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朝因我兴替1 衡玉睁开眼,入目便是挂满白幡而古韵十足厅堂。 她正被人搀扶着,手脚冰凉无力地站在厅堂中央。 面前站着个手捧圣旨中年官员,他气质出众,带着常年养尊处优矜贵。 注意到衡玉打量视线,他朝衡玉温和一笑,只是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奈与同情。 “陛下圣明,感伤孝贤皇后逝世,特此开恩,于两日后召开三司会审,要求三司重新审理容家通敌叛国一案。” 中年官员温声道,将圣旨递给衡玉。 “到那时,容家需要出一人到衙门接受审判。” 系统及时将记忆传送给她,衡玉很快就弄清楚自己此刻处境。 中年官员稍等片刻,见衡玉还是没动弹,他以为对方是忧思过度,不由出声安抚道:“审判会持续很长时间,容姑娘多多保重。” 只是……他并不看好两日后三司会审。 本朝开国时,太祖皇帝为了减少冤假错案,特别设立了三司会审这个制度,如果有重大冤情者,可以申请召开三司会审,由延廷、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共同审理案子。 但是……只要熟悉这其中内情人,都知道这三司会审背后代表其实是皇帝意志。 容家通敌叛国罪名就是皇帝亲定,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冤枉了忠臣。事实上,皇帝同意召开这回三司会审,只是想走个形势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就在昨日早朝时,出身容家容皇后身穿华服突然闯入殿内。那时候,废后旨意已经写好,只是还没传召天下。 只要旨意一日没传召天下,她就仍是这雍朝皇后。 容皇后已经走投无路,最后能做就是打这个时间差,在众臣诧异目光下大喊容家冤情至深,通敌叛国罪证皆为乐家伪造。 明知三司会审里猫腻,她还是哭着争取了一次机会,求开三司会审还容家清白。 随后,容皇后拔出发间金簪,快狠准地刺入自己颈间,血洒金殿,以命谏言。 母仪天下皇后鸣冤而死,无论是为了给朝臣一个交代,还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三司会审都必然要召开。 衡玉现在身份,就是容家仅存孤女容衡玉。 时空管理局掌管着亿万时空洪流,最初是为了维持各个小世界稳定而存在。 衡玉本是时空管理局研发部部长,主管系统研发。 因为支持时空管理局改革,计划失败后被清算。 但即使被清算,时空管理局里依旧有人敬她仰她,投鼠忌器之下,最后将她放逐于亿万时空洪流里,并给她一个代号‘零’。 被放逐后,她成了一名时空旅行者,穿成每个小世界里命运悲惨炮灰配角。 她只求自在,是不可能被命运线束缚成为炮灰。所以无论开局如何,到最后她都成功逆转成人生赢家剧本。 结束上一个世界旅途后,现在她又开启了新征程。 本朝国号为雍,到如今已传承一百五十余年,来到皇朝末年。 边境异族极端强悍,时常南下劫掠侵扰百姓。 但自从二十年前她祖父容老将军镇守边境后,异族就再也没有讨过一次好。 凭着战功,容老将军被封为‘大将军’,民间盛赞其为‘雍朝基石’。 五年前,容老将军身体大不如前,缠绵病榻。他是雍朝战神,一旦倒下,那些刚安分下来异族绝对会蠢蠢欲动。 于是容老将军命人死死封锁消息。 可是,匈奴不知道是从哪里得了消息,竟突然派遣大兵压境。无奈之下,容老将军派原身父亲、自己大儿子领兵做先锋。 局势极端凶险,但原身父亲领兵征战多年,靠着军民一心,慢慢扭转了局势。 就在她父亲反败为胜并且要趁势追击时,谁也没想到,出身清河乐氏乐成言会故意在粮草上做了手脚,导致前线粮草匮乏,原身父亲深陷匈奴包围圈,最终被匈奴人马踩踏而亡。 事后,容老将军回到京城,得知陛下因为宫中乐贵妃枕头风,居然想要轻飘飘放过乐成言,悲怒之下,容老将军亲自披甲堵在乐府门前,废掉乐成言三条腿。 乐贵妃收到消息,围在雍宁帝身边拭泪,想要为兄长讨回公道;容皇后盛装赶去帝王寝宫,与乐贵妃当面对峙。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这件糊涂事居然被含糊过去,不了了之。 但它造成影响一直存在,两家就此结下死仇。 三月前,乐家家主突然上书,状告原身小叔容宁勾结鲜卑、羌人,有通敌叛国之嫌。而容老将军明明有所察觉,为了护着自己儿子,几次出手帮忙遮掩。 雍宁帝当场大怒,派乐家家主和贺家家主赶赴北境调查此事。不久之后,两人回到京城,带回了容老将军羞愤自尽、容宁死于火灾消息。 他们一同带回来,还有容宁和匈奴来往勾结书信。 证据确凿之下,雍宁帝定下容家通敌叛国罪名。 原身从小千娇百宠长大,虽然性情坚韧,到底只是个十四岁姑娘,在家族巨变面前惶恐惊惧,风寒入体后病卧在床。 不过她没有多少时间沉浸于自艾自怨。 得知皇后姑姑到底付出了怎样惨重代价,才勉强争取来三司会审机会后,她强行振作起来,想要在三司会审上好好表现。 可她明明能看出信纸和私章是伪造,堂上官员非要追问她是如何伪造、如何做旧。 她明明知道信纸上字迹是临摹,却被追问世上怎么会有人临摹得这么像,容姑娘能临摹出你小叔字迹吗。 这么胡搅蛮缠,这么不容分辩,这就是雍朝高官。 到最后,原身‘输’了这场三司会审,也输了为容家洗刷污名最后机会,收押进大牢当晚就被下暗手废掉双腿。 她在大牢里日日以泪洗面,不知道是该恨乐家,恨为容家定罪雍宁帝,还是恨三司会审官员们。 她哭得太狠,仿佛是要把自己这一辈子泪都流尽。 一个月后,乐贵妃被册封为后,内侍携着她懿旨走进原身牢房。 在懿旨中,乐皇后说念着容老将军对朝中贡献,于是网开一面为容家留一个血脉,只是她要进乐府成为乐成言侍妾。 等内侍走后,原身浑浑噩噩,终是不忍受辱,撞墙自尽而亡,结束了自己这短短一生。 …… 衡玉密如鸦羽睫毛轻轻垂下,遮去她眼中冰冷。 如果容家当真通敌叛国,站在衡玉立场看,也得说一句“取得这样下场不冤”。 但容家数十年如一日镇守北境,与异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雍朝谁都有可以与异族合作叛国,唯独容家人绝无可能! 这整件事背后,必然与乐家、贺家有关联。 但容家栽得如此彻底,这背后……难道真没有雍宁帝授意吗?要知道,狡兔死走狗烹之类事情可不少见。 衡玉掌握消息还是太少,暂时没办法判断出其中隐秘。 没关系,她接管了原身身体,从今往后原身人生就是她人生。 她会慢慢梳理调查其中隐情,不让容家再蒙受任何屈辱。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迅速闪过,不过只花了须臾功夫。面上,衡玉依旧是一副哀戚模样,伸手接过中年官员手中圣旨:“多谢这位大人。” 中年官员点点头,出声告辞离去。 “大人且慢,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衡玉低着头接下腰间玉佩,苦笑道:“在容家出事之前,臣女未婚夫贺瑾就已经与臣女断了联系。我容家待贺家,说一句恩重如山也不为过,他贺家却背弃了这种恩重。” “我与他有婚约在身,无论如何都该有个说法。若是大人不嫌麻烦,请大人帮忙多跑一趟,将这枚玉佩送到贺府。” 说实话,容家战功赫赫,容老将军又是那种义薄云天人物,朝中受他恩惠人极多。但是……容家一出事,这朝中多是束手旁观之辈。 束手旁观也就罢了,毕竟世态炎凉。 但像贺家这样雪上加霜,就很令中年官员鄙夷了。 中年官员本就有些同情衡玉,想了想,还是应下了她请求,取走那块玉佩。 衡玉站在原地目送着中年官员离开。 厅堂门窗没有闭紧,衡玉被倒灌进来冷风呛得连连咳嗽,原本就苍白脸更是褪尽血色。 现在是寒冬腊月天,这厅堂敞开着,管家不敢让衡玉再在这里待着:“小姐,你身体到现在还没好全,可不能再着凉了。咱们府里……如今就要靠你撑着了。” 说着说着,管家声音更咽起来。 衡玉有些无力地抬起手,紧了紧身上灰色大氅,对管家说:“陈叔,先扶我回房休息吧。” 管家将衡玉送回院子后就离开了。 府中现在乱糟糟,哪里都离不得他。 婢女将衡玉扶回里屋。 里屋四个角落都摆着炭盆,炭火很旺,一走进里面,衡玉身上寒意尽数消散。 “小姐,奴婢去给你倒药。”婢女为衡玉压好被角,绕过屏风离开里屋。 衡玉倚着枕头,右手指尖搭在左手手腕间,按动脉搏为自己把脉。 她穿越过很多世界,不敢说精通所有技能,但一些比较常用技能都是已经学习过。医术就是其中之一。 过了好一会儿,衡玉慢慢放下自己手——郁结于心,兼风寒入体。 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在缺医少药古代,必须要好好养着。 等婢女端着温度合适药回来,衡玉捧着碗,先是在鼻尖前停顿片刻,确定这只是普通伤寒药,并没有被人做过手脚,她一口气将黑漆漆药汁喝完,躺回床榻上闭目养神,顺便思索着现在局势。 系统见她这么不紧不慢,提醒道:【按照剧情,两天后三司会审召开,无论你表现得多好,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你!】 “你说得对。”衡玉点头,“我已经决定在三司会审之前撤出京城。” 【那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快行动起来啊!】系统连声催促。 衡玉不紧不慢道:“因为急也没用。” 【为什么?】系统茫然。 衡玉语气骤然变得低沉下来:“一是我身体还虚弱;二是现在盯着容府人太多了,逃出京城容易,想逃脱朝廷抓捕,势必要制造混乱和事端拖延时间。” “三,容家儿郎顶天立地,马革裹尸者足有十余人,为边境安稳立下汗马功劳。” “皇后姑姑明知希望渺茫,还是用自己命争取来三司会审机会。她想要再为容家做最后一搏,维护容家荣誉。我如果直接逃走,姑姑就白牺牲了。” 在这个时代,真相都是上位者说了算。 衡玉知道自己短时间内不可能洗刷掉容家污名,但真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她风格。 系统迟疑:【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衡玉翻了个身,在自己床头角落摸索一番。不知道按了什么东西,原本闭合床板突然凹陷下去一个巴掌大空间。 衡玉伸手,从里面取出令牌——这是容家令。 见容家令,如见容家家主。 容老将军虽然是个武将,对雍朝忠心耿耿,但他绝对不是个蠢人,早早给她留了一条退路。 令牌取出来后,衡玉走下床,按照一定规律摆弄某个样式普通花瓶摆件。 一阵轻微细响声在室内响起,随后,衡玉床头彻底凹陷下去,可以通往城外密道出现在衡玉身前。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我清楚。” 在里屋休息片刻,衡玉喊来自己婢女,命她将管家请来。 小半刻钟后,管家急匆匆绕过屏风走进外屋,余光扫见端正跪坐在案前、气质从容衡玉时,心头微微一讶。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总觉得自家小姐好像有了些变化。 可转念一想,容家遭逢这样大变,小姐再如何成长都不为过。 管家温声问道:“小姐怎么不多歇会儿?” 衡玉苦笑:“陈叔,现在这种情况我怎么睡得着。” 稍一振作,衡玉说:“这些事不说也罢,我找陈叔来,是想跟陈叔沟通些事情。” “容家如今出了这种事,为了避免会牵连到府中人,还请陈叔尽量在明日,将所有忠于容家下人和侍卫都遣散走,只留下你、贴身伺候我婢女和侍卫长即可。” “遣散他们时,依照他们对容府30340忠诚程度和往日贡献,分发银两和一些宝物给他们。” 如果她计划顺利,顶多明晚她就要开始逃亡。 逃命话当然得是轻便出行,她只会带走府中所有银票,那些笨重财宝和银子与其留在府中被抄走,还不如分发给忠诚于容家家仆。 遣散家仆!? 管家心下一惊,抬眼看着衡玉。 衡玉平静地凝视他,语气里带着无法拒绝坚决:“陈叔就照我说去做吧。如果有旁人问起,陈叔苦笑便是。” 这种平静视线里蕴含着惊人从容。 窗外阳光照耀着她半边侧脸,静谧又平静,仿佛面对着再严峻局势,她都有底气掌控它。 隐约间,管家觉得自己从小姐身上看到了老将军影子。 他视线一下子就花了起来,不再多问:“是,老奴会尽快安排好这一切。” “那就退下吧。”在管家准备绕出屏风时,衡玉又想起一事,“陈叔,麻烦你往前院多走一趟,让陈退过来找我。” 陈退是个很平平无奇中年男人,在府里负责采买一事。 他是管家独子,她祖父义子,也是……容家暗卫负责人。 衡玉这具身体太过虚弱,这一番布置已经足够伤神了。 见到陈退后,衡玉没有耽搁,将容家令在陈退眼前晃了晃,直接出声吩咐。 “采买药材和普通百姓衣服,全部要男款。备好骏马,带着暗卫分批退出城中,在城郊东边那废弃城隍庙等我与你们汇合。”  w  ,请牢记:,,, 第2章 王朝因我兴替2 一大清早,京城下起鹅毛大雪来。 天地间碎雪簌簌而下,快速铺满容府门前。 深冬时节天亮得很慢,衡玉早早醒来,命人在屋内点灯。 昨天管家就按照她吩咐,将遣散消息传达下去,也给每个人都分发了遣散费。 用过早膳后,容府下人们陆陆续续走到衡玉院门外,行个礼、磕个头,方才带着收拾好行李离开容府。 管家在衡玉旁边跪坐,他从小在容府长大,亲眼见证着容府兴与衰,听着外面动静,脸上不由浮现惆怅之色。 衡玉宽慰道:“陈叔莫要伤怀。你这些天忙前忙后,再郁结于心,到时候一旦连你也病垮了,这家里还能靠谁呢。” 一听这话,管家勉强打起精神。 小姐说得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可不敢垮掉。 及至接近午时,衡玉放下毛笔,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咳了许久,从案后缓缓起身:“陈叔,随我出去逛逛吧。” 出了后院,绕过长廊,迎面就碰上急匆匆跑过来门房。 寒冬腊月天,门房额上都是疾跑后冒出来热汗:“小姐,贺府人上门,说是想与我们府中商量下退婚之事。” 管家先是一愣,下一刻,他脸色涨得通红,语气里夹杂着怒意:“三月之前容府遭难,贺府掺合在里面。现在皇后刚出事,他们又再次急不可耐跑过来退婚。这么落井下石忘恩负义,贺家人还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衡玉语气平静:“我出去见见他们。”她抬手按住管家,温声道,“陈叔不必为这等小人动怒,你是知道庚帖放在何处,麻烦陈叔多走一趟,为我取来庚帖。”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就是落井下石之人。 而且,这贺家可是被她特意招来。 ——三月前,乐家家主和贺家家主北上调查容家,随后容家出事。 贺家绝对是不无辜! 目送着管家离开,衡玉抬手别了别鬓角碎发,脚步从容朝府门外走去。 靠近府门时,尖锐刻薄声音被呼啸寒风送进衡玉耳里。 “听说道士早就给容姑娘批过命,她啊,命里克亲,福薄得很。” “也就是我们家大老爷傻,念着跟容老将军交情,不忍心让容姑娘背负上被退婚不好名声,坚持履行婚约。” “前段时间容家通敌叛国消息传来,这搁一般人,肯定是离容家远远,我们家瑾少爷心地善良,不忍让容姑娘连番受到打击,也没提出退婚。” “谁成想,我们家大夫人突然病倒了。瑾少爷为了大夫人病里里外外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只可惜大夫人身体一直不见好转。” “直到昨天,老爷请青云观道长过来瞧了瞧,你们知道道长说了什么吗?他说啊,原来是容姑娘命硬克了我们家夫人。瑾少爷孝顺,为了大夫人身体着想,就算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容姑娘退婚,背上个污名也不怕。果然,府里刚决定退婚,大夫人情况就眼见地好转不少。” 贺家来人这一番唱作俱佳,直把贺瑾说成天地间一等一大孝子,他退婚行为是有苦衷。 容家这些天非常热闹,府外头聚了一堆看热闹百姓。 听到这番话,百姓们纷纷出声。 “没错,贺少爷这都是为了孝道啊。” “就是这个道理,贺少爷不应该背负污名,他完全没有做错。孝义不能两全,我们都是能理解贺少爷苦衷。” 外面声音越来越激动,附和人也逐渐变多,要说这里面没几个贺家托,衡玉是绝对不信。 “对对对,要我说啊,贺少爷这婚事退得好!容家人犯了这种十恶不赦大罪,本来就应该要满门抄斩,陛下还没下旨追究容氏女,这不代表她就能逃过去,最后还嫁到高门大户活得体面富贵!” “我有个亲戚就在靠近北边镇子里住着,后来匈奴闯入城中,把他妻儿都杀了,死状非常凄惨。这都是容家造成血债啊。”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说案子有隐情吗?”有人小声嘀咕,声音险些要被淹没在人海中。 他旁边人听到了,大声喝骂:“什么隐情啊,那些出身世家大族大臣们还没她一个后宫女子懂吗!” 这些声音里,还夹杂着碎石块、烂菜叶砸中墙面时发出沉闷声响。 衡玉闭了闭眼,蓄积好身体力气,缓缓推开婢女手,挺直脊背不疾不徐走出容府。 少女穿着一身孝服,头发梳起,只是用最简单木簪子固定。她脸色苍白,眉眼间尽是倦色,站在呼啸寒风中似乎随时都会摇摇欲坠。 偏偏就是看起来这样脆弱人,拥有着一双极具压迫力眼睛。 下方众人与她对视上时,莫名心虚地哑了嗓子。 府门前挂着白幡掉落下来,不知道被谁踩了几脚。 衡玉弯腰捡起白幡,拍打干净白幡上鞋印,将目光落在贺府来人身上。 打量一圈,衡玉发现她未婚夫贺瑾并没有亲自前来,贺大夫人‘病重’,自然也没有过来,现在来是贺家旁支贺三夫人和几个家仆。 贺三夫人出身小门小户,性情刁钻泼辣,贺府将她派过来用意不言而喻。 “贺三夫人。”衡玉浅浅微笑,“刚刚你说话我都听到了。” 贺三夫人刚刚被衡玉眼神震住,自觉丢脸,但看衡玉现在是一副温温柔柔作派,于是又硬气起来:“既然听到了,还望容姑娘能够体谅瑾少爷,将庚帖退还。” 衡玉说:“退婚并非什么好事,贺三夫人这是打算在府门口与我聊下去?” 贺三夫人点头应是。 她来之前已经得到交代,他们贺府是已经完全倒向乐府,而且瑾少爷还和乐府大小姐暗生情愫。 昨日那枚玉佩送到贺府府上,闹出动静可不小。 为了避免乐家产生膈应,贺大夫人命她今日要当众好好羞辱这位容姑娘。 “也好,那我们就在府门口谈论此事吧。”衡玉眸光陡然转厉,朝身后招手。 侍卫长早已守在这里,瞧见衡玉举动,他持刀上前。 周围有几个侍卫还没离去,也纷纷上前,将贺三夫人和贺家家仆围堵住。 贺三夫人吓得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喊道:“你们要做什么?” “贺三夫人莫怪。只是我想着,你在他人府门前这么尖酸刻薄,实在是失礼。未免你丢了贺家颜面,我只好想些办法让你保持安静。” 衡玉垂眸轻笑,配着她苍白神色,整个人显得非常无害。 “贺三夫人不必承我情,只要安安分分站在那里听我说几句话就好了。” 衡玉是表现得非常温和无害了,但贺三夫人清晰感受到那几个侍卫身上透过来杀意。 这些侍卫都是从战场退下来,想要震慑住一个内宅夫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事情。 见贺三夫人识时务地闭了嘴,衡玉轻咳两声:“我听我祖父说过,贺家当年出了些事,全家人连个像样屋子都住不起。是我祖父念着同朝为官情谊,派人送去了银子。” “这些钱虽然不多,但凡事不能这么论,这可是雪中送炭恩情。后来也是我祖父为贺大老爷争取到起复机会,他因此对我祖父感恩戴德,时不时过来容府拜访我祖父。” “再后来我出生,贺老爷说自己这辈子最遗憾事情就是没有个女儿,只生了两个儿子。他哄得我祖父为我与贺瑾交换庚帖,定下婚事。” ”在容家未出事前,贺大夫人待我如亲女一般,之前并未嫌我命硬,现在贺大夫人倒是觉得我克了她了。” 衡玉幽深瞳孔沉了下去,并非疾言厉色,却带着直透人心威势。 “我容家对贺家,只有恩情,绝对没有半分亏欠之举。” “但贺家又是怎么对我家?” “想想贺家也是名门世家,贺瑾自幼学是道德文章,但怎么就教出了这种薄情寡义兼而厚颜无耻之徒?学不会雪中送炭,倒是把落井下石本领学了个十足十。” 贺瑾是贺家未来继承人,疯狂踩贺瑾、扒掉他脸皮绝对是对贺家一大打击。 正巧这时,管家拿着贺瑾庚帖急匆匆赶到。 还没等管家站定,衡玉动作利落,已是飞快抽走庚帖,用力摔在贺三夫人怀里。 “啪——” 一声脆响,震在当场贺三夫人和围观百姓们缓缓回神。 衡玉连连咳嗽起来,刚刚那番对话几乎抽掉她身体力气。 悄悄倚着婢女借力,衡玉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今日,是我瞧不起贺瑾这等鼠辈,主动与贺家退去婚约,还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 话落,衡玉朝侍卫长投去一个眼神,侍卫长福至心灵,快步上前,将衡玉本人庚贴取走,毕恭毕敬递给衡玉。 衡玉将自己庚帖贴身放好,凝视贺三夫人,微微一笑:“贺家如今依附于乐家,但是,我想乐家一定不知道一件事——” 她声音放柔下来,宛若魔鬼低吟,兵不血刃间就将敌人逼上绝路:“五年前,我祖父苦于陛下包庇乐成言。贺大老爷为我祖父献计,告诉我祖父可以直接堵在乐家门口打杀乐成言。” “我祖父心肠软,对贺大老爷话只是听了一半,亲自去乐家废掉乐成言三条腿。”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府门外这份寂静,既是因为衡玉透露出来隐情,也是因为她所说‘废掉三条腿’。 这言下之意,不是说那位早就不行了吗! 贺三夫人被衡玉这连番话吓得险些晕眩过去。 她就是过来退婚,怎么会突然听到这种隐情。 贺三夫人一下就慌了神,顾不得侍卫长威胁,迭口否认:“容姑娘,我念你病着,好声好气与你沟通,你怎么能给贺家泼污水!” 已经达成目,衡玉不再与对方废话,声音顿时转冷道:“无论如何,我祖父都刚逝世。外人在府门外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来人,给我把他们打走!” 言罢,衡玉懒得再看贺家人丑态,转身走进府里。 只是在转身之间,跟侍卫长交换了个眼神:下手不必留情。 她容氏一族就算落魄了,也不能让这些曾经极力讨好容家人爬到头上。 侍卫长下手非常有技巧,既能让贺家这些人嗷嗷痛哭嚎叫,又不在他们身上留下明显外伤。 解决掉这些人后,侍卫长站在原地欣赏了下贺家人丑态,转身回府向衡玉禀告此事。 随着当事人尽数离开,容府门口又恢复了安静。 只是,在容府门口动静,以飓风席卷般速度传往四方。 不多时,贺家人就听说了此事。 贺家家主当场神色大变,失手摔了自己手中茶杯。 在这之前,贺家家主心中有多得意,现在他就有多害怕。 他身体微微一抖,几乎遏制不住内心涌上来惶恐:“我们贺家……日后完了。” “爹,她说事是真?”贺瑾脸色煞白。 就在一刻钟前,贺谨还在想跟容衡玉顺利退婚后,就与乐家大姑娘交换庚帖定下婚事,随后,背靠乐家和乐贵妃,他能带领家族更上一层楼。 贺家家主苦笑不语,显然默认。 “爹!我们可以否认这件事!”贺瑾脑中灵光一闪,急切道,“对,我们可以否认!那容氏女恨毒了我们贺家,就说她是在特意污蔑我们!” “没用,没用。”贺家家主唇角发苦。 他们可以否认,这也要乐成言愿意相信才行啊。 容氏女这招,致命,太致命了。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容家最难对付居然是这个小丫头呢。 随后不久,乐家大厅里,一个锦衣男人坐在轮椅上。 他长相不错,但面容间阴沉刁辣扭曲了他长相,给人一种不适感觉。 “贺家!”锦衣男人猛地摔了手中茶杯,神情彻底扭曲。 好啊,他就说容家那愚忠老匹夫怎么会违背皇上旨意,来乐家堵他废掉他,原来是贺家在里面怂恿和作梗。 当时极力附庸容家,知晓容家危机后,又悄悄依附他们乐家,并且将容家卖了个好价钱。 好! 当真是好! “成言……”乐家家主看着自己嫡子,轻叹口气,不得不安抚,“贺家手里握有我们秘密,暂时还不能动。” 乐成言神色狰狞:“……我知道,反正来日方长。倒是那容氏女竟敢折辱于我,我已经等不到三司会审那时候了,我现在就要带入去容家羞辱她。” 回到院子里,衡玉命婢女从库房里取出百年人参:“熬煮好后送来给我。” 婢女领命退下,衡玉取来蜡烛烧灼银针,依次在重要穴位上扎针,慢慢转动针身刺到合适深度。 不一会儿,衡玉手掌扎满了针,苍白脸色慢慢转好,唇间甚至多了几分血色。 等婢女端着人参回来时,衡玉已经收好银针。 衡玉伸手接过参汤,轻声问:“要你收拾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婢女春冬肯定道:“小姐放心。” 喝下参汤,衡玉身上力气又恢复不少。 她刚起身走下床活动,管家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小姐,外面又出事了。乐家人正在砸毁大将军府牌匾。” 衡玉起身,却问了个不相干问题:“府中人都遣散完了吗?” 管家微愣:“基本都走光了。” “那就好。”衡玉说,“陈叔若有什么舍不得物件,就去收好带在身上吧。” 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接下来就要开始逃亡了,现在也是时候将消息透露给管家。 管家瞳孔微微睁大,慢慢地,他恢复常色:“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小姐安危最重要。我没什么舍不得。” 刚刚安静下来不久容府门口,又再次喧闹。 乐贵妃亲哥哥乐成言坐在轮椅上,面色狰狞,指着刻有‘大将军府’牌匾,招呼他身边下人:“给我砸,狠狠砸碎这个牌匾!” 衡玉和管家赶到府门外时,正好瞧见沉重锤头落到牌匾上,根本容不得人阻拦。 这块牌匾,是她祖父一生功勋写照。 当年她祖父北击匈奴,又克鲜卑,再平羌人,战功赫赫,先帝亲笔书写‘大将军府’四字,制成牌匾送给她祖父。 这块牌匾一挂就是十几年岁月。 只第一下,这挂了数十载牌匾就破裂开。 第二下,牌匾四分五裂。 然后,几个锤头同时落下,牌匾彻底粉碎,就像是在昭示着容家衰败。 “小姐!”管家悲愤,瞬间老泪纵横。 衡玉将一切纳入眼底,有些惋惜地一叹。 她叹是这让忠臣蒙冤世道,而非这块牌匾。 衡玉来到这个世界后,思考了很多,也做了很多事,唯独没想过要保住这块牌匾。 并非无能为力,而是没有必要。 这块牌匾,是皇家赐给容家荣光。 容家令在她手里,现在她就是容家家主。 与其让他人主宰,让他人赋予家族荣光,家族荣辱自然该握于她手。 当王朝都因她而兴替之时,她还需要雍宁帝赦免吗?她还需要任何人为她家族洗刷污名、赐予功勋吗? 整个容家,会因她显赫。 千秋史书,尽为她俯首。  w  ,请牢记:,,, 第3章 王朝因我兴替3 “哟,容姑娘出来了。” 乐成言坐在轮椅上,语气戏谑。 “容姑娘今日逞口舌之快时,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会造成这样后果?” 衡玉回神。 即使不站在高处,她也能轻易俯视乐成言。 她眼神轻蔑得好像在看地上一滩淤泥:“你竟敢砸毁这块牌匾?” 乐成言被她眼神激怒:“陛下已经下旨收回这块牌匾,我为何不能砸毁?我就是奉了陛下命令过来。” 衡玉觉得好笑:“这是先帝御赐牌匾,就算是皇上也只能派人收回,却不能砸毁。你这番狡辩,是在指责皇上不孝吗?” 乐成言眼睛微微眯起,不再与她纠缠这个话题,只是从上往下,用那种露骨而下流视线来打量她,有意羞辱道:“说起来,以前倒是没发现,容家姑娘居然如此美艳动人。穿着孝服就更好了,有句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看来果然没说错。原本是想到了三司会审再见见容姑娘,现在提前过来,才发现果然没白来。” 衡玉语气讥讽,平静反驳:“是吗?既然你喜欢孝服,不如请乐大人直接赴死吧,如此,你可为他守孝三年。” 话音落下,衡玉突然笑了下,笑容里蕴满苍凉无助之感。 她立于风雪之间,明明瘦削到好像随时都会倒下,背脊却挺直得如同一柄标枪,带着容家后人特有傲气。 “我身上这身孝服全是拜你们乐家和贺家所赐。五年前你害我父亲身死,我祖父悲愤得废了你腿,你就此记恨上容家。这几年里,你和你爹时刻找容家麻烦,乐贵妃在宫中也处处与我姑姑作对。” “三月前,你父亲上书指责我小叔与鲜卑、羌人勾结,陛下轻信你们,于是派了乐家人赶赴北境调查此事。” 衡玉冷笑,声音猛地拔高。 这番话,是对乐成言说,也是对在场所有围观百姓说—— “我们容家镇守北境,容氏儿郎几乎全部战死,与鲜卑和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二叔尸骨还在鲜卑主帐边上挂着,五年,整整五年他都没办法入土为安。这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轻易抹平,天底下所有人都有可能勾结异族,唯独我们容家人绝无可能!” “那些与异族来往书信,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凭空伪造。我想这件事你会比我清楚。” 衡玉这话一出,围观百姓里,有寥寥数人点头。 就算是那些坚定相信朝堂判决人,也都露出迟疑之色。 乐成言眼看着不好,就要命他家下人上前阻拦衡玉继续说话。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把寒光凛凛宝刀架在他脖颈处。顺着那宝刀往上看,侍卫长一脸冷淡。 衡玉压根不搭理乐成言,语速越发加快:“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乐家为什么要急着上书污蔑我小叔?后来我想明白了,定然是因为我小叔掌握了乐家勾结鲜卑和羌人罪证!所以他们先发制人,往小叔身上泼污水!” “你血口喷人!”乐成言顾不得那柄寒刀,怒吼出声。 别说他们乐家没做,就算真做了,也是绝对不可能认。 他们乐家现在再得陛下宠信,这样话语传扬开,乐家也绝对讨不得好。 龙椅上那位可是出了名疑心重! 衡玉趁势上前,朝着乐成言某个穴位重重劈了一手刀:是啊,血口喷人。容家就是因这样血口喷人覆灭,她如今只不过是以牙还牙。 乐成言下意识就要张嘴痛呼,却震惊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衡玉。 暂时让对方说不了话,衡玉才继续道:“那敢问,这满京城,哪家与容家有血仇大恨?容家倒下后,哪家获利最大?你们与异族勾结,却反手把那些书信栽赃到我小叔身上,当真是好图谋啊。” 给乐家泼完脏水,衡玉开始扒乐贵妃脸皮。 说话艺术就在于半真半假,有关乐贵妃这些可全都是真。 “说起来,宫中贵妃娘娘手段真是跟乐大人一脉相承。我在这里敢问贵妃娘娘一句,为什么自贵妃进宫以后,这宫中就再也没有子嗣出生了?那莫名其妙病逝淑妃、难产而死景嫔,还有自尽昭嫔,贵妃真不怕她们鬼魂回来报复吗?” 鬼魂不会回来报复。 但是没有关系,淑妃、景嫔和昭嫔家族都是势力非常大士族。 乐成言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但是他带来仆从里,有几个比较机灵已经上前。 不过这些仆从在乐家游手好闲惯了,根本没有一个能打,衡玉再不舒服,身体底子还在,想要解决他们并不难。 “大家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凭着乐贵妃和乐大人,怎么可能污蔑得了朝中重臣?” 不少看热闹人顺着衡玉思路往下想,瞳孔微微睁大。 衡玉语速越来越快:“有些人,为人主上,不能信任下属,不能让百姓喜乐安康,任人唯亲,大兴土木以至国库空虚;为人丈夫,不能信任和庇护自己结发妻子,宠妾灭妻,更逼得发妻走投无路。” 这整件事里,她不知道雍宁帝充当了什么角色。 但雍宁帝绝对也不无辜! 只要他想,他绝对能调查清楚那些证据是真还是伪造。但是他没有,他几乎是以一种默许态度纵容了一切发生。 正是他这种态度,让容家万劫不复。 “我容家上事君臣,下抚将士,外御异族,内镇起义。容家名声是靠所有容家人血挣出来,因此决不能受此污名!” 话音落下,衡玉猛地上前一步,夺走侍卫长手中那柄寒刀。 刀锋凛凛,利得让人胆颤,衡玉只用了小小力度,就轻而易举劈进乐成言左肩。 刀太快了。 以至于等到刀从血肉里退出来,鲜血才随之喷溅而出。 废掉乐成言左手后,衡玉再废他右手。 她动作极快,快到连乐成言这个当事人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已经被衡玉打晕踢翻在地。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这番举动震住了。 在他们发愣时,衡玉、侍卫长已经退进容府大门,早已等候在里面管家连忙将府门关上。 “啊——” 看热闹少女发出短促高昂尖叫声,被这一幕吓得脸色大变,腿一软就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乐家仆人们方才回过神来。 “少爷!” “快快,快来个人去请大夫!还有血,快想办法止住这些血啊!” “赶紧去将这件事告诉老爷!!!” 府门外顿时陷入慌乱之中。 惊呼,乱跑,给乐成言捂着伤口……几乎毫无秩序。 另一边,容府大门关上后,衡玉随手把长刀递回给侍卫长。对方没有擦拭长刀,只是沉默接过,将刀重新送回刀鞘,两者撞击时发出清脆声响。 “走。”衡玉出声招呼。 三人不再交流,快速跑回衡玉院子。 院子里,她贴身婢女春冬背着包袱,毕恭毕敬等着她到来。 一行人快步走进里屋。 那条通往城外逃生密道已经开启,管家第一个走进密道里探路,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婢女春冬第二个进去,在进去前,春冬把容家人牌位全部递给衡玉。 是,衡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除了几身衣服、做伪装用胭脂水粉和银票外,最占地方就是长辈们牌位。 小心翼翼抱着这些牌位,衡玉第三个走进密道。 随后,侍卫长也跳了进来。 他将密道重新关上,与管家一人提着一个灯笼,照亮这黑暗密道。 容府是前朝一位王爷府邸,后来被先帝赐给容老将军。 那时候府邸已经荒废许久,需要重新修葺。修葺时意外发现这条密道,容老将军思虑片刻,还是选择留下这条密道,以作不时之需。 这条密道作为容家人撤退路线,除非必要,不然是绝对不能开启。所以密道里面积水有些严重,泥土气息很刺鼻。 一行人沉默着赶路,衡玉突然说:“怎么都没人出声。” “小姐……”侍卫长苦笑,“属下是太震惊,也太高兴了。” “震惊我能理解,为何高兴?”衡玉轻叹,两人交流并不影响前行速度,“我那番话传出去,可以让人感觉到其中蹊跷。但一日不翻案,污名就还是没能彻底洗刷。” 留给她时间太短。 现在,她只能做到这一步。 “小姐大才,所以觉得这种程度还不够。” 管家微笑道,眼眶微微湿润。 以前他就听老将军夸小姐聪慧,但怕是连老将军都不会想到,小姐会如此出色吧。 衡玉摇头苦笑。 密室里又再次沉寂下去。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条密道终于彻底到底。 侍卫长越过他们走到最前面,用刀强行将密道出口顶开。 这时候天色已暗,侍卫长稍等片刻,确定外面没什么危险后,才从密道里爬出来,随后将衡玉他们一一拉出来。 他们从密道一路通到了城外,这周围是个没什么人烟小树林。 衡玉拍掉裙摆浮尘,这个密道出口距离城郊那个废弃城隍庙不远,大概是一里地路程。 “往城隍庙方向走。”衡玉出声。 距离城隍庙大概还有一百米左右时,树林里突然传出清脆鸟叫声。 这是容家军通信暗号,衡玉和侍卫长对视一眼,侍卫长会意点头,用另一种鸟叫声予以回应。 很快,陈退一行人跟衡玉顺利汇合。 陈退行礼后,解释道:“城隍庙虽然废弃,但偶尔会有乞丐在里面休息,我们怕撞见其他人,就在这隐蔽性比较好林子里藏着,若是小姐赶到,也不会错过。” “暗卫一共三十人,未免人多导致行踪暴露,其中二十七人已先行离去,到时候在路上与我们汇合。” 衡玉微微一笑,赞许道:“你考虑得很周到。” 她喜欢这样不需要她多提点,就能将绝大多数事情考虑周全手下。 马匹已经备好,衡玉握住马缰,身手利落翻身上了马背。 纵马前去时,衡玉扭头望了眼那隐没在夜色中洛城。 再给她一些时间,这权势汇聚之地,她会再回来。 与此同时,帝都城内一片混乱。  w  ,请牢记:,,, 第4章 王朝因我兴替4 乐家府邸里,下人们走动声压得非常轻,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生怕自己会被家主迁怒。 乐家家主站在院子里,负手绕着原地转圈,急躁得根本坐不住。 屋内,乐成言哀嚎声压根没停过,情绪非常激动崩溃,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 “容家!容氏女!我要她不得好死。” “我手,我手是废了吗!杀了我吧,求求你们谁杀了我吧!” “双手双腿都废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疼,疼,疼死我了!快些拿散过来,喂我服用五石散止痛!” 听着这些哀嚎,乐家家主老眼含泪,恨自己为什么不阻止儿子过去容府,也恨自己怎么没有彻底斩草除根,给了容氏女机会再伤害他儿子。 他不愿意再待在这里,转身出了院子,随口问管家:“禁卫军搜查容府,可有了那容氏女下落?” 管家回应说只知道容氏女已经逃离容府,府中空无一人,但禁卫军暂时还没找到密道。 “废物!” 乐家家主骂了一声。 他恨恨咬牙:“那容氏女远遁他方,倒是让我乐家惹了一身腥。” 明日他得进宫向陛下好好解释,而且还得想着怎么反驳容氏女那些话。他越想越气,最后忍不住迁怒到了贺家身上。 他和儿子一腔怒火总得有个地方发泄,就算贺家握着乐家一些把柄,接下来也必然讨不了太大好。 而皇宫里,雍宁帝得知今日种种后,气得把手边东西都扫落在地:“一个小小孤女,居然敢同时污蔑朕臣子、贵妃和朕!好啊,当真是好!” “命禁卫军给朕找,她不过才十四岁,在朕地盘是绝对不可能逃脱。到时候抓住她,也不用什么三司会审了,单凭一个污蔑帝王罪名,就足以凌迟而死。” 不多时,有个身姿曼妙妙龄女子从寝宫里绕出来,来到雍宁帝身边。 她眼眶通红,却还是强忍着泪水向雍宁帝行了一礼。 “陛下……” 才刚出口两字,雍宁帝眼睛便微微眯起:“贵妃啊,那容氏女虽然通篇胡言乱语,但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自你进宫后,这宫中除了你膝下有子,就再也没平安生下过一个子嗣。” 乐贵妃脸色微变,原本要落不落泪水随着她轻轻眨眼,终于顺势滑落。 美人无声垂泪本容易引得人垂怜,但雍宁帝依旧是一副不辨喜怒样子。 见雍宁帝不说话,乐贵妃暗暗咬了下牙:“陛下可是怀疑臣妾?” 雍宁帝突然笑起来。 乐家这段时间太猖狂了,也是时候好好敲打一番。 还有乐贵妃,虽然他还算喜欢这个女人,但这样手段狠辣女人不足以担任皇后之位,当个讨乐玩物就好了。 皇城外官道只有一条。 纵马两个多时辰,一行人终于顺利离开官道。 这时候,管家等人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出了官道,天高任鸟飞,禁卫军想要抓住他们是基本没可能了。 夜色渐深,月上枝梢,周围静悄悄,只有风吹过境时撩拨起枝叶沙沙声。 陈退过来请示衡玉他们接下来要往哪去。 衡玉早就想好了:“我们自然是去北境。” 北边局势混乱,容家根基在那,她想要发展自身势力,待在北方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我们一行人就这么跑去北境太显眼了,继续南下吧,在前方某个小城镇弃马,伪装成商队后再行北上。”说完,衡玉率先纵马前行。 没过多久,陈退驱马来到衡玉身边,目露担忧之色,压低声音问:“小姐,我爹让我过来问你,连夜赶路,你身体还吃得消吗?” “无妨。”衡玉说,“等我们进城伪装成商队后,有是时间休息。对了,吩咐你伪造路引准备得如何?” “小姐放心。”陈退从袖子里取出伪造好路引等物。 如果是太平盛世,想要伪造路引糊弄过关比较难。 但现在各地天灾频发,流民无数,中央朝堂对地方把控力越来越薄弱,这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 一个朝代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走到末路,它早已从根子出了问题。 疾驰许久,待到晨曦破云而出,太阳从东方升起,一座不大不小城镇近在眼前。 “把马匹清理掉,只留下四匹拉货。”衡玉下令。 趁着陈退他们处理马匹时,衡玉走进小树林里换了身男装,将胭脂水粉涂抹到脸上,模糊脸部轮廓。 等她再走出来时,已经成了一个气质清贵有修竹之风世家公子哥,即使是暗卫出身陈退等人,乍看之下,也无法将此刻她跟容家小姐联系在一起。 这番出神入化伪装手段,引得众人暗暗咋舌。 衡玉也不怕他们对自己起疑心。 这年代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他们觉得奇怪,也会把她变化推脱到家族巨变上。 很快,众人分成几批进城。 衡玉慢悠悠走在大街道上,给自己买了把样式不错折扇,还给婢女春冬买了个款式精美发簪,随手为春冬插上。 她眉眼风流,看上去就像是个不谙世事、游手好闲年轻公子。 快速买了东西,衡玉在城中晃了一圈,这才在城中最大酒楼安置下来。 她坐在酒楼一楼大堂,装模作样摩挲下巴,突然狠狠一拍桌子,闹出动静将酒楼不少人目光都吸引过来。 衡玉大声跟管家控诉,神情不屑又高傲:“我爹当真是心狠,这寒冬腊月天居然想让我出门做生意,还说若是做不出什么成绩,就要让我庶兄进入铺子里帮忙打理生意。现如今南方能赚钱生意都被垄断,唯有北方形势不太好,有更多赚钱机会!也罢,我非要做出一番成绩给我爹看。” 管家:“……” 这个北上理由听着既不靠谱又无懈可击。 周围听了一耳八卦人:“……” 啧啧啧,这也不知道是哪家居然如此宠信庶子,逼得嫡子铤而走险,在这寒冬腊月天领着商队北上。 总之,衡玉为了‘向她爹证明她商业才能’,在短时间内置办好一堆货物,还花了大价钱请人护送她北上。 当然,她请这些人,全部都是她暗卫。 只不过经过这么一遭,所有人都顺利过了明路汇合。 一天时间后,一支平平无奇商队驮着平平无奇货物,开始在寒冬腊月天里往北方而去。 大概是连老天爷都站在衡玉这边,她刚逃出京城不久,京城便下起鹅毛大雪来。 等禁卫军终于顺着密道跑出京郊,再骑马沿着官道往下追时,衡玉他们南下马蹄印早已被大雪覆盖住。 这条岔路四通八达,连接着六个小城镇。 线索断在这里,想捉拿到衡玉一行人基本是无望了。 禁卫军们垂头丧脑回京禀报,果然被痛骂一顿。 骂过之后,雍宁帝让他们继续追查容氏女下落,尤其是注意北方那边,容氏女一行很可能是北上了。 等禁卫军统领退出去,雍宁帝低头翻阅乐家家主自辩折子,突然自语:“连容宁他们都没能翻出天,一个小小孤女又能闹出什么风浪。就算让她逃出京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 “若是寻不到容氏女,放过她也罢,就当是朕对容家最后恩待。” “倒是如今城中关于容家一事风向……必须要处理处理了。” 越往北走,气候越冷。 现在是寒冬腊月天,衡玉他们为了避开追捕又特意挑了条比较僻静路,所以这条路上就只有衡玉这个被亲爹赶出来做生意(?)人支起商队。 马车里药味很重,衡玉喝完放凉草药后,无聊地倚着马车壁。 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只要撩开马车帘,外面除了荒芜,就是漫天白雪。 衡玉身体还没养好,在颠簸马车上又不能看书,自然觉得无聊。 她正在思索着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听到外面有人轻敲马车壁:“小姐。” 衡玉掀开马车窗帘。 侍卫长道:“不远处有座山脉。” 顺着侍卫长目光看过去,衡玉看到一条连绵起伏山脉。 侍卫长继续道:“几年前属下追随容宁将军时,曾经奉他命率兵来探查过这座山脉。这座山脉贯通南北,若是要绕行,就会比原计划花上大半个月时间。” 衡玉点头,示意侍卫长继续分析下去。 “因为雪灾频发和异族劫掠,北方有很多流民。他们逃亡时,有些人就进了这座山落草为寇。我们商队如果要直接走这条路,估计会遇到一些麻烦。小姐打算如何?” “你是说山里有山贼?”衡玉声音突然高了不少。 侍卫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点头,只见这段时间里表现得非常沉稳小姐突然眼前一亮:“好久没遇到想打劫我人了。” 侍卫长:“……?” “面对恶势力,必须要有一颗敢于黑吃黑心。” 衡玉义正言辞教导侍卫长,披着大氅走下马车,安静站在万物枯败雪地里,凝视着远处仿佛会吃人山脉。 她欣赏了一会儿,认真评估这座山脉地理位置,肃正神色补充道:“这座山脉地理位置非常好,四通八达。而且山脉占地面积极大,几万人藏在其中,只要不刻意大规模行动,官府很难察觉到。” 她原本还在思考进入并州后,第一步要不要先跟容家军人联手搞定并州牧,找机会执掌并州。 上面方法虽好,却非常冒险,行将踏错一步都要出事。 现在,她倒是想到了一条更好路。 这座山脉人烟稀少,却四通八达,若是占据这里,一是能拥有极好藏匿地点,二是能够收拢流民。 在这个工商业基本没怎么发展起来时代,农业才是根本,人口就意味着财富。 侍卫长微微一愣,他有些猜到衡玉意思,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猜测:“……小姐?” 衡玉与他对视数息,悠然道:“你觉得,这个地方作为我们第一个地盘如何?” 发展势力第一步,黑吃黑占山为王。  w  ,请牢记:,,, 第5章 王朝因我兴替5 侍卫长因为衡玉话而愣住。 第一个地盘? 那将来是不是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侍卫长被自己念头吓了一跳。 没等他继续往下深想,衡玉突然轻叹,苦笑道:“我们一行人如果住进并州城镇里,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身份,势必要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但如果留在山寨里,混入这些流民中,就不怎么引人注意了,行事也能更加自由些。” 侍卫长顺着衡玉话中逻辑往下思考,知道小姐话是对。 衡玉见他想通,微微一笑:“好了,你去将陈退找来,我与你们二人沟通下等会儿行动。” 她其实并不急着把改朝换代目标告诉下属们,所以她才会给出些许暗示,却又在最后关头转移了侍卫长注意力。 衡玉清楚自己来历和底细,她进入过很多时空,享过富贵、掌过权势,所以她知道自己拥有着能将想法践行实力。 但侍卫长他们不知道啊。 再说了,他们这一行人才刚刚逃出京城,现在连个安顿地方都没有,她在这时候透露自己未来要如何如何,这只会加重下属们不安。 身为一个谋主,如果不能给自己下属们带来信心,那这个谋主必然是不合格。 所以,不必宣之于口,她一步步做下去,等她真有了问鼎天下基础,再谈其他也不迟。 目送着侍卫离去,衡玉抬手,收拢有些散开大氅。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衡玉重新回到温暖马车里。 这些年,世家大族土地兼并情况越来越严重,无论是哪个地方百姓都深受沉重赋税迫害。百姓们日日在地里劳作,如果遇到丰收年节,一年下来收获粮食只够自家勉强度日。 一旦遇到灾害,土地粮食减产,他们就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为流民,去其他地方寻找活命机会。 从前两年开始,雍朝各地就爆发过几起小规模农民起义。但因为首领指挥不当、军队毫无凝聚力和战斗力等等原因,农民起义完全没掀起风浪。 ——但如果她占山为王,当了流民领袖,那一切都会不一样。 越琢磨,衡玉越觉得占山为王这个主意妙得很。 嗯,绝对不是因为她喜欢‘山大王’这个名头。 系统突然幽幽出声:【说起来,你确从来没当过山大王。勇于尝试各种新鲜职业不是坏事,别违心否认了。】 被自家系统揭穿衡玉:“……” 是她错,居然把系统教导得如此优秀,以至于曾经乖巧憨厚系统都学会怼她了。 商队慢慢进入山里。 山中通道被积雪覆盖,很不好走。 马车上货物沉重,车轮强行碾压着积雪往前行驶,在雪地里拖拽出极深痕迹。 现在已经是中午,商队寻到一个避风地方,原地停下,开始生火做饭。 剥皮洗净兔肉架在火堆上烧烤,时不时有人翻动它,还往它上面涂抹盐和珍贵30340蜂蜜。 烤肉香味非常重,风呼啸而过时,卷着烤肉香味一同送进山林里。 “娘,老子都不知道多久没碰过肉了。”山林某个凹陷下去地方,一个面目凶悍大汉恶狠狠骂道,鼻翼不受控制地扇动,嗅着那淡淡肉香味。 “这个商队绝对是肥羊,看他们穿得这么厚实,吃得也这么丰盛,一旦把他们马车上货物都抢走,寨子就不愁没粮食熬过这个冬天了。说不定我们今晚还能吃上肉呢。”一个身材瘦弱男人也笑着说。 埋伏在山林里其他山贼狠狠咽了口水,盯着下方那火堆,眼里几乎泛出绿油油光来。他们这些人不说吃肉了,就连吃饱都成问题。 “老大,我们要动手吗?”面目凶悍大汉迫不及待问道。 “急什么!等他们吃饱了,精神彻底松懈下来时再行动。”提议人被山贼首领狠狠拍了下。 首领看着大概三十来岁模样,面容普通,身材精壮。他在众人中明显很有威望,因为在他说了这句话后,山贼们就算再不甘心,还是咽着口水继续趴在山林里等待。 一刻钟后,商队众人吃饱喝足,紧绷精神也放松下来,不少人兵器都没配在身上,围坐在火堆边聊天,不时有人发出大笑声。 突然,一波密密麻麻箭雨自山林飞射而出,朝着商队而来——只可惜箭术极菜,百箭齐发却一支未中,但也吓到了精神松懈众人。 有一小部分人慌得直接抱头蹲在地上,还有一部分人想要跑回马车边取武器,但武器才刚拎出来,就被那些从树林里飞快钻出来山贼们彻底包围。 这伙山贼足有上百人,手中握着砍刀弓箭等物,看上去十分凶悍难惹。 注意到商队里有人要抽刀反抗,山贼首领扫视一圈,快速将刀架在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少年脖子上:“这是你们这支商队主人吧。全部都别动!你们再不把手中武器放下,我就让这位养尊处着,他作势要划破少年纤细脖颈。 养尊处优少年被山贼首领吓住了,连声朝那些护卫喊道:“快放下武器,快!你们是我花钱雇佣,不能违背我命令。”少年又看向首领,咬着牙道,“马车上货物可以全部给你们,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平城胡氏人!” 平城胡氏…… 其中一个山贼嘟囔道:“平城这地方我知道,就在咱们并州,但平城有姓胡士家大族吗?”他没听说过啊。 这个山贼是天生大嗓门,哪怕是在自己嘀咕,声音也能被周围人听到。 刚刚还在瑟瑟发抖少年顿时怒了,一时之间顾不上害怕,抬起头露出一张色若春花脸,高声喝道:“你居然不知道我们胡家!” 少年露出愤怒神情:“是,没错,平城里大大小小士族不少,我们胡家虽然只是祖上光鲜,到今日已经落魄了,但基业还是有不少!” “我爹最近搭上了并州牧线,在暗地里帮并州牧置办货物,他告诉我了,如果一切顺利话,不出一年,他就能成为胡半城了。” “你们肯定不知道胡半城是什么意思对吧。”说到这里,少年顿时有些洋洋得意,“也就是说,我爹一个人财富敌得上半座平城人财富。我爹很清楚我行踪,如果你们杀了我,再过一段时间,我爹一定会花大价钱请动人过来剿匪。” 管家等人神情复杂:“……”小姐这是又来了一个半城爹? 这很长一番话,在山贼首领看来,就是这个少年被吓住又被激怒后不过脑之言。 ——因为,都不需要他出手盘问,这个少年就已经把自家家底都往外吐露了个干干净净。 其他山贼们眼睛都亮了。 他们哪里还管平城有没有胡家,就记得‘胡半城’三个字了。 虽然这个少年说了,他爹要过段时间才能成为胡半城,但现在肯定也很有钱就是了。 “老大。”其中一个山贼压低声音靠近首领,“不如我们将他们带回山寨吧,到时候让他给他爹传信,必须用钱才能赎回他。我们趁机从那些士族手里捞一笔钱,然后携着山寨里人往南边跑去。有了这笔钱我们就能在南边安定下来,这样也不用怕他们打击报复。” 毕竟这个少年爹居然认识并州牧。并州牧可是他们并州最大官了,不跑话万一被打击报复怎么办。 还有这个小子,看在赎金份上,把他抓回山寨后不仅不能打,还必须好吃好喝伺候着。 山贼首领眯起眼,探究目光始终落在衡玉身上,似乎是想看穿她有没有在撒谎。 衡玉刚刚还一副被激怒样子,现在被山贼首领这么打量,她默默别开了头,一副强忍惊慌模样。 山贼首领满意点头,目光掠过那些侍卫:“这些侍卫……”他想着要干掉这些侍卫。 “你不能杀他们!”衡玉突然又出声,“他们是我雇来,我可以连着他们赎金也一起交了!一个人十两银子,你们看如何?反正你们人多势众,不用怕我们这些人会掀起什么风浪。” 说到这,衡玉声音小了些,不爽道:“如果让其他世家人知道我连侍卫都护不住,他们一定会笑话我。什么都能丢,唯独脸面不能丢。” 这话倒像是那些虚伪世家子弟们会说。 山贼首领彻底动心了,他现在看着那些侍卫,不再觉得他们有威胁,而是像在看白花花十两银子一样。 他使了个眼色,便有手下上前想要搜衡玉身,衡玉吓得往后缩了缩,袖子里放着路引在挣扎之间掉落下来——路引里,确写着她是平城人,姓胡名言。 看完路引,山贼首领完全安心了。他招招手,命手下将衡玉等人全部绑起来,绑得扎扎实实。 这个娇气世家少爷非常不高兴,一会儿说手腕疼,一会儿说脚蹲得发麻,听得山贼们特别想揍人,不过对于对方身份也越发深信不疑。 ——不是有钱世家,可养不出这么矜贵娇气人。 没过多久,山贼们就将衡玉一行人手绑好了,他们拖着衡玉一行人、拉着载满货物和粮食马车,高高兴兴回了寨子。 山寨修在山脉深处,道路弯弯绕绕。 如果不是有山贼们带路,而是衡玉他们自己找,起码得在这片区域找上十天半个月功夫。 远远地,他们一行人就看到了山寨轮廓。 回到了自己地盘,再警惕人也会下意识放松。 山贼们脸上不由浮现出笑意,似乎已经想象到等会儿吃饱喝足美好场景。 但—— 就在下一刻,异变突生! 那些被捆绑着侍卫们各自抬腿,凭着自己扎实脚下功夫将身边山贼一脚踹翻,力度极重,确保被放倒山贼们不能在第一时间爬起来。 随后,在陈退指挥下,一半侍卫们将袖口里隐蔽刀片滑出来,互相两两帮忙割掉捆绑住手腕绳子。 另外一半侍卫在侍卫长指挥下,开始攻击山贼们。 刀片比较锋利,来回磨损下,过了一会儿,粗糙绳子顺利被割断。 衡玉也顺利脱身。 她往前走两步,脚尖在地面用力一撩,躺在地面上砍刀被她踢得飞起,衡玉一伸手,便轻而易举握住刀柄。 她拎着刀迅速向前,沉重刀背仿佛长了眼般,没往其他地方砸,专挑山贼肩膀落去,角度非常刁钻,令人完全无法避开。 分明是侍卫长那里打斗更加惊心动魄,结果惨叫得最厉害居然是衡玉这边。 小半刻钟后,山贼们全部被撂倒,通通抱着大腿胳膊躺在地上哀嚎。 衡玉拎刀走到山贼首领面前,将刀直接架在他脖子上,笑得非常温和:“刚刚你说,想让我见见血?” 首领捂着被打骨折胳膊,躺在冰凉刺骨雪地里,愤愤不平地盯着衡玉:“你是装?” 亏这个少年刚刚装得那么害怕那么惶恐,结果他们这一行人这么深藏不露! 这也太无耻了! 衡玉动了动自己手腕。 感觉到冰凉刀刃越发逼近脖颈,首领非常从心,下一秒就软了声音:“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呢?其实刚刚我都是在吓唬您,您摸摸看您脖颈,是不是压根连皮都没破?” “但我心灵遭到了重创,现在,就让我们来聊一下赔偿事情吧。”衡玉愉快道。  w  ,请牢记:,,, 王朝因我兴替6 首领先是一愣,随后神色大变:他原以为这一行人是在扮猪吃老虎,结果他们是想黑吃黑! 这样脸厚心黑的人物太难对付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首领努力扯了扯嘴角,终于扯出一个假笑的弧度来:“公子,这……您就算把我们全山寨的人都卖了,也换不来几个钱啊。” “你说得有道理啊。”衡玉缓缓点头。 首领顿时高兴,脸上笑容真诚。 下一刻,他笑容凝固下来。感觉到那冰凉的刀锋已经彻底贴在自己的皮肤上,首领瑟瑟发抖:“公子,您可千万别手抖啊。” 衡玉说:“我手很稳,倒是你,再这么抖下去就要白送了。” 首领:“……” 这种情况换谁谁不抖啊。 他努力挣扎:“公子,您刚刚不是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卖了你们不值钱,所以我想着,剿匪成功的话,我就能凭着这个功劳去并州牧那里邀功,混个一官半职的来玩玩。” 首领心底破口大骂,面上不得不继续赔笑。 衡玉逗他玩够了,又听到前方树林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缓缓收刀,扭头看向山寨方向。 他们刚刚的打斗闹出来的动静极大,这里距离山寨也不远,山寨里的人察觉到赶过来也不稀奇。 不多时,几十个手握木棍的人出现在衡玉的视线中。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是妇人,一小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里面甚至还有几个半大小孩。 明明心里怕得很,众人却都紧握木棍,紧紧盯着衡玉他们。 衡玉拍掉手上的雪屑,对首领说:“如果不想造成无谓的牺牲,让那些老弱妇孺全部住手。我们先好好聊聊。” 只要有得聊,那就说明性命是无忧的。首领咬咬牙,朝最前方的老人喊道:“三叔公,你们别动手,我与这位公子聊聊。” 实在是,打不过啊。 那就从心点吧:) 为首的老人头发发白,面上满是岁月凄苦的风霜之色。听到首领的话,他迟疑片刻,扭头对着身后众人说了些什么。 那些老弱妇孺们都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没放下手中的木棍,神情戒备。 “我就欣赏你这么识时务的人。”衡玉温声对首领说,朝侍卫长比了个手势。 侍卫长弯腰将山贼首领从雪地里扶起来,还顺手帮他把脱臼的手接好。 这一下简直猝不及防,首领狠狠惨叫出声,惨叫过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好了。 他面色惨白,欲哭无泪:接骨之前就不能说一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吗。这一行人真的太可怕了。 真是不怕敌人强,就怕敌人既有实力又够心黑。 似乎是已经经过深思熟虑,衡玉仰头,越过堆着积雪的树梢,凝望着天空:“这整件事的起因,要追溯到前两天。那时候,我觉得回家继承我爹打拼下来的家业,实在过于无趣了点。” “今天路过这片山脉,我就琢磨着,如果占据这片山脉好好发展,让山脉里的流民都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这样方才能显示出我的能耐。” 春冬直想笑,勉强压住了笑意,板着脸出声应和道:“若是少爷能将这里治理为一方乐土,老爷绝对会对您刮目相看的。等到时候您再回家,就能同时继承两份家业了。” 衡玉扭头看向山贼首领:“唉,又觉得治理山脉这件事差了点儿挑战性,对我来说太过简单了。不如我还是按照刚刚说的,直接剿匪邀功,回家继续过那枯燥的富贵生活……” “公子!”首领猛地暴喝出声,生生打断衡玉后面的话。 衡玉被噎了下,不满地瞅他。 “你说治理这片山脉是简单事?我不相信!”首领越说越激动,“我原本看公子气宇轩昂,与那些压迫百姓的士族子弟完全不同,但现在看来,唉……公子如此眼高于顶,着实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衡玉暗啧一声,这家伙真是上道。但面上,她的神色越发不满:“你居然敢拿我与那些人比?” “除非公子能证明给我看。”首领连忙软了声音,“公子,我们这些人都是北方的流民,迫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如果公子不嫌弃,以后这山寨大当家的名头就给公子了。” 他扫一眼个个能以一打十的侍卫们,咽了咽口水,道:“若是公子不弃,可以给我个五当家、六当家当当。” 衡玉拧紧眉心,似乎是在考虑他这番话。 终于,她勉为其难道:“也罢,这件事虽然差了点儿挑战性,但你如此哀求于我,我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那我就先在这里耽搁一段时间吧。” 首领暗暗磨牙:是自己想哀求的吗?这位公子刚刚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说不效忠于他,他就要剿匪。 他没有任何野心,比起什么占山为王,他只想在这世道里好好护着家人和兄弟们活下去。 不管眼前这位公子有没有能力实现自己画的大饼,但马车里那满满的粮食总不会骗人的。山寨已经断粮几天了,他们这些青壮年还顶得住,但寨中的老人和小孩都在遭罪。 臣服于这位公子,至少他们能名正言顺蹭马车里的粮食。 反正他们这些流民吃不饱穿不暖,对方还能图自己什么呢。 如此一来,衡玉顺利成为山大王,山贼也能蹭马车里的粮食度过这个冬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套路谁。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衡玉表示这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拉着马车回到山寨里,生火下米,做顿午饭来让她的手下们饱腹。 她的手下怎么能活得这么狼狈呢,跟着她,吃饱穿暖是最基本的。 总之,衡玉入戏速度快得惊人。 首领感动了下,觉得对方那恶劣的性子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载满粮食货物的马车被拉进寨子里。 山寨里零散遍布着几十栋木屋,这些木屋从外面看上去都很简陋,应该是就地取材建成的。 木屋外晾晒着衣物,偶尔有两个小孩在外面跑动,瞧见他们这么多外人出没,都悄悄缩回了自己家。 衡玉命人从马车里取出两袋粮食,走到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 老人拄着拐杖,应该是寨中辈分最高的人。瞧见衡玉,他动作局促,突然一把丢弃手中的拐杖,深深向衡玉行礼:“这位小公子,刚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求您救救我们。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寨中所有人没齿难忘,今后无论公子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有二话。” “三叔公!”首领想去扶老人,但老人特意避开了他,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衡玉。 衡玉快步上前,衣带当风,稳稳将老人扶起:“老丈不必如此。”对待首领,她连敲带打,对待这位老人,她的语气却放得很轻很温和,“如今外面天冷,我已经命人从马车里取了两袋粮食,过来找老丈,是想请你把这两袋粮食按照每家的人口数分发下去。” 她现在初来乍到,分粮一事自然是要交给寨中最有德望的人。 一听这话,老人的心更安了几分。 他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为何而来,但对方愿意出一袋粮食,已经很有诚意了。 遇上灾年,一袋粮食……已经不知道能买下多少条人命了。 老人风风火火去分粮食,衡玉也不干涉,只是示意首领带她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 首领的屋子是寨中最大的,衡玉几人随着他往他家走去。 衡玉随口问道:“我瞧你说话很有条理,以前进过学吗?” “我爹是个秀才,小时候教过我识字。只是后来家里出了些变故,我就成了猎户,时常进山打猎。” 衡玉点头,既识字,又熟悉山里的路线,难怪他会成为山贼首领。 她又问起首领的名字来。 “小人陈虎。”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还没等衡玉回想起来,系统已经先一步提醒道:【陈虎!这不就是原剧情里,男主最器重的猛将陈虎吗!】 雍王朝已经走到了王朝末年,按照规律,天道会选出一位气运之子创立新朝。这位气运之子也有个通俗的说法,叫做男主。 想到剧情里那个男主的作派,衡玉微微一笑,提醒系统:“什么男主的猛将?你忘了,刚刚陈虎特别积极地竞争上岗,要当我的五当家。” 都到了她手底下了,还能让男主拐了去? 陈虎看向衡玉,试探性问起她的身份。 他觉得,那什么平城胡言,十有**是在胡言乱语。 衡玉笑着摆手:“行走江湖要什么名字,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号就是。” 陈虎肃然起敬,觉得这位公子越发不简单了:“不知道您的名号是?” 衡玉微愣,扭头问陈虎:“这座山脉叫什么名字?” “龙伏山脉。” “这名字不错啊,就算是真龙,到了我的地盘也得给我伏着。从此以后,我的江湖名号就是龙伏山大王。” 陈虎险些被地上的树枝绊了个踉跄,扶着旁边的树才勉强站稳。他目瞪口呆,扭头望去,发现这位公子的下属们全部跟他一样惊得失色,顿时觉得心理平衡不少。 衡玉这才悠悠续道:“刚刚是我说着玩的,什么名号不名号,这年头哪里有江湖让我行走,你直接喊我大当家不就行了吗。” 老人分发粮食的时候,特意说了这些粮食都是衡玉给的。所以等到下午,陈虎召集众人宣布山寨易主,完全没有人有异议。 恩威并施,只花了几天的时间,衡玉便彻底接管了山寨。 她的侍卫现在都住在寨中人腾出来的木屋里,但是木屋数量有限,大家住不开,修建木屋就是当前第一要紧事。 除了刚到山寨那两天,衡玉免费分发了粮食外,再之后,她就下令让众人靠帮忙修建木屋来换粮食。 听到这个消息,陈虎他们不仅坦然接受,还很高兴。 修建木屋好啊,这说明大当家是打算在寨子里久住的!干活怕什么,他们这些人在落草为寇前可都是干活的好手,只要能让他们不饿着就没问题。 衡玉得知此事后,笑得有些无奈。 是啊,想要让这天下百姓归心何其容易,但能做到这点的人又有多少。 这天中午,衡玉从木屋里走出来,站在门边眺望前方——前方那片地势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山寨的青壮年正在忙着锯木处理木材,妇女们则清扫积雪搭建地基,累得冒出热汗的脸上却挂着笑意。 收回目光,衡玉琢磨着要怎么才能让山脉发展起来。 这龙伏山脉地理位置优越,可是山里人既很难开展农业种植,在这大雪覆山的日子里又很难靠山吃山,也没有任何特产用于行商,一时之间,就连她都有些苦恼。 “大当家!”突然,有人提高声音喊她。 衡玉抬眸,以目光询问。 “我们在树林里发现一个饿晕的年轻男人,您说了,只要进了山脉里不走的,就全部是您的手下,所以我们把他抬了回来,您要过去看看吗?” 这都晕倒在地上了,可不是不走了吗。说话的人如此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衡玉:打地盘真容易,兵不血刃,就是废了点嘴。 后世论坛:八一八那个靠嘴打天下的开国帝王 本章2000评论加更,提前期待一下4000评论! 发两百个红包↓  w  ,请牢记:,,, 王朝因我兴替7 说完之后,下属抬头望着衡玉,脸上带着些许期待。 他记得大当家还说过,如果能吸纳新人进他们山寨,她就会给予两斤陈米作为奖励。这两斤陈米虽然不多,但他们都是饿怕了的人,家里的存粮当然是越多越好。 下属话中的逻辑让衡玉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再怎么说下属这都是做了件好事,如果不把那人抬回寨中,他怕是要直接饿死或者冻死。 “等会儿你去找管家做个登记,月底一块儿给你结算,让你过个好年。” “欸!”下属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过个好年啊,这五个字一听就让人高兴。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们的生活就变得有盼头起来了。 “春冬。”衡玉侧头看向春冬,吩咐道,“你去屋里取一小份糖粉来。” 这年头,糖粉都是由甘蔗制成的蔗糖。因为制糖工艺还很落后,糖产量极低,所以糖价一直居高不下,一般的士族都用不起糖粉。 春冬有些不乐意。 她还是更习惯称呼衡玉为少爷,顾及着有外人在场,春冬压低声音道:“少爷,糖粉购买不易,我们带过来的糖粉只剩一小匣子了。眼看着接下来一两个月我们都无法离开山寨,糖粉该省着些用才是。” 她舍不得糖粉,却也不会见死不救,提议道:“炉子上正熬着米粥,不如我端一碗送过去给那人?他是饿晕的,醒来后喝些米粥暖身体正好。” 听到‘糖粉购买不易’这句话,衡玉便愣住了。 她发现自己刚刚有些钻牛角尖了。 龙伏山脉完全可以慢慢发展种植业,只要能让寨中百姓自给自足,那就足够了。 至于没有任何特产行商,这怕什么? 没有特产,她完全可以想办法制造特产。 就说这糖粉,她不仅知道如何改进制糖工艺,还知道如何将蔗糖变为白糖。只要稍加操作一番,她就能从士族手里赚来一大笔财富。 除了白糖之外,茶也好、葡萄酒也好,这些东西都有非常大的操作空间。 如今士族男男女女都会敷粉,若是她改进出胭脂水粉,买方市场可是遍布了整个雍朝。 …… 只是瞬息间,衡玉便能想出一堆收拢财富的方法。 “也好。”衡玉回神,对春冬说,“那糖粉我有另外的用途,你去厨房里盛碗米粥,然后随我一道过去。” 这栋木屋修建得仓促,四处角落都有些许漏风。 冰凉刺骨的风钻进室内,将室内的温热都卷走,躺在床上的青年脸色苍白,即使是昏迷之中,身体也止不住在发颤。 慢慢地,他的意识恢复不少,茫然睁开眼睛时,恰好听到外面传来谄媚的笑声:“大当家,到了,就是这里,我给您开门。”随后是推门而入的声音。 青年转了转眼珠子,想要看清那逆光走来的少年是何模样,却苦于自己眼前阵阵发黑而无果:“这位公子……” “你醒了。”衡玉快步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审视着青年。 即使现在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也不掩他眉目清雅俊朗。隐在外袍下的里衣露出些许衣料,虽然辨不出来是什么材质,但看着就不普通。 确定这位青年没什么威胁后,衡玉才问:“能自己坐起来吗?” 青年早已浑身脱力,但听到她的问话,觉得自己已经够麻烦主人家了,用右手撑住床榻,试着坐起来。 试了两次,他额上都是冷汗,方才成功坐起来。 春冬走上前,将温度刚好合适的小米粥递给青年。 小米粥熬得刚到火候,特属于小米的淡淡清香缭绕在鼻尖,青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咽了口水。他艰难别开眼,将视线落到衡玉身上。 “先吃些东西再说话吧,不急于一时。”衡玉开口。 青年接过小米粥,轻声道了句谢,用一种快速却不失礼的姿态用完整碗小米粥。在他用小米粥时衡玉也不干站着,她走到隔壁去逗下属家四岁的小女孩。 小半刻钟后,衡玉重新回到木屋。 用过东西,青年身上的力气慢慢回归。他坐在床上,向衡玉歉意一笑:“失礼了。”主动告知起自己的身份来,“在下出身平城胡氏,单名一个云字。” 春冬诧异,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家小姐,欲言又止——平城胡氏,这不就是半城爹的家族吗?不对,哪来的什么半城爹,她怎么也被小姐带进坑里了! 系统幸灾乐祸:【哦吼,李鬼遇上了李逵】 衡玉微微一笑,好像全然忘却了自己碰过的瓷,态度自然道:“原来是平城胡氏的人,难怪这位公子有如此气度。” 陈退还是很靠谱的,在给她准备路引时,平城胡氏的确有一个叫做胡言的人。他的父亲跟平城胡氏家主不合,在胡言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就离开平城去了南方定居。 不过……她现在决定当山大王了,胡言这个身份已经成为过去时,不必留念。 只要她想,她还能有叫刘言、叶言、各种言的身份。 胡云商业互吹两句,说哪里哪里,刚刚见到你时我才是惊为天人,然后才继续道:“我师从天师道周祭酒,奉祭酒的命令,随着几位师兄回到并州传播天师道。但两日前,我们在途中遇到了一小伙山贼……” 胡云声音低落下来:“就只有我不小心滚落山崖,侥幸逃脱。我一路晕晕乎乎往北走,就瞧见了这处山脉,实在饿得不行,准备进山里寻些吃食,却不慎晕了过去。” 衡玉微微眯起眼来:天师道祭酒的弟子? 天师道又有一个别称,叫做五斗米教,因为每个信徒入教时必须交五斗米而得名。 在战乱频发的年代里,饥寒交迫的百姓们更需要一种精神寄托,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和演变,天师道已经遍布南北,哪怕是士族公卿之家,也都不少人愿加入天师道。 可以说,天师道在如今这个世道具有极大的号召力。 衡玉没有任何信仰,但她觉得,既然自己的手下具有这么有利的身份,不加以利用一番,那就真是白费了这个身份。 什么,你说胡云还没打算成为她的手下? 前面不是说了吗,只要进了山脉里不走的,就全部是她的手下,现在小米粥都喝光了,还敢翻脸不认大当家?以为山贼窝能轻易来去自如吗! 简单说了几句,胡云脸上便不掩困倦。 衡玉让他在这里安心休息着,将离开前,又打听起胡云遇到的那些山贼的位置。 胡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处山脉的,但他还是记得自己是在何处遇险的,很快就将大概地点道了上来。 转头,衡玉找来喊来陈虎和侍卫长:“我找你们过来,是想给你们布置一个任务。是这样的,我们不能老老实实窝在山脉里等流民过来,必须主动出击做些什么。” 这话……听起来很对,但又感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侍卫长主动问道:“不知道少爷打算让我们做些什么?” “越过龙伏山脉再往西边走一段距离,就会瞧见一个新的山脉,里面聚集了一小窝山贼。我要你们领人去剿匪,把人全部给我剿回来。” 陈虎:??? 居然还能这么操作! 侍卫长神情复杂:他家大小姐的气质,是不是与这片山寨……太过契合一些? 陈虎第一个反应过来,迭声应道:“大当家您放心,我一定顺顺利利完成任务!”哎嘿嘿,他要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在其他山贼身上也重演一遍。大家有难同享后,才能一块儿待在大当家手底下愉快做事。 衡玉很满意陈虎的态度:“去吧,我们正缺人修房子。来年开春我们就要开垦田地种东西,这也需要大量的人口,等他们过来后,就能为大家多分担一些工作。” 那帮山贼手里刚染过血,就让他们先专门负责又苦又重的活,到时候看他们的表现再做进一步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胡云这还真是进了贼窝。 这个世界参考了些魏晋时期的历史背景,而且衡玉走的是底层流民路线,所以会涉及到一些天师道的内容。毕竟那个时代,道教跟农民起义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 本章前两百个正二分评论发红包↓上午好ua  w  ,请牢记:,,, 王朝因我兴替8 私底下,衡玉嘱咐侍卫长教陈虎排兵布阵的技巧:“他不识字,你将兵书上的道理揉碎了灌输给他。” 原剧情里,陈虎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都能成长为一员猛将。衡玉很期待,如果学习了系统的兵事知识,陈虎又能成长到何等程度。 侍卫长连声应是。 他的排兵布阵技巧都是老将军和将军教的,小姐但有吩咐,他自是不会藏私。只是,对付小小山贼,需要学习系统的兵事知识吗? ……也罢,小姐想做什么就做吧,到目前为止,小姐的言行都没出错过。而且他是容家家将,会永远追随容家家主,为家主的意志而肝脑涂地。 等侍卫长离开后,衡玉垂眸慢慢研墨,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后,提笔挽袖。 落在纸张上的字迹洒脱肆意,笔锋凌厉间带着几乎要破纸而出的铿锵铮然之意,风格自成一派。 这个字迹,是属于衡玉本人的。 花了一个时辰将龙伏山脉未来半年的发展计划写好,衡玉重新取来一沓纸,用原身的字迹将上面的内容誊抄成几部分。 所有纸张都晾干后,衡玉将最开始写好的那份收拢进她的匣子里,后面写好的那份,打算等会儿拿去给管家、陈退他们。 她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多,现在还得事事亲力亲为。 衡玉下意识做了番不切实际的展望——她的运气素来不错,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运气能不能更好点,好到能有几个谋士晕倒在她的山头。 傍晚时分,胡云再一次被饿醒。 缓缓睁开眼睛,盯着盖在身上那床打满补丁的被子,胡云先是一愣,慢慢地,记忆如潮水般全部浮上心头。 昏倒在山林里;白日见到的少年被人称为‘大当家’…… 现在头脑清醒,胡云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刚从一群山贼手里死里逃生,又再次掉落进山贼窝里。 不过胡云并不恐惧,这个山贼窝里的山贼都很善良淳朴,若不是他们救了自己、还给自己喂了碗小米粥,他早就要死在荒郊野岭了。 还有那个被称为大当家的少年,泠泠如月,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矜贵从容。 胡云在跟随周祭酒传播天师道时,曾经见过琅琊王氏那样显赫世家的子弟,论之气度风华,少年还要更胜几分。 这是一个格外看重相貌和品性的时代,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个时代有着非常多颜控。胡云身为一个忠实颜控,对于好坏的判断观点是:好看到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没过多久,梳洗好的胡云坐在屋外透气,又见到了这位大当家。 衡玉再次给他端来一碗小米粥,说他两天没用东西,身体正虚弱,小米粥养人,适合他现在吃。 在胡云用小米粥时,衡玉跪坐在檐下,取出竹笛递到唇边吹奏起来。 胡云没听过这支曲子。但笛音低沉婉转,曲子里寄托的哀寂与无奈之情极深,和着这满目风雪,便更显悲凉。 古人以乐载道,胡云不知道这位少年在感慨什么,只是被曲子里的情绪打动了。 一曲终了,衡玉收起长笛。 胡云迟疑片刻,冒昧问起这支曲子叫什么文字。 衡玉苦笑:“让胡兄见笑了,这支曲子是我自己作的,并没有给她取名。” 她轻叹道:“寨中的老弱妇孺从北边逃亡到这里,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他们如今都要依靠我才能生存,这些性命托付在我身上,我必然要好好努力才不辜负他们。但有时候我又苦恼自己能力有限,不知该往何处努力。” 胡云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了众生疾苦,顿时对这位少年心生几分知音之感:“我跟随周祭酒这几年学了一手医术,虽然能力平平,但普通的病还是能够医治的。寨中的人救了我的性命,我可以在这方面报答一二。” 衡玉脸上浮现淡淡惊喜:“若当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她是真的很惊喜。 虽然她也会医术,但她很忙,寨中的人又没有什么危及生命的大病,衡玉就暂时没管这件事。现在胡云能帮忙,那自然是好的。 随后,衡玉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胡兄,我听你说起那群山贼的情况后,回到屋中苦思片刻,觉得留着那伙山贼继续待在那里,他们定然还会生出其他事端,祸害更多无辜之人,于是我派了我寨中的兄弟过去剿匪,顺便帮你的师兄们报仇。” 胡云感动了。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颜好气质好,悲悯苍生,还有如此热心肠的少年。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阁下?” “其实我也姓胡,但江湖儿女不问出处,胡兄跟着他们喊我大当家就好。” 胡云微愣,转念一想,这位小兄弟有如此气度,定然出身不凡,现在被迫藏身山林,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也正常。 于是他便温声笑道:“你我二人都姓胡,也是一桩缘分。好,那我以后就称呼你为大当家。” 衡玉轻笑,可不是缘分吗,她把那伪造的路引一拿出来,胡云就要成为她堂兄了。 她并不怕胡云把自己跟容氏女联想在一起,毕竟她的男子扮相很成功。就算胡云真的联想到了,她也有办法在胡云离开山寨之前,彻底把人绑上贼船。 两人又挑拣了些话题闲聊,在衡玉的刻意引导下,两人聊起有关天师道的事情。 言语之间,衡玉既认可了天师道,又就胡云的观点提出了新的见解和主张。 语言风趣幽默,叫胡云跟她聊天时那叫一个欲罢不能,只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知己,竟然能完全理解他心底的志向,还能看穿他的苦恼与无助。 关键是这个知己还长得如此好看! 末了,衡玉担忧道:“平城是胡兄的家乡,想必胡兄会继续赶去平城,依照周祭酒的指令在平城宣扬天师道。” “但龙伏山脉和平城相隔上百里,这一路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胡兄你看这样可好,等到山上冬雪消融时,寨中的兄弟们会出发前去平城做生意,你到那时再与我们一块儿回平城。” “左右也就大半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 她需要胡云在寨中停留久一些。 胡云既是世家子弟,在天师道中地位又不低,他在寨中待久了,才能够彻底归心于她。 而且她也没说错,如果没有他们的护送,凭胡云一个人怕是很难平安赶回平城。 胡云心中越发感动,没想到大当家处处在为自己着想,连他没想到的事都帮他考虑好了。 “这段时间胡兄就先待在寨中养身体,顺便帮寨里的人诊治一番。如果胡兄无聊,还可以教教孩子们习字,胡兄觉得如何?” 明明是衡玉把胡云安排了个明明白白,还给他指派了工作,胡云却觉得自己新任的兄弟太够义气、太为他着想。 布置的工作算什么,这定然是大当家害怕他受之有愧,所以特意想出这个工作,让他能放宽心待在寨中。 “只是教孩子们习字,这未免也太轻松了。”胡云不希望自家兄弟难做,对方毕竟是大当家,如果太优待他,会很难服众的。 衡玉特别欣赏胡云这种自己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人。这样的人多来几个,大业何愁? “胡兄仁义,若是胡兄不嫌麻烦,可否也教教寨中的大人们?能多识一两个字也是好的,以后万一他们离开山寨,也能凭着这样的本事混口饭吃。” 听到这番话,胡云想起她刚刚吹的那支曲子,立即应道:“大当家放心,山寨的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会尽力帮助你发展山寨,令寨中的人都能生活无忧的。” 寨中不过两三百人,想要他们生活无忧,胡云觉得自己和大当家联手,还是有这个能力做到的。 衡玉动容,叮嘱胡云一定要好好记得今日的这番话:毕竟胡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日后她的山寨能容纳下几千上万数量的流民。 总之,这一场谈话下来,双方皆大欢喜。 当天晚上,衡玉对外公布了认字的消息:寨中六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孩子都要过来跟着胡云认字,大人们每日也要学会至少两个字。 没过多久,陈虎的三叔公拄着拐杖,被陈虎的妻子扶着过来找衡玉。 他甫一进门,便要跪下行大礼,脸上老泪纵横。 “老丈不必多礼。”衡玉连忙绕出桌案,走到近前搀扶住他。手上用力,既制止了老人的行动,又确保自己不会伤到他。 老人见自己跪不下去,反手握住衡玉的胳膊:“大当家能让寨子的人习字,这是天大的恩德。冒昧过来打扰大当家的休息,一是代表寨中的人向大当家表示感谢,二来是想请大当家将此事交给我,我会督促寨中的孩子和大人好好学习,定然不让他们辜负大当家的苦心。” 衡玉自然应允,有老人帮忙,事情会更加顺利。 在老人的督促下,寨中很快腾出一个用于教学的地方。 这年头纸张没有普及,价格十分昂贵,所以孩子们人手一个木板,日后他们可以在木板上沾水练字,也可以用木枝在雪地里写字。 胡云以前教过自己的亲弟弟胡语认字,在那一次教学里,他深深感受到了熊孩子的折腾和顽劣。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教过任何人。 开始上课之前,胡云还担心山寨的孩子们会像他弟弟一样闹腾。 但是上完课后,胡云特地跑来找衡玉,感慨孩子们都学得很认真,态度非常端正,跟他弟弟胡语完全不一样。 衡玉在心底感慨了下平城胡氏取名字的水平,方才说:“当然不一样。胡兄,士族子弟只要到了年纪,就一定会开始启蒙。” “现在这个世道,知识几乎垄断在士族手里。百姓们接触不到书籍,学习不到知识,也正是因此,他们会比任何士族子弟都要甘之如饴去学习。” 因为种种原因,知识都垄断在少数人手里,阶级彻底固化。士族经过上千年岁月依旧是士族,农人缺少上升的途径,祖祖辈辈都是农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争夺天下,既是为了正容家之名,也是为了打破这千年之固局! 也许是被衡玉眼中的灼灼烈焰所感染,一时之间,胡云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前100个正2分评论+所有15字以上评论都发红包:) 我只是个冷酷无情的发红包机器(bhi)  w  ,请牢记:,,, 王朝因我兴替9 衡玉这番话说得平平,揭露出来的道理也不深刻。 但胡云深深记住了这番话。 ——因为这一刻,少年的眉眼干净又明朗,如一柄散发着泠泠寒芒的长剑,似是随时都要出鞘斩尽世间鬼祟。 明明居于陋室里,明明跪于桌案前,却比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诸公都要耀眼,耀眼到令人心生折服之意。 如果胡云知道‘理想主义者’这个词的话,也许他就能准确形容出衡玉身上的异状。 ——穿梭过无尽世界,历经过众生百态,始终初心不变,大抵也能算是一种理想主义。 “大当家,你不应该一直待在这片山林里。”胡云突然激动道。 衡玉微讶。 胡云以为她是迟疑,连声道:“以你的气度和风采,只要去公卿府前走上一遭,就不愁没有出路。若你是顾忌着些什么,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天师道,以你的能力,有朝一日完全能成为祭酒。” 衡玉轻笑,知道胡云是误会她的想法了:“我当然会出去。” 这小小的龙伏山脉,怎么能限制她。 潜龙蛰伏,不过如此。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胡云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是的,我猜想,胡兄的父亲乐意送胡兄远行,前往南方加入天师道,就是想借助天师道的力量来振兴家族,对吧?”衡玉之前冒充过平城胡氏的人,所以对于平城胡氏的现状早已心中有数。 胡云轻吸口气,认真点头:他爹的确是这么个打算。 衡玉拎起炉子里刚烧开的水,将水倒入杯中放凉,水雾弥漫开遮掩住她的神情,胡云只能听到她悠然的声音。 “平城胡氏早已没落,阶级虽高于百姓,却远低于其他士族。胡兄,你好好教寨中的大人和孩子们认字,不要被阶级限制了。” 今日他能不为阶级所限,日后她若执掌权柄,就能轻而易举地助胡云完成他的追求。 胡云并未听出衡玉话中的深意,但这不妨碍他顺着衡玉的话,下意识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沉闷的敲门声。 春冬在外面喊道:“少爷,侍卫长和陈虎他们剿匪归来了。” “我们出去看看吧。”衡玉说,敛好袖子从桌案后起身。 胡云乖乖跟着她,自然而然地落后她半个身位。 这样下意识摆出的主次站位,也许就连胡云自己都没意识到。 寨子中间那片空地上,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围在最中间的,就是大几十个鼻青脸肿的山贼们。 “大当家。”远远地,陈虎那大嗓门就喊了起来,他殷勤道,“您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办妥了,这些是献给您的俘虏。” 衡玉失笑,越过人群走进里面:“这一路玩得开心吗?” “开心。”陈虎嘿嘿笑道。 之前他被侍卫长和衡玉揍了个半死,这一趟去剿匪,侍卫长成了他这一方阵营的,他站在旁边看着山贼们被侍卫长揍了个半死。 这种感觉就很酸爽。 侍卫长在旁边回禀道:“少爷,这伙山贼里有几个穷凶极恶之徒,属下得知后直接杀了他们。其他人落草为寇都是情有可原,属下将他们揍服后都带了回来。” 衡玉点头,侧头去问跟了过来的胡云:“胡兄以为如何?” 胡云没想到衡玉居然还会问他的意见。 看来大当家果然没骗他,此行剿匪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帮他报仇。 胡云感动而体贴说:“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死去,就算是为师兄们报了仇。至于其他的,大当家可自行处理。” 大当家如此够义气,他必不会让大当家难做的。 这七十多个山贼,衡玉都交给其他人来安排。 总之先把最苦最累的活丢给他们做就对了,过一段时间看他们的表现再做调整。 随后,衡玉对侍卫长他们说:“你们此行赶路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大义凛然道:“这片区域的山贼窝肯定不会少,为了避免胡兄和他师兄那样的惨事再次上演,你们休息两日后,就再出去继续剿匪吧。” 前期实力积累阶段,她决定当个爱好和平、喜欢剿匪的山大王。 这一番话,直听得侍卫长和陈虎嘴角抽搐,胡云感动到稀里哗啦。 建木屋、剿匪、认字…… 忙碌之中,春节将至。 按照每个人的贡献,管家和春冬给寨中的人结算了粮食和布料,还尽量给每家每户都匀了些肉,让他们能碰碰肉腥。 大家热热闹闹筹备春节时,衡玉埋头在屋里研究,一番折腾捣鼓下,倒是把没有杀伤力只能炸出巨响的土地雷搞了出来。 这个东西聊胜于无,衡玉把它小心存放好。 除夕夜这晚,寨中的人陆陆续续过来向衡玉问好,一些情绪激动的人甚至哭着要给衡玉下跪,感谢她让大家过上了这样能吃饱饭、性命无忧的生活。 陈虎还给衡玉送来一个平安结:“大当家,寨里没什么好东西,希望您不要嫌弃。” 平安结很粗糙,颜色也有些褪色,衡玉郑重接过收好。 等夜深了,衡玉拎着春冬温好的酒,绕到隔壁的屋子。 这间屋子并不大,里面只摆着一张木桌,桌子上摆放着她祖父祖母、父母、两位叔叔和姑姑的牌位。 短短一年时间,容家物似人非。 衡玉擦拭干净灰尘,一一祭拜过他们,便转身离去。 她出来时,正好瞧见胡云在给孩子们分发糖果。 这段时间里,在衡玉的刻意安排下,胡云对寨子的归属感逐渐加深。他被孩子们围着,脸上笑容灿烂,似乎是注意到了衡玉的目光,胡云扭头向衡玉这边看过来。 他朝衡玉扬了扬手,小跑到她面前,乐呵道:“大当家,我听陈虎说,寨中的人精心准备了两个平安结,一个送给了你,另一个送给了我。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送给我。” 衡玉说:“你教他们认字,这份情谊寨子里的人会深深记住。” 深深记住吗?胡云长吐了口气,其实他也会一直记着这个悠闲又安逸的寨子。 它不富裕,不清幽,但它是从地狱里一点点变好的。 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除夕过去没多久,地上的积雪慢慢消融下来。 衡玉他们带过来的粮食已经消耗掉一半,于是衡玉开始组织人手,准备动身前往平城采购粮食和各种生活必须品,顺便送胡云回去。 此次平城之行,衡玉是肯定要带队前往的,她挑了一队人充当侍卫,剩下的人留在寨子里负责开垦田地。 整支队伍在有些崎岖的山道里行走,胡云坐在温暖的马车里,突然轻叹出声。 “胡兄在感慨些什么?”衡玉抱着汤婆子,倚着马车壁,坐姿懒散又随性。 胡云苦笑:“我在想,等我走了以后,孩子们的学习怎么办?” “没事,我会让春冬继续教他们。”衡玉说。 “那就好。”心中的担忧放下不少,胡云又说,“不过还是有些舍不得寨子。” “就算暂时离开了寨子,胡兄也还是我们龙伏山寨的一员。你回到平城,如果能搭上平城官员、甚至是并州牧的线,那能为山寨做的就更多了。” 胡云摆手:“大当家说笑了,并州牧是并州的主管,以我的能力怕是还搭不上他的线,需要周祭酒亲自前来才行。” “胡兄何必小瞧自己。”衡玉声音清润,矜贵温柔的眉眼带着能叫山河失色的风采,“如今并州这边,天师道的势力单薄,这就是胡兄的机会啊。若是周祭酒亲自前来,哪里还有胡兄什么事?” 机会? 胡云微愣,怔怔看着衡玉。 “如果胡兄能顺利搭上并州牧的线,取信于并州牧,凭这样的功劳,再加上你对天师道有着极深的了解,想更进一步成为胡祭酒,这还不容易吗?” 胡云神情逐渐动容,又有几分惊疑不定。 如果真的有机会更进一步,谁会不想试一试。但以他的能力……能做到这些吗? 衡玉加了最后一把火:“胡兄,我教你如何取信并州牧,也助你进一步了解天师道的道义,你觉得如何?” 天师道扎根于饥寒交迫的百姓里,在这个世道拥有着极大的能量。 这种宗教信仰,与其压制它,不如让它先为自己所用。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天师道里,那些原本就地位崇高的人未必会乐意跟她合作。就算合作了,怕是也没多少诚意。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将胡云推上去,这样的关系也会更加坚固、牢不可破。 就看现在胡云会不会接下她的橄榄枝了。 胡云给的答复是—— “那么,接下来就麻烦大当家了。” 平城是北方重城,并州牧的住所就设于此地。 为了能够抵御异族,防止异族兵临城下攻城,平城的城墙修筑得非常高大坚固。 衡玉撩开马车车帘,凝视着这静守一方的城墙。 回到家乡,胡云的话越发多了,正兴致勃勃跟衡玉介绍着平城的风土人情,还说:“大当家,我们胡家主宅颇大,等进了城,你们都去我家落脚吧,别把钱抛费在住酒楼。” 商队慢慢靠近城门,守门的士兵上前,问衡玉和胡云要路引来检查。 胡云早有准备,将自己的路引递过去。 士兵翻开路引。 衡玉别的东西不多,伪造的路引绝对不少。她正准备把新路引递过去,只见那立在马车畔的士兵突然隐隐朝后方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一队士兵手持长矛,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的士兵高声喝道:“马车里的人给我下来!”  w  ,请牢记:,,, 王朝因我兴替10 从递路引到被包围,这中间只隔了短短时间。 侍卫长骑马跟在马车侧后方,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马车里有人递了份路引出来,随后马车就被包围了。 一时间,他脸色大变,以为是衡玉的身份出了状况,对着手下们打了手势,手也下意识按在腰侧,计算着等会儿动手,要怎么带小姐杀出去。 为首的士兵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微蹙,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长矛。 一时之间,城门处剑弩拔张,只要有团小火苗掉落进来,随时能引爆一切。 突然,马车帘“刷”地一下被人挑起。 在众人的目光洗礼下,身穿锦衣的少年身手矫捷,从马车里跳下来,手中的折扇打开时,顺势在空中潇洒比划两下。 接收到暗号,侍卫长他们立马解除警惕状态。 “这是什么情况?”少年眼神茫然,一副处于状况之外的模样。突然之间,少年像是悟了,惊喜转头看向马车里的胡云,赞叹道,“胡兄,没想到你家在平城的威望如此大,你回到平城居然还有士兵接送!这真是太气派了!” 胡云:“……” 为首的士兵:“……” 他无语一瞬,目光落在衡玉身上:“州牧府办事,若你不是平城胡氏的人,就速速退去,以免伤及无辜。若你是平城胡氏的人,就随我们走上一遭!” 衡玉愣住:“什么情况!,你们是来抓他的?” 她神色大变,扭头指着马车上的胡云,气得险些跳脚:“官兵大哥,这家伙说我随着他到平城后,他会替我引荐并州牧,为此还收了我一箱金子!他怎么会……怎么会犯事呢,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爹不是平城里鼎鼎有名的胡半城吗?” “什么胡半城胡一城的,州牧事务繁忙,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见到的吗。”士兵不想搭理这个养尊处优的少年,越过衡玉走上前,强行将胡云从马车里拽出来。 “不行!”衡玉怒道,“你们不能带走他,这家伙欠了我一箱金子。如果你们硬是要带他去州牧府,我也要去见并州牧,求他给我讨个公道。” “州牧是你能见到……”士兵刚开了个口,衡玉便道,“我不缺钱,但我不能忍受自己被骗,如果能取回这箱金子,我愿意将它们全部献给州牧大人。” 士兵顿时愣住,欲言又止半晌,摆手道:“行,我会将此事禀告给州牧,如果州牧愿意见你就再说。” 衡玉这才笑道:“多谢这位官兵大哥。我到时候会住在平城最大的酒楼,你去那里找我肯定能找到。” 她又一拍掌,补充道:“对了,我听闻州牧喜欢音律一道,在下正好格外精通音律,还寻到一把名琴。州牧大人示钱财如无物,不会贪图我的金子,但可以与我以音会友,相比此事能成一桩美谈。” 士兵的神情顿时意味深长起来:这家伙上道啊。州牧能因为一箱金子见她吗?不能。以音会友可就不一样了。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就要将胡云带走。 胡云刚刚被衡玉秀了一脸,现在才想起来挣扎。 衡玉突然用力一扯他的袖子,不高兴道:“你这家伙,给我在牢里安安静静等着,我定然会想办法把你骗去的那箱金子要回来的。” 胡云被她拉得一踉跄,听懂她话中的暗示后,顿时放弃挣扎。 小半刻钟后,城门口再次恢复宁静,衡玉他们这个商队顺利进城,在城中最大的酒楼落脚。 胡家的事情闹得很大,衡玉在酒楼里稍稍打听一番,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这件事说起来,居然与容家有几分关系。 容老将军坐镇边境十几年,能取得无数战功,除了他本身的领兵能力卓越外,还因为他培养出了一支不逊异族的军队——容家军。 这支队伍由容老将军一手打造,虽然他从未刻意把这支军队培养成私兵,但不可否认的是,军队里很多将领都是由容老将军一手提拔上去的。所以在容家出事后,军队里有不少将领都出现了更换调动。 这么一大块肥肉摆在这里,乐家人非常眼馋,于是他们派了一个叫乐成景的男人过来,想要让他进入容家军里掌权。 这个叫乐成景的人,能力还是有的,但贪污好色这些毛病也全都有。 他来到平城后,接连在并州牧和容家军那里受挫,郁闷之下独自一人去酒楼里喝了些酒,醉醺醺之下,调戏了无意路过的胡家小姐,然后被胡家小姐身边的侍卫揍了个半死。 胡家小姐以为自己只是教训了个登徒子,并不在意此事。没想到第二日,他们全家就被以“与容家有所勾结”的罪名下了狱。 胡云现在回平城,就正好自投罗网了。 …… 侍卫长的眼睛都要气红了,愤愤一拍桌面:“乐家人居然也敢染指容家军,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是欺人太甚了。”衡玉放下捧在手里的茶杯,幽幽道,“这个叫乐成景的,似乎是乐成言的堂弟吧。他既然敢来平城,那就让他把命留在这里吧。” 侍卫长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随后又兴奋起来:“小姐,我们要出手吗?” “当然不。”衡玉微笑,“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乐家送来这么一个人。” 杀乐成景,彻底施恩收服平城胡氏,以及把并州牧拉上她的贼船。 这三件事完全可以一起进行。 乐家人果然来得正好。 为了感谢乐成景,她会考虑让对方死得痛快些的。 衡玉压住唇角笑意:“接下来我们就在城中耐心等待,看看并州牧会不会接见我了。” 要想鱼能上钩,垂钓的人必然要多些耐心。 并州牧是个性情肃穆的中年人,治府严谨,最不喜欢府里人高声喧哗。 所以,州牧府每到入夜都十分安静,下人们行走时会刻意压低声音。 但今夜有些不同,州牧府西侧灯火通明,琴音靡靡之间,男女欢笑嬉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并州牧跪坐在桌案前,正点着蜡烛处理公文,耳边隐约能听到这些嘈杂声。 他凝视着公文半晌,实在看不进里面的文字,脸色慢慢转为铁青。 不多时,外面有人敲门进来,是他最信重的幕僚:“州牧,乐成景那边想要您把胡氏女从狱中提出来,送到他的院子里。” “他想做什么?”并州牧沉声问。 幕僚苦笑:还能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并州牧冷笑:“平城胡氏虽然没落了,但也是士族。现在罪名未定,他就敢染指士族女,乐家果真是好生霸道啊。你去回他,此事不允,我容忍他捉拿胡氏已经是极限。” 幕僚跟随并州牧多年,很了解他的性子,并不奇怪他的处理方式。 只是…… 幕僚忍不住轻叹:“州牧,您能坐上如今的位置,离不开容老将军的提携。陛下本就对此颇为忌讳,若是再得罪了乐家,我怕乐家会从中作梗。” 到时候,州牧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并州牧凝视着身前跳跃的烛火,声音冷肃:“我已经退让,也已经示好了。但乐家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再退让再示好下去,到那时候,他到底是一州州牧,还是成了乐家听话的狗? 幕僚无力苦笑:这件事还真是无解啊。 幕僚不想气氛再这么沉闷,换了个话题道:“说起来,州牧有段时间没请周乐师过府弹琴了。” “府中西侧的靡靡之音从未停过,我哪里还需要另外找人?”并州牧有些置气,说完沉默片刻,才解释道,“周乐师近些日子染了风寒,不便过府弹琴。不过你提到弹琴一事,我倒是想起来前几日士兵上报的一件事。” “是那位被欺骗了一箱金子的少年吗?”幕僚想到这件事也觉得好笑,出声打趣道,“州牧,您虽然不缺这一箱金子,但见见那位少年倒是无妨。” 并州牧平静道:“我觉得他的来历有些古怪。能随手拿出一箱金子的,绝对不是普通人,你去打听打听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平城,如果他的身份没有异常,倒是可以考虑一见。” 衡玉并不知道这位并州牧在跟幕僚谈论她,她现在正坐在酒楼里,抱着酒坛子,满脸委屈。 酒楼掌柜哪里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给少年送酒时,实在压不住好奇心,打听起她闷闷不乐的原因。 衡玉抬手扶额,把“家中嫡子不受重用,父亲想要把家业传给庶兄”的故事删删改改说了出来。 在掌柜问起她的身份时,衡玉轻叹:“这样的丑事遮掩都来不得,我怎么敢随随便便说出自己的身份。还好我外祖家势力很大,母亲能够护住我。” 掌柜表示理解,还很大方地送了衡玉一坛酒。 “平城的民风真是淳朴。”衡玉感动道。 掌柜顿时与有荣焉。 第二日,幕僚派人去查衡玉的身份。 看着这呈现在他桌案前的资料,幕僚神色复杂,迅速跟衡玉共情了:这位少年的境遇,居然与他如此相似。只是他外祖家早已没落,母亲没能护住他。 不过,虽然共情了,幕僚还是打算亲自去见见这位少年,试探下对方的来历和身份。 这天上午,衡玉在平城里四处走动,跟商铺掌柜打听价格等,一副经商新手的模样。 “去去去,一边去,你打扰到我们开门做生意了。”这家的掌柜被问得烦了,直接挥手把衡玉赶出去。 再一次无功而返,衡玉也不气恼,握着她的折扇继续往下一家商铺走去。 突然,身后有个中年男人轻笑着道:“小兄弟,经商可不是你这么经的。” 衡玉愣愣转过身。 看清中年男人的模样时,她就知道第一条鱼顺利上钩。 “不是这么经的?”衡玉苦恼道,“可我问起族中掌柜,他们就是这么教我的。” 幕僚心生怜悯:这个少年都没意识到他被族中掌柜戏耍了。不用多想,这肯定是少年的亲爹指使的,就为了不让少年做出名堂来。 于是幕僚的声音更温和下来,提点了衡玉一二。 衡玉听得连连点头,眼睛亮得惊人。 幕僚是不承认自己颜控的,但看着少年这副活泼的模样,他心下也高兴。 衡玉非常感激他,于是表示要请他吃饭,顺便请他多指点自己一二。 等这顿饭吃完,幕僚虽然还是不知道少年的身份,但从少年隐约间透露出来的一些消息,幕僚已经足以确定少年绝对出身清河的世家大族,他想求见并州牧,纯粹是想并州牧给他的生意行个方便,以及少年人对英雄的仰慕之情。 目送着幕僚心满意足离开,衡玉用折扇敲击左手虎口:跟聪明人说话真好玩,她明明什么都没透露,聪明人却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看来最迟后天,她就能见到那位并州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4000评论加更 前100个正2分评论+所有15字以上正2分评论发红包↓ 等明天再把两章的红包一块儿发了,大家晚安  w  ,请牢记:,,, 王朝因我兴替11 回到酒楼,侍卫长过来向衡玉禀告,说已经打点好牢房里的人。 衡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段时间里,衡玉虽然没出手把胡云从牢房里捞出来,但一直命侍卫长伪装成胡家亲戚,拿钱过去打点牢房,让胡家人在牢房里能住得更舒服些,不遭什么罪。 “今日已经见到了想见的人,明日你随我出去采买东西。”在侍卫长离开前,衡玉吩咐道。 第二日上午,衡玉带着几个侍卫,用幕僚教的办法跟平城商铺的商家们交涉。在平城里晃了大半天,就把绝大多数想买的东西都买齐全了。 幕僚派去盯梢衡玉的人还没撤回来,当他收到下面人呈上来的情报后,幕僚就算极力压制,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这个少年还真是一点就通,资质过人啊。 “不知子修因何事高兴?”在旁边办公的并州牧眉梢一挑,好奇问道。 听完幕僚的复述,并州牧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整件事有几分凑巧。 他心下存了疑,也对那个少年起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他不是想进州牧府以音会友吗?就明日吧。” 淡薄的春光洒在庭院里。 并州牧坐在庭院的凉亭里喝酒打发时间。 隐约之间,外面传来府中下人的声音:“公子里边请。” 并州牧偏头,顺势向院门方向看过去。 抱琴而入的少年逆光站立,神情从容淡然。 一身墨色缎子衣袍极合身,袖口和领口各用银色丝线镶边,衣摆处有大片精致的竹纹样式。 玉袍挂在少年的腰间,在少年抱着古琴走动时,玉佩稳得从未出现过丝毫晃动。 ——这样沉稳有度的气质,与幕僚所说的“澄净明朗”完全不同。 “州牧大人。”来到凉亭底下,衡玉俯身行礼。 “进来坐吧。”并州牧的声音冷淡而富有压迫力,“你我今日是以音会友,若是你弹奏的曲子不合我心意,接下来的事情就免谈。” 衡玉微微一笑,眉眼如山间早溪般净澈:“那在下就献丑了。”抱琴走进凉亭里坐下。 她垂下眼试音色时,能感觉到对面的并州牧正在沉沉打量她。 衡玉全当他不存在,试好音色后开始垂眸抚琴。 琴音甫一出来,里面的铿锵之意便先发制人。 慢慢地,琴音越来越激昂。 当那股气势达到最鼎盛时,琴音却突然急转直下,在落寞哀伤中一曲终了。 并州牧神情不变,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手中酒杯:“这支是什么曲子。” 衡玉的手还搭在琴弦上:“这是在下自己谱写的曲子,名为《四面楚歌》。” 并州牧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些年来他在战火中来去自如,又身居高位多载,一身气势非同凡响。 这股气势朝衡玉压迫而来,她依旧淡定。 “你到底是什么人?” 衡玉终于轻笑:“是能助州牧解燃眉之急的人。” “笑话!”并州牧冷笑道,“我乃陛下亲封的并州牧,谁能逼我入绝境?” “因为逼你入绝境的,就是朝堂公卿,以及你口中的陛下。”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衡玉起身,右手压在桌角,身体微微前倾,“并州牧是寒门出身,年轻时几次立下军功,由于你的出身不高,军功几次被人截走,导致你一直得不到重用。后来容老将军来巡视军营,查出此事后大怒,严惩了一番人,并且重新计算你的军功。” “容老将军很看好你。在他关注你后,这朝堂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打压你。” “我知道,州牧大人能走到今日,能力是与地位相匹配的。但在这个寒门难以出头的世道里,州牧大人能说自己没承容老将军的恩情吗?” “就算你觉得没有,朝堂诸公和陛下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想的是,州牧位置如此高,怎么能让一介寒门窃居。他们想的是,州牧受过容老将军的恩惠,谁知道你是不是站在容家这一边的。” 并州牧紧紧盯着她,似乎是想透过她的伪装看清她隐藏的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 衡玉放松下来,重新坐回原位:“就怕州牧大人知道我的身份后会坐立难安,倒不如难得糊涂。” 她这番话,其实已经差不多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并州牧不是陈虎,也不是胡云。天下共分十三州,他能从一介寒门起步,到单独执掌一州,这已经说明并州牧的心性和能力。 如今她与并州牧地位悬殊,衡玉不会自不量力地收服并州牧,她现在想的只是与并州牧合作,把人拉上她的贼船。所以坦诚一些并无坏处。 并州牧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去向陛下邀功吗?” “杀了我,并不能改变州牧当下的处境。但杀了乐成景可以。” 并州牧眼睛微微眯起:“你是什么意思?” 衡玉献上了乐成景必死的理由:“如果匈奴人胆大包天到潜入平城,刺杀乐成景成功,州牧大人说,边境这么不安定的情况下,陛下和朝中大臣们敢随随便便换州牧吗?他们已经废掉了容家,再废掉你,他们要用谁去领兵对抗异族呢?” 并州牧不语。 许久后,他轻轻微笑:“你憎恨乐家人,借我的手杀掉乐成景。如此一来,你能握住我的把柄,让我庇护你。不得不说,这是一石二鸟的计划。” 顿了顿,并州牧抬手拍了拍额头:“我倒是忘了胡家。什么一箱金子都是假的吧,你与胡云交好,等乐成景身死,胡家人必然会得到释放,到时候你还能再得到胡家的友谊和忠诚。” 他鼓起掌来:“这番计策一石三鸟,精彩,太精彩了,难怪你能轻而易举就糊弄了我的幕僚。” 只是从只言片语,并州牧就成功推测出一切来。 衡玉平静道:“我是为州牧献策而来,州牧若觉得我说得不对,也可以不用。” “你想要什么?” “暂时只是想州牧为我行个方便。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并州牧垂眸转动拇指上的扳指:“你的话我会考虑。” “那在下就告辞了。”衡玉从石凳上起身,再行一礼,弯腰抱起自己的琴离去。 刚走下凉亭,身后又传来并州牧的声音:“城郊黄石山坡,那里有座无碑孤坟,里面葬着位无名英雄。” 衡玉脚步顿住,下意识深吸口气。 沉默片刻,她还是问道:“这位英雄是如何死去的。” “双腿被挑去脚筋,被火焚烧而亡。” 衡玉迈步离去:“原来如此。” 乐家和贺家参与此事的人都该死! 一刻钟后,处理完公务的幕僚急匆匆走进院子里。 瞧见院子里只有并州牧一个人,幕僚微讶:“那位小友这么快就走了?” 看着幕僚依旧对少年信任怜悯,并州牧翻了个白眼:“难不成还要留饭?” 出了州牧府,绕过一个拐角,衡玉便看到停靠在那里的马车。 这辆马车是专门过来接送她的,衡玉走上马车,将古琴摆在身侧,身体微微往后一倒,倚着马车壁闭目养神。 此行目的差不多都达成了,接下来就看并州牧会如何做了。 还有…… 城郊黄石山坡吗?她的小叔容宁就葬在那里啊。 生前功勋无数,死后不敢立碑。 马车慢悠悠碾过路面,最后停靠在酒楼前。衡玉掀开马车帘,才下马车,就听到陈虎在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吼道:“爷爷我打得就是你!”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另一人气急败坏骂道。 “不是说了吗,你是我孙子。”陈虎不屑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一位姑娘,她不从之后居然还要杀了她的婢女、毁掉她的脸,管你是士族还是什么人,全部都该打。” 另一人哀嚎两声,应该是被打中了,他终于顾不上面子,吼道:“你完了,等会儿我就调兵过来围住酒楼,让你和你的同伴全部插翅难逃。” 陈虎懵了,下意识停住手下动作。 理智慢慢回笼,他低头看一下自己的拳头,再看被他揍了几拳的男人,小心翼翼问旁边围观的人道:“他是什么人?” 在他人开口回答之前,人群外围先传来一阵悠然的笑声:“这种败类,你心有意气难平,想揍就揍了吧,管他是什么人。” 酒楼里众人哗然,纷纷扭头往后看,下意识让出一条路来。 衡玉走进人群里面,打量那被揍了几拳的男人。 男人捂着左眼,阴沉着脸盯着陈虎,里面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又偏过头,深深瞧了衡玉一眼,似乎是要记住她的容貌。 “不妨告诉你们,我出身清河乐氏,名为乐成景。你们就在酒楼里给我等着,半个时辰后,我派兵过来将你们全部拿下。” “他就是那个将胡家全部下狱的人?” “这些人惹到乐成景,接下来怕是要麻烦了。” “居然敢直接调兵,这乐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州牧大人都坐视不理吗?” 周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突然,所有的私语声消失不见,整个酒楼窒息一般地安静。 因此乐成景摔在地上时,发出的“砰——”声非常清晰,久久在酒楼里回响。 衡玉一琴抡过去,直接把乐成景抡倒了。 她心疼地瞧一眼琴,出声打破周围窒息的沉默:“这把古琴举世难寻,刚刚用来砸你,估计要让它的琴音受损。你必须赔我黄金十万两,不然今日别想轻易走出这扇门。”  w  ,请牢记:,,, 王朝因我兴替12 衡玉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了,围观众人纷纷呆愣。 见过敲诈的,没见过敲诈得这么嚣张、这么明目张胆的。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他不知道清河乐氏意味着什么吗? 乐成景已经被砸懵了,捂着自己的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想从地上起身,但来回尝试几次都觉得身体脱力,这让他越发暴跳如雷:“混账东西,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贼喊捉贼!” 衡玉神情平静,语气里的讥讽却丝毫不曾遮掩:“知道啊。看到你这么嚣张,我还以为是那几个千年门阀的人,没想到是靠裙带关系起家的乐家啊。” “你!”乐成景怒目相视。 衡玉侧头,朝陈虎递了个眼神:“没受伤吧。” 陈虎立马抬手捂住胳膊,哀嚎出声:“大……公子,我的胳膊好像脱臼了,可能是刚刚揍人的时候太用力了。” 衡玉脸色一沉,对乐成景说:“再加一万两医药费。” 乐成景的脸色比她更沉,几乎恨不得要将她生吃活剥:“敢敲诈我的人,是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就嚣张吧,因为这是你最后的嚣张机会了。” “这琴举着真累。”衡玉随手将琴砸在乐成景的胸口,用他的胸口支着琴,她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琴上,乐成景险些被她压得吐血,“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有些没听清,再说一遍?” 这漫不经心又无所畏惧的语调,简直把乐成景气得火冒三丈。 自从堂姑成为贵妃以来,他哪里来受到过这种屈辱,待他的手下们赶来,他定要让这小子付出代价。 “你去搜身,他身上估计带着银票。”衡玉对陈虎说。 陈虎应声,弯腰在乐成景的身上搜刮。 乐成景气得要挣扎,衡玉手腕一动,更用力地用琴压迫他的胸口,逼得他无法动弹,只能红着眼看着陈虎从他身上搜刮走三万两银票。 在陈虎乐呵呵看着那三万两银票时,衡玉垂眸,冷冰冰地凝视着乐成景,眼前隐约浮现出小叔死前的惨状。他那时候双腿废掉,在火场里一点点爬出去,却爬不出火场时,该是何等绝望。 一想到这,衡玉慢慢收起琴。 乐成景的眼里浮现出劫后重生的庆幸来。 就在下一刻,琴身被人用尽全力抡下来,狠狠砸在乐成景的胸口上。 琴身四分五裂。 惨叫声震天,乐成景疼得脸色苍白,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昏死过去。 众人目瞪口呆。 衡玉手一松,将琴身残渣随手扔到一旁,吩咐陈虎:“把人扔出酒楼。” 她转过身,看向大冬天里吓出满脸冷汗的掌柜,轻轻颔首,先对方一步开口道:“掌柜放心,酒楼的损失我会赔付,一刻钟内我们会全部离去。” 掌柜用袖子擦擦额上的冷汗,赔笑道:“多谢公子体恤。” “不必如此,是我们给你添了麻烦。”衡玉说,迅速对侍卫长他们吩咐下去,“收拾好东西,我们即刻出城。商队里人多货物多,对方要动起手脚来太过容易了。” 他们的行李不多,收拾起来很快,侍卫长担忧的是另一件事:“少爷,我们离去时,会不会被平城的士兵拦截?” “放心吧,不会的。”衡玉肯定道。 她做事之前,素来喜欢先给自己留后路。 并州牧已经忍乐成景忍了很久,接下来不必再忍下去,并州牧会帮她遮掩的。 “那就好。”侍卫长松了口气,非常信任衡玉的判断。 只是侍卫长的目光移到陈虎身上,还是忍不住有些恼怒:“我们在平城里毫无根基,你这般鲁莽行事,知道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吗?” 陈虎在心里嘀咕:这不是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吗。 但对上侍卫长的视线,陈虎头一缩,也有些怂。 好吧,如果不是自家大当家比他更狠、也兜得住这一切的话,他今日的作为绝对会给山寨惹来大祸。 陈虎看向衡玉,讪讪道:“大当家,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一时愤怒,但那叫乐成景的畜牲实在是太气人了。” 侍卫长声音悲愤:“我只会比你更恨乐成景那个畜牲,但我必须要先顾忌少爷和大家的安危。” 被侍卫长这么一说,陈虎脸上越发挂不住。 尴尬慢慢蔓延开,衡玉突然轻笑:“你们二人的话都有道理。就事论事,陈虎,侍卫长说得没错,你不应该鲁莽行事,不考虑到大家的安危。” 在陈虎手足无措前,衡玉慢悠悠补充道:“但是——你也不必向我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是在伸张正义。只是以后要多注意行事的分寸,务必在确保安危的前提下行动。” 陈虎微愣。 不知道为什么,侍卫长那样指责他,只会让他心中不忿。 大当家这么理解他,却让他下意识反省了自己的鲁莽。 “……可我给您惹了很大的麻烦。” “是吗,刚刚我惹的麻烦可比你大多了。我并非青红皂白不分之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果因此糟了报复,错的人也不是你,而是乐成景。你不必因此自责,这些小事我还是兜得住的。” 衡玉很乐意维护身边人的是非正义观,她在不同的时空里穿梭,是为了改变一些东西,而不是为了被改变的。 所以她告诉陈虎他没做错。 衡玉摊手,无奈道:“不过以后,我要给你们开设一门课程,教你们怎么行事才最稳妥最没有风险。套麻袋下黑手什么的明明也很爽,还没有风险。” 陈虎眼眶突然发热,喉咙里感觉堵着东西,他几乎要更咽出声。 队伍昨天就已经把需要的东西采买完了,拎着行李,衡玉一行人驾着马车朝城门而去。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来到城门处时,乐成景的两个下人已经赶到城门,堵在这里。 衡玉这样的容貌和气质,在小小平城里太突出了。两个下人虽然没见过她,但凭着容貌和气质将她认了出来,趾高气昂指使起守门的士兵:“你们,快上去把他们拦下来捉拿下狱。” 守门士兵问:“州牧大人的手令呢?” 下人愣住:“什么手令?” 守门士兵翻白眼:“没有手令,你们凭什么调动我们?滚滚滚,别站在这里妨碍我们办事。” 像是赶苍蝇般把乐家的两个下人赶到一边,守门士兵直接让衡玉他们过去了。 衡玉坐在马车边上,悠闲望着这一幕,轻笑着朝守门士兵抱拳。 商队离开平城足有一里地,衡玉将陈虎和侍卫长他们寻来。 她先对侍卫长说:“等会儿陪我去个地方。”又转头看向陈虎,“让你自己带队回山寨,能做到吗?” 陈虎拍着胸脯保证:“大当家放心,只要我陈虎还有一口气在,都会护着队伍顺利回去的。” 他们买的粮食、春种什么的,可全部都在马车上,这关系到寨中人的口粮。 衡玉点头:“那就好,我就当你在下军令状了。完成不了军令状是要以死谢罪的。”她随口给陈虎灌输了些军队的理念。 陈虎郑重点头,又问:“大当家暂时不回去吗?” 她就这么一走了之,等到时候乐成景死了,估计会有不少人怀疑是她杀的。 这样一来,她和并州牧的谋划就要落空了。 简单交代完事情后,衡玉和侍卫长各取一匹马离开队伍。 辨别清楚方向,衡玉纵马朝黄石山坡而去。 黄石山坡是个坡度不高的小山坡,这里也是平城普通百姓们安葬家人的地方。 策马行至山坡底下,衡玉翻身下马,牵着马缰绳慢慢往山坡上方走。 这里遍布有很多坟墓,墓前都刻着墓碑,只是扫一眼,衡玉就知道它们不是自己要找的。 侍卫长跟着衡玉,一开始他还有些不清楚衡玉的用意,但慢慢地,他好像悟了什么,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 两人一言不发,就这么沉默着往山坡上走。 在快要登顶时,衡玉终于在山坡角落看到一座无碑孤坟。 孤坟安安静静立在那里,小小一个土包,几乎要让人疑心:曾经顶天立地的青年躺在里面会不会觉得逼仄。 坟前没有矗着石碑,现在是春暖花开的时间,土包上有杂草横生,也有野花在放肆怒放。 “我们过去吧。”衡玉温声道,牵着马绕过乱石横亘的路面,走到孤坟前。 她蹲下来,从包袱里取出一坛酒,掀开酒盖后递到鼻尖闻了闻,确定味道不错后,将它慢慢倾倒到坟前。 “来得有些匆忙,只是带了酒和香烛香纸,也没有带个碑过来。不过我想,以小叔你旷达的心性,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侍卫长喉间有些更咽:“小姐,把我的剑立在这里吧。这是容家军特制的佩剑,将军看到后,会寻到回来的路的。”只有孤魂野鬼才没有碑啊。 “……也好。” 衡玉取出香烛和香纸,打了火折子点燃它们。 凝视着它们一点点化为灰烬,衡玉脑海里浮现起对容宁的印象来。 其实她跟容宁的接触不算多。叔侄两相差十岁,从她记事起,容宁就一直生活在前线。 他从小就在北境长大,十四岁随着父兄上战场,十六岁时以计破羌人围剿,自此声名大噪。 他对战局的把控、对战略的精通程度,都不输很多经年老将。 二十岁那年,容老将军精挑细选,翻阅无数典籍,为他取字‘将卿’,对他寄予无尽期许。 除了弓马娴熟外,容宁的画技也是一绝。他曾经绘制过一幅北方风光图送给乐皇后当寿礼,这幅画一出,有不少世家子弟都携重金登门,只为了求容宁的一幅画。 当年他大胜凯旋,鲜衣怒马入洛城时,不知成为了多少士族少女的春闺美梦。 就是这样惊才绝艳的人,却落得个这样悲哀的下场,背负上这样可耻的名声。 “容家之祸,到底是乐家和贺家为主谋,还是说乐家和贺家只是把刀,真正的主谋是雍宁帝?”衡玉自语,“小叔,你有给我留下什么证据吗?如果有最好,如果没有也没关系,我会一一调查清楚的,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逃不掉。” 春风过境,吹得香纸灰烬四下飘散开。 衡玉慢慢从地上起身,摘下一捧野花,尽数洒在坟前。 静立许久,她抬手别了别鬓角凌乱的发。 “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帅气的宝贝们!你们的6000评论什么时候到来! 本章也是前100个正2分评论+所有15字以上正2分评论发红包↓  w  ,请牢记:,,, 王朝因我兴替13 日暮四合,灼艳的晚霞覆满天际。 这时候已经快到了关城门的时间,为首的士兵正指挥着手下,远远听到马蹄声,他侧头眺望。 几息之后,骏马和马背上的人都映入士兵眼里。 士兵认出衡玉来,微微一愣,好奇道:“你不是随你的商队离开了吗?” 衡玉翻身下马,松开缰绳,胡乱给了个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跑走的理由,而且—— “他只给了我手下的医药费,那黄金十万两赔偿还没给,我为了钱回平城,这不过分吧。”衡玉轻笑,缓缓垂下眼睑,敛去眼里漫不经心的杀意。 那一笔钱,就是乐成景的买命钱。 半个时辰后,并州牧刚用过晚膳,就听下面的人回禀说衡玉回平城了。 并州牧眉梢微挑:在这种情况下回城,容家还真是后继有人啊。她回来了也好,如此一来,下面的戏才能够继续唱下去。 因为惹了事,酒楼不乐意让衡玉住下,直到衡玉付了三倍房租,还承诺会赔付酒楼的所有损失,这才有酒楼愿意让她住下。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衡玉一直在平城街头晃悠。 买折扇、玩玉石、赏字画,一副张扬、毫不畏惧报复的模样。 这天上午,衡玉买了一袋栗子,边剥栗子吃边走回酒楼。 左脚刚迈进酒楼,她听到有客人在高声交谈:“你们听说了吗?今早上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匈奴人进城了,还在城门口跟士兵发生了冲突,把好几个士兵都打伤了。” 并州的土地跟异族接壤,匈奴人出现在平城不算多稀奇,但是居然敢这么嚣张,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一时之间,酒楼里义愤填膺,讨伐之声不绝于耳。 衡玉不小心将栗子捏碎,有些可惜地拍掉碎屑,重新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匈奴人啊,并州牧终于要动手了。 她正想着这件事,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衡玉往后压下身子,险险避开这一道攻击,顺势解下腰间长剑,用沉重的剑鞘砸向前去。 穿着护卫服饰的男人避开第一道攻击,重心调整时,被衡玉一脚踹翻在地。 她用力踩在对方身上,回头看向门外—— 两米之外,四个同样穿着护卫服饰的人围堵在门口。他们似乎没想到她能解决得如此利落,脸上表情有些呆怔。 衡玉侧头,扫了不远处的侍卫长一眼。 侍卫长会意。 小半刻钟后,五个护卫一块儿躺在地上哀嚎。 衡玉站在酒楼门口,两手抱臂俯视他们,冷淡道:“你们回去告诉乐成景,不要只派下人过来,让他亲自过来找我。” “对了,过来找我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带足人手,免得又被我揍回去,让清河乐氏在平城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安静的州牧府里突然传出愤怒的咆哮声。 咆哮声过后,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噼里啪啦声。 乐成景躺在软榻上,气得眼睛通红。 他两只手紧紧攥着被面,视线余光扫见自己还在作痛的左腿时,心中杀意更是激增。 “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敢如此嚣张,不惧怕清河乐氏,身边还有个武艺如此高强的侍卫。” “回少爷,属下去找守门的士兵打听了,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 “他们说没有并州牧的手令,这些事情无可奉告。” 乐成景心中的愤怒几乎达到顶峰:“并州牧是觉得,连一个少年都能欺辱我、瞧不上乐家,所以就不把我、不把乐家放在眼里了是吗?” 之前并州牧对他的要求,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满足,但也不会狠狠落他的面子。但这两天他几乎是处处碰壁。 “好,好啊,那我就先解决了那个少年,再处理并州牧。”乐成景的声音慢慢阴森下来,“你们明日给我点足三十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不管那小子是什么来历,我要直接废掉他。” 第二日上午,乐成景坐在马车里,三十多个人护卫在他身侧,一行人浩浩荡荡朝酒楼杀去。 州牧府的地理位置有些偏,想要从州牧府绕进闹市,会经过一条不够宽敞的巷子。 马车直行,侍卫护在身边,就将巷子占去了大半。 这时候,有几个身材魁梧、做匈奴打扮的男人走进巷子里,恰好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乐成景的人横行霸道惯了,瞧见这种情况,当即喝退那几个匈奴人。几个匈奴人大概是不想惹事,闻言互相对视一眼,乖乖往后退出巷子,把路让出来给马车通行。 退到巷子口时,一个匈奴人怀里的香囊不小心掉落到地上。眼看着马车车轮就要撵上去,他用带着口音的汉话高喊了一句“停下来!”。 这道声音极凄厉,街道周围的行人纷纷朝巷子口望来。 马车夫听到后,反倒催促着马匹加快速度往前走,神情嘲讽,似乎在说你是什么身份,也值得我们为你耽搁时间? 下一刻,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出剑鞘。 然后,马车夫的项上人头被挑飞,在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 同一时刻,另外几个匈奴人如同早就有所准备一般,快步上前,在那些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前迅速动手。 浓稠的血腥味蔓延开,惨叫声在巷子口响起。中途有路人鼓足勇气过来瞧上一眼,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尖叫着大喊杀人了,随后迅速往人群方向跑去。 惊慌蔓延开来,不少百姓往外跑去。 只有一个戴着黑色幕篱的人逆着人流,慢悠悠朝巷子口走去。 她走到时,巷子里的杀戮正好接近尾声,只有被粗暴从马车里拖拽下来的乐成景仍活着。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乐成景被满地血腥吓了一跳,双腿瘫软险些直接倒在地面上。冷汗从他额上滑落下来,后背湿了一圈,“刚刚是我的仆人冒犯了你们,现在他们已经死了,你们可以消消气了吧。” 他瞳孔扩张涣散,迭声喊道:“我给你们钱,我给你们钱啊,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你的仆人冒犯了他们就要死。”衡玉抬手,用修长白皙的指尖慢悠悠撩开遮挡住她容貌的幕篱,“那你乐家覆灭容家满门,又该以何等酷刑身死,才能告慰英魂在天之灵。” 乐成景一愣,脸色剧变:“容,容……是你!你居然活着到了平城!” 衡玉抽出袖间匕首,在乐成景身前蹲下。 匕首出鞘,其上刻着‘将卿’的字样。这是并州牧交还给她的,她小叔的遗物。 寒芒自乐成景眼前一闪而过,下一刻,匕首全部没入他大腿里,角度极为刁钻,只用了一刀就废去他的一条腿。匕首退出乐成景的身体,换了一条腿再行刺入。 迅速废掉乐成景的双腿,衡玉手腕一转,直接朝乐成景的脖颈动脉抹去。 鲜血喷溅而出,被她迅速避让开。 衡玉垂眸扫一眼被鲜血染红的匕首,边慢条斯理擦拭匕首,边低声讥讽道:“爬出去吧,往巷子口外爬吧,也许这样,还会有一线生机啊。” 乐成景抬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是想要阻止血的流出。他疼得脸上涕泗横流,连往巷子口外爬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上方传来一道讥讽的笑声—— “原来你们乐家人也知道害怕啊。” 等到再次从巷子口出来时,衡玉就从手染鲜血的人,重新变成一位清雅温文的贵公子。 朝集市里走去时,她还听到有人在惊慌大喊:“不好啦不好啦,匈奴人当街杀人了!快来人啊,快去喊士兵过来!” “什么!” “匈奴人居然敢当街杀人!?” 街道四周不时传出惊呼之声。 就在人心惶惶时,又有流言传开—— 那被匈奴杀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出身清河乐氏的乐成景。对方嚣张跋扈,不慎惹怒了匈奴人,没想到碰到了硬茬。 那几个匈奴人的武功非常高强,将乐成景和他的侍卫们都解决掉了,每个人的死状都很凄惨,鲜血流了满满一地。 消息传回到州牧府,乐成景的管家吓得连忙跑去找并州牧,请他出兵在全城搜查那几个匈奴人,尽快将他们都抓回来。 “还有那个打伤我们家少爷的少年,如果不是他几次三番挑衅,我们家少爷怎么会在伤势未痊愈的情况下就出门。”乐成景的管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州牧大人,请你立即派兵前去福来客栈,将那个少年捉拿下狱,好给我们老爷、我们乐家一个交代啊。” 并州牧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反问道:“给你们一个交代?乐家算什么,不过是陛下圈养的一条会咬人的狗罢了,你一个下人居然也敢问我要交代?” 话音落下,并州牧腰间长剑出鞘。 寒芒转瞬即逝,管家捂着喉咙惊恐倒地。 幕僚听到动静,急匆匆从外面绕过屏风走进来。 并州牧垂眸,用手帕擦拭长剑。干净的手帕染上血迹,他轻飘飘将手帕扔到地上,对幕僚说:“此人也是死于匈奴人的手。” 幕僚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既然乐成景已死,那关押在牢房里的胡家人全部释放吧。他们一家人没有罪名,还占了一堆牢房,我们牢房的死囚都快要没地方关押了。”并州牧又补充道。 那人既然想要让胡家为她所用,那他就送个顺水人情吧。 匈奴当街杀人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平城,还没等平城百姓们感觉到惶恐,并州牧便迅速露面,调动他手底下最精锐的部队巡视街道,维持平城的秩序。 有身穿轻甲的士兵巡视街道,百姓们的担忧放下不少。 另一边,衡玉穿着一身墨色长衫,安静站在萧条的胡府门前。 大概等了有一刻钟,安静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胡云走在队伍最前方,时不时朝四周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当他的目光定格在衡玉身上时,胡云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我就知道此事与大……公子有关。” 衡玉微微一笑:“与胡兄相识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 作者有话要说:  龙伏山寨(地盘)get,平城胡氏(商路)get,把并州牧拉上贼船(后台)get 前期准备基本完成了,下章开始拉时间线~ 本章还是一样,前100个正2分评论+所有15字以上正2分评论发红包,早上好!  w  ,请牢记:,,, 王朝因我兴替14(含6000评论加更) 衡玉看重胡家,是想借胡家在平城的根基和人手、胡云在天师道的人脉搭建一条商路。 如今大世家基本都盘踞在南方,这天下间的财富,十之九成都藏匿在世家里面。她想要聚拢天下财富,肯定要努力拿下南方市场。 只有搭建出一条贯穿南北的商路,她制出的香料、胭脂水粉、白糖,甚至是茶叶、葡萄酒等物,才能从龙伏山脉运往南方销售。 所以在此之前,衡玉需要先让胡家为她所用。 这其实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胡家最想要什么,成全他们就是了。 胡家曾经是平城第一大世家,现在家业衰败,只是最末流的世家。 胡家家主最想要的,就是重现祖上的荣光,让胡家重新回到平城第一流世家行列。 在胡家休息一夜,第二天上午,衡玉请胡云取来一匣子糖粉。 等胡云取来白糖后,衡玉做了个简单的过滤装置,将黄泥放在中间,再把一匣子褐色的糖粉倒进里面。 还没等胡云感到心疼,他就看到,糖粉再次漏出来时,居然变得洁白如雪! 衡玉用勺子取走一小指甲盖大小的白糖,递到胡云面前,示意他认真打量。 “如今糖粉价高不下,只是因为制糖工艺落后,限制了糖粉的产量。我有一法可以改进制糖工艺,让糖产量大增。再用这种简单的装置,还能把褐色的蔗糖变为白糖。” “胡家经商,胡兄也并非不识人间疾苦的人,应该知道这个法子到底有多赚钱。”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制作胭脂水粉,制作香料,改进茶料……凭着这一样样奇珍,收拢天下之财并非难事。” 衡玉轻笑,与心头激动的胡云对视:“如果胡家负责掌控这条售卖途径,绝对能借此成为无数世家的座上宾,重振门楣只需要短短数载时间。” “大当家。”胡云抬手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当家想要什么。” “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日光浇洒在衡玉的半边侧脸,她声音平静从容。 “你们负责打通商路和销售,我负责源源不断制出新样式。利润分一成给你们。” 这个利润分法不能算多,但胡云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利润只是最浅层的好处。 “还有,当日我应允你的,助你成为天师道祭酒一事依旧作数。我明日带你去州牧府拜见并州牧,他会给予你一定的帮助。” 胡云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涩。 胡家几代人心心念念的目标,到了大当家口中,居然这么轻飘飘。 关键是,她有这个底气! 这才过了多久,大当家不仅救出了胡家,还能自由进出州牧府。 深深吸了口气,胡云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他垂眸整理自己的袖子,两手交叠于身前,缓缓俯身行一大礼:“我的回应一如当日,接下来,就要麻烦大当家了。” *** 衡玉不知道胡云是怎么跟家人沟通的,但没过多久,她在胡家的待遇越发好了。胡家家主舍不得用的东西,直接大手笔送来给她。 这是胡家在趁机向她投诚,所以衡玉也没客气。 用过早膳,衡玉随胡云坐上马车,直奔州牧府,在练武场见到了身穿常服的并州牧,以及那位早已被她忽悠拐了的张幕僚。 衡玉笑着与张幕僚打了声招呼:“原来先生是州牧府上的人,难怪三言两语便足以拨云见雾,令我茅塞顿开。” 谁不喜欢听吹捧啊。 关键是这个少年还吹捧得如此诚恳。 张幕僚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小公子客气了,那日的话对你有帮助就好。前段时间我听说小公子与乐成景起了冲突,还为小公子担心了一番。” 两人在这边叙旧时,并州牧在一旁抬手扶额:张幕僚是他最器重的手下,跟随他几十年,一向老成持重,怎么到现在都没发现容衡玉身上的违和之处? 如果衡玉听到这个问题,她一定会好好为并州牧解惑。 说白了,就是先入为主惹的祸。 张幕僚觉得她是个温良纯善的少年,哪怕后续她身上出现违和,张幕僚也会靠着自己的脑补自圆其说。 ……只能说,聪明人爱脑补也是有坏处的。因为他们总算太相信自己的判断。 “先生在经商一事上如此有天分,在州牧府当幕僚实不能将您的才华发挥到淋漓尽致。不知先生可愿意随我一起打造出一条贯通南北的商路?”并州牧一晃神的功夫,衡玉就开始当面挖墙角了。 张幕僚眼前一亮,笑得眉眼舒展:“小公子客气了,老夫哪里有什么经商才能,当时只是与你随口说的。” 衡玉摆手:“先生不必如此自谦。” “……”并州牧额角一跳,“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吧,迟些我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 乐成景的死闹得非常大,他这几天都在忙着扫尾。 衡玉正色,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希望在胡家和胡云行事时,并州牧这边能够行个方便,她愿意将利润的半成分给并州牧。 并州牧都一一应了:“如果胡家遇到什么为难事,直接寻张幕僚帮忙吧。如果张幕僚处理不了,我再看情况插手。” 与其再让容衡玉当着他的面挖墙角,他还是主动让张幕僚辛苦一点吧。 反正张幕僚看起来挺乐意的。 谈完正事,并州牧秉退众人,单独将衡玉留在练武场。 他安静转动着拇指上佩戴的扳指,探究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却始终没有说话。 衡玉任由他打量,推测道:“谈完正事,州牧大人还让我留下来,定然是要与我谈论私事。” “我与州牧大人没有任何私交,你要谈论的私事怕是与我小叔、祖父有关。” 并州牧叹息一声,挪开视线,眺望远处扬尘:“有些事,我原本是想让它彻底烂在岁月里的。” 衡玉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没猜错:“原本?看来是我让州牧改变了主意。” “你收服胡家、组建商路,所图绝对不小。容老将军与我有恩,将卿与我为知己,看在容家的份上,我不会去探究你到底图的是什么,还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你一些方便。” “这段时间里,你几番行事都非常有分寸,所以,我决定把一些事情告诉你,要如何决断,都由你自己思量。” 衡玉的背脊下意识绷紧,唇角不自觉抿起。 去年,乐家和贺家的人赶来并州调查消息。 没过多久,容老将军羞愤自尽、容宁死于火灾的消息就传回帝都。 但其中有没有别的隐情,衡玉并不清楚。 并州牧深吸口气:“有些事情,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你祖父他……的确是自尽。以他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轻易要他性命。” 衡玉脸色微变:“祖父他……所以真正的幕后黑手,从始至终都是雍宁帝对吧。” 乐家也好,贺家也罢,都是帝王手中滥杀功臣的刀。 她祖父自尽,怕是清楚自己威望过重,帝王绝对容忍不下他,所以他想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帝王的最后一丝悲悯之心,以此保住家人的性命。 “祖父太傻了。”衡玉轻声道。 家族的荣辱,怎么能寄托于帝王的良心。 并州牧轻叹:“那你祖父要怎么做呢?以十万容家军拥兵自重吗?”他深深凝视衡玉,“你祖父的一生,都烙印下了雍朝臣子的痕迹。现在雍朝气数未尽,容家军里有效忠你祖父的人,也有心向陛下的人,他拥兵自重,无异于自掘坟墓。” 衡玉一时沉默。 因为她知道并州牧说得是对的。 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推崇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祖父的一生都深受这种思想的熏陶,衡玉有着远超时代的目光,这让她一直蔑视着皇权君主,但她不能以此来鄙夷这个时代的豪杰,也不会以此凌驾于他们之上。 “其实以你祖父对陛下的了解,他的死,的确可以暂时保全容家。” 并州牧的声音无奈又悲愤。 “但他忘记了乐家和贺家。乐家和贺家野心勃勃想要上位,又害怕日后你小叔会报复他们,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你祖父自尽后依旧对你小叔痛下杀手。” “错误已经铸成,陛下干脆一错就错。” 所以事态几经演变,有人为了收拢军权,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有人为了家族富贵…… 每个人都想得到些什么。 而他们的得到,全部建立在容家的覆灭上。 “雍宁帝,乐家,贺家。我都知道了。” 衡玉的回应散落在风里,平静得恍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暂时宁静。 原来如此啊,这就是容家覆灭的所有真相。从来都没什么主谋次谋,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他们手里都沾满了容家的血泪。 从州牧府离开后,衡玉安静倚着马车壁。 在马车快要回到胡府时,衡玉突然开口。 “后日我就要回山寨了。我已经将大方向安排妥当,具体要如何行事,你自己慢慢摸索。” “对了,我托你搜寻的甘蔗、黄瓜、葡萄等种子,你寻到后派人直接送来给我。” 这些种子早已从西域传进来,但一直没有推广种植,只是在世家手里小范围保存着。等南北商道打通,以天师道在士族中的影响力,应该能轻易收集到这些东西。 两日后,衡玉与侍卫长离开平城,策马赶回山寨。 *** 在衡玉赶路时,乐成景的死讯终于快马加鞭送到帝都。 乐家家主得知消息后,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下来,身体连着晃了好几下,扶着桌角才勉强站稳。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下来,心中大痛! 他们乐家嫡系一脉就只有三个孩子,除了已经进宫的乐贵妃外,他的亲生儿子乐成言早就废了,现在侄子也惨遭横祸,他拼死拼活挣下来的家业岂不是要便宜了庶出的人? 念及此,乐家家主就觉得心如刀绞。 缓了许久,乐家家主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乐成言。 “匈奴?”乐成言瘫在轮椅上。 他四肢都废掉了,明明只有三十多岁,整个人看起来比乐家家主都要衰老,眉间带着深深的褶痕,是常年蹙眉发怒后留下的痕迹。 “匈奴人怎么会突然杀景弟?爹,这里面会不会有容氏女动的手脚?”乐成言猜测道。 “那容氏女怎么可能有这个能耐,而且根据我们搜集来的情报,容氏女更有可能逃往南方,不会出现在并州。” 乐家家主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他疲倦地长叹口气。 “我看了并州牧的来信,里面详细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的确是一场意外。” 乐成言恨恨咬牙:“如果涉及到匈奴,那并州牧暂时就不能动了。” “也罢,暂时留着他吧。”乐家家主摇头,又看向乐成言,“你这几天一直在针对贺家那个贺瑾?” “爹。”乐成言满不在乎道,“我已经听你的暂时不对整个贺家出手了,但是贺家一个小辈都不能动吗?他们害我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没废掉贺瑾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乐家家主想斥责他,余光扫见他那废掉的手脚,又变得无可奈何下来。 *** 衡玉这一趟平城之行,前前后后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在她不在的时候,山寨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陈虎热衷于剿匪,剿匪的成果相当喜人。现在山寨里一共有八百多个青壮年、三百多个老弱妇孺。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能耕种的田地已经被清理出来,种上了春种;山里的池塘被深挖,往里面投入鱼苗进行专门的投喂;专门的小学堂建立起来,春冬负责教学,管家偶尔帮忙搭把手…… 整个山寨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状态,明明还很贫穷,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满‘希望’二字。 衡玉回到山寨后,迅速进入状态。 她将自己之前购买的材料整理妥当,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研究胭脂水粉和香料。 以衡玉的眼光来说,这样单调的胭脂水粉其实很一般,但看春冬那爱不释手的模样,衡玉也知道这种胭脂水粉的杀伤力有多大。 至于香料,她追求的就是‘幽’和‘雅’字,绝对会贴合世家的审美。 经过几番删减,敲定好最后的配方后,衡玉抽调了十几个妇女到她手下,让她们分工合作,进行流水线的生产。 制作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等她们都上手后,衡玉选了里面最能干的人出来担任管事,专门负责这件事,她自己腾出手来去忙活其他事情。 在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几瓣用后,衡玉深深叹了口气:“我现在太缺内政型的谋士了。” 管家、侍卫长他们虽然可以帮忙,但他们都不是这块料,事情稍微变得复杂一些就应付不过来。 衡玉琢磨了一番,问系统:“男主的几个谋士都是冀州人,你说,山贼越界跑到冀州去绑架人,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点?” 系统震惊:【你!】 “嗯?” 系统语调一转,生硬夸道:【零,你这番处事风格,真有大当家的风范】 衡玉耸肩。 行吧,她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不现实。 暂时不方便挖男主的墙角,那她决定挖并州牧的墙角。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当山贼的,做事那么讲究干嘛。”衡玉理直气壮。 半个月后,看着又一个过来向自己辞行的文书,并州牧:“……” 再看着虽然没被挖走,但一直在为开辟南北商路忙前忙后的张幕僚,并州牧更是无语。 他抽出信纸,刷刷刷给衡玉写了封信,示意她该适可而止了! *** 才刚入冬,天上便飘起雪来。 春冬端着热水走进屋里时,忍不住跟衡玉感慨:“今年的雪来得可真早。” 衡玉拧着帕子的动作一顿:“这么早就下雪了?” 春冬不明所以,还是道:“是的,下得还不小。” 衡玉胡乱抹了把脸,快步走到窗前,支起窗户眺望远处。果然,春冬说得没错,外面下的雪不小,已经在地面堆积起了薄薄一层,有小孩子正在欢快地奔跑玩雪。 “少爷……是出什么事了吗?”春冬注意到衡玉脸色凝重,凑过去低声问道。 “雪来得这么早这么大,再过段时间,我怕会出现雪灾。” “而且天太冷的话,匈奴、鲜卑他们的草场会被冻坏,畜牧受到影响……缺乏粮食时,异族势必会劫掠北方城镇,兵祸也要来了。” 衡玉的话很轻,落到春冬耳畔,却如重雷般让她脸色霎白。 衡玉轻吸口气,借着空气中的寒意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垂下眼,在春冬帮她整理衣物时思索着自己的下一步举动。 很快,衡玉紧急召开了一场会议,将她推测出来的大致情况告诉众人,然后开始布置任务。 “雪灾和兵祸齐至,必然会有很多流民南下逃难。如果路过我们山寨,就将他们收纳进来,扩充我们山寨的人口。这件事交由陈虎你来负责。” “管家负责督建木屋、筹备保暖的物件,我这里有火炕的图纸,你寻来木匠,让他们优先给家中有老人的人家建造。” 一桩桩一件件事,衡玉安排得有条不紊。 她的淡定感染了在场众人,让众人慢慢冷静下来,凝神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侍卫长,你收拾一下,随我赶去平城。收购粮食一事我要亲自盯着。” 交代完这最后一件事,衡玉两手互相拍击,示意这场议事到此为止。 随后,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对于雪灾的事情,衡玉也没刻意隐瞒,这个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山寨。 不需要衡玉动员,本来就是流民的山寨中人纷纷囤积粮食,积极响应衡玉这边布置的任务。 人心可用。 确定山寨这边一切安排妥当后,衡玉领着一支队伍随她赶去平城。 没有马车等负重的拖累,一行人纵马疾驰,只花了两日的时间就进入平城。 等胡云穿着道袍回到家,见到一身常服、跪坐在厅堂的衡玉时,生生吓了一跳:“大当家,你怎么突然来平城了?” “出了些变故。” 衡玉也不跟他解释,迅速出声吩咐起来。 “南北间的商路已经初步构建完毕。接下来行商时,我们不要金银了,要那些士族全部改换粮食来支付。粟米、麦、陈米都可以,反正他们囤积了那么多粮食,如果不拿出来也是烂在粮仓,他们有多少我们就换多少。” 之前,衡玉收购粮食的手笔还没那么大。 但现在,一旦雪灾到来,山寨的人口数量肯定暴增,她需要囤积足够多的粮食。 胡云被她语气里的凝重感染,也不由挺直脊背,高声应是。 “大公子。”胡云的妹妹胡乐不知道何时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胡乐当时被乐成景当众调戏,连累得整个胡家下狱。明明是乐成景的错处,但胡乐也因此一直婚事不顺。 她鼓足了勇气,努力与衡玉对视:“我听兄长说,大公子身边的婢女一直在负责教书。我婚事一直不顺,得知公子婢女的事情后,一直在思索这世间女子是不是还能有其他的活法,求公子教我。” 话音落下,她两手交叠置于额前,深深俯拜下去。 上方的人始终没有出声。 胡乐的心一点点沉底。 就在她惶恐之际,上方传来清冷含笑的声音:“你可读书识字?” 见胡乐应是,衡玉续道:“你可有什么擅长之事?喜好之事?” 胡乐思量片刻,一一回应。 “那这段时间,你先跟随在我身边负责文书记录一事吧,我先教你一段时日,日后你可以在你兄长身侧助他传道和经商。” 听到衡玉的话,不仅胡乐松了口气,胡云也松了口气。 他并不反对女子抛头露面做事,在他们天师道里甚至有女祭酒。今天胡乐就是在他的鼓励下,才鼓足勇气来向大当家自荐的。现在看到妹妹得偿所愿,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高兴。 确定胡云这边没有掉链子后,衡玉还去见了并州牧,与他说起此事。 得知并州牧已经做了不少应对,衡玉心下稍松:她这位队友真是靠谱。 但很多事情,是穷尽人力也无法扭转的。 哪怕衡玉一直在囤积粮食,努力推广火炕等物,哪怕并州牧一直陈兵边境,也做了不少赈灾的准备……平城里每日都有百姓冻饿至死。 一州治所都是这样了,更何况其他的城镇和村落! “雪下得太大,现在已经封路。大当家,在雪化之前应该都无法再把粮食送进并州了。”胡云禀报道。 衡玉跪坐在桌案后,垂眸统计粮食的数目,闻言点头:“好。这刚运来的一批粮食就留在平城吧,不送去山寨了。” “那这批粮食要如何处理?”胡云问道。 衡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段时间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是很好:“平城这边也有流民,具体要如何赈灾,你就交给胡乐吧。她跟在我身边有段时间了,正好让她借此来练练手。” 见胡云都应了,衡玉说:“我今天就赶回山寨坐镇。” 寨里肯定吸纳了很多流民,她必须亲自回去坐镇,把控全局。 龙伏山脉才是她真正的大本营,后方都不安稳,她在前方折腾得再厉害也没用。 胡云担忧道:“这么大的雪天,骑马太危险了。” 衡玉笑道:“无妨。” 她的侍卫们都是曾经的军中精锐,控马技术了得,只要不骑太快,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骑马赶回龙伏山脉的路上,衡玉遇到了很多流民。 深冬时节,流民们面色苍白发绿,穿着并不厚实的旧衣物,背着行李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明明步伐已经踉跄,他们却不敢倒在地上。一旦倒下去,他们就会被雪地吞噬掉身体的最后一分热度,埋葬在这片厚厚积雪里。 这样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连绵不绝如流水。 当看到骑着骏马的衡玉等人时,那些流民们纷纷投来如野狼般的眼神。 衡玉他们身上并没有多余的粮食,她招来侍卫们,低声吩咐了他们几句话。 很快,一个消息在流民间迅速传播开——往西南方向走,往那片龙伏山脉走,坚持到那里就可以活命。 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的来源到底准不准确。 有人迟疑,更多的人实在没有了指望,麻木地朝着西南方向走去。 散布完这个消息,衡玉加快速度赶回山寨。 她一在山寨露面,就被陈虎他们急忙拽走。 “大当家,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山寨又多了一千来张嘴。” “这几天更可怕,每天都有上百个人留在我们的山脉里。” 山寨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粮食足够,但陈虎他们的心里总是忍不住担忧害怕。 现在衡玉一露面,话都没说上两句,陈虎他们就犹如找到了依靠般,七嘴八舌把现在的情况告诉她。 “我还以为山寨一口气多了一万人。现在这还是小场面,你们怎么这么不淡定。”衡玉调侃道。 陈虎服了,大当家这心理素质真不是盖的,能力这东西真是和年纪没有半点儿关系。 “别急,我已经想好应对了,你们照我的吩咐做就好。” 衡玉没有再卖关子,把事情一一吩咐下去,末了又说后续估计还会有至少四千个流民加入山寨。 后续的四千流民,加上现在的两千流民,那就是六千人。 里面至少有一大半是青壮年。 ……这么多的人,已经足够组建一支小型军队了。 但是,所有人都打住了自己想往下深想的念头,按照衡玉布置的任务开始忙碌起来。 修木屋、修筑防御设施、清扫积雪…… 每个流民加入山寨后,都要承担相应的工作,用劳动来换取粮食。 等到积雪终于慢慢消融,这些流民已经完全适应了山寨的生活,基本都选择继续留在山寨里。 一时之间,山寨的规模扩大至七千人。 如果并州换了个主事的人,这么大的山贼窝得让并州牧吓死。 也就是现在这位并州牧心理素质好,而且抱着些许下注的心思,对衡玉处于完全放任不管的状态,还出手帮衡玉遮掩了一二,她这个龙伏山寨才没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总之,就这样,衡玉慢慢蛰伏了下来。 时间转瞬即逝,这天,侍卫长从平城回来,还带回了胡云收集到的各地资料——是的,衡玉已经通过胡云搭建起了一条情报网。 在信上,胡云说起两月前南方水灾泛滥,朝堂的赈灾银两始终不到位,在混乱的形式下,南方甚至出现小规模的疫病。 这期间,百姓为了活命,组建起义军冲击官府的粮仓,他们居然还冲进去了。 虽然到后面起义被镇压,但官兵的伤亡情况也很严重。 这个消息很滞后,衡玉估计,在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南方已经平静下来。 但是……真的平静了吗? “连流民军都能冲进官府重兵把守的粮仓,雍王朝的虚弱无力已经彻底暴露在豺狼虎豹眼中了。”衡玉将信举起,透过信纸望着空气中的细小浮尘。 当中央政府越来越无用,而地方势力越来越强时,整个王朝就会越发风雨飘摇。 群雄逐鹿,也将拉开帷幕。 念及此,衡玉突然起身走到窗前。 她凝视着窗外的日暮西沉,犹如凝视着这个王朝最后的余晖。 余晖过后,世间将陷入慢慢长夜。 但晨曦终会照亮九州大陆,新的王朝会从旧王朝的躯体里浴火新生。 “说起来,现在已经是雍宁九年,按照剧情,原男主也该加入这场角逐了吧。”衡玉向系统感慨。 在衡玉感慨的时候,一支队伍正从冀州赶往并州。 华丽的马车里,容貌俊秀的青年端正跪坐,侧耳听着自己的谋士介绍并州的情况。 “你说并州有个山贼窝,里面至少有上千名山贼!”青年诧异,“这么大规模的山贼,并州牧为何不出手清扫。” 谋士回道:“听说龙伏山寨的地形很复杂,易守难攻。而且山寨的人并没有为祸四方。” 青年试探性问道:“宋先生,你觉得我可以争取来这些山贼吗?” 王朝因我兴替15 宽敞的马车里一共坐着三个人。 被称为‘宋先生’的人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 他的坐姿有几分随意,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搭着,锁骨若隐若现,瘦弱得呈现出几分病态。 听到青年的话,宋溪唇角轻轻弯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放平。 他轻咳两声,声音有些虚弱“那处山寨能够在并州牧的眼皮子底下存在那么久,肯定有古怪。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祁三公子可以尝试去争取一番。” 对于宋溪称呼自己为‘祁三公子’而非‘主公’,祁珞是有些失望的,但很快,他又强打起精神来。 这年头,不仅是谋主要挑选谋士,谋士也会认真挑选自己要辅佐的谋主。 在祁珞看来,宋溪既然跟在他身边,就说明宋溪是看好他的。只要他能成功收服山贼,展示自己的能力,想要得到宋溪的效忠并不难。 祁珞抬手,掀开马车帘,隔着朦胧细雨注视远方。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赶到龙伏山脉了。 入了秋后,雨水明显多了起来。 衡玉撑着油纸伞,正站在高处检阅士兵的训练。 这两三年时间里,老天爷并没有给百姓太多喘息的时间,天灾和兵祸不断上演,北方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 所以龙伏山脉的人也越来越多,如今早已超过两万人。 为了容纳下这两万人,衡玉悄悄将龙伏山脉周边的其他几个山脉也占据了。 如今她坐拥四大山脉,绝对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有了充足的人口后,衡玉在暗地里组建一支八千人的军队。 当然,她美名其曰山寨护卫队。 这个消息被她封锁得极好,即使是消息灵通如并州牧,也以为她手里顶多有一支两千人的军队。 士兵的日常训练结束后,陈虎冒雨跑到衡玉身边,抱拳行礼后道“大当家,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在山脉各处安插了眼线。” 衡玉点头,随口问道“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陈虎刚回了句没有,只见不远处有个身穿蓑衣的少年飞快往这边跑过来,来到跟前便迅速抱拳跪下“大当家,大队长,我们发现了一个探子。” 陈虎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衡玉觉得好笑,主动问道“探子?是哪个世家的人?” 她花费了三年时间,成功搭建出一条贯通南北的商路。 平城胡氏是被她推到明面上的工具人,但就算胡家努力遮掩,在并州几个大世家的探查下,还是发现了隐在背后的龙伏山脉。 所以这段时间,并州不少世家都派了探子过来,想要打探龙伏山脉的虚实。 少年回道“都不是,这个人似乎是……冀州来人。” 冀州! 在衡玉沉思之时,少年继续道“那人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在我们的审问下,他很快就说了他家公子不日便会路过我们山寨,如果我们山寨选择归顺他家公子,就能由匪变兵,吃饱饭不再是难事。至于大当家,日后也必然会有取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后来,少年的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那人的公子当真是穷酸,想收买他们,好歹也拿出好一点的条件啊,他们山寨的人在两年前就不缺那一口饱饭了!这么穷酸的人还给他们大当家许下承诺?大当家富得能用各种千金难求的香料砸死他! 衡玉琢磨过来“他家公子是不是姓祁?” 过段时间就是并州牧五十岁生辰,按照原剧情,男主祁珞作为冀州牧的嫡子,特意过来并州为并州牧庆生,顺便收服了陈虎。 少年挠挠头“似乎是的,他说他家公子是冀州牧的嫡子。” 好家伙! 衡玉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向系统感慨“运气来了,真是怎么挡都挡不住。” 她正想着扩充谋士团的规模,祁珞就过来给她送人头送装备了。 这个世界的男主居然如此体贴。 其实这三年里,衡玉在并州网罗(挖墙角)了不少人才。但是那种顶尖的人才又不是大白菜,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没能把顶尖人才收入麾下。 祁珞来得这么是时候,她不发挥下山贼的优良传统,都有些对不起大当家这个名头了。 衡玉抬手按在剑柄上,对陈虎说“有人要我归顺于他?” 陈虎狞笑,抬手在脖子上抹了抹“大当家放心,别说他只是隔壁州牧的儿子,就是咱们并州牧的儿子过来也不行。” 他家大当家在并州可是跟并州牧平起平坐的。 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倒是猖狂。 “这话说得好,不过我寻思着,祁公子远道而来,我们还是得让他感受下龙伏山寨的特有文化。” 陈虎愣住,这话他接不上啊,他们山寨有什么特有文化吗? “笨。” 衡玉不满地用手中竹枝敲了敲陈虎的肩膀。 “打劫啊。” 陈虎大汗“大当家,我们不是早就从良了吗。” 为什么大当家对这些事情如此有热忱。 对上衡玉危险的视线,陈虎瀑布汗,迅速改口“不过大当家说得对,远来是客,就算我们早已从良,也应该本着好好招待客人的想法,让那位祁公子感受到我们龙伏山寨的热情。” 衡玉满意了,她的手下们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去吧,我素来喜欢以理服人,打劫的时候记得有礼貌一些。” 这可是千里送谋士的情谊。 陈虎一个踉跄,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 龙伏山脉十里地外,祁珞一行人正在安营扎寨。 下雨天天黑得快,这时候才刚是吃晚饭的时间,周围便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仆人将做好的饭菜送上马车,祁珞他们待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用膳。 用过东西,祁珞说起龙伏山寨“我已经派侍卫前去秘密探查。不过也叮嘱侍卫,如果不小心被山寨的人抓住,不用特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晓之以利害。” 祁珞的这个安排没太大问题,中年谋士抚摸长须,赞同地点了点头。 宋溪捧着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垂下眼,盯着在碧绿茶水间上下沉浮的一片碎茶叶。 他的消息比祁珞灵通,知道茶叶这个玩意是最先从并州传出来的,但茶叶的产地具体在哪里,一直没有能够摸索出来。一来二去间,宋溪就怀疑起了那个神秘的龙伏山脉。 如果那个龙伏山脉真的有异常,祁珞的这个做法估计是会打草惊蛇啊。 宋溪轻抿茶水,正打算出声提醒祁珞一二。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狰狞的狂笑声。 “好久没遇到这么肥的肥羊了,兄弟们,上!” 在陈虎喊话之前,他的手下们早已摸到车队附近。 一听到陈虎的喊话,一半人猛地从草丛里起身,身披蓑衣手握弓弩,气势锐利得绝对不输军中精锐。 另一半人早已适应夜间作战,迅速贴近祁珞的侍卫们,卸掉侍卫武器的同时,顺势将他们都撂倒在地。偶尔有侍卫反应迅速进行反击,在几个人的包抄下也迅速败下阵来。 等祁珞撩开马车帘,想下马车指挥作战时,整个人都懵逼了。 两百多个山贼燃起火把,一片火光照耀之下,陈虎身披蓑衣站在马车边上。 他抬起手,慢悠悠将斗笠摘下来,露出自己那张粗矿的脸。 祁珞咬牙“你就是龙伏山寨大当家!?” 陈虎乐了,顺着他的话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应话时,不少手下发出欢乐的嘘声,似乎是在调侃他,直把陈虎气得瞪眼。 祁珞没品过味来,只是越发确认陈虎就是龙伏山寨的大当家。 祁珞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隐在袖子里的手攥紧成拳头,祁珞冷声道“我乃冀州牧之子,此次前来并州,是为了给并州牧贺寿,马车上的东西也是送给并州牧的贺礼。你们若是敢劫了这几辆马车,就等着并州牧的雷霆之怒吧。” 陈虎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盯着祁珞。 他好像知道自家大当家为什么会喜欢用这种眼神看人了,实在是对面的人犯蠢得不加收敛。 “我们大当家说了,马车里的几位远来是客,所以要我们礼貌一些。” “还请几位贵客不要让我难做了,不然的话,我会先把人揍一顿,再以礼相待。” 祁珞脸色微变,失声道“你不是大当家?”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瘦削白皙的人按在他肩上,宋溪的声音轻飘飘传出来“形势不由人,祁三公子,我们静观其变。” 在祁珞的刻板印象里,山贼首领应该都是些虎背熊腰、声音粗犷的男人。 当他看到身穿墨色长袍、剥着栗子走进屋内的衡玉时,同样有着颜控属性的祁珞还在疑惑这个清幽如山间晨松的少年怎么会出现在山寨里,莫非也是被劫掠到山寨上的? 这般霞姿月韵的少年进了山贼窝,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直到陈虎乖乖抱拳行礼,对着少年恭敬喊了一声“大当家”,祁珞呆愣片刻,脸上出现震惊之色。 衡玉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微微后仰,姿势有几分懒散。 她饶有兴趣地支着下颚,翘着二郎腿打量祁珞这位原男主。 现在祁珞还很稚嫩。 这种稚嫩,指的是他的气质,像极了初出茅庐的人。 按照原剧情,直到一年后,他的父亲冀州牧病重,祁珞被迫肩负起整个冀州的重担,他才在几位幕僚的辅佐下迅速成长,最终加入角逐天下的行列,耗费整整十余年时间,方才成为最终的赢家。 容家军经过几方势力的争夺,在祁珞攻占并州后,选择归顺祁珞。 所以说啊,雍宁帝费尽心思除掉容家、乐家贺家他们努力往容家军里插钉子,后面却便宜男主了。 衡玉觉得这样的剧情发展实在是好笑。 视线微移,衡玉看向站在祁珞身侧的病弱青年。 青年清瘦却不单薄,背脊挺直犹如一柄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刃,眉间的书卷气又冲淡了这种锐气。 按照剧情比对一番,衡玉一拍桌案,吩咐陈虎“陈虎,对这位先生怎么如此不客气,快去给先生搬张舒适的椅子。” 这位青年,应该就是男主手下最受器重的谋士——宋溪。 陈虎不知道大当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去搬了一张太师椅。 衡玉又指着另一位中年谋士“还有这位先生也是,以礼相待啊,我不是都叮嘱你要以礼相待了吗。” 陈虎“……” 大当家,你说的明明是让我以理(揍人)服人。 他憋得险些内伤,低着头再次搬来一张椅子。 祁珞眉间染上几分期待之意,既然两位先生都有了座位,就说明这龙伏山寨的大当家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身为冀州牧之子,应该不会被这位大当家特意为难的。 但祁珞左等右等,只等来上首的衡玉说“我们山寨的人素来讲究。” “祁公子知道我们的规矩吗?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念完这句口号,衡玉还在心里回味了一番。 别说,怪不得当山贼的都喜欢念这首打油诗,虽然俗,但是够朗朗上口。 “我看祁公子长得不错,我们山寨里有不少适龄的小娘子,她们应该会很喜欢你的皮相。如果祁公子不拿出买命钱,就留在山寨里面加入我们吧。” 祁珞神色大变“你们要多少钱?” 衡玉打量一眼祁珞,撇了撇嘴“你的话,一万斗米。” 她真把冀州牧的儿子扣押在山寨里,不说冀州牧会不会暴跳如雷,并州牧就不会放过她的耳朵,所以开个价意思意思就好了。 衡玉本人不缺侍卫,而且那些侍卫分明就是祁家的家将,只会忠于祁珞,她留着没什么大用处“侍卫的话,打包价五万斗米吧。” 祁珞? “至于那两位先生。” 提到宋溪和中年谋士,衡玉脸上终于露出高兴的笑容。 谋士好啊,谋士全都是能为她分担工作量的劳力,她必然要珍之重之。 “他们两个的话,各是一百万斗米。” 做主公的,一碗水必须端平,不能厚此薄彼了。 祁珞??? 这个开价为什么这么不合理?这位大当家的数术是不是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依旧掉落红包~ 15字评论冲啊,早起蹲大家的8000评论 王朝因我兴替16 衡玉就是数术水平太好了,才能开得出这样的买命钱。 祁珞茫然之时,他身侧有人轻笑出声“一口气拿出几万斗米不难,一口气拿出两百万斗米,怕是要把一州的粮仓都掏空,大当家开的这个价未免有些不合理。” 一般来说,谈生意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现在她这开价,分明已经把祁珞和侍卫们的价格压到了最低,一副‘随便给点东西就让你们走’的姿态。对两位谋士开出一百万斗米的天价,分明是不想放人走。 衡玉对上宋溪的视线,语气诚恳“宋溪先生才华横溢,用一百万斗米去估量你的价值,依旧是低估了。” 被直接道破身份,宋溪有些许诧异。 他身体病弱,这些年一直隐居在冀州,名声只在冀州小范围传扬开,没想到这位大当家居然会知道他的名字。 要衡玉说,这就要感谢剧情了) 不知道剧情存在的宋溪收敛起眼里的漫不经心,平静道“大当家现在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但我看大当家今夜行事颇有莽匪之气,并不像你说的那般以礼相待。” 衡玉顺势道“那请先生在山寨里多住一段时日,我会让先生看到我的礼节。” 接下来她有许多大动静,如果没有顶尖谋士帮她兜底,仅凭她一个人分身乏术,很难放开手脚去施展。 将宋溪堵回去,衡玉看向一旁的中年谋士,眉眼含笑“不知道这位先生该如何称呼?” 中年谋士神情冷淡“在下姓周。” “原来是周墨先生。”衡玉说道。 中年谋士同样诧异。 周墨与并州牧有几分相似,都是出身寒门,但他的运气比并州牧差上些许,明明有才能,却只能从事最低等的文书工作。 直到年过四十遇上祁珞,周墨把宝押在祁珞身上,成为祁珞身边的第一个谋士,最后凭借从龙之功赢下生前身后名。 如果说宋溪的名声还在冀州小范围传播开,目前的周墨就是个完全默默无闻。 衡玉转了转手中折扇,折扇尾端挂着的玉佩在空中轻晃“我已命人为两位先生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如今天色已晚,两位先生先安置吧。再过不久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在自家地盘不必太拘谨。” 即使是性情淡漠如宋溪,也不禁满脸问号等等,话还没来几句,怎么大家就成一家人了? 衡玉含笑补充道“我相信,两位先生在山寨里多住几天,定然会舍不得离开,提前称呼一声自家人不过分。” 合拢折扇,衡玉斜睨祁珞一眼“至于祁公子你记得付住宿费,一晚一千两。”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必须靠氪金才能得到同等水平的待遇。 祁珞“……” 他咬牙切齿道“我付!” 跟山贼讲道理是没用的,人在屋檐下,他低头! 原男主愿意这么配合也是好事,衡玉从太师椅上起身,率先走到门边推开门,右手抬起,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对宋溪二人道“我亲自送两位先生去住处。如果两位先生对住处有哪里不满意,尽管提出意见,我会尽可能地满足两位先生的要求。” 中年谋士因她这番举动心下慰贴。 宋溪也对衡玉越发高看起来。 衡玉命人给宋溪置办的屋子,从外面看有些平平无奇,走进里面却别有乾坤。 墙正面挂着一幅水墨画,墙边摆着两盆清幽的兰花。 精致的香炉里正燃烧着千金难求的熏香。 一应摆设,都与‘雅’字贴合,很符合文人的审美。 即使是以宋溪的眼光,也从中挑不出一丝错处。要知道,他才到山寨多久,山寨中人居然就布置出了这样一间屋子…… 这个龙伏山寨,应该比他以为的还要高深莫测。 简单梳洗过后,宋溪走到桌案边时,才发现上面摆着一沓桃花笺,侧边堆着一摞经史子集。 跪坐下来,宋溪伸手拿起摆在最上面的《史记》,翻开两页,看到上面字迹洒脱的批注后,先是一愣,眼里慢慢蕴上笑意。 这位大当家实在有意思。 不直接与他对话,而是通过在《史记》上的批注,让他领悟她的追求和想法吗? 不过,这样的字迹自带风骨,这位大当家到底是何许人物? 收敛思绪,宋溪沉下心慢慢翻阅起手中的书籍,偶尔看到一些鞭辟入里的批注,他心下更是赞叹。 上午,用过早膳,宋溪在山寨里随意行走。 这几年里衡玉充分利用了地形,哪块地适合种植什么作物,哪块地适合铺平来搭建房子……都规划得明明白白。 宋溪寻了个竹杖,拄着它慢慢在山地间行走,看着田间搭建好的风车以及来来往往辛勤劳作的百姓。 这样平静而安详的日子,他竟然是在一个山贼窝里看到的,想到这,宋溪也觉得有趣。 行走到中午,宋溪有些口渴,走到田边向正在休息的老人讨碗水喝。 喝水时,他与老人闲谈起来,状似不经意般打听起山寨里的一些政令。 很显然,这个山寨能如此平和有序,定然是有政令的。 从此地政令,他便能分析推断出那位大当家的执政能力。 老人见他气质不凡,原本说话还有些畏畏缩缩,但听到宋溪的问题,顿时眼前一亮,拘谨褪去不少“你说的什么政令不政令的,其实我也不大清楚。但自从我在寨子里住下后,只要按照寨中的安排去做事,等到结算工钱时,寨中都会一分不少的结算给我。” “还有,你别看大当家年纪轻,他啊,做事非常有分寸。以前刚到山寨时,一些人还保留着那种横行乡野的习气,我们害怕被赶出山寨,遇到这种事都是自己吃闷亏,敢怒不敢言。” “直到有一回,二狗家的小孩见他家努力赚来的粮食被抢走,实在忍不住,就闷头跑去拦住大当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当家。大当家安抚完二狗家的小孩后,当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掉那几个抢粮的人。” 一提到这位大当家,老人就止不住话茬。 说得嘴巴有些干了,老人才慢慢回过神来,抬手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又恢复成之前那副寡言的模样。 宋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压住喉间的痒意后,问道“你们不会觉得寨中的规矩严厉吗?” 乱世用重典,那位大当家的做法很好。只是不知道寨中的人会不会认可这种重典。 “大当家推行这些规矩的时候让人解释了,说寨子里的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那些让寨子不安分的人就是在作贱所有人的努力。要我说,那些人就是死不足惜,大当家偶尔法外开恩,只是安排他们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已经算是仁慈了。” 宋溪听到老人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不由觉得好笑。他很肯定,这番言论不是老人自己悟出来的,而是那位大当家命人宣传的。 那位大当家对龙伏山寨的把控力非常强,民心可用。 这么一想,宋溪就有些心动了。 有能力的人是不可能甘心偏安一方的,那位大当家的志向怕是不小,龙伏山寨只是潜龙暂时蛰伏之地罢了。 很快就有人将宋溪的表现禀报给衡玉。 衡玉并没有阻止宋溪,而是找来春冬,吩咐她“两位先生有任何要求,你们都尽量满足。只要不是想进去机密之地,其他地方都由他们自由出入。” 一位顶尖谋士对她起了兴趣,开始打听她所做过的事情,这就是在考察她了。 衡玉自问,她的所作所为经得起任何的考察。 如果宋溪想要投奔一位英明的主公,她绝对比祁珞更符合宋溪的期许。 祁珞在屋子里枯坐几日。 这段时间里,山寨的人并没有亏待他。看在一天一千两住宿费的份上,他们给祁珞的待遇都是极好的。 但祁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这天下午,他实在压不住心头的焦虑,走去隔壁见宋溪。 宋溪道“祁三公子不必担忧,他们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祁珞苦笑“但我还要去给并州牧贺寿,如今困在这龙伏山寨里,消息如果传出去,怕是会有损我爹的威仪。” “祁三公子,如今形势比人强,与其担忧这些事情,不如在这山寨里走动一番。”宋溪建议道。 这位祁三公子的能力手腕算不上特别出众,但性情宽厚有容人之量,如果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宋溪其实是乐意效忠于他的。 宋溪提出这番建议,也是觉得前段时间承蒙祁珞的照顾。 但凡祁珞能吃透这个山寨的一半政令,他肯定能成为一任合格的冀州牧。与其焦心,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沉下心来学习一番。 祁珞不知道宋溪这是何意,但他素来听得进人言,又确信宋溪不会害他,点头应了声好。 走出宋溪屋子时,正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周墨。 瞧见祁珞,周墨高兴道“我正打算去见公子。” 祁珞好奇道“周先生寻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周墨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几分歉意“之前原本是想追随在公子身侧,借着公子的身份来施展一番抱负。但在山寨里住了几日,我心里的想法已经变了,现在想要来跟公子辞行,转投到大当家手下。” 祁珞错愕他就是在屋子里发了几天呆,为什么周先生就要转投到山寨里了??? 一时之间,祁珞觉得有些怀疑人生。 送祁珞出门的宋溪听到这番话,并不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是啊,连他都心动了,更何况是周墨呢? 这些天里,越是打听,宋溪越能透过表象感受到那位大当家的能力。这种能力令人心惊,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位少年之手。 只是,那位大当家的能力越强,他就越是好奇对方的身份—— 能够做到这一步,还有如此容貌和气度的人,绝对出身不凡。 但世家大族的子弟有必要占山为王吗?以他们的家世,足以占据更高的。 这天早上,门外下起碎雨来。 宋溪撑着油纸伞出门闲逛,他垂着头思索事情,有些走神,没注意到拐角处迎面大步走来的人。 两人险而又险要相撞时,陈退连忙稳住身子退开。 “抱歉。”宋溪回神,俊秀病弱的脸上浮现出歉意,主动道歉道。 陈退点点头,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 宋溪的目光在陈退身上停顿片刻,就要移开之时,他突然看到陈退手中握着的那把刀——刀开双刃,形制诡异如弯月。 这把刀……他曾经在知交好友那里见过一次。 这是……容家暗卫专用的刀。 宋溪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容家暗卫绝不可能背叛容家人追随其他人,他知道那位大当家是谁了。 这边,衡玉正在听陈退汇报情报—— 这三年里,雍宁帝越发沉迷声色犬马,而且大兴土木,冷弃了乐贵妃,连带着也冷弃了乐家。 乐家人心中不满,听说暗地里跟其他宗室有接触。 贺家那边被乐家打压,这三年不仅没有更进一步,还越发衰败下来,现在也在谋求其他出路。 其他大世家私底下的动静也不少。 衡玉温声道“我都知道了,你退下吧,这两日好好休息,过段时间会越来越忙的。” 现在陈退主要负责她手底下的情报工作。 过段时间她要做出大动静,情报工作势必要快速跟上。 陈退抱拳行礼,恭敬地退下了。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宋溪就亲自来拜见衡玉。 衡玉请他进来,笑道“宋先生来见我,看来是心中已经有决断了?” 宋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带着怅惘,在衡玉感到不耐之前,宋溪出声道“刀开双刃,形制诡异如弯月。我曾经在将卿那里见过这种刀。” 衡玉捧着茶水的动作一顿,好整闲暇地抬眼看他。 “将卿出事之前,我便已经察觉到风雨欲来,给他去信要他小心。谁知道那封信之后,再收到回信,就是将卿的绝笔书信,他在信上,托我如果有余力,未来请照抚他的侄女一二。” 宋溪的声音有些惆怅,当年那位鲜衣怒马的青年将领早已化为黄土白骨,可两人相交的岁月还历历在目。 “我收到信后,原本想启程从冀州赶去洛城,但我当时因为将卿的死讯大受打击,又染了风寒,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容家孤女已经失去踪迹。” 衡玉轻轻叩击桌面这就是小叔为她谋求的退路之一吗? 不过,短时间内衡玉是不打算承认自己的身份的。 稍等片刻,确定宋溪已经说完话,衡玉出声问道“所以宋先生过来找我的诉求是什么?就为了说这样一番话吗?” 宋溪肃正神色,认真道“身为谋士,我不会因为私交而效忠一人。早在几天前,我就已经认可了大当家的能力,没下定决心,是因为大当家身份不明,这让我有几分忧虑。” 他两手交叠,敛衽俯身,额头抵在地面上“宋溪,见过主公。” 衡玉轻轻勾唇。 “山寨的规模一直不能扩大,我想这是主公刻意为之。” “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因为主公手里能用的人才不多。这是主公占山为王的弊端所在。”宋溪回道。 的确。 衡玉必须承认宋溪是对的。 占山为王当山大王,行事是自由了,但是她的声望刷不上去啊。 在这个看重声望的时代,没有声望,别想有什么谋士主动过来投靠。 因为刚刚情绪起伏大了些,宋溪忍不住用力咳了几声,咳到满脸通红,才缓过气道“我可以为主公解决这个麻烦。” 衡玉眼前一亮,等着宋溪的下文。 “我有几位好友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出仕的机会。他们性情旷达,不拘泥于世俗之身份,我可以去信一封请他们加入山寨。” 听完宋溪的话,衡玉再看他的眼神能比刚刚要柔和上十倍不止。 买一送几,这笔买卖真是稳赚不赔。 作者有话要说sr级谋士周墨t,ssr级谋士宋溪t,谋士团即将t 下章就要开始扩大地盘,天凉了,龙伏山脉已经困不住潜龙了。 这章依旧掉落红包,15字2分评论冲啊姐妹们! 王朝因我兴替17 “宋先生,有句俗话说得好,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衡玉悠然道:“若是你接下来闲着无事,不如现在就过去与周先生做个伴,做伴之余抽空写写信?” 只要那些谋士一日没跳进她的碗里,她就不能心安。 所以还等什么,效忠完了,赶快过去工作啊! 宋溪愕然,随后有些许哭笑不得:他前脚才刚效忠,后脚就要去忙碌了,这还真是……看得出来主公手底下非常缺人才了。 他身体病弱,却是个很干脆的人,起身行一礼:“那我就去寻周先生了,只是不知道周先生现在在哪里?” 衡玉这边还有要事处理,她招来春冬,吩咐春冬带宋溪过去。 谋士处理政务的地方在山寨深处,这里地理位置隐蔽,山寨里所有核心的产业都设置在里面,只有最受信任的一批人可以自由进出。 宋溪之前在山寨里晃了小半个月,也从来没察觉到这个地方。 “已经到了。”春冬在一个外表平平的屋子前停下脚步,从袖子里取出令牌递过去。 身为谋士,可以凭借这块令牌领取福利—— 每十天会有大夫过来把脉,每月都会不限量提供顶尖的笔墨纸砚,每季置办六套衣物,每季有一匣香料…… 而且谋士的吃食都非常精细,除了一日三餐外,每日都有糕点茶水供应。 春冬解释道:“少爷说过,为山寨做出越多贡献,待遇就会越好。刚刚我说的只是最基本的待遇,日后会按照宋先生的具体贡献再做调整。” “若宋先生还有别的需求,尽管提出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尽量满足。” 宋溪用指腹摩挲着令牌,心下赞叹。 “这些就够了。” 哪怕他出身世家大族,也觉得这份待遇极好了。 等春冬离开后,宋溪抬步走进处理政务的屋子。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周墨坐在里侧,穿着合身的浅蓝色长袍,正在用着糕点和茶水。 听到脚步声,周墨抬眸,含笑道:“宋先生也过来了。” 语气里没有丝毫惊讶,显然觉得宋溪过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溪应了一声,走到周墨身边跪坐下来,垂眸瞥了眼周墨桌上的糕点——桂花糖蒸栗粉糕。 而周墨用的茶水,是今年刚小范围推广开的明前龙井。 山寨提供给谋士的待遇,确确实实如那位春冬姑娘所言。而制定出这份待遇的人,是他所认定并且效忠的主公啊。 主公真是看重人才,或者说,她看重一切有价值的人。 谁不希望自己的价值得到充分认可与肯定,宋溪自问自己的能力对得起这番待遇。 如果说之前,对于邀请自己的好友过来投靠主公,宋溪只有八成把握,现在他已经有了十成把握。 “难怪大当家会给你我二人开出一百万斗米的买命钱。”宋溪笑道。 “不说这个了,你来尝尝这份糕点。我们每日用的糕点很少重样,如果你错过了这回,下一次想要吃到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周墨将那碟样式精致的糕点递过去,示意宋溪尝一尝。 两位谋士在温暖的屋子里其乐融融时,原男主祁珞正站在寒冷的室外怀疑人生。 这明明是个山贼窝,为什么里面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比冀州还要多? 这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在打听过山寨百姓的收入后,祁珞觉得更不合理了。他们的存粮居然是冀州百姓的三倍,收入是冀州百姓的两倍! 要知道,冀州地处华北平原,在天下十三州中以富庶出名。而龙伏山寨才刚成立三年,如果再多给它一些时间,那时候寨中百姓会有多富裕? 祁珞觉得……自己在山寨里待久了,可能数术也变得不好了。因为他完全算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在祁珞越来越风中凌乱时,一道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祁公子,原来你在这里。”春冬提着裙摆小跑到他面前,“我们少爷有请。” 祁珞精神一振,那位大当家终于要见他了? 自从那夜他被抓进山寨后,祁珞就再也没见过那位大当家。 对方明明开出了具体的买命钱,却再也没有后续,对他不闻不问。 祁珞这些天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听到对方终于要见他了,祁珞如释重负,点头道:“好,麻烦这位姑娘带我过去。” *** 龙伏山脉里有一大片山谷,这片山谷已经被清理出来,修建成类似商业街的地方。 书院坐落在街道最末端,恰好在喧嚣与清幽之间取了个中间值。 因为衡玉推行的鼓励政策,寨中的人都很乐意将家里适龄的孩子送来学校,就算不能学出什么名堂,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祁珞随着春冬走进书院时,正好是上课时间,书院里只有学子们整齐划一的朗朗读书声。 雍朝没有有教无类的书院,只有世家大族开设的课堂,这样的课堂自然是不可能对平民百姓开放的。 祁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整齐的读书声。 他好奇心升起,想要左右环视,偏偏又顾忌着礼节,只好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到了,我家少爷就在斋室里,祁公子请。”春冬的话让祁珞回神。 斋室的门半掩着,祁珞上前,用指背轻叩两下,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衡玉正跪坐着翻阅书卷,听到开门声,将书卷放到自己的左手侧,抬眼看向祁珞。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祁公子,如今宋先生也已经决定投靠我。” 祁珞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倒,一脸茫然地盯着衡玉:他是才刚被抓进寨里小半个月不是半年吧,为什么这一切发生得如此快,先是周先生离他而去,现在他心心念念的宋先生也被拐跑了。 明明最开始他还想着收服这位大当家的…… 一想到这,祁珞越发欲哭无泪。如果他不贪心,不想着收服这些山贼,他就不会羊入虎口,更不会人财两失。 系统在旁边围观半晌,语气同情:【零,你看看,好好一个男主被你打击成什么样了?】 衡玉冷酷点评:“心态有待磨砺。” 这才哪到哪啊,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没办法,谁叫祁珞在原剧情里走的路线,正好和她现在想要走的路线冲突了。 他干不过她,就只好光荣沦为送人手的工具人了。 系统忍不住点点头,对衡玉的话表示认同。不过,想到祁珞背后站着的冀州牧,系统有理由怀疑,到最后祁珞不仅要送谋士送钱财,还要乖乖把地盘奉上。 一个气运之子,居然能把‘工具人’三个字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 系统越发同情这位男主——身为气运之子却沦落到这种地步,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了。 事实上,祁珞的心态还是可以的。他很快就稳住心神,主动出声问道:“不知大当家找我过来有何要事?” 衡玉往香炉里抛了一小块香,凝视着烟雾缭绕而上:“我是想告诉祁公子,你带来的银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交纳不上住宿费,你的待遇就要缩减。” 作为氪金玩家,要有氪金玩家的自觉。 没钱什么待遇都别想有:) 祁珞:“……” 他抿紧唇,竭力保持冷静道:“大当家将我困在这里多日,再困下去,怕是就要惊动并州牧了吧。你已经获得两位谋士的效忠,可以放我和我的侍卫们走了吗?” 衡玉拂去手背上的香料碎屑:“祁公子欠我的六万斗米还没还。” 祁珞憋屈:“……我可以赊欠吗?” “身为冀州牧嫡子,你居然连六万斗米都要赊欠。”衡玉瞥他一眼,似是难以置信。 祁珞被她这一眼瞅得气闷,暗暗磨牙:他现在怎么可能拿得出六万斗米! 谁过来给并州牧贺寿,会同时运送六万斗米过来啊!!! 耐心等祁珞气够了,衡玉才道:“也罢,你看这样如何,你安心待在山寨里教书,教满一个月我就送你回冀州。” 对上祁珞的视线,衡玉声音放缓,里面夹杂着浓浓的忽悠和蛊惑意味:“你的买命钱只有一万斗米,现在教书却能得到月俸六万斗米。” “祁公子想想,这天底下哪里还有这种好事,除了我慧眼识珠看出你的价值,其他人会给你开出这种天价吗?” 祁珞被她的话炸得晕晕乎乎的,明明觉得这番话有问题,却没意识到衡玉在偷换概念,下意识顺着衡玉的逻辑思考下去。 然后,祁珞心里居然泛起淡淡的高兴。 教书一个月就能赚六万斗米,他爹身为冀州牧,一年的俸禄都没有六万斗米! 注意到祁珞眉眼间的喜意,衡玉垂眸把玩折扇,轻轻微笑:给她一个月时间,她差不多就能把祁珞忽悠上她的贼船。 祁珞身为冀州未来的继承人,如果他上了她的贼船,以后她想取冀州就容易多了。 用这连影子都没有的六万斗米去空手套白狼,夺取一整个冀州,这笔买卖的利润何止千倍? 它压根就是个无本买卖啊! 想到这里,衡玉忍不住自夸一句:她真是个优秀的商人。 王朝因我兴替18 未免夜长梦多,衡玉用了激将法“祁公子若是不愿,那就罢了。我会给冀州牧去信一封,让冀州牧运派人运六万斗米过来赎回你们。” 祁珞抿了抿唇角,他这些天已经够丢人了,再把脸丢到他爹那里,那哪里还得了。 见他神色松动,衡玉转而提议“我带祁公子在书院里走走吧。” 刚刚过来找衡玉时,祁珞就已经对书院心生好奇,衡玉的提议可以说是正中他的下怀。 他没矜持,直接应了声好。 书院并不大,衡玉边走边为祁珞介绍起书院。 “龙伏山寨缺少基层人才,所以书院除了教他们认字,目前就只教数术、医术、工匠等杂学。我想让祁公子教的是一门新开设的杂学,名为社科。” 祁珞奇怪道“何谓社科?” “全称是社会科学,包括却不限于政治、经济、法理、人情。” 祁珞眼中有惊色一闪而过,他师从名士,从小到大对这些东西耳濡目染。 但祁珞想不明白,教平民百姓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平民百姓又无须治理一方。 衡玉那蛊惑的声音再次在祁珞耳畔响起“龙伏山寨在短短三年时间里,就实现了政通人和。祁公子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吗?这所有的知识,都蕴含在社科里面。” 去教书吧。 了解社科里面的理论,认同她的观点。 祁珞注视着明净斋室里穿着粗布衣服的学子,回想起这段时间在龙伏山寨的种种见闻,终于轻叹了口气,选择为六万斗米折腰,在书院里担任为期一个月的教习。 第二日清晨,宋溪将他写好的书信送来给衡玉,恰好听说了此事。 他思忖一番,隐隐猜到衡玉下这一步棋的目的,于是主动道“祁三公子就住在我和周先生隔壁,接下来的时日里,我和周先生会多与祁三公子接触的。” 衡玉笑道“那就麻烦两位先生了。”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要收服顶级谋士的原因。 普通的人才,能够圆满完成她的要求;而顶尖人才,能够走在她的要求之前,主动化为棋子,参与进她的棋局里。 衡玉伸手接过宋溪递来的信件,扫了眼信封上的收信人名字——他们都是原剧情里祁珞的谋士团成员。 看来原剧情里,祁珞就是通过宋溪的帮助才招揽到这几个人的。 衡玉非常积极道“稍后我会命人快马加鞭将这些书信送出去,只是不知这几位先生有什么具体的喜好?送信过去时,总要附上一份拜礼的。” 宋溪有些哭笑不得。 自从他在上任第一天就体验到了‘加班’的滋味后,宋溪总算知道他家主公为什么如此求贤若渴了。 实在是想做的、要做的事情太多,而能用的人手太少。只有人手迅速到位了,主公才能放开手脚去施展。 宋溪也不扫兴,随意提了几个喜好,就起身告辞,匆匆赶回去处理他的公文—— 他今天可不想再加班了! 祁珞决定担任教习后,很快,就有人把《论社科》这本书送来给他。 起初只是随意翻看几页,慢慢地,祁珞越看越入迷,到最后已经是爱不释手。他的很多疑惑,全部都在这本书里面翻找到了答案。 花了两天时间囫囵阅读完一遍,祁珞这个半吊子教习开始上课。 一上课,祁珞发现学生们的能力和水平高低不一,很多东西讲得宽泛就显得空,必须揉碎了讲才能够让学生们听懂。 于是他备课备得越发认真,教导学生的过程,也成了他深入理解这些举措的过程。 与此同时,宋溪、周墨这两位谋士在忙碌之余还时不时到祁珞身边转悠一圈,这说一句,那夸一句,疯狂给祁珞这家伙灌**汤。 三管齐下的效果是很显著的,短短几天时间,祁珞越来越适应在龙伏山寨的生活,对那位行事作风完全就是山贼教科书的大当家也有些佩服起来。 这天上午,祁珞正在心里嘀咕衡玉,眼前突然有道拉长的阴影投到他的桌案上。 随后,他在心里腹诽的那个人慢慢走到他面前,含笑问道“祁教习这几天可还适应?” 祁珞还挺喜欢祁教习这个称呼的,他矜持地咳了两声“还行。” 衡玉脸上笑容更盛“祁教习自谦了,书院院长在提及你时一直赞不绝口,称你对社科的理解非常通透。” 她赞叹道“第一次见到祁教习时,我觉得祁教习连你爹冀州牧的三分英姿都没有,现在慢慢接触下来,才发现祁教习其实要更胜你爹三分。” “俗话说青出于蓝胜于蓝,果然是有它的道理。” 这番夸奖,衡玉说得多真诚啊,真诚到祁珞悄悄板正脊背,坐得越发笔直“大当家说笑了,是书院里的学子们足够自觉。” “祁教习喜欢他们这些学生吗?” 祁珞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囫囵应了声是。 “是吗,这样就好。”衡玉这才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笑容狡黠得很,“还有小半个月就到并州牧的寿辰了,按理来说,祁公子应该前去为并州牧贺寿,但现在书院学子都离不开你,你也这么喜欢这些学生,你看……不如你去信一封,告诉并州牧你要安心留在山寨教书,就不去平城参加他的寿宴了?” 祁珞唇角笑意顿时僵住,他就说大当家怎么突然夸起他来了“我从冀州过来并州,就是为了给并州牧贺寿的。” 衡玉唇角笑意彻底收敛,冷漠无情,油盐不进道“请假一天扣一万斗米,去贺寿一趟,中间至少要耽误十天时间,到时候你不仅没有了月俸,还要倒贴好几万斗米,你多考虑一会儿再给我答复吧。” 祁珞咬牙切齿“可是并州牧那边要如何解释?” “没关系,一切有我。” 连哄带威胁之下,祁珞捏着鼻子写了信,当晚就把盖上他私印的信件送来给衡玉。 衡玉同样给并州牧写了一封信。 信上,她开玩笑般说了自己打劫祁珞之事,也说了她的山寨护卫队不够用,想要将护卫队的人数扩充一番。 在衡玉封装信件时,系统担忧道零,你这是在试探并州牧的底线吗 衡玉轻声道“春去秋来,转眼间我已经在并州待了三年有余。” 这三年里,她不断加深着自己与并州牧的联系,给钱给粮,难道仅仅只是想得到一个后台吗? 笑话,她所着眼的,从来都是整个并州。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并州也该易主了。 平城,州牧府。 这三年时间,并州牧衰老很多,英雄豪杰敌不过岁月侵蚀,曾经乌黑的头发斑白不少。 他合上手中的公文,看向一侧的张幕僚“算着时日,冀州牧之子是不是也该到平城了?” “暂时还没到,很可能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 并州牧微蹙眉“也罢,距离我的寿辰还有小半个月,你派人在城门盯着,如果他们的马车到了,你亲自过去迎接。” 吩咐完这件事,并州牧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问张幕僚“你说,当年我放任龙伏山寨做大,是对还是错?” “州牧是担忧了吗?” 被忽悠拐了的张幕僚花费了很长时间,终于停止自己的脑补,开始意识到衡玉压根不是什么纯良的少年,而是个无良的山寨头子。 “三年前,我就知道龙伏山寨大当家的能力和手腕都极出众,但我觉得,自己可以制衡她。” 并州牧从桌案后起身,负手而立,默默走到窗前,凝视着那浩浩蓝天。 “后来发现,我也犯了很多聪明人都会犯的错误。我判断出来的东西,只是她想让我判断出来的罢了。” 她将自己的能力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没有完全展露出来。 于是他一边惊讶她的能力,一边觉得自己可以把控住这些能力。这三年时间里,借着她开辟的商队和各种产出,并州的赋税在慢慢增加。然而,她也在趁机往并州渗透。 等他意识到容衡玉的威胁时,他已经无法制衡她了。 她正是锋芒毕露之时,而他,已是英雄垂暮之年。 “州牧……”张幕僚走到并州牧身后,轻声道,“州牧打算怎么做?” 并州牧脸上的凝重之色逐渐加重。 在他默然不语时,外面突然有人敲响大门,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州牧,龙伏山寨来信。” 并州牧回神,大步流星朝门口走去,夺来两封信后撕开。 他浏览的第一封信是祁珞写的,看完这封信后,并州牧拧紧眉心。他一言不发,抽出第二封信展开。 阅读到最后,并州牧紧蹙的眉心慢慢松开。 他甚至露出几分笑意来。 “时机一旦成熟,就连一刻都不愿意多等了吗?年轻人啊,还真是锋芒毕露、锐意进取。” 见张幕僚面露疑惑之色,并州牧将手中的两封书信全部转递给他。 “我的视线只着眼于并州一州之地,她却早已跳出并州,觊觎天下。” 三日后,衡玉等来了风尘仆仆的张幕僚。 他进入山寨,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直奔衡玉的住所找她。 衡玉正倚着软榻翻看情报。 听到春冬的禀报,她缓缓坐直身子,对春冬说“请张幕僚进来。” 这三年里,张幕僚为了南北商路一事忙前忙后,衡玉一直都承他的情,逢年过节从来都没忘记给他送礼。 等张幕僚进来后,衡玉示意他坐下喘口气,又命春冬奉上茶水,一应礼节让人完全挑不出错处。 捧着温热的茶水,张幕僚深深叹了口气“看来大当家早就在等着我了。” “张先生不来,我下一步计划就走不通,这才偷得几日空闲。” 张幕僚喝完两口茶水润喉,正色道“我此番过来,是想代州牧大人问大当家四个问题。” “张先生但说无妨。”衡玉温声道。 “第一个问题,大当家绑架冀州牧之子,不怕冀州牧动怒吗?” “我是山贼。山贼打家劫舍乃天经地义之事。如果冀州牧动怒,肯定想要出兵剿匪,并州牧能容忍他出兵并州吗?”衡玉轻笑。 当山贼有当山贼的快乐,她现在顶着这一层身份,又何必太过作态? 张幕僚默然。这肯定不能,州牧和龙伏山寨牵扯太深,他不可能坐视别人对付龙伏山寨。 “那第二个问题,大当家,龙伏山寨距离平城只有两三日的路程,你组建一支这么多人的军队,动静是不是闹得有些大了?” 衡玉道“多吗。这整片山脉都是我的地盘,让这八千人手拉手站在一起,甚至没能把我的地盘围满。这么一想,我觉得八千人还是太少了点。” 张幕僚苦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我与州牧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衡玉这才正面回应,“说实话,如果我不说,州牧会知道我有多少兵力吗?正因为我信任州牧,我才选择了坦诚。” “我明白州牧在担忧什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但是时局已经变了,乱世已现,天下割据之势不可挽回,并州不动,其他人就会出手将并州吞并。” “冀州牧派他的儿子过来并州,真的是单纯为了贺寿吗?我想州牧大人心里也是清楚的。” 张幕僚又再度默然。 他发现,大当家对局势的把握太清晰、太精准了,她把一切都剖析清楚了,于是他无话可说。 许久,张幕僚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第三问,大当家欲取并州,但你手里有足够的人才帮你执掌并州吗?” “张先生听说过陈郡宋氏吗?如今陈郡宋溪已经效忠于我,而且还为我推荐了几位谋士,他们不日就会抵达山寨。” “谋士也到位了,难怪大当家要出手取并州。”张幕僚感慨,“其实,比起大当家,容姑娘这个称呼也许会更合适。” 衡玉微微一笑,知道这个消息是并州牧透露给张幕僚的。 她依旧成竹在胸,便衬得张幕僚更加无奈。 “容姑娘现在是以男子之身示人,所以你的手下们都服从于你。但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揭露,你有没有想过,这俗世的性别之见会让你的手下生出异心?很多服从你的人,也会因此而背弃你。” “容姑娘有实力,我相信容姑娘能够磨平性别之见,但这需要多少时间?耽误的时间里,又要有多少百姓遭罪受难?” “这就是州牧大人的最后一问。” 午后的风慢悠悠从窗外飘进来。 室内的时间似乎都被阳光拖长了般,于是衡玉的声音也放缓从容。 “给我八年,不,顶多再给我五年时间,我必然攻回洛城。” “我知道州牧说的是对的,性别之见的确存在,但除我之外,这世间不会再有一个人有自信,胆敢宣称自己能在十年之内雄踞天下。” “我不去打破成见,成见会一直存在。我不去打破阶级,并州牧这样寒门出身却身居高位的只能是个例。我不去争夺天下,容家就难以洗刷污名,天下并不会因此减少离乱,百姓也并不会因此得到安宁的生活。” 衡玉突然一拍桌案,快步来到张幕僚身前,眼睛明亮干净,里面似是倒映着汹汹烈焰,要将整个天下的危乱都涤荡干净。 “请张先生告诉我,我为何不争,我凭什么要把这天下让给不如我的人?” “我欲取并州,再夺冀州,最后吞幽州,手握三州之地图谋天下。先前州牧的四问我都回答了,如今我也有一问请张幕僚代为转述——” “从龙之功近在眼前,并州牧可愿效忠于我,谋家族百年兴盛大计?”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跟编辑商量过了,这本书会在周六(明天)入v 零点时掉落[入v万字更新]、[评论加更]和[红包] 接下来几天对这本书来说非常重要,希望大家多多,让我们一起跟着衡玉继续快穿之旅~ 王朝因我兴替19(并州易主(第一更)...) ――我凭什么要把这天下让给不如我的人? ――并州牧可愿效忠于我? 这么两句话,  问得猖狂,也自信到了极点。 但事实不就是如此吗,帝王之位,  凭什么要让懦夫居之?凭什么要让品性不端的人居之? 张幕僚很难说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  他只觉得心头渐渐燎烧起一股火来。这股火,  是被眼前人的铿锵之言激起来的。 他亲眼看着眼前的人从一介孤女走到这一步。 这三四年时间里,  事事皆如她所愿。这样从未踏错过一步、一直在胜利的人,  哪怕张幕僚是并州牧的心腹,他也得承认,他已对眼前的人心生折服之意。 张幕僚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他没有立即给出任何答复,只说自己想要在山寨里多留一段时日。 衡玉已经重新恢复成往常那温和清冷的模样,  轻笑道:“张先生难得过来山寨一趟,  是该多留几日,  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顿了顿,  衡玉又提议道:“州牧大人的寿辰近在眼前,  不如这样,五日后,我随张幕僚一同赶回平城为州牧大人贺寿。” 见张幕僚点头,  衡玉说:“先生是要先去安置,  还是想先去见见祁公子?” 张幕僚斟酌片刻,  表示自己先去安置,  再去见祁珞。 衡玉命春冬为张幕僚引路。 张幕僚从室内出来时,  一股冰凉的冷风夹杂着桂子清香迎面吹来,终于把他心头燎烧的那团火压了下去。 太可怕了,  这样鼓舞人心的能力实在太可怕了,他刚刚真的恨不得直接应下来,  随着大当家大干一场,谋图那份从龙之功。 来到自己的住处时,张幕僚发现自己的一应待遇,和大当家手下谋士的待遇完全一致,这让他心中越发感慨。 歇了会儿,张幕僚才去书院见了祁珞一面。 看着面色红润、不仅没憔悴还隐约长胖些许的祁珞,张幕僚觉得――大当家对冀州的图谋,早晚都要成功。 时间一晃而过。 五日后,衡玉亲手置办厚礼,和张幕僚一行人前往平城为并州牧贺寿。 祁珞没有过去,只是拜托张幕僚把寿礼带回去。 贺寿的车队进入平城,衡玉前往胡家住下,而张幕僚直奔州牧府,向并州牧回禀这几日的种种。 这三年时间里,在并州牧的放任下,天师道顺利在并州扎根。 凭着这么大的功劳,胡云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天师道祭酒,手头把控有天师道的不少人脉。 就是靠着天师道的人脉,衡玉才能够打通一条贯穿南北的商路,全面铺开情报网。 衡玉见过胡家人,与胡家家主、胡云二人商量好后续事宜,又接见了其他手下,忙碌到第二日,她才将自己的拜帖递到州牧府。 并州牧在自己的院子里接见衡玉。 看着缓步走进院子的衡玉,并州牧心下升起感慨。 三年前初见时,她也是穿着一袭墨色缎子长袍,逆着光从容走来。 只是那时候,她的容貌还稍显稚嫩,眉眼间只是风华初成,现在却已经尽露张扬矜贵。 如果他还年轻,还意气风发之时,并州牧绝对不会轻易将并州拱手相让。可现在他老了,再也没有那种争雄的胜负之心。 他的大儿子资质平平,二儿子倒是出挑,但跟容衡玉一比,这所谓的出挑算得了什么,顶多只能成为一时枭雄,随波逐流。 所以,比起争权夺势,现在并州牧只想保全家族的性命,让家人能够在将来的乱世中过得稍微舒服自在些。 衡玉撩开衣摆,坐到并州牧对面,亲自沏茶。 茶香袅袅间,两人温声谈话。 他们没谈论什么天下大势,只是坐着絮叨家长里短,絮叨最近的天气。 并州牧还把乐家和贺家相争的事情当成笑话告诉衡玉。 “我记得贺家有个小辈,是叫贺瑾对吧。之前乐家和贺家交好之时,两家有意向联姻,所以贺瑾和乐家大小姐私底下有过几番接触,那位大小姐对贺瑾情根深种。” “后来两家翻脸,乐家大小姐在家里又哭又闹,绝食相逼,依旧想要嫁给贺瑾。但转头就传出贺瑾和其他世家小姐私底下接触的消息,乐氏女恼羞成怒,拔剑杀去宴席,直接把贺瑾吓得摔进湖里才躲过一劫。不过这样一来,那贺瑾也越发成了场笑话。” 这贺瑾,就是衡玉以前的未婚夫。 她轻笑着点评:“竖子不足与谋,贺家和乐家完全是在狗咬狗,由他们去吧,闹腾点也好,他们那些人凭什么能过安宁日子?” 从衡玉的话中,并州牧猜出了不少事情―― 这三年里,贺家和乐家的落寞,怕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他心中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 聊到日暮四合,并州牧留衡玉吃了顿晚饭,并且把自己的儿子都介绍给衡玉,表示衡玉缺人用,尽管吩咐他们去跑腿。 “他们能力平平,不过是自己人,值得信任,所以用来跑腿正好合适。”并州牧说。 衡玉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薛叔你太谦虚了,全并州人都知道虎父无犬子,让两位兄长做跑腿的活是屈才了。我觉得两位兄长如今的职务就恰到好处,不用变动。就连薛叔你也是,并州怎么能缺了你掌舵。” 并州牧笑起来:“这样也好,你要忙的事情太多,并州这边有我帮忙,不会出什么大事。” 等衡玉离开州牧府时,并州牧依旧没有开口称呼一声‘主公’。 但私底下,他们的心腹都知道――并州,已经易主。 一桩心事彻底放下,并州牧心情愉悦起来,不仅有了闲情养猫头鹰,还亲自过问了寿宴的准备工作。 寿宴当天,并州所有数得上号的官员和世家家主都派人过来。 并州牧坐在主位上,衡玉坐在他身侧,悠然欣赏着台下的歌舞,还饶有闲情地跟并州牧点评起歌舞的优劣。 聊到高兴处,两个人推杯换盏。 下方的人注意到这一幕,纷纷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那位少年是谁,你们以前见过他吗?” “不曾,可是州牧族中晚辈?” “我见过州牧的家眷,似乎没有一位的容貌气质能对上。” 酒过三巡,并州牧撤去歌舞,没有再卖关子,起身向在场众人介绍衡玉:“这位是我的副手,日后诸位若是有要事不决,可以寻我商议,也可以直接去寻她。” “你们称她为山先生就好。” 山大王,山先生,没毛病。 下方众人微愣,都不明白这个少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这么年轻就成为了并州牧的副手。而且事有不诀可以直接问这位少年,并州牧明显是分权给了少年。 一直到酒宴散去,一些人才思考出眉目来――所谓的山先生,怕是那位龙伏山寨的大当家吧。只是没想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当家会这么年轻。 有了并州牧的帮助,衡玉只花了几天时间就在平城站稳脚跟。 随后,她启程赶回龙伏山寨,找来春冬:“我不在这段时间,祁珞那边情况如何?” 春冬没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宋先生和周先生日日去寻他谈心,而且书院学子们的底子太单薄,祁公子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吃透社科书册,我看他这些天除了教书外,还经常在山寨里走动。” 作为男主,其实祁珞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最大的优点是性情仁善、礼贤下士,而且出身名门望族,声望极高,时常有谋士前来投靠他。 只可惜,他是个被时势成就的英雄。 一年后,祁珞的父亲冀州牧意外出事,祁珞的二叔早已野心勃勃,抓住机会想要干掉祁珞自己上位。两人苦苦争夺冀州,在那段时间里,祁珞的心计手段迅速成长。 后来又遇到各方势力觊觎冀州,为了护住冀州,祁珞和他手底下的谋士们一心发展冀州。 等到各方势力争相上场表演过一番后,一直在暗地里发展的冀州也成为一方霸主。 野心被实力浇灌,疯狂生长,再加上谋士们的劝告,祁珞这才决定角逐,成为最终的赢家,接手了一个人口锐减、满目苍痍的中原大地。 现在她的到来,让时局不会恶化,祁珞日后也会成长,但绝不会朝着一方霸主的路线成长。 衡玉思虑片刻,失笑道:“那是时候放祁珞离开了。” 于是,在山寨里待得越来越自在的祁珞,与衡玉见了第三面。 才一见面,祁珞就听到衡玉开口赶他走人。 祁珞:“……” 强行扣押他的人是她,现在强行赶他走的人也是她。 山大王都是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衡玉认真道:“我问过春冬,你把山寨的政令学得很好。但纸上学得再好,也需要具体运用才知道深浅,所以你该回冀州了,把你学到的东西都用在冀州吧。” 赶快回去治理冀州吧,以后她接手时,就能捡个现成的便宜。 祁珞看着衡玉的眼神有些复杂。 如果说他一开始没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过去了这么久,要说还意识不到,那当然不可能。 但他想不通眼前的人为什么要教他政令、教他治理一方。 每个人的行事都是有目的的,眼前人的目的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默然片刻,祁珞开口。 衡玉微微一笑,眉眼张扬:“我想要的东西,你暂时还给不了。所以,如果你不怕的话,想要学什么东西、想要得到什么助力,都尽管来信一封告知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你想要冀州。”祁珞肯定道。 “是又如何?”衡玉没有遮掩,又何必遮掩,“如果日后你遇到天大的麻烦,甚至可以邀请我千里迢迢赶赴冀州,为你解决麻烦。只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那时候,你要做好将冀州双手奉上的准备。” 祁珞眼里骤然迸发亮光,掷地有声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这番话,室内一时沉默。 衡玉垂眸,将手边的玉盒推到祁珞面前:“你做了一个月的教习,六万斗米的月俸已经跟你的买命钱抵消,所以是不可能给你的,但总要送你个东西作为留念。” “这是什么?”祁珞有些好奇。 衡玉说:“打开吧。” 祁珞迟疑片刻,伸手将玉盒推开。 盒子里安静躺着一把开了双刃的黑色匕首。 祁珞伸手握起匕首,随意比划几下。 寒芒凛凛闪动,这把匕首之锋利是祁珞生平仅见。 “每个对龙伏山寨有大贡献的人手中,都有这么把匕首。”衡玉解释起这把匕首的来龙去脉。 “刀鞘呢?”祁珞见猎心喜,把玩了好一会儿,连忙出声询问道。 这么锋利的刀,如果没有刀鞘,他不敢携带在身上。 衡玉吊足了他的胃口,才说道:“刀鞘就在我的手里,如果问我要刀鞘,就是甘愿入我麾下,成为我的手下。你确定要刀鞘吗?” 祁珞立即不再提刀鞘的事情,只是有些不高兴地嘟囔:“谁送礼物是把匕首和刀鞘分开送的啊。” 两日后,祁珞在书院学生们不舍的送别声下,离开山寨,赶回冀州。 随后不久,宋溪的几位好友赶到龙伏山寨,衡玉与他们促膝长谈几个时辰,终于打动他们,将他们全部收入麾下。 安排好龙伏山寨的一切后,衡玉亲自列出名单,一口气带走大批人随她前往平城。 ――龙伏山寨太小了,它的发展基本已经到了头。接下来,她会一直在平城坐镇,着手治理整个并州。 王朝因我兴替20(二更合一) 深秋过后,  冬日来临。 并州难得没有遇到雪灾,在风调雨顺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来年四月,春耕过后,  并州在暗地里彻底完成了权力的交接。并州牧从各种繁琐的公务中脱身,  主要负责执掌军队。 六月,  并州难得丰收,  百姓家中存有余粮。 十月,  百草枯折,万物凋敝。 一封从冀州的来信打破了并州难得的宁静。 衡玉拆开信封,入目便是祁珞的字迹。 过去一年里,祁珞偶尔会与她通信,主要是询问她有关政令的事情。 衡玉对自己的小弟素来不错,  刚开始时祁珞还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见衡玉回信回得详细积极,  还会在信上与他闲聊,  祁珞的脸皮就厚了起来,  隔段时间给衡玉寄封信。 当然,他寄信的时候还会送来昂贵的礼物当作谢礼。 这回,祁珞来信并没有询问任何事情,  只是给她寄了张邀请函,  邀请她带足人手去冀州参加他的加冠礼,  还请衡玉记得带上刀鞘作为他的加冠贺礼。 衡玉一手托腮,  仔细将这封来信阅读上几遍。 随后,  她缓缓合上信件,出声吩咐跪坐在下方的宋溪:“清点人手,  我们明日就启程前往冀州。” 取冀州的最佳时机,来了。 并州这边有并州牧坐镇,  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衡玉直接把自己得用的人抽调走了一半。 尤其是谋士这边,宋溪、周墨这两个冀州本地人都会随她赶去冀州。 与此同时,冀州,定城。 冀州牧府就位于定城北。 “周大夫,这边请。”祁珞穿着柔软合身的常服,走在前面亲自为大夫引路。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亲自在冀州牧跟前侍疾,没有休息好,脸上满是困倦之色。 “原来珞儿你在这里。”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单是听声音不看容貌,许多人都能在脑海里脑补出一个义薄云天的粗犷汉子形象。 但就是这么一个让人听了会下意识升起好感的声音,却让祁珞牙关紧咬。 他转过身看向声音来处,勉强扯出两分笑容:“二叔,你怎么过来了?” 祁澎腰佩大刀,身边还跟着个文弱的中年谋士。他笑容爽朗,走到祁珞面前时,用自己厚实的手掌拍了拍祁珞单薄的肩膀:“我刚刚正在前厅商议要事,听下人禀报说,你请了个毫无名气的庸医来给兄长看病,我担心会出什么大事,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商议要事! 祁珞忍不住抬眼看向安静站在旁边的中年谋士。 这个谋士是他父亲手底下最信重的幕僚,结果他父亲前脚刚倒下去昏迷不醒,后脚谋士就跟他二叔勾搭在了一起。 他父亲明明给他留了不少后手,但因为太过轻信他人,导致很多后手还没来得及发挥出它们的作用,就先被他二叔清理掉了。 千防万防,果然还是家贼难防啊。 收回视线,祁珞声音冷硬:“身为人子,在我爹病倒这段时日里,我一直寝食难安。无论大夫有没有名气,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必然会不惜重金延请。” 身为人子日夜寝食难安,那你这身为弟弟的,就不会日后会遭到报应吗! 祁澎仿佛没听出他言外之意般,脸上笑容不减,淡淡扫了眼那位大夫:“也好,珞儿想试试,尽一份孝心,那自然是极好的。说起来,清河贺氏派人过来参加你的加冠礼,不日就会抵达定城,珞儿到时候要随我去迎接贺家的人吗?” 清河贺氏! 祁珞思绪复杂。 这些年里,贺家虽然遭到乐家的打压,但在容家出事时,贺家迅速吞了一大口肥肉发展壮大,所以还是颇有实力。 不用多想,祁珞也知道清河贺氏的人是他二叔请过来的,绝对是站在他二叔那一边。 “我想贺家来人定然是二叔的友人,我还是不去打扰二叔与友人密谋了。”祁珞忍不住刺了一句。 祁澎含笑听着,丝毫没有动怒,看向祁珞的眼神非常温和,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顽劣的孩子上下蹦哒。 祁珞硬邦邦道了句告辞,带着大夫拂袖而去。 快要走出州牧府时,祁珞忍不住抬头,凝视着那覆满阴霾积云的苍穹―― 以大当家的才智,定然知道他去信一封的用意所在。大当家会过来吗?过来之后,能够扭转现在越来越危急的局面吗? 如果大当家能够扭转局面,把冀州双手奉上又如何。 大当家只要冀州。 而他二叔,还想要他全家的性命。 马车经过特别的防震改造,行走在平坦的道路上时,马车里的人几乎感应不到震动。 衡玉倚着马车壁,闭目养神,听着春冬在为她念各地的情报――与相对平静的并州比起来,其余十二州都各有各的艰难坎坷,乱世已经开启。 突然,衡玉慢慢掀开长眸,坐直身体。 春冬停下念情报的声音。 衡玉抬手,将马车帘拉开一角,询问策马跟在马车边上的侍卫长:“快要到定城了吧。” 侍卫长答:“应该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衡玉思索片刻,问:“这一路行来,前往定城的商队和百姓是不是太少了。” 冀州地处华北平原,这里土地肥沃,地理位置优越,所以人口数量比并州要密集上不少。 定城是冀州最繁华的城镇,按理来说一路上不应该这么清冷才对。 “看来冀州牧病重的消息已经在冀州传开了,商队和百姓都知道如今定城风声鹤唳。”衡玉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问。 不用多想,放出这个消息的肯定是祁珞的二叔祁澎,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冀州官员和世家投靠他。 衡玉思虑片刻,说:“我们中午不休息了,全速赶到定城,让车队的人暂时用干粮应付一顿,今夜再让厨子给大家准备好酒好肉。” 随着衡玉的命令传扬开,车队的速度提升了些许。 车轮滚滚碾过,一个多时辰后,‘定城’这个饱经风霜洗礼的城门牌匾倒映入众人眼里。 还没等车队的人松口气,他们就被定城负责把守城门的士兵拦下了。 为首的士兵高声喝道:“你们是何人?不知道如今冀州牧病重,定城未免混入贼人,已经不允许大型车队进城了吗?” 侍卫长板着脸,将祁珞送去的邀请函递过去:“我们受祁公子的邀请,前来参加他的加冠礼。” 为首的士兵垂眸扫了眼邀请函,感觉有些棘手。 他招来手下,在手下耳畔低语几句,他的手下急匆匆跑进城。 士兵这才看向侍卫长,声音温和:“如今城中守卫由祁澎大人负责,我们需要请示过他的命令,还请诸位先在一侧稍等。” 侍卫长抱拳,也不为难他,对方也只是听命行事。 衡玉坐在马车里,将他们的对话尽收入耳。 她慢慢端起面前的茶水,一口饮尽:“连城中守卫之权都落到了祁澎手里,看来祁珞现在的情况的确说不上好啊。” 州牧府里,祁澎正在认真招待贺家家主:“劳烦贺兄舟车劳顿了,接下来这几日,贺兄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 “以你我二人之间的交情,贺兄不必客套。” 祁澎又转头看向贺瑾,温声笑道:“比起几年前,侄儿的风姿越发出众了。我与你父亲通信时,他夸你弓马娴熟,又能提笔作诗,比我家那几个小子成器多了。” “侄儿如果不嫌弃,就多与我家那几个小子待在一起,也让他们跟你学学。” 贺家家主笑得温和,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祁兄实在是太客套了。” 室内正聊得其乐融融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在得到祁澎的示意后,有人快步走进来禀报了城门一事。 祁澎脸上笑意收敛:“那些是什么人?” “看了他们的文书,似是……并州牧的人。” 祁澎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没想到祁珞居然有能耐让并州的人过来给他撑腰。 “祁兄不必忧虑。”贺家家主抚着长须,笑着提醒,“这里,毕竟是冀州。” 祁澎哈哈一笑:“贺兄说得是,不知道贺兄可要与我前去城门,试一试并州来人的深浅?” “也好。”贺家家主随口说道,又看向跪坐在他身侧的贺瑾,“瑾儿也一道过去吧。” 春冬抱着一袋栗子跑上马车:“少爷,你先吃些栗子吧,刚出炉,正热乎着。” 衡玉中午没用东西,也有些饿了,支着下颚让春冬剥栗子喂她。 突然,有人急匆匆朝马车里走来,在外面道一声“主公”就将马车帘掀开。 看到马车里的这一幕时,周墨先是愕然,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尴尬。 衡玉咽下栗子,问:“怎么,外面有动静了?” 见周墨点头,衡玉垂眸正了正衣冠,在春冬的搀扶下从容走下马车。 周墨退回到宋溪身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宋溪觉得奇怪,问了两句。 周墨打了个哈哈:“主公正是慕艾之年,我看他似是与春冬姑娘情投意合。” 与春冬姑娘情投意合?宋溪先是一愣,随后别开头压住唇角泛滥的笑意,勉强应了声:“周先生莫要把这事传扬出去。” 不然他们那位主公不知道会露出何等表情。 周墨摇头,不赞同道:“我哪里是这种人,也就是与宋先生交情好才与你谈论一二,日后必不会再提了。不然如果主公和春冬姑娘没有成事,岂不是误了春冬姑娘的清誉?” 这下子,宋溪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瞧着有人马从定城里出来,宋溪边忍着笑边走到衡玉身边。 衡玉抬眸扫宋溪一眼,有些不明所以:“遇到了什么高兴事吗?” “没什么。”宋溪避而不答。 衡玉眉梢微挑,也不追问,她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祁澎……以及他身侧的贺家家主和贺瑾身上。 ――贺家人怎么会出现在冀州? “少爷。”春冬认出贺瑾后,声音有些紧张。 虽然她跟小姐都做过伪装,但贺瑾毕竟是小姐曾经的未婚夫,与小姐和她都有过不少照面,对方会不会把他们认出来。 “不必紧张。” 衡玉确定自己和春冬的伪装不会出破绽。 而且悠悠四五年时间,她和春冬的气质和身量都有了很大改变。 “不知阁下是并州哪位人士?” 就在衡玉思索之时,祁澎大步流星走到衡玉面前,抱拳一礼,爽朗微笑。 衡玉收起折扇,将折扇倒握于手心,同样抱拳回一礼:“我姓山,至于名讳,些许薄名,倒是不足道来。” 姓山? 祁澎心头一跳。 冀州与并州相邻,他听说过并州山先生的大名,只是没想到,身为并州牧副手的山先生居然如此年轻。 “山先生此次过来,听说是为了参加我侄儿的加冠礼?”祁澎试探问道。 衡玉两指交打,折扇打开,她以扇面遮住唇角:“去年祁公子前去为我们家州牧贺寿,今年我们并州派人出席加冠礼也是应有之意,祁大人觉得呢?” 她声音放缓,面露苦恼之色:“冀州的事,是祁公子和祁大人的家事,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是很想过来,但总不能让我们州牧大人在外人面前失礼。” “接下来这段时日,还请祁大人多多担待。” 她这番话落到祁澎耳里,就是并州的人原本不想来冀州,但为了礼数必须到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会出手帮祁珞对付祁澎,希望祁澎也不要刻意为难她。 一听到这,祁澎心中的警惕淡去几分。 虽然他没有完全相信衡玉的话,但如果他表现得太过忌惮并州一行人,这不是再把并州一行人往祁珞那里推过去吗。 于是祁澎爽朗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山先生远来是客,还请速速随我入城。先前之事多有得罪了,我代守门士兵们向山先生道歉。” 不少守门士兵听到他的话都面露动容之色。 衡玉缓缓勾唇,这祁澎也算得上是个豪杰了,手段不低,难怪能够把祁珞逼到这种程度。 与祁澎交谈完,衡玉的目光顺势移到贺家家主和贺瑾身上:“这两位是……” “清河贺家,贺瑾。”贺瑾向她行礼,笑起来时,眉眼俊秀若山间溶溶月色。 系统在脑海里用它那机械音哼道:【长得倒是人样,就是人品狗样】 衡玉险些被它逗笑,勉强压住唇角笑意,看向祁澎:“祁大人,我们进城吧。” 在衡玉和祁澎离开时,贺瑾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衡玉的背影上,缓缓拧起眉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山先生给他的感觉有些许熟悉。 但是如果他真的见过山先生,按理来说不可能会忘记的。 他心里存着事,眉心也有些紧锁。 贺家家主注意到这点,抽空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贺瑾没把自己对衡玉莫名的熟悉感说出来,只是道:“并州这行人来的时机太关键了,我担心他们会扰乱当下的局面。” “再看看吧,私底下还是要多提醒祁澎一二。”贺家家主倒是不太担心。 那位山先生是并州牧的副手又如何? 山高皇帝远的,这里可是冀州啊。 州牧府距离城门有点远。 这一路上,衡玉与祁澎共乘一辆马车。 祁澎话中有话,不断试探衡玉。 衡玉深谙打太极之术,一边把太极打回去,一边又在言语间暗示‘我不会插手祁家家事的’、‘冀州如何,与我们并州有什么关系呢’。 等马车终于抵达州牧府,祁澎对衡玉的戒心又减弱不少,他热情地把衡玉安置好,这才大步离开。 半个时辰后,安置下来的衡玉见到匆匆赶到的祁珞。 他神色有些许狼狈,一见到衡玉就连忙抱拳,苦笑赔礼:“实在不好意思,原本是我邀请大当家过来的,结果一直到大当家安置好了,我才知道大当家已经到了。” 为了防止他二叔对他爹出手,这段时间祁珞一直待在他爹身边侍疾。城门那里的守卫已经被调换成祁澎的人,所以祁珞才没收到消息。 “无妨。”衡玉的手在空中稍稍下压,示意祁珞先缓口气。等他缓过气后,衡玉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祁兄,你如今的形势相当不好啊。” 祁珞抬手抹了把脸。 一年前他还信誓旦旦说绝对没有求大当家的那天,现在就自己打自己脸了。 只能说,话千万不要说得太死。 “只是相当不好吗?大当家不必给我留面子,之前你已经提醒过我要小心二叔,但我没想到我父亲的心腹都被他收买了过去。” 他手中没有谋士可用,只能倚仗他爹的心腹,谁成想…… 听到这,衡玉轻咳两声:祁珞当然没有谋士可用,墙角都被她用锄头挖光了。 衡玉正色,转移话题,询问起冀州牧的病情。 “我爹的病情,一半是因为陈年旧疾,另一半,似是因为中了毒。” “似是?”衡玉敏锐捕捉到祁珞的用词。 “是的,这段时间里我延请了十几个大夫进府为我爹检查。其中有位祖籍清河的大夫说我爹的症状很像中了毒,他在清河时曾经见过同样的症状。” 祁珞抿紧唇畔,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肃杀冷色。 “而且这几天,清河贺家的人恰好来到府上拜访我二叔。这一切都太巧了。” 未免隔墙有耳,衡玉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有机会的话,让我去探望探望州牧大人。” 祁珞先是惊喜:“你的手下里有精通医术之人?” 但很快,他的神色又黯淡下来。 他爹中的毒,一般的大夫估计都解不了。 “我带来的手下里没有大夫。” “那你――” “也许我就是你遍寻无果的名医。” 王朝因我兴替21(8000评论加更...) 衡玉调侃一句,  随后正色道:“我需要先为州牧切脉,探查他中毒深浅,再思考解毒方案。我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解毒,  但慢慢施针逼出毒血,  让冀州牧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应该是不难的。” 这年头大夫的地位并不高,  祁珞完全没想过衡玉会医术。 他一开始有些惊讶,  后来激动得险些坐不住,恨不得马上把衡玉拽起来,带她去他爹的院子,让衡玉赶紧为他爹切脉。 衡玉示意他保持冷静。 “你爹昏迷了这么久,想来毒素早已深入骨血。就算我能够解毒,  短时间内他也醒不过来。” “如果我们现在过去,  就太打草惊蛇了。狗急了还会跳墙,  你二叔手里的势力不弱,  不要横生太多变故。” 祁珞知道衡玉说得是对的。 他深吸口气,  将脸上的喜色收敛干净,又恢复成最开始时那憔悴、悲伤难掩的神情:“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做的,大当家你尽管吩咐。” 衡玉说:“短时间内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不出两日,  我要祁澎亲自请我去探望冀州牧。” “请一次还不够,  这不够有诚意。到时候祁澎知道自己引狼入室,  脸色肯定会非常有意思。” 祁珞想象了下那个画面,  嘴角微抽。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丝毫不怀疑大当家能做到这一点,  他只是比较好奇大当家要如何达成目的。 “那我就在院子里安心等大当家的好消息了。” *** 从并州赶来冀州,一共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  衡玉基本没休息好。现在到了温暖舒适的室内,她睡得非常安心,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起床洗漱。 祁澎从下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有些无语:这位山先生的心未免也太大了,在别人的地盘都能睡得这么沉。 “听说昨天傍晚,祁珞去见了山先生?”贺家家主问道。 祁澎捻起白子落到棋盘上,随口回答贺家家主的问题:“是的,待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他应该是想拉拢山先生。” “那你觉得那位山先生会被拉拢吗?”贺家家主又问。 他们贺家可是在祁澎身上下了注的。 如果祁澎能够夺得冀州,整个贺家都能因此受益不少,所以他不希望中途出现什么变故。 祁澎缓缓拧起眉来:“我们二人昨日相谈甚欢,谈话之中,山先生倒是透露了自己不会插手冀州的事情,但是……我怕祁珞会不惜付出巨大代价来寻求山先生的帮忙。” *** 傍晚,衡玉跪坐在回廊底下吹箫。 一曲终了,身边有掌声响起。 衡玉侧目,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祁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不知道祁大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然没听到脚步声。” 祁澎心下自得。 他是练家子,脚步一直不重,这位山先生听不出他的脚步声,看来就算有身手,也只是武功平平。 “山先生刚刚在认真吹箫,没注意到我很正常。倒是我,惊扰了山先生吹箫的雅兴。” “哪有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就是随便吹吹。”衡玉摆手。 祁澎夸道:“先生谦虚了,我也粗通音律,方才先生那一曲箫音可谓是余音绕梁,令我听之动容沉迷。” 两人商业互吹几句,衡玉才问道:“祁大人公务繁忙,怎么突然有空过来找我。” 祁澎哈哈大笑:“先生是聪明人,我想先生应该不会不知道我的来意吧。” 衡玉苦笑:“祁大人这就太为难我了……” “这算什么为难,要我说,我那侄儿才是为难了先生。明明知道我忌惮他,他还去见了先生。” 衡玉抿紧唇,似乎是在迟疑。 祁澎两手抱臂,知道她已经心生动摇,于是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耐心等着衡玉开口。 有习习晚风吹进院子,这时已是日暮时分。 衡玉表现出一副终于下定决心的模样:“也罢。” 在祁澎自得之时,衡玉秉退周围的人,娓娓说道:“祁大人,你应该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的道理。说实话,我们并州的情况,就与冀州有几分相似啊。” 祁澎一听,瞬间脑补:对啊,这位山先生是并州牧的副手,处境可不是与他完全一样吗?如果能够当老大,谁希望自己头上压着一个人呢? 衡玉掩面长叹:“说到这里,我想以祁大人的聪明才智,定然已经猜到祁公子许诺我些什么了。” “没错,祁公子他许诺我,如果他顺利子承父业成为冀州牧,在将来时机成熟时,会与我互成联盟之势,助我逼并州牧退位,令并州易主。” 果然,祁珞是许下了这个好处。祁澎摇头失笑:“这有何难,我那侄子能够许诺的,我也能。而且我还会另外奉上黄金千两。” 衡玉心下啧一声:不,你不能,你家侄子为了干掉你,把冀州都送给我了。 面上,衡玉露出心动与迟疑之色:“这……” 祁澎志得意满地继续劝说:“山先生是聪明人,现在定城几乎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那侄子的许诺只是空口白话,永远没有兑现的可能。” 衡玉蹙起眉来:“我问过祁公子,他说冀州牧的身体已经有了几分起色。现在定城是在祁大人的掌控中,但冀州牧才是冀州真正的主人,如果他清醒过来,那些中立派肯定会重新倒向冀州牧的。” 祁澎忍不住大笑出声:“放心,我那大哥醒过来又如何,他出不去这州牧府,那他的命令就是废话。” 看来州牧府的门口守卫全部都是祁澎的心腹。衡玉思忖片刻,依旧迟疑不语。 祁澎对她这种瞻前顾后、既想要好处又不想冒险的做法非常鄙夷,偏偏又要极力拉拢她,只好道:“山先生,你怎么被我那侄儿骗了。他说我兄长的身体有起色,难道就是真的有起色吗?” 衡玉大吃一惊,每停顿两秒,就往外蹦出一个词来。 “原来……难怪……可是……” 祁澎不由在心里帮她把话补全―― 原来冀州牧的病与你有关。 难怪你如此胜券在握。 可是万一祁珞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祁澎决定下一剂猛药,彻底让山先生倒戈到他这一边,于是主动提议道:“不如这样,明日山先生亲自去探望探望我兄长吧。只要见到我兄长,山先生就知道我那侄儿是不是在骗你了。” 衡玉拒绝,摆出一副不乐意去的样子:“祁大人,我并非大夫,怎么可能看出来冀州牧的情况如何?” “而且并州牧曾经告诫我,到了定城必须低调,如果我表现得太过高调,岂不是忤逆了并州牧的意思。你要知道,短时间内我不欲与我们家州牧翻脸。” 她拒绝得如此快如此坚定,祁澎只好苦口婆心劝起来:“先生何必担忧,我会好好为你遮掩,免除你的后顾之忧。” 衡玉依旧摇头。 祁澎摆出怒气冲冲的姿态:“先生是不信我的承诺吗?” 衡玉这才勉勉强强表示同意:“也好……如果真的消息走漏,我会说是得知冀州牧病重,如果不去探望一番,会失了并州的礼数。” 祁澎终于长舒口气:此人胆子如此小,做事如此瞻前顾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混成并州二把手的。 *** 祁珞服了。 祁珞不能不服。 他忍不住向衡玉讨教:“大当家,你觉得如果我努力,能够学到你几成功力?” 衡玉:“……” 她上上下下认真打量祁珞几眼,在祁珞期待的注视下,冷酷无情道:“你这资质,只能做被忽悠的那一个。” 祁珞:“……” 原本有些郁闷,但转念一想,祁珞还真无话可说。 他家二叔把他直接逼上了绝路,但是在大当家面前,依旧被忽悠得找不着北。 不是他和他二叔太菜,是大当家的境界太高了。 两人低声交谈着,从院子走进室内。 室内不透气,缭绕在室内的药味很重。祁珞秉退众人,引着衡玉绕过屏风,来到里屋。 纱帐是掀起来的,冀州牧双目紧闭,悄无声息地躺在床榻上。 祁珞快步上前,把手指横在冀州牧鼻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呼吸后才松了口气,扭头过来向衡玉解释:“我爹的呼吸越来越轻了,我每日进屋探望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探鼻息。” 衡玉示意祁珞让开。 她走到祁珞刚刚的位置,俯下身打量着冀州牧的神色――脸色苍白,唇角带着淡淡的青紫之色。眼睑处也有同样的痕迹。 撩开冀州牧的眼皮,又拨弄了下他耳后,衡玉看完后才开始把脉。 过了片刻,衡玉去把另一只手的脉,随后,她又检查了冀州牧的指甲缝颜色。 “这毒至少中了有两年时间,慢性毒,潜藏于肺肝之间。中毒时间太长,现在已经对冀州牧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衡玉抬眼去看祁珞,声音放柔下来,带着淡淡的安抚之意:“我可以施针为冀州牧逼出毒血,之后每隔两天来施针一次。大概花上半个月的时间,冀州牧就能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但是……你要心中有数。” 祁珞起初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后来对上她的视线,悲从中来,呜咽声从唇齿间溢出。 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遮挡住脸,默然片刻,祁珞才平复好心情:“请大当家施针吧,你如果在室内待太久,我二叔会生疑的。” 衡玉拍了拍祁珞的肩膀,从袖子里取出银针,再端来烛台灼烧银针,消过毒后,开始按照穴位快速落针。 一刻钟后,衡玉收针,示意祁珞过来清理掉冀州牧身上的毒血。 祁珞好像在这短短时间里成长了许多般,他镇静地用手帕擦拭掉毒血,确定没有一处遗漏后,祁珞将手帕扔进炭盆里,看着它完全烧成灰烬。 “我们该出去了。”衡玉说。 祁珞点头,完全不用演,他一脸哀戚地走出院子,将衡玉送回她的住处。 两个时辰后,祁澎派人邀请衡玉过去喝茶下棋。 刚瞧见衡玉,祁澎便笑道:“如何,山先生现在愿意相信我的话了吧。” 王朝因我兴替22(你算什么东西(二更合一)...) 除了祁澎外,  贺家主也在。 他们坐在凉亭里,桌上摆着盘下到一半的棋局。 衡玉没马上回答祁澎的话,只是扫了眼安静坐在那里的贺家主。 祁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知道以这位山先生的谨慎,是害怕贺家主会泄露机密之事,  于是解释道:“山先生请放心,  贺兄是我的知交好友,他不会说出去的。” 衡玉冷笑。 明明她是站在台阶底下,与坐着的贺家主平视,但她的姿态更近似居高临下的俯视。 “祁大人信得过贺家主,我可信不过。” “这……”祁澎有些尴尬。 贺家主脸色也冷淡下来:“不知山先生这是何意?” 衡玉用指尖勾了勾腰间的玉佩,  语气冷淡轻蔑:“没什么意思,  只是接下来的谈话事关重大,  绝对不容有失。贺家主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居然也要参与进谈话,这实在是令我坐立难安。” 俗话说,  打人还不打脸。 衡玉这番话却是直接把贺家的脸扒下来扔到地上踩。 然而,贺家主能够辩驳吗? 当初容家的血债可还历历在目。 贺家主隐在袖袍底下的手颤抖起来,他强行压制怒意,  反唇相讥:“是吗,  那山先生现在与我又有什么分别?” ――你现在不也打算背叛并州牧吗? 衡玉两手抱臂,姿态悠然:“是的,正因为我用了小人之心去揣摩你这个小人的想法,所以我才更加不敢让你待在这里。” 她丝毫不加遮掩,  就这样把她对贺家主的轻蔑表露出来。 小人。 没错,贺家主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当初她逃出京城前,  只是隔空骂了贺家主,这哪里有当面骂他他还没办法反驳来得爽快。 以容家和贺家的血仇,  她在保证大局不出错的情况下,完全没必要与贺家握手言欢。 “两位……”祁澎夹在中间,想要打断他们的话。 “祁大人,我只是想让贺家主暂时避开。你连这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反正与我合作的人只是你,他在不在又有什么分别呢?”衡玉反问。 祁澎直接被她问倒了。 而且吧,祁澎觉得衡玉说的是对的。 他和贺家人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一些过于机密的事情,还是别让贺家人参与进来为好。 贺家的人品,是经过检验的,公认的不行。 不过,祁澎不好直接开口让贺家家主离开,于是他沉默不语。 瞧出了祁澎的心思,衡玉立刻瞪鼻子上眼,表现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来,将少年得志便猖狂的人设拿捏得淋漓尽致。 “贺家主,非要主人亲自下逐客令,你这不速之客才肯离开是吗?” 贺家家主险些被她气了个绝倒。 他顾不上什么礼仪,抬手用食指指着衡玉,大口喘了两口气。 “在我们并州,敢这么指着我的人,是要被我切断手指的。”轻笑一声,衡玉袖间有匕首倒出,她没将匕首拔出刀鞘,只是这么放在眼前把玩。 这连刀都掏出来了,祁澎哪里还坐得住:“山先生莫要动怒,贺家主与你我是一伙的!” “哦。”衡玉脸上露出虚假的歉意,将匕首重新收起来,“我给祁大人面子,今日就且放过贺家主。至于我刚刚的话,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贺家主多多担待啊。贺家主你也知道,我年轻气盛,虽然为人阴险背弃旧主,但并没有你那么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这是在骂自己吗? 她字字词词间,全部都是在戳贺家主的脊梁骨。 “你!” 贺家主瞧见祁澎在疯狂向他使眼色,心中憋屈得要死,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总算是把这两位给分开了。祁澎心下长舒口气。 明明是她把贺家家主气走的,衡玉偏偏还表现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她在祁澎对面坐下,抬手将下到一半的棋局拨乱。 “这贺家主肯定是记恨上我了,他怎么就学不会担待这两个字呢。” 这恶人先告状的姿态,直把祁澎看得咋舌:他觉得山先生能活到今日,没被对手套麻袋打死、没被并州牧拔刀砍死,也委实是不容易的。 祁澎不辨喜怒道:“山先生,你刚刚对我的客人出言不逊,是不是有些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衡玉取来一个干净的茶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祁大人,我这是为我们两个人好啊。” 祁澎拖长声音'噢'了声:“依照山先生刚刚所言,你觉得贺兄不可信,那你今日的做法不也是与贺兄当日一般无二吗?” 衡玉心底冷笑,面上笑得非常随意,点头认同祁澎的话:“是的,所以就连我也不够可信,祁大人有什么机密要事,可千万不要告知我。” 祁澎哈哈一笑:“山先生果然是个妙人。” 谁会直接把自己不可信这几个字挂在嘴边呢。” 他觉得,这山先生在别的事情上不可靠,但在接下来的事情上,她绝对比贺家人要可靠百倍。 看出来祁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衡玉摇头:唉,她都说了自己不可信,祁澎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跟聪明人聊天很舒服。 跟这种自以为聪明的人聊天更舒服。 祁澎笑过之后又觉得奇怪:“山先生能与我相谈甚欢,为何却与贺兄针锋相对?” 衡玉说:“其实我这个人非常相信第一眼的感觉,如第一眼看到祁大人,我就觉得祁大人豪气盖世,为当世雄才。” 先把祁澎吹高兴,让祁澎认可了她的第一眼感觉,衡玉才道:“至于那贺家主,第一眼看到他,我便觉得他贼眉鼠眼,心思晦暗。后来得知他的身份,才发现果然不出我所料。” “那什么清河贺家,说是名门望族,但暗地里的勾当压根不敢摆出来显人。” 祁澎的逻辑已经完全被衡玉带跑了。 明明以前他没觉得贺家主的长相有问题,但现在听衡玉这么一说,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人生奸相’四个大字。 给贺家主上了波眼药后,衡玉才施施然地摆手:“不说这个了,我们言归正传。” “我见到了冀州牧,而且也仔细查看过,他气息微弱几不可闻,如风中残烛一般。以我的判断,这不是生了重病,而是中了某种离奇的剧毒吧。” 祁澎微微一笑,默认下来。 衡玉笑得亲近:“不知道祁大人手上还有没有多余的毒能匀我一份,我必以重金酬谢。” 如果她能拿到这种毒进行研究,在接下来帮冀州牧解毒时,就能更有针对性。 祁澎悟了,他觉得衡玉这是想给并州牧下毒。 不过祁澎没说有没有,只是笑着转移话题:“山先生,喝茶喝茶。” 看来是没办法从祁澎这里骗来毒药了,衡玉端起茶抿了两口,用折扇敲击虎口,给出承诺:“祁大人放心,我们并州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祁澎哈哈一笑:“山先生果然是爽快人。” “对。既然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有一事务必要告知祁大人。”衡玉神神秘秘道。 祁澎被她吊足了好奇心:“不知是何事?” “祁公子为了争取到我的支持,又向我透露了他的一些底牌。” “噢?” “没错,祁公子说他寻到了一种秘药。如果用他的血为药引,配合秘药喂给冀州牧,七七四十九天后,或许能让冀州牧清醒上一两个时辰。” “喔!” 衡玉用力点头,与祁澎对视,眸子干干净净,里面带着能令人信服的真诚。 祁澎蹙起眉来:“真的有这种秘药吗?就当他真的有……一两个时辰……以我兄长的威望,就算只清醒一两个时辰,也会让很多事出现变故。” “而且,万一我那侄子在骗你呢?其实不只是清醒一两个时辰,而是清醒一两天,甚至更久?” 自言自语的时候,祁澎又心想:看来这山先生是完全站在他这边了,连这种机密事都抖了出来。 衡玉见他抓重点的能力不够强,还主动帮他把重点都划完:“祁大人,还有一点,那祁公子说需要七七四十九天,谁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夸大了时间。” 祁澎顺着她的话思索下去,连连点头:没错啊,万一只需要一个月、大半个月,药效就发挥出来了呢? 衡玉太喜欢这种会脑补的人了,尤其是这种人还是她的对手:“所以,我觉得,如果祁大人想要成事,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就在二十天后祁珞的加冠礼上动手!” 给她留足二十天的时间。 十五天让冀州牧清醒,两天让冀州牧养足精神能够下床走动,三天用来调兵遣将,到时候瓮中捉祁澎。 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祁澎被她说得心驰神曳,笑道:“山先生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现在他手下的势力还没完全到位,这定城里还有不少人都忠于他兄长。 二十天的时间,正好能让他把一切都筹备到位。 所以就算山先生不提议,祁澎也会把逼位的时间定在祁珞的加冠礼上。 一直在静静围观的系统:【……】 这都能与零想到一处,接下来你不扑街谁扑街。 衡玉这个演技派都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她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用拳头挡住笑意,努力板着脸道:“我们需不需要派人进入院子,密切关注冀州牧的身体状态变化?” 祁澎若有所思:“山先生言之有理。” 他斟酌片刻,猛地抬头看向衡玉:“先生与我侄儿交好,以先生的才智,如果进去了院子,肯定能瞧出我兄长的具体情况。富贵险中求,不知道山先生可愿意冒一次险?” 衡玉脸色微变:“……祁大人,这么紧要的事,你怎么能交到我手里呢,我……我不行的,你还是另择高明吧。” 祁澎刚刚还有些迟疑,这下子就彻底下定了决心:“山先生放心,大夫里也有我的人,只是我那侄子过于小心,没有固定使用一个大夫,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用我的人。我想着,你进入的话,就能多了一重保障。” 看来到时候要提醒祁珞,必须选用最信任的大夫来为冀州牧把脉。 衡玉边想着,边摇头:“不不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祁澎:“……” 他真是被这山先生的懦弱打败了!他一咬牙,道:“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先生要的药,我也会双手奉上。这下先生满意了吧。” 衡玉唇角微动,显然心动了:“这……那好吧。” 祁澎忍不住端起茶杯,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跟这个山先生说话可真是费劲。 系统:【……】 真是惨不忍睹,这祁澎输得不冤。 *** 喝完一盏茶,衡玉起身告辞离开。 她前脚刚离开,祁澎后脚也跟着离开,绕到贺家人住的院子寻贺家家主,温声安抚对方。 贺家主有求于祁澎,只好暂时强忍了这口气。 他还反过来劝祁澎:“祁兄,你我相识多少年,你与那山先生又刚相识多少年,你不要被那小子的话术蒙蔽了。” 祁澎面上点头,不住地说自己肯定是相信贺兄的。 但心下,祁澎对贺家主这番话嗤之以鼻:那山先生胆小怕事,不是他强求,对方压根不想出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蒙骗得了他? 等祁澎离开后,贺家主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神情冷厉,里面隐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父亲。”贺瑾从外面走进来,跪坐在贺家主身侧。 贺家主说:“我始终觉得并州那位山先生有古怪,不过对方已经取信了祁澎,你在暗地里出手调查,不要打草惊蛇,千万不能让山先生坏了我们的大事!” “是。”贺瑾应声,垂眸思考自己要怎么调查。 ――肯定得从山先生带来的那些手下着手。 于是第二日清晨,贺瑾派下人去悄悄试探山先生的手下。 半个时辰后,因山先生的手下狮子大开口要一箱黄金,下人铩羽而归。 贺瑾不甘,精挑细选之下,又重新选出一个人选,再让下人悄悄去试探。 结果这个人选更过分,一口咬死要两箱黄金。 在下人气恼离开前,这个人选翘着二郎腿,边抖腿边吊儿郎当说:“在找我之前,你是不是还找过其他人啊,他们开价高吗?” “我跟你说,这年头都是一分钱一分货,找我的话,我能透露的内部消息更多啊。” 下人觉得他言之有理。 回来一禀报,贺瑾也觉得言之有理,反正两箱黄金也不是给不出来。 在衡玉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起床、慢悠悠吃饭时,陈虎提着两箱黄金笑嘻嘻过来向衡玉请安。 “大当家,你早啊,这两箱见面礼还不错吧。” 衡玉眉梢微挑:“这是你从哪骗来的?” 陈虎乐呵道:“从贺家的傻子那里骗来的,他们找我打听你的消息,我一想,要打听消息可以啊,钱得给到位了。他们给了钱后,我就把您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每天几时起的消息都详细说了。” “然后我还说了,如果想知道您的武功路数这种更详细的消息,得多提两箱金子过来。” 衡玉夸道:“虎子,你这些年成长得不错,学到了我的几分风采啊。” 陈虎谦逊摆手,直道哪里哪里。 衡玉将半箱黄金推回给陈虎:“按照山寨的规矩,你一我三。” 这边君臣其乐融融时,另一头,贺瑾气得将下人带回来的纸张捏成一团:“你是说,那两箱黄金,就换来了这么些个没用的消息?” 下人瑟瑟发抖,哭着扑到贺瑾面前:“少爷,那个人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既然已经看了这几张纸,如果不把黄金给他,他就要直接杀掉我啊少爷。” 这是贺瑾最得用的下人。 他狠狠瞪了下人一眼,也不再多言,冷声道:“黄金的事我先不跟你计较,你告诉我,你们的交易有没有打草惊蛇。” 下人咽了咽口水,依照常理来推测,坚定道:“没有,肯定没有,那个人得到了两箱黄金,肯定会好好遮掩的。” “那就好。” 贺瑾的眼神慢慢暗下来,看来还是得他亲自出马才行。 那山先生把侍卫调.教得不错,而且再找侍卫,肯定会打草惊蛇。山先生身边正好有个貌美婢女,像这种身份低贱又容貌秀美的女人,其实很好打动 一时之间,贺瑾计上心头。 *** 转瞬间,又到了该为冀州牧施针的日子。 衡玉依旧睡到日上三竿,慢悠悠吃完饭才去找祁珞。 她找得光明正大,毫不遮掩。 两人甚至站在院门口低声交谈几句,祁珞才领着衡玉进屋里。 “大当家,你这回又是怎么忽悠人的?” 这两天,祁珞已经接受了现实,心情平复下来不少,所以也有了闲心询问起其他的情况。 实在是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沉浸于哀伤中,他自己和全家人的性命还危在旦夕。 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一下:“我告诉祁澎,我不可信,也让他千万别把我放进你爹的院子。” 祁珞:“……” 不必问结果如何。 大当家已经容光焕发站在她爹院子里了。 他就……突然有些好奇,他二叔知道真相后,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会不会直接失声痛哭。 走进屋里,衡玉先为冀州牧切脉,确定他身体恢复得不错,再次扎针时,重新调整了几处穴位。 离开屋子前,衡玉将药方口述给祁珞。 确定祁珞全部都记下后,衡玉叮嘱道:“你想个办法让药方过明路。用法是每日三次,将三碗水煎至一碗。” 冀州牧早年身体就落下不少病根。 上了年纪后,各种旧疾爆发出来,本来身体就不大舒坦,现在毒素沉在他体内两三年之久,对他身体的器官都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驱毒时,衡玉已经尽量选了温和的施针手法,但还需要辅以药物来温养身体,这样才能让冀州牧恢复得更快些。 祁珞听得连连点头。 他突然问:“大当家,我要的刀鞘你带来了吗?” 衡玉抬眸瞅他两眼。 祁珞那布满红血丝的眸里满是坚定之色,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带来了。”衡玉笑了下,“不过不用急,先等你爹清醒过来吧。你虽是冀州未来的主人,但现下,冀州的主人还是你爹,别搞得我们像你二叔一样。” 祁珞被她这番调侃的话语逗笑,神情轻快不少:“我无所谓,反正那刀鞘我是要定了。以鞘封刀,日后我总算是能随身携带那把匕首。” 祁珞知道的大道理不多,但有一条道理是他无比清楚的:想要得到一些什么,就肯定要付出一些什么。 大当家为了得到冀州,千里迢迢赶来定城,在他二叔那里周旋,为他父亲治病,这是她的付出。 而他,想要大当家的帮助和支持,也要投其所好,付出她最想要的东西。 结束交谈,祁珞送衡玉返回她的院子。 目送着衡玉的背影,祁珞转身回屋,才刚往外走了一百来米,祁珞看到大当家身边那位春冬姑娘用袖子掩着面,呜咽着声音直往院子方向冲。 而清河贺氏那位贺公子压根没有了先前那种清谈论玄的风采,正拔足狂奔,从后面追上来,似乎是想要拦住春冬。 于是―― 祁珞身体一侧,腿往前一伸。 “砰――”地一声,跑得太快完全没刹住车的贺瑾被脚绊住,直接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上。 最后关头贺瑾用手撑住了地面,但还是磕得下巴剧痛,满脸尘土,连嘴巴也吃进去不少泥。 “呀,贺公子你怎么摔倒了。”祁珞先发制人,声音格外无辜。 “祁公子!” 贺瑾喊一声,顾不上指责祁珞,扭头看向前方,才发现自己已经瞧不见春冬的身影。贺瑾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就要转身离开此地。 “贺公子要去哪里。”祁珞的手自后面伸出,一把扣住贺瑾的胳膊不放,“刚刚我看到你追着山先生的婢女不放,我想,有些事情还是等山先生出来处理清楚为好。” “多谢祁公子。”衡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祁珞循声望去。 衡玉正大步朝他走来。 春冬跟在衡玉,满脸委屈与无助。 身后,还有十几个身材魁梧、怒意勃发的侍卫。 他们一行人来势汹汹,分明是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模样啊。 “你们上,好好招呼贺公子,让他知道我们并州的规矩。”来到近前,衡玉直接朝后招手。 两个侍卫应声上前。 祁珞深藏功与名,松开贺瑾的胳膊退到衡玉身边,两手抱臂做看戏状。 贺瑾盯着那两个侍卫,神情惊惧不已。 他猛地抬眼看着衡玉,怒道:“山先生,你敢让你的侍卫打我?” 衡玉颇觉好笑,看着贺瑾的眼神犹如在看跳梁小丑:“贺公子,你对我的婢女出言不逊、意图勾引,我打你又怎么了?” 在陈虎将两箱黄金提到她面前时,衡玉就知道贺家在暗地里调查她。 但衡玉着实没想到,贺瑾居然恶心到对春冬用美男计。 还好春冬没吃任何亏,还趁机抓住贺瑾的把柄,不然她定让贺瑾也尝尝失去三条腿是种什么快乐。 被侍卫一记重拳砸在腹部,又被接连两脚踹翻在地,贺瑾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他额角青筋直跳,再看向衡玉的神情变得狰狞无比:“你要与我清河贺氏为敌?” 衡玉垂眼,冷冷看着如死狗般瘫在地上的贺瑾,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 “与你为敌又如何,我背靠并州,你小小清河贺氏,敢与整个并州为敌吗?” “清河贺氏,不过欺世盗名之辈。你贺瑾算什么东西,你贺家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张狂。” 王朝因我兴替23((1w评论加更)不过是一...) 贺瑾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却怎么都动不了,于是只好努力地瞪大眼睛,用被泥尘模糊掉的视线去凝视衡玉的侧脸。 ――就像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在仰望浩浩云端。 慢慢地,贺瑾的心底升起一股畏惧。他总觉得,  他们贺家这一回,  怕是惹上了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你……” 才刚吐出一个字,贺瑾的胸口又受到重击。 衡玉脚下用力,踩完之后慢悠悠收起脚,又恢复成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你辱我婢女,对我出言不逊。既然你不要脸,  我也不给你留脸了。”朝陈虎使了个眼神,  衡玉用折扇敲击几下左手虎口,  退回到春冬身边。 陈虎狞笑着上前,边走边活动手指,  猛地握起拳头朝贺瑾的眼睛砸去。拳风密密麻麻,贺瑾止不住地哀嚎出声,想要避开又被其他人围住去路。 在他惨叫时,  春冬眼睛明亮地与衡玉对视,  似乎是在向衡玉邀功,让衡玉好好夸她。 衡玉用折扇轻敲她的额角,以作告诫。 春冬连忙把眼里的骄傲收敛起来,重新恢复成那副被欺辱后气愤憔悴的状态。 这里距离贺家住的院子并不远,  他们闹出的动静这么大,只一会儿的功夫,  贺家主和祁澎都赶了过来,宋溪和周墨等人也匆匆前来。 看清楚现场的状况后,  贺家主觉得一股血气直冲上他的头顶,祁澎目瞪口呆,宋溪也端不住翩翩公子的气度,眉心一跳。 “你们在做什么!住手,都给我住手!”贺家主目眦欲裂,怒吼上前,又骂那些跟着他过来的侍卫,让他们赶紧去将贺瑾扶起来。 陈虎揍人的动作不停,同时扭头看向衡玉。 衡玉朝陈虎微扬下巴。 陈虎会意,再来最后一击阴拳,然后猛地从地上一把起身,直接和贺家主撞了个正着,如果不是有侍卫眼疾手快扶住贺家主,他怕是要步贺瑾的后尘,直接狼狈摔倒在地上。 “你们……你们……”贺家主惊魂未定,指着衡玉大喘了两口气,又连忙让下人去搀扶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贺瑾,“瑾儿,你没事吧。” 被揍得这么狠,贺瑾能醒着才怪。 不过陈虎他们下手也有分寸,绝对不会危及贺瑾的性命。 手忙脚乱检查完贺瑾的伤势,贺家主的眼睛里浮起血丝,落在衡玉身上的视线带着深深憎恨:“山先生,今日你如果不能给我一个交代,哪怕你是并州的人,我也要寻并州牧、寻陛下为我儿讨个公道。” 衡玉两手抱臂,气势比贺家主更强:“你问我要交代?很好,我也要问你要个交代。” “贺瑾见色起意,对我的贴身婢女意图不轨,若不是我婢女机灵,寻到机会顺利脱身,她就要被贺瑾糟蹋了。堂堂世家子弟,就作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我只能说,不愧是清河贺氏。” 衡玉身边,春冬抬袖掩面做哭泣状,声音哽咽:“有我家少爷珠玉在前,我是绝不可能看上贺公子的,结果他非要逼迫我……我,少爷,我实在是不想活了。” 春冬没那个好口才,再编不下去,只好用假哭来掩饰。 贺家主被他们这番话气得要撅过去:“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我儿看得上她是她的福分。” “不过是一个贺瑾罢了,杀了其实也没事吧。” “你敢拿一个婢女的清白与我儿的命相比?” 衡玉改动他的话,继续奉还回去:“你敢拿你儿子的命与我婢女的一根手指头相比?” 听到这样的维护之言,春冬心头升起柔意,对贺家的厌恶更上一层。 而周围,如陈虎、宋溪等人也面露动容之色――这样无所畏惧,能够维护下属的主公何其难得。 “侍卫,给我杀掉这个婢女!”贺家主勃然大怒,直接出声吩咐侍卫。 跟随他而来的侍卫顿时拔剑出鞘。 衡玉声音冷硬:“你再敢拿剑对着我的人,我不敢保证你和你的儿子能平安走出定城。” 贺家主猛地转身看向祁澎:“祁兄,我倒是不知,这定城是姓祁的,还是姓山的。” “贺家主何必说这种诛心之言。”衡玉也看向祁澎,“事情全部是因贺瑾而起,现在你倒是来贼喊捉贼了。如果贺瑾对祁大人心存些许敬畏之心,不在府上作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他们双方各执一词,祁澎听得额上冷汗嗖嗖直冒。大冷天的,他浑身热得要喘不过气去:“贺兄,山先生,你们少说两句吧!” 衡玉眉梢微挑,冷笑:“好,我给祁大人这个面子。”闭嘴不语。 祁澎又去安抚贺家主,让他赶紧带贺瑾回屋:“……可不能让贤侄落下什么病根了。” 贺家主气得浑身发抖,杀意重重地扫衡玉最后一眼:“我们走!” 命下人搀扶贺瑾离开。 “山先生,唉,你……这……”祁澎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衡玉刚想放缓声音,开口忽悠祁澎,就在这时,站在她身后的周墨突然插话:“祁大人我家主公与春姑娘两人情投意合,眼看好事将近,谁成想春姑娘居然会遇到这种祸事,我家主公怎么可能不动怒。” 衡玉瞬间被这个理由镇住了。 她转念一想,好家伙,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理由不错,非常没毛病。于是便默认了下来。 见衡玉沉默不语,周墨更加愤怒了,君辱臣死,春冬姑娘很可能是他们未来的主母,贺家的人居然敢对春冬姑娘下手! “祁大人,这样吧,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让那贺瑾对春冬姑娘道声歉,我们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将这件事轻飘飘揭过去了,你看这样如何?” 祁澎:“……” 好家伙,你们的人把贺瑾打成死狗一样,居然还想贺瑾道歉! 还觉得这种处理方式是给我面子! 见祁澎不说话,周墨脸上怒意更深:“主公,我们必须连夜搬出州牧府。不然谁知道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春姑娘,甚至是你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话就诛心了,祁澎刚刚止住的冷汗又重新冒了出来。 “此事各退一步,暂时压下不提。”丢下这么一句,祁澎也怒气冲冲离开了。 *** 不知道贺家主私底下找祁澎说了什么,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衡玉发现在她院子外徘徊的人多了起来。 衡玉倒是无所谓,她该交代的事情、该在暗处布的局都布得差不多了,现在才来严加监视她,不觉得太晚了吗? “主公。”宋溪从身后缓缓走近衡玉。 “贺家太碍眼了。” 宋溪道:“贺瑾的伤势会继续恶化,贺家主也会因为天气转冷,突然染上风寒病卧在床。” “那看来我也得陪他病上一遭,免得让祁澎起疑了。”衡玉侧头看向宋溪,“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理,下手悠着点,别这么快就把贺家人玩死了。” 宋溪知道贺家和容家之间的血仇,出声应了声好。 两人静坐片刻,衡玉突然垂眸理了理袖子。 凉风习习,她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记得,你的家族是冀州当地的名门望族吧,” 宋溪知道这场谈话的目的。 事实上,他等这场谈话也等了很长时间了。 “我记得主公说过一句话,历史总是螺旋上升的。当旧制度不再合理,就会有新的制度产生。当旧王朝腐朽不化,就会有新王朝取而代之。” “现在这个朝代,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度,无能者凭着出众的家世可以窃居高位,有能无家世者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 “我在主公身边待了一年,知道主公是扎根在流民间起势,你用人,不会因为那个人是士族就给予优待,不会因为那个人出身贫寒就不给机会,全部都是以才考量。” “谁能阻挡天下大势呢?如果不顺应天下大势追随主公,就算是千年世家,也会在接下来的争霸中付之一炬,成为历史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衡玉勾唇,最后更是笑出声来:“说得好。这个世道啊,旧的门阀倒下去了,总会有新的门阀起来。” “我要打破的,只是世家大族对知识、对官位的垄断,让天下有才的人无论出身,都有出头的机会,并不是想一味要铲除世家大族。” “既然你清楚我想要什么,那你们渤海宋氏决定好彻底投靠于我了吗?” 宋溪深吸口气。 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很久。 只要他的家族始终人才济济,就算少了几分优待,千年世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衰败下去的。但是如果他的家族站在主公的对立面,不出十年,就彻底衰败了。 两相比较取其轻。 “主公放心,渤海宋氏愿为主公驱使。我宋氏有子弟在定城守城军里任职,加冠礼那日,他们会随主公心意而动。” 宋溪的动作很快。 第二日,衡玉就听说贺瑾高烧昏迷的消息,没过多久,衡玉也‘病’了。 又过一日,府中不少人也都感染上风寒,贺家主同样在列。 整个州牧府似乎在一瞬间陷入了宁静,只有缭绕在府里的药味越来越重。 这样的宁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前奏,给人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今天是衡玉第四次为冀州牧施针,她寻了个理由前去冀州牧的院子。在衡玉拔针时,祁珞注意到他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弹了一下。 祁珞先是一愣,随后神色狂喜:“大当家,我爹刚刚的手指动了!” 衡玉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起针的速度。 这位昏迷在床榻一个多月的英雄豪杰,睫毛开始剧烈颤抖,似乎是想努力睁开眼睛。 “冀州牧的求生意志,比我想象中要强烈不少。”衡玉舒了口气,看来,冀州牧会比她预期的醒得更快。 在两人的注视下,过了许久,躺在床榻的中年人终于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 王朝因我兴替24((第一更)好风骨,也好手...) 烧着炭盆的室内很暖和,  只是长时间没有开窗通风透气,药味和熏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浓烈而刺鼻的古怪气味。 刚被婢女引着走进来,  祁澎就忍不住紧蹙眉头。 贺家主跪坐在桌案后,这几天他病得很厉害,  脸色惨白,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瘦了一斤般。 瞧见祁澎,贺家主情绪激动地出声喊道:“祁兄,你过来了。” 说着,就要起身去迎祁澎,但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扯到气管,  贺家主不仅没能站起来,  还身形不稳地重新倒回原地。他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咳嗽,  咳得给人一种上气不接下气之感。 祁澎不敢走上前,尴尬杵在原地,  心里有些埋怨贺家主:明知道自己得了会传染别人的风寒之症,怎么还把他喊过来谈话?如今大事将近,如果他也不小心病倒,  那他的一切心血不就要付之一炬了吗? 咳了好一阵,  贺家主长舒口气。 贺家主没注意到祁澎脸上的表情,强压着不适开始劝说祁澎,左一句“山先生不可信”,右一句“并州的人如此桀骜,  完全没把你我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天生反骨,  怎么可能安心助你成就大事”。 祁澎垂眸,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 他不傻,  知道贺家主这番话多半是出于私怨说的。 但贺家主也有一句话没说错――山先生太桀骜难驯了,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山先生明知道贺家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几次三番出手对付贺家,完全没顾及过他在中间的立场。 在这一点上,祁澎对衡玉非常不满。 “贺兄你放心,我已经加派人手盯着并州一行人,不会让他们再惹出什么乱子。”祁澎给出承诺。 贺家主长舒口气:“那就好。祁兄先前有没有向山先生透露过任何机密要事?” 祁澎回想一番:“只是透露了行动时间,别的一概都没透露。” 只是行动时间的话,问题完全不大。 贺家主点点头,又提醒祁澎记得派人盯着祁珞和冀州牧的院子,他们那边才是重中之重,绝对不容有失。 “接下来,祁兄不能再让山先生进冀州牧的院子了,也不要让山先生与祁珞有接触的机会……我们要杜绝一切的威胁,安心等着那场加冠礼的到来……” 贺家主这一番话都称得上是肺腑之言,祁澎放缓声音,向贺家主许下承诺:“贺兄放心,待我事成之后,害侄儿躺在病榻上的婢女和几个侍卫,我会将他们的双手双脚砍断送给贺兄,让贺兄和侄儿出口心里的恶气。” 等到定城完全在他的把控中,他剁掉几个下属的手脚,山先生就算不满,也必须强压在心里。 贺家主对祁澎的表态还是很受用的。 看着贺家主又在撕心裂肺咳嗽,祁澎害怕自己真的会被传染风寒,随意寻了个借口离开。 等祁澎离开后,贺家主在原地枯坐片刻,起身走去隔壁屋子。 这间屋子里的气味更加古怪。 里面不仅有浓重而苦涩的中药味,还有一种生命衰朽的腐味。 床榻里侧,贺瑾烧得满脸通红,他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化开,唇角的乌紫格外明显。 注意到贺家主的到来,贺瑾眼前一亮,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因为烧得太厉害浑身无力,差点儿没能爬起来。 “爹,祁大人怎么说?” “你放心,祁澎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看着一直高烧不退的儿子,贺家主恨恨道,“等祁澎成功夺位,爹亲自把那婢女送到你床上任你折辱,出口心中的恶气!” 祁澎正在屋中联络下属,突然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山先生有请。 听到这句话,祁澎微微蹙起眉来,不知道衡玉在这个时间相邀有什么要事。 原本想出声回绝,但转念一想,祁澎又改口道:“好,我现在就过去。” 一刻钟后,祁澎大步流星走进衡玉的屋子里。 衡玉跪坐在屏风后,与祁澎大概隔了有两米远:“祁大人,我的风寒之症还没痊愈。未免传染给你,我们就隔着屏风说话吧,还望祁大人多多包涵。” 对衡玉的这个做法,祁澎心下满意。 谁不惜命呢,他现在已经不再年轻了。 心中满意,祁澎对衡玉的态度就放缓了不少:“山先生寻我过来,是有何要事?” 衡玉苦笑:“是有关我和贺家恩怨的事情。这件事的对错暂且不提,只是我冲动之时,全然没考虑过祁大人夹在中间难做。” 她声音里的愧疚之感逐渐加重:“唉,我家幕僚提点了我,我才意识到这中间的不妥。祁大人待我如此好,我怎么能够让大人难做呢,所以就连忙请大人过来一叙,想着好好给大人道个歉。” 祁澎对她最不满的一点就是这个。 现在听到她开口道歉,心里的不满又淡去不少。 察觉到祁澎情绪的变化,衡玉压下唇角的微笑,开始命人奉上茶水。在品茶合香时,衡玉恍若不经意般,胡乱闲聊了很多事情。 香炉里烧的是檀香,这种香有舒心静神的功效。在袅袅香烟间,祁澎虽然说话谨慎,但从他零碎的言语间,衡玉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 最后,衡玉说:“时辰不早了,我就不耽误祁大人的时间了。来人,送一送祁大人。” 明明是她不想再跟祁澎虚与委蛇,但这话一出口,祁澎又觉得心里慰贴:这位山先生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山先生且好好待在院中养病,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要出门,免得把风寒传染给了其他人。”祁澎离开前,似告诫又似警告般说了这样一句话。 要禁她的足啊。 衡玉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微微一笑。 这州牧府里的守卫换防时间已经被她完全摸清楚,只要踩好时间点,身手再干脆利落些,她想出入州牧府,实在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当天晚上,祁珞坐在屋子里发呆。 “咚――” 三长两短的敲窗声突然响起。 祁珞眼前一亮,快步走出去,几息后顺利将衡玉迎进屋内。 “没想到大当家你的身手会这么矫健。”祁珞惊喜道。 衡玉随口道:“没事,你只是没想到,你二叔他到现在都还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 她刚到定城不久,祁澎就已经出手试探过她。只不过那时候衡玉将计就计制造假象,让祁澎断定她没有太高的武力值。 但,原身可是出身武将世家,从四岁就开始打磨根骨,本身的武功底子就不弱。衡玉本人穿过这么多个世界,更加不可能没有武艺防身。 两相结合下,这几年里,衡玉的武功进步极大,就算是身手出众如侍卫长,在她手里也走不出十个来回。 “我二叔他对你的误解……实在是太大了。”祁珞嘴角微抽,耿直点评。识人之术能够用到这份上的,也就只有他二叔了。 衡玉摆手:“也许是因为他以为的以为,只是我想让他以为的以为。” 祁珞:“……”他被这句话绕晕了一下,不再在闲谈上浪费时间,转而问道,“大当家怎么特意过来了?” 提到正事,衡玉正色:“我怀疑这两天,你二叔会想办法试探你爹的身体情况。我过来为你爹扎针,隐藏他真正的脉象。” 祁珞点头,领着衡玉走进里屋。 两日前,冀州牧就已经清醒,但他体内的余毒还没清理干净,现在每天顶多清醒一个时辰。衡玉这个点进去,他正在熟睡之中。 衡玉上前为冀州牧施针。 一刻钟后,她慢慢起针,再去为冀州牧切脉时,他的脉象已经混乱不堪,似是风中残烛般虚弱无力。 “接下来你和我不方便再见面了。”衡玉轻声道,同时将一封信递给祁珞,“背下名字,烧掉它,加冠礼上见机行事。” 等衡玉的身影消失在室内,祁珞迅速拆开书信。 书信上的内容并不多。 只有四个名字,以及他们的具体职位。 西门守军将领,州牧府护卫军的中队长,负责采买事宜的厨房管事,还有……那位出卖他、倒戈到他二叔那边的幕僚。 一个用来控制定城,一个用来控制州牧府,一个用来在饮食上动手脚,最后一个……可以助他探知他二叔的种种布局。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四个人手便实现了面面俱到。 再加上他手上还留着的一些底牌……原来悄无声息间,危及到看似没有出路的处境就被扭转到了这种程度。 祁珞盯着这张书信盯了很久,以至于没注意到熟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珞儿,你在看什么。”冀州牧声音很轻,虚弱无力。 “爹。” 祁珞手忙脚乱地为冀州牧倒了杯温水。 等他把水端过去,才发现那封书信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冀州牧的手里。 “字迹力透纸背,洒脱苍劲,好风骨。也好手段。”冀州牧仰头去看祁珞,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这是那位大当家写的吧。” 随着祁珞的加冠礼越来越近,衡玉‘病’得更厉害了,天天安分缩在屋里,不敢再出门受凉。 相比之下,祁珞就没那么安分了。 一直在院子里很少外出的祁珞,最近天天在府里、府周围闲逛。 闲逛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既不与路上偶遇的人闲谈,也没跟他们有过任何肢体接触。但这种紧要关头,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已经足够吸引祁澎的注意力。 就在这样越来越紧绷的氛围下,加冠礼到来。 第25章 王朝因我兴替25 君子始冠,  必祝成礼。 对世家大族的子弟来说,加冠礼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一应仪式都非常严谨和郑重。 祁珞的加冠礼是由冀州牧没病倒之前就定下的,  所以哪怕是祁澎都没办法取消这场加冠礼,而是任由它继续进行。 衡玉很早就起来了,她换好衣服后,  跪坐在铜镜前让春冬为她梳发。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  衡玉从铜镜前起身。 “少爷,你的匕首。”春冬将衡玉贴身带着的匕首递给她。 衡玉伸手接过,  余光扫见挂在墙上的那支竖笛,  又道:“祁澎如果想在加冠礼上动手,势必不会允许带武器进去,这把匕首估计留不住。取竖笛给我。” 握着竖笛,  衡玉用它轻敲桌面,  确定它的硬度足够,这才随意握在手里,  走出室内,与站在回廊上等候的宋溪汇合。 宋溪束手而立,  穿着一身青色长衫,  瞧见衡玉,他出声赞道:“主公今日穿得很郑重。” 这身墨色长衫的领口、袖口和衣摆处,  都用大片金色丝线勾挑出繁琐花纹。如果穿衣的人气势不够,  很容易被这身衣服压住。但这身衣服穿在衡玉身上恰到好处,  矜贵无双。 她走一步,衣摆处的金线浮动,宛若披着日月华光而来。 宋溪想,这就是主公的男装丝毫不违和的原因。 她的气势太强了,  言行举止比这世间男子都要大气,智谋胆气睥睨天下枭雄。也许正因如此,他从头到尾,都没因为性别之见抗拒效忠。 衡玉不知道宋溪在想什么。 她抬起右手,理了理挂在腰间的玉佩,满意道:“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今日,我可是作为胜利者出席的。” 设酒宴的地方在州牧府前院。 这场加冠礼几乎邀请了定城所有数得上号的人。 衡玉到得有些晚,她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客人。 正准备走进里面,衡玉突然被院中侍卫一把拦住:“山先生,我们需要为您搜身。” 衡玉停下脚步,不辨喜怒道:“你说什么?” 侍卫语气客气,但依旧拦着衡玉:“今日是公子的冠礼,人多眼杂,为了避免出现什么事端,在场所有宾客都不得带兵器入席。这是祁大人吩咐的。” 听到‘祁大人’三个字,衡玉好笑道:“原来是祁大人吩咐的,你若是早说,我怎么会拒绝。” 随手从袖子里取出匕首抛给侍卫,衡玉转了转手中那柄坚硬的紫色竖笛:“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 “这……”侍卫还想搜身。 “我给祁大人面子,不是为了让他的手下不给我面子的。”衡玉冷哂。 侍卫面色一僵,正准备说话,州牧府护卫军的中队长快步走过来:“山先生,我这手下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包涵,今日我们都是奉命行事。” 他扫了眼,大概猜出这是什么情况,又笑道:“先生是府中贵客,直接请。” 衡玉微微一笑,往里走时,她余光注意到中队长迅速比了个手势。 衡玉回眸看向宋溪,宋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看来祁珞那边已经与中队长接上头了。 心下想着事,衡玉继续往里走。 她的身份高,席位被安排在中间,与祁澎、祁珞这两个主人同席。不过眼下,祁澎和祁珞正在祭祀祖先,暂时没能过来,因此这张桌子上只有她一个人。 才刚坐下,隔壁桌有一道声音响起:“山先生,数日不见,不知道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衡玉循声望去,无视贺瑾那会喷火的眼神,微微一笑,眉眼明媚如春,与脸上带有淤青的贺瑾形成鲜明对比。 “大概是比贺公子你过得舒坦的。” 贺瑾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是吗,我这些天可都拜山先生所赐。” “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 “不过你非要这么想的话……是的,我的人揍你,都是对你的恩赐;我多看你一人,都是对你的高看。你我之间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们两人言语交锋时,坐在周围的其他宾客都在旁边看好戏。 现在一听衡玉这话,不少人心下暗啧:这位山先生的嘴真不是一般的不留情啊。 贺瑾几乎要呕血。 他这辈子装模作样惯了,在帝都里看不惯他的人很多,但大家说话都顾忌着面子情,不会怼得这么直白。 眼前人却是毫无顾忌。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时,有道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这是怎么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祁澎身穿华服,大步流星往院子里走来,神情志得意满。而这场加冠礼的当事人祁珞穿着礼服,面无表情跟在他的身后。 “祁大人。”衡玉转着手中的竖笛,轻笑着道,“没什么,刚刚有疯狗在咬人,我教训了一二。这些闲事不说也罢,还是接下来的加冠礼重要,千万别因此耽误了吉时和要事。” 衡玉这番话落在祁澎耳里,就是在提醒他不要因为闲事误了动手的时间。 而落在祁珞耳里,就成了一种暗示。 他那密如鸦羽的睫毛轻轻垂下,遮去眸中的冰冷。 贺瑾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咬牙切齿:“山先生真是会说话。” “这……”祁澎才注意到贺瑾的表情,结合衡玉刚刚的话来看,他大概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头疼,干脆当作自己没看到,出声招呼众人坐下,做足了州牧府主人的作派:“在仪式开始之前,让我先敬诸位一杯。” 众人都给面子,纷纷举杯。 喝下三杯酒后,祁澎才道:“那接下来我们就开始仪式吧,珞儿你……” “二叔。”始终充当背景板的祁珞突然出声,强行打断祁澎的话,“二叔是不是忘了,这场加冠礼的主宾是我爹,而不是你。” 祁澎被他打断,脸色有些挂不住:“大哥现在昏迷不醒,我代为主持又如何?” “是吗,二叔代为主持的,到底只是这场加冠礼,还是整个冀州呢?”祁珞语气讥讽。 祁澎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转身,紧盯着祁珞。 “看来珞儿是不满我了?” 祁珞丝毫不退。今日再退,他连性命都保不住:“依照朝堂的规定,我爹出事后,最应该继承冀州的人是我。 不是我不满二叔,是二叔想逼我走上绝路。” “今日这府中,怕是布满了二叔的人吧。” 祁澎抬起右手置于耳侧,宴席四周的上百名侍卫猛地举起手中长剑。 长剑半出剑鞘,寒芒凛凛,任谁都不怀疑只要祁澎一声令下,这些侍卫就会举起他们手中的长剑,将宴席上犯乱的人通通绞杀个干净。 现在的局面,几乎完全都在祁澎的掌控之中。 在众位宾客神色张皇时,祁澎哈哈大笑:“我只是觉得,比起子承父业,冀州牧出了事,由冀州第二把手顶上去更合适,不知道珞儿以为如何?大好的日子,我实在不想动刀动剑。” “啪啪啪——” 角落里,衡玉的鼓掌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剑弩拔张的对峙。她边鼓着掌,边不疾不徐朝祁澎走来:“祁大人说得对,大好的日子实在不该动刀动剑。” “山先生你……”祁澎蹙起眉,刚想让她退下。 就在下一刻,耳畔一道凌厉破空声传来,衡玉已不知何时与祁澎拉近了距离。 祁澎神色微变,猛地摆出格挡的姿态。他下盘才刚站稳,衡玉已经迅速踢中他的膝盖,力道之大直接让祁澎的身体连晃几下。 “你会武!”祁澎惊讶到险些破音。 衡玉不语,迅速连攻。 速度之快、力度之重、威势之猛,令祁澎全无招架之力。 几乎只是几息的时间,竖笛已经横在祁澎颈间,直抵着他颈间动脉。 衡玉环视四周,声音冷淡:“祁大人说了,大好的日子不想动刀动剑,剑入鞘吧。” 话音刚落,护卫军的中队长、几个小队长迅速将剑入鞘,束手恭敬站着。他们的手下左右对视,迟疑片刻也跟着收剑。 一时之间,除了祁澎的绝对心腹外,其他侍卫都收了武器。 衡玉这才垂眸,慢悠悠看向祁澎:“祁大人对我着实不够了解。我又何止只是会武?” “你……”祁澎心底隐隐升腾起一股不妙来,他声音颤抖,只觉得情况有些脱离了他的掌控。 衡玉声音温和:“照祁大人刚刚的说法,冀州一把手出事,你这二把手顶上去是名正言顺。那如果一把手没出事呢?” 祁澎心头巨震,猛地扭头往出口方向看去。 气质儒雅随和的冀州牧在祁珞的搀扶下,正慢慢走进人群里。 冀州牧先是含笑着与衡玉点头致意,又看向那几个背叛他的心腹,最后才将视线落在祁澎身上: “……大哥。”祁澎咬牙切齿。 “州牧大人!” “州牧醒了!” 一时之间,不少人失态惊呼。 冀州牧环视周围,轻叹一声:“背叛我的人,如果及时回头,不会再祸及妻儿族人。” 情况简直急转直下,上一刻祁澎还在洋洋得意,现在胜利的天平就已经不断倾斜。 冀州牧在位十几年,积威慎重,他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直接跪倒在地。 又等了等,冀州牧抬手:“先清场,莫要扰了我儿的好日子。” 在侍卫动起来时,冀州牧目光一转,视线落在神色张皇的贺家主和贺瑾身上:“这两位也暂时收押下去。” 彻底肃清现场,冀州牧用力咳了两声。 他勉强自己说完上述的话,已经彻底体力不支,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没有血色。 “山先生。”冀州牧看向衡玉,深吸口气道,“我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再为珞儿主持冠礼。但吉时耽误不得,不知道珞儿有没有这个幸运,请山先生作为他的加冠礼主宾?” 此话一出,不只是周围围观的人,哪怕是衡玉都惊了一下。 主宾的人选是非常重要的,一般来说都是由祁珞的父亲或者亲兄长来主持。她与祁珞无亲无故,冀州牧这是…… “除我之外,在场众人里就只有先生最合适了。”冀州牧笑起来时非常温和,眼里满是诚挚。 因为,主宾除了可以由父亲和兄长来担任外—— 还可以由主公来担任。 无论如何,在珞儿邀请山先生过来定城时,他们二人之间的主从位置就已经定下。 衡玉听出冀州牧话中之意,眉梢微挑,坦然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加冠礼最后,祁珞手中的匕首终于有了收纳它的刀鞘。 他倒握匕首,抱拳向衡玉行礼。 宋溪和周墨两位谋士站在台下,凝望着这一幕,就好像——在凝望一个新的时代冉冉升起。 加冠礼结束后,定城还没得到彻底的宁静。 冀州牧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坐镇后方,手把手教祁珞怎么收拾残局。 衡玉作为客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后,就没有再插手其中。不过在院子里安静待了两日,她念着冀州牧的身体,还是前去拜见了冀州牧。 冀州牧亲自出门迎接衡玉。 衡玉打量冀州牧,以医者的角度劝道:“冀州的清扫不急在一时,冀州牧还是该先养好身体。” 冀州牧点了点头,至于听没听进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冀州牧体内的余毒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不过衡玉还需要靠施针来激活他体内气血。在她慢慢施针时,冀州牧突然温声道:“我想冒昧请问山先生几个问题。” 衡玉的手很稳:“州牧但说无妨。” “我中毒时日已久,如果体内余毒彻底清理干净,再加上后续调养得用心,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日。” 衡玉扫了眼站在冀州牧旁边的祁珞。 “让他也旁听吧。”冀州牧轻声道,“他已经加冠,又不是个孩子了。生死由命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多教吗?” 祁珞死死垂着头,没敢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那一直在颤抖的肩膀,又将他的心情泄露得一干二净。 衡玉将面前没动过的茶水递给祁珞,这才开口回答冀州牧的问题:“如果不伤及心血,寻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安心休养,无灾无痛下,还有两三年光景。若是操劳奔走,身体得不到精心调养,顶多就是一年时间。” 经过漫长岁月的积累,她的医术水平越来越高。 但她只能救病,没办法争那已经注定的命数。 冀州牧垂眼,看着自己瘦削到青白的手臂,坦然道:“这个时间已经比我预估的还要长了。实不相瞒,我这些天清醒过来后,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做许多事情都是力不从心。” 顿了顿,冀州牧抬眼看着衡玉:“我很早就听说过山先生的大名,也知道山先生的龙伏山寨的大当家。但是山先生的容貌、气度、智谋和字迹,绝对不是小门小户培养得出来的。” “接下来我想与先生谈的事情,事关整个冀州,所以如果先生方便,我希望先生能够在此事上坦诚。” “事无不可对人言,州牧既然问了,那我便说了。”衡玉微笑,“我本姓容,祖籍洛城。” 都是聪明人。 只是这么一句话,冀州牧便瞬间猜出她的真实身份。 他脸上泛起淡淡的诧异之色,随后,那股诧异之色沉淀下去,又化为了然。他甚至猜到了更多事情:“我原本以为你要冀州是为并州牧要的,现在看来,并州已经易主了。” “容姑娘……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冀州牧停顿片刻,温声询问。 见衡玉点头,冀州牧才道:“容姑娘的志向是什么?为容家满门讨个公道吗?” “州牧这么想,就是小瞧了我。” 衡玉声音清润,像是山间溪流轻轻流入林间。 “只要我想,衣食无忧唾手可得。但路有冻死骨,我不能视而不见;英雄有冤,卑劣者窃居高位,我不能视而不见;江山疮痍外族环伺,我不能视而不见。” “我什么都看到了,所以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她没说什么激昂之词,只是在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取并州,取冀州,但并州牧还是并州牧,冀州牧还是冀州牧。我从没想过做一州一地的主人,我要做的是天下共主。” 被冀州牧亲自送出院子后,衡玉本来打算回自己的屋子里休息。但祁珞告诉她,祁澎想要见见她。 短短两天时间,祁澎就从意气风发的冀州二把手沦为阶下囚。 他两手抱膝,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角落发呆。 有脚步声逐渐由远到近,衡玉提着灯笼来到门前:“祁大人,我来看看你。” 祁澎瞪着衡玉,咬牙切齿道:“你会医术!!” 这两天里,祁澎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会输得这么彻底这么干脆。想着想着,祁澎将怀疑彻底锁定在了衡玉身上。 衡玉声音谦虚:“略知一二。” 这叫略知一二吗?全冀州的大夫都解不了的毒,她轻轻松松就解掉了。 祁澎气得浑身发抖。 他不由想起这位山先生说过的话。 ——连我也不够可信,祁大人有什么机密要事,可千万不要告知我。 ——祁大人,这么紧要的事,你怎么能交到我手里呢,我……我不行的,你还是另择高明吧。 而那时候他是怎么回应的。 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再没有比山先生更可信的人,于是他强行请这位山先生去探望他大哥! 他还不是只请了一次! 他请山先生多去几次! 引狼入室!好一个引狼入室啊! 祁澎一口老血险些从喉咙里吐出来,浑身气血都在翻涌。他为了成为冀州牧努力了那么久,结果彻底付之一炬,一想到这,祁澎就险些失声痛哭出来。 “为什么?是我给山先生许诺的利益还不够多吗?” 站在旁边的祁珞轻咳两声:“是的,二叔你请人做事太不够大方了,为了请动主公,我可是直接许诺将冀州送给她。” 祁澎猛地抬头,看向祁珞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祁珞撇嘴:看什么看!连他爹都毫无意见好吧! 祁澎咬咬牙,又问:“山先生,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对我?” 衡玉平静道:“待我不薄吗,祁大人许诺贺家主要折辱我的手下,这就是你的待我不薄?派人严加监视我,在我治风寒的药里下了能加重病情的药,这就是你的待我不薄?祁大人,你我之间一直在相互算计和利用。” 她为人做事的原则,素来是人敬她一尺,她回敬一丈。 但从一开始祁澎与她结交的目的就不纯粹,只是因为她忽悠话术了得,才让祁澎对她消了些戒心。 祁澎的表情顿时比哭还难看:“你居然都知道。”他输得不冤啊。 衡玉点头:“若是换个时间境遇与祁大人相识,也许我会与祁大人成为忘年交也说不定。” “是祁大人先出手谋害祁珞和冀州牧,如今落到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权势之争,成王败寇,不过如此,愿祁大人好自为之。我问过冀州牧,他允诺不会祸及你的妻儿。” 见过祁澎,衡玉又去见了贺家主和贺瑾。 这一天里贺家父子两滴水未沾,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贺瑾跑到牢房大门。认出提着灯笼过来的人是衡玉后,贺瑾脸色微变。 “将门打开。”衡玉吩咐跟来的衙役,又让祁珞秉退所有闲杂人等。 锁被打开,衡玉推门而入。 “你要做什么?”贺家主厉声道,“我现在虽然闲赋在家,不是朝廷命官,但你们不能随便对世家家主动用私刑!你们要置律法条例于何处!” 衡玉抬手鼓掌。 下一刻,侍卫长他们提着几桶冷水,狠狠朝贺家主和贺瑾泼过去。 这大冷天的,突然被冷水泼中,贺家主和贺瑾都懵了。 “别介意,在谈话之前,我想先让你们清醒清醒。”衡玉笑得温和有礼。 贺家主抬手,恨恨将脸上的水渍全部抹掉:“山先生,你我无怨无仇,我实在不知这段时间里你为何苦苦相逼。” 有人搬来一张太师椅。 衡玉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搭着扶手,另一只手支着下颚,好整闲暇地凝视着这两个丧家之犬。 “折断他们的腿。” 话音落下,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来时,两道惨叫声也此起彼伏。 看着贺家父子两抱着腿、身体颤抖的样子,衡玉笑道:“我这些年时常在想一件事,不知道贺家主能不能为我解惑。” 贺家主猛地抬眼看她,猩红的眼里带着满腔怒火。 “我在想,我祖父自尽时是何等绝望,而我小叔在火场里爬不出来时又是何等绝望。你们现在体会到他们的一二分痛苦了吗?” 贺家主脸上的怒火彻底凝滞。 他仿佛呆了一般,过了许久,他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你……你是……” “容家遗孤,容衡玉。” 话音落下,贺家 主满目仓惶,贺瑾难以置信,至于侍卫长等容家侍卫,心中却泛起淡淡悲戚。 终于! 他们终于熬到了这一日! 很快,他们家大小姐在外行事,就不需要再以‘山先生’的名头了,而是可以堂堂正正道出自己的身份。 “你居然是山先生,这怎么可能?”贺瑾猛地大喝出声。 衡玉语气冷淡,直接扒开他的脸皮:“你如此难以置信,是不相信我还活着,还是没想到将你如蝼蚁般踩在脚下的人,是你曾经弃之如敝履的未婚妻?” “你们机关算尽,最终不过如此。” 对付贺家人来说,身体的疼痛远不及直接诛心来得痛。 衡玉歪了歪头:“你们清河贺家求的,是满门富贵,是权势,是地位。清河郡就在冀州里,自今日起,你们清河贺家全族人的前程和命运,都落在我手里了。” 在贺家主和贺瑾恐惧的目光下,衡玉补充道:“不过你们不会孤单,乐家祖籍也是清河郡。就算有雍宁帝庇护,他们也终会成为丧家之犬,步了你们贺家的后尘。”  w  ,请牢记:,,, 第26章 王朝因我兴替26 牢房里光线很昏暗,  地上铺满了杂乱的稻草,散发着奇怪难闻的味道。 牢房上方开了个天窗,但是很狭小,  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衡玉坐在太师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侧头去看祁珞:“你们搜查过贺家人住的院子了?” 见祁珞点头,  衡玉起了几分兴致:“搜出他们给冀州牧下的那种毒了吗?” 祁珞那漆黑的眸子里泛起汹汹怒意,  他咬了咬牙,怒得上前给贺家主和贺瑾补了几脚:“搜出来了。” “喂他们服下。” 衡玉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发现贺家主挡了她的去路,  她冷漠地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她吩咐侍卫长:“随便动私刑,不过记得别让他们就这么死了。” 如果她没到来,容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会永远钉在史册之上。 贺家主他们只是失去想要得到的一切,  这就够了吗?她终要让他们也体验下背负千古骂名的滋味。 等侍卫长点头,  衡玉取过一侧的灯笼提在手里,对祁珞说:“走吧,  冀州还有诸多要事等着我们去处理。” 祁珞快步跟在她身边。 两人才刚远离牢房几步,里面再次传来贺家主和贺瑾沙哑的惨叫声。 衡玉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低声询问起祁珞有关冀州的问题。 这一年多时间里祁珞成长很快,  衡玉问的这些问题他基本都能回答上来,就算有一两个问题比较难,  他也能磕磕绊绊说出自己的理解。 等两人终于结束问答,  祁珞悄悄拍了拍胸口,  长舒口气。 回到冀州牧的院子,祁珞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口茶。 冀州牧倚着软榻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缓缓睁眼看祁珞,好笑道:“珞儿,  你怎么这么失态?” “爹,我还以为自己这一年进步很大,结果刚刚差点被主公问倒了。” 冀州牧起了兴致,让祁珞复述一下那些问题,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容姑娘需要你我为她主持冀州局面,她是在探你的深浅。以后如果遇到不能决断的大事,尽管向她打听。” 祁珞认真点头,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简单说了贺家主和贺瑾落得的下场。 冀州牧双手拊掌,笑出声来:“这个处理方法当真是好。” “等着吧,珞儿。” 冀州牧夸完后,又轻叹一声。 “容家虽然一时没落,但日后,必将因为容姑娘再次显赫。” 冀州牧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或者说,他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既然已经选择上了衡玉的贼船,他就不会再死死抓着冀州的权柄。 于是在冀州牧的纵容下,衡玉调派了一批人手进入冀州。不过几个关键的官职她都没动,给足了冀州牧面子。 地盘从一州之地变成两州之地,衡玉手底下的人才再次相形见绌。 本着要把一头羊持续薅秃的原则,衡玉细细回想了原剧情,把那些身处冀州的谋士和武将名单都罗列出来,然后把名单一把拍给宋溪和周墨,让他们想办法将这些人都拉上她的贼船。 当初祁珞靠着这样的班底成功打下天下,她更加可以! 系统:【……祁珞应该庆幸,他完全不知道原剧情】 衡玉抱着汤婆子暖手,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天气一冷,她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正精神萎靡时,听到系统的话,衡玉乐道:“你这么一说,我有些好奇他知道后会不会委屈到气哭。” 把气运之子收成小弟、当工具人是挺爽的,但把气运之子气哭什么的,不是更加刺激吗? 系统喜道:【对自己的小弟,这么丧心病狂不太好吧。】 “问题不大。” 衡玉闲聊几句,开始写上报给朝廷的公文。 虽然现在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越来越弱,地方早已拥兵自重,但冀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得简单解释一下。 在公文里,衡玉简单而客观地提了祁澎的罪名,随后她着重写了贺家人如何如何可恨,如何如何该死,她把贺家人关在牢房里折磨都已经属于心慈手软、都属于是对世家大族的优待。 至于把贺家主和贺瑾放了?没得商量。 写完公文,衡玉把它丢给冀州牧处理就不再关注—— 宋溪的大忽悠术也很厉害,她给的那份名单里有九个名字,他一口气就把八个人忽悠到她面前,衡玉正忙着去跟那些武将谋士谈人生谈理想。 转眼间,寒冬腊月天来临。 乐成言的手脚俱废,最讨厌这样的天气,一大清早睁开眼睛就在发脾气怒骂伺候他的下人。 这已经成为他的一项日常。 大概只有靠着折辱这些下人,才能让他升起一种变态的快感。 他心头那股郁气刚刚消散些许,乐家家主找了过来,说起今天在朝会上发生的事情。 在帝都里,贺家被乐家排挤打压,贺家主的官职就是因此丢掉的。 没想到贺家主也算是能人,居然能想到绕过朝廷、借着冀州牧的力量重新起来的办法。 “我看了那封公文。如果不是冀州牧成功苏醒过来,贺家的图谋估计就成了。”乐家家主说。 乐成言微微眯起眼。 从贺家身上,他倒是联想到另外一件事。 “爹,我们对容家军的渗透完成得如何了?” 与此同时,皇宫。 上朝会时雍宁帝一直在打哈欠。 一下朝会,他顿时来了兴致,吩咐内侍前往揽月阁。 这是他为自己新宠爱的张美人建的楼阁。 这几年里,雍宁帝越发耽于女色和酒色,服食五石散,对长生不老药的追逐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如果说几年前的他还算是个皮相不错的中年人,现在就只有一身肥肉。大脑估计也被酒给醉坏了,三不五时想出个昏招来。 比如此时,他就正在跟自己最信任的内侍道:“那些刁民的暴乱越来越频繁,离帝都不过百里的肃城也有了暴乱。” “帝都看起来并不安全,朕在考虑要不要将容家军调回来拱卫帝都。有这十万精锐在,朕才能够安然入睡。” 衡玉忽悠,不对,她与谋士、武将们谈人生谈理想的效果非常好。 毕竟比起一年前,现在的她可是并 州二把手,身份和名望全部都有,想吸引来名士效忠并不算很难。 衡玉最狠的一点是,她收服了这些谋士和武将后,把他们打包丢给了祁珞,让他们好好辅佐祁珞治理冀州。 这个行为惹得祁珞感动不已,心想自己可算是有帮手了! 看着祁珞那感动的神情,衡玉抬手蹭了蹭鼻尖,不由轻咳了两声:“我这做主公的,看到你有难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在这些人才的帮助下,你才能够顺利执掌冀州,也能让冀州牧不再那么劳心劳力。” 祁珞连连点头,又问衡玉:“主公,再过小半个月冀州就要转冷,那时候不方便再远行了。我爹让我过来问你,接下来的年关你是打算在冀州过,还是要赶回并州?” “留在冀州。”衡玉肯定道,“冀州的世家大族实在太多了。” 单是一个清河郡,就有清河崔氏、清河乐氏这两个大族。 除此之外,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更是不少。 她在并州走星星之火燎原路线,到了冀州,总不能就完全倚仗士族,而忽略了百姓在改朝换代中发挥出来的巨大作用。 所以她需要继续留在冀州,顺藤摸瓜梳理世家大族,该收的收,该用的用,该压的压。 然后将并州的那套模式删改一番,搬到冀州,给冀州百姓们一个出头的机会。 “好。”祁珞点头,笑道,“那置办各种过年用的物件时,我让我娘多置办一份,这样春冬姑娘就不用这么劳累了。” 衡玉道谢:“麻烦了。” 时间转瞬即逝。 连着熬了很多个通宵,衡玉总算把冀州世家的脉络都梳理清楚。 她举起手中的书册,思考自己要最先拿哪个世家开刀,突然觉得屋内有些凉,下意识抬手紧了紧衣物。 “奇怪,屋里明明已经摆了两个炭盆,又降温了吗?”衡玉自语。 这时,春冬撑着油纸伞从外面推门进来。 她精致的脸被冻到发白:“少爷,今天这天气冷得太快了,要不要给屋里加两个炭盆。” 衡玉没说话,她快步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支起来。 寒凉透骨的风从缝隙里用力灌进来,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衡玉的指尖就被冻得发紫:“这气温降得未免太快了,连冀州都这么冷,并州和幽州怕是更糟……” 这几年里衡玉一直在刻意培养春冬的见识。听到衡玉的低语声,春冬脸色微微发白:“少爷是担心会形成大面积雪灾吗?” “你还记得,大面积雪灾后会导致什么吗?” “会导致……兵祸!” 并州等地都受灾严重,更何况是居住在更北区域的匈奴、鲜卑等异族?当他们缺少食物、缺少御寒的衣物时,为了活下来,异族势必会南下劫掠。 如果劫掠成功,他们就能获得大量的粮食,甚至是女人。 如果劫掠失败,他们也能趁机……消耗大量人口。 衡玉点头:“再等等看,也许这场雪灾并不严重。这几年在并州待着,我们遇上的雪灾也不少了。”  w  ,请牢记:,,, 第27章 王朝因我兴替27 室外的寒风呼啸而入,  迅速抽走衡玉身上的热度。 她伸手将窗合上,吩咐春冬再多取两盆炭进来:“顺便请大夫去周先生和宋先生那里走上一遭,他们二人的身体都不是很舒服,  天气突然降温,怕是又要遭罪了。” 等春冬退出去后,衡玉倚着软榻,  心底还是有几分隐隐不安——她总觉得这场突然的降温是个变数,  会打乱她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思绪纷乱之下,处理政务的效率下降许多。衡玉把手头的公文暂时推到一边,  提笔临摹一份《兰亭章》,  慢慢平复心情。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几天里冀州越来越冷,半夜下起鹅毛大雪,  一大清早推开门,  整个世界都是银装素裹。 宋溪特意过来找衡玉:“并州的气候素来比冀州还恶劣,周先生他们都过来问我,  主公现在是什么章程,我们需不需要赶回并州坐镇,  以防局势生变。” 衡玉披着灰色大氅,  站在梅树边上赏梅。 听到宋溪的问话,她踮起脚从枝头折下一支红梅,  放在指尖把玩,  低头轻嗅梅花清浅的香味。 “现在并州有并州牧坐镇,  而且粮草齐全弓马精良,就算匈奴、鲜卑南下劫掠,也不可能酿成太大的祸患。我们的后方不会乱。” “我赶回去并没有太大意义。” 宋溪点头轻笑:“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只是谋士,他的想法如何不是最重要的,  最后还是得取决于主公的意志。 衡玉偏头打量他一眼,见他被寒风吹得脸色泛白,袖袍间隐隐露出来的指尖也透着青紫之色。 宋溪正准备回禀另一件要事,衡玉挥了挥手中的红梅,打断他:“你身体病弱,这个天气不要在室外多待,我们进屋详谈吧。” 宋溪这个身体,一旦生病,那得缠绵病榻数日。衡玉当然不希望他生病。 两人进了里屋,商谈起衡玉手底下的人才配置。 现如今,衡玉手底下的谋士和武将暂时都不缺,商路那里有胡家,情报组织有陈退等暗卫,贴身护卫有侍卫长等人…… 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基础配置。 既然基础配置全部到位,也是时候多网罗一些特殊人才了。 等这些特殊人才一到位,她就立即在书院里增设‘科学’和‘医学’两门学科。 雪灾越来越严重。 但随着年关将近,再大的雪灾都抵挡不了华夏百姓过年的热情。 衡玉来到定城这么久,还从来没好好逛过定城。这天上午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她换上常服,带着春冬在集市里闲逛,将冀州当地的特色吃食都尝了一遍。 逛到天色将暗,一行人才赶回州牧府。 刚回到院子里,衡玉迎面撞上神色焦虑的宋溪:“主公,并州的情报送过来了。” 宋溪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衡玉很少看到他这副焦虑的模样,她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宋溪稍安勿躁,秉退周围所有闲杂人等,才问宋溪:“情报里面说了什么?” 宋溪深吸口气。 冷气倒灌入他的喉咙,刺激得他想要咳嗽,但也让他的大脑恢复了清明。 “如主公所料,并州出现了大范围雪灾,也有匈奴军队在劫掠周边。” 衡玉的手指在桌案前轻轻敲击:“这两件事都是意料之中。让你焦虑的事情是什么?” “幽州受灾范围极重,加上大军溃败,现在幽州有大批百姓流离失所,逃遁到我们并州。” 衡玉猛地抬头:“大军溃败?” 能用得上‘溃败’二字,幽州那边必然刚结束了一场巨大的惨败。 宋溪复述起情报上的那句话,声音有些艰涩:“……是的,大军艰难抵御数日,随后溃败。” 衡玉微微蹙起眉来。 幽州、并州这两个州都与异族接壤,因此民风剽悍,幽州铁骑这支军队十分有名。 再说了,现在容家军可是就驻扎在幽州和并州中间,如果幽州出了事,容家军应该能迅速赶到才对,怎么会轻易出现溃败。 “就算这几年我祖父故去,容家军的将领无能,导致容家军的战斗力逐渐降低,但这支军队依旧是雍朝的基石,按理来说不可能这么不堪一击,这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暂时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但按照情报里所说,这大概和帝都那边有关系。听说是帝都那边下旨,要调容家军回京拱卫帝都。” 桌案上的烛火猛地跳跃两下。 衡玉的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声音幽幽:“拱卫帝都?如果我没记错,负责守卫帝都的禁卫军足足有五万人吧,这个人数还不够吗?容家军是抵御外族的利刃,是庇护中原大地安宁的基石,不是供雍宁帝安逸的军队!” “如果脱离北方太久,容家军还能存几分战斗力,他是要大开北方门户,置北方安危于不顾吗!” 宋溪垂眸不语,等着衡玉平复心情。 片刻,衡玉平静吩咐道:“让我们安插在容家军和幽州牧身边的人手动起来,我要尽快知道这里面的所有隐情。” 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她必须要掌握更确切的消息,才能在乱局中决定好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原本的打算是慢慢扎根冀州,将并州的模式做一番删改后照搬到冀州。留足两年时间发展,然后再出去取容家军和幽州。 但现在看来,她再不出手取容家军,容家军就要被雍宁帝那些人折腾废了。 衡玉沉吟片刻,吩咐宋溪将周墨、陈虎等人都喊过来,她迅速下了好几道命令。 命令一下,原本悠闲下来、觉得攻占了冀州可以安心过个好年的谋士们,又开始了疯狂加班加点的生活,一直忙到除夕当天才勉强喘口气。 初四这日,衡玉终于收到有关幽州的更具体的情报—— 幽州牧和并州牧、冀州牧的情况完全不同。 并州牧是寒门出身,靠着军功步步登顶。 冀州牧是高门士族,有着家族作为助力,再加上自己能力出众,所以顺利登上州牧一职。 他们二人有能力却没有在乱世称帝的野心,所以只要衡玉想办法诱之以利,能够打动他们,取并州、吞冀州从理论上来说是有可能的,而衡玉最终也都做到了。 但幽州牧这个人没有任何的能力,刚愎自用又残暴,只是因为他是雍宁帝的亲弟弟,所以被安插在了这么一个紧要的位置上。 在他担任州牧期间,幽州本就不好的状况雪上加霜,容家军的粮草得不到充足供应,容家军的几位将领还各自存着私心,这就 成功让容家军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 再加上幽州被鲜卑袭击时,正好是容家军被调回帝都、军心涣散之际。 一边是早有准备的剽悍鲜卑将士,一边是匆匆迎战、军心不稳的容家军,能够抵挡几日才溃败,这已经是因为容家军的实力足够强悍了。 衡玉认真而缓慢地阅读这份情报。 最后,她目光一凝,视线紧紧落在情报尾端的那行字上。 ——经此一役,容家军死伤惨重,伤亡人数达一万三千余人。 盯着这行字看了片刻,衡玉平静地将情报递给宋溪和周墨,示意他们都看看。 等他们都看完后,衡玉才问:“你们怎么看?” “现在已经进入一月,冬寒消退,春日来临。” “鲜卑士兵急着赶回去抢占肥沃的草场放牧,为了防止军心不稳,鲜卑将领这几日里肯定就要将大军撤出幽州……只是鲜卑大军离开了,幽州的乱局还要一直持续很长时间。” “没错,幽州积弊已久,这场天灾是雪上加霜。” “幽州牧是雍朝宗室,他是绝对不可能会投效主公。我们不能再复刻之前的法子夺取幽州。” “……” 几位心腹谋士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畅所欲言。 衡玉跪坐在桌案后,认真倾听他们的意见。许久,等谋士们把想说的话都说完,衡玉右手按在桌案上,温声道:“诸位的话言之有理。” “我们不能够复刻取并州和冀州的方法取幽州,也没这个必要。” 现在她已经手握两州之地,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徐徐图之。 割据一方,群雄逐鹿,怎么可以全靠忽悠。 取幽州,她会选择一个高调而震撼的方式,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向世人宣告她的存在。 “周先生,等会儿你就去信一封,联络我们安插在幽州牧身边的人,让他向幽州牧透露,冀州和并州两地的官府粮仓有大量积粮。” 周墨稍等片刻,见衡玉的话已经说完,他有些迟疑道:“不需要再多做什么吗?” 衡玉悠然道:“不需要了,做得太多反倒过犹不及。只需要这么一句话,以幽州牧那刚愎自用又贪婪的性子,他会如我所愿。” 幽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幽州牧再舍不得,都必须要开粮仓放粮给百姓。 开粮仓这个行为无异于是在幽州牧的心口下刀子,如果这时候有人无意间告诉幽州牧,冀州和并州有非常多的粮食,幽州牧会不动心吗? 衡玉一直都觊觎着幽州,早就了解过这位幽州牧是个怎样的人—— 他觉得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是皇家的,他作为宗室,享受着百姓的供奉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冀州牧、并州牧给他粮食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在这么想的时候,幽州牧可从来没想过,他身为宗室、身为州牧,需不需要承担起任何的责任。 有这样的州牧,幽州的情势怎么会不危及。 当天下午,几匹快马从定城离开,最后分成两路,一路奔赴幽州、一路赶回并州。 这个年过得索然无味。 处理完手上这份公文,衡玉长叹一声,对系统说:“以前在龙伏山寨,还能靠着打劫寻几分乐趣;后来到了并州,也勉勉强强能靠着忽悠那些世家找乐子;来了冀州,起初也是很快乐,天天瞎忽悠祁澎。” 现在她一天到晚都要埋头在公文堆里,虽然不会觉得烦,但久了也的确无趣。 寻思片刻,衡玉抽出一沓纸张,打算写个话本——以容家为原型的话本。 她有天师道作为后盾,不充分发挥下舆论的力量,那实在是浪费手中的资源。 事到如今,她可以开始给自己造势了。 傍晚时,周墨有事过来寻衡玉。 春冬守在外屋看书,得知周墨的来意后,笑着起身道:“少爷就在里面忙碌,我带先生进去。” 她轻手轻脚绕过屏风,领着周墨到了里屋。 见衡玉埋头写东西写得起劲,连室内光线昏暗都没在意,春冬连忙上前点燃一支蜡烛,温声劝道:“少爷在写什么,我看少爷已经写了一下午,正事虽然重要,但身体也很重要,事情总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衡玉正好写完一个情节,她将那页纸张放到旁边晾干,笑着朝春冬作揖告饶:“下次肯定注意。” 周墨虽然别开了眼没看两人的互动,但还是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主公的年纪已经不小,等幽州事了,也该催催主公了。再这么拖延下去,主公作为男子不着急,但这实在是有些耽误了春冬姑娘。 “周先生。”衡玉喊了周墨一声,见他再发呆,又喊了一遍,“周先生?” 周墨回神,染有岁月风霜的脸上浮现出歉意微笑:“主公。” 衡玉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先生过来找我,定然是幽州那边有消息了。” “回主公,幽州信使的车架已经进入冀州,想来最多五日就能抵达定城。” 最多五日吗? 衡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冀州牧那边肯定会做好迎接信使的准备,我们这边暂时不轻动。” 结果——这位信使当真是好架子。 冀州牧早早就知道他进了冀州,但这位信使一边玩一边赶路,将五日就能走完的路程足足走了十日。等他到了定城十里外,衡玉的话本都已经写完了。 祁珞过来找衡玉,愤愤不平道:“那人实在是好架子,还派人传讯给我爹,让我爹亲自去定城东门迎接他。” “他是什么来路?幽州现在正等着粮食救济,他居然还敢这么慢。”衡玉疑惑道。 祁珞嗤笑一声:“他当然敢,他是幽州牧宠妾生的儿子,幽州牧爱屋及乌之下,把他纵得已经没有脑子这种东西了。” “幽州牧的儿子?”衡玉右手搭在桌案上,食指轻轻叩击,提起几分兴致,有些唯恐天下不乱道,“他仗着自己的身份敢给冀州牧下马威,那你就把这下马威还回去,让他知道,幽州牧之子这个身份不足以让他在冀州横行霸道。” 祁珞来了精神:“主公,我们要做什么?” “他爹娘不教他做人,你去教,把他给我揍得哭爹喊娘。” “然后,也不用让他进定城了,直接把他身上那盖有幽州牧官印的文书抢来,我们收下文书后立即运送粮草出城。” 衡玉声音温和清悦,语调从容,偏偏在说的是这种匪气十足的事。 祁珞觉得这个场面实在太违和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但很快,他撸起袖子,眉飞色舞道:“主公你的吩咐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就不问为什么了,直接照你说的吩咐去做。” 不得不说,这种一言不合就撸袖子的作派,太爽了! 尤其是那幽州牧之子这么嚣张,被揍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看着祁珞兴致勃勃离开的背影,衡玉摸了摸下巴,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把男主带得有点太偏了——原剧情里,男主为人做事可是都正派得很。 算了,这肯定跟她没关系,是祁珞骨子里就有不安分因子在。 系统幽幽道:【零,你说这句话你真的不心虚吗?】 “心虚什么?他明明玩得很开心。”衡玉指着祁珞撒欢的背影,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祁珞的确很开心,他高高兴兴点了二十个侍卫,让他们带足兵器前往城门。 他到城门时,幽州牧之子那豪华的车架就安静停在城门口,车架旁边驻守着几十个侍卫。 祁珞招来守门士兵,一问之下险些气笑了:“这人说我爹不亲自来接他,他就不打算进城?很好,反正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他进城。” 在城门附近观望片刻,祁珞用自己的身份令牌又抽调了五十个士兵。 半个时辰后,祁珞神清气爽走进衡玉的院子,将那盖有幽州牧官印的文书被送到衡玉的面前。 衡玉把玩了下这份文书:“让我们运二十万斗粮草前往幽州,幽州牧倒是好大的胃口。” 祁珞唇角笑意微僵,眼神顿时变得哀怨无比:幽州牧的胃口再大,能有她当初一口气开价一百万斗米的胃口大吗? 正腹诽着,祁珞突然觉得后颈一凉,他茫然抬眼,对上了衡玉似笑非笑的神情。 祁珞顿时打了个激灵,讨好地朝衡玉微笑:“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衡玉也不再逗他,收回视线,重新将目光放在文书上:“二十万斗粮草绝无可能,就按照我们之前筹备的,运八万斗栗麦前去幽州。” 幽州始终会成为她的地盘,这八万斗栗麦运去幽州,不是为了让幽州牧私吞的,而是为救幽州百姓的命,所以衡玉不会舍不得。 随后,衡玉又吩咐道:“抽调冀州最精锐的五千士兵充当运粮军,随我运粮前往幽州。” 冀州这边出动最精锐的五千士兵,加并州那边出动最精锐的五千士兵。 这一万精兵会名正言顺进入幽州,驻扎在州牧府附近。 她这一回,要在幽州玩一把大的!  w  ,请牢记:,,, 第28章 王朝因我兴替28大概似乎可能……真…… “你们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光天化日之下抢走文书,  这冀州还有王法吗?你们就不怕我皇伯父怪罪下来吗?” “……” 城门外,幽州牧之子苏淳穿着华服,缩在马车里怒吼出声,  惹得不少进出城门的百姓好奇看去。 然而,  守着城门的士兵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苏淳在马车里等来等去,发现压根没有冀州的人搭理他,  这气得他右手捏成拳头,  狠狠砸在坚硬的马车壁上。 动作幅度大了些,  牵扯到身上被揍出来的淤青,  苏淳倒吸了一口冷气,  脸『色』更加阴沉。 “从小到大,  我还没受过这种屈辱,  冀州祁珞,  我记下了!” 苏淳的仆人也被殃及池鱼,  脸上有好几处挂彩的地方。听到苏淳的话,他悄悄起哄道:“公子,这个场子你肯定要找回来。” “那是自然。” 苏淳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现在天气依旧寒冷,他这半天下来光顾着嘶喊,  没碰过一滴水没吃过一口东西,  现在是又冷又饿。 “等我进了定城见到冀州牧,  我一定要质问冀州牧,他不把他儿子打个及几十棍,  这件事就没完!” 仆人压低声音道:“少爷,我们毕竟还在冀州,还是得顾忌一二。”他虽然跟着少爷横行霸道惯了,但也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 “……你说得也对,总之冀州牧必须得给我拿出个交代。” 仆人连连点头,  又劝苏淳先进定城,在州牧府住下修整:“少爷想把丢掉的场子找回来,总得先进定城见到冀州牧。” 苏淳被他劝了几句,终于决定灰溜溜地进定城。 但—— 他是想进定城没错,可是定城的守卫把他拦了下来。 士兵面无表情道:“祁三公子已经吩咐过我们,你们不必进城耽误时间,直接在城门外等着和运粮队伍汇合。” “你说什么,你们不让我进定城?而且拨齐粮草、调派运粮军队,至少也要花上两三个时辰,你们就让我一直在外面等着?”苏淳难以置信。 他已经主动服软,结果连定城大门都进不去? 一股无形怒火直冲上脑门,苏淳脸『色』铁青,扭头对他的侍卫们道:“你们给我闯进去,我今天还真要进这定城了!” 这话听着霸气十足,然而苏淳的侍卫们没给他展示霸气的机会。 侍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硬着头皮道:“少爷,攻击一城城门守卫可是重罪……” 这苏淳少爷仗着幽州牧的宠爱不学无术也就罢了,但连这么基础的律法条例都记不清楚,这实在是太蠢了点。 苏淳神『色』僵住。 他当然清楚这条律法,但他在幽州横行霸道惯了,那些所谓的律法,可从来都约束不了他这种天潢贵胄。 士兵冷笑一声:“幽州牧在派自己的儿子出使前,都不给你指派一两个谋士吗?” 他出身冀州的世家大族,所以说起话来非常有底气,完全不害怕得罪苏淳。 苏淳咬牙,恨恨剐了这个容貌英俊的士兵一眼,似乎是想要将他的容貌记下来。 他爹自然是给他指派了谋士的。 但那个谋士为人古板,平生最看不惯苏淳这类人的言行。 苏淳争取到这个出使机会是为了玩、为了借他爹的大旗耍威风的,被那谋士指责了两次,苏淳脾气一上来,再加上被下人哄着,他干脆就将谋士丢在城里,自己领着队伍赶来冀州。 “看什么看,去去去,边呆着去,别妨碍百姓进出,不然我倒是真可以违背祁三公子的意思,带你进定城牢房走一圈。” 士兵像是赶苍蝇般,不耐烦地将他推到一侧。 就在苏淳想要再说话时,马车碾压青石地板、整装待发的军队整齐踩踏地面的声音一点点由远及近,变得清晰入耳。 随后,一辆豪华而平稳的马车出现在苏淳的视线中。 有一只骨节如玉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掀起帘子,隔着帘子凝视着他,眸光冷淡:“幽州牧之子?” 仿佛有桶冰水突然倒扣在他身上般,苏淳被这道视线看得打了个森森冷颤。 衡玉扫了那个士兵一眼,问:“你刚刚在与幽州牧公子交谈什么?” 士兵没有添油加醋,语速极快地复述了整件事。 衡玉动了动手腕,语调漫不经心:“在幽州猖狂也就罢了,在冀州的地盘上也敢如此嚣张。”她轻抿起唇,唇角微微上扬,“虎子,你上前去,好生请这位幽州牧之子上马。” 骑在马上的陈虎咧嘴一笑:“好!” 他没下马,直接驱马迅速上前,途径苏淳身边时,陈虎猛地下腰拽住苏淳的领子。 苏淳整个人突然凌空,身体失重,他被吓得猛地瞪大眼睛。 还没来得及尖叫,苏淳就被一把摔进了马车里,背脊和头撞到马车壁,虽然不是很疼,但也把他摔得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在苏淳整个人惊骇之际,衡玉缓缓放下马车帘,只有声音从马车里慢悠悠传出来。 “五日前,我们就已经筹备好粮草和运粮军队,但左等右等,苏公子一直耽搁到今日才『露』面。” “苏公子不急着来定城,那我们就不邀请你进定城歇歇脚了,直接开始赶路吧。” “你们的车队最好别掉队了,如果掉队,那就留在我们冀州多做一段时间的客人,等什么时候幽州牧亲自来冀州将你们接走,你们再离开。” 最后一句话里透『露』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们还不想走或者走得慢了些,那就直接扣押下来别走了。 贴身保护苏淳的侍卫们不敢说话,灰溜溜跑回马车边,该扶苏淳的人扶着,该骑上马该赶马车的也纷纷去忙。 一个时辰后,一条长长的运粮队伍才彻底走出定城。 *** 大概是那一摔让苏淳暂时明白了“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他安安分分缩在马车里,既没有抱怨马车行进速度快,也没敢来找衡玉的麻烦。 要祁珞说,苏淳肯定憋着那股气,打算到了幽州再把场子找回来。 衡玉淡淡道:“想法很美好。” 她有一万精兵在手,幽州牧敢给她受气? 祁珞咋舌:“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去,会不会太张扬了?”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无妨,小麻烦会有不少,但不会出什么大事。”衡玉语气肯定。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就算事情真的超出我的预料,我也留了其他后路,能让我们全身而退。” 就像当初收到祁珞的信,她冒险奔赴冀州般。 想要获得幽州,自然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祁珞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主公的年纪还没他大,但她的行事非常有章程,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让人信服。 这个话本主人公的原型是她,但在里面,这位主人公就是十足的龙傲天,什么惨遭杀机跌入山崖遇老爷爷,为了赚钱研究出稀奇的东西,最后居然引得各大士族的追捧,被各大士族奉为座上宾。 最终,话本主人公一步步重回最巅峰,审判那些曾经污蔑主人公家族的人…… 这其中可谓是集齐各种套路于一身,保证能够先声夺人,令很少接触到乐子的百姓和士族子弟们津津乐道。 翻着翻着,就连衡玉这个写话本的人都看入了『迷』。 宋溪一直待在马车角落处理政务。 将手头的公文处理完,他抬眸扫了眼衡玉,见她看得出神,笑问她在看些什么。 衡玉抽出一本新的话本递给宋溪。 来到这个世界几年时间,她已经成功改进印刷术,现在她手头上就有不少话本。 只是看了两页内容,宋溪这不喜欢看话本的人都深深陷入剧情不能自拔。 他连着看了三个时辰,晚餐都是囫囵咽下去的。 等到翻看完最后一页,宋溪细品片刻,道:“这个书生的经历似是与主公有几分相似,主公是打算以此来拿捏民间喉舌,让舆论为我们所用吗?” “没错,话本已经在你手上,怎么迅速在幽州推广传播开,就由你来安排。”衡玉说。 当年逃离帝都时,她在容府门口声声质问乐成言,趁机为容家洗刷污名。但古代传讯很不方便,她那日的质问只是在帝都小范围传播。 衡玉当然知道这一点,但要她什么都不做就灰溜溜跑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后来在并州安顿下来后,她一直在暗地里引导并州和幽州两地的舆论,让百姓们不会轻信朝廷的污蔑。 ——容氏一族世代镇守北境,容家军常年驻扎在并州和幽州交接地带,如果容家人誓死守护的百姓也在唾骂他们,那就太过可悲了。 现在,也是时候进一步推动舆论效果了。 *** 运粮队伍的行军速度非常快,除了必要的修整外,其他时候他们都在赶路。 半个月后,他们顺利出了冀州范围。 刚进入幽州地界,才安分一段时间的苏淳又张扬了起来。 衡玉当然不会对身为皇室宗亲的苏淳有任何好感,直接派陈虎过去把苏淳按下去。 苏淳那股刚刚升起来的嚣张气焰,在悬殊的武力值下,扑棱就灭掉了。 没过多久,衡玉他们遇到了小股小股的流民。 这时候明明已经到了种植农作物的春季,但流民们连买种钱都没有。 官府那边没有实施什么安抚农户的举措,世家大族趁机抬高粮价,广收奴隶,所以大量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往冀州和并州赶去。 当看到长长的运粮军队时,这些流民的眼里流『露』出浓浓渴望之『色』。 衡玉骑在骏马上,安静凝视着他们。 有个年轻『妇』人抱着瘦骨嶙峋的孩子踉跄行走,她太虚弱了,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有一块凸起的石头。 一个不注意下,年轻『妇』人身体往前倒去,连着手里的孩子都往前摔去,孩子似乎是察觉到危险临近,发出细细弱弱的哭泣声。 『妇』人瞪大眼睛,就在她心生绝望时—— 有一道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迅速翻身下马,斗篷在空中扬起猎猎弧度。 衡玉一手接住孩子,另一只手探向前去,用力扣住『妇』人的肩膀,道一声“冒犯了”将她扶起,免得她倒在地上。 『妇』人有些惊魂未定,过了片刻,布满尘土的脸上渗出大滴泪水。她深深朝衡玉鞠躬,伸手接过孩子。 衡玉没把孩子递给她。 她太虚弱了,就算孩子很瘦,但这几斤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还是会将只剩最后一丝力气的『妇』人击垮。 “去树根底下坐会儿吧。”衡玉温声道。 她朝身后的手下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原地修整,自己慢吞吞将就着『妇』人的步速。 等走到那棵枯树底下,衡玉解下身上的斗篷扑在地上,才把孩子小心放到干净的斗篷上。 看着孩子脸上那轻轻的笑容,衡玉也跟着笑了下。 安顿好『妇』人和孩子后,衡玉走回到下属身边:“把运粮军队的口粮划分出一部分,煮了分发给那些流民。” 有下属是新追随衡玉的,对她的行事风格还不是特别熟悉,闻言茫然道:“但我们带来的口粮刚刚好,如果分给流民的话……” 旁边其他人早已熟悉衡玉的作风。 连清冷雅致如宋溪,都『露』出会心的微笑:“我们千里迢迢送粮给幽州牧,现在进了幽州,难道幽州牧不应该承包我们军队的口粮吗?没了口粮,我们可以一路问过去。” 说实话,幽州不是没有粮食,官府粮仓里的囤粮绝对不少;世家大族粮仓里的陈粮很有可能早已堆到发霉。 只是……幽州百姓手里没有粮食而已。 这个世道的糜烂早已到了根子,无『药』可救。 所以他们完全可以一路问粮食过去。 官府不给?世家不给? 真当他们这五千运粮军是摆设吗? 就是这么霸道,就算这么蛮不讲理!然而这就是这几年里衡玉一贯的行事作风! 最开始发出疑问的那人拍了拍额头,『露』出恍然大悟状:“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衡玉在旁边看了半晌,总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对。 虽然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她在下属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太过不光伟正了些? “主公,这件事就交给我做吧。”宋溪眸光柔和,笑起来一派光风霁月,“赶路无趣,我正好拿这件事来寻些乐子。” 从那些世家手中抢粮,让他们大出血一笔,单是想想就已经很高兴了,更何况是亲自去做这件事。 旁边的祁珞扼腕,声音有些郁闷:“我话说慢了,原本我还想请主公把这件事交给我,我肯定会圆满地完成它。” 周墨微笑,儒雅温和:“无妨,事情交给宋先生来做,但我们其他人可以一同前去凑热闹。” 侍卫长也跟着起哄:“正好同去,如果那些世家给脸不要脸,我还能帮忙指挥作战。” 于是一行人比约去逛青楼还兴奋,边说着话边结伴离开,急急忙忙跑去调兵遣将,积极到连午饭都不乐意用了。 衡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支着下颚思考人生,有种槽多无口的感觉。 系统震惊道:【完了,这下不只是男主跟原剧情里不一样,而是所有人的画风都被你带跑了。】 衡玉仰头望天,难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公就会有什么样的下属吗? “不,我觉得人『性』生来如此。这肯定是他们隐藏的本『性』暴『露』了,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 一个时辰后,宋溪等人拉着五大车粮食,志得意满地回来。 “打家劫舍,果然是发家致富的好手段。”春冬瞧着这一幕,向衡玉感慨道。 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居然连春冬都这么想…… 那看来她的下属们会变成今天这样,大概似乎可能……真的跟她有点关系吧。 稍等片刻,宋溪过来向她禀告道:“那个坞堡是杨家所有,我们的人才到坞堡,刚说明来意,杨家就运出了两大车粮食,说是看在幽冀两州的友谊上,无偿送给我们的。” “我看他给得轻松,又多要了两车粮食。” “他们这时候倒是大方。”衡玉冷笑。 这杨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琢磨片刻,衡玉说:“既然世家大族们都这么大方,那我们也不急着赶到幽州的治所肃城见幽州牧了,我们一路慢悠悠劫富济贫吧。” “正好趁着这时候,将话本的事情传扬开。”衡玉提醒宋溪。 宋溪了然。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衡玉他们这支运粮军队一路横推各大坞堡,同时给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提供饱腹的吃食。 衡玉甚至无偿给他们提供了种子,让他们不必非要背井离乡。 ——嗯,种子也是世家‘送’给她的。 这么几天下来,衡玉他们带来的粮食不仅没少,还多了整整两万斗。 不仅赚了粮食,还赚足了百姓的爱戴、拉稳了世家的仇恨。 这番动静闹得太大,远在肃城的幽州牧都说了。 幽州牧的幕僚道:“那些世家的人来信,请州牧大人帮忙敲打冀州的人一二。” 幽州牧身材发胖,眼底下的青黛一看就是纵欲过度。 他低着头翻看某个世家家主的来信,许久,冷笑道:“冀州那些人在我们幽州的地盘上,仗着运粮军队的人数众多,行事也太不讲究了。” “你马上派人过去,催促他们速速前来肃城拜见我。” 顿了顿,幽州牧又道:“说起来,我儿也在那支军队里,也不知道他这些天过得如何?” 幕僚笑道:“有州牧的面子在,谁敢为难五公子,肯定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嗯,冀州的人其实也没对苏淳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们只是在爆锤苏淳教他做人后,又因为人手不够,把苏淳和他的侍卫仆人们全部抓了苦力,让他们负责帮流民熬煮粮食、分发粮食。 一直无偿给流民分发食物,也容易激化矛盾,所以衡玉在试着让流民们做些简单的工作。 知道苏淳会写字算数,他又多了一项登记的工作。 以苏淳的大少爷脾气,怎么可能乐意做这种事情?但衡玉特意派出了监工,那监工没什么事情要做,就只有一条,盯死了苏淳,敢偷懒就用鞭子伺候。 没有什么懒癌是用一根鞭子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肯定是鞭子还不够粗。 在鞭子的恐吓下,苏淳心底恨得再咬牙切齿,也必须强忍着不满和愤懑,给那些他压根就看不起的流民分发粮食。 这时候,他不停在心底呼唤幽州牧,希望他爹能尽快派人过来解救他,让他脱离这无边的苦海。 第29章 王朝因我兴替29云溪城外有军队。…… 想法是美好的。 但如今的现实是残酷的,  苏淳每天勤勤恳恳被压榨,辛苦工作完几个时辰,只能领到一碗噎嗓子的栗米加两个肉包子。 领到这些食物时,  苏淳又怒又委屈,  那个给他分粮食的人白了苏淳一眼:“按照你的贡献,就是能领到这样的食物。如果想吃好喝好,  那就多做点活,  多做出贡献。” 苏淳扭头一看其他人领到的食物,  发现这人还真没骗他。 但是多做点活是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 多做点贡献的话…… 分他粮食的人又指着角落那处,  语气羡慕道:“谋士大人们不仅吃得精细,  用过膳后还有水果供应。他们那些大人随口提个意见,  那贡献度就足够了。” 苏淳:“……” 懂了,  多做点贡献什么的,  不是他不乐意,是他的脑子不配。 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栗米离开,苏淳没忍住心中的好奇,绕到谋士区想去看看他们的午膳到底吃了些什么。 然后,  苏淳他居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熟悉的花白长须、古板方脸,  不就是他在前去冀州时,  嫌弃聒噪而中途丢下的谋士吗!!! 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淳目光忍不住落在对方的午膳上,看着那熬制入味的鹿肉,  苏淳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将唇角那悔恨的眼泪擦掉。 再低头去看自己的栗米和肉包子,苏淳脸『色』黑得难看。 如果不是忙了一天腹中饥饿,他肯定会直接把碗都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苏淳耳尖听到旁边有小小的咽唾沫的声音。 他侧头看去,  发现是一个身材干瘦、大概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子。 小孩子正抱着碗糊成一团、完全看不出本来形状的粮食在喝,目光始终追随着肉包子,眼里闪烁起渴望的目光。 苏淳的心情突然好了几分,他眨了眨眼,恶劣笑道:“你想吃?” 他随手掰了半个肉包子扔到地上,白乎乎的包子皮在地上滚了小半圈,蹭到不少泥尘。 小孩才不在乎这白乎乎的肉包子有没有沾上尘土,他迅速弯腰捡起肉包子,捧在手上呼了呼,就要把包子送进嘴里—— 祁珞把手按在小孩的肩上,制止了他的动作。 在小孩反抗之前,祁珞将他手里那个干净的肉包子递给小孩,『摸』『摸』小孩的头道:“吃这个。” 然后,祁珞冷笑着,俯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淳。 几息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这片天空上头响起。 衡玉正站在一口刚打出来的水井边,验收水井的质量。听到这声惨叫,她抬眸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把水打上来看看。”衡玉吩咐手下。 水桶打上来的水都是混浊的黄泥水。 不过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衡玉探头往下看了几眼,满意道:“不错,告诉监工,到时候打水井就按照这个标准来。” 幽州气候干旱,水量不足,每次种植时作物浇灌都是一个问题。 打水井虽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现在幽州还不是她的,她也不可能大动干戈让这些流民去修建大型水利工程。 所以这些水井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检查完水井,衡玉往派发午膳的地方走去。 很快,她端着一份饭,坐到了那个长着方脸的古板谋士面前,微笑道:“先生,我与你聊聊。” 这一位可是她遍寻很久的,能够掌律法严政的人才。 *** 四天后,幽州牧派来的中卫将高森赶到此地。 高森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眼高于顶的模样,哪怕是见到衡玉和祁珞,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也不曾减弱分毫。 用祁珞的说法:“看到高森后,感觉苏淳都顺眼起来了。” 衡玉抿唇轻笑,手按着桌案,声音没有刻意压低:“祁公子所言甚是,瞧见中卫将时,若不是知道中卫将姓高,我会以为是幽州牧本人亲临。” 高森『性』子傲慢却不是蠢人,听出衡玉话中的讥讽,不甘示弱道:“山先生说笑了,我哪里有幽州牧大人的半分英姿。” “倒是山先生你,若不是知道先生是并州二把手而非冀州二把手,我也觉得山先生比祁公子更像是此地的主人。” 祁珞眉飞『色』舞,毫不在意他的挑拨离间:“实不相瞒,我父亲嫌弃我不够稳重,这次出使的确是以山先生为主,我为辅。等山先生与并州军队汇合后,才由我独当一面。” 当事人如此不在意,高森忍不住被噎了一声。 他强压着心头不满,道:“暂时不说这些题外话。” “山先生,此次幽州牧大人派我前来,是想让我责问先生,为何要动用你运粮的军队,惊扰幽州世家的安宁生活。” “噢?”衡玉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侧头去问身边的谋士们,“我怎么不知道我们的军队惊扰了世家?” “据我所知,的确没有。” “我们的军队可是正规军队,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扰民的祸事。” “我猜中卫将说的是我们领兵去拜访世家一事吧,这……这实在是误会啊,我们只是单纯想拜见各大世家,言行客客气气,举止没有一丝一毫失态。” “没错,至于各大世家给我们送的粮草,这……这难道不是他们给我们的见面礼吗?” 他们的确没动过手,就是直接领着军队到了世家大门前‘勒索敲诈\'的。 聪明人装傻充愣的水平也是一流的,衡玉听着他们的话,听得连连点头。 她转回去看高森,表现出一副被人泼了脏水的无辜模样:“高先生,不知道这样的言论是从哪些世家口中传出来的?” 高森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点,压根没设防,随口道出两个世家的名字。 衡玉脸上的无辜之『色』顿时转为愤怒之『色』。 她猛地一拍桌案,手掌用力按在桌案上:“好啊,亏我的下属们去这两个世家拜见时,他们表现得那么客气,结果转头就在幽州牧大人面前如此诋毁我的名声。” 下一刻,她腰间的长剑已经出鞘。 寒光皎皎,杀意迸开。 “陈虎,你率一千士兵亲去杨家;侍卫长,你率一千士兵前往张家,替我好好问问两家家主,他们为何人前人后两幅模样。” “这般在幽州牧面前诋毁我的名声,是不是对我并州心存不满?” “是。”陈虎和侍卫长迅速起身,抱拳应是,转身退出外面。 君臣之间配合过于默契,等高森终于从这一系列突发状况中回过神时,他只能瞧见陈虎和侍卫长远去的背影。 高森愕然:“山先生,之前幽州牧大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幽州牧大人已经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你居然还敢大张旗鼓在幽州动兵,你就不怕幽州牧动怒吗?” “我之前动兵,是记挂幽州的灾情,想要找世家们好好聊天,培养他们乐善好施的品行。” “你看,在我的赈灾下,幽州至少有五千流民不会饿死,至少有一千流民不必承受远离故土之苦。这些人口可都是幽州牧的子民,你说幽州牧为何怪罪于我?” 见高森一时答不上来,衡玉气势更盛,直接从椅子上起身,步步朝高森紧『逼』而来:“至于刚刚出兵,是因为士可杀不可辱,难道只允许世家污蔑我,不允许我去找他们兴师问罪了吗?” “嗯?高将军,你回答我啊?” ‘锵’地一声,长剑全部拔出剑鞘。 剑身的寒芒折『射』进高森的眼里。 高森用力咽了咽口水:“你——”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吧,在幽州也敢如此猖狂? 衡玉两指并拢,用柔软的指腹轻抚冰凉剑身。 高森最是欺软怕硬,看到衡玉这么猖狂,他反倒摆不出最开始那种高高在上的谱。 “山先生。”高森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快快将您派出去的士兵都撤回来吧,得罪世家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士可杀不可辱,他们敢在幽州牧面前污蔑我,就要承担这种行为带来的后顾。反正两个小世家,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冷汗顺着高森的额角往下滑。 那两个世家是污蔑你吗?你明明就是在仗着自己手中的兵力去明抢世家的粮草! 衡玉以手掩面做困倦状,让人带高森下去休息,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目送着高森不情不愿离开,衡玉支着下颚,对宋溪道:“我正愁怎么找借口杀鸡儆猴,这高森就为我送上了理由。” 宋溪温声道:“这两个世家在幽州根基很深,跟其他世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回大闹一顿后,我们也算是差不多把全幽州的世家都得罪光了。” “听着真是刺激。”衡玉感慨,又问,“说书人都培养好了吗?戏班子呢,搭建好了吗?” “主公请放心。” “那就好。让他们迅速赶赴容家军附近的城镇,下一步,我们该接洽容家军了。” 幽州如此广袤。 光靠一万精兵就想占据幽州还是差了点火候。 再加上容家军和她的内应们就差不多。 当天傍晚,陈虎他们踩着苍苍暮『色』,拖着几十车粮食和几大箱财宝,高高兴兴回到营地。 将他们的收获扫了一圈,衡玉好笑道:“你们这是把他们的仓库都搬空了吧。” 她运粮来幽州一趟,不提将来有可能吞并幽州,就先说面前这些收获,已经够她回本带小赚了。 陈虎嘿嘿直笑,他可是根正苗红的龙伏山寨出身,雁过拔『毛』那是基本素养。 高森听到消息跑出来,看着那一辆辆满载而归的车马,只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如果让那两个世家知道消息是他透『露』出去的,哪怕他出身高家,也绝对讨不了好。 “中卫将,居然是你来了!” 突然,有人从身后喊他的名字,那话中的激动,仿佛是偶遇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 高森麻木转身,认出喊他的人是苏淳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刚想提起精神应付苏淳。 然而,没等高森调整好心态,握着鞭子的监工快步走到苏淳身边,拽着苏淳道:“我刚刚找你半天,陈虎将军正在找人统计粮草数目,大家都忙不过来了,你赶紧跟我过去帮忙。” 监工拖拽的力气太大,苏淳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高森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爹的亲信都到了,为什么他还是没能够从苦海中脱离出来!!! 第二日清晨,运粮军队离开驻扎地。 苏淳几乎忙了个通宵,现在倚着马车壁憔悴无比。 而高森看上去比他还要憔悴,还要生无可恋。 两个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撞在一起,居然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 队伍逐渐接近肃城时,天上下起连绵细雨。 衡玉下了马车,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幕中,正在跟陈虎、侍卫长他们研究肃城周边地形图。 他们一行几千人,当然不可能进入肃城驻扎,而是要在肃城外挑选合适的驻扎地。 “就在此地吧。” 衡玉点指一个地方。 这个位置,正好能和并州军队形成呼应,而且距离肃城的距离远近恰到好处。 与此同时,城内,幽州牧也得知衡玉顺利抵达的消息。 他咽下歌姬递到唇边的果肉,嬉笑着亲了歌姬的脸一口,随口吩咐道:“先给他们安排个下马威吧。” 这几年啊,不少州牧都拥兵自重,不怎么把他们雍皇室放在眼里。 那叫山先生的年轻人气焰这么嚣张,还是得先压压他的气焰、让他知道皇室的威仪不容冒犯才行。 很快,下方有人领命退下。 *** 在士兵们安营扎寨时,天气逐渐转晴。 营寨旁边是一片还算茂盛的小树林,衡玉待在幕后运筹帷幄久了,连弓|箭都很少碰,更何况是进林子里打猎。她在林子外围绕了一圈,兴致起来,从马车里取来弓|弩,翻身上马,招呼陈虎等人随她一同出游。 周墨笑:“主公今日好兴致。” 主公行事沉稳,年纪不大但一直很有章法。 周墨难得看到主公这么风风火火的模样,不过要他说,这样也挺好的,人活一世除了责任外,也需要为自己寻觅自在。 衡玉笑应一声,又侧头去看陈虎等人:“我们比比看谁『射』中的猎物多,打中的猎物都拿来给将士们加餐。” 打猎是陈虎最拿手的事情,他得瑟道:“主公,打架我肯定打不过你,但打猎这种事,肯定是我更胜一筹。” 衡玉眉梢微挑,笑而不语。 陈虎背好弓.箭,自觉胜券在握,兴致勃勃提议道:“我们是不是该设个彩头?” 衡玉瞅他一眼:“想设什么彩头?” 陈虎搓了搓手:“大当家,我听说你命工匠研发出了一种连『射』型弩|箭。因为技术的问题,这一批弩|箭的数量不多,如果我赢了您,您就优先将这批兵器分配给我吧。” 他现在是个不大不小的将领,手底下跟着几千士兵,如果有了这批新式兵器,军队战斗力绝对更上一层,到时候才能更好立功。 衡玉好笑道:“若你输了呢?” “这……”陈虎挠挠头,随口许诺道,“那就罚我抄兵书十遍。” “一百遍。” 丢下这句话,衡玉率先一夹马腹纵马前行,闯进林子里。 小雨过后,在林子里窜来窜去的猎物不少。衡玉搭箭挽弓,只要出现在她视线范围之内、『射』程之内的猎物,哪怕是在高速纵马下,她也能箭无虚发。 第九箭时,她搭箭方向偏移了些许,最后锐利的弓箭只是擦中兔子的腹部,没有一击必杀。 衡玉再补一箭,动了动手腕:“太久没练过,果然是生疏了。” 旁边『射』七箭中五箭,只有两箭直接命中要害处的陈虎:??? 在林子里呼吸够新鲜空气,瞧着天『色』将暗,衡玉也不再留恋,领着自己的下属们全部往外撤。 一出林子,陈虎眼尖地注意到不对:“大当家,宋先生周先生他们是不是正在跟人对峙着?” 衡玉顺着陈虎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从宋溪他们身上一掠而过,停顿在站在宋溪他们对面的那几人身上。 为首一人穿着精锐的轻甲,身材健壮,他横眉冷脸,嘴巴没有停过,一直在说些什么。 隔着的距离太远,衡玉即使能读懂唇语,也实在看不清楚。 苏淳、高森这两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正缩在他的身后,大概是觉得有了倚仗,他们又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昂的姿态。 “看来有人要给我下马威啊。”衡玉毫不意外道。 她轻笑了下,将已经收起来的弓重新取来,再从背后的箭筒一下取出三支箭|矢。 一弓搭三箭。 眼睛半闭半睁,感知风向瞄准。 下一刻,三支箭矢如流星般狠狠超前飞去,于空中摩擦空气,激起刺耳的破空声。 为首的中年将领注意到不对,侧头看来,瞳孔一缩,就要想办法往旁边闪避。 但—— 三支箭将他的退路都封死,无论他怎么闪避都必然会中箭。 铛—— 两箭落空,一箭避无可避。 那支避不开的箭矢『射』入中年将领的头盔,冲劲不减,带着头盔一道继续往前飞去,最终钉死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头盔掉了,中年将领头发凌『乱』,对衡玉怒目而视。 衡玉再取两箭,同时朝苏淳和高森『射』去。 中年将领脸『色』微变,顾不上动怒,试图截下这两支箭。 然而,他只有一个人,顺利打掉『射』向苏淳的箭后,中年将领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箭从高森的耳畔一掠而过。 箭速太快了。 直到利箭落地,高森的耳畔才渗出粘稠的血迹来。 感受到耳畔的疼痛,高森捂着自己的耳朵骇然尖叫。 衡玉翻身下马,随手将弓|弩抛给下属,快步走到中年将领身前:“如果我猜得不错,将军就是执掌幽州铁骑的唐将军吧。唐将军果然好身手。” 唐将军脸上有些挂不住,硬邦邦道:“当不起山先生的夸奖。我实在没想到,并州山先生居然会有如此凌厉的箭法。” 幽州牧还想让他给冀州的人下马威,现在分明是他被震慑住了。 “过誉了。”衡玉笑道。 回完这一句,衡玉也不追问唐将军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扭头与宋溪说话。 宋溪素来最懂得衡玉的心思,只是闲聊几句安营扎寨的问题,压根没提过刚刚的对峙。 唐将军在旁边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道:“山先生。” 衡玉明知故问:“将军有事?” 唐将军憋着气道:“山先生有所不知,你们挑选的这个地方不能作为安营扎寨的地方。我刚刚正在与你的谋士沟通,但他一直表示要等你回来。” “为何此地不能作为安营扎寨的地方?我们花了三个时辰才顺利扎好营地,若是换个地方,等到一切安置妥当就要到深夜了。”衡玉又问。 唐将军板着脸,一五一十复述起同僚帮他捏造的理由。 “前段时间,幽州牧大人曾经反复做过一个恶梦。他心中惊惧不已,特意请来天师道的人解梦,最终,那位高人告诉州牧大人,说这附近几里地内都不能出现浓重煞气,否则会让幽州陷于战『乱』之苦。” “冀州运粮军队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两个多时辰,再停留下去,势必会为我们幽州招来大祸啊。” “还请山先生为幽州百姓考虑一二!” 这个理由找得实在是不错,不错到衡玉在心里赞了一声,觉得能想出这个理由的绝对是个搞舆论的人才。 再过段时间,她肯定要把这个人才拉拢到她身边! “这位将军有所不知。”衡玉心下赞叹,面上笑意『吟』『吟』。 “我有位至交好友是天师道的祭酒,在他没成为祭酒之前,时常与我讨论各种解梦之术。成为祭酒之后,他更是开始研究风水术数之学,连带着我也学到了不少。” “一般来说,反复做噩梦,应该是幽州牧大人心神不宁,缺一浓重煞气之物为他镇魂。所以那个人解的梦是错的。” “而且在安营扎寨之前,我曾经特意观察过此地地形,如果用煞气重之物镇压此地两月之久,整个幽州只会越来越红火,不可能会招来任何大祸。” 衡玉表现得十分专业,捏造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而且她觉得,她捏造的水平明显更高几层楼。 ——因为,只要能让她在此地驻扎上两个月,整个幽州就差不多能易主了。幽州在她手里,再怎么着都不可能比在现任幽州牧手里差,可不是越来越红火了吗。 唐将军神『色』僵硬,勉强挽救道:“那人也是天师道祭酒。” 衡玉摇头,肯定道:“不可能,绝对是个骗子。” 唐将军知道她也是在胡说八道。 但憋屈的点就在于,明知道对方在胡说八道,但因为整个过程是他先开始的,他还必须捏着鼻子忍了。 就在唐将军有些走神时,衡玉突然轻笑:“对了,既然我们这支军队能为幽州带来好运,那请幽州牧大人出城,亲迎我进城,也不算是什么为难事的吧。” 旁边,苏淳猛地瞪大眼。 之前在冀州时,他也狮子大开口,嚣张地让冀州牧亲自出城迎接他。 结果—— 结果被揍得服帖了。 然而不同人做同一件事,最后的结果却是丝毫不同。 唐将军唇角微动,拧着眉打量衡玉好几眼:“总之,我会将此事禀告给州牧大人。出来迎接与否,就看州牧的意思了。” “麻烦将军了。” 唐将军指着苏淳和高森道:“天『色』将暗,我不便在此久留,这两人和他们的侍从我也一并带走了。” 衡玉答应得爽快:“应当的。” 她还期待着这两人回去后,能够多在幽州牧耳边说她的坏话。 *** 州牧府。 幽州牧舒舒服服泡了个温泉,正准备小酌几杯葡萄美酒,就看到他最宠爱的儿子苏淳急匆匆朝他跑来。 人才刚『露』出个影子,悲戚的喊声就先一步响了起来:“爹,爹,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话音落下,幽州牧也顺利看清苏淳的容貌——黑了,瘦了,看上去憔悴了。 幽州牧心头咯噔一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使一趟受了这么多苦?”出使能遭什么罪啊,有他的大旗顶着,那些官员不应该好好供着他儿子吗? 有了自家州牧爹撑腰,苏淳的胆子瞬间肥了不少。 他哭丧着脸,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受到的虐待说了出来——当然,对这位自小锦衣玉食的州牧公子来说,让他吃个肉包子都算是虐待他了。 但是不知道是为什么,苏淳说着说着又有点怂了,没敢说太多有关那位山先生的坏话,火力基本都集中在祁珞那家伙身上。 只是听苏淳提了那么几句,幽州牧心头便升腾起一股汹汹怒火:“冀州的人居然如此无礼!” 他心疼苏淳的遭遇。 但幽州牧心中的怒,更多是出于……他的名头在冀州并不好用,冀州的人没有因为苏淳是他宠爱的儿子而捧着苏淳。 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对他的蔑视,甚至于是对皇室威严的蔑视吗?! 胡『乱』安抚苏淳几句,幽州牧让他回屋好好休息,随后,幽州牧又一一招来唐将军、高森。 等听完他们所有人的话后,幽州牧猛地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扫到地上:“祁珞、山先生是吧,在我的地盘,你们再嚣张也给我伏着。” “唐将军,你明日再去找他们,让他们把运来的粮草交给你,就说你要尽快拿这批粮草去赈灾。” “然后,不要给他们提供任何的补给。我倒要看看,没有了补给,这附近又没有其他世家的坞堡,那个山先生要拿什么来养活手底下的兵。” 高森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敢火上浇油,向幽州牧强调衡玉他们抢了一堆粮草的事情。 第二日,衡玉又在营地见到了唐将军。 她已经『摸』透了幽州牧的『性』子,知道该如何处理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于是在唐将军第一次过来时,衡玉只给了一万斗粮草。 果然,唐将军又来了第二次,在第三次时,斥候甚至探查到了幽州铁骑在驻扎地附近行动的踪迹。 ——火候已到。 当天晚上,衡玉就因为不适应幽州水土病倒,不得不卧在床榻上养病,具体事情都交由祁珞来处理。 月上枝梢,夜深霜重时,一行六人牵着马匹离开驻扎地。 每一匹马的马蹄都缠了厚厚的布,保证马蹄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不会惊动任何人。 一直到离开驻扎地几里地,衡玉才抬手,脱下那将她大半张脸都遮挡住的兜帽。 “走吧,我们去云溪城。”衡玉轻声道。 那曾经深深烙印下容家痕迹的军队,如今千疮百孔,正驻扎在云溪城外。 *** 幽州云溪城,可以说是幽州的第一道门户。 这里一旦被攻破,幽州一小半的城镇都将暴『露』在异族铁骑下。 所以这个城镇有着很美好的名字,也有着非常荒凉的环境。 近期云溪城最热闹的事情,大概是有个叫‘家荣’的戏班子过来义演。 这支戏班子并不专业,表演水平一般般。 但他们的班主说了,是听说容家军为了镇守幽州付出巨大牺牲,他心中感念容家军的英勇,所以带着他家的戏班过来免费表演一个月,让云溪城的百姓和容家军的士兵们都能放松放松心情,从中寻得些乐子。 当然,容家军现在不叫容家军,而是改了名字叫‘西军’。 只不过大家都喊习惯了,西军这个名字更多用于朝廷公文,在民间还是更习惯‘容家军’这个名字。 哪怕是容家军的士兵们,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由此,其实也能感受出来容家人刻在这支军队的印记之深。 ——哪怕人走茶凉,物是人非,这种印记依旧没有被磨灭掉。 这天上午,云溪城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水。 整个土黄『色』的城镇被雨幕笼罩,也别有一番风情。 不过,容家军左军统领徐腾并没有那个心情欣赏,站在门口看着下个不停的雨水,他心烦道:“下下下,该下的时候不下,不该下的时候雨水倒是下个不停。” 妻子追出来给徐腾加衣服:“你还能左右了老天爷不成?你今日不是不用去军队吗,正好有空,带平平和安安去茶楼听说书吧。” “什么说书?”提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徐腾的心情好了些。 “就那个家荣班,他们不仅过来表演,还带了三四个说书先生过来。最近那几个说书先生一直在茶楼里说书,说的是什么……话本名字好像叫《将行》。” 荣。 听到这个发音相似的名字,徐腾眼底一暗。 但是为了不给家人招来祸患,徐腾压下喉间那种更咽,努力眨了好几下眼睛,笑道:“行,我正好带平平和安安去买饴糖吃。” “省着点用钱。”妻子嗔他一句,却也由他。 徐腾苦笑:“真的缺钱,买糖的那几个铜钱也顶不了什么用。” 妻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沉默一瞬,说:“李顺他真的没救了吗?” “没钱、没『药』、没大夫,什么都没有,我这个铁骨铮铮的兄弟居然只能躺在床上一心等死。” “……可是李顺好歹也是统领,军队里真的都不管管吗?” “呵,李顺的两个属下巴不得他赶紧死,给他们腾位置呢。他们的背景那么大,有他们在,军队里谁敢管李顺?”气闷一句,眼看着妻子的情绪也不对起来,徐腾拍拍自己的额头,脸上浮现起几分歉意,“不该跟你说这个的,我去看看平平和安安他们醒了吗。” 一双儿女还没睡醒,徐腾从院子走进他们的屋子,将他们从床上捞起来。 两个小孩子原本还想再睡下去,但徐腾一说要带他们去买糖吃、去听说书,他们顿时不困了,快速从床上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积极地拽着徐腾出门。 徐腾被他们逗得开怀,心底的惆怅压下去不少。 今天是每旬一次的集日,主街比以前热闹不少,徐腾直接领着女儿走进他常去的茶馆,挑了个角落的桌子坐着。 像徐腾一样出来听说书的人不少,不多时,茶馆就坐了个七七八八。 衡玉和侍卫长两人来得有些晚,走进茶馆里,里面已经没有单独的空桌子了。 “看来这出《将行》比我想象中的受欢迎。”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虎口。 她今天做的是普通书生打扮,容貌还是那个容貌,不过稍稍收敛了几分自己的气质,免得因为气质太过突出而显得突兀。 侍卫长那利如鹰隼的目光在茶馆里扫视一圈,在要收回来前,他的目光突然在徐腾身上停顿片刻,慢慢地,他眼中浮现起克制的喜『色』。 “少爷。”侍卫长侧头看向衡玉,悄悄打了个手势,并且指着茶馆最里面那张桌子。 衡玉诧异挑眉,没想到会这么巧。 “我们过去吧,你尽量别说话。”衡玉边绕开人群往里走,边低声提醒侍卫长。 他们每个人的容貌都是做过伪装的,就算是熟人也没办法认出来,但声线就不好伪装了。 走到最里面的桌子,衡玉倒握折扇,朝着徐腾拱手一礼,温声询问徐腾介意他们坐下吗。 徐腾的目光从衡玉身上一掠而过,在侍卫长身上停顿多了几秒。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高大的男人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不过徐腾实在想不起这种熟悉从何而来,他摇头表示不介意,请衡玉他们坐下。 衡玉才刚坐下不久,说书人便登台一拍惊堂木,讲起《将行》这凄美悲壮,又跌宕起伏的话本故事来。 第30章 王朝因我兴替302.5w,3w营养…… 《将行》这出话本,  很多人就是听个热闹寻些乐子,但落到一些人耳里,却因为太有代入感而震人发聩。 徐腾搭在木桌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大概是觉得抖得太厉害,  怕被人察觉出异常来,徐腾将手收到桌子底下,  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可是,  他泛白的唇角、陡然猩红的眼睛却无法遮掩。 衡玉一直在摇动折扇。 借着折扇的遮掩,  衡玉的余光低调落在徐腾身上,  仔细观察他的异状。 在话本中场休息时,  衡玉端起面前的茶杯细抿一口,  似乎是刚觉出不对般,  她问徐腾:“这位大哥,  你没事吧,  我看你额头上好像冒了不少汗。” 徐腾猛地回神,胡『乱』用袖口擦去额上的汗:“没什么没什么,是这天气太闷了。” “也是,这一大早的就在下雨。” 衡玉状似抱怨,  又将面前的糕点推到平平和安安的面前,  说自己没什么胃口,  给两个小孩子尝尝。 徐腾连忙出声拒绝,不过还是坳不过衡玉,  不好意思地取了两块糕点。 “《将行》里面那被『奸』相残害的舒将军一家,我听着……他们的事情与容老将军一家有几分相似。”就在这时,隔壁那桌的客人突然轻声交谈起来。 “听说这出话本就是为了容家军写的。那家荣班的班主不是说了吗,什么……什么艺术来源于生活,有些相似也是正常。” 他们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衡玉这一桌,她、侍卫长和徐腾都是常年习武之人,耳目很清明,这番话几乎一字不差地落入他们耳里。 衡玉心底一乐,这还真是巧,她正想着该怎么把话题扯到容家军身上,隔壁桌就完成了这个助攻。 “如果容老将军对应上了舒将军,那『奸』相呢?这满朝公卿里有没有这么一个『奸』相?”衡玉眼神黯然,突然低声道。 似乎是觉得情绪外『露』得过了,她忍不住别开头,朝徐腾一拱手:“不好意思,是我失言了。” 徐腾摆手。 他看了看衡玉,欲言又止。 于是脸上也不禁怅然。 如果容老将军在,不,哪怕老将军不在了,容宁将军在的话,他们这些人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容宁将军铁骨铮铮,怎么可能会勾结鲜卑呢?他平生之愿就是封狼居胥勒石以记,怎么可能会跟那些他所睥睨的外族为伍? ……而且说实话,就算容宁将军真的做了错事又如何?他依旧愿意追随在容宁将军身侧。 在徐腾看来,这满朝公卿里,只有容老将军和容宁将军在时,他们这些卑贱之人才能活出头。 军人保家卫国,保家他可以理解。 但是卫国?这样的国有什么好守卫的。 这么一深想,徐腾就忍不住走神,完全没把后续的话本剧情听进去。 说书人退台后,两个小孩拽着徐腾,嘴里一个劲说着舒家好可怜,那个什么相是大坏人。 徐腾『摸』『摸』他们的头,教他们:“是啊,舒家是大英雄,那些迫害他们的人心里什么想法都有,但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从来没考虑过国家大义,他们怎么会不坏呢。” 他感慨完了,看着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模样,轻叹一声,将铜板扔到桌面上,牵着两个孩子离开茶馆。 衡玉没有追上前去,只是坐在原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许久,她侧头去问侍卫长:“他是谁?” “徐腾。以前是将军的亲兵,后来资历攒够了,就被调去左军当统领。” 按照雍朝的建制,一军统领手中有两千士兵。 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下:“暂时将突破口选在他的身上,你派人去将他这几年的事情调查清楚。” 其实她到云溪已经有三天了,但可惜的是,一直没有寻找到最合适的突破口。 在容家军里,容家旧人非常多,可不是谁都能够进行合作的,不细细挑选绝对会出大事。现在来看,这个叫徐腾的统领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日后,徐腾的信息全部摆在衡玉面前。 侍卫长解释道:“少爷,属下动用了我们埋在容家军里的人,但时间太匆忙了,目前只能查到这种程度,更细致的信息还需要再等一日。” “应该足够了。” 衡玉说,垂眸迅速浏览起上面的内容。 片刻,她的指尖在‘李顺’这个名字上停顿片刻:“安排一下。” 她没明说,侍卫长却已经会意。 *** 病人不会对大夫设防。 更何况,这个大夫还是无偿义诊。 所以,虽然觉得这个大夫问的问题太详细了,但大夫解释说他的病很可能跟军营生活有关,李顺也就信了。除了不能说的事情,大夫问的其他事情他基本都回答了。 末了,大夫将列好的『药』方递给李顺:“『药』方就是这个,我尽量列了便宜又有效果的草『药』。” 李顺心中有些忐忑,伸手接过『药』方。 他是没落世家出身,写得一手好字,又因为常年行军接触过浅薄的『药』理知识,大概扫了眼『药』方,李顺就知道大夫果然没有骗他,『药』方上的草『药』都比较常见。 他暗暗舒了口气,真诚地向大夫道谢,那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出希望的光华。 如果能够活着,谁甘心一直躺在床上等死呢。『乱』世之中没有了他的庇护,他的妻儿该何去何从。 大夫摆手,温声笑道::“无妨无妨,十几年前我受过容家军的恩惠,若是不知道李统领受伤就罢了,知道之后还是想尽一份心力。” “再者说了,李统领的伤是因为前段时间抵御鲜卑而受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李顺眼神一暗,勉强笑着送走大夫:他的伤是因为杀敌而受的,百姓感念他的付出,但他的上司和那两个下属却恨不得他躺着去死。 等到大夫离开,妻子一脸高兴迎进来,眼里闪烁着没擦拭干净的泪光。瞧见李顺神『色』不对,妻子脸上喜意一僵:“怎么了,难道大夫……” “没事没事,大夫已经为我刮去腐肉,只要这两天不再发烧,我就没什么大碍了。”李顺连忙出声安抚,并且将手中的『药』方递过去,“这是大夫开的『药』,你去『药』方里面取『药』吧,家中的存银应该够用。” 妻子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刚刚吓死我了。” 说着说着,妻子的眼睛又忍不住通红起来,显然后怕极了。 大夫为李顺诊治完后,提着『药』箱慢悠悠走在路上,绕了好几圈,最后才走进一个普通的院子里。 见到坐在上首的衡玉,大夫恭敬行了一礼,将他和李顺的问答尽可能复述出来。 衡玉认真听着,斟酌片刻,她侧头看向家荣班的班主,也就是陈退。 “加大话本和戏剧宣传的力度,是时候放出风声,让大家知道话本里的人物对照了现实中的哪些人。” 乐家、贺家、王家……好几个世家都往容家军里安『插』人手。 这些家族里的聪明人不少,他们当然知道收买人心的道理,但因为彼此拖后腿、天天内斗,容家军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分裂成了好几个阵营。 像是李顺、徐腾他们这种,既没有忘记旧主、又无法融入新将领手里的统领,在容家军里的处境非常尴尬。 但他们,偏偏又是容家军里实力最强悍的一方。 *** 在《将行》风靡整个云溪城,几乎为家家户户所知晓时,一则小道消息突然在私底下流传开。 “你们知道吗,《将行》里面的舒家对应的就是容家,那残害忠良的『奸』相就是乐贵妃的父亲和贺家人……至于那个纵容『奸』相、早就想对舒家除之后快的皇帝,就是……” 这个消息有些大不敬,偏偏又刺激得很。 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云溪城的百姓间传扬开了。 又因为这种消息容易惹来杀身之祸,没人特意到云溪城的官员面前提及此事,所以一时间,这个消息压根没传到任何品级高的官员耳里。 有人质疑这个消息的真假,有人拿话本上的剧情去说服,有人拿这些年容家做过的好事去辩驳…… 在有心人的安排下,这个消息也顺利传到李顺、徐腾和另外几个统领、大队长的耳里。 满城喧闹,人心动『荡』。 然而,容家没有后人了,就算他们觉得容家无辜又有什么用。 就在这种声音刚传开时,又有一个消息流传开。 “你们忘记了《将行》吗,舒家小少爷舒玉在忠仆的护卫下逃出京城,滚落山崖后遇到绝世高人教他怎么打仗怎么治理天下。在这过程中,舒玉还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最后成功为家族洗刷冤屈。” “……你们说,容家当年,难道真的没有人逃出来吗?” 这个消息,无心人听个热闹,有心人却不是这么想。 徐腾、李顺几人终于按捺不住,悄悄约了个时间,低调在家中碰头。 几人各自坐着,面面相觑,都没有人敢第一个开口。 徐腾觉得嗓子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咳了咳。 然后,刷刷刷——在场所有人都扭头盯着他,一副等他开口的模样。 徐腾:“……清,清个嗓子。”他挠挠头,“算了,我们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事。我跟大家认识十几年,彼此知根知底,这场聚会又是我带头组织的,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众人神『色』一凝,然后就听徐腾继续道:“那家荣班也好,《将行》也好,都古怪得很。” “家荣,倒过来……不就是容家吗?”李顺声音很轻,却如惊雷般砸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有人激动道。 李顺是没落世家出身,因为识字又能统兵的缘故,在军中能接触到的东西比其他人都多:“没错,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五年前军中曾经戒严,说要搜查『奸』细。” “但我私底下打听过,军中很可能是在搜查……容小姐,她从帝都逃了出来。” 李顺又道:“小姐……我还记得将军说小姐的及笄礼将近,他到时候定要请年假回京参加小姐的及笄礼,送她出嫁。算算年纪,小姐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有双十年华了吧。” 一番话后,现场又再次陷入沉默。 众人无声对视,似乎是想看看别人是怎么想的。 “如果……”徐腾轻咳一声,“我是说如果……如果小姐真的出现,你们会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有人艰涩道。 “我也不知道。”又有人苦笑。 “容家军现在乌烟瘴气,小姐之前逃出京城,能够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要怎么改变现在的局面?” “丘畅,你怎么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徐腾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觉得有几分古怪,忍不住出声问道。 房间角落,气质粗犷的男人抱着茶杯始终沉默不语。 听到徐腾的点名,男人慢悠悠抬头,『露』出一张与丘畅几乎完全一样的脸。 但他的声线与丘畅完全不同。 “如果小姐有实力能让容家军恢复昔日的荣光,诸位身为容家旧人,可愿意追随于她,助她夺回容家军吗?” 徐腾脸『色』猛变。 周围的李顺等人也纷纷起身,手按在腰侧刀柄上,神『色』紧绷,似乎只要角落里的男人敢轻举妄动,他们就会立即拔刀砍向他。 “你不是丘畅,你是何人?丘畅怎么了?”徐腾咬牙切齿,心中慌『乱』之下,甚至没听清刚刚男人说了什么。 这个假丘畅,其实就是侍卫长。 他长叹一声,拱手行礼。 “容宁将军麾下亲将,窦竞是也。诸位,一别多年,许久不见了。” *** 云溪今夜又下起雨来。 云溪城外十里地,容家军就驻扎于此。 偌大的军营被切分成三部分,分别为左军、中军、右军。 其中,中军的将士待遇最好,基本都是那些世家将领的亲信。左军和右军经常要承担各种脏活危险活,之前和鲜卑一战,牺牲最多的就是左军。 徐腾身为左军统领,分配有一个独立的小帐子居住。 他今夜很奢侈地点了两支蜡烛,穿着完整的轻甲,正安静盘膝坐在烛光下,垂眸擦拭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宝刀。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般,擦完宝刀后,徐腾静坐不动。 ——交换口令的声音,看来是到换防的时间了。 在他的刻意安排下,今晚守卫左军的士兵全部是他和李顺的手下。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平时这个点,正是整个军营里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 外面有清越的鸟叫声响起,正是云溪城中最常见的一种雀鸟叫声。 唯一特殊的地方,大概是这道鸟叫声三长两短,停顿片刻又再次重复一遍。 徐腾从桌案后起身,一把熄灭蜡烛,提着手中大刀走出帐子。 雨声掩盖了所有细碎的动静,哪怕有人不小心踢翻东西,也只是惹得熟睡的人嘟囔两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 偶尔有人起夜,也睡眼惺忪。 直到一个时辰后,三军帐中燃起明亮灯火,才有人惊醒警觉,猛地从床上弹起,握住枕侧的武器迅速出了帐子。 然而,才刚在帐子前『露』面,便有长刀架在他的脖颈之上,令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左军所有统领级以上将领全部被控制。” “右军也已全部被制服。” 两刻钟后,才有人再报:“中军也不辱使命。” 帐子里,衡玉安静跪坐着。 今夜她依旧穿着方便行动的男装,然而一头柔顺的长发没有像之前一样束起,而是全部散落在耳后。 这一刻,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是个女子而非男子。 幽谧的烛光拉长,照在她的半边侧脸上,让她整个人都添了几分神秘。 听到徐腾的禀报声,衡玉缓缓抬眸,声音冷肃:“中军怎么慢了这么多,是不是出现了剧烈反抗?” “是。”徐腾道,“我们控制了那些统领级的将领后,出面命令左军和右军的士兵,他们都会听命行事。但是中军那边的士兵桀骜惯了,有很多中队长、大队长不服我们的命令,阻止起了反抗,不过并不影响大局。” “那些会反抗的,都是对方的亲信。杀一杀见见血也好,总要做清扫的。”衡玉的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谈论今晚吃什么。 权势之争素来如此。 她杀人见血,是为了这天下再无动『乱』杀伐。 只要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对的,她就不会迟疑。 徐腾领命退下。 黑夜里,雨水还在下个不停,有了越下越大的趋势。 刀剑撞击声、惨叫声、喝骂声,无数声音杂在一起,构成『乱』世的一角。 衡玉低头为自己研墨,提笔作画。 她手中这幅骏马图刚画完,外面就有人匆匆来报:“小姐,全部都结束了。” 衡玉将『毛』笔放回笔架上,收起桌案上摊开的画作,这才起身道:“正好,我们去见见他们吧。” 中军军帐里,二十几个将领被捆得死死的,东倒西歪跪在军帐角落。 其中有几个将领是世家出身,虽然从军,但那身文弱之气一看就是没怎么动过刀杀人的。 他们原本高高在上,在容家军里地位崇高,一夜之间却被制服。此时不少人嘴里都在不干不净骂着,还有人对徐腾怒目而视:“徐腾,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你敢这么对我,就不怕祸及妻儿吗?” “难道你以为,凭着你们这些卑贱的庶民,真的能够执掌下整个军队吗?我劝你们现在乖乖放了我们,如此还能得到一个痛快。” 这个人刚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推了推,不赞同地拧眉摇头:他们的生死还在别人的手底下,这么猖狂,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徐腾,别信他说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加官进爵,战功不会被私吞,粮草兵器能够及时供应上对吧。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我以琅琊陈氏的名义起誓,会尽可能满足你提出来的任何要求。”有人声音柔和,展示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温和体恤。 徐腾抱剑站在他们旁边,与李顺等人一起,看着他们的目光就如同是在凝视一群跳梁小丑。 “事到如今,你们还看不清局势吗?”徐腾轻声道,“这容家军,甚至是整个幽州,整个天下,都要变天了。” 容家军如今的大将军姓洪,出身顶尖世家。他看上去四十来岁,眉间有常年蹙眉而形成的褶痕。 听到徐腾的话,洪大将军神『色』冰冷,高声怒喝:“今夜的所有行动都太缜密了,绝对不是你们这几个人能够想出来的。你们背后肯定站有其他人吧,对方是谁?事到如今还不『露』面吗!” 话音刚落,有人掀开帐帘,逆着破晓的晨曦踏入帐中。 衡玉长发披散,穿着一袭广袖华服,身姿如松,眼角眉梢的淡淡笑意衬得她风姿夺目。 “承蒙洪大将军挂念。”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容家孤女容衡玉,今日为取容家军而来。” 第31章 王朝因我兴替31(第一更)容家军是…… 像是为了回应衡玉的话般,  她话音刚落下,徐腾等人纷纷抱拳行礼,声音整齐:“小姐。” 被捆得严实的众人纷纷抬头,  震惊看着衡玉。 其中,  又以洪大将军左手边的青年小将反应最大。 “你居然没死。” 青年小将呢喃出声,脸上布满惊恐之『色』。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却像是被扼住喉咙般无法出声—— 当年容家的漏网之鱼,  居然能成长得如此厉害,  兵不血刃间就顺利控制了整个军营。 他的身体颤抖得太厉害了,  似乎正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衡玉的视线不由被他吸引,  转念一想,  讥讽道:“乐家的人。” 旁边,  李顺应道:“小姐,  这的确是乐家的人。” 衡玉唇角微微上扬,  一步步走到青年小将面前,冰冷俯视他:“你在害怕。” “你到底是谁?” 青年小将咽了咽口水,艰涩道。 他这个问题问得诡异,衡玉却跟上了他的思绪。 “龙伏山寨大当家,  并州牧效忠之人,  冀州牧效忠之人,  以及——容家军之主。” 衡玉声音清悦,但每念出一个名头,  都让青年小将的心往下沉了一寸。 最后,他如坠冰窖。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将自己的身份、自己所取得的成就光明正大宣告出来。 所以衡玉没有停,继续说道:“当年乐成景就是被我算计而死。这几年里,乐家的生意不景气也是因为我从中设计。” “我知道你在担忧害怕什么。乐家欠容家的血债,  我会一笔笔,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现在,就从你开始吧。” 话音落下,衡玉猛地举起右手往下一压。 李顺捧着一沓纸上前。 最上面那张纸上,写着这几年里青年小将犯下的罪行。 ——这是衡玉安『插』在容家军的人调查出来的。 “乐成杰,任中军大统领五载,这五载时间里尸位素餐,一心争权夺势。是造成容家军『乱』源的罪魁祸首之一。” “五年前遇鲜卑,延误战机,导致两千余士兵伤亡……三年前……两年前……两个月前那场战役,也是因为他指挥失误,容家军才会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依照军法,扰『乱』军心,祸『乱』军营者,当受车裂之刑。” “你们不能动私刑!”青年小将怒吼。 但很快,那股愤怒又化为恐惧,他的眼里布满浓重的红血丝。 明知道对方是容家人,绝对不可能放过他,但青年小将还是挣扎道:“你不是要按照律法来惩处我吗,好,你莫要忘了,依照律法,刑不上士族子弟!” 衡玉扫他一眼,冷冷启唇。 “军法是我祖父为容家军制定的,所以我遵从。” “你说的那一条是雍朝律法,和我有什么关系?” 前朝的剑不斩本朝的官,拿雍朝的律法来约束她的行为?笑话! 已经欣赏够青年小将的狼狈,衡玉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抬眸往旁边看去。 很快,有侍卫会意,上前拎起他的领口,将他如死狗般拖出帐外。 李顺按照衡玉的示意,继续念下一个人的罪行。 跪在这里的二十多个将领,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或多或少都触犯过军法。 最后一个被审判的人是洪大将军。 他安安静静跪在角落,听到自己的名字,缓缓抬头与衡玉对视。 “我会把容家军还给你。” “我还会动用洪家的人脉,重新调查当年的真相,让陛下还容家满门清白。只要你能放我一命。” “用这么简单的要求来换取这么多好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洪大将军声音平静,似乎是觉得衡玉没什么理由拒绝。 衡玉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抿唇轻笑。 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于是那抹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她居然生生笑出声来。 “事到如今,我还需要洪家为我调查当年旧事?还需要雍宁帝还我满门清白?我只需要保持现在的步调一步步往上走。” “你——”洪大将军脸『色』涨红,难以置信道,“你一女子,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足以名垂青史,难道你还想以女子之身更进一步?” 洪大将军的这种想法,也会是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 目光一冷,衡玉对李顺说:“继续念。” *** 天光刺破苍穹,照彻山河。 营地的雨水下了一夜,现在终于放晴。 在衡玉审判这些将领时,所有不参与行动的士兵都接到命令,待在帐子里不得外出。 直到审判结束,这些将领的亲信也全部被拔除,才有人高声呼喊,命令士兵们迅速赶去集合。 这些士兵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营地出了大事,一接到命令就急匆匆跑出去集合。 看到站在高台前方的统领们基本都还是熟面孔,这些普通士兵的心才稍稍安宁了些。 两刻钟后,士兵们彻底完成集合。 徐腾小跑到衡玉面前禀报,脸上带着淡淡羞愧之『色』:“小姐,全军集合完毕,让你久等了。” 要知道,容老将军在时,容家军令行禁止,再突兀的集合都不会超过一刻钟时间。 现在这是小姐接手容家军后的第一次集合,却让她看到了这么糟糕的表现。 徐腾当然会觉得羞愧! 衡玉笑了笑:“已经比我想象中好了。虽然全军集合的时间很长,但里面有几支队伍集合速度很快,那应该是徐统领你们手底下的兵吧。” 听到衡玉的话,徐统领的心好受很多,他抱拳行礼应了声是。 衡玉拍拍他的肩膀:“这几年,徐统领做得很好。” 不知怎么的,明明小姐和容宁将军的长相并不十分相似,但这一刻,徐腾却觉得时光颠倒重叠了。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更恭敬更用力地行礼。 衡玉看着他的模样,知道他是想起了旧事。事实上,她能这么顺利就取得容家军,就是凭着这些人对她祖父和小叔的感情。 这其实……也算是她祖父和小叔留给她的底牌吧。 瞧着时机已经差不多,衡玉越过徐统领,穿着那身与军营格格不入的广袖华服,一步步走上高台。 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里面有震惊,有探究,有错愕…… 衡玉安静站在原地,让他们打量了个彻底。 “有在军队里待了超过五年的人吗?举手示意一下。” 底下的士兵们稀稀拉拉举起手来。 衡玉笑了笑:“你们看到我站在这里,肯定觉得很奇怪,也肯定很好奇夜里发生了何事。” “在告诉大家夜里发生何事前,我先让大家认识认识我吧。” “我姓容,名衡玉,是容家遗孤,从今往后也是你们的大将军。” 下方顿时响起不少哗然之声,一些士兵的脸上浮现出怀念而激动之『色』。 “我既为大将军,这支军队就不用西军的名字了,而是重新改回容家军。只不过今日起,容家军不是以我祖父的容姓来命名,是因我而得名。” 她不会抹去祖父和小叔在这支军队里的痕迹,但她需要在里面刻下自己的烙印。 如此一来,才能让这支军队彻底为她所用。 说完这番话,衡玉两手相击,下令道:“将人全部带上来。” 接下来,她要借洪大将军、乐成杰他们的『性』命,来立她的威望。 这应该是这些人对这支军队的唯一贡献了。 *** 血染高台。 曾经高高在上的世家统领们,在被斩杀时,其实与普通士兵没有任何不同。 他们求饶,他们怒骂,他们在无法辩驳的罪名下受刑而死。 这一幕给了下方的士兵们极大的震撼,也让士兵们顺利记下了衡玉这个人,以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威势已经立下,接下来,衡玉开始推恩——首先,命李顺开粮仓,给士兵们发齐上半年的粮晌。 忙碌了整整一天,等到今日的事情彻底结束,衡玉已经困倦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支着下颚,跪坐在桌案后,整个人昏昏欲睡。 但没过几秒她又猛地睁开眼睛,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对侍卫长说:“继续回禀。” “小姐……大将军。”侍卫长连忙改口,无奈劝道,“夜已经深了,这些事情不如留待明日再处理。您这些天为了以最小的损失拿下容家军,实在耗费了太多心力。” 衡玉摆手:“不必多言。” 她必须抓紧时间。 要知道,云溪城距离幽州牧所在的肃城并不远。 今天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消息已经走漏,她必须在幽州牧反应过来之前,处理完容家军的事情,然后赶回宋溪他们那边主持大局。 侍卫长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加快语速。 一直忙碌到子时,衡玉才胡『乱』泡了个澡,倒在床榻上入睡。 但没过两个时辰,她又睁眼点灯,继续坐起忙碌。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衡玉暂时停止了军队训练,招来家荣班这个戏班子专门给士兵们唱《精忠志》,还让说书人给他们讲《将行》,讲容家军昔日的荣光。 这个过程中,衡玉还在梳理军队公文。 当然,她带来的下属里有这方面的人才,所以她主要是把控大方向,细节之事全部交给下属来处理。 连轴转般忙了两天,这天傍晚,衡玉将徐腾、李顺等人全部叫过来,把写好的公文递给侍卫长:“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按照这个章程行事。” 又看向徐腾:“我等会儿就要连夜赶去肃城。你选出一万精兵,明早带着他们全速赶赴肃城与我汇合。” 再看向李顺:“你率兵拦住幽州铁骑的大部队十日。不需要与他们正面对抗,只要想办法让他们不能赶去肃城即可。十日时间,我会拿下幽州。” 几人纷纷行礼,表示不辱使命。 将大方向交代妥当,确定没有什么疏忽后,衡玉抱拳行礼:“那此地之事,就交给诸位了。” “将军,这可使不得。” “对啊将军,你怎么能向我们这些粗人行礼。” 李顺等人大惊,连忙劝阻。 衡玉轻笑,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出帐外翻身上马,披星戴月赶回肃城。 *** 州牧府里,幽州牧正在与宠妾调.情。 两个人闹着闹着,原本已经闹到了床榻上,就在准备进入正题时,外面有人用力拍打门,高声通报道:“州牧大人,云溪急报!” 幽州牧被吓得一激灵,脸『色』铁青:“什么急报不能明日说。” 听到‘容家军有『乱』’这五个字,幽州牧顿时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第32章 王朝因我兴替32第二更+1.6w评…… 容家军现在就驻扎在距离肃城一百多里的云溪,  如果真的出什么『乱』子,很容易就波及到肃城。 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幽州牧哪里还有寻欢作乐的心思。 他草草穿好衣服,  赶去议事厅召见他的幕僚们。 很快,  幽州牧最信任的几个幕僚都到齐了。 向幽州牧行过礼后,众人纷纷坐下,  迅速翻看起云溪那边传回来的情报。 其实他们手中这份情报并不完整,  里面只是简单提了容家军易主和容氏女的事情,  至于衡玉就是容氏女这种机密事,  上面一点儿也没涉及。 但是这几位幕僚从零碎的信息里,  还是能拼凑出事情的大致发展。 “容衡玉。”幽州牧的视线凝在这个名字上,  恨声道,  “这就是那个潜逃出京城的容氏女吧。” “皇兄仁慈,  在那容氏女逃出京城后,  念着她只是个孤女,所以简单搜查一番就放弃了对她的抓捕,结果她倒好,果然是随了她祖父脑后生反骨,  居然敢撺掇容家军那些卑贱的将领以下犯上。” 恨斥两声,  幽州牧又惊惧起来:“现在容家军落到了她的手里,  她会不会举兵围攻肃城?唐将军呢,他怎么还没赶来,  让他速速调幽州铁骑来肃城护卫我。” 在这点上,幽州牧和雍宁帝不愧是亲兄弟,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都是调重兵护卫自己。 幽州牧最器重的幕僚不得不出声安抚:“州牧请稍安勿躁,唐将军住在城外别院,现在城门紧闭,  一时半会的唐将军无法进城。” 勉强安抚住幽州牧后,幕僚又道:“州牧,当下最要紧的一件事,是我们必须弄清楚,那容氏女是如何说服容家军效忠于她的。” 如果容氏女已经沦为普通人,容家军再念着容老将军的恩情,也不可能追随她作『乱』。 所以,她背后必然站着某股势力。 是并州,还是冀州? 抑或是……这两州已经联手? 想到这里,幕僚神『色』大变,声音沉痛:“州牧,我们引狼入室了!那些运粮军队本不该放入幽州才对!” 是引狼入室了。 但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实在是太晚了。 同一时刻,冀州军队的驻扎地。 中央军帐里烛火通明,周墨、陈虎等人穿戴整齐,围坐在一起。 陈虎枯坐片刻,忍不住探头去问宋溪:“宋先生,主公怎么突然将我们召集起来了?” 前两天夜里降温,宋溪熬了一宿处理公文,一个不注意就染上了风寒。现在他是强撑着病体坐在席位间。 听到陈虎的问话,宋溪垂眸轻咳两声,清悦的声音里难掩沙哑:“主公从云溪回来了。” “什么云溪!?”陈虎微愣,“主公不是一直待在军帐里养病吗?” 现在事情已经办成,不再需要遮掩消息,宋溪干脆说了衡玉赶赴云溪夺取容家军的事。 “主公既然已经回来,那是不是说主公……成功拿下容家军了!”陈虎惊道。 宋溪眉眼里染上笑意:“是的,主公如今已经是容家军之主。” 这可是威震天下的容家军! 手握这支精锐部队,再握三州之地,试问这天下间,从此以后还有谁能与主公争锋!? 听到这个消息,哪怕是沉稳老辣如周墨,也被震得不轻。 “宋先生,不知道主公是如何做到的?”周墨急切出声询问。 宋溪手里有具体的情报,他没说话,只是把情报递给周墨——这份情报很完整,等周墨看完后,应该就知道主公的真实身份了。 想到这,宋溪倒是有些好奇,周墨他们在得知主公的真实身份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 周墨急忙伸手接过情报,将情报展开。 他一目十行往下浏览,翻看着翻看着,周墨眉头蹙起,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当把情报看到最后,周墨顿时展眉,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容。 “我只知道容家孤女逃出京城失去踪迹,完全没想过那位姑娘是被主公收留了。” 难怪主公如此轻易就夺取了容家军,原来是有那位容衡玉姑娘在旁边相助啊。容衡玉姑娘身为容家唯一的后人,容老将军他们的遗泽都落在她身上,再加上主公个人出众的人格魅力,想要夺取容家军的效忠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奇怪,他跟随主公这么久,好像从来都没见过那位容姑娘。 这不合理啊……难道说,春冬姑娘就是容姑娘? 是了,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春冬姑娘与主公真是越发般配了。 一瞬间,周墨逻辑自洽了,他完美说服了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周墨完全没想过他的主公和容衡玉就是同一个人—— 他的主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容貌俊秀却丝毫不显女气。周墨宁可相信春冬是容姑娘,也不相信他的主公是容姑娘。 “……”能言善辩如宋溪,一时间也被周墨的话弄得懵了。 什么收留? 周墨先生在想些什么? “我收留了谁?”突然,有道轻柔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那人茫然又自恋道,“这几年做的好事太多了,一时半会的,就算我记忆力再好,也没想起来你指的是谁。” 这个声音怎么说,一听就是属于女子,介于耳熟和不耳熟之间。 说它耳熟,是因为这种说话的腔调,可不就是他们主公常用的说话强调吗。说它不耳熟,那就是因为他们都熟悉主公的声音,主公的声音要比这道女声更低沉些许。 就在众人疑『惑』时,军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 衡玉穿着广袖华服、挽着发髻,缓缓走进室内。她今夜特意做了女子打扮,还褪去了脸上的伪装,也没有再刻意压着嗓子说话。 时至今日,还要再做伪装,那她真的太失败了。 看着衡玉,宋溪第一个起身行礼:“主公。” 祁珞紧随其后:“主公。” 而周墨、陈虎等人,满脸愕然,只觉得头晕目眩。 陈虎更是忍不住抬起手探了探额头,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发烧出现幻觉,不然他怎么会看到一个身量气质和主公如此相似的女子,安静站在他面前呢?!! 衡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宋溪刚刚没告诉你们吗?他应该让你们看情报了吧,里面不是提到容家孤女容衡玉夺回了容家军吗?” 宋溪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笑道:“我的确已经告诉他们,主公是现任容家军之主。” 周墨的神情从懵『逼』转为错愕,最后如调『色』盘般精彩:“这……主公……” 周墨看向宋溪,难以置信道:“宋先生与容宁将军是故交,你定然早就知道了主公的真实身份。” 宋溪点头:“我与主公并非有意瞒着周先生。” 周墨深深倒吸两口冷气,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看着宋溪,他实在忍不住老脸通红,想要用宽大的袖子掩面。 完了完了,他真是丢大丢大发了。他居然一直以为春冬姑娘和主公情投意合,还总在心底念叨着主公何日给春冬姑娘一个名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没跑到主公面前说这件事,不然他真的太没脸了! 衡玉瞧着周墨不断变化的神『色』,实在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她无奈微笑,示意春冬给每个人都斟杯温茶,喝些茶水清醒清醒。 “若是还没清醒,你们现在立即出去吹上半刻钟的冷风。时间不等人,我接下来还要商议吞并幽州之事。”衡玉的手按着桌案,声音平静。 衡玉话音刚落,陈虎第一个起身往外走,边走还边用手掌拍打额头,陷入一种怀疑人生的境地里。 他心目中的主公,一直是个擅长忽悠、爱好打家劫舍(?)的人,虽然身材不壮硕,长得不是特别高,但从『性』子来说,简直完美附和大当家的身份。 现在……现在主公怎么就成了女子! 随后,周墨等人也纷纷起身。就连祁珞受到他们的感染,也决定出去吹吹冷风了。 一时之间,帐内只剩衡玉、春冬和宋溪三人。 衡玉把玩折扇,轻笑出声:“他们的心理素质似乎还是差了点。” 宋溪暗暗忍住笑意,他觉得这不能怪周墨、陈虎他们的心理素质不好,实在是主公的伪装做得太到位了。 这年代世家子弟们出行时,几乎都会往脸上敷一层粉,尤其是以男子更甚。 他们还有人会打耳洞,言行比诸多世家贵女都要娇气。 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主公伪装得不是十分到位,偶尔出现一些纰漏,周墨他们也未必能察觉出来。 宋溪干脆问起衡玉在云溪的所见所闻,两人随意闲聊着,不多时,周墨第一个掀开账帘走进来。 看着衡玉,周墨板着一张脸,极郑重地行礼:“主公,刚刚是我失态了。” 他这一礼,其实也是一种表态。 ——表示无论衡玉为任何『性』别,他都心甘情愿追随于她。 又过片刻,陈虎也进来了。他讪讪抬手抓脸:“主公,你瞒我瞒得真苦。” 衡玉眉梢微挑,笑道:“如果是周先生说这句话,我还能理解。但你忘了吗,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叫胡言。” 她所有的身份,都是在胡言『乱』语啊。 陈虎:“……” 听着这熟悉的说话方式,陈虎心底那点疙瘩突然淡了下去。主公是男是女又如何,这些年主公对他的恩情可从来没有掺杂过半点儿假。 总不能以前主公是男子,他感念主公的恩情,追随于主公;现在主公换了个『性』别,人还是那个人,他就背主了吧? 他效忠的只是这个人,与主公的『性』别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陈虎也郑重行了一礼,沉默着走到周墨身边坐下。 一刻钟后,所有人都回来了,安静坐在衡玉下首,等着她开口说话。 “与诸位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似乎从未介绍过我的身份,大当家、少爷、主公,你们全部是以代称来称呼我。”衡玉轻声道,“从现在起,我会恢复我的身份,也会更常做女子打扮。” “恢复身份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可以让我招揽到很多与容家有交情、受过我祖父他们恩惠的人才,坏处也很显而易见,我会受到世俗对于『性』别的成见,也会被雍宁帝视为眼中钉。” “但是,这是我称帝的必经之路。” 听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绷紧脊背、屏住呼吸。 然后,他们就听到,他们所效忠的主公轻声续道:“诸位,请为我取来幽州,让天下人尽知吾名。” *** 正在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衡玉提高声音道:“进来。” 外面的侍卫匆匆跑进来,禀报说信使连夜过来传幽州牧的口令。 “看来是想过来试探我的。”衡玉勾唇,对宋溪和祁珞说,“你们出去看看吧,见机行事即可。” 驻扎地外,一行人站在骏马边,手握缰绳安静等待。 为首的人正是中卫将高森。 瞧见从营地里走出来的宋溪,高森面『色』冷肃,开门见山问道:“敢问宋先生,山先生现在在哪里。” 宋溪没被他的气势压倒,轻笑了下,声音沙哑间覆着淡淡笑意:“中卫将大人怎么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来?山先生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帐中养病,可没惹出过任何事端。” 高森的语气几乎咄咄『逼』人:“因为云溪出了些事情,幽州牧怀疑此事与山先生有关,特意命我连夜赶来,请山先生明日去州牧府里一叙。” 宋溪眸光微闪。 看来幽州牧那边的人是猜到主公身份不妥了。 他随手摇了下手中折扇。 看似很细微的动作,然而下一刻,一直守卫在宋溪身侧的侍卫猛地暴起,要将高森制服。 高森的应对已经很快了,但与侍卫过了两招,高森的脸『色』猛地变了,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是这个侍卫的对手,山先生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才。 如果衡玉知道他的疑问,肯定会好心告诉他,这就是祁珞这个工具人的男主光环——人才被男主光环吸引而来,最后被她收入帐下。 只是片刻,高森带来的人全部被放到,他也被捆了个严严实实。 昏『迷』过去前,高森隐约听到宋溪低语:“看来幽州牧是才刚刚知道主公在云溪的所作所为,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行动时间就定为明日清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吧。” 高森没想到,幽州牧派他过来的举动,居然还能让宋溪解读出这样的信息。他气得几乎想要呕血,最后直接厥了过去。 *** 其实后世史书在评价衡玉夺取幽州这件事时,以八个字作为总结——天降神雷,里应外合。 这应该是火|『药』第一次面世。 为了夺取幽州,衡玉早就做足准备。 在幽州牧他们急吼吼猜测她的真实身份、寻思应对之策,衡玉的一万精兵已经动了起来。 在肃城里的守军被急急忙忙调动时,两万容家军已经来到肃城外,与衡玉完成汇合。 在唐将军着急联系幽州铁骑时,幽州铁骑前来肃城的必经之路上已经布满陷阱。 在幽州牧无能狂怒,想要联络世家来救援时,已经有幕僚悄悄向衡玉投诚,并且将城门换防人选告知于衡玉。 在幽州牧的军队手握最精锐武器时,绕着城门埋了一圈的火|『药』彻底被引爆。 □□爆炸时的震天响,在这个天师道盛行的年代里几乎宛若神迹。 等城门炸开,幽州牧的士兵们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里面有不少人还直接丢下武器束手就擒。 衡玉手中的三万精兵很快把控住肃城。 想通过密道逃遁的幽州牧被幕僚揭发行踪,落入衡玉手里。 肃城就此易主。 此时,州牧府里,幽州牧那肥胖的身体被捆了个严严实实。 他眼里的愤怒和怨恨几乎化为实质,全部『射』向他的心腹幕僚:“好你个贾正飞,枉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出卖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如果不是他的行踪被人出卖,现在他早已逃出肃城。 只要离开肃城,他仍然可以凭着‘雍宁帝亲弟弟’这个身份耀武扬威,活得风生水起。 幽州牧几乎起了生吞贾正飞的心。 贾正飞表情冷淡,看着他的目光似是在看一只丧家之犬。 “砰——” 一个茶杯猛地被人摔到地上,在幽州牧身前炸裂开。 茶杯里的茶水全部飞溅出来,有些许洒落到幽州牧的衣摆,在上面留下显眼的茶渍。 衡玉冷哂,在她面前辱骂她的下属,真当她是死人不成? “幽州牧责备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当年对贾先生的妻子做了些什么?” 听到衡玉这句话,幽州牧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 这桩陈年旧事居然被贾正飞知道了? 可是,正因为他对贾正飞心存愧疚,这些年他才会越来越重用贾正飞,让贾正飞因祸得福,拥有了权势和财富。 贾正飞背叛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贾正飞太了解自己这位旧主的『性』子了,他讥讽一笑,笑容里满是凄楚。 他原本有妻有儿,家庭美满,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能让家人衣食无忧。 结果妻子一夜之间投湖自尽,他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一时疏忽了儿子,等他记挂起儿子时,年幼的孩子已经高烧不退,最后随他的妻子去了。 这样的祸谁乐意要谁要! 这几年里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当贾正飞得知这件事和幽州牧有关后,他努力混成幽州牧的心腹。 衡玉的人刚与他接触,他便彻底倒戈,为衡玉攻入肃城做了非常大的贡献。 幽州牧这种强盗逻辑也就只能骗骗自己,他不再指责自己的心腹幕僚,而是抬头直视衡玉。 “你就是容衡玉对吧。” 他很努力地挤出和善的微笑:“当年我随皇兄去容府时,还抱过你。只不过你那时候还没记事,可能把这件事给忘了。” 衡玉坐在高处,静静俯视他。 说起来,她到幽州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幽州牧。 对方的五官与雍宁帝有七八成相似,因为常年沉浸女『色』,身上覆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暮气。 只是看了两眼,衡玉就厌恶地别开目光。 幽州牧脸上笑容僵住。 为了活命,他几乎展示了自己最大的聪明才智。轻咳两声,幽州牧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 “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为容家平反。皇嫂当年在殿上自尽,换来了三司会审的机会,但你提前逃离京城,那场三司会审一直没能够举办。” “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我回京城,我会让我皇兄重开三司会审,助容家平反,你觉得如何?” 幽州牧越说越激动,他觉得自己真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不用怕不公平,也不用怕我皇兄不允,我会站在你背后支持你的。我身为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又是幽州牧,无论是在陛下那里,还是在朝中公卿那里都是颇有薄面。” “你说完了?”衡玉觉得好笑。 类似的对话,前几天她刚在洪大将军那里听说过。 这些人高高在上久了,是不是觉得只要允诺洗掉污名,就能让她纳头就拜?他们是不是忘了,这中间还隔着容家的好几条人命? “我会重回帝都,我也会重开三司会审,让容家平反  ,但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衡玉一步步走下高台,缓慢抽出腰间长剑,“有一件事需要着重申明一下,幽州之主,现在是我。” 在幽州牧惊骇的目光下,衡玉手中的长剑直接刺入幽州牧心口。 剑□□时,有血迹一同飞溅而出,弄脏了衡玉的衣摆。 她随意垂眸扫了眼,吩咐陈虎:“苏珏担任幽州牧期间,幽州十户九空,如此尸位素餐、残害百姓之辈,当诛。” “你将他的尸体悬挂于集市示众三日,然后砍下他的头颅,命人快马加鞭送去帝都。” “这是我送给雍宁帝的礼物,希望他能够喜欢。” 第33章 王朝因我兴替33(3.5w,4w营…… 皇族曾经高高在上,  能够轻而易举决定容家的生死存亡。 但现在,衡玉想杀他们,未必比杀一只鸡麻烦多少。 当然,  除了雍宁帝这个罪魁祸首和幽州牧这种残害百姓的败类外,  衡玉不会滥杀无辜。否则她又与她所不屑的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随意解决掉幽州牧,衡玉绕到里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出来时,  幽州牧的尸体已经被搬出去,  地上那滩血迹也被处理掉了。 谋士贾正飞朝衡玉行礼:“多谢主公。” 衡玉摆手:“原本幽州牧该留给你杀的,  但他毕竟是你旧主,  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杀他,  都会对你未来的仕途造成不利影响,  我就直接动手了。” 这位谋士可是玩舆论的人才,  衡玉打算将他调去搜集情报,  充当陈退的副手。 贾正飞刚刚压下的泪意又有些泛滥,  他低低垂下头,再次向衡玉行一礼——他终于有幸遇到一位明主。 没过多久,衡玉召集她手底下的谋士们前来议事。 之前她收服并州和冀州,因为有并州牧和冀州牧帮忙,  她能够在暗地里徐徐图之,  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彻底把控这两州。 但现在她刚杀了幽州牧,  之前又与幽州世家为敌,让不少世家对她厌恶入骨,  想要让幽州彻底属于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短时间内松懈不得。 衡玉花了两天时间,成功收服唐将军。 唐将军是幽州铁骑的将军,在幽州铁骑中的威望很高,  有他从中帮忙,衡玉花上一段时间就顺利拿下幽州铁骑。 至此,幽州最强大的三支军队——幽州铁骑、容家军、幽州牧护卫军尽数投靠衡玉。 哪怕幽州世家对衡玉恨之入骨,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存亡,也不敢再公然蹦哒。 幽州所有世家势力蛰伏。 幽州易主。 *** 清晨,一匹骏马疾驰入帝都。 有些百姓早起忙碌,瞧见那飞奔而去的骏马,摇头忧虑道:“也不知道这回是哪里出了事。” 这几年里,他们经常看到这种送急报的骏马,每次看到都没什么好事,不是哪个地方出了天灾,就是哪里出了兵祸、哪里有人揭竿而反。 忧虑两句,生活还要继续。家国大事不降临到他们身上,距离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实在是太远了。 骏马在帝都疾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抵达皇宫。 马上的侍卫累得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他风尘仆仆,抱着一个信匣朝皇宫大门的禁卫军焦急大喊:“幽州八百里加急的信报!快!快告诉陛下!” 话音一落,侍卫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八百里加急这几个字的杀伤力太大了,之前扬州有两万流民起义,也不过只是三百里加急的程度。 很快,乐家家主等朝中公卿纷纷抵达皇宫。 他们坐在御书房里,对于雍宁帝的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年他们这位陛下沉『迷』于追寻长生不老,经常一两个月都不举办一次朝会。朝中大权越发旁落到世家手里,现在也不知道雍宁帝抽了什么疯,突然急急忙忙召他们进宫。 乐家家主心底腹诽,面上摆出忧国忧民的表情,低声询问那个给他奉茶的内侍:“宫里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具体的情况内侍也不清楚,只说是有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乐家主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口,微微蹙起眉来。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雍宁帝一脸焦虑地走进御书房,他脸『色』铁青,比撞了鬼还要难看,唇角青紫到发白的地步。 雍宁帝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太惊骇了,所以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特意多走几步,把手中那封急报第一个递给乐家家主。 乐家家主不明所以,这些年雍宁帝越来越疏远乐家,他虽然还在九卿之位上,但一直不受到看重,也不知道雍宁帝怎么会特意把急报先交给他。 伸手接过急报展开,才刚看完急报的前两行,乐家家主顿时神情大变:“幽州……容家军……容氏女……” 嘴里蹦出这么三个词,乐家家主咬紧牙关没再说话。 他继续一目十行看下去,当看到‘容氏女疑似为并州山先生’这句话时,乐家家主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布满冷汗。 再往下看,当看到‘冀州牧之子跟随于山先生身侧’时,后背更是几乎被冷汗打湿。 怎么可能呢,当年那毫不起眼的孤女,短短几年时间居然就坐大到了这种程度。 乐家主突然非常后悔。 是的,他不后悔针对容家,乐家想要上位,就必须要铲除容家,有付出才有收获。他唯独后悔当年因为容氏女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以至于放虎归山,让自己陷入今时今日的危险境地。 若是再放任那容氏女坐大,整个乐家都将遭遇灭顶之灾! “陛下。”乐家主猛地抬头看向雍宁帝,满脸愤怒。只是那层薄薄的愤怒底下,更多的,似乎是惶恐和害怕,“陛下,那容氏女如此嚣张,胆敢杀害陛下亲封的幽州牧,请陛下下旨斩杀容氏女。还有并州牧和冀州牧二人,早已有不臣之心,请陛下下旨降罪于他们!” 此话一出,其他大臣纷纷向乐家主投去震惊的目光。 乐家家主刚刚说了什么?幽州、并州、冀州同时出事了!!! 天下共分十三州,之前的叛『乱』闹得再大,也只是波及了一城一州之地,朝廷勉强都能应付过来,但现在……完了,真要出大事了。 雍宁帝神『色』阴沉:“先让其他大人也看完这封情报吧。” 幽州和并州民风剽悍,军队战斗力强悍;冀州富庶一方,是这天下出了名的产粮大州。如果有一丝半点的可能,雍宁帝是绝对不希望对这三州出兵的。 那容氏女还应该不知道容家的覆灭与他有直接关系吧…… 如果……如果他将乐家抄家灭族,再为容家平反,称自己糟了小人欺瞒,最后又哭一哭容老将军的忠心,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容氏女像容老将军一样效忠于他。 要知道,容氏女作为一个女子,可比她祖父和小叔好拿捏多了。 雍宁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他甚至在想,女子抛头『露』面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完全可以推恩于容氏女,将容氏女纳入后宫,反正现在他后位空悬着。 如果容氏女不乐意,他也还有几个成年的儿子。 …… 这么想着,雍宁帝再抬眼看向乐家家主时,脸上就多了几分杀意。 乐家主猛地哆嗦,心头升腾起阵阵不安。 然而这时候,其他公卿大臣都在安静翻看情报,没有人来搭理他,乐家主只好暂时压下满嘴的话。 当所有大臣都看完这封情报,他们每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但,有一件事几乎成为这些大臣的共同认知—— 这天,怕是要变了。 *** 出了皇宫,乐家主迅速命仆人驱赶马车回到府中。 他坐在马车上,心底像是被万千蚂蚁啃咬般,焦虑又惶恐。 这种心情一直压在心底,必须想个法子发泄出来,于是乐家主一下了马车就直奔后院。 他走到后院时,正好听到儿子乐成言又在咒骂婢女,乐家主有些疲倦地长叹一声,快步走进院中,秉退院中所有仆人。 然后,乐家主看着乐成言,一句一顿道:“言儿,爹知道那容氏女的行踪了。” 乐成言那几乎扭曲的脸庞陡然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她在哪里?” 太好了。 若是那容氏女落到他手里,他定要容氏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将她狠狠折磨,如此才能报复自己这几年受到的痛苦。 看着乐成言脸上的狂喜,乐家主声音微滞,突然不知道把这件事告诉乐成言到底对不对。 “爹,你怎么不说了,那容氏女现在到底在哪?你告诉我,我马上派人去把她抓回来。” 乐家主长叹口气,道:“言儿,你别激动,短时间内,你怕是没办法将容氏女抓住。” “什么……?” 乐成言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 乐家主恨声道:“那容氏女已经夺回容家军,并且已经坐拥幽州之地。就连冀州和并州也与她有所勾结,现在朝堂诸公和陛下更嘱意……更嘱意将她招安。” 闻言,乐成言的瞳孔猛地放大,里面的惊骇与愤怒之『色』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乐家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往容家军里安『插』了不少人手,就是为了占据容家军,结果他们谋划了那么久,就成了一场空? 而且招安…… 朝廷想招安,势必要给容氏女许下种种好处。 以容家和乐家的血仇,如果容氏女被招安,他们乐家怕是就完了! 乐成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再启唇时,突然有一口瘀血直接喷了出来,整个人已是怒急攻心。 “言儿……言儿!”乐家主大骇,知道自己果然办了件蠢事,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了乐成言。 “大夫!来人,快去找大夫!”乐家主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乐成言,猛地扭头看向外面,高声怒喝。 *** 一时之间,京城风声鹤唳,禁卫军巡视皇宫的力度越来越大。 这天傍晚,在禁卫军进行换防时,突然有人将一个湿淋淋的木匣子扔到皇宫门口。 “谁!”禁卫军左统领喊了一声,但他循着木匣子扔出来的方向抬头看去,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左统领,那个匣子要怎么处理?”他的手下出声询问道。 左统领微微蹙起眉来:“你们派个人过来看看,也不知道这是恶作剧还是什么。” 他的手下点点头,领命靠近木匣子。 越走越近,木匣子周围缭绕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手下心底一沉,用手中的刀轻轻撞了撞那个木匣子,然后—— 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从木匣子里滚了出来。 当雍宁帝看到那个血淋淋的头颅时,他吓得脸『色』一白。 但已经从禁卫军那里得知了这个头颅的真实身份,雍宁帝还是强忍着心中的害怕,慢慢走近头颅,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陛下,匣子里还装有一封信。”有人提醒。 这封信用油纸仔细包裹好,所以并没有沾染到血迹。 雍宁帝接过信,撕掉信封后将里面的信纸取出来。 [此贼祸害社稷,罪在千秋,当诛——容衡玉] 字迹刚劲有力。 笔锋里的锋芒几乎要破纸而出。 “哐啷——” 剧烈的砸东西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雍宁帝手臂一拂,将自己面前所有的东西都砸倒在地。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脸『色』铁青。 容氏女特意写了这么一句话给他,是在说他的亲弟弟,还是在说他?! 这个女子居然猖狂若此! 他越想越憋屈,实在没忍住,一脚将他身边的内侍踹翻在地。 内侍不敢闪避,只好生生受了这一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让人看到他脸上的愤怒之『色』。 可是,看到容氏女这么嚣张,雍宁帝心底也有些怕了。 他追寻长生不老,就是因为怕死啊。如果不想办法安抚容氏女,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也像杀他弟弟一样杀掉他。 雍宁帝身体颤抖,紧紧握住桌边一脚,对内侍道:“马上派人去请王司马进宫。” 等琅琊王氏的王家主进宫,就见雍宁帝急急忙忙迎上前来,攥着他的手问:“王司马,之前你说要招安那个容氏女,如何,你想到办法了吗?” 雍宁帝这番动静闹得太大了,就连在后宫的乐贵妃也听说了。 这几年时间里,后果添了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乐贵妃身上的宠爱被越分越薄,现在距离她上一回侍寝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月。 她倚在软榻之上,听完宫女的话,脸上浮现惊骇之『色』。 许久之后,跪在地上的宫女隐隐听到乐贵妃凄楚的笑声。 这笑声比哭声还能刺耳难听。 “我这些年机关算尽,全都是为了家族,但现在……家族之祸近在眼前。” *** 一场幽州易主,彻底让‘容衡玉’这个名字响彻天下。 现在世人对她的印象,不再只是简单的‘容氏女’,而是幽州之主、是容家军之主。 不只是雍宁帝、乐家主这些人始终念叨着衡玉,就连很多世家都在讨论着她。 他们有人忌惮她,觉得她势力过大;有人看重她的潜力,想要让家族在她身上下注,夺取从龙之功;还有人厌恶她的女子身份,觉得她现在势力再大,最多也就是割据一方,很难再进一步。 什么声音都有。 不过,因为有宋溪在,这些声音都没传进衡玉的耳朵里。她最近一直待在肃城,每天忙着处理幽州的事情。 安抚幽州百姓,开垦荒地推广耕种,对世家或打压或收拢……哪怕有谋士们和官员们帮忙,衡玉也需要把控大方向。 这天傍晚,凉风习习。 雀鸟从树梢惊起,飞回它的巢『穴』。 衡玉用过晚膳后出来透气,见到院中有架秋千,走过去坐着。 宋溪抱着一摞书籍路过,瞧见衡玉时先是一愣,快步走到她面前:“正打算去找主公。” 衡玉问:“让你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宋溪擅长诡术谋略,也擅长内政,可以说是个全面型的谋士。 前几天衡玉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好好制定接下来一年时间里,幽州、并州和冀州的发展计划。现在过来找她,应该是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宋溪点头:“我认真思考过,主公,接下来一年时间里,我们不能再有任何大动静。” 衡玉点了点对面的长椅,与宋溪走过去坐下,示意他继续开口说话。 “主公当初在龙伏山寨蛰伏三年,后来又安心发展一年,花费了足足四年时间,才让并州完全属于您。”宋溪说,“但是您才拿下冀州多久?半年时间。我们在冀州的根基不稳,完全是靠冀州牧的支持,才在冀州站稳脚跟。” 至于幽州…… 幽州这里倒是不需要多说什么,现在幽州才刚易主不到两个月。 衡玉认同他的话:“你说得对,我们拿下地盘的速度太快了。”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有些无奈道,“这个速度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她原本是打算拿下冀州后,先安心发展一两年,然后再慢慢渗透幽州,顺利让幽州易主的。 但是事态瞬息万变,没有谁能够说任何事都照着自己的心意来发展。衡玉身在局中,更多时候也必须要顺势而为。 当然,现在这么快就拿下幽州也不是不好。 只是她的根基不够扎实,缺少顶层人才,基层人才的培养也没跟上,百姓们更是缺少休养生息的时间。 更何况,有一件事只有衡玉知道。 ——原剧情里曾经提到过,就在明年,整个北方会遭遇一场百年难遇的旱灾。就连良田无数的冀州都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 为了能够安稳度过明年那场旱灾,今年她必须要囤足粮草,还要想办法广修水利,尽量让百姓家中有存粮,增加他们自己抵御天灾的能力。 衡玉道:“就按照你说的来,我们先发展,先让三州境内的百姓能吃饱穿暖。接下来几日,你亲自考察幽州的实际情况,然后把当初我们在并州实行的那一套模式,删改一番后在幽州大力推广。” 连三州之地都没治理好,她谈何治理天下。 不过——在安心发展的时候,还是得多给雍宁帝和乐家主他们添堵。 她心底正想着事情,春冬突然急急忙忙走到她和宋溪面前,恭敬行礼道:“小姐,帝都那边来人了。” 第34章 王朝因我兴替34三更合一 伍舜穿着一身官服,  坐在专门待客的厅堂里饮茶。 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抿一小口便觉得唇齿留香,但伍舜现在完全没有品茶的心情,  他只觉得坐立难安。 谁都知道招安这种差事其实很危险,  虽然说有『性』命之忧的可能『性』比较少,但是被摆架子、被冷待什么的实在是正常得很。 世家官员们享乐久了,  自然没几个乐意做这种事。所以琅琊王氏的王家主在朝中挑挑选选,  选中了出身不高的伍舜。 这根本容不得伍舜拒绝,  他只好硬着头皮,  拿着圣旨收拾收拾就过来了,  这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 还在走神,  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被阳光拉长的影子,  然后,  有人步履从容、逆着阳光走进厅堂内。 女子身穿一身浅紫『色』华服,  腰缀玉佩,阳光披洒在她的身上,宛若华光在她身上流转。 然后,她轻轻起唇,  眉眼含笑,  率先打了个招呼:“伍大人。” 伍舜连忙起身行礼:“容姑娘。” 衡玉现在权势极大,  但的确没有一官半职或者爵位在身上,伍舜这么称呼自然没有错。 衡玉走到伍舜旁边的椅子坐下,  端起婢女刚奉上的茶水,悠然笑道:“这是伍大人第二次来给我宣旨了。” 伍舜愕然:“容姑娘还记得?” 衡玉点头:“自然记得。如果帝都来人不是伍大人,我定然要先晾上他们几日,但得知来的是旧识,就不便怠慢。” 当初她一进入这个世界,  就面临着容家遭到污名、皇后姑姑自尽的局面。 那时也是这位伍大人握着圣旨登上容府大门,通知她三司会审的消息,还帮了她个小忙,将她的玉佩送去贺府给贺瑾那厮。 虽然这对当时的伍舜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衡玉也承这份情,不会给他摆架子让他难堪。 听到衡玉的话,伍舜稍稍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不少:他从这位容姑娘身上感受到了善意。 不过想到京中交代的事情,伍舜又有些头疼:“容姑娘,我此行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陛下给你颁下了一道圣旨,不知道容姑娘……” “拿来看看吧。”衡玉语调随意,仿佛那所谓的圣旨只是张废纸。 “这怕是有些与礼不合。” “伍大人,在我的地盘,我就是理。世俗礼节更是约束不了我。” 伍舜苦笑。这幽州,可还是雍朝的幽州。 但听容姑娘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这幽州是她的。 也罢,对方已经给了他脸,但他非要硬着头皮逆着她的意思,当年那点小小恩情完全不能成为他的保..护..伞。 在别人的地盘上,伍舜还是很识时务的。 伍舜将放在他身侧的匣子递给衡玉。 衡玉随手打开,取出安静摆放在里面的圣旨,平展开来,饶有兴致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阅读着这封圣旨。 系统实在闲着无聊,发现有热闹可以围观,连忙也跑来读取圣旨。 才读取了圣旨的前两行,系统就被雍宁帝这个臭不要脸的癞|蛤|||蟆气得电流滋滋作响。 怎么会有这么臭不要脸的家伙,在霍霍了别人的家族、『逼』得前皇后自尽后,居然还敢下旨说我娶你为皇后吧,女人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这天底下只有皇后之位才堪堪与你这种奇女子相配。 随后又追忆容老将军的忠诚,再感慨衡玉亲生父亲的忠勇,最后还暗示了一下你颇肖你父祖,没有堕他们的威名。 它的电流音越来越激烈,但等系统去看衡玉时,才发现她表现得很淡定。 系统惊道:【零……你难道不生气吗?】 衡玉在心底回道:“我只是想看看一个人能够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在圣旨最后,雍宁帝还表示如果她恨乐家、觉得当年容家之事另有隐情,完全可以前去帝都与乐家人对峙,重新开启那场迟到五年之久的三司会审。 他会把容家在帝都的老宅子赐回给衡玉,她不用担心回去帝都没地方住。 当然,如果她暂时走不开,不想去帝都、不想嫁人也没有关系,他会给她另外颁布一道圣旨,封她为容家军之主,还会命人慢慢调查容家之事,一定会给她个交代。 衡玉看完之后,心下轻啧。 这道圣旨里面的优越感简直令人作呕。 先不说什么嫁人才是女子最终的归宿,就说雍宁帝忘了当初她姑姑是如何惨烈而死,想娶她为后,就够不要脸的了。 还有封她为容家军之主,重新调查容家之事……这些小小恩惠,在雍宁帝看来,应该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吧。 在衡玉阅读圣旨时,伍舜在她身边一直有些坐立难安。 他并没有提前看过这封圣旨,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内容,更不知道衡玉会不会因为圣旨里的内容而动怒。 枯坐许久,伍舜实在没忍住,悄悄用视线余光去打量衡玉的表情,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 然而,他只能看到衡玉不喜不怒的侧脸。 突然,衡玉慢悠悠将圣旨合拢起来,随后,一把将圣旨丢到地上,仿佛这是块擦鞋的破布般,她右脚踩了上去,随意蹭着碾着。 伍舜瞳孔猛地睁大,就要制止:“容姑娘——” “伍大人。”衡玉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这封圣旨就是帝都那边的诚意?帝都的人是派你过来送圣旨还是送命?我实话告诉伍大人,如果今日换个人送圣旨,他已经血溅当场。” 她的话平和,里面甚至没有一分戾气。 但就是这样的平和,生生将伍舜镇在原地。 “看来伍大人这些年在帝都混得不是很好。”衡玉起身,右手按在桌案,微笑着暗示他,“我现在手底下很缺人,尤其是缺伍大人这样的中层官员。” 既然不能杀了立威。 那就挖墙角吧。 伍舜神情一怔,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杀他,而是招揽他吗? 但是顺着衡玉的话一想,伍舜又觉得有些许心动。 他这些年在官场实在是……被限制得太狠了。 瞧见伍舜有些许心动,衡玉唇角笑意加大,朝他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 出了厅堂,衡玉就看到站在厅堂外等候的宋溪。 她吩咐宋溪道:“幽州牧的人头似乎没能让雍宁帝懂得害怕二字怎么写,你再吓唬吓唬他。” 伍舜的前来对衡玉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 她反倒对陪伍舜前来宣旨的一个小内侍起了兴趣。 这个小内侍容貌有几分稚嫩,看着应是未满二十,却敢将她拦下,直言要与她做一场交易。 小内侍还恭敬称她为容将军:“容将军只需要稍稍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能迅速爬起来。日后我会成为将军在宫中的助力。”然后小内侍还直接提了自己的请求。 衡玉眉梢微挑。 不过片刻,她倒是应下了这个要求。 反正这于她不过举手之劳,这个小内侍行事进退有度,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谁知今日的一步闲棋,他日不会给她带来惊喜呢? 身为下棋之人,总不能不多留些后手。 *** 在秋收即将开始前,衡玉终于理顺了幽州的一应事宜。 与谋士们商议许久,衡玉将宋溪、周墨和侍卫长这三个心腹都留在幽州——宋溪负责总领幽州事宜,周墨负责为宋溪打副手,而侍卫长主掌容家军。 再加上衡玉在幽州新收服的手下们,幽州这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碍。 很快,衡玉和祁珞等人全部启程离开肃城,该回冀州的回冀州,回并州的回并州。 分开之前,衡玉还特意叮嘱祁珞:“若你在冀州遇到什么奇人异士,考察过他们的能力后,尽管收揽下来。” 人才嘛,自然是越多越好,她不嫌弃。 身为气运之子,祁珞还需要多多努力啊,他发现人才的速度已经比她发展的速度慢上很多了! 祁珞郑重点头:“主公放心,冀州这边有我和父亲。如果遇到如宋溪先生这样的大才,我会直接将他举荐给主公。” 衡玉心满意足。 聊完正事,衡玉才谈起冀州牧的身体。 她将自己刚写好的『药』方递给祁珞,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末了道:“多陪陪你爹吧,然后尽快独当一面支撑起冀州,让你爹不用太『操』劳。” 祁珞眼眶一热,连忙别开头。 *** 六月底,帝都周边的小麦金黄一片。 前去幽州的车架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帝都。 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少了一个人——主官伍舜。 当然,还多了一封信。 年轻内侍两手举起信封,将信托举过头顶:“陛下,这是幽州那边的回信。” 雍宁帝蹙起眉来:“只有回信?” “是。” 信纸展开后,里面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凌厉。 而上面的字让雍宁帝勃然大怒,脖子气得通红—— [我乃三州之主] 之前那封信好歹还署了个名,现在已经连名字都懒得署了。 “那容氏女是什么意思?啊?给朕回了这样一封信是要示威吗?什么三州之主,这天下都是朕的!州牧都是朕册封的!她一个无官无职的孤女居然敢如此猖狂!” 御书房里回『荡』着雍宁帝愤怒的咆哮声,这段时间里因为幽州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愤怒失态。 年轻内侍猛地跪倒,全身几乎贴到地面上:“陛下……”他声音颤抖,“容氏女她,她分明是在嫌弃陛下开的条件不够啊。” 雍宁帝浑身的愤怒都凝滞下来。 他眯起眼,重新看着那张纸。 沉『吟』片刻,雍宁帝将目光落到小内侍身上:“你给朕分析分析这是什么情况。” 小内侍条理清晰,从各方面分析了一波。 雍宁帝哈哈一笑:“愿意向朕提要求就好。” 只要还有得商量,那就不怕那容氏女谋反自立。 他心情一好,看着小内侍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直接将小内侍留在御书房这边伺候。 “陛下。”有侍卫进来通报,“王司马到了。” 一看到琅琊王氏的家主,雍宁帝便冷笑道:“王司马,那伍舜是你推荐的吧,此人全无半点气节,居然直接投靠了容氏女。” “你派人前去伍府,将伍府满门下狱,朕要拿他来杀鸡儆猴!” 琅琊王氏的家主苦笑,连忙出声劝道:“陛下,若您还打算招安容氏女,不仅不能对伍府的人做些什么,还要好声好气将伍府的家眷都送去幽州。” 这么说的时候,王司马不得不在心底感慨:那位容氏女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居然能够将人心算计到了这种程度。 虽然女子称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将遭受全天下的讨伐,但…… 他们王家是不是也该做两手准备,派个人前去投靠容氏女,给自己的家族留条后路? 嫡系子弟不好派过去,旁支里面也有几个出众的儿郎在啊。 与此同时,乐府府邸里。 自从得知容衡玉依旧活着的消息后,乐家主仿佛瞬间被抽掉了身体的精气神般,短短时日就苍老了个十岁不止。 他头发越来越花白,脸上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皱纹。 现在,他正坐立难安,仿佛是在等着审判般。 没有让他等很久,有侍卫敲门将一张书信递进来。 乐家主展开,便看到‘平安’二字。 他忍不住长舒口气。 这是他埋在宫中的人传出来的信。自从知道雍宁帝和朝中公卿们有意向招安容衡玉,乐家主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太害怕了。 容氏女活得越好,乐家之祸越近。 ——无论容氏女是被朝廷招安成功,还是最终杀回京城,乐家肯定都必死无疑。 想到这,乐家主混浊的眼里立即布满泪水。 在泪水将要从他的眼眶里滑落下来前,里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随后,乐成言的声音传出来:“爹,是你在外面吗?” 乐家主连忙绕过屏风走进去。 这段时间里,不仅仅是乐家主倍受煎熬,乐成言过得也不是很好。 他两只眼睛都熬得血红,一看就是多日没有睡好。 乐成言轻咳两声,说道:“爹,朝中那些蠢才肯定一直想着招安容氏女。但我们乐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乐成言紧紧盯着乐家主,恨声道:“他们不行动,那我们乐家自己动手。容氏女身为女子,而且容宁现在还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们的人就死死抓住这两点去攻讦她!” “还有,我们培养出来的暗卫,不就是用在这种时候吗?” 只要容氏女死了,他们乐家,才能够高枕无忧。 *** 回到并州后,衡玉稍稍沐浴一番,前去拜见并州牧。 这大半年时间里她一直待在冀州和幽州两地,后方能够安稳无忧,全赖并州牧帮她把控局面。 并州牧的精神劲很好,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听到衡玉的感谢,他哈哈一笑道:“好歹明面上我还领着并州牧一职,总不能让并州百姓在我手底下受苦受难吧。” 并州牧并不居功。 他觉得自己其实没做什么,衡玉离开并州之前已经为并州打好了底子,他只是在按照她打下的底子走下去,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衡玉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都麻烦薛叔了。” “不麻烦。”并州牧摆手,不让她继续客套下去。 他们坐在凉亭里,吹着有些闷热的夏风,并州牧亲自为衡玉斟了杯茶,又将莲子酥推到衡玉面前,询问起她夺取冀州和幽州的细节。 莲子酥又凉又苦,实在不符合衡玉的口味。她吃完一块就没再动,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两口,这才将那些暗地里的布局告知并州牧。 她没说得太深,但并州牧也能从中看出来很多事情。 “我虚长你这么多岁,对人心的算计依旧不如你。”并州牧感慨道。 衡玉轻笑,没解释什么。 聊完这个话题,并州牧才问道:“怎么这么急着赶回来,我原以为你会在幽州待到秋收结束。” 毕竟幽州的局面还算不上十分安稳,她多待一段时间,就越能保证幽州后顾无忧。 衡玉温声道:“有宋溪在,幽州不会出什么大幺蛾子的,我想回来寻些水利方面的人才,等到秋收后百姓农闲下来,并冀幽三州该开始修建大型水利工程了。” 顿了顿,衡玉又道:“而且再过段时间就是祖父和小叔的祭日,我现在已经重新取回容家军,身份也昭告天下,是该好好祭祀祖父,再为小叔立碑了。” 那座无碑孤坟已经在黄石山坡矗立很久。 衡玉不打算迁坟,但碑该立起来了,免得英雄寻不到归路。 提到容老将军和容宁,话题不免沉重起来。在并州牧沉默时,衡玉率先笑着移开话题。 没过几日就到了容老将军的祭日。 衡玉原本没打算大办,但这段时间她在并州的舆论宣传做得非常不错,那些受过容老将军庇护的并州百姓自发带着鲜花、带着鸡蛋、带着自家种的蔬菜等来到衡玉府前。 他们没有打扰的意思,只是在府门前跪下磕了一个头,把篮子丢下后就飞快跑走。 快到守门的士兵想把篮子塞回去给他们都塞不了。 等衡玉处理完公文回来,看着堆满厨房的各种菜蔬瓜果时,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指着果蔬吩咐春冬:“既然是百姓的心意,那就收下吧。只是份量太多了,你迟些命人将果蔬分给府中下人和周围邻居。” 现在并州百姓们富裕了不少,几乎家家都有存粮和闲钱,拿出一两篮果蔬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为难事。 “就是这些鸡蛋和肉食……”衡玉抬手扶额,轻笑道,“下回有人将这些拿来,还是尽量退回去吧。” 春冬高兴应是。 等春冬去忙碌,衡玉命人置办热水沐浴。重新梳洗一番,她穿戴整齐去给她祖父上香。 百姓们的热情似乎越来越激昂。 容老将军的牌位在府里,百姓们不能进府里惊扰,但是容宁的坟就在城外的黄石山坡啊。 别问百姓们怎么知道的,这些天衡玉找人设计墓碑设计坟墓,有负责这件事的工匠无意间提了一嘴,结果第二天就传得满城皆知。 容宁祭日这天,百姓们穿着素『色』衣服出城,提着装有香烛的篮子,默默走去黄石山坡。他们没有嬉戏,没有打闹,像是在赶赴一场非常郑重的仪式。 衡玉坐着马车出城的时候,百姓们也自发地将路让开,没有让她出现被堵在城内出不去的尴尬情况。 管家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这一幕,眼里蕴满了泪水。 衡玉拍了拍管家的肩膀,无声安抚他的情绪。 等到他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衡玉才吩咐外面的人道:“这个天太热了,命人备些梅子汤和绿豆汤,到时候在城门口和黄石山坡那里分发给百姓们,免得有人中了暑气。” 交代好所有事情,衡玉从袖子里取出竹笛,递到唇边垂眸吹奏—— 这就是她祖父、小叔和父亲他们誓死也要守护的百姓啊。 一路渐行,马车终于抵达黄石山坡。 衡玉跳下马车,慢慢往坡顶走去。春冬他们提着祭拜用的东西,跟在她的身后。 曾经的孤坟已经被修得肃穆大气。 石碑竖立在孤坟前,上面清楚刻着“容家军将领容宁”这几个大字。后面还跟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衡玉亲自为容宁写的墓志铭,着重介绍了容宁这短短二十几载寿命里取得的成就。 他这一生虽然短暂,但精彩无比。 *** 祭拜完容宁后,衡玉陷入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她最近一直在网罗人才兴修水利工程,但雍朝对水利方面的人才不是很看重,衡玉网罗了好几天都没什么成效。 她思索片刻,交给系统一个任务:“你认真把剧情从头到尾翻看一遍,我觉得剧情里面应该会有只言片语提到。” 系统连忙去读取数据。 过了片刻,它惊喜道:【零,真的有!剧情里面没着重写,但提到在旱灾后,一个叫顾修的官员被连番提拔起来】 顾修? 衡玉思索片刻,依旧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还是从冀州那边过来的谋士回想起来的。 “是河间顾家的人吧,他一手丹青之术极强,而且爱好游山玩水……但是,似乎从未听说过他擅水利之道。” 衡玉斟酌片刻,打算试着去招揽顾修。反正试着招揽也不会吃什么亏。 又耗费了一段时间,衡玉终于勉强把水利工程的班底搭建起来。当然,她也待在里面。 虽然她不是特别擅长水利工程,但见识多了,还是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七月,并州陆陆续续开始秋收。 采用了土氨水做肥料,又推广了各种科学种植的方法,再加上农具的进一步发展……并州今年的总体收成比去年整整高了一成,算得上是丰收之年。 秋收一结束,修建水利工程就提上了日程。 衡玉并没有亏待帮忙修建水利工程的百姓,她和幕僚们商量过后,开出了合适的工钱,而且也答应会承包一日两顿饭。 消息一放出去,并州百姓对修建水利工程的热情空前高涨,纷纷应召前来报名。 才刚过去一天时间,他们就已经招够了目标人数。 后面还陆陆续续有人跑过来问还需要招人吗,听说暂时招够了,那些人都后悔得直拍大腿,苦着脸说自己怎么就来迟了。 负责招收工人的是从书院里毕业的学生。 这些学生既能写字,又能算数,做这份工作来练手正合适。 听到那些人懊悔的话语,其中一个学生爽朗笑道:“没事,现在只是在招第一批工人。等后面工程规模扩大,肯定还会继续招人。到时候你们再过来就好了。” 衡玉与书院院长过来巡视时,正好听到这番话。 院长瞧了那个学生几眼,对衡玉说:“姑娘,这个学生是他们这一届学生里成绩最好的。” 衡玉知道院长是在向她推荐学生,她顺着院长的话道:“正好我缺个整理文书的人。” 这些事以前都是交给春冬来做。 但现在春冬的能力越来越出『色』,早已可以独当一面,还让她做这些琐碎的事就太浪费人才了。所以——衡玉顶着一些幕僚的反对,将春冬认命为她手底下的第一个女官。 院长喜道:“这太好了,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我想书院学子们的学习热情会更高。” 这个孩子家境贫寒,如果按照雍朝的官制,他一辈子顶了天也就只能当个吏员,但现在才刚从书院完成学业,就被调到容姑娘身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前程有多远大。 衡玉轻笑了下。 院长正打算继续开口说话,突然—— 隐在人群中的几个壮年慢慢朝衡玉的方向挪动。 在距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时,有个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袖中轻动一下。 只是很轻微地动了一下,但阳光跌落到匕首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衡玉眼睛微微眯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突然并拢,迅速在脸颊上擦拭而过。 这个动作她做得流畅自如,看上去像是单纯擦拭脸颊上的水渍。 然后,下一刻,她骤然将身侧的书院院长往旁边推开两步,转身之间长剑出鞘,借着这个大幅度举动,衡玉一剑前送,再往上一挑。 鲜艳的猩红在她眼前炸开。 那具尸体还没倒下,衡玉已经迅速转身,袖间双刃皆开的匕首往前掷去,瞬间从刺客喉间穿透而过。 “脏了我的匕首。”衡玉冷笑,举剑向前,与在场中明显武功最高的男人缠斗。 用缠斗来形容这场战斗似乎不够贴切,这场战斗结束得实在过于快速。 衡玉只用了一剑就震得他手腕发麻,一剑挑飞他手上的兵器,再一剑将他拿下,然后用力卸掉他的下巴,不让他有机会服毒自尽。 流畅做完这一系列的举动,衡玉迅速收剑,再环视四周时,她的暗卫们已经顺利将刺客都解决掉。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时间里,等到所有刺客都倒下,才有惊骇的尖叫声传扬开。 衡玉用手帕慢慢擦拭手指,吩咐暗卫:“处理尸体,疏散百姓。活着的刺客拖进牢里严加拷打。如果有百姓因此受伤,让大夫前去诊治。” 顿了顿,衡玉扫了眼被吓得不轻的书院院长,无奈笑道:“让大夫记得去看看院长,给他开几副安神的『药』。” 暗卫领命,开始做扫尾工作。 衡玉撩开衣摆蹲下身子,用力拔出那『插』在刺客颈间的匕首。匕首已经染上粘稠的血迹,单纯用帕子擦估计是没办法擦拭干净了。 衡玉正想去找水源洗匕首,负责水利的官员急匆匆赶到,连忙向衡玉请罪。 “与你无关。只要有人想我死,这样的暗杀就绝对不会终结。” 衡玉微微一笑。 她的鬓角碎发被风吹得『乱』飞,衡玉原本想抬手别一别,但想到自己沾染血污的手,只好暂时作罢。 “话是这么说,但敢刺杀我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傍晚时,有暗卫过来向衡玉禀报审讯结果。 衡玉神情冷淡:“果然是乐家。” 想她死的人肯定很多,但急不可耐付诸行动的,就唯有乐家。 衡玉之前就已经猜出来了,现在这份审讯结果彻底印证了她的猜想。 暗杀的事并没有给并州造成任何大影响,很快就到了水利工程开工的这天。 衡玉的手下们素质都不错,在他们的调度下,百姓们逐渐熟悉起自己的工作,做得越发有模有样。 但一切刚渐入佳境,有一些言论突然在并州传扬开—— “你们不会真的相信容氏女说的,容宁是被污蔑的吧。” “她是容家人,当然会这么说才能惹来你们的爱戴了。” “而且这年头有哪个女子会向她一样不安于室内,日日抛头『露』面,已经这么大岁数还不出嫁相夫教子的?” “你们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吗?她就是想紧攥着手中的权势不放。并州牧如此力挺她,怕是早就成为了她的幕下之宾。还有那些什么宋溪之流,又有几个不是被她的容貌所俘获的?” 衡玉的人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这些消息,鼻子险些气歪。 就在他们打算好好调查,搜寻是谁传播了这些流言时,一群百姓突然大张旗鼓压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来到州牧府。 为首的百姓义愤填膺道:“我们抓到了几个胆敢给容姑娘泼脏水的混混。” “没错!”他身边的人出声响应,“容姑娘没来之前,我们并州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她在并州这几年,我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啊。她这样菩萨心肠的好人都能被污蔑,容宁将军怎么就不能被污蔑了?” 众人七嘴八舌各说一通,守门的士兵听了许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些人在茶馆等地散布流言时被几个百姓逮住。 他们互相围在一起争吵,惹得旁边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后来有个人提议把这些人押到州牧府,百姓们就成团地过来凑热闹了。 守门士兵哭笑不得,感谢了百姓后,神情严厉地把那几个胆敢散布流言的混混押进牢房里。 *** “暗杀和流言。”衡玉放下茶杯,“这两个手段着实不错。” 青瓷茶杯落到桌面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 杯子里的茶叶在茶面沉沉浮浮,配着杯壁那朵莲花一块儿欣赏,别有一番韵味。 陈虎被气炸了,他可做不到衡玉这般淡定。 陈虎狠狠拽紧手中的大刀:“主公,那些人居然敢这么羞辱你,我定要将他们抽个半死。” “他们不是罪魁祸首,顶多就是拿钱办事。”衡玉笑,“类似的流言绝对不会少的,但是你看,民心在我这边。” “只有世家大族的人才会关注皇帝是什么『性』别,百姓更在乎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陈虎的情绪被衡玉所感染,也慢慢平静下来:“主公所言甚是。” 他一开始知道主公的『性』别也觉得心里别扭,但很快就接受了。 衡玉道:“所以只要我的步伐不『乱』,依旧按照现在的节奏发展下去就好了。不过,也是该给乐家一些教训了,免得让人觉得可以随意在我头顶上蹦哒。” 衡玉做的事情很简单。 事实上,她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给雍宁帝去了封信,信中责问派暗卫杀她一事,是乐家自己所为,所以出自雍宁帝授意? 第二件,是给祁珞去了封信,信中告诉祁珞:天凉了,清河贺氏和清河乐氏这两家的祖产全部都充公吧。 这两件事看着简单,但激起的影响可不小。 雍宁帝收到信后,先是愤怒跳脚,在殿中怒骂容氏女,后来勉强被他越来越信重的年轻内侍安抚住。 没过多久,雍宁帝撸掉乐家家主身上的九卿之职,让他成为一介白身;又下旨将乐贵妃打入冷宫。 收到圣旨后,乐家主当场晕了过去,而乐贵妃浑身发抖,竟然要一头撞死在墙上,最后被宫女们手忙脚『乱』救了下来。 而乐家之祸并未就此结束。 收到书信的祁珞亲自赶赴清河郡,调遣重兵包围了贺家和乐家在清河的祖宅。 祖宅里的人并不多,祁珞勒令约束士兵,没有让他们伤及任何一个人,只是把这两家的所有祖产和公中财产全部收缴。 有人哭天抢地怒骂祁珞时,祁珞似笑非笑回怼过去。 “诸位觉得恨吗?当年容家人可是连命都没有了,你们至少还留着『性』命。” 虽然对这些早已沉『迷』享乐、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世家人来说,没了钱财,跟要他们的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这和祁珞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怜悯之心怎么可能花在这些人的身上。 得知了老家发生的事情后,乐家主受到的打击更大了。当天晚上他就直接病倒在床,靠着各种昂贵的『药』材才勉强吊住了自己的命。 躺在床榻上,乐家主老眼昏花。 他的眼里流下一滴混浊的热泪。 似乎是想说开口对儿子乐成言什么,但嘴巴刚刚张开,又是一滴泪流了下来,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道:“我悔啊!我真的悔了!” “这些年机关算尽、担惊受怕,就落得这么个下场,祸及儿女,祸及族人,我悔啊!” 话说到这,乐家主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在大夫的施救之下才勉强保住一条命,但半边身子也瘫掉了。 可以说,经此一事后,踏着容家血泪上位的乐贺两家,再也难成气候。 只要衡玉在一日,他们就必将永远沉寂。 第35章 王朝因我兴替35前奏 写完那两封信后,  衡玉就没怎么关注过乐家的事情,哪怕后续知道乐家的下场,她也只是一笑了之。 衡玉目前的精力基本还是放在水利工程和农耕上。她正在搜寻耐旱的作物,  打算明年推广种植。 忙忙碌碌中,  深秋过去,严寒来临。 并州的水利工程已经逐渐接近尾声,  衡玉每次出门去考察工程进展,  几乎都会遇到刺杀。 刺杀越来越频繁,  称得上是如影随形。 不用想,  衡玉也知道这些刺客多半出自贺家和乐家。 贺家和乐家在其他地方也有根基,  但是祖宅被抄这件事的影响太过恶劣,  家族的没落近在眼前。他们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  如今的几番刺杀都是在垂死挣扎。 这些刺杀从来没成功过一次,  但陈虎和并州牧他们还是焦虑得几乎要上火。 要知道,  现在他们的势力基本都是靠衡玉在撑着,只要她一出事,他们的势力必将土崩瓦解。 衡玉最近新谱了一首曲子,她正盘膝坐在回廊下弹这首曲子。 曲音轻快悦耳,  然而陈虎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 衡玉弹完一曲,  取来外袍披在自己肩上,  轻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武艺,些许刺客,  难道能伤我不成?” 陈虎羞赧,抱拳行一礼:“主公看出来了?” “我就是觉得,明知道有刺客埋伏在暗处,主公还经常出门,这太冒险了。” “不必担忧,  我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也会比你们更在意自己的安危。”衡玉安抚道。 见陈虎神『色』稍缓,衡玉垂眸继续抚琴。 她本人其实并不惧怕暗地里的魑魅魍魉,但也不想让他们太紧绷,自觉减少了出门次数。 陈虎是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私底下寻了个机会对衡玉说:“以前在山寨里大当家最自在不过,现在身份地位高了,反倒受了拘束。” 衡玉见他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完全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 她有些哭笑不得,点拨陈虎道:“我并未觉得受到拘束,出门有出门的玩法,待在府邸里有待在府邸的玩法。心无樊笼,在哪里都能求得自在。” 陈虎若有所思。 *** 紧赶慢赶之下,在过年之前,并州这个大型水利工程终于竣工。 这么盛大的日子,衡玉是必然要『露』面庆贺的。 做足一切防护措施,衡玉『露』面参与竣工仪式,还发表了一场讲话,嘉奖了在这几个月里表现突出的百姓和官员。 这种嘉奖不只是口头嘉奖,还有实际的奖励。 除了这些人外,其他的工人基本也都按照贡献,或多或少分到了一定数量的肉,能够在过年时敞开了肚子吃上一顿肉。 除夕夜当晚,平城等几个大城池燃放起烟火。 这是用制作火|『药』的边角料做出来的。 这场烟火并不绚烂华丽,但在这个时代,它已经足够惊艳。 烟火落下帷幕后,又有集体燃放孔明灯、燃放花灯等项目。 今夜城中没有宵禁,并州城内百姓同乐,他们每个人都玩得高兴而享受。 是的,生活本来就该用来享受。 这样的生活得之不易,所以他们会加倍去珍惜。 这就是衡玉的民心所在。 过年期间需要衡玉『露』面的场合比较多,不过她遇到的刺杀反倒没有之前那么频繁。 陈虎乐呵调侃:“莫非刺客也要过年节吗?” 衡玉正在练字,一被他逗笑,手里的字就有些歪了。『毛』笔端凝着的墨水滴落下来,在干净的纸面晕染成一大团墨渍。 随手将这张纸『揉』成团扔掉,衡玉也调侃道:“也可能是被我们杀得差不多了。”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不过衡玉没告诉陈虎——那就是帝都的形势变了。 自从幽州易主以来,雍宁帝怀着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一直在努力招安她。衡玉和朝廷的人虚与委蛇,拖延时间,给自己争取来发展的时间。 拖延了大半年时间,再怎么着,雍宁帝和朝中官员也该回过味来了。 *** 御书房里骤然爆发出巨大声响,那是许多东西砸在地上时发出来的。 年轻内侍的手背被砚台狠狠砸了下,他当场就疼得唇『色』泛白,但未免进一步触怒雍宁帝,只好强咬着唇咽下□□声。 雍宁帝脸『色』铁青,两手撑在桌案上:“好一个容氏女,嘴里应付着朕,但过年了连个请安的折子都没给朕递上来。” 只是那股怒意里,还藏着深深的恐惧。 如果容氏女有不臣之心,他的皇位还能安稳吗? 一想到这个问题,雍宁帝就越发愤怒。 “陛下……”在雍宁帝发怒时,有侍卫硬着头皮跑进宫殿里,说乐成言现在就在宫门外等着,想要请见雍宁帝。 雍宁帝的拒绝声已经到了唇边,但很快,他又改口道:“让他进来。” 乐家。 在对付容家人这方面,乐家绝对是把非常好用的刀。 现在最想容氏女死的人未必是他,而是乐家的那几个人。 稍等片刻,乐成言坐在轮椅上,被侍卫推进御书房。 当看到乐成言的容貌时,雍宁帝心下有些诧异。乐成言是乐贵妃的哥哥,只比乐贵妃虚长两岁,但现在兄妹站在一起,说乐成言是乐贵妃的爹都没有人会怀疑。 乐成言双手虚弱无力,不能够行礼。雍宁帝直接免掉他的礼仪,示意乐成言有话直说。 乐成言声音沙哑,偶尔的咬字不像人声,倒像是隐在暗处的蛇吐着蛇信子。 “陛下,逢年过节,各地的官员按照规矩都会递折子向您请安,再送上他们精心准备的年礼。然而容氏女连一点儿面子活都没做,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雍宁帝刚刚就是为了这件事暴怒,现在听到乐成言这么说,他和缓下来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强忍着怒火等着乐成言的后续。 “臣以为,陛下之前的手段都太温和了。” “陛下乃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幽州、并州和冀州都是陛下的疆域,容氏女也是陛下的臣属。臣以为,陛下可以直接下旨封容氏女为太子妃。” 乐成言猛地抬头,眸中陡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这种光芒出现在他的眼里,令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以容氏女的身份,能成为太子妃已是陛下抬举她。若容氏女嫁了过来,那三州之地就是她的嫁妆。若她抗旨不遵,那身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天下尽可举兵讨伐!” 既然乐家的衰败不可避免,既然他爹、他妹妹和他都将命不久矣,那么在他死前,要亲眼见证容氏女跌落泥潭! 听完乐成言这番话,雍宁帝整个人大喜。 是啊,他之前怎么没想到。何必问过那容氏女的意思,他直接下令即可。 一想到这,雍宁帝朝跪在一侧伺候的年轻内侍道:“快,去请王司马进宫,朕有要事与王司马商议。” 年轻内侍很快退出御书房,只是在前去找王司马的路上,他随手将一个浅绿『色』的小纸团扔到杂草丛中。 小纸团才刚落地,蹲在墙头的野猫猛地蹿了下来,用嘴叼住小纸团后,迅速不见踪迹。 *** 三月原本是雨水纷纷的季节,但一连大半个月,并州各地几乎都没下过一场雨。 现在正是春耕的关键时刻,没了雨水的滋润,有很多种子种下去后都发不出芽。 一些见多识广的老农愁得头发发白,说每到旱年都是这样,今年怕是又有大旱。 并州牧时常去茶馆里喝茶,很快就听说了这些流言。 他亲自骑马去乡下田地转了一圈,回来后神『色』有些忧心忡忡:“我问过田间老农,说是河流的水量也在下降。现在正是农作物最需要水的时候,再不下雨就麻烦了。” 衡玉将一杯放得温度刚好的茶推给他,请他先喝两口水:“今年怕是要有旱灾。” 并州牧轻叹:“并州百姓才刚过上好日子没多久,又有天灾。还好你去年修了水利工程,年底的时候蓄了不少水量,勉强撑一撑,应该还是能够撑过去的。” 并州牧还是将这场旱灾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是类比了前些年的几场旱灾,从而得出结论。 衡玉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严肃:“我倒是觉得,这场旱灾不简单,而且大旱过后必有蝗灾,我们再怎么慎重相待都不为过。” 被衡玉话中的慎重所感染,并州牧的神『色』也慢慢紧绷起来:“你说得对,慎重些不是坏事。” 他坐到衡玉对面,打算给她讲讲旱灾的事情。结果反倒被衡玉科普了一脸。 并州牧神情感慨:“原以为你这般年纪,又不是并州本地人,对旱灾的了解不会太深。” 衡玉笑了笑,随意寻了个理由做解释,还将她编写的旱灾应对手册拿了出来。 当然,她没解释这个手册的来历,并州牧也没追问。 两人正就着手册上的办法细细探讨,突然,有侍卫快步上前,附耳向衡玉回禀事情。 衡玉正在为旱灾之事忧心,听到乐成言和雍宁帝那些肮脏的算计,心情越发不虞。 她轻敲桌面,问侍卫:“乐成言怎么还能说话?” 侍卫会意。 衡玉又问:“天师道的人不是一直在为雍宁帝炼长生不老丹吗?他都长生不老了,怎么还册立一个会跟他抢皇位的太子?册立也就罢了,怎么还让我当太子妃为太子加重砝码呢?” “这件事你让胡云去办,他现在是天师道在北方话语权最大的祭酒,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那就让他别来见我了。” 侍卫领命退下。 衡玉拿起一块藕粉桂糖糕递到唇边,才刚把糕点咽下,就听到旁边的并州牧笑道:“乐家那些蚱蜢蹦哒得叫人心烦,怎么不干脆点解决掉他们。” 衡玉说道:“容家的事还需要开一次三司会审。留着乐家人是为了在那时候审判。” 原剧情里,原身参与了一场毫无公平可言的三司会审,被乐成言步步『逼』入死角。 容家的事必须再开一次审判,方才能够彻底洗刷污名。她留着乐家人和贺家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参与到审判来。 而且很多时候,死亡并不是最痛苦的。 第二日上午,衡玉召集她身边的幕僚和官员,将自己的意思传达下去。 并州本地的一些官员觉得衡玉表现得太慎重了,但看着她心意已决的模样,还是将劝诫的话语默默咽下。 很快,衡玉命人将刊印好的旱灾应对手册分发下去,各地官员和各村村长人手一本,她还严令每个人认真研读、严格按照上面的规定来行事。 “我随时都会命人抽查,如果有官员行事敷衍,那就直接退位让贤,让更能执行我命令的人担任这个官职。”衡玉声音不疾不徐,但早已熟悉她行事作风的人完全不敢怠慢。 不过…… 仗着自己的家世,不把这道命令放在心上的官员也不少。 比如九原县的县令。 抽查的人问责他时,他正在官府里饮酒作乐,满不在乎道:“九原县的粮仓里堆满粮食,又不缺水源,只是大半个月没下雨罢了,怕什么。” “就算有旱灾,也死不了什么人的,我看啊,容姑娘还是太年轻、见识太少,才会将这小小旱灾视作洪水猛兽。” 消息传到衡玉耳里,她非常平静,一点怒都没动过。 ——在『乱』世里,像这样身居高位的蠢才难道还少吗?哪怕她已经执掌并州多年,也不能保证自己手底下都是聪明人。 “这九原县县令,是上党赵家的人吧。” 衡玉正在翻阅公文,说话的时候视线从未移开过公文,但轻描淡写间,便决定了一个家族的兴衰。 “如果我没有记错,上党赵家身为上党最大的世家,却从未对上党做过任何贡献。族中的人能力平平,却占据了好几个官位。” “让人去彻查一下上党赵家,查出任何罪责,直接依照并州律法来处置。” 像上党赵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经得起细查。 衡玉的人才查了两天,查出来的罪就够抄完赵家的家产了。 那九原县的县令更是被直接一撸到底,下了牢里等着问罪。 这么一番杀鸡儆猴的效果是极好的。 衡玉的每道命令都以最快速度推行下去,整个官府机构有条不紊运作着。 有世家大族的人心底发虚,特意拜见了胡云,旁敲侧击问道:“胡兄,容姑娘这番动作是只针对赵家,还是……” 哎,他们家族虽然没赵家那么横行霸道,但家族大了,难免会出几个败类。 如果容姑娘非要追查的话,他们未必顶得住啊! 胡云轻笑:“你们族中如果有什么问题,最好自己提前解决,如果要主公亲自下令清算,那就不好收场了。” “还有,主公最厌恶不遵她命令的人。” 等世家大族的人满头汗水离开胡府,胡云也出门去州牧府见衡玉,将这件事告诉她。 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一下:“这些世家啊……” 话中尽是未竟之意。 入了四月,田间土地已经旱到出现细微的龟裂痕迹,农作物也恹恹的。 老农担忧地提着水在田间行走,舀了小半瓢水,珍惜地浇灌到植物根部。 衡玉牵着马行走在田间,穿着常服,头上戴着个遮阳的斗笠,安静凝视着这片被太阳灼烤的大地。 并州牧同样牵着马,慢慢跟在她身边,他们的护卫就坠在后方,警惕地打量四周。 “今年的收成怕是要减产不少。”衡玉突然轻声道。 “只要不是绝收就好,这场旱灾的确如你所说,比想象中要严重不少。”并州牧长叹,“我看来幽冀两州的来信,听说那两州的情况要更加糟糕。” “没关系,都会过去的。”衡玉仰头,远眺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语气肯定,“太平盛世会来的。” “我有看到的可能吗?”并州牧笑问。 衡玉也跟着笑:“薛叔莫要小瞧了我。” 以并州牧如今的身子骨,没意外的话,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二十年时间,足够了。 *** 北方正在为旱灾而忙碌时,帝都的气氛却不是很好。 雍宁帝对长生不老的追求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他时常泡在炼丹房里,哪怕是感觉到了衡玉的威胁,也不耽误雍宁帝求仙问道。 和炼丹房的道士们接触久了,雍宁帝最近又多了项爱好:遇事不决请道祖。 炼丹房里有个道士特别精通此道,雍宁帝在旁边围观过,当道士念完咒语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起来,像是被什么附身了般,而且他面前倒着的笔在没有人扶起来的情况下会自己起来,颤颤巍巍写下一些话后又倒了下去。 施完这场法术,道士也会因为元气大伤萎靡不振多日。 今天,雍宁帝又来请道祖了。 道士一通施法,最后笔在朱砂上写下凌厉一字—— 凶! 看到这个字,雍宁帝脸『色』微变。 他为这个字苦恼不已时,年轻内侍状似不经意道:“奴才对这个字倒是有些自己的见解。” 现在雍宁帝对年轻内侍越发看重,闻言抬眸,示意年轻内侍说说自己的见解。 年轻内侍默默按照并州那边的吩咐,将这个‘凶’牵扯到帝位之争上。 雍宁帝听完,心头一凛:是啊,他可是要长生不老的人。如果他一直不退位,太子有了那容氏女的辅佐,会不会也升起不臣之心? 那让容氏女当皇后呢? “陛下,听说那容氏女武艺极高,让她进了皇宫,侍卫若是稍有疏忽,那岂不是……”年轻内侍语重心长。 雍宁帝心头一阵『乱』麻,命年轻内侍去请乐成言进宫。 与此同时,乐成言刚睡醒午觉。 他觉得喉咙渴得难受,刚想出声让婢女进来伺候他喝水,却震惊发现他连个音节都蹦不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乐成言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眼里『露』出浓浓绝望之『色』。 第36章 大佬穿成女配36雨。 乐成言现在,  是真真正正成了废人。 手不能写,话不能说,纵使有千万般诡计也很难施展。 大夫前去诊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说看着像是中了毒,  但按照脉象来看又没有中毒的迹象。 “突然失声有很多成因。” 顶着乐成言那吃人的眼神,大夫硬着头皮拱手。 “是老夫才疏学浅,  也许乐府需要另请高明。” 乐成言下意识就张开嘴,  也许是想要像以前一样怒吼发火,  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眼里的颓唐与恨意愈发明显。 ——容氏女! 是她,  绝对是她!她是不是知道了皇宫里面的对话,  所以再废他喉舌,  让他无法说话…… 一想到这,  乐成言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消息被正巧上门的年轻内侍带回宫里。 雍宁帝微微眯起眼,  猜测起乐成言突然失声到底是容氏女所为,还是一场意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干脆吩咐年轻内侍带人去查。 年轻内侍应了声是后退出宫殿。 雍宁帝站在空旷的宫殿上,神『色』逐渐阴沉下来:“不管怎么样,  那容氏女都不能进宫了……像乐家一样派人过去刺杀吗……也好,  养着的那些暗卫也该派上用场……” “北方近日旱情越来越严重,  那容氏女短时间内肯定分身乏术,朕还是得先肃清帝都里那些不安分的人。” *** 入了五月,  并州的旱情越来越严重,而蝗灾也逐渐出现苗头。 现在并州官府的执行力远胜从前,早有准备的官员和百姓们在蝗灾刚『露』出些许苗头时,就开始按照手册上所写的步骤进行应对。 用虫网捕捉,靠着大量蓄养的鸡鸭来啄食,  用炭火灼烤处理虫卵。 所有派得上用场的手段都实施起来。 这时候田里的作物已经生长得极好,哪怕做了应对,蝗虫还是对田里的作物造成巨大破坏,但能抢救一些是一些。 这场蝗灾持续了近十天时间,在所有人都感到筋疲力尽时,这些蝗虫终于飞走。 衡玉特意出了趟城,在平城附近的田地间转了一圈,默默估算着这场蝗灾造成的损失。 依旧是并州牧陪她一块儿走着。 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衡玉道:“平城附近的蝗灾肆虐程度不是很严重,对产量的影响应该不大。其他郡县的损失就要等各地官员上报了。” 并州牧点头,脸上『露』出疲倦的微笑:“不管怎么样,总算又熬过去一遭了。” 是的,又熬过去一遭。 再多熬一段时间,等旱灾彻底过去,以后的很多年都能够风调雨顺了。结合了剧情,衡玉想着。 没过多久,就入了六月。 并、冀、幽三州陷于天灾时,天下其他几州也不太平。 最先爆发出事情的是帝都。太子早有不臣之心,与宗室的人勾结在一起,因为被雍宁帝的人调查出来,事情败『露』而举兵『逼』宫,雍宁帝狼狈不堪,若不是最后关头世家的人带兵来救,怕是『性』命不保。 父子相残、兄弟相杀,这样的情况在王朝末年屡见不鲜。 随后,同样受到蝗灾和旱灾影响的青州生『乱』,活不下去的百姓们揭竿而起,形成一股流民军。不断裹挟之下,最后流民军居然有了近十万人。 他们疯狂冲击官府,劫掠一方,短短时日里就从流民成为暴民。 凉州是汉族和异族混居,随着两族矛盾逐渐加重,摩擦不断;繁华如扬州遭遇洪灾,洪灾过后又有疫病;荆州处于各方势力的交界地带,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 天下十三州皆有离殇。 衡玉除了在扬州疫病爆发时帮了忙,其他时候她都是安心待在并州发展,以图尽快恢复民生。 以她的实力,只有她主动招惹别人的份,目前没有哪方势力敢壮着胆子来挑衅她。 所以相比之下,依旧陷于旱灾的并州、冀州和幽州居然是天下难得的安宁之地。 七八月秋收时,哪怕是受灾最严重的几个郡县,收获上来的粮食也勉强足够百姓们自给自足。 衡玉众人终于松了半口气。 剩下那半口气,大概要等到久旱逢甘『露』时才能彻底松掉。 刚入九月,这天中午衡玉待在屋里休息,她是被一阵欢呼声吵醒的。 没有惊动外屋伺候的婢女,衡玉掀开帷幔走到窗边,两手前伸推开木窗。 细细密密的雨从天空飘落下来,被风吹得斜飞,砸落到地面时,带着润物细无声的温柔。 它大概只比头发丝粗些,刚下片刻,甚至都没将地面打湿。 有几滴雨水滴落到窗台时,溅起的水花落在衡玉干燥的手背上。她抬手,将水花慢慢在手背涂抹开。 ——终于下雨了。 “小姐,你醒了。”春冬的声音从后面传进来。 衡玉转身,朝春冬『露』出微笑,声音愉悦:“陪我出府走走吧。”这样久旱逢甘『露』的喜悦时候,哪怕是她也有些雀跃起来,想出门去逛逛。 披好外袍,撑着油纸伞,衡玉慢慢走出府邸。 还没走到主街,她就已经遇到了很多人,他们欢呼,他们尖叫,他们没有撑伞,而是张开双手,迎接这细细密密的雨水的洗礼,庆祝苦难终于过去。 衡玉突然收起油纸伞,走进人群里,她没欢呼,也没尖叫,只是安静感受着百姓的喜悦。 春冬一惊,却没有阻止她:反正雨不大,淋一会儿不会着凉,等回到府中让小姐多喝几口驱寒汤就好。 将这条街走到尽头,衡玉才慢慢停下步子。 头发被雨水打湿,有些凌『乱』地贴在她的颊侧,她笑起来时,眉眼熠熠生辉。 “我们回去吧。”衡玉说。 她要更坚定、更快速地前进。 她要让她疆域子民不再恐惧任何天灾。 接下来,是该为天下而征伐了。 几场雨水过后,并州从旱灾中缓了过来,衡玉迅速下达一系列政策安抚百姓,并且开始忙活冬季作物种植。 除了忙着这些事情外,衡玉还在考虑一件事——要攻打南方,她势必要组建一支水军。 “想要在短时间内组建起一支骁勇善战的水军,这太难了。”并州牧感慨。 因为南北差异的原因,北方多骑兵,南方多水军。 单纯要让一群没下过水的士兵适应船上作战,就需要很漫长的时间了。 “事在人为。”衡玉说,“而且,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南方之地暂时不急。 接下来她要先直取帝都,创立新朝,待新朝大定,再一统天下。 衡玉抬手,轻轻抚『摸』身前的那张地图。 在一片混『乱』中,雍宁十三年落下帷幕。 雍宁十四年则伴随着乐贵妃的逝世到来。 这位曾经以『色』侍君、备受恩宠的贵妃,死时只以美人的位分草草下葬,衰老憔悴,再无昔日半分美貌。 第37章 王朝因我兴替37她回来了。(第一更…… 乐贵妃早已失宠,  乐家也早已失势,她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事实上,如果不是收到乐贵妃的绝笔书信,  衡玉也无从得知她的死讯。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这封绝笔书信里,乐贵妃对容皇后之死、对容家的衰亡致以深深歉意。信的最后,  乐贵妃还感慨道:“你与你祖父真的很像。” 春冬帮忙念这封信给衡玉听,  念完信后,  她眉心一直紧蹙。 衡玉正在往香炉里扔香料,  余光扫见春冬的表情,  温声问她在想些什么。 春冬问道:“小姐,  乐贵妃给你写这封信的用意是什么?是真心忏悔,  还是想以此激起你的怜悯心,  为乐家博得一线生机?” 衡玉拍掉指尖的香料碎屑,  接过那封信扔进炭盆里。 注视着书信被火舌吞没,衡玉声音淡然:“这并不重要。若是真心忏悔,就让她下黄泉寻我姑姑和祖父他们忏悔吧。”写信向她忏悔有什么用? 处理掉这封书信,衡玉与春冬聊起女官的事情。 在春冬成为衡玉手底下的第一个女官后,  胡云的妹妹也担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最近衡玉打算再多添置一些女官官职,  慢慢扩大女官的势力。 敲定好女官的事情后,  衡玉示意春冬帮她研墨,她提笔写了份公文,  要将宋溪从幽州调回她身边——幽州的事情已经步入正轨,不再需要宋溪时刻盯着,他回到她身边能发挥的用处会更大。 宋溪骑马回到平城时,正好赶上衡玉的生辰。 他献上了一个很好的贺礼。 棉花种子。 “这是西域商人带到幽州的,与主公之前向属下介绍的棉花颇为相似。”宋溪说道。 衡玉捧着种子,  唇角扬起:“确实是棉花,你立了一大功。” “巧合罢了,主公喜欢这个生辰礼就好。”宋溪并不居功。 衡玉自然是喜欢的。 现在普通百姓主要是穿麻衣来御寒,天气一冷,他们就不敢出门。并州每年都会有不少穷苦百姓冻死,棉花推广开后,棉衣就能将麻衣取而代之。 把玩了一会儿种子,衡玉回神,问宋溪:“你觉得剑时刻悬在颈边的滋味如何?” “提心吊胆,食不下咽。”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要雍宁帝一直活在这种境地里。”衡玉轻笑道。 宋溪会意:“这并不难,属下会办好此事。” 没过多久,镇守在并州南边的军队出现频繁异动。探子将消息传回帝都,不仅雍宁帝被吓得无法安睡,琅琊王氏等世家大族也心下畏惧。 现在朝廷对地方的把控力越来越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雍朝气数将绝,并州的气数却越来越盛。如果并州对帝都动兵,帝都怕是难以抵御啊。 在帝都里人心惶惶、布满风雨欲来之势时,并州风调雨顺,彻底从去年的旱灾中缓过气来。 七月,并、冀、幽三州丰收,官府粮仓充盈。 九月,冀州的水利工程竣工。 十一月,鲜卑、羌人与幽州大规模互通有无,这两个异族在短时间内没有作『乱』的可能。 十二月,匈奴雪灾严重,欲举兵劫掠并州周边,被早有准备的并州军队杀了个片甲不留。一时之间,并州边境安稳。 次年二月,春耕在即。 次年六月,并、冀、幽三州再次大丰收,治下百姓家家有余粮,户户能穿暖。 议事殿里,衡玉穿着一身黑『色』华服,坐在主位上凝视宋溪:“宋溪,粮草可备齐?” “回主公,已备齐。” “陈虎,军队的武器装备可替换完毕?” “回主公,已替换完毕。” “侍卫长,容家军可能抽调出三万兵力?” “回主公,短时间内边境都不会有生『乱』的可能,容家军可为主公征战四方。” “祁珞,冀州能抽调出几万兵力?” “回主公,冀州十万军队都愿受主公驱使。” “薛叔。”衡玉看向精神劲依旧旺盛的并州牧,微微一笑,“并州这边准备如何?” 并州牧抱拳,神『色』郑重:“主公放心。” “帝都郊外有一片枫叶林,每入九月,枫叶林灼灼如火的景致极为壮观。”衡玉语气温和,眉峰却锐利无比,“如今是七月初,也不知道我能否与诸位一同观赏到那片枫叶林。” 陈虎起身抱拳,请命作为先锋:“待那时,定需好酒做伴。还请主公莫要吝啬了葡萄酒和烧酒。” 宋溪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气质温润:“那我必赋诗赋词来记载那片盛景、那场省事。” 春冬同样在列,她轻笑道:“正好我擅丹青一道,到时就作画以记。” 并州牧哈哈一笑:“那我只好献丑,弹奏应景的曲子来助兴。” 在列众人都笑着附和衡玉的话,话语间充斥着强大的底气——这种底气,是并州兵马粮草充足、人心所向带来的。 他们为了这一日,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并州的锋芒展示给众人,让他们主公的声望传扬四海八荒。 这浩浩山河,已是时候改天换地。 衡玉起身,抱拳向众人行礼:“那我就先预祝凯旋。” 众人起身回礼,声音整齐而郑重:“必不负主公重托!” *** 雍王朝的气数,彻底断在了雍宁十五年。 七月,并州调兵压境。 军队一路横推,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有些城镇的百姓听说并州军队来了,甚至给士兵们送了瓜果蔬菜,有如在迎接王师的到来。 ——这主要归功于《将行》这个话本的推广,以及并州仁政的深入人心。 玩舆论嘛,衡玉手底下有的是人才。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并不在乎头顶上的皇帝是谁,也不在乎现在是哪个朝代当家作主,他们只在乎谁能让他们衣食无忧。 八月中,并州军队距离帝都只剩两百里距离。 以雍宁帝那怕死的『性』子,拱卫帝都的军队拥有最精锐的武器和装备,而且士兵本身的战斗力还算不错,一时之间,势如破竹的并州军队被拦截在洛水边上。 双方僵持起来。 但是,并州军队的武器和装备比帝都军队更好,士兵战斗力比帝都军队更强,双方几次小规模作战都以并州军队获胜而告终。这种僵持只是短时间罢了。 现在几乎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就算御书房里摆满冰盆,雍宁帝还是觉得燥热难耐。 他面前堆满了战报,但里面没有一封是好消息。那高悬在他颈间的利刃终于一点点降了下来,死亡的威胁大到他难以呼吸。 于是他忍不住砸东西,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光。 东西落地的声音响个不停,雍宁帝的心越发惶恐。 他抱住头蹲在地上,有些痛苦地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容氏女……容家……” “陛下!”有宫女强压着心中的恐惧,颤声劝阻雍宁帝。 雍宁帝猛地抬头,用那双布满红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宫女。 命人将宫女拖出去杖毙后,雍宁帝唤来年轻内侍,让年轻内侍为他研墨。 “陛下要写什么?”年轻内侍谨慎问道。这两年里,雍宁帝越来越喜怒无常,哪怕是最受宠信的他也吃过好几顿板子。 “写罪己诏。”雍宁帝声音沙哑,神『色』近乎癫狂,“不需要再开庭审判了,朕会在圣旨中承认,是朕受到乐家和贺家的蒙蔽,没有调查之下就定了容宁通敌叛国的罪。” “容宁是无辜的,朕会为他平反。如果容氏女答应退兵,朕还会加封容老将军和容皇后,赐容氏女公爵之位,赐三州作为她的封地,让她名正言顺拥有这三州。而且她的儿子可以平级继承她的爵位!” 听到雍宁帝的话,年轻内侍心底只想发笑。 事到如今,还需要雍宁帝对容家进行赦免吗?还需要他赐予容家荣光、赐予主公爵位吗? 整个王朝都要因主公而兴替,偌大河山将由主公来重新冠名。 心里这么想着,年轻内侍还是劝雍宁帝写下罪己诏——有了罪己诏,容家的污名就能更好洗刷。 衡玉正在军队前线督促作战,翻看完雍宁帝命人送来的书信,她慢慢将纸张撕成碎片,随手扔进纸篓里:“区区败者也配与我谈条件?不自量力。” 衡玉又拿起另一封书信翻看起来,这是帝都里某个世家悄悄递出来给她的。在信中,这个世家的家主表示了臣服归顺之意。 “归顺得毫无诚意。”衡玉淡淡点评。 宋溪道:“太泽苍氏传承了几百年,在太泽,百姓只知苍家之名,未闻郡守之名,他们不知道藏匿了多少人口和土地。” 衡玉唇角微抿,冷意自脸上一闪而逝。 古往今来,每个王朝走到末年,基本都离不开‘土地兼并’这四个大字。太泽苍家已经成为一方毒|瘤,等她进了帝都,是必然要拿他们来开刀的。 “帝都的枫叶似是开始红了。”衡玉突然出声感慨,将自己刚刚写好的作战计划递给陈虎。 之前几次小规模作战,已经足够她『摸』清帝都军队的底细,制定出一份合适的作战计划。 现在是时候将他们一举拿下了。 站在她身侧的陈虎伸手接过计划,抱拳行礼:“属下这就加快动作,免得这些蝇营狗苟之人再来惹主公心烦。” 当夜,帝都军队粮草被烧,营帐被烧。 在士兵手忙脚『乱』救火时,他们的军营被早有准备的并州军队一举击破,士兵们溃败而逃,多数沦为俘虏。 八月二十九日,并州军队兵临帝都城下,敲响雍朝的丧命钟声。 时隔近八年时间,衡玉终于再回到这权势汇聚之地。 ——带着她的十五万精锐军队。 第38章 王朝因我兴替38他是第一个,却不会…… 自古以来攻城战就是最难打的,  哪怕一方能够顺利攻下城门,也需要付出巨大伤亡。 所以衡玉暂时只是兵临城下,不急着对帝都这座高大的城池发动进攻。她急什么呢?城内的雍宁帝和各大世家会比她更急。 衡玉将军队规整好后,  听说城郊那片枫叶林已经彻底染成霜红之『色』,  她想起自己当初的戏言,干脆忙里偷闲,  打算骑马前去游玩一番。 反正那片枫叶林也在他们军队的扎营范围内,  已经进行过大规模清扫,  她去那里游玩不会遇到危险。 “主公要去哪里?”陈虎随口问道。 听了衡玉的话后,  陈虎顿时抱怨道:“之前已经说了是众人同去,  如果我没问上这么一句,  主公是不是只打算一个人过去游玩。” 衡玉打了个哈哈,  她原本的确想自己一个人去的:“哪有的事。” 见陈虎面『露』怀疑之『色』,  衡玉摆手催促:“你快些去寻他们,  现在时辰正好。” 听到衡玉的话,陈虎翻身下马,亲自去寻宋溪、周墨他们。 众人拿上琴棋、带好笔墨纸砚,乘兴前去枫叶林。 在枫叶林里弹琴的弹琴,  赋诗的赋诗,  作画的作画…… 衡玉一看大家都玩得差不多了,  她这个做主公的默默跪坐一旁,轻轻敲击瓷碗以作应和。 一直玩到傍晚,  众人方才尽兴而归。 入夜。 皇宫里灯火通明,雍宁帝犹如困兽般又在折腾。 从探子那里得知衡玉他们居然还抽空游玩一番,雍宁帝更是气得眼睛通红。他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陛下……陛下!”周围伺候的人惊呼出声。 琅琊王氏等世家的府邸同样灯火通明。 有人幽幽出声:“眼看着并州军队就要攻入帝都改立新朝,  你们是怎么想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他身侧的人回应道。 “之前容氏女刚起势时,我们没有人看好她,在她身上下的注不够。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以容氏女对世家的苛待,怕是要拿我们家族来开刀。” “她敢!她要与所有世家决裂吗?”有人不屑冷哼。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家主冷笑道:“并、冀、幽三州的世家在覆灭前,应该就是你这样的想法。” 讥讽一句,看着这位族弟面『露』羞愧之『色』,王家主摇摇头,垂眸独自沉『吟』: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功劳莫过于大开城门,迎并州军队入城。 在琅琊王氏的人还在讨论时,已经有人先一步通过密道冒险出城,悄悄见到了衡玉。 站在中军帐里,来人将身上披着的斗篷慢慢脱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逸脸庞:“北城门守将郭旭,见过容将军。” 帐内的烛火烧得很旺盛,衡玉坐在上首安静俯视郭旭,微微一笑。 要想减少攻城战的伤亡,最好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 衡玉真的不需要摆出什么大动作,那些想要为自己、为家族谋求前程的人,会带着自己的诚意来见她。 郭旭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 雍宁帝最近病了。 这些年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他吃了太多的仙丹。仙丹里面蕴含的各种重金属堆积在他的体内,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损伤。再加上他这些年时常气急攻心,病沉也不稀奇。 今夜又做了一个噩梦,雍宁帝从梦中惊醒,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看着殿里没点着灯,也没个人伺候,雍宁帝猛地蹙起眉来,一团无名怒火从他的心底蹿升起来,让他整个人无比暴躁。 “人呢?人都给朕死哪去了?” 吼了一声,雍宁帝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正要从床上爬起来,突然一道闪电从他身前几尺一晃而过,随后震耳欲聋的雷霆声在天际响起。 被这样的动静吓得腿一软,雍宁帝重新倒回床榻上。他瞪大眼睛看向窗外,从那噼里啪啦的杂音里勉强分辨出现在正在下暴雨。 缓了好一会儿,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雷电,雍宁帝怒气冲冲起身,赤着脚绕过屏风往殿外走去。 这样雷雨交加的夜晚居然没有宫人在殿里伺候,甚至没人点一盏灯,看来这些天是他手下留情杀的人少了,才让那些宫女内侍产生了懈怠。 心底杀意一点点暴增,雍宁帝突然觉得喉间一痒。 他抬起手捂着嘴用力咳嗽,挪开手时正好有闪电在他身前炸开。借着这道亮光,雍宁帝清楚看见他手心的淡淡血丝。 他猛地瞪大眼睛。 太医! 他只不过是感染了简单的风寒,怎么就咳血了呢! 这些年他吃过那么多仙丹,难道是炼丹房那些道士偷工减料,没有给他练出最好的仙丹吗?!他要杀了他们,他要杀了他们! 就在这时,紧闭的宫殿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年轻内侍提着明亮的灯笼走进殿里。 这一刻,年轻内侍那俊秀的脸上没有卑微、没有惶恐。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雍宁帝,像是在看一滩肮脏的淤泥:“陛下,九月十五恰是好日子。” ——恰是,大军杀入帝都的好日子。 子时,帝都被暴雨遮掩。 衡玉披着黑『色』斗篷,右手牢牢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雨幕里安静凝视着那已经陷入沉睡的帝都。 宋溪和周墨等人站在她的身后,陪她一块儿耐心等待。 与此同时,紧闭的北城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陈虎身披蓑衣,猛地从草丛里起身。 “诸位随我冲杀!” 他高喊一声,身先士卒杀进城里。 暴雨遮掩了大军行军的动静,直到半个时辰后,顶着暴雨巡视帝都的士兵才发现异常。 然而——已是为时晚矣。 北城门最先叛变。 随后南城门被并州大军攻陷。 再之后西城门里应外合,并州大军如入无人之境。 遭受到最大抵抗的是作为主城门的东门,这里是由雍宁帝的绝对心腹把守。 是的,哪怕是雍宁帝昏庸无能至此、哪怕世道崩坏到了这种地步,仍然有愿意为雍宁帝、为雍朝殉葬的臣子。 然而,到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逆转这场攻城战役的胜负。 东门艰难抵御两个时辰,终是沦陷。 自此,帝都四大城门尽入衡玉掌控之中。 入了后半夜,雨势逐渐减小,兵戈撞击之声、士兵行军的声音变得明显起来。然而帝都城中家家户户都闭紧门窗,没人敢开门偷瞧外面发生了什么。 陈虎、并州牧等人也极力约束士兵,勒令他们不能做出任何扰民的行为,违令者直接斩首示众。 衡玉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撑着油纸伞,淌着地上的雨水穿过朱雀主街。 她所过之处,所有正在行军的士兵都连忙停下脚步,弯腰行礼。 宋溪等人落后她两个身位,安静无声跟着她。 这是衡玉穿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在帝都城中闲逛,第一次欣赏到帝都城的夜景。她姿态悠闲,仿佛是在巡幸自己治下的城池。 大概一刻钟后,皇宫大门近在眼前。 和笼罩在无尽夜『色』中的街道不同,皇宫里面灯火通明,直到现在仍有喊杀之声响起。 侍卫长守在宫门迎接衡玉,一瞧见她的身影便迅速上前,就要跪下行礼。 “将军甲胄在身,不必行大礼。”衡玉出声劝阻。 侍卫长改为行抱拳礼:“属下幸不辱命!” “那就随我去看看吧。”衡玉笑道。 皇宫这边曾经爆发过激烈的打斗,地上的血迹还没被雨水彻底冲刷干净。衡玉踩着血水,在侍卫长的带领下来到御书房前。 此时,御书房里两军对垒,这已是皇宫最后的防线。 禁卫军统领护着太后和两个小皇子且战且退。 而另一边,陈虎等人手握弓|弩,虎视眈眈。年轻内侍挟着雍宁帝站在一侧,手中紧握的利剑已经将雍宁帝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双方一时僵持。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方才打破了这样僵持的状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衡玉手持灯笼秉烛而行,神『色』从容平静。 “主公。”陈虎抱拳行礼,声音郑重。 衡玉颔首,目光定格在雍宁帝身上。 说实话,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雍宁帝——肥胖臃肿,满脸仓惶,眼底下的青黛一看就是酒『色』过度导致的。 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身居帝位,执掌了一堆人的生死。 雍宁帝也在看衡玉。 眼前的女子穿着华服,若不是她身侧尽是身穿盔甲的士兵,此刻身穿华服的她就像是正在参加一场宴席,随意穿花拂柳而来。 她有着一张典型的容家人的脸,却又比容老将军他们要更加特别—— 因为容家人是臣,他们在他面前一直是谦卑的、恭敬的。而她不是,如今他们的身份处境是颠倒的。 看着看着,雍宁帝目光中的惊惧之『色』逐渐加重。 衡玉转眸,看向守在御书房外的禁卫军统领:“若你束手就擒,今夜皇城里流的血能更少些。” 天空飘着的雨越下越小,衡玉收起油纸伞,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你做困兽之斗,无法改变这已经注定的结果,只会连累你手下的士兵白白送命。这些士兵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你要为了成全自己的忠义,而眼睁睁看着他们血溅当场吗。” 风声呜咽而过,衡玉正准备再次开口,她突然冷笑,身体迅速往后一仰,轻而易举地将一道从暗处『射』来的弩|箭躲开。 不需要她吩咐,侍卫长亲自领兵前去解决那个『射』出暗.箭的人。 禁卫军统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士兵们,终于颓然地松开手中武器。 哐啷一声脆响后,数百道哐啷声重叠在一起响起。 现场所有禁卫军都选择投降。 *** 这场攻城战役,被后世史书评为‘无法复刻的战役’。 正因为从守城大将到宫中内侍都出现倒戈,各大世家都蛰伏不领兵反抗,帝都才会在天『色』一暗一亮之间就完成了易主。 直到天光大亮,看着那穿着并州军盔甲、在城中巡视的士兵,不少人还处于一种懵『逼』状态。 并州大军怎么就,怎么就成功占据帝都了?一场很可能会造成重大伤亡的攻城战,就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以最小的牺牲告终了??? 无论众人是怎么想的,这一切都已经成为既定事实。 坐镇在皇宫内,衡玉不急着处置雍宁帝,也不急着处置乐家人,她正在忙着梳理帝都的情况、镇压小规模的动『乱』。 在这期间,琅琊王氏等大世家纷纷为衡玉献上拜帖,衡玉全部不予理会:有一些早已从根子腐朽不化的世家,她是必然要清算的。 这些世家没帮她做过什么,没为百姓做过什么突出的贡献,现在居然有脸见她,想要跟她讨价还价? 他们的人生已经活得很美了,所以还是别想得那么美比较好。 也许是因为从衡玉的态度中察觉出端倪,一些世家在面对并州官员,逐渐推诿怠慢起来,想要给衡玉制造一些下马威,让这位从山贼中发家的容姑娘知道世家的厉害。 这些世家对帝都的渗透非常深,在他们的刻意刁难下,衡玉的政令一时之间没办法顺利传达下去。 对这样的人,衡玉只有一个字:杀! 不仅是杀那个推诿的人,连同他背后的家族一块儿清算。 宋溪得知此事后,冷笑着对周墨道:“主公正愁找不到理由对他们下手,这些人就自己将把柄送了上来,还真是愚不可耐。” 主公是注定创立不世功勋的开国帝王,那些世家想拿捏住她,可曾问过她手中的几十万军队。 第39章 王朝因我兴替39正名 世家的人是想跟衡玉讲‘礼’的:洛城容氏在没出事前也是世家,  大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但衡玉跟他们讲‘理’:『乱』世之中谁的拳头大,谁的话就是真理。洛城容氏刚出事时,  怎么不见诸位记得容家也是世家? 十五万精兵坐镇洛城,  任这些世家有千万般不满,最终都必须乖乖顺着衡玉的意。 连着整治了几天,  那些原本蹦哒得特别欢快的世家子弟成了老鼠,  一个比一个胆子小,  龟缩在家里清谈论玄,  不谈国事,  不言民生。 在苍生有倒悬之苦的『乱』世里,  也就只有这些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才能不在乎民生,  一天到晚做这些空谈。 衡玉暂时不打算整治这种清谈风气,  她要忙的事太多了,  世家子弟不愿上进,她也懒得管他们。 没有了这些人在眼前蹦哒,衡玉继续忙碌。 *** 在衡玉忙着梳理帝都局势时,雍宁帝这些皇族全部被关押在冷宫里—— 虐待是没有的,  一日三餐也是提供的,  但是想要锦衣玉食不可能,  普通士兵吃什么,他们这些阶下囚就吃什么。 起初,  哪怕知道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这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皇族完全咽不下这些吃食。 守着他们的士兵也不介意,冷声道:“反正按照上面的吩咐,要么吃这些,要么什么都不吃。” 没过两天,  这些人饿得前胸贴后背,也认清了现实,逮着什么就吃什么,没了那些破讲究的『毛』病。 他们还算是好的,雍宁帝脖颈有伤,咽口水都艰难,明明饿得眼睛发绿,但每吃一口东西都犹如在遭受酷刑。 他想过死,想过以死来保留帝王的尊严,但是『摸』了『摸』脖颈上的血痂,想起自尽会导致的疼痛,他又对自己下不去手。 与此同时,乐府。 自从帝都被攻破,乐府就被侍卫长派手下接管了。 他没让手下去折磨乐家人,只是让手下盯紧了他们,不要让他们自尽。 ——在这点上,乐家人至少比雍宁帝多了那么一点点血『性』。侍卫长会担心乐家人自尽,却压根不担心雍宁帝那边的情况。 乐成言躺在床榻上,双眼无神看着头顶那蓝『色』的帐子。 室内有点亮,现在应该是白天吧。他想着。 这样只能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状况实在是太痛苦了,尤其是乐成言知道他的仇人已经入主帝都,改天换日近在眼前。 这一两年里,支撑他活下来的动力就是看着容氏女倒霉,但现在这种情况,容氏女已经是笑到了最后。 他闭上眼,两眼流下混浊的热泪,突然用力咬向自己的舌头—— 没想到他这一生,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必须要用这种最痛苦的方式。 侍卫长手底下的士兵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跑进来处理。 一阵忙活后,乐成言终于被救了下来。他咬舌时力度和角度不对,现在不仅没死成,还让他的舌头受了严重的伤,连喝糊糊都困难。 “不要让他死掉,别的无所谓。” 侍卫长正在忙着清理帝都的宵小,得知消息后,抽空过来瞧了眼,如此吩咐道。 一直忙活到十月底,衡玉终于将帝都的情况初步梳理完毕。 她命人将宋溪找来,直接出声吩咐道:“接下来我要召开三司会审。” 这场三司会审迟到了近八年时间,是用她姑姑的『性』命换来的,在原剧情里还导致了原身的死亡。 也是时候,对过往的恩怨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这场三司会审的时间定在三日后,到时允许帝都百姓和各大世家派人前来围观。” “我没有雍宁帝那么无耻,非要一手遮天颠倒黑白,就用雍宁帝任命的延廷、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共同审理这件案子。” 这几个官员都出自世家,他们的家族就算没被衡玉清算,也没从衡玉手上讨到太大的好处,所以不会谄媚讨好她;又担心得罪她,为他们自己和家族惹祸上身,所以不会刻意为难她。 这么不偏不倚去评判这个陈年旧案,正符合她的心意。 在宋溪的大力宣传下,三司会审的消息迅速传遍四方,在世家大族和百姓间引起轩然大波。 百姓们在茶楼里喝茶闲聊时,有人出声感慨道:“《将行》那出话本说的果然是真的。如果不是容将军成长起来,重新杀回京城,容家满门忠烈就要一直背负这种污名了。” 自从衡玉掌兵后,现在大家也不称呼她为‘容姑娘’,而是更加恭敬的‘容将军’。 一个少年毫无畏惧,讥讽出声:“居然有人把话本里的故事当真了,还真是可笑。现在容氏女占领帝都,谁知道她是不是要在三司会审上颠倒黑白。” 最先说话的那人嘿笑道:“你这就错了,这场三司会审会在大庭广众召开,我们都能过去围观。有没有颠倒黑白,一看就知。” 少年还要继续讥讽。 他身边的人看不过去了,狠狠一拍桌子,道:“那你还想容将军如何?你能想出一个更加万全的法子吗?哪怕她那样的贵人不召开三司会审,直接说容家是被污蔑的,你又敢反驳吗?” 少年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挂不住。 这样的风声传不进衡玉耳里,却传进了祁珞等人的耳里。 祁珞几个人私底下嘀咕一番,将衡玉选择三司的用意做了番宣传。 很快,那些风声淡去不少,但还是免得了有人质疑。 祁珞心底憋气。 见衡玉最近没那么忙碌,等她饭后在庭院里散步时,祁珞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祁珞郁闷:“这三司会审的形式,已经尽可能公正,但因为主公执掌大权,就有人怀疑主公以权谋私。” “天下唯庸人无咎无誉,不要太过计较这些事情。”衡玉平静道。 她、宋溪、周墨,还有祁珞自己,日后都会有这样的经历,简单一句话、简单一个言行被翻来覆去放大解读。 一个人想做毫无道德瑕疵的‘完人’太难了,她不会为了名声而迎合世俗。 ——些许骂名,在她的功绩面前不值一提。 祁珞翻来覆去嚼着这句话,心底的不平慢慢削弱。 “去忙吧。”衡玉斜睨他一眼,“宋溪最近给你分配的公务是不是太少了,不然你怎么有闲情逸致关注这些事?” 祁珞满头大汗:“主公,这不是饭后去茶馆里坐着消消食,然后就听了一耳朵吗,我可没有丝毫偷懒啊!” 衡玉不辨喜怒地“嗯”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这句话。 只是当天晚上,看着被送来的几摞新公文,祁珞眼前一黑,仿佛已经能想象到未来一段时间的加班惨剧—— 真是的,他跑去主公面前找什么存在感啊,这下蹦哒不起来了吧! 在各种议论声中,三司会审终于到来。 三司会审的地点设在御史院。 御史院威严肃穆,雕梁画栋古韵十足。 以前是不允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的,但今天是个特例,一大清早就有不少百姓安静走进御史院。 接近午时,三司官员到达。 没过多久,关押在牢房数年的贺家主和贺瑾被拖拽进来,跪倒在一侧。 乐家主和乐成言身体不便,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 穿着布衣的雍宁帝苏琨随后也被推搡进殿。 他依旧端着帝王的架子,不愿意跪下,陈虎上前,一脚踹中他的膝盖,苏琨往前踉跄两步,险些整个人都趴倒在地上,勉强靠着双手撑地才没脸着地。 “你……”坐在殿上的御史中丞小声不满道,“你怎么能这么对陛下……” 就算帝都已经完全落入容氏女手中,只要她一日不废立帝王,雍宁帝就一日还占据着帝王的名头。 御史中丞觉得,并州这些人做事还真是不讲究,跟他们以前玩的那套完全不一样。 陈虎耳朵尖,清楚听到了这句话,他瞅了那御史中丞一眼,冷冷一笑,正要开口说话,身后突然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帝王做了错事,也不需要跪吗?他是在向我祖父和小叔忏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衡玉穿着一身黑『色』华服,缓缓来到人群中。 她长发挽起,眉间锐意『逼』人。华服的领口、袖口各处都用金丝勾挑出纹路,衣摆处的祥云神秘而繁琐。 这样的配『色』极贵重肃穆,她年纪不大,却很好地压住了这种配『色』。 很多老百姓都是第一次见到衡玉,他们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不自觉被她的气势先吸引,回过神后才注意到她那雅致清冷的容貌。 在场不少世家子弟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哪怕是彼此关系不太友好,一些世家子弟也低声赞道:“未见此人时,一直想象不出这位容将军的气度与容貌;现在见到她后,倒觉得她理应是这般气度容貌。” 相比之下,乐成言等人看向她的视线里,恨意和畏惧同时存在。 衡玉的目光从乐成言、乐家主、贺瑾、贺家主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雍宁帝苏琨身上。 雍宁帝神『色』阴沉,怒喝道:“皇帝乃九五至尊,怎么可能有错。” 衡玉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 她随手一抛,握在右手掌心里的圣旨被她甩到雍宁帝面前。 圣旨砸在他的膝盖上,反弹滚落在地,恰好自己滚开,写在上面的内容清晰倒映入雍宁帝的眼里。 “苏坤。”衡玉语气不屑,“你一个多月前曾经下过一份罪己诏,你应该不会因为在冷宫里幽禁太久,就连这件事都给忘了吧。” 雍宁帝暗暗咬牙: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份圣旨?谁能想到他最宠信的内侍居然早就已经投靠并州,现在这道罪己诏,也是为容家正名的一个有力证据。 甩完圣旨,衡玉抱着一个包袱走到殿前,将包袱里装着的牌位一一取出来摆到桌上。 这是她祖父、小叔和姑姑三人的牌位。 今日这场三司会审,与其说是为她而设立,不如说是为了他们三人而设立。 在衡玉做这番举动时,无人敢呵斥她惊扰了公堂,所有人都沉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摆放好牌位,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衡玉两手抱臂,安静站在贺家人、乐家人和雍宁帝对面,与他们形成一种对峙的姿态。 主理此事的御史中丞瞧了衡玉两眼,知道让她跪下非常不切实际,干脆忽略掉这点,直接开始三司会审。 按照流程,御史中丞不偏不倚地介绍了当年容家一案的始末。 末了,御史中丞道:“容……” 顿了顿,他喊:“容姑娘,对此你有何辩驳的?” 在这场三司会审里,喊‘容姑娘’比喊‘容将军’要合适很多,也免得旁人误以为三司和她勾结。 衡玉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除了雍宁帝下的罪己诏外,我这里还有一封出身清河乐氏的乐美人的绝笔书信,上面是她的忏悔。” 书信和圣旨被放到木制托盘上,御史中丞等几个官员围在一起翻看,还命人将乐美人,也就是乐贵妃练字的字帖取来,一一比照字迹。 这个流程足足耗费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最后,御史中丞抬眸,出声给出他们三个人的一致意见:“这书信的确是出自乐美人之手,圣旨也是真的,并无伪造痕迹。” 随后,御史中丞亲自朗诵出书信和圣旨的内容。 这一流程进行完,就到了下一个流程。 御史中丞挥手吩咐属下:“来人,将当年容宁通敌叛国的证据全部呈上来。” 又向众人解释道:“这些证据,是由清河乐家的家主、清河贺家的家主耗费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搜罗出来的。” 最后,御史中丞对衡玉说:“容姑娘,对这些证据,你要如何解释?” 衡玉没说话,只是垂眸翻看着那几封被封存得很好的书信。 第一封书信,是匈奴左单于向她小叔问好,顺便打听起雍朝的现状。 第二封书信里,对方提及给小叔送了份大礼。按照书信下的时间推算,那之后没多久,小叔似乎取得了一场小捷,顺利升了一级。 第三封……第四封…… 最后一封信里,匈奴左单于希望她小叔不要忘记承诺过的话,匈奴助他一步步升官,他助匈奴『摸』清各城布防,待时机成熟匈奴南下,他要打开城门迎接匈奴军队…… 每一封书信的内容,都确凿无误地证明了容宁通敌叛国。 从内容到时间,几乎伪造得无懈可击,可以说,为了拉容家下马,给容宁泼上这个污名,乐家和贺家的确是做了不少准备的,让人很难从中挑出『毛』病。 但也只是很难罢了。 假的就是假的,总有迹可循。 细细翻阅完后,衡玉复述了原剧情里原身说过的话:“信纸是特意做旧的,我小叔的私章也是特意伪造的。还有字迹,虽然非常接近我小叔的字迹,但的确是临摹无疑。” 贺家家主猛地抬头,眼里的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他太久没好好说过话,发声时音调有些古怪,嘶哑得难听:“是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你以势压人、强行洗白容家的污名是真的。” 贺瑾在旁边搭腔:“既然说是假的,那麻烦你给众人展示一下信纸如何做旧、私章如何伪造得以假『乱』真,字迹又是如何临摹出来的。” 贺瑾这番回应,丝毫没有出乎衡玉的意料。 当初原身就是败在了这样胡搅蛮缠的话语之下,如今重来一次,她怎么可能不早早做好准备。 衡玉举起信纸,让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它们上面。 “军中特供的信纸因为材质问题,存在一年以上会慢慢泛出很浅的褐黄『色』。因为不影响使用,直到现在,这种信纸依旧在军中推行使用。” “诸位请看,我手中的第一封信,样式带着淡淡的褐黄。等到第二封信,褐黄『色』越发淡,一直到第五封完全没出现褐黄『色』。” “从时间顺序来看,一切都没问题。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 衡玉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不达眼底。 看着刚刚还志得意满的贺家主脸『色』大变,衡玉声音悠然:“你肯定意识到了吧。” “信纸伪造时必须用到特制的『药』水,信纸上的褐黄不是自然而然出现的,而是借助『药』水的功效出现的,所以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 “但是,正常信纸上的褐『色』是会加重的!” 衡玉两手相击。 春冬迅速将一个托盘端来,其上摆着一份十二年前的军中公文和一份八年前的军中公文。 衡玉抖开这两份公文,将它们和第一封通敌叛国书信摆在一起,众人能明显看出来——两份公文的的褐『色』都要比后者深上很多。 人群中发出震惊的喧哗声。 “还需要再做对比吗?”衡玉看向贺家主和贺瑾。 两人咬牙不语。 衡玉转眸,与御史中丞等官员对视:“既然信纸是伪造的,信纸上的私章和字迹又怎么会是真的?” “还是说,几位大人也想看看我如何现场伪造私章、临摹我小叔的字迹?” 御史中丞下意识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角冷汗:“这……倒是不用了,如容姑娘所说,信纸是伪造的,私章和字迹又如何会是真的?” 哎,如果真的让她在现场伪造私章、临摹字迹,这不是在刻意刁难人吗?这番话问得委实刁钻了些。 似乎是看出了御史中丞在想些什么,衡玉随意一笑。 “如果我所料不错,伪造信纸的是贺家人,伪造私章的也是贺家人吧。只有贺家人有机会把玩观察我小叔的私章。” “至于临摹字迹的人——”衡玉看向乐成言,“就是你了吧。当初乐贵妃没进宫前,你就曾经以一手临摹技艺在世家子弟间闻名。” “贺家和乐家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自然是因为有人许诺他们,如果容家下台,他们的家族就能趁势而起。能够做出这种许诺的,唯有雍宁帝一人。” 所以连萝卜带泥,她对面这五个人全部不无辜。 “两大世家联手污蔑,再加上雍宁帝在背后一手遮天,这就是当年容家覆灭的所有真相。” “不知道我这番言论,诸位可有异议?” 谈话间,三司会审的节奏已经全在衡玉的把控中。 稍等片刻,确定没有人能够提出任何有利的辩驳,御史中丞等人继续按照流程走。 物证存疑后,接下来就是人证了。 ——当初容宁的两个心腹将领投靠了乐家,出卖容宁。 人证这个其实也很好解决。 这些年里,乐家都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有精力照拂这两个将领。两个将领这些年过得很狼狈,完全没有当初跟在容宁身边的风光。 他们早就后悔了,被带到御史院里,还没等御史中丞怎么盘问,这两人就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衡玉也提供了相应的证据—— 容家出事后不久,这两个人就陆续升迁,而且名下多了一大笔来源不明的钱财,追根溯源,那笔钱财与乐家脱不了干系。 三司会审进行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容宁是无辜的。但御史中丞他们还是按照流程继续走下去,将整场三司会审走完。 待到日暮四合,天『色』渐暗,御史中丞代表三司所有官员起身,宣布这场三司会审的最后结果。 “有关将军容宁通敌叛国一案,人证全部推翻了当初的口供,物证全部系伪造。” “经三司调查,将军容宁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能成立。” 第40章 王朝因我兴替(完)加冕 这么平平无奇的两句话,  迟到了八年终于到来。 只可惜将军早已‌去而不归,成为一捧黄土。 春冬努力忍住泪意,最后还是抬手‌捂住嘴,  勉强压下唇齿间溢出的更咽声。侍卫长、陈退等容家旧人同样眼含热泪,  为这场迟到多时的正义‌。 衡玉轻阖眼睑,静立不语。 就在绝大多数人以为今天就要到此为止时—— 衡玉缓缓睁开眼睛:“三司会审已‌经结束,  接下来,  该开始另一场审判了。” 她抬手‌一挥,  守卫在周围的侍卫们上前‌,  温声请围观百姓、世家的人和三司官员全部‌都离开。 在侍卫们清场时,  衡玉一步步走到御史‌中‌丞面‌前‌,  朝他微抬下巴。几乎是下意识地,  御史‌中‌丞恭敬起身,  将御史‌院的主位让予衡玉。 衡玉一撩衣摆,  从容坐下。 稍等片刻,除了乐家主他们几人外,御史‌院里‌只剩下衡玉的心腹。 桌案上摆着一方玉质镇纸,衡玉伸手‌把玩,  声音冷淡:“为国尽忠的将军不能平白受冤,  因你们之故,  容宁将军含冤而死,死后受八年污名。这期间种种,  我们来算算吧。” “还有你们这些年的其他罪行‌,今日也一并清算。” 话到最后,衡玉缓缓抬眼,冰冷俯视下方五人,如同在看着五具还透着热气的尸体。 “先从贺家主你开始吧。” “身为容老将军的亲信,  你伪造信纸信章,背信弃义‌、卖主求荣。” “身为家族族长,你对‌族人毫无约束,致使他们横行‌乡野。为了兼并百姓家的良田,你勾通官府官员,至少有十户人家因你而家破人亡。” “依并州律法,当处斩立决。” 衡玉随手‌捡起桌上放着的一块木板,一把甩到贺家主身前‌:“直接拖下去行‌刑吧。” “是。”陈虎抱拳行‌礼,亲自上去。 贺家主双目圆睁,还没来得及求饶或是辱骂,就已‌被一团布塞住了嘴。 小半刻钟后,陈虎提着染血大刀走回厅内。 看着刀上的血迹,贺瑾险些晕眩过去。 衡玉瞅他一眼,再次开口:“贺公子身为贺家少族长,总不能不知道你爹做过什么吧。” “你全部‌都知道,但你习以为常,一直漠视人命。” “你没有出手‌害过什么人,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依并州律法,我便罚你流放南方三千里‌。” “你凭什么动用私刑。”被关押在牢房几年,贺瑾那曾经俊秀清冷的脸上布满戾气。他嘶声吼道,“什么并州律法,现在这里‌是洛城!是雍朝帝都!你凭什么用并州律法来审判我和我爹!” “凭什么?” 衡玉将小木板摔下去。 “就凭这雍朝帝都,目前‌我说了算。我说帝都要遵从什么律法,它就遵从什么律法。” 没有再给贺瑾说话的机会,陈虎再次上前‌,将他如死狗般拖了下去。 等贺瑾被拖下去后,衡玉的目光落到乐成言身上。 “伪造书信,污蔑忠臣。” “『性』‌情残忍暴虐,这十几年来被你杖毙或虐杀的婢女‌下人至少有二十之数。” “依并州律法,当处斩立决。” 这一回不需要衡玉提醒,侍卫长瞬间上前‌,将乐成言推了下去。 乐成言之后,就是乐家主。 他是导致容家覆灭的主谋之一,罪行‌比贺家主还要大。 罪无可恕,那就杀! 衡玉干脆利落进行‌清场,很快,殿下跪着的就只剩下雍宁帝苏琨。 衡玉身体微微后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凝视雍宁帝。 她的右手‌按在桌案上,食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似乎是在沉思要如何处置雍宁帝。 “你不能杀我!”苏琨那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他哑着嗓子说道,“一旦你开了民弑君的先河,就不怕日后你的臣子也向你学习吗?” 衡玉凝视着他:“你的罪行‌比他们四个‌人加起来都要大,天下离『乱』不能全怪你,但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方才‌贺瑾问我,并州律法凭什么拿来审问他,现在这是天子脚下。” “我想了下,虽然现在这帝都由我说了算,但用并州律法来裁决天下人的确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说到这里‌,衡玉的声音轻轻停顿下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狂跳起来,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的打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衡玉以左手‌支着下颚,高声说道:“帝王之位,懦夫不可居之。苏琨,写下退位诏书吧,雍朝的时代结束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惊雷般在周遭炸开。 哪怕是宋溪等人早有心理准备,乍一听到这番话,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干脆又去看苏琨。 苏琨脸『色』发白,紧紧盯着衡玉,脸上神『色』剧烈变化。 过了许久,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苏琨道:“我可以写禅位诏书,作为交换,你必须留下我的『性』‌命,并且保证我余生都能锦衣玉食,一应吃食玩用全部‌比照诸侯的供应。” 苏琨仰着头与衡玉对‌视,重新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衡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乐不可支笑了好一阵,方才‌重复道:“我要你写的是退位诏书。” “什么?”苏琨微懵。 “还不明白吗?不明白也没关系。”衡玉冷笑,侧头看向垂首立在人群里‌的年轻内侍,声音转而温和下来,“你一直是苏琨的传旨太监,他的圣旨素来都是由你拟写的,现在再来为他拟写最后一道圣旨吧。” “玉玺在我这里‌,写好之后拿上来让我盖章。” 只要玉玺落下,圣旨即时生效。苏琨不乐意写又如何?他居然还敢以此来拿捏她,真是笑话! 就像苏琨刚刚说的,杀皇帝乃大逆不道之举。 但是退位的皇帝还算是皇帝吗? 至于禅位?当然不用。 这天下还有谁能与她相争,她要那个‌位置,堂堂正正伸手‌去要就好,需要杀她至亲的仇人相让? 空白的圣旨早已‌备好,衡玉示意春冬去取来。 很快,年轻内侍拟写好退位诏书的内容,他双手‌捧着诏书送到衡玉面‌前‌,请她过目。 衡玉接过扫了一遍,从袖间取出玉玺,轻轻松松在圣旨右下角落印。 ——玉玺一落,圣旨即刻生效。 她不急着立即将这道退位圣旨昭告天下,慢慢把它收了起来,重新看向跪在下面‌的苏琨:“退位之后,你只是一介庶民。区区庶民却犯下种种大罪,负发妻,负臣子,负尽天下黎民!” “乐家主、贺家主他们都死了,你这个‌罪魁祸首又凭什么苟活。” “等退位诏书昭示天下那日,就是你处以极刑之时。在这之前‌,你就先在牢中‌受着日复一日的磋|磨吧。” *** 一场三司会审,天下皆知容家是受了污蔑。 紧跟其后的审判却不为人所知,世人知道的只是那天夜里‌贺家主、乐家主和乐成言的人头直接落地。 十一月,宋溪、陈虎领着两万军队赶赴青州,试图平定青州流民□□。与他同去的还有天师道众人。 十二月,周墨、祁珞二人带着衡玉的手‌令前‌往凉州,掺和进凉州的『乱』斗中‌。 次年一月,凉州归顺衡玉。 次年三月,青州绝大多数流民被安抚回原籍地准备春耕,其他依旧为祸一方的流民军被陈虎率兵攻破,截杀首脑。 次年五月,兖州顺应大势所趋,向并州表示臣服之意。 次年七月,青州大丰收,青州安定,归顺衡玉。 至此,北方各州全部‌成为衡玉的领土,百姓已‌经是只知容衡玉之名,不知雍宁帝这个‌皇帝。 如今整个‌国家的经济和政治重心都集中‌在北方,北方一统,理论上已‌经可以行‌废立之事。 八月十九日清晨,众臣在商讨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时,衡玉突然将那道已‌经写好很久的退位诏书取出来。 “将这封退位诏书拿出去昭告天下吧,自今日起,旧王朝就彻底宣告终结了。” 迎着众人的目光,衡玉语调从容。 ——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单纯告知。 “朝代兴衰更迭,旧王朝既然覆灭,新的王朝也是时候立起来了。九月十六正是吉日,我的登基大典便定在那日。” 众臣愕然。 随后,春冬、祁珞等心腹臣子神情激动。 一些出身世家的臣子也反应过来衡玉话中‌的含义‌,他们的神情慢慢变得复杂起来:以女‌子之身加冕称帝、结束『乱』世、另立新朝,这实‌在是太……太强大了! 是的,强大。 思考了许久,他们只能想到这样一个‌词。 且不说结束『乱』世、另立新朝有多难,就说以一介女‌子之身加冕称帝,这便已‌经是在行‌开天辟地、亘古未有之壮举! 感慨过后,这些臣子越发恭敬地垂下头,起身行‌礼后,急匆匆离开大殿去筹备登基大典。 ——接下来那场登基大典必然是数十年难遇的盛事,他们可得参与进筹备工作去,不能缺席了这种盛事。 当天上午,雍宁帝的退位诏书公示天下。 同日,他病逝于牢房里‌,死后加封的谥号为‘灵’。 无论是他的退位还是他的死,都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帝都众人的目光基本都集中‌在登基大典一事上。 “容将军终于要称帝了吗!!!” “是女‌帝啊……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过女‌子称帝的先例吧?” “从今以后就要有了。” “我们是要见‌证一段历史‌啊。” “不如说,你我是在见‌证一场传奇。” 感慨之声不断,但反对‌衡玉称帝的声音几乎没有。 自她入主帝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朝中‌大臣和世家大族对‌她称帝一事都有了共识,而百姓受她恩惠极多,更不可能会不赞同。 九月十六,登基大典。 清晨时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临近吉时又晴朗下来,和煦的阳光破云而出,笼罩住整个‌帝都。 衡玉穿着一身黑『色』冕服,在礼官高昂的赞颂声中‌、在朝中‌文臣武将的注视中‌、在黎民百姓安静无声的围观下,她从玄武门出发。 冕服衣摆用金线绣着山河日月,长长拖曳在她的身后。阳光洒落在冕服衣摆,她整个‌人宛若披着日月华光。 衣摆拂过玄武门,玄武门诸将穿甲胄行‌跪礼。 她途径玄武巷,早早恭迎在此的数万帝都百姓跪于地,双手‌平举贴到地上行‌拜礼。 她脚步不停,一步步来到祭坛边缘,站立在祭坛两侧的满朝文武恭敬叩拜。 衡玉走得很慢,也很稳。 她一步步迈上祭坛台阶。 然后,她将叩拜的陈虎、侍卫长甩在身后,她将叩拜的春冬、祁珞甩在身后,她将并州牧甩在身后,她将跪在最前‌端的宋溪甩在身后,一人登临祭坛加冕之巅,缓缓转身,俯视万千臣民之余也俯瞰着万千河山。 突然,她两手‌平举到身前‌,在这无人之巅向万千臣民、向万千河山俯下身子,回以一礼。 愿我与诸位始终同行‌,共铸盛世、共享山河盛景。 第41章 番外后续+祁珞番外 番外: 登基大典之前‌,  宋溪、祁珞等人因为取什么年号、取什么国号这‌些细碎又重要的事情争论很久。 大家都是文‌化人,你引经我据典,到‌最后谁也没说服谁,  干脆就将这‌些年号和国号拟写在公‌文‌上,  任由衡玉挑选。 衡玉全部浏览过一遍,取国号为昭,  定年号为开元,  依旧以‌洛城作为都城。 昭者,  彰明也。 开元者,  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也。 都有着非常盛大非常美好的含义。 这‌样的国号、这‌样的年号实‌在太过张扬骄傲,  若是日后衡玉无法将这‌片山河治理妥当,  后世史书怕是要针对这‌一点对她进行嘲讽。 “若是我亲手‌开创盛世,  从此以‌后,  所有百姓都会‌因他们是大昭子民而骄傲。” 衡玉正在更换冕服,  听到‌春冬的问题,她语调平静,显然早已‌进过深思熟虑。 “这‌份骄傲会‌深埋于‌汉族子民的血脉里,哪怕历经千万载岁月,  哪怕汉族会‌遭遇到‌各种劫难,  哪怕有人要从根基里摧毁我们的民族,  汉族子民都会‌拥有继续站起来、继续开创新的辉煌的勇气。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先民曾经多么骄傲。” 哪怕春冬早已‌通读经史子集,  还是没能完全理解衡玉这‌句话的含义。 但她唯独能肯定的一件事是——陛下不‌担心这‌样的高要求,作为行此开天辟地伟业的开国女帝,陛下比任何人都更坚定。 这‌就是她所效忠的帝王啊。 为衡玉整理好冕服的衣领,春冬落后衡玉一步,跟着衡玉前‌往昭和殿上早朝。 这‌是衡玉登基以‌来的第一个早朝,  商议的主要问题是隐田隐户问题。衡玉想要重新命人丈量青州、徐州等地的土地,重新统计这‌几州的人口,推行均田制。 如今这‌世道,谁拥有最多的隐田隐户?毫无疑问是世家。 衡玉此举就是要拿她治下的世家们来开刀。 现在朝堂上绝大多数官员还是出‌身世家,一听到‌这‌话,不‌少官员纷纷对视,既想要站出‌来反驳又没这‌个勇气站出‌来反驳。 ——这‌位陛下可是从流民里发迹的,一路走来,她几乎没怎么倚仗过世家大族。当初没受过世家的太多恩惠,如今她自‌然也不‌可能会‌受到‌世家的挟制。 “陛下,清理隐田隐户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啊。”有人硬着头皮出‌列。 衡玉淡淡道:“这‌几年,朕陆陆续续在并‌州、冀州和幽州之地推行均田制,再事关重大也该琢磨透了。” 身为世家之首的王家主心下轻叹,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走到‌朝堂中间。 他能感觉到‌世家官员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都钉在他的背后,似乎是期待他能出‌声反对—— 但是,他怎么可能反对?早在他和他的家族决定支持女帝时,他就已‌经知道在这‌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陛下,臣以‌为均田制此举功在千秋,臣附议。”王家主道。 王家主是个狠人,既然已‌经表态,他干脆表态到‌了底:“臣的老家就在徐州琅琊,待早朝结束,臣定会‌好好督促族中人,让他们看看族中可有什么隐田隐户,如果有的话会‌及时协助官府进行清理。” 衡玉很欣赏王家主这‌种会‌权衡利弊的老狐狸,这‌样的人很清楚怎么做对自‌己、对家族才是最有利的。 “王卿果然不‌愧是国之栋梁,朕之倚仗。” 得到‌这‌么一句夸奖,王家主心下稍松口气。 但感觉到‌身后那些越发凌厉的注视,王家主又觉得头疼。 有了王家主站出‌来附议,本来就被衡玉杀怕了的世家官员更没胆子出‌声反对了。明明他们每个人都心存不‌满,但到‌了早朝最后,不‌得不‌捏着鼻子赞同了这‌件事。 有些人琢磨着要不‌要给各地官员使绊子,让均田制在地方落实‌不‌了,成为一项空头制度。但想了想女帝的铁血手‌段,又实‌在没有那个胆子。 于‌是,均田制度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各地推行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衡玉将从书院毕业的学子们调往各地担任基层官员,让他们从基层一步步做起来。 这‌些学子能识字会‌算数,在书院时已‌经接触过均田制,他们到‌了各地,很快就做出‌了成绩。 昭朝这‌边风风火火时,扬州、荆州等地的处境不‌是非常好。谁都能看出‌来,等昭国消化完刚到‌手‌的青州、徐州等地,那位女帝势必要挥师南下的。 没有野心的州牧还好,琢磨着要不‌要效忠昭朝;有野心的州牧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衡玉往这‌几个州都安『插』了不‌少人手‌,不‌过暂时没有采取任何大动静。 开元二年春,青州最先完成均田制,清理出‌的隐田隐户数量令人咋舌。不‌少世家的人因此事人头落地。 开元二年夏,徐州紧随其后完成均田制。因为王家主全力‌支持均田制,苦口婆心督促族人,所以‌王家死去的人很少。但也有那么几个。 对此,王家主也是懒得说什么了,良言难劝该死鬼,这‌些人非要自‌己作死,非要成为靶子让女帝立威,那就随他们自‌己的便吧。 直到‌开元二年的冬天,北方各地全部完成隐田隐户的梳理。 这‌年冬天,帝都下了场大雪。 衡玉穿着黑『色』华服站在雪地里赏梅,突然转身去问站在她身后的祁珞:“命你训练的水军训练得如何了?” 从她决定训练一支水军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六年的时间。 “这‌支水军已‌经可以‌为陛下征战南方。”祁珞穿着一身劲装,外披灰『色』大氅,温润之余也显出‌了几分稳重之态。 时光淬炼之下,这‌位曾经霞姿月韵的冀州牧之子,已‌经从宽仁又温良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治理地方、受百姓尊重爱戴的官员。 以‌他的年纪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经足以‌载入青史。 衡玉道:“那就提前‌备着吧,等到‌开春忙完春耕,也是时候出‌兵取荆州了。” 祁珞领命退下。 开元三年春,北方水军挥师南下,拉开了一统南方的序幕。 单纯论水军的战斗力‌,那自‌然是从小就生活在水边的南方水军更强。但北方水军拥有更强的装备、更优良的战船,真正发挥起来,反倒是北方水军更盛一筹。 这‌场战争无可避免,这‌场战争也让女帝的威名彻底传遍南方。 开元三年夏,天师道天师曾正信在胡云等天师道祭酒的影响下,选择投靠女帝。以‌天师道在荆州的强大影响力‌,他的归顺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战局的走身‌。 开元三年秋,在秋收来临前‌,荆州牧自‌刎而亡,荆州并‌入昭国版图。 随后,衡玉布置在扬州的后手‌发挥作用,耳根子软、又没有太大野心的扬州牧献上文‌书问候女帝,并‌在文‌书末尾表示自‌己愿意归顺昭国。 至此,扬州也并‌入昭国版图。 开元四年春,修整完毕的北方水军再次挥师南下,同年六月,益州归顺。 及至开元五年,南方彻底并‌入昭国版图,天下一统。 衡玉又花了一年时间,在南方这‌几个大州推行均田制、整治世家大族。 确定时机已‌经彻底成熟,衡玉开始推行以‌才取士的选官用官制度——也就是后世俗称的科举制度。 这‌种制度不‌限男女,不‌论家世,不‌考察相貌。只‌要没有犯过事,就可以‌报名参加相应的考试,最后按照才能来取用官员。 世家早就被衡玉打压得老老实‌实‌,无力‌制止这‌项制度,一些聪明的世家早已‌经利用自‌己掌握的各种资源,来努力‌栽培族中子弟了。 除此之外,衡玉还大力‌鼓励发展数学、医学、科学、水利、农学等杂学,并‌命春冬创办一个杂学报刊宣传杂学。 开元七年春,衡玉亲自‌主持第一届科举考试。 这‌一届科举考试的头名是位女子,在书院里苦学多年,家境贫寒。除了头名外,这‌届科举考试里还有另外两名女子。 衡玉将头名调到‌她身边充当文‌书工作,另外两名女子都调去当春冬的副手‌。 ——随着女子进入朝堂的人数越来越多,随着女子工作赚到‌的钱越来越多,这‌朝堂这‌天下会‌越发能倾听到‌女子的发声。 同年冬,北地雪灾,匈奴拿来放牧的草场被冻坏,大量的牲畜被冻死,于‌是匈奴趁机南下劫掠一方。 陈虎领着早已‌恢复当年英勇的容家军征战,在朝廷的配合下,陈虎完成了容宁当年未竟的事业,大破匈奴军队,杀入匈奴主帐,打得匈奴五十年内再无南下作『乱』的可能。 趁着这‌个机会‌,匈奴疆域并‌入昭国领土,衡玉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想要让匈奴对中原大陆再无威胁。 开元九年,早已‌被衡玉渗透了个干干净净的羌人和鲜卑选择效忠昭国——只‌要效忠昭国就能过上好日子,他们又为什么要继续和昭国打仗?这‌世道里有野心的人绝对不‌少,但更多的,还是想过安稳日子的普通人。 至此,外族臣服,他们说汉话、着汉服、取汉名,除了外貌上的些许差距外,他们与汉人极为相似。 天下进入大一统。 开元二十一年,各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喜乐,天下迎来大治。 史书谓之曰:开元盛世。 ———————— 祁珞番外: 祁珞做过一个很漫长的梦。 漫长到‌,他觉得自‌己在那里也亲历了一生。 只‌不‌过那是个很疲倦很绝望的一生。 这‌个梦的前‌面十几年,和他的记忆没有任何区别。 分岔点在他从冀州前‌去并‌州为并‌州牧贺寿。 那时候,并‌州也有一个龙伏山寨,只‌是山寨里的寨民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在祁珞到‌那里之前‌,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 他们出‌来打劫祁珞的车队时,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祁珞这‌边的侍卫没花上什么功夫,就将这‌些山贼制服。 龙伏山寨的大当家并‌不‌是那个张扬却并‌不‌讨人厌烦的少年,而是陈虎。在被制服后,他声泪俱下,诉说着山寨寨民的艰苦生活,祁珞本就是个被保护得很好、心地宽和柔软的世家少年,他起了恻隐之心,决定将这‌几十个走投无路的山贼都收编到‌他的队伍里。 如此一来,这‌些山贼既不‌会‌再为祸一方,也能够混得一顿温饱。 陈虎就是这‌样效忠于‌他的。 抵达平城为并‌州牧贺寿时,祁珞和宋溪他们发现并‌州牧在并‌州的处境很艰难,被出‌身清河乐氏的乐成景等世家大族子弟『逼』得空有名头,手‌底下却几乎没有任何实‌权。 曾经意气风发的并‌州牧被这‌样的现实‌击垮,明明才刚过五十大寿,却憔悴得背脊弯曲,祁珞只‌能从他的眉眼间,隐约寻到‌几分上马扣弦的英雄气概。 并‌州牧的寿辰过去后,祁珞启程从平城赶回冀州。 快回到‌冀州时,宋溪身‌祁珞表示了追随效忠之意。 “这‌天下能有如主公‌这‌般赤忱之心的,实‌在太少。”祁珞听到‌宋溪如此感慨。 祁珞高兴于‌宋溪的效忠,没有深想过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宋溪这‌番选择背后的无奈——他其实‌未必是宋溪心目中最佳的明主,但他是所有人选里最合适的,所以‌宋溪选择效忠于‌他。 第二年,祁珞的父亲冀州牧病倒,冀州陷入严重内斗。 没过多久,冀州牧毒发身亡,没有撑过那年的冬天。 祁珞连哭泣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他必须要抓紧时间立起来,不‌然他和母亲、弟弟妹妹们的『性』命也将难保。 在宋溪、周墨等谋士的帮助下,祁珞花了足足两年有余的时间,才艰难夺回冀州大权。 二叔祁澎死的那一天,祁珞把自‌己锁在屋里哭了很久——这‌两年时间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承担了多么大的心理压力‌。 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每一次又必须为家人、为了效忠他的谋士们撑着,他连悲伤和脆弱都不‌能流『露』,因为他害怕这‌会‌让效忠他的人失望。 ——如果他这‌个主公‌都失去信心,都这‌么脆弱,这‌要他的谋士们做何感想? 经过两年的内斗,冀州这‌个富庶的大州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祁珞花了一天时间调整心态,就收敛起所有的心情,投入到‌治理冀州中去。 在他和宋溪等人齐心协力‌治理冀州时,其他各州皆有离殇。 ——宗室内『乱』,各方领兵在帝都周围厮杀,以‌至于‌繁华如帝都地区都能出‌现十室九空的惨剧。 ——扬州瘟|疫横行了足足六个月,直到‌进入冬天疫|情才消退。然而秀丽若扬州,在这‌六个月时间里已‌经成为人间炼狱。 ——因为幽州牧的不‌作为,鲜卑和羌人联手‌屠|戮幽州边境,早已‌不‌复昔日威武的容家军绝望抵挡,险些分崩离析,‘容家军’之威名彻底成为历史尘埃,雍朝最后的威严被击得粉碎。 …… 偌大河山,没有一处太平。 这‌些寥寥数语已‌经将人间惨剧勾勒出‌来,然而各州情况之惨烈,要更胜这‌些文‌字十倍百倍。 祁珞翻看着这‌些情报,只‌觉得心下郁郁。 偏安一方发展,冀州的民生得到‌恢复,实‌力‌逐渐强大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则消息令各方巨震——雍宁帝在宠幸一个名□□冬的歌姬时,被这‌个歌姬刺杀而亡。在被禁卫军杀死之前‌,歌姬先一步自‌刎而亡,死前‌痛哭容家满门含冤。 没有多少人关心这‌个歌姬临死前‌的话,他们关心的只‌是雍宁帝死了。 帝王已‌死,幼帝不‌过一个稚子,如今诸侯割据一方,这‌天下是不‌是该换个姓氏了? 在各方势力‌角逐天下时,宋溪等人也请见了祁珞,与他商量起冀州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祁珞是有野心的,在『乱』世里活了这‌么久,要说自‌己没点儿问鼎天下的野心,那就着实‌是笑话。但他又有些畏惧,管理一个冀州已‌经让他心力‌憔悴,更谬论一个天下? 最后,祁珞是被宋溪劝服的:“若主公‌不‌夺天下,主公‌该何去何从。天下分分合合,哪怕一时混『乱』,最终都会‌从分裂走身‌一统。冀州现在是各方兵马里实‌力‌最强的,如果主公‌不‌争,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那些比祁珞势力‌弱的诸侯,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祁珞苟活的。 决定角逐天下后,祁珞要忙的事情更多了,最忙的时候他一天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但就算他忙到‌这‌种程度,也只‌是让冀州百姓处于‌勉强不‌会‌饿死的地步。 至于‌吃饱穿暖,这‌距离普通百姓实‌在太遥远了。 念及此,祁珞就有种想要砸毁周围所有东西的冲动。 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没办法将一切做好! 祁珞得不‌到‌答案,只‌好继续埋头前‌进。 这‌条统一天下的路,他走了将近二十年,从一介少年走到‌人近中年。 最后,他接手‌了一个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 汉族百姓经过各种天灾人祸的洗礼,人口早已‌锐减。 但祁珞登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下旨安抚百姓,而是派兵前‌去拦截劫掠北方的匈奴军队。 在将中原大地的敌人都击了个粉碎后,他还要面临那些兵强马壮的异族敌人。 *** “家主,家主……” 婢女跪在床榻边,伸手‌努力‌摇晃祁珞的肩膀,想要将他从梦魇中唤醒。但祁珞依旧睡得很沉,额上布满冷汗,眉心紧蹙、唇角紧抿,一副惊惧过度的模样。 实‌在喊不‌醒祁珞,众人连忙去请太医。但太医也束手‌无策。 到‌最后,祁珞陷入梦魇的事情甚至惊动了女帝。 得知祁珞已‌经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女帝以‌帝王之身亲临祁府,为祁珞把脉施针。一刻钟后,祁珞紧蹙的眉心慢慢松开,脸上表情也恢复了安宁。 “他这‌是离魂之症。等他醒来后,你们将这‌个『药』煎好让他服下就没什么大碍了。”离开祁府前‌,女帝写好『药』方转交给祁珞的母亲。 一个时辰后,祁珞悠悠转醒。他才一睁眼,守在他床榻边的母亲就扑过来抱住他,失声痛哭起来。 沐浴、吃饭、喝『药』…… 一通忙活后,祁珞终于‌从那种恍惚状态回过神‌来。 第二日一大清早,他进宫去身‌女帝道谢,道完谢后,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女帝。 女帝正站在湖边喂金鱼,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微微偏了偏头,笑问道:“在看什么?” 祁珞抿了抿唇,将他的梦境复述给女帝听。 女帝听完,饶有兴致地问道:“现在当不‌了开国皇帝,只‌能在我手‌底下当一个刑部侍郎,会‌不‌会‌觉得可惜?” 祁珞笑容明朗:“恰恰相反,我非常庆幸能追随陛下你,成为你的臣子,与你一道铸就盛世。” 黎民多苦难,山河皆离殇。 那场梦境里面的一切,都是如此让他恐惧。 现在这‌样多好,山河安宁,百姓安乐。 他的父亲是含笑离世的,他也不‌用肩负那种让他险些喘不‌过气的重担,闲暇时还能看看话本翻翻漫画,去书院上几堂课,教那些学子们为官治民之道。 这‌样真的很好。 第42章 番外后世番外,无脑苏 后世番外: 历史论坛最近有一个帖子爆火,  名字叫#请问如何极速安利昭太|祖# 主楼自然是楼主本人发的内容:每次跟别人安利昭太|祖都太费口舌了,没错,我女神的功绩就是这么多,  多到叭叭叭个三天三夜都能有遗漏。安利几个人还好,  安利上百个人lz我有点儿歇菜,只好麻烦各位支个招。 1l:哎,  又是关于我女神的日经贴。lz你下回这么安利:历史论坛的顶流扛把子。只要在标题带上昭太|祖的名字,  帖子分分钟变成‌爆贴。 2l:我可太喜欢这个帖子问的问题了,  我把我平常怎么向别人安利女神的话搬过来:变千年王朝之『乱』局,  创千年未有之制度,  行千年未有之壮举!!! 她深知世家大族的弊病所在,  以前所未有的大气魄从流民中站起来,  手腕铁血却不残忍,  开创了科举制、均田制,  推行了书院教育制度,并且以一介女子之身成为开国皇帝,成‌为盛世明主!!! 当然了,现在的考试制度也要归功于女帝呜呜呜这一定是我女神身上最大的缺点了qaq 3l:文能提笔安天下,  武能上马定乾坤。这句话还不够吗! 据史料记载,  当初女帝隐姓埋名逃往并州,  想要从并州牧那里得到助力,于是以献琴技的方式见到了并州牧。 她本人画的那副万里‌江山图前段时间刚在拍卖行拍出了天价。 她创作的话本《将行》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她还是茶道的开创者‌,  亲自主持撰写医书,从昭朝流传下来的几本医书,到现在仍然备受中医学者‌推崇,是他们做医学研究时必备的参考资料…… 至于武,陈虎将军亲口承认说女帝能百步穿杨,  在猎场打猎时,她箭无虚发,甚至能三箭齐发,陈虎将军完全不是她十招之敌。 女帝执掌容家军,迅速让容家军从低『迷』恢复到鼎盛状态,在她担任容家军大将军的那段时间里,容家军从来没有打过一次败仗。 她是以杀止伐、以武定乾坤的铁血帝王。 4l: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我觉得这句话放在女帝身上非常合适。 她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幼时起,女帝的吃喝用度无一不精细尊贵,但是一场家族巨变之后,她不得不逃往并州落草为寇。从那之后,她的一生都在为黎民百姓谋求福祉,她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有机会读书识字,让他们不再有志不能展、有冤不能申。 ——她是温山软水里浇灌出来的高门贵女,却将手中利刃对准世家大族,一腔悲悯之心倾付黎民百姓。 5l:她将国号定为昭,将年号定为开元,在昭朝存在期间,我们汉族的民族自尊心得到了空前增长。哪怕后来昭朝皇帝昏庸无能,昭朝已经走到了末路,但仍然有无数人愿意为了昭朝奔走,只为了挽昭朝之倾颓。 对了,再补充说一点,到了近代,我们整个民族遭遇空前未有之劫难,有人觉得我们民族衰微了,要被淹没了,但是从历史中传承过来的骄傲让先辈们熬过那段艰苦黑暗的岁月,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能够让民族再次崛起,毕竟我们曾经那么骄傲,我们曾经如此睥睨四海八荒! 从这点来说,我非常佩服女帝的高瞻远瞩,她不愧是能做出种种开天辟地大事的人,从心『性』到眼界再到格局都无可挑剔。 …… 12l:???上面的人都安利得好正经,我决定来带歪一下帖子的风向。 这位女帝被后人戏称为#靠嘴炮打天下#,现在看小说大家都不喜欢看这种主角虎躯一震配角纳头就拜的戏码了,然而女帝当时的情况可比小说还要魔幻很多。 她一通忽悠,龙伏山寨到手了;再一通忽悠,胡家投靠了;再一番苦劝,在她还一无所有的时候,并州牧上了她的贼船。后来龙伏山寨发展起来了,她一通忽悠,宋溪这个ssr谋士效忠她了,周墨这个sr谋士效忠她了,然后宋溪还将一堆sr谋士打包送过来了 (在这里‌必须夸一下宋溪,真不愧是我女神帐下第一谋士,这觉悟就是比一般人要高上很多,自己上了贼船不说,从好友到族人也不落下,值得拉拢的全部都帮女神拉拢过来了) 我觉得最秀的是什么,是她将冀州牧之子祁珞忽悠成‌功了!!!这为她后来忽悠到整个冀州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是的,别人打下一块地盘,都是辛辛苦苦、勤勤恳恳打,只有她靠着忽悠拿下并冀两州,一跃成‌为当时势力最强大的诸侯。 由此可见,只要口才够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连天下都给你忽悠过来哟 13l:哈哈哈哈哈楼上说得可太对了,我第一次看到相关的记载都笑吐了,女帝绝对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 14:说到嘴炮,女帝成‌名战必须得是夺冀州时忽悠祁澎啊!!!我可太心疼祁澎了哈哈哈哈哈听说祁珞都因为这件事削减了对他二叔的恨意,实在是祁珞觉得他二叔太傻甜白了点 15:削减了恨意可还行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到人没了,果然,女帝的科普贴总是会变得画风诡异 16l:你要是跟我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我坦白,我就是个赤||『裸』||『裸』的颜控,会喜欢上女帝是因为看到了她的容貌修复图,实不相瞒我当场眼泪就从嘴角流了下来呜呜呜呜感谢当时就有了素描这种写实风的画法,让我能看到女帝的脸 老天爷果然是偏心的,既给了她力压群雄的才能,又给了她艳绝古今的美貌呜呜呜呜姐姐这种攻气十足的长相,不知道能不能不卡『性』别,姐姐我可以啊! 17l:楼上说出了我的心声,震声高喊一句:没错,我就是始于颜值忠于才华陷于人品的! 18l:其实我好奇一件事好奇很久了,可以问出来显得有点儿傻,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更喜欢称呼昭太|祖为女帝?昭太宗和之后的昭仁宗明明也都是女帝。 …… 26l:18哥我来给你解『惑』,因为女帝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帝,只要一提到女帝,大家都默认指的是她。 她在任期间,为了提高女『性』地位做的一系列贡献先不提,就说女帝为了避免出现人亡政熄的惨剧,所以她培养的下任继承人也是女子,而且还叮嘱昭太宗,在昭太宗之后的下一任帝王最好也是女帝。 女帝本人的『性』情特别洒脱,根据相关的记载,她缠绵病榻之际告诉昭太宗,接连三任女帝后就随它去吧,女子的地位如何就看后来人自己的了。她彼时已是一捧黄土,路已经开辟出来,走得有多深有多远就靠后人自己去抗争吧。 27l:一看到‘缠绵病榻’这四个字整个人就有些遭不住了,我风华绝代的女帝也会败给岁月啊。 28l:楼上不知道就不要瞎说好吗。根据正史记载,岁月对待女帝非常宽容,宽容到她周边的人已经逐渐老去,她依旧强大而优雅地坐在权势最巅峰执掌天下。 在她逝世前一个月,她不小心染了一场风寒,因为不能再受凉,所以她一直躺在床榻上休息温养,直到逝去也没遭遇到什么太大的苦痛。 …… 35l:看到帖子都在夸,我忍不住『露』出黑人问号脸,这位昭太|祖可是出了名的滥杀,她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先将那个地方血洗一遍,这么残暴的人也能被你们吹到这种程度。 噢说到祁澎,我觉得那祁澎对她够推心置腹了吧,结果她呢,为了夺得冀州反手就给祁澎捅刀,这算是忘恩负义了吧? 还有她是山贼出身啊,有这样的出身,谁知道她做过怎样的事情???感觉她一些言论也特别惺惺作态,假得要命。 36l:呵呵呵,我拜托楼上不要来毁楼好吗?你这都是什么年代的洗脑包了 她清算的是世家,而且她剑下无一冤魂,女帝毕生都秉持着以律法治天下的观点,每次处决人之前,她会先念出对方的罪责才行刑。 至于祁澎,那更好笑了,祁澎对她那也叫推心置腹吗,从头到尾两个人都是不同阵营的,都是带着目的结交的,压根就不纯粹。权势之争就是成王败寇,心慈手软的人可是做不了终结『乱』世的开国帝王! 37l:她曾经说过她不是完人,也不想当完人。肩负天下黎民的期许和命运已经够累了,她不想再在自己身上加一把枷锁。 可是我觉得恰恰是她身上的那些瑕疵,让她成‌为了一个完人。 她不是无喜无悲、无情无欲,她是一介为民求福祉的血肉之躯,所以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辉才如此打动人心。 …… 50l:安利的话,我觉得女帝最打动我的一点是:她应该是最受臣属敬仰的一位帝王。宋溪、祁珞、春冬他们在后世拥有一大堆的粉丝,然而在那个时代里‌,他们全都是女帝的狂热粉。 女帝登基那时,她身上穿的那套绣有山河日月的冕服,是由宋溪、祁珞、春冬、陈虎等人联合设计的,对,你没有听错,是他们这些人一块儿联合设计哟。 为了给女帝一个最隆重的登基大典,宋溪等人抛却了史书,制定了一套全新的登基礼仪,加长了女帝加冕的路途,就为了让帝都更多的百姓能够围观到女帝的风姿。 每逢女帝的生辰礼,他们这些臣子准备的贺礼都是一大看点。听说女帝四十大寿时,祁珞精心准备了一套礼服,为了不被其他人比下去,他堂堂兵部尚书亲自跑去刺探敌情,不小心暴『露』后,他险些被陈虎将军他们联手爆锤。 当然我觉得这都是相互的。可能是因为家族覆灭的事情给女帝留下了阴影,她上位后,从未出现过一起‘狡兔死,走狗烹’的惨剧,给了每个臣子最大的自由,纵容了他们的小缺点,并且会在他们遇到难题时亲自写信或者‌当面予以解『惑』,她真的超级温柔啊。 51l:说起来,宋溪留存到现在的几首诗词,里‌面全部都在夸奖女帝。 春冬身居高位后一画难求,无数人挥舞着银票登门,想要求她亲手画上一幅画,然而春冬都不屑一顾。她平生最擅长画的是人物画,而八成的人物画主角都是女帝。 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觉得磕到了衡春cp?事实上,春冬后面嫁人了,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还是女帝亲自下旨赐婚的。 …… 60l:就……我说一个冷知识,你知道女帝为道|教‌文化做了不少‌贡献吗?我当时知道这个的时候都懵『逼』了,这跨行跨得也太远了些吧,只能说大佬就是大佬,不了解宗|教‌|文|化怎么让宗|教‌|文|化为自己所用呢? 事实上也是如此,女帝的心腹胡云是天师道‌祭酒,女帝后期收服荆州时,天师道‌也在里面做出了不少‌贡献。然而女帝登基后并没有把道‌|教‌立为国教,只是在别的方面做了补偿,在这一点上女帝就很有渣女风采,随手用完就丢。 61l:我纯粹是因为女帝的一句话入坑的—— “我需要你的赦免吗?王朝因我兴替,史书为我改写。” 这实在是太霸气了,漫漫千秋青史会记载她的功勋,会为她奉上无尽华美辞藻。无数后人会透过史册回首她的风采,因为她的只言片语就为她神魂颠倒。 62l:呜呜呜呜歪一下楼,其实我觉得女帝的小叔容宁也特别好哭。‘将卿’啊,单是看到这个字,我就觉得我被戳到了,容宁在军事上的天赋、容老将军对他的无尽厚望,都蕴含在这字里‌面了。 这样鲜衣怒马、惊才绝艳的青年,还没来得及建一番不世功勋,就已经背负着一身骂名埋骨于黄土之中。如果不是女帝努力为家族奔走,并且有这个能力为家族洗白的话,我的将军怕是要在青史上留下无尽骂名。 说起来,那场三司会审真是太棒了。女帝入主帝都,不需要三司官员偏向她,但她用自己的权势压得三司官员必须公正处理此事。 还好当初女帝没有实力‌时逃出了洛城,没有留下来参加那一场三司会审,她没有实力‌,三司会审就不可能得到公正的审理,只能沦为一场做给天下人看的秀场罢了。 …… 70l:这么说的话,其实我觉得容皇后也很好哭啊。她没有女帝那样的才能,只是后宫里‌的普通女子,所以在家族出事时,她没有能够保全家族,但她也用自己的方式做了抗争。 当她刚烈自尽的时候,肯定是怀着无尽悲愤之情。 71l:容家的几个人都是传奇啊,每个人都可歌可泣,可惜世道‌容不下他们。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容家人必然又是另一番遭遇了。 …… 100l:说起来,最近播放的那部《昭昭明月》,你们有人看了吗。我看宣传说是在《昭书》这部正史的基础上进行一定改编,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年度大剧,看到这个帖子就想去追一追那部电视剧了。 101l:楼上,你居然会天真地相信宣传语…… 只要一看到类似的宣传语,我就知道这部剧的问题大了去了,一般说自己在正史基础上进行一定改编的,那必然是除了人物名字外,其他全部进行魔改。 一般说这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年度大剧的,那必然是因为这部电视剧投资大,男女主演人气高,这种电视剧几乎都是奔着割粉丝韭菜去的。 102l:我大胆开麦吧,《昭昭明月》就是部垃圾。 请问,到底是祁珞为了美人不要冀州贴合正史,还是宋溪心疼女帝背负着的家仇,于是选择效忠女帝为她夺取天下贴合正史。 最让我觉得好笑的一点是,并州牧选择效忠女帝,是因为他同情女帝的遭遇,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并且并州牧一直心慕着女帝的娘亲?! 这部剧是什么情况,明面上是吹女帝,暗地里是在疯狂贬低我女帝吧。女帝拥有着那么多的人格魅力‌,拥有着令人折服的手腕能力,结果这部剧把一切都推到了女帝的美貌上?! ……行吧,我承认女帝的美貌足以令我这个颜控双手奉上江山,但是能在那个时代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难道会因为小小的颜控属『性』而失去理智吗? ……不对啊,胡云好像的确是因为颜控,晕晕乎乎被女帝忽悠的。哎这不重要,反正《昭昭明月》是部垃圾剧没错,如果有人实在闲得无聊并且吐槽欲|望强烈,我是很建议他过去看看这部电视剧的。 …… 155l:她是真真正正贯彻了‘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这句话的帝王,清楚明白百姓的重要『性』。 156l:捂脸,实不相瞒,我最开始知道她,是因为觉得#龙伏山寨大当家#这个名头搞笑了。 龙伏山寨这个名字多有意思,真龙到了她的地盘也要给她伏着,而她自己就是山寨里面的潜龙,暂时蛰伏,只等一朝时间成熟便扶摇直上。 然后,按照各种正史和野史的记载,这位大当家的行事作风,那是真的比山贼还山贼,完全不辜负大当家的名头,流氓得实在是太让人喜欢了。 她当时下山绑架,一口气给自己绑来了三个千古名臣宋溪、祁珞和周墨,运气好到这种地步,谁听了不说一声牛『逼』? 她去幽州时打劫世家赈济灾民,把嚣张如世家都吓破了胆。这些事迹听起来真的又皮又厉害,完全不愧皮皮虾之称。 …… 200l:她使社稷危而复安,前前后后只花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让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成为一方盛世。 臣子为她歌功颂德,她却说这几乎都是臣子和百姓的功劳。 她面对世家时,因为口出狂言说“世家算什么”而被后世很多文人添油加醋抹黑;但她面对平凡的百姓时,却会弯下腰,很温柔地夸他们辛勤、夸他们是这社稷的基石。 她傲世家而敬百姓,她是最受百姓敬仰的帝王。说一个非常苏的事情,根据正史和各种诗文记载,北方几乎家家户户都立有她的长生牌,她逝世时,举国上下挂满白幡,百姓失声痛哭若失去至亲。 …… 500l:她是漫漫长夜的点灯人。 1000l:即使只能透过史书惊鸿一瞥,我也仍庆幸能于她相遇。 (王朝因我兴替完/大白牙牙牙) 第43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 “那慕小姐想要一些什么赏赐,好歹你也是了此次比试的获胜者,朕不给赏点,岂不显得朕小气?”言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那臣女谢谢皇上赏赐,臣女可否将这个赏赐存放在皇上这里,如若以后臣女想好了要什么赏赐,皇上再赏给臣女,可以吗?”一时半会儿慕凌晗也想不到要什么赏赐,毕竟能让皇上开口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放弃定然可惜,还不如以后有何突发事故,也可以讨到这个赏赐,避过劫难也好。原本慕凌晗从未想过让言帝履行此次诺言,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天。 “朕答应你。”言帝霸气应允道。 “这事就暂且搁置吧!对了,之前纳兰太子所提及的事,慕小姐还是固守集己见么?”又回到了这个不可避免的问题,言帝也是头疼不已,毕竟是一国太子求娶,如果自己不答应显得言国小气,连一臣之女都舍不得,这件事情只得让当事之人自个解决去了,于是将目光望向慕凌晗的身上。 “皇上,臣女还是那句话,纳兰太子可以为凌晗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臣女就答应纳兰太子的求娶。”慕凌晗正气凌然,无一丝退让之意。 纳兰临绝没有立即应允,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慕凌晗,为何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其他女子如若得到自己的青睐,就算是为侧妃也是心甘情愿想要挤破头要进太子宫的门,更何况是以太子妃的名义呢。罢了,如若成不了夫妻,与她成为一生挚友也是今生幸事,何况本太子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随即向着言帝表露心迹:“启禀言帝,临绝有话要讲。” “纳兰太子不必客气,有话请讲。”言帝抬手示意他往下讲下去。 “其实临绝跟慕小姐也不过一面之缘,只是觉得她与自己很是相像,所以就觉得慕小姐比其他人更适合自己,既然临绝许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强人所难不是临绝性子索然,因此,临绝就退了这门亲事,联姻事宜以后再谈也不迟。等临绝回到纳兰国之后,定会好好跟父皇解释这件事,临绝此次言国一游也是收获颇多。” “纳兰太子果然深明大义,胸怀宽广,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谢言帝谬赞,临绝愧不敢当。”纳兰临绝谦虚道。 “凌晗也在此谢谢纳兰太子谅解。”慕凌晗起身福了一礼。 “慕小姐不必客气,能与慕小姐成为朋友也是在下的荣幸。” 看着小凌晗与纳兰太子你来我往眉来眼去的互相客套话,言璟轩浑身不自在了,不行,小凌儿是属于本王一人的,其他男的都靠边去,趁着这次机会要把小凌儿弄到手,不能再等下去了,以免夜长梦多。 心下打定主意了,言璟轩言出必行,一身张扬的红衣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异常规矩地单膝跪地于言帝的面前。 言帝不知道阿轩又要弄什么花样,也是受了不小惊吓:“阿轩,你这是做什么,今日这么规矩,朕还有点不适应了,说吧,有什么事求朕的。” 言璟轩满头黑线,父皇还真不给面子,如今在小凌儿面前形象又是大跌了,不过真不愧是亲爹,儿子有点异样就这样轻而易举点出来了。(小木:是你太过明显了,傻子都看的出来。-_-||) 第44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 “儿臣恳请父皇赐婚。”没有一丝玩笑,一脸正色道。 “哐当~”一声响,好似有人有东西掉在地上,原来是三皇子不小心摔倒地上,看着众人的视线聚集自己身上,言璟希讪讪地笑了一下:“没事,大家继续。”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旁边的奴才赶忙帮忙整理一番,将座位摆放好才让三皇子慢慢地坐下去,快要放手的那一刻感觉手下有一阵颤抖,自家主子这下摔的可不轻啊!言璟希暗自苦恼,怎么就这样坐不住,摔死本皇子了,都怪二皇兄出言太过于刺激了,哎,这伤也得几天才好,到时候可得好好敲诈二皇兄一番,谁叫他让自己受罪的。 一双邪魅的桃花眼也顺势看了过来,眼中没有一点同情,活该你受罪,休想找本王的独家秘方。 看到二皇兄没有一丝怜悯,言璟希顿时焉了,早知今日,何必那一摔,自作孽啊! 言璟轩心里畅快多了,谁叫你打扰到本王办事了。 “阿,,,轩,你说什么,给你赐婚,朕没听错吧,你小子还有开窍的一天?”言帝依旧震惊道,这不光吓到了言璟希,连言帝也不禁吐词不清楚了。 “父皇,有这样说儿臣的吗?”言璟轩似是无奈道。 “不是,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想问你,你想清楚了?”不会是一时兴起,寻自己开心吧,言帝心中想到。 “儿臣是认真的。” 言帝收起玩笑的心态,看阿轩这个样子,不像是跟自己开玩笑,问道:“是哪家小姐?” “慕家大小姐!” 五个字又是震惊一大片,众人不禁唏嘘,看来这慕家大小姐还是个受宠的主,一连被求亲两次,而这次却被当今如得圣宠的轩王爷看上,这慕小姐的魅力果真不同凡响啊! “这~”言帝望向慕凌晗,知道这孩子是个固执的主,阿轩这孩子时常出入风月场所,招蜂引蝶的模样,不知怎会看上慕凌晗这气质冷艳的女子,再者这丫头不会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往后朕这天下早晚是要传给阿轩的,帝王怎么独宠一人,注定这俩孩子有缘无分啊。手机\端    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凌晗还是那一句话,不知轩王爷可否做到。”慕凌晗知道言璟轩肯定是做不到的,试问天下哪有男子不想有个三妻四妾,更何况是皇室之人,这样的话更不可能了,再者这轩王爷是出了名的爱美人,真不知道他那轩王府藏了多少美人,如若自己进了轩王府的门,遣散了那一群娇滴滴的美人儿,那轩王爷可不是后悔娶自己进府了,如果答应了,别怪本小姐把王府搅和个鸡犬不宁。 “本王在此立誓,此生只娶慕凌晗一人为轩王妃,如有违背,愿承受噬骨之痛,最狠毒的诅咒。”一抹张狂的红色,邪魅的桃花眼中看不到往常的轻浮之色,而是充满了浓浓的深情。 慕凌晗微微慌神,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手上拿着草药的小男孩,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感觉此时的言璟轩跟脑海浮现的那个男孩有点相似,却弄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何自己总是会做梦想起那个小男孩,却总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看着言璟轩没有一丝犹豫,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慕凌晗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好。”,回过神来已是后悔莫及。又是被那双眼睛所害的,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先前那次被夺了初吻,这次稀里糊涂答应嫁给他,都是眼睛惹得祸,而后再也不能吃哑巴亏了。 慕枫也是震惊不已,女儿不是恨死轩王爷吗?为何女儿这么轻松就应允了,难道是爱之深,恨之切? “既然慕小姐也答应了,那朕替你们选个良辰吉日完婚,那就选定明年的蔷薇花节那一天吧。”言帝立马将此事定了下来,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感觉,若是说慢了,恐怕这皇儿媳就得跑路了。 “谢父皇成全”言璟轩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给慕凌晗拋个媚眼:本王爷的魅力不错吧! 赢来的是一记冷眼:言璟轩,你会后悔娶了!本小姐。 “臣女遵旨!”话语中听不出一丝的喜悦,慕凌晗还是回应了一声。 第45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3 一大早,慕凌晗的房门被敲响:“妹妹,快床了,都日起三竿了,快点跟哥哥一起吃早点,哥哥一个人吃太无聊了,哥哥被爹爹派去那么远的地方,昨晚才到家,妹妹都不来看看哥哥,还要哥哥一大早起来叫你陪哥哥吃早点,说说话,妹妹,你听到哥哥说话了么?”房外的慕烨遥依旧喋喋不休,可房中的慕凌晗仍是雷打不动将自己掩得严严实实地呼呼大睡。 其实慕烨遥挺纳闷的,以前凌儿最喜欢在露起十分拖着睡眼朦胧的自己到花园练剑,可最近半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凌儿很是贪睡,不到正午是叫不醒的,刚开始以为她太累,而后却一直这样,虽说请了大夫,大夫也没查出什么,但自己隐约要发生什么大事,但又说不上来。不过妹妹身体没事就好,多睡一会也无碍,喊了这么久里面的人儿依旧没有声响,慕烨遥看着房门,叹了一口气:“哎,这丫头,睡得这么沉,被人劫走了都不知道。”随即迈开步子,向厅堂走去。 看着阿烨一人走了进来,慕枫望了望他的身后,却久久没有看到那抹白色身影,眼中划过一丝伤感。 坐在位子上的慕烨遥看着父亲这样的神情,心中也是不好受,本想讲这事告诉凌儿,但父亲却不让,怕晗儿多想,所以一直忍着:“父亲,凌儿没事,您老就别担心了,大夫都查过了,小心您自个的身体,别太忧心了。” “阿烨,晗儿还是这样吗?”话语中夹杂着无比的担忧。 “嗯,不过儿子相信妹妹定会没事的。”慕烨遥宽慰道。 “哥哥,晗姐姐怎么比思琪还贪睡啊?”慕思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好好吃饭,才能长大”慕烨遥看着有着十五岁年龄却是十一二岁的身体的慕思琪,一脸关怀道,“别忘了喝药。” “哦,知道了。”慕思琪被戳到痛处,打拢这耳朵胡乱地扒着碗里的饭。 “希望如此,吃饭吧!”慕枫叹气道,真不知道晗儿这怪病什么时候可以好,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灵瑶,你在天之灵可得保佑我们的女儿啊! “啊嘁~”某一岛上,一绝色女子用手绢捂着口唇,看不出年纪,朱唇轻启:“来人,给本宫拿药来。” “是,宫主。”下人应道。 慕凌晗打着哈欠,推开了房门,在门外一直迎候的玉梅端起早就准备好的洗漱用品放到慕凌晗的房中,慕凌晗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可以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很不习惯有人在一旁看着自己洗漱,或是帮忙的,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梳洗打扮之后,依旧是一身白衣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看着高座之上的中年男子,倾身福礼:“女儿给爹爹请安!额,还给祖奶奶请安!”慕凌晗现在才发现厅堂站满脸不少人,没想到出去办事的哥哥也回来了,于是也给哥哥招呼了一声:“哥哥今天回来的吗?” “额,晗儿是忘了么?哥哥昨晚就回将军府了。”慕烨遥满头黑线,这凌儿竟是没有把我这个哥哥放在心上,往后要是嫁出去了,心中更是没有我这个哥哥了,不免露出哀怨的表情。 “哦,哥哥,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脸色这么差?又不要晗儿陪你看大夫?”慕凌晗一脸担忧道。 听着妹妹的关心,慕烨遥不平的心安定下来,算她还有良心,知道关心了,随即一脸笑意道:“没事,吃饱了,撑的。” “哦,那少吃点,怪不得晗儿觉得哥哥出去一趟胖了不少。” 慕烨遥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妹妹这杀人不吐骨头的手段练就得更加高明了,捂着受伤的心,戚戚道:“哥哥在外,思妹难忘,顾以美酒佳肴作伴,才有了此时的模样,现今哥哥回来了,妹妹可得好好犒劳犒劳哥哥才好。”其实自己是那次不小心撞见了妹妹施展厨艺的一幕,那时也是震惊许久,而后自己软磨硬泡才从凌儿的口中得知了她的秘密。 第46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4 看着哥哥那委屈的模样,慕凌晗给了他一记冷眼:那凉快呆哪去,然后也没看他。慕凌晗将目光移到爹爹身旁端坐着的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身上,也就是她的祖奶奶,再行一礼:“祖奶奶,您怎么回府了,怎不知会晗儿一声,晗儿也好迎接您。” “呵,我这老太婆怎敢劳烦你大驾,你这面子老太婆我可要不起。”出口就是尖酸刻薄的言语直指慕凌晗的心尖,看着慕凌晗脸色微变,慕老太太仍旧挖苦道,“谁不知道慕家大小姐可是慕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老身是说不得也是骂不得,岂敢让你来迎接老身,应是老身来探望你才对。”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晗儿身体不好,未能出来迎接您,她是晚辈,岂敢对您不敬呢?。”慕枫看着晗儿的脸色越来越差,赶忙出来调和一番。 “枫儿呀,不是为娘的说你,你对晗儿太过偏心,都不关心一下雪儿琪儿,她都走了这么多年,为何你的执念如此之深,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双儿好歹为你养育一双儿女,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你怎么不回首看看双儿呢?如若真的想让为娘的开心,就好好地对待双儿,听到没?”慕老太太痛心疾首,都是那个女人,把自己的孝顺儿子带坏了,自从她进了门,自己的话,枫儿也是爱听不听了,如今走了,还留下一个小祸害,看着那张与她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心中的怒火不免燃了起来。 “是是是,母亲的话当儿子的怎能不听呢?”一边迎合着慕老太太的话,一边使眼色给一旁的白双。 立即明白过来的白双赶忙附和道:“姑姑,您说的什么话,老爷对双儿很好,双儿很满意。”说着露出一脸幸福的微笑,老爷终于正眼看自己一眼,虽说有求于己,但毕竟是这十多年来再没忽视自己的一次。自从那次自己迫不得已耍的卑劣手段,虽有了老爷的骨肉,却是失去了老爷尊重。 “既然双儿都这么说了,老身也懒得计较了,对了,枫儿,怎么没看到雪丫头呢?”慕老太太直接忽视了依旧保持着福礼姿势的慕凌晗,目光扫向厅堂四周,找寻着慕绍雪的倩影。 “晗姐姐,思琪替你挡着,祖奶奶看不见的,你偷偷直起身来,她不会发现的,快!”慕思琪扯了扯慕凌晗的衣袖,小声说道。 慕凌晗没有理会慕思琪,倔强地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慕思琪想找慕烨遥求救,慕烨遥也是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慕枫知道晗儿脾气倔强,怎么劝不动,只能让当事人来解决:“母亲有所不知,绍雪不在将军府。” “此话怎讲?”慕老太太疑问道,眼神斜视一下慕凌晗,有骨气那就继续站着,别想让老身让你起身,碍眼。 “午膳时候到了,大家先去吃饭,母亲,咱们边吃边聊,这雪儿可是出息了。”慕枫循循善诱道。 “真的?那好,正好老身也饿了,那大家就别干站着,先吃饭,晗丫头,你也起身吧!”听到雪丫头有了出息,慕老太太对慕凌晗的气也消了,也顾不上惩罚她了,很是着急地拽着慕枫去了偏厅,急切想知道更多关于慕绍雪的消息。 第47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5 厅堂里只剩下面无表情的慕凌晗和一脸担忧的慕烨遥,看着妹妹站着不动,慕烨遥上前安慰道:“凌晗,别多想,祖奶奶就那个坏脾气,年纪大了,脾气大了点,出的问题就多了,你别跟祖奶奶一般见识,消消气,等吃完饭,哥哥带你出去散散心,嗯?” 慕凌晗没有知声,不知听没听进慕烨遥的话,转身移步偏厅。看着妹妹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来祖奶奶的话对她的打击是蛮大的,不行,定要好好让妹妹开心开心,随即追上慕凌晗的脚步,并排向偏厅走去。 饭桌之上,慕老太太满眼笑意,心里乐开了花,还是不是问道:“真的吗?雪丫头真成了颜和郡主?一定是慕家的列祖列宗显灵了,才会出了‘颜和郡主’这样身份显贵的人,改日老身给列祖列宗们进香感谢祖上给我们慕家带了荣耀。”ぷ999小@说首發        ⿱ “好好,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慕枫一边应和,还不忘一边给慕凌晗添菜,关心道,“晗儿,多吃点。” “谢爹爹。”慕凌晗继续吃着碗里的菜,完全感受不到一旁投来不善的目光。 原本笑意不停地慕老太太突然沉下脸来,死死地盯着慕凌晗碗中的菜,不乐意道:“枫儿,有了女儿,就忘了做娘的,知道疼小的,却不懂孝敬老人,看来,枫儿是越来越嫌弃娘老了,是拖累,为娘回来吃的第一顿饭,你都舍不得为为娘的添一口菜,为娘还活着有何意思,还不如早早下去,陪你那早走的父亲。”说完,拿出怀中的丝绢,擦试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母亲,胡说什么,枫儿这就给你添菜,喏,你最爱的菜。”慕枫像哄孩子一般安慰着慕老太太。看着儿子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慕老太太身上的怨气散了许多,依旧怨责道:“好了,别再夹菜了,为娘的碗都放不下了。” 慕枫这才停下手中的快子,望着停下来的众人,低喝一声:“愣着干什么,快点吃饭!” 慕烨遥和慕思琪相视一望,了然于胸,端着饭碗继续吃饭。 安静一会儿,又听到那带刺的言语在慕凌晗的耳边响起:“雪丫头出息了,都成了皇亲国戚了,不像某些人,什么事不会做就待在家里,为什么人和人差距就那么大呢。”慕老太太忍不住口中的寂寞,又来拿慕凌晗来开涮。 慕凌晗此时已经忍无可忍了,熟话说事不过三,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管是谁,这次自己也无须再忍了:“祖奶奶,不是孙儿冲撞了您,孙儿哪里让您不满意了,您可以直接提出来,不要再拐弯抹角说孙儿的不是。晗儿敬您是长辈,一而再而三忍气吞声,不与您做口角之争,为何您就是不放过晗儿呢?晗儿哪里做错了,祖奶奶您说,晗儿改还不行吗?” “这倒说起老身的不是了。”慕老太太一脸像是被冤枉的神色看着慕凌晗,接着道,“你没有错,可最大的错就是你长的太像她了,老身看着心烦,好了,你现在知道原因了吧。” “母亲。您——”慕枫心中不悦,为何母亲要对晗儿说这样的伤人的话,“晗儿是我和灵瑶的女儿,晗儿怎么可能不像她,如若母亲再说出这类似的话来,休怪儿子翻脸不认人。”怎么说自己可以,就是不能说灵瑶,慕枫脸色阴沉起来。 “如此说来,祖奶奶是想晗儿离开慕府,离开您的视线是吧?”慕凌晗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嘴角似乎噙着一丝微笑,艰难的吐出着这一句话。说完这句话,感觉自己整个身心疲惫不堪,如若不是心中有一丝意念支撑着自己: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软弱,特别是想看自己笑话的人,自己也很可能软瘫在地了。 “是”言语之中没有一丝犹豫,略带一些快感。 “那好,很快您就可以如愿以偿了,晗儿也很快出嫁了,祖奶奶您的心愿也可以了了,不过避免您老看到晗儿,晗儿还是回避一下。”心下一片凄凉。 “什么,你要出嫁?嫁给谁?”慕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甚是震惊,突然拔高嗓音询问慕凌晗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老以后自然会知道的。”留下这句话,转身,没有理会身后那一声声呼唤,潇洒地离开了。 第48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6 醉仙酒楼,言国皇城之中最有名的酒楼。 一隅靠窗之处,一如既往一身白衣的慕凌晗很是郁闷地灌着酒水,此时的她一身男装,依旧很难掩盖她那嫡仙的气质。 一旁站着打扮着小厮模样的玉梅很是着急,赶忙上前劝道:“小——公子,”差点就露馅了,连忙改口道,“您别再喝了,喝太多酒对您身子不好。”说着就要夺走慕凌晗手上的酒杯。 玉手轻转,轻松地躲过了,还不忘投给玉梅一记不爽的眼神,朱唇轻启:“别烦,去,再给本公子拿几瓶酒来。” 不小心扑了个空,玉梅急忙稳住脚步,从来没看到小姐喝这么多酒,心里很是着急,怎么办,去找大少爷来?可小姐都醉成这样,丢下小姐,遇到危险怎么办。一时拿不定主意的玉梅,现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慕凌晗的跟前走来走去。 带着微醉的神色,双颊绯红,如出水的樱桃一般红润,一双醉眼朦胧的眸子如一汪深邃的古潭一般深邃,使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此时慕凌晗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黔着酒杯,醉迷的微笑从脸上散开来:“小玉,你怎么变成两个了,呵呵。你怎么离得那么远,站近些,本公子才看得清楚。”素手轻轻点按着太阳穴,依旧不停地往口里倒酒。 听着自家小姐说着胡话,越发着急,自己又走不开,只好在心中默念:大少爷,您快来救救小姐吧! 此时慕烨遥四处寻找着妹妹踪迹,去了凌仙阁只看到妹妹的手下在打理事物,他们不清楚妹妹去了哪里,离开凌仙阁,也没有想过妹妹会来醉仙楼借酒消愁,心急如焚的他漫无目的地打听着妹妹的消息,心下无比自责,都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才让妹妹伤心离家出走了。 “呦~这是哪家的俊俏公子,独自一人饮酒甚是寂寞,要不大爷陪你喝两杯。”来者猥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身前的这位白衣男子,看这身段,比玲珑阁那里的货色可是强了不少,如若承欢身下,那是多么爽的一件美事,此时猥琐男子脑海中浮现出yy的画面,嘴角露出一抹危险的微笑。 一双微肥咸猪手就快要碰到慕凌晗拿着酒杯的素手,而那纤纤玉手说时迟那时快移开酒杯,将杯底扣在那只肥手之上,使之动弹不得。 “哎呦~”来者不免叫唤一声,“疼疼疼,公子别生气,大爷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呦呦呦~嘶~” 手下的力度更重一些,来者不免猛抽一口气,慕凌晗带着微醉的神情,威胁着:“嗯?” “不是不是,小人只是跟公子开个玩笑,别当真。”来着立马放下姿态,狗腿一般,另一只手帮着拖着那只受压的手,想逃离压制。  慕凌晗看着他使劲拔着自己的手,怎么也摆脱不了钳制,心下一动,放开手中的酒杯。滑稽的幕出现了,来人手上的力度突然消失,一个不留神,应声倒地。 “哎呦~我的屁股,疼死本大爷了。”肥胖的猥琐男子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口中还停的叫唤着。 一旁热闹的众人随机哄堂大笑起来,猥琐男子的几个随从赶忙上前扶起倒地的他,猥琐男子也顾不上疼痛,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憋着通红的脸,一脸怒气指着悠闲自在的慕凌晗:“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子,你知道本大爷是谁么?告诉你,本大爷是当朝右相的表侄子,新任兵部侍郎的亲哥哥,呵,本大爷不是好惹的。” “然后——呃——呢?”依旧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由于酒喝多了点,不小心打了个酒嗝。 “怕了吧,如果你现在给本大爷赔礼道歉,陪本大爷一晚的话,本大爷就既往不咎。”樊晓仁说着,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一双贼眼露出下流的神色,还不停的扫视在慕凌晗的身上。 “要是本公子不照办呢?”虽说看不清楚身前这位猥琐男子的面容,但依旧可以感受得到那图谋不轨的意图,想占本姑娘的便宜,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就休怪本大爷不客气。”提议被拒绝,樊晓仁立马沉下脸来,阴狠吩咐道,“给本大爷上。” “是,主子。”几个随从包围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而慕凌晗依旧黔着酒杯,毫不理会旁事,继续倒着酒水。 第49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7 看着美男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樊晓仁气得嘴角歪斜:“还愣着干什么,本公子养着你们是饭桶吗?快给本公子上,抓住他,重重有赏。” 听到奖赏,那几个随从如似打了鸡血一般,个个都往慕凌晗身上扑,一旁的玉梅急得快要掉眼泪了,这小姐也真是的,大难临头了眼里却只有酒,看着小姐喝得如此烂醉,整个人都快趴到桌子上了,还依旧往口中倒酒,看来小姐的心真是被老太太伤到了,小姐才会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眼看着那几个人就要扑倒小姐了,玉梅一咬牙,大喝一声:“贼人,把你们的脏手拿开,休要伤我家公子。”随即摸出腰际藏着的软剑,刺向那几个随从。 虽说玉梅手中有剑,但那几个人也不是吃素的,也不知他们从哪弄到了几根棍子,寡不敌众,而且她平时也不怎么舞刀弄剑的,只是偶尔耍耍,现在不但一边要护着慕凌晗,而且要与他们混战,玉梅逐渐感觉力不从心,挥剑的力度越来越小。 “砰~”玉梅手中的剑被打到了一边,本想快速去捡,却被他人抢先一步。 “快上,现在他们没有武器了,看他们怎么办。”樊晓仁挥舞着玉梅的剑,满脸嘚瑟的样子,指挥着他的随从。 看着即将要散落下的棍棒,玉梅心中一阵紧张,不能让小姐受伤,于是整个人护着慕凌晗,以防被乱棍伤到。 “小玉,你干嘛靠本公子这么近。”慕凌晗已是醉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完全忘记周边发生的事,素手一推,将玉梅推到了一旁,“别挡着。” “小公子~危险~”玉梅一惊,猝不及防就摔到了慕凌晗身旁,满眼惊恐。 “咦~为何天暗了下来?”此时慕凌晗完全看不清来者,只觉得满眼一片黑色向着自己的面门砸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慕凌晗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抹模糊的红色影子,世界瞬间变得亮堂起来。慕凌晗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一脸醉容,嘟着朱唇,煞是可爱:“奇怪,这天怎么又亮了。” “哎呦~”几个人都人仰马翻地在地上叫唤,看到自己的人被一位身穿红衣的年轻男子一招秒在地,用一只肥手指着那个红色背影,怒发冲冠:“哪来的野小子,竟敢阻挡本大爷办事,不想活了是吧?”感觉自己还未吓到他,更是满脸横气,“告诉你,本大爷是那~咳咳,你给本大爷吃了什么?”樊晓仁被一颗不知是何药丸射中喉咙,涨的满脸通红,咳嗽不已。 “让你闭嘴的药而已。”一道迷人夹杂着一丝杀意的嗓音在慕凌晗的耳边响起。身形一转,正对着樊晓仁,红衣飘飘,灼灼其华。 樊晓仁看清来红衣男子的面容,脚底发怵,软瘫在地,此时发现自己喉咙发不出声开,一手扯着嗓子,不停的张口,而此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下来。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最不能惹的人——轩王爷。 好熟悉的嗓音,是谁的声音,是谁,慕凌晗歪斜着脑袋,素手向前方伸出去,想触碰到那个身影,睁着朦胧的双眼,很想看清他到底是谁,奈何头脑发胀,硬是看不清楚,头重脚轻,整个身子就要往旁边倒去。 一道红色身形形似鬼魅一般来到慕凌晗的身边,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顺势将那即要倒下身子捞进怀中,怀中的人儿因惯性的原因双手搂住言璟轩健硕的腰,为了稳住身形,两人抱在一起旋转一圈,那姿态是那么的唯美,两人四目相对,一双是浓厚的宠爱之色,而另一双却是糊涂的迷茫之色,此时对方的眼中已失了万物,剩下的只是我和你,仅此而已。 第50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8 好熟悉的眼睛,慕凌晗脑中最后闪现出这句话,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看着小凌儿醉成如此模样,言璟轩心中抽痛不已,是谁让小凌儿伤心了?邪魅的桃花眼闪过一丝暗沉,慕烨遥,本王不会放过你的。 而这时,阁楼之上走出来几位衣着华贵,面色俊美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位身着蓝色华服,温文儒雅,气质如兰的翩翩公子看到言璟轩怀中抱着一位绝色男子,不禁打趣道:“言兄,真如世人所讲,你有那方面的嗜好,嗯?” “萧兄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言璟轩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愿,将怀中的人儿打横抱起,内力暗使,足下提劲出了醉仙酒楼,临走之时,还不忘提醒他们:“本王不想再看到那几个人,你们替本王办了吧!” 玉梅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小姐被陌生人带走,有点担心,但又不敢惊扰到他,毕竟他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应该不会对小姐不利吧,还是跟上去再说,以免发生不测。 言璟轩回头看了气喘吁吁的玉梅一眼,吩咐道:“不用跟了,你家小姐本王会照顾好的,你回去通知你家少爷,叫他来轩王府即可。”随即加快步伐,飞檐走壁,很快的消失在玉梅的视线中。 “哦~啊。”人都走了,玉梅才反应过来,这男子是何人,自称为本王,一身红衣,如此就有标志性的衣色,自己竟然没有认出来,玉梅狠狠地敲了下脑袋,怎么这么笨啊,轩王爷都没认出来,自家姑爷都不认识,真是愧对小姐了。 玉梅还在原地自责,忘记了轩王爷临走前交代的任务,直到一道充满着急嗓音呼唤着她,玉梅才猛的抬起头看向来人:“少爷!” “玉梅,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你家小姐呢?”沿途寻找妹妹的慕烨遥经过醉仙酒楼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讨论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详细询问之后,自己肯定妹妹来过醉仙酒楼,听说妹妹被一身红衣的男子带走了,于是沿着这个方向找来了,却只见到妹妹身边的丫鬟玉梅,却没有看到妹妹的影子,这才问着急着问玉梅妹妹的情况。 “哦,是少爷啊,您可来了,小姐喝了很多酒,被人带走的时候都睡过去了,呜呜。”看到慕烨遥的身影,玉梅满腹委屈都发泄出来,更咽不已。 听着玉梅的哭诉,慕烨遥顿时觉得晴天霹雳:“什么,妹妹晕了被带走了?” “嗯。”玉梅依旧泣不成声。 “妹妹是被何人抓走的,如若凌儿有一丝一毫损伤,要是被本少爷逮到,定将他碎尸万段。”慕烨遥满眼痛色,脸上布满了如似地狱修罗煞神之色。 一旁抽泣的玉梅感受到少爷释放出沉重的威压,不禁害怕,也忘记了抽泣,从来没见过少爷发脾气的样子,哦对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于是胆怯地报告慕烨遥:“奴婢忘了跟少爷讲了,不是别人抓走了小姐,是轩王爷带走了喝醉了的小姐,他说叫少爷去轩王府找他就可——”‘以了’话还未说完,还有两个字未讲出口,身旁一道身影就快速消失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