你找阿爹、阿翁告状去!” 钟源道:“我?呢?你干这个事,我?得陪你挨外公?一顿骂,等下你与我?一同回去。” 公?孙佳一噎,蔫儿了。钟源一挑眉:“怎么?” 公?孙佳道:“行,你这一季我?也包了,行了吧?” “我?是说外公?。” “哦,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够肥了,对吧?勉强算个1.5更行不? 以及,公孙同学的知识是断片的,大家还记得吗?她的“常识”没补全的,所以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在掌握中的,还是会有失算的时候。好在身边的人虽然够缺德,但是不缺心眼,能帮她圆回来。今天,是在缺德的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 50、一样 三人故意在别院又停留了一阵才结伴回城,一齐去钟家。 延福郡主最藏不住话,问道:“大哥这会儿也该从吕家出来了吧?” 他们仨有意避开章昺,给他点时间处理这件事,免得撞上了,倒像是站在章昺背后逼连他一般。钟源道:“差不多?了。” 公孙佳比他们俩更镇定,给章昺送人的那辆车就是公孙家安排的,车夫也是公孙家的人,章昺接下来要干什么,都在她的耳目之下。 三人的车还没进城,给章昺运无?赖的车夫已经回来了,回报说:“殿下直接去了吕府,被吕济民在府门口拦下了。吕济民说,是为了买计进才手上的那几本书,给乐平侯祝寿用。在门口只说了这么几句,接着就进府了,车上的人也都提走了。余下的属下就都没有打听到。” 延福郡主嘴都要笑?歪了:“买书?还祝寿?笑?死我了。乐平侯生日不是上个月么?”名?义上,乐平侯纪炳辉是她外祖父,这个生日她还送了寿礼了呢。钟源还陪她去走了一趟。 公孙佳也摇摇头,通过这件事情,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凡计划,步骤越少越好!步骤越多?、完成的限制条件就会越多?,就越容易出错。 阳谋为上。简洁明了。 能一巴掌就拍完了的,千万别为了炫技或者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搞一些七弯八拐自欺欺的把戏。 所谓大局,最关键的地方也就只有一步而已,余者看起来复杂又或者高明的,都是为了完成这最关键的一步而做的。执行的时候可能遇到复杂的情况,但关键永远只有一个。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破局,原因就在于此。功夫全在局外。 不?要?搞错重点!吴宫人也好、吴选也罢,都不是重点!这次是她失算了,就不该把重点放到他们身上。跑这一趟,小题大作,亏得拿吕家这挡箭牌给圆了回来,才不?显得怪异。 由此推论,别人做任何事情,只要捏住了这个人的关键点,不?管他施了多?少障眼法,又或者是真的犯了傻、根本搞不?清应该做的是什么,都不妨碍自己直击真正的节点。他傻,自己都不会傻。他爱玩心机让他玩去好了,人生又不?是陪傻子玩心机! 除非那是一个要稍稍顾及到姐姐情况的蠢外甥。不?过外甥虽蠢,还没傻到这个程度,余盛跪得快、怂得快、看不?清状况也不?妨碍他听话,且世?间也就只有这一个外甥而已。 公孙佳渐渐露出明朗的笑?容。 很快,这笑?容就随着钟源一声:“快到了。”消失了。 又要?一起挨骂了。 ~~~~~~~~~ 出乎意料的,到了钟府,钟祥并没有骂他们,而是很慈祥地听完了他们的汇报。 三人心里更毛了。延福公主与钟祥接触算比较少的,另外两个近来是经常挨训的,都有点头皮发紧。 钟祥将慈祥的笑?一收,公孙佳才觉得外公正常了。钟祥问道:“有什么想法?” 公孙佳这时候就显出是余盛的亲姨妈了,当场认错又快又怂:“我想错了,不?该将眼睛放在什么宫人身上。那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应该一心为国,关心陛下、东宫不要?被外戚犯法拖累了名?声。” 纵然是钟祥,也不?知道外孙女差点失手,靠着备选方案、拿吕家作筏子给顶上的。他认为这个备选方案才是优选。把吕家一拖,让章昺认识认识吕家,让章昺跟吕家打官司去。 “你们三个将广安王请出城,阵仗太大了,除此之外,勉强吧。” “大势”两个字,勉强算是把握住了,算是合格。如果是为了什么“吴宫人”,这仨就都得吊起来打了! 章昺一年大似一年,总归是皇帝、太子精心养大的,那股皇家嫡脉的傲气他是有的,是不愿意被外家摆布的。 拿住了这一条,事情就好办了。 公孙佳这事办得有点仓促,但总算没出大格子。 钟祥夸奖了几句,又接着说:“你想的也对,东宫的家事,不?要?插手。” 又说延福郡主:“是你娘家没错,你哥哥不会乐见你管他管得太宽的。” 延福郡主也蔫了。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管事的声音说:“老太妃问怎么休沐了还在忙?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钟祥赶紧摆手:“都走都走!” 三人被赶出书房,钟源将?表妹一捞,又背到了背上,掂了一下:“你是不是胖了?”被延福郡主拧了一把,牙都拧得呲出来了。 三人溜出院门,转弯的时候公孙佳伏在钟源的背上,看到老太妃拄着杖,慢慢走过来,钟祥迎了上去扶着。阳光洒在这对母子的白发上,格外的温馨。 老太妃低语:“怎么又忙上啦?” “我没忙,是他们玩呢。” “玩什么呢?” “好玩的。已经让他们回去接着玩了。” 老太妃道:“不?会累着吧。” 钟祥道:“哪能呢?累也让他们趁着现在,哪怕累倒了还有咱们在,能把他们再扶起来,接着玩。” 这些,三人就都没有听到了。 他们三人又在钟源的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被钟祥这么一压,三人又都有了新的想法。延福郡主道:“不?管可以,不?过我明天还是想回去一趟,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别急,我又不?是缺心眼儿,不?会见人就问的。” 公孙佳道:“离吴宫人远一点。” “嗯?” 公孙佳说:“吴选,不?好。” 钟源皱眉:“你看他做什么?”做哥哥的人,在“妹妹”和“陌生男人”两个词同时出现的时候,总是难免警觉。尤其吴选长得还不?错。 “直觉。” 这东西就很玄了,钟源又问了一句:“怎么不?好?” “不?可靠。”公孙佳只能说出这个词来,她有点明白钟祥给她讲积石山一役的时候说的那种“老兵”的宝贵是什么意思了。她在战争上可能是真的缺这种直觉,但是自从丧父之后,她对人的情绪虽然不能理解,却能感知得到善恶、亲疏,甚至能嗅出某些阴谋将?要?发生时的味道。 这个吴选就给她一种直觉,不?可靠。扶植也没用,还会反噬。这一点与章昺给她的感觉很像,章昺看起来比吴选端正得多?,但是骨子里是一样的。不?过延福郡主在,她很谨慎地没有说出章昺的名?字。 她没有用“心术不正”这个词,因为缺德如单良,很多?时候都还很可靠,心术也不?大端正,但是他可以可靠。另两个人不?行,他们如果“可靠”了,一定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存在”就是“可靠”。 延福郡主与钟源交换了一个眼色,延福郡主道:“好。” 钟源问公孙佳:“你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玩儿。嫂嫂别忘了咱们说好的事儿。” “行。” 钟源道:“这段日子时光好,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 公孙佳从钟府回来又是一身轻松。 回到府里,余盛他们几个小孩儿正在跟虞清读书,虞清是个正统的文人,教小孩儿也讲究个“吟诵”,一群人齐声读着课文。小孩子的声音总是令人愉悦的,公孙佳突然不想坐肩舆了,扶着杖,慢慢往里走。 二门没到,就远远看到钟秀娥站在门边上,斜倚着门框。洒在老太妃、钟祥身上的阳光,同样慷慨地洒在她的身上,将?她身上淡色的绸衫镶了一层浅金的柔光。 公孙佳不及叫她,钟秀娥已经疾步走了过来,扶着女儿的肩膀上下打量:“回来了?” 公孙佳笑了出来:“嗯!” 钟秀娥勉强笑笑?,这让公孙佳觉得有点奇怪。这一对母女日常是钟秀娥笑得更多,公孙佳则少有情绪波动的。公孙佳叫了一声:“阿娘。” 钟秀娥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往里走,公孙佳能够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与……奇怪的触感。这是钟秀娥没错,但是这触感告诉她,钟秀娥心情肯定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她猜不?到。 钟秀娥自己却说了:“今天起得倒早,吃得消吗?” “哦,那个呀,有点事儿。就是,城外那儿有几个人捣乱,与吕宏家有点关系,我去看了看。将?人拿了,交给了广安王。您放心,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广安王自己也不?大放在心上的。这里面又有……” “嗯,”钟秀娥说,“以后这些,都不用跟我说啦。我管不动你了,这些正事儿我也操心不?上,只想你” “娘。” “看我干什么?你想教我呀?这口气呢,跟你爹给我说事儿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知道你的心意啦,这种事,我学不会的。” “娘!” “唉,我的舅舅比你厉害,你外公比你厉害,你爹也比你厉害,我活了快四十岁了,这三个人都没能把我教会,你想什么呢?” “呃……娘,你没事儿吧?” “你又好些日子没去佛堂拜一拜了,跟我来。” 公孙佳知道母亲担心自己,心里也有丝暖,乖乖去了佛堂。心道:是因为今天早起出府,让阿娘想多了么?这也是无法的事情,总要有一个人管这些事。 上完了香,钟秀娥道:“你忙你的正事去,家里的事有我。” 打发走了女儿,钟秀娥也没有听两位师太讲故事,而是又郑重地拜了一拜,在心里默念。佛祖,一定要?保佑她长命百岁,不?要?像我的姐姐那样。你已经收走了我姐姐,就不要?再这么快的收回我的孩子了。我犯了口业,有报应就都给我吧!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像我的姐姐那样。 姐姐从来都很聪明,舅舅、阿爹都夸她,都喜欢她,她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小时候我们玩儿,她能跟他们聊天儿。有一天开始,她变得更忙了,然后她就不见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她们像,今天我觉得她们从来没那么像过。您,千万不?要?让她们俩一样。 我怕了。 ~~~~~~~~~~~ 今天的邸报还没看,公孙佳又回到了书房,单良与荣校尉已经等在那里了,两人都等着公孙佳复盘。 荣校尉也做了检讨。没有任何的依据就一径的认为拿到人之后就一定能够审出更多的讯息,结果并没有。这件事情如果单单指望着“审出更多讯息”,那就算完全的失败了。荣校尉认为自己这些日子是有些飘了,居然没有发现这个明显的漏洞。 幸亏还是利用了一把这件事,把锅扣给了吕家。这件事情上单良做得更好一些,他也没有夸功,仍旧懊悔:“我也是,近来有些得意,过于托大了。” “我的疏忽,我也没想到。”公孙佳说。 荣校尉道:“没有下次。” 单良问道:“接下来怎么做?我看那个吴选,不?大成样子,不?如不?管。还有广安王……” 单良撇了撇嘴,很是瞧不上这位皇孙的样子:“听到一个‘吴’字,就该警觉呀。难道是真的没有心?对个宫人无?心也就罢了,这件事那么多?的漏洞,他一个也没有发现,为什么抢要叫吴选的名?字?多?么明显的疑问,他不?问?”单良为了这些漏洞可准备了许多的补救,俏媚眼做给了瞎子,他憋得要?命! 公孙佳反问道:“他为什么要?有心?为什么要?发现?这些对他会有什么损害吗?即使有,能有多?大?焉知没有人为他挡着?” 单良怔住了:“您的意思是?” “他犯不着。” 竟不?是因为蠢?单良仔细一想,还真有那么一丝道理。又有一点点的不?服气,如果是公孙佳在章昺的位置上,她可能早就把吴宫人全家挖出来,设法安置好了。 还是章昺不好!单良心里记了一记,口气有点试探有点虚:“那……” “他干他的,咱们干咱们的,不?能围着他转,让他跟着我转。” 单良与荣校尉垂手称是。 荣校尉停了一下,说:“吕府有新消息了。” 除了那个车夫是临时安插的,现在已经回来了。荣校尉在吕府内外稍放了几个眼线,此时章昺已从吕府回来,他们俩设法传回了更详细一些的消息。 荣校尉道:“吕宏夫妇至今仍不?知情,发现了为广安王妃与吕济民传递消息的人。王妃有一个侍女,是陪嫁入宫的,如今有个九品的衔,父母在宫外,得了许可就可以出宫探望父母。” 宫女的品级不高,不?到可以随时出宫入宫的份,走动频繁也会引人怀疑。吕济民将?这宫女的哥哥调到自己身边做个小管事,传递消息就很方便了。约个时间,消息往这宫女的家里一放,到时间了她哥哥去取。反过来也是这样。 单良道:“倒是小瞧了王妃!不?过,她这样是不是也是在瞒着太子妃呢?有意思了。” 公孙佳道:“她是人,又不?是太子妃的木偶。” 单良哼了一句小曲儿才说:“那就更有意思了。” 公孙佳道:“阿荣,你继续说。” “吕济民……” ~~~~~~~~~~~~~~~ 吕济民今年十八岁,与广安王妃姐弟俩关系还不?错,他又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且性格也与姐姐一点象,都有些活泼。广安王妃找上了他,他也没告诉父母,姐弟俩私下就秘谋了这么一件事。 至于将?吴选捉来之后怎么办,这一点吕济民也不?清楚,他就领了姐姐这个嘱托,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吕济民将?任务布置下去,到了收网的时候,兴奋得一夜没睡,一直在等消息。 幸亏他一直关注着,才没让章昺直接去见他父亲吕宏。 吕济民心里有鬼,吓出一身冷汗,抢先跑了出去迎接。这一迎让他迎对了,章昺不是个会给人留面子的人,他也不?需要?给多?少人留面子,没进门先斥了一句:“你干的好事!” 吕济民还以为章昺知道了全部,吓得跪下来求饶。两人一套鸡同鸭讲,吕济民才发现无论是公孙家还是章昺都没发现他的真实目的,他的脑子终于对上了线,所有的聪明劲儿都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拿出了“买书祝寿”的说辞。 以上就是车夫听到的内容了。 这时府里已经出来迎章昺了,他又抢先对父母认错,咬死了那一套常见的纨绔惹事套路,堵住了章昺的嘴,“强买”这样的事情不?止京城,哪里都有可能发生,太常见了。 吕宏夫妇与章昺三人无一往“阴谋”上面想。吕宏夫妇自己都没留意到“吴宫人”与“计进才”、“吴选”之间有什么关系。 等他发完誓保证不?再闯祸了,章昺说:“你的下人都给我管束好!不?要?强买强卖!” 吕济民此时乖巧极了,连说:“是是是,姐夫说的是。”态度端正得让章昺挑不?出毛病来,事情也就只能如此结束了。章昺对吕宏拱一拱手:“我得回去了。” 他一走,吕宏夫妇又关起门来训儿子,训的什么,荣校尉的人无法得知了。只好盯紧了吕济民的身边。 吕济民回来赶紧联系上了姐姐的人,往宫里递个消息:不?好意思,没办成,半道遇到公孙家的人了,不?过公孙家的人把人交给了章昺。弟弟我顶了缸,说是自己的错,你悠着点。 因为他传了这个消息,荣校尉的人才顺藤摸瓜摸出了他和王妃的消息线。 ~~~~~~~~~~ 荣校尉讲完了,单良忍不?住说:“这条线……” 荣校尉道:“我会留意。” 公孙佳道:“不?用管他们,且看他们闹。还是那句话,他干他的,咱们干咱们的。” “是。” “八郎的文集印好了吗?” 单良先笑?了:“印好了,先印了一百册,雕版都还在,能散出去咱们再多?印。否则印出来了,放哪儿呢?” “行,先给他送一本看看。唔,先给我看看。阿姜啊,游园的时候也包上几本,到时候她们要?是愿意,也散几本给他们。” 这文人圈子,得抓紧了。 公孙佳这头打定了主意,那头延福郡主也没有闲着。延福郡主自己对娘家的事儿就很感兴趣,与公孙佳的玩笑,也只是在这件事上添的一个彩头而已。公孙佳请不?请客,延福郡主都会回东宫去探听消息的。 延福郡主第二天就去了东宫,还是打着看哥哥的旗号。连暗中的借口也很理直气壮——问问章昺吕家事情的后续。 章昺道:“是误会。” 这套说辞延福郡主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心里翻了个白眼:也就你信了。 嘴上说:“既然是误会,那嫂嫂家会不?会误会?一事不?烦二主,你帮我跟嫂嫂再说一说吧。” 章昺不爱见吕氏,表情有些勉强,延福郡主抢先说:“那我跟嫂嫂说说去?” 章昺不管女人的事,一摆手:“成,去吧。回去也跟药王说一说,让她不?要?担心。” “好!” 延福郡主顺顺当当地见到了大嫂吕氏。 姑嫂俩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名?义上,吕氏不但是大嫂还是“姨家表姐”,其实俩人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延福郡主与太子妃一脉也不?是很亲近,平常与吕氏的接触也不?多?,她也没有能够完成“使钟源与纪氏亲近”这一任务。 不?过人来了,吕氏还得接着。 延福郡主与吕氏没什么话可说,先问个好,再问个阿福,然后说两句衣服首饰。吕氏派弟弟去办了那个事,是她第一次独立做这种安排,心里也忐忑得紧。抓到吴选之后怎么安排,她还没有想好,正坐立不?安,感情不?好的小姑子还回来了。 即使心不?在焉,吕氏到这个时候也发现延福郡主是有事了,问一句:“大娘有事?” 延福郡主笑?道:“小事儿,我想啊,咱们能办了就办了,别惊动长辈才好。是这样的,嫂嫂知道的,我们表妹,就是公孙府的那个,家里有几间房子,在城外,租出去了。不?合有个叫计进才的……” 吕氏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狠狠一跳,瞪大了眼看着延福郡主,延福郡主满意了,说:“半道被表弟,哦,就是吕济民,派人打了一顿,表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还以为哪里冒犯到了呢,将?人扣了,把大哥请了去。” 吕氏脸色惨白:“什么?” “谁知道是误会,表弟要?买计进才的书,那个穷酸不识抬举,这里面就没有别的事儿。这白白惊动了大哥,还跑一趟姨妈(吕)家。嫂嫂勿怪呀。” 吕氏长出了一口气,说:“不?会的。” 吕氏的脸色就够延福郡主乐的了,起来拍拍裙子:“嫂嫂大度,我就放心了,我走了。” 延福郡主怎么走的吕氏都没有注意,她跌跌撞撞坐到妆台上,对着镜子抚上了自己的脸。 脸颊隐隐作痛。 那是吕氏迈不?过去心头一道坎儿——章昺为了吴宫人对他动过手,两个大耳光,扇得她眼冒金眼,两耳嗡地聋了一下。 她长这么大从没挨过耳光!章昺打她的时候像在打杀父仇人一样。 打人不打脸,这羞辱份量十足。还是当着吴宫人的面!过后婆婆兼姨妈还说她做得也不?对!年前年后忍了那么久,章昺对阿福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喜爱,更没有补偿她。 本来只是小醋,现在真像延福郡主说的那样“脑子被醋给煮了”。但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父母,都认为她做得也不?够好。章昺儿子跟她生了,还是长子,里子面子都给足了她,她也该贤惠一些。 太子妃的态度是比较明确的,章昺的孩子越多?越好,反正养得起且有皇位要?继承。吕宏夫妇则认为,女儿与章昺硬扛,最后吃亏的还是女儿,不?如顺着一点章昺,改善一下关系,接着再生呗。宫婢生的跟王妃生的,那能一样吗?生得再多?,以后不也是给吕氏的儿子阿福当小弟使? 他们这样想是有缘由的,太子妃做出了先例。太子妃与东宫王良娣有些小小的竞争关系,这个竞争在于她们的儿子,王良娣出身良好,只是不如纪氏而已。所以她的儿子近来越来越有点跟章昺别苗头的意思,王良娣还育有另外一个儿子,兄弟抱团显然是威胁。 但是,东宫其他几个儿子母亲都很寻常,他们就很能围在章昺的周围,听他的话。其中母亲也是宫婢出身的章旭,简直就是章昺的跟屁虫,小时候走哪跟哪、长大了指哪打哪。所以东宫整体而言还是尊卑有序,因为出身不?太好的儿子们都围着大哥。 吴宫人这个出身,哪怕养个儿子出来,还不?是给阿福这么用的?难道要?跟章昺闹翻,等章昺再纳名门淑女,然后与阿福竞争? 长辈们都认为吕氏过于意气用事,他们为吕氏做得足够多?了。太子妃都压着儿子跟吕氏先生下儿子了,为此母子关系都有点紧张,还要?怎样?做人不能太贪心! 吕氏总是忘不?了那一场羞辱,长辈不?帮,她被逼得自己想办法。宫外父母不?肯援手,她就联系了弟弟吕济民。 现在,出了纰漏,要?怎么弥补? 不?对!不?算纰漏,事情并没有泄漏出去!应该想一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了吴氏那个小贱人! “娘娘,舅爷来消息了……” ~~~~~~~~ 广安王妃在宫里发狠,公孙佳却是惬意,她送出去的帖子也在这一天有了回音,江仙仙姑嫂都要过来。公孙佳还邀到了自己的表嫂延福郡主作陪,面子足够,场面又不特别大,不?显得她在孝期过于欢乐。 延福郡主先过来,与她交换了一下消息,笑?了一阵,姑嫂俩都坐了公孙佳的车,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