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2000年。A市郊区栗子...) 2000年。 a市郊区栗子沟村。 冬天的白昼总是极外短暂,夕阳似乎也怕了腊月的寒冷,在西天匆忙隐没。晚霞也只是短短一瞬,打工人三五成群回到租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风拂来时,还在路上的行人无不裹紧身上的棉衣羽绒服。 “房东昨天到你家收房租没?” “没。今天会来吧。” “真奇怪,我都在他家住三年了,以前房东都是掐着日子,风雨无阻,每月不错的过来,可从来没错过的。” 有人声音含着笑,“说不定房东发了善心,免咱们一个月的。” “没事少发梦!” 啪。 林晚照按亮厨房灯。 刘爱国因为室内骤然光亮眯了眯眼,他脱下翻毛的棉帽子扔临窗的沙发上,“天还早,怎么这会儿就开灯,费电。” “吃了中午饭就出去收白菜,怎么耽搁到这会儿?”地离家不远,早该回来的。林晚照给丈夫倒杯温水。 “今年大白菜价儿好,咱家种的不少,我去地里遇上开饭店的徐老板,他想要点,先让他挑的。剩下的我拉了回来,足够咱们一冬吃不完。” 刘家是栗子沟的农民,家里老两口五亩地,平时也不种费事的,一年两季无非小麦玉米,另外再种些家常吃的菜蔬。冬天两样菜,萝卜白菜。 今天刘爱国就是去地里收白菜,拉回家存着,一冬的菜有了。 刘爱国从兜里拿出卖白菜的钱,递给林晚照,“跟房租一起存上。” 林晚照接过,要按以往必然得搁衣柜上层的铁皮盒子放着。夫妻俩都节俭,一月房租能收五六千,刘爱国却至今只肯抽旱烟。过滤嘴的,两块钱一盒的香烟舍不得买,嫌贵。林晚照从这钱里拿出一百块递给刘爱国,“留着买烟。” “买烟能花几块钱?” “以后抽好的,咱又不是没钱!” 刘爱国笑着接过放衣兜,“老婆子怎么突然大方起来。” 拉开柜门,林晚照依旧把剩下的钱放铁皮盒里。 她不是突然大方,她是做了那样诡异又漫长的一个梦。 刘爱国在屋里歇了歇,出去搬白菜。冬天的白菜不能放外头,那就冻坏了,得搁屋里,却也不能放太暖的屋子。屋子要冷些,白菜一颗颗码好,盖上棉被,能存一冬。 往时人们生活贫寒,大白菜就是北方人冬天最好的菜。 刘家其实早不穷了,四个儿女,都在a市工作,也都有自己的房子,过自己的日子。老两口过惯了节俭日子,即便不穷了,依旧是脱不了的旧思想。 饭店买菜不可能挑上好的,刘爱国拉回来的白菜都不错,个大饱满,长的结实。林晚照白天就清理出放白菜的屋子,老三夫妻回家住的屋子。刘爱国抱着白菜,“老三媳妇最是个讲究的,白菜搁他们屋,等他媳妇一来还不得嘟囔。” “来不来还不一定呢。今年屋子都租出去,不放这闲屋放哪儿?”林晚照从他手里接白菜就临窗沙发的墙角空地摆好。若如她梦中记忆,这个年,哪个儿媳妇都没回来过,还空个屁的屋子! 就是回来,这也是老娘的屋子,老娘愿意搁哪儿搁哪儿! 刘爱国搬白菜进屋,林晚照挑颗结实水灵的抱去厨房,准备添个醋溜白菜。 一刀剁去白菜头,单留下白菜帮。白菜头很嫩,但做醋溜白菜用肥厚的白菜帮才有滋味。刀锋斜没入肥厚白菜帮,一股清透的菜蔬原本的水香气喷薄而出,这是只有经霜后的大白菜才有的香气。 白菜斜刀切薄片,放入沥水盆中浸洗。 成捆大葱搁厨房墙角,这也是冬天必备,林晚照过去抽出一棵,再从蒜辫上拽头蒜,北方炒菜葱蒜爆香不能少。 刘爱国响亮的声音传进来,“啊?这么贵啊!唉哟,真了不得……这不就是上个幼儿园么,怎么比读大学都费钱……” 林晚照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着,她一直不愿意相信那个诡异的梦是真的,但,刘爱国接下来的话仿佛让她回溯到那个漫长的梦境: “哎,这不都为了孩子么。只要孩子有出息,贵就贵点呗……行了,我知道了……我得问问你妈房租收没……好,知道了……嗯,就这样吧,挂了啊。” 刘爱国挂断手机,踢踏踢踏的走进屋,这是刘爱国特有的走路方式,脚总像抬不起来似的。他就这踢踏踢踏的进了厨房,“三儿打电话过来,说是阳阳幼儿园学费不凑手,想借一万周转周转。” 这是意料之内的事,却犹如点燃热油的一丝火星蹦入林晚心头,林晚照恍觉轰然一声闷响,心火爆炸。 她闭了闭眼,想压下心中怒焰,就听刘爱国问,“你收房租没?收了房租等咱存钱的时候,就一块给三儿把钱打过去吧。” 林晚照心中那团火轰的二次爆炸,她忍无可忍,压无可压,将菜刀啪的往案板一拍,怒不可遏,“没钱就读公立幼儿园!读什么国际幼儿园!再说,他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你心里没数还是怎么着!装什么傻!我告诉你,我一分钱没有,有也不给!” “咱们今年也没买炮仗,怎么火这么大。”刘爱国也给林晚照轰的不轻,却也习以为常,笑着说,“老三自来鬼头,我还不知道他。可这也不是给别人,这不是给儿孙么。咱们过日子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儿孙。” 林晚照冷笑,“你为儿孙,儿孙可不为你。别没事自作多情!” “你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刘爱国有些莫名其妙。 林晚照知道这脾气跟老头子发的没道理,缓一缓口气,寻个说辞,“我是气老三不把心思用正道。以前哥儿仨都是年底下回来才开口,他倒好,这是生怕晚哥哥们一步,提前张嘴。把搜刮咱们的心用在工作上,别说一万,多少万都挣回来了!” “老三打小就这样。”刘爱国不在意的说一句。 林晚照重新抄起菜刀切葱蒜,手却因怒气微微发抖,她把刀放回案板,说一句,“你别管。这事我心里有数,咱们上了年纪,就这点房租收入,你一万,他两万,全都填补了他们,咱们也得想想,一年比一年老,手里不攥着点,以后看病吃药,难道看他们脸色?” “什么叫看他们脸色?我养他小,他就得养我老!” 刘爱国这话说的底气十足! 林晚照心中却是泛起浓浓悲哀,她与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三儿一女,闺女是嫁出去的人,不打数,三个儿子,用尽了心来养。不仅养儿子,孙子孙女也哪个都没少过。可最后换来什么? 老宅拆迁拆出一千平,回迁房没一套落老两口名下!原想的是,到底以后也都是他们的,现在分明白,省得兄弟以后不合。 可给孝子贤孙们分了,他们老两口临了咽气是在租的小平房,楼房一天没住过。 就这还得感恩,谁叫租金是孝子贤孙们凑的呢?生活费也是人家给的。住着人家吃着人家,一闭眼还得要人家凑钱买寿衣烧骨灰入土下葬,这偌大开销,偌大恩情,怎么能不感恩! 每想以此,林晚照就恨不能把自己抽死! 她这娘是怎么当的,她自问没有一丁点的私心,没有一丁点是为了自己,满心满眼都是为了儿孙,可最后,到底怎么养出这么一帮子孝子贤孙! 她这辈子,究竟活了个什么! 难不成,活了个下贱! 大葱切花,大蒜切片,锅内热油,爆入葱蒜…… 是真的下贱,贴骨贴肉贴心贴肺的贴给这等孝子贤孙,可不下贱么。不下贱,落不了那等下场。 葱蒜爆出的香气中,洗净切好的白菜帮哧啦一声倒入炒锅,香气热气猛烈蒸腾,林晚照脑中再次响起她那冷风呼啸的小平房外,孝子贤孙们分摊医药费的声音: “老大你占父母便宜最多,咱们仨的房,你比我们的都大,你得多出。” “你别说我,我毕业自己买房,老二老三,你们房哪个是自己买的?哪个不是爸妈给你们出的首付?” “二姐你也别光嗑瓜子,现在男女平等,赡养老人也是平等的,难不成光我们哥儿几个出,二姐你多少也得算一份。当初爸的钱,也给了你五十万。” “你们少来攀扯我!爸妈的房我可是半套都没得,爸是给我五十万,可给你们的是一百万!你们既得钱又得房,当初怎么没人攀扯跟我平分,现在医药费找我平摊,亏你们说得出口!” 寒气似是从四面八方渗入肌肤骨髓,又似从心尖一点点向外蔓延,冷透肺腑。林晚照躺在床上,虚弱的身体没有一丝气力,可她的神智还清醒,她并没有羞愤心酸,这样奢侈的感情早在二十几年的晚年岁月中消失殆尽。她默默的想:老天爷,让我死了吧! 真想早点死,宁可立刻就死,也不想听孝子贤孙掰扯这些。 不是心寒,心早已寒透。 是,太烦了。 疲惫的眼睛缓缓阖上,清醒的神智渐渐模糊。 再睁眼时,却仿若仍在梦中,月份牌上日期清楚:2000年12月26日。 阳历日期下面是一行阴历纪年: 腊月初一。 这是两千年腊月初一。 镜子中出现的是灰白的头发、平滑的皱纹,甚至脸颊尚有些晨间初醒的红晕。站起身走路时,身体不再沉重的提不起一丝气力,只想躺在床上。关节也不再如被时光腐朽的器具,艰涩脆弱的不能加诸一力。窗外是她生活大半辈子的老院子,院中老柿子树高枝上未摘的柿子像是红彤彤的小灯笼,清晨浅金色的阳光中,几只麻雀正在叽喳啄食。 是我在梦中,还是梦中见我? 曾经那样真切的死亡过,曾经度过那样漫长麻木的晚年,那么,眼下是何境况,对于一个曾经活过耄耋之年的老人,都不值得惊讶。 下一刻,林晚照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是疼的。 好,只要确定我此刻是真正的在活着,那就够了。 林晚照推开窗户,深深的呼吸一口2000年冬的冰凉空气,是从未有过的精气神。 小笼包(锅铲熟练的翻炒着铁锅里的...) 锅铲熟练的翻炒着铁锅里的白菜,火候差不多时淋入香醋,林晚照一手握住铁锅锅柄,一手从碗架上拿个老式旧瓷盘,盛菜入盘。 刘爱国端菜到外间餐厅桌上,林晚照快刀切了一盘松仁小肚,蒸屉上热着的馒头揭出来,去了蒸屉,下头锅里煮的是热腾腾金澄澄满屋香气的小米南瓜粥。 饭菜上桌,刘爱国见有荤菜,起身去碗柜拿了自己打的散装白酒,问林晚照,“你喝不喝?” 林晚照也爱喝两口,瞥眼放白酒的白塑料壶,“别喝这个了,明儿我给咱买两瓶好酒,这酒都是勾兑的,忒次。” “哪儿次了?多少年都是喝这散酒。”刘爱国便拿了一只酒杯,就着松仁小肚,自斟自饮,乐呵呵的喝了起来。 喝白酒的是个一两的白瓷小酒盅,刘爱国总能嗫出“滋儿滋儿”的声音,可见喝的有滋味。 对老头子来说,能在晚上就着好菜喝两杯散酒就是好日子了。 以前,林晚照也这样想。 其实,她现在仍这样想。 真的是好日子。 她的屋还在,她的院还在,她的地也在,她还不需要手心向上跟人要钱花……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做下散尽家财给孝子贤孙的蠢事—— 怎么不是好日子? 现在,眼下,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日子! 刘爱国刚斟满一杯酒,林晚照心境激荡,急欲寻个发泄途径,她伸手将酒劫了去,仰头自己干了!一股熟悉辛辣热气自咽喉直烧肺腑五脏,烧的林晚照神清气扬,好不痛快!林晚照啪的将酒盅往桌上一撂,大赞一声,“好酒!” 刘爱国哈哈大笑,“刚还说不喝,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自己向餐桌下层一摸,又摸出一只小酒盅,夫妻俩边吃饭边喝酒,一顿饭下来竟喝去小半斤。 饭后,林晚照收拾碗筷餐桌,刘爱国晃晃塑料壶,惬意的眯了眯眼,“明儿还得再打二斤。” “别打散酒了,咱明儿去超市买好的。” “这酒不好你也没少喝。”刘爱国依旧把酒壶搁旧碗柜,倒是说,“你要去超市,定几箱好些酒,孩子们过年走亲戚用。” “这你别管。” 冬日夜长,人老觉少,两人也没搓麻将玩儿牌的嗜好,刘爱国洗漱后早早上床,打开电视看新闻。林晚照从浴室拎出大半桶热水,水微烫,林晚照放在地上,脱了袜子,泡脚。 “怎么用桶洗脚?”这红塑料桶平时都是洗衣服晾衣服使。 大半截小腿一起浸在热水里,初时有些热烫,但很快热水从毛孔熨透肌肤,浑身的乏意都被这暖热逼了出来。林晚照闭着眼睛,“泡脚还是这桶好,深,泡的舒服。” 刘爱国“啧”一声,瞥两眼继续看电视,嘲笑一句,“可真会享受。” “这算什么享受,现有专用的泡脚盆,还带按摩的。” “别成天看那些电视购物,都骗人的。” 泡过脚,林晚照把尼龙袜子直接扔垃圾桶。 盯着垃圾桶里半旧离退休还远的尼龙袜,林晚照恶狠狠的想:老娘有的是钱,以后穿棉线的! 泡了脚,似乎睡眠都格外舒适。 只是,上年纪后,再怎么好的睡眠也无法跟年轻时比的。 早晨六点,不必闹钟,夫妻二人就都准时醒了。 起床洗漱,又是新的一天。 林晚照先倒了两杯温水,北方气侯干燥,睡一晚,早上总是口干的厉害。家里有一把旧暖壶,用的年头太久,保温效果差,晚上睡前灌满的开水,第二天早上就成温的了,特适合立刻入口,都不用等晾凉。冬天用甭提多合适。 喝过水润喉,林晚照把淘洗好的小米搁电饭锅煮粥,然后,从碗橱拿出个土黄色儿带盖子的的老式搪瓷饭盆,再拿个小浅子,浅子里铺块笼屉蒸布,放包子不沾连。林晚照裹件旧棉衣,戴好帽子围巾,带着家伙什出门。 天色始亮,院里一片静寂,只有早起的零星鸟雀在薄雾的枝头叽喳,吵醒浅眠的人们。 出门往东走十米的拐角处,就是早点铺。 包子油条豆腐脑,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林晚照享受的呼吸着早点的香气,心情分外舒畅。这会儿时间早,出来吃早点的除了赶时间上班上学的,就是他们这些上年纪的。 林晚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摊主,伸出两根手指,“两碗豆腐脑,一屉猪肉大葱的小笼包,两根油条。” “好咧。房东,您先屋里坐坐,外头冷,包子还得等会儿才好,我装好给你端进去。”摊主接过林晚照的搪瓷盆小浅子,笑着请她店里坐。 是的,这处店面也是林晚照的房子。 林晚照掀开厚毡帘往屋里去,她寻思着这几样都是现成的,等也不会太久,就想坐个靠门口的位置。 忽然听到一个尖锐笑声,“哎哟喂,今儿个太阳得打西边儿出来!瞧瞧我这是见着谁了,我的妹妹,你这是怎么了,竟舍得出来买早点!这可百年不遇的稀罕事儿!妹子过来这边儿坐,一会儿那彩票店开门我得去买张彩去!这可比中五百万还稀罕!” 林晚照定睛一看,是个头发漆黑油亮,身穿一件驼色羊绒大衣,脖子上挂一串雪白珍珠项链,时髦洋气的跟这简陋的早点铺格格不入的女人。 突然间回魂六十岁,搁旁人林晚照不一定记得,这人就是化成灰林晚照也忘不了。正是林晚照平生最大死对头,栗子沟村儿有名的花俏人——赵嫂子。 搁往日,林晚照对赵嫂子是极为看不上眼的。 无他,俩人的生活态度天差地别。 林晚照是最后一块骨头都要榨了油上赶着贴补子孙的人,赵嫂子不一样,打年轻时就爱俏,描眉画眼,有一花二,没钱就举债过日子。年轻时借过林晚照的钱,林晚照每天肉都舍不得吃的人,赵嫂子借了钱,转头就去县城饭店吃大餐。 把林晚照郁闷的不轻,尽管后来赵嫂子把借的钱都还了,但林晚照从此认定自己跟赵嫂子不是一路人。 像林晚照以往都是儿孙过来,她才会出来买早点。赵嫂子则是打十年前村里有了早点铺,就天天出来吃早点的人。 但林晚照也由衷羡慕赵嫂子,她晚景凄凉,赵嫂子却是手握拆迁房款,晚年过的有声有色,听说还常到国外旅游,潇洒的不得了。 哎,这好人怎么没好报呢。 倒是赵嫂子这样的自私人,过的这样滋润。 即便重活一回,林晚照也想不通这个理。 算了,她也不用想通,反正她就记着,这辈子拆迁,她一个大子儿都不给旁人! “妹妹,你家哪个孩子回来了?”赵嫂子问。 “什么回来?” “那你怎么舍得花钱吃早点?” “我还不能花钱吃顿早点了!我家三套院儿,几十间出租屋,有的是钱,不花干嘛!留着下小的!” 林晚照气焰之嚣张,顶的赵嫂子一愣,赵嫂子抚一抚早晨打理整整齐齐的齐耳短发,顺带摸了摸耳朵上的珍珠耳坠,弯着眼睛笑起来,“看来我是得去买张彩票了。” 摊主媳妇把林晚照要的早点送上来,还有赵嫂子的一份,两人端着早点回家。两家是邻居,住的也近。 这才多一会儿,青色薄雾似被天神随手抹去,露出透亮天光。虽则还没出太阳,也看得出必是好天气无疑。 时光就是这样快。林晚照想。 回家时,刘爱国正裹着棉袄蹲院儿里台子上抽旱烟,见到林晚照才撩眼皮站起来,跺跺有些发麻的脚,“我说哪儿去了,洗完脸就找不见人了,还以为丢了呢。” “你不爱吃小笼包么,还有油条豆腐脑。” “我看屋里煮了小米粥。” “唉哟,忘了!没事,小米粥中午喝也一样。” 林晚照两只手都占着,刘爱国给她掀起棉门帘,俩人在客厅餐桌吃饭。包子油条的浅子搁桌上,豆腐脑盛出来,一人一碗。 摊主给房东的实惠,两碗都不止,足有三碗的量了。 刘爱国把筷子递给林晚照,“今儿这是过节呢。” “管它节不节,也没几块钱。咱们都上年纪了,想开些吧。赵嫂子十年前就天天买早点吃。” “你专跟她学。” “不是跟她学,是心疼老头子,行不行?” 刘爱国咕哝,“不正经。”嘴角翘起来,递给林晚照油条,“趁热吃,别凉了。” 林晚照笑着接过。 她是真的心疼老头子,结婚那会儿都是农村人,没旁的本事,夫妻俩就是靠种地卖力气养家糊口,几个孩子能供计的都供计出去。日子是真苦。哪里有菜,平常除了馒头大饼,就是一把大葱一碗黑酱。大葱是自家田里种的,黑酱是自家田里黄豆做的。 待孩子们都长大了,最小的老三都成家立业。 赶上好时代,随着经济发展,周边工厂慢慢多起来,他们做农民的也跟着受益,家家开始盖房,除了自家住的,剩下的出租,开始租金便宜,每间屋五十块一个月,慢慢涨到一百块,一百五。 老夫妻俩勒紧裤带把房子翻盖了,日子终于好了,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喝。 孩子们回家说起在城市生活的不易,什么都要花钱,孙子上学、儿子买车、闺女买房,给这个贴就不能不给那个贴。 能帮着孩子,咱愿意贴,高兴还来不及! 可哪儿来的钱,无非就是院里租金。 钱贴给孩子,吃喝就得省着。 老头子最后那一年,不爱吃别的,就爱吃个小笼包。吃小笼包时絮絮的跟她说起年轻时到a市干活,工头请他们吃小笼包,一咬一嘴油,香!真香!猪肉大葱馅的! 林晚照就每天买来给老头子吃,有一回重孙子过来,赶上了就要吃,林晚照说了句,“那是给你老爷爷的。” 就这一句话,孙媳妇当时脸色就不大好,后来直到老头子闭眼,也没见着重孙子的面儿。 她那话,没别的意思。她不是舍不得给重孙吃,小笼包也不是什么金贵吃食,平时就是给重孙吃,估计孙媳妇都得嫌不卫生。是老头子那会儿神智已经不大清楚,一把年纪下不了床,她那就是说老头子都这样了,有东西是先仅着老头子。 不知是不是她思想老派,她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吃食,也是要先给老人吃的。 时代不一样了吧。 即便如今,睁开眼睛重活一回,想到这件事,林晚照都觉心里发酸。 咱如今有钱,干嘛要省,干嘛不吃! 咱非但爱吃就吃,爱买就买,咱还爱吃什么吃什么,爱买什么买什么! 收房租(林晚照早上都吃的少,两个...) 林晚照早上都吃的少,两个小笼包、半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就足够了。望着老头子埋头吃饭的模样,林晚照眼中露出笑意,苦了一辈子,老东西也该享受享受了。 “怎么把昨儿剩菜都倒了,又没坏。”刘爱国小笼包醮着醋汁,觉着不大爽,又去厨房揪了头蒜,连醋带蒜就着吃。说起昨晚剩菜的事。 “没坏也不吃了。电视上说吃剩菜得癌症。”。 “胡说,哪儿有不吃剩菜的。以后别倒,我吃。” “你吃吧,反正我不吃。” 刘爱国把早餐扫荡干净,林晚照收拾好家里,见他要封火。村里是各家自己装的暖气,每家每户一个大炉子,不是城市的统一供暖。 “别封了,这天一天比一天冷,总封着,屋子更没热乎气。”林晚照看看灶眼,把刘爱国封的炉底用脚打开。 “煤得省着用,过年孩子们回来可得一天一天的烧,孩子们都怕冷。”刘爱国脚抵住炉底的封火门一拉一合,又把开着的炉底关上了。 见他还做孩子们回家过年的美梦,林晚照没说破,“买一千块钱的煤,且够烧。” “买那多煤做什么?” “我怕冷,我不省。” 说完这话,林晚照一脚把炉底踢开,戴上旧头巾,围上旧围巾,出门去了。 “这老婆子。” 刘爱国嘀嘀咕咕嘟囔一句,重新把火封好后,去院子外头墙根底下抱了许多树枝进屋,烧炕。别看刘家前几年就盖了四合院的三层楼,那是专门用来出租的,老两口住的是处平房老宅,上年纪了,没盖楼,就六间平房住着,出来进去的也方便。 知道老婆子怕冷,刘爱国舍不得多烧煤,打算把炕烧的暖暖的,整个屋子都暖和,比煤省,树枝子根本不要钱。 林晚照出去遛达遛达,其实村还是那个村,路还是那个路,老槐树也还是那个老槐树。因为周边工厂多,打工的多,村里几乎家家都建起楼房用于出租。可又是不同的,邻居乡亲都还是年轻的、精神头十足的模样,连村口菜铺里摆着的水灵灵的鲜菜都格外招人喜欢。 以前过年都要提前屯下许多鸡鱼肘肉,现在不用,现在什么都方便,时买时鲜。林晚照踱着步子进去,也不买别的,她也不懂太高级的吃食,就寻常菜呗。新鲜的紫茄子,翠绿的小黄瓜、顶花的嫩丝瓜,各要了一斤。还有笨鸡蛋要了两盘,这种鸡蛋要贵些,以前舍不得吃,如今林晚照都想明白了,也就舍得了。 鲫鱼刺太多,鲤鱼瞧着倒是肥。 菜铺门口鸡笼里两只精神抖擞五彩羽的大公鸡吸引林晚照的注意,林晚照抄着手问店主,“老板,您那鸡怎么卖?” “老太太您真有眼光,这是今儿一早老家送来的,吃粮食长大的,可不是吃饲料的鸡。就是有点贵,不褪毛二十块一斤。” 林晚照挑了只大的,“给我称称。” 称好后店家帮着褪了鸡毛,洗干净。林晚照又挑了一大把香蕉一大盒草莓一箱砂糖桔一箱矿泉水,结账后让店家一会儿给送家去。 她又去超市给自己和老头子一人买十双棉线织的厚袜子,最后在五粮液和红星二锅头之间犹豫片刻,一狠心,拎着两瓶五粮液回了家。刘爱国不在家,林晚照找出家里电话簿给小姑子家的大伟打电话,这个侄子冬天做煤炭生意,四里八乡烧暖气的煤都是找他买。 林晚照特意说,“给我拉最好的,别弄往年那些个煤熏火燎,能呛死人。” “那不是您跟我二舅图便宜么。妗子,我得先说啊,好媒可贵。” “只要煤好,不嫌贵。呛出个好歹来看病不得花钱,我只当省药钱了。” 电话那头儿传来大伟的笑声,“成,明儿一早我就给您送最好的去。” 该办的事办好,林晚照瞧一眼墙上的挂钟,在院儿里夹道升炭炉支砂锅,准备炖鸡。 这炖鸡啊,得小火慢炖,先葱姜爆香,略略煎过,调入酱汁,用炭炉砂锅,咕嘟咕嘟慢慢闷它一个小时,最后搁点盐调个咸淡,那真是肉酥骨烂,香的不得了。什么电锅炖的,差远了。 没修来孝子贤孙,就得自己心疼自己。 刘爱国中午回家,屋里瞧着这一堆东西直咂舌,出来跟林晚照屁股后头问,“这是把店趸回来了!怎么买这么多!现在菜不禁放,草莓这玩意儿更金贵,等不到过年就得坏了,多可惜了的。” 旧报纸点火引燃树枝,放些炭进去,很快升好火。砂锅里放油爆香煎鸡块,老两口吃不了一只,先炖半只。鸡块煎到微黄,林晚照一块块捡出来搁盘子里。砂锅底下仍有一层明晃晃的浮油,是先时放的花生油的煎出鸡油,林晚照小半碗酱汁下去,滋拉一声,水雾升腾,酱香扑鼻。矿泉水拧不开,递给刘爱国给拧。林晚照扶着膝盖站起来,“阖着咱俩就不配吃些金贵玩意儿了。你不配我配,那是我买来吃的,你一个都别吃。” “着什么急哪,这些个水果鲜菜,等孩子们来了再买。”刘爱国把水倒砂锅里,以为林晚照是提前给孩子们预备的,可离孩子们过年回家还有大半月,他怕东西放坏,就嘀咕起来。矿泉水捏的咔拉咔拉响,“怎么还买水?咱家多少水还用不过来哪。” 待酱汁煮开,林晚照下入鸡块,盖子一盖,顺盖沿儿再淋一圈清水,严实保温。 “媳妇每次回来不都说咱们村里的水发苦不好喝么。我也觉着这矿泉水好,泡茶清澈,没杂味儿。鸡炖出来肯定也好。” 把鸡炖上,林晚照屋时歇着去了。待鸡炖好,再炒菜不迟。 中午吃过炖鸡,林晚照洗一盘子红彤彤的草莓,盛一盘子金黄的砂糖桔,坐在暖烘烘的炕头上打开电视机。陆毅年轻俊美的面庞出现在电视机上,这小伙子,真俊。 “唉哟,您如今真是老佛爷啊。”刘爱国进屋见着,嘲笑一句。 “忘倒水了,给我倒杯水。” “嘿,我还得伺候你了!”嘴里说着酸话,刘爱国倒了两杯水,从窗台上拿下蜂蜜瓶子,舀出两勺蜂蜜,一人一勺。 有热炕头,刘爱国也不愿坐沙发,端着水跟着坐炕上去,拿个砂糖桔剥皮。这桔子皮薄,他那干一辈子庄稼活的手,粗,把个桔子剥的坑坑洼洼、破破拉拉,“啥桔子,这么难剥。我出来进去的常见水果店摊子上卖这桔子的,这么丁点大,齁儿贵。” 嘴里一搁,一股子鲜甜桔子水溢满口腔,刘爱国巴嗒两下嘴,“嘿,挺甜。” 林晚照斜瞥这老东西一眼,“一分钱一分货,好东西就别嫌贵。” “不是个常吃的玩意儿。”刘爱国说着又拿了一个。这不是常吃的玩意儿,一下午给他吃了小半箱。 夫妻俩肠胃都好,林晚照看他呱唧呱唧的吃不停,也没禁他。能吃是福,原也没吃过什么好的,能吃下去,就是肚子里想吃这口。 有咱就吃,没有咱就买! 从今以后,委屈谁也别委屈自己个儿! 到下午五点钟,林晚照把水烧上,棉袄头巾围脖儿全幅武装好,从大衣柜上层搁钱的曲奇铁盒里拿出个硬皮本子,把本子搁包里,林晚照挎着包就出门收房租去了。 这是刘家最大的一处院儿,按村儿里地基是东西八间南北三间的地皮,起的三层楼,南屋底层留出一间做门口出入,抛去楼梯门廊锅炉房等占地面积,拢共66间房,全部出租。 按理是盖不出这么多房的,不过出租屋不用按原来的间框盖,屋子稍稍小一点,租客看不出来,就能多挤出几间房,每月能多收好几百块钱。 这是老两口的小精明。不足为外人道。 租客一般是附近打工人,这些租客多是每月25号发工资,林晚照也就把收房租的时间定在25号。对于收房租的事,她从没迟到过,这次是意外。 也的确是遇着意外。 “房东,这是来收房租吧。” “我还以为给我们免了哪。” “房东,以后再迟到,我们就当免了啊。” 有房客住的久,大家熟了,就爱开玩笑。林晚照笑,“那下回提前,你们是不是要多给。” “唉哟,您可饶了我们吧。” 林晚照挨家收,收一家,她就在打格的小本子上勾一家,从不会出错。待三层楼收完,林晚照去锅炉房坐着暖暖手。她这里许多租户都住好几年了,林晚照不敢说自己是好房东,别人家涨租金,她也紧随其后,没一回落下。每次收房租,她也特积极,向来只早不晚。但她也不刻薄,北方冬天冷,她这院儿是装的大锅炉,以前是他们夫妻俩住锅炉房烧锅炉,后来林晚照有些吃不消,刘爱国也上年纪,两人商量着这才请的人。 夫妻俩那样节俭,自家烧煤都省着细着,锅炉房这里的煤从来不短。她会收租户取暖费,但煤火也给的足,一早一晚夜里都是暖哄哄的。 反正,就是普通房东。 暖和一会儿,林晚照给烧锅炉的老张发了工资,就站起身回家去了。 在家把房租点清楚,一百的放一边儿,五十的搁另一边儿,在小本子上记上数目,家里开支的账簿也记一笔。然后,裁张长纸条,像银行那样把纸条一端塞进钱中间,用压力固定好,牵着纸条一捆一折,拦腰打好结,一摞钱整整齐齐搁包里内口袋,明儿存银行去。 刘爱国百看不厌的盯着林晚照在灯光下数钱捆钱记账的模样,心里升起无比的满足。 那是对生活的满足。 算了,现在日子好了,花点儿就花点儿吧。晚上,刘爱国也学着林晚照昨儿个用红塑料桶泡了脚,第二天换上新买的棉线袜。 五粮液他也搁好了,这死老婆子,越发大手大脚。算了,酒等儿子们回来一起喝。 堵嘴(早饭稍换了样儿,依旧有刘...) 早饭稍换了样儿,依旧有刘爱国喜欢的猪肉大葱的小笼包,油条裹进煎饼里,这是正宗天津煎饼,绿豆小米面儿的,闻着就股子米面香。 夫妻俩就着煮出一层米油的小米粥,配着从超市买的六必居酱菜,格外有滋味儿。 待日头升起来,到了银行上班时间,林晚照去银行存钱。 刘爱国看她挎着包,“真不给三儿打钱啊?” “你别管,这事儿我有主意,都等年下回来再说。”林晚照系上头巾挎包出门,银行就在刘家出门往西,马路对面的长街上。这条街很热闹,两畔都是店铺,卖什么的都有,保暖内衣店,大卖场,水果店,理发店,饭店,电瓶车店,手机店……沿街走两百米就是银行了。 林晚照每月都来,银行的大堂经理都认识她。 她来的早,队都不用排,直接去存就行了。 待林晚照存完钱,大堂经理给她递上温水,笑着说,“大姨,我看您每月都过来存钱,银行利息低,我们这儿有高利息的理财,您要不要听一听。” 理财! 林晚照脑袋顶瞬间亮起呜呜呜的警觉红灯,上辈子她可没少在电视上看到有坏心眼银行经理骗老人买高风险理财的新闻。林晚照听都不听,摆摆手,“不懂,没兴趣。” “大姨您喝点儿水,不买也没关系。” 林晚照生怕上当,哪里敢喝他的水,她走的飞快,嗖嗖出了银行大门。她是决心把钱攥好,绝不给贤子贤孙,可也不能叫理财骗了去啊! 今天太阳真好,不过有风,林晚照把头巾重新系起来。银行里头太热了,系不住头巾,到户外还是要小心些,冻着不划算。 过年商家各种打折促销,店外横幅都打出来。林晚照边走边看,经过手机店时顿了顿,转身推开手机店的门。 开店的真不是外人,刘爱国亲大哥刘爱党的大孙子,刘超。林晚照觉着人家是孩子,也二十五六了,按辈份给林晚照叫叔婆。一见林晚照进来,刘超笑着出来招呼,“二叔婆,您来了。” 林晚照在柜台前遛达,“我看看手机。” “叔婆您想要个什么样的?” “还没想好。” 手机一个个放在玻璃柜,有翻盖的,也有直板的。林晚照不大懂这个,一直不懂,后来基本人均一部手机时,她才买了手机。刚开始是老人机,后来才换了智能机。 “超儿,你给我挑一个,声音大点的,充电用的久的,结实的。” “那就是诺基亚了。诺基亚最结实,摔都摔不坏,电池也禁用。” 刘超拿了两三款给林晚照看,价格也不一样,贵的有三千多,便宜的一千多。林晚照是决心不再委屈自己的,可想想,手机这东西更新迭代的速度极快,没必要买那太高端的。眼下这手机还就是打电话的功能,以后那种智能机出来才有趣哪。 林晚照要了那个一千多的,然后买了张手机卡,刘超给林晚照打了个私人折扣,手机只收一千,在电脑上帮着选的最划算的套餐。这会儿充一百送一瓶鲁花花生油。 林晚照问,“充两百送两瓶呗?” “是。” “一箱是多少。” “十二瓶。” “给我充六百,给你大爷那卡充六百。” “好嘞!”刘超响亮应一声,“叔婆您真敞亮,这花生油一会儿我给您送家去!” “成!” 这孩子会做生意,还送了林晚照一个手机挂带。林晚照自己挑的颜色,大红的,喜庆。 刘超给穿好手机挂带,放好手机卡,把手机盒放在袋子里递给林晚照,方便拿。林晚照刷卡付账,就提着手机出去了。 待她走远,刘超媳妇才说,“前儿还听奶奶说,叔婆跟她念叨,二叔公买手机花八百,叔婆都嫌贵。这会儿怎么突然舍得给自己买手机了?” “想通了呗。有什么舍不得的,那一老片房子收房租,谁没钱二叔婆也不能没钱。这一看就是刚从银行出来,存钱去了。” 刘超媳妇翘起唇角,“别说,叔婆挺流行的,她这年纪还会刷卡付账,奶奶可是一点儿不懂的。” “这倒是。咱奶奶现在还闹不清存折跟银行卡是咋回事。” 林晚照把手机挂在胸前,上年纪的人记性不好,挂胸前省得忘,也不容易丢。她走两步,边儿上洗剪吹在打折,才十块钱。 摸摸头巾,林晚照迈进上辈子绝不会迈进的地方,理发店。 都不用她推门,她刚到门口,里头站着的俩小伙子就给她把门儿从里头拉开了,就有个头发跟金黄色炸毛鸡似的小伙子问,“奶奶,你来剪发还是洗头?” “染发,染黑,也要剪一下。”林晚照言简意赅。 “奶奶您先坐,我给您倒杯茶。” 林晚照被安排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炸毛鸡小伙子很快端来红枣茶,手里捧着一本硬壳子的洗剪吹价码表。 林晚照根本不看,“你直接跟我说,染黑多少钱。” “奶奶您来的巧,我们现在过年打五折,染发带洗剪吹两百块。” “打五折还两百块?那应该一百块啊。” “是啊,打五折就是一百。” 栗子沟村属城乡结合部的地方,过来消费的多是打工人,要价太高也没人来。林晚照习惯性还价,“我们俩人,一百五怎么样。还有我家老伴,他是板儿寸,要不是过年想染染,我都不来。他那头能用多少材料,简单!” “唉哟,奶奶您可真会还价,这我做不了主,我得问我们经理。” 林晚照端起红枣茶,“那你去问吧。” 尽管炸毛鸡后来说是给老年人的特价,林晚照也只随便听听,她按亮新手机给老头子打电话。 “谁啊?”刘爱国看是不认识的手机号。 “我,你老婆子。”林晚照说,“这是我新手机号,你过来马路对面,道儿南的,门口摆着个大金蛋的理发店,过来染个头发。” “我不染!”刘爱国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你不染我钱都交了,人家可不退。” “花那钱做啥!” “快点过来!”林晚照补充一句,“换件干净衣裳!”然后直截了断挂了电话,不给刘爱国啰嗦抱怨的机会。 林晚照先跟着小工去洗头,经过前台时跟人家说一声,一会儿有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老人过来,你们直接招待就行了,我们俩一起染头发。 前台的小姑娘笑着应下。 这种躺着洗头的椅子,上辈子林晚照经过理发店的时候经常见,却从来没有享受过。 第一次来,她也有些别扭。 或许依旧打骨子里认为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享受,或许是对这种年轻陌生环境的不自然。林晚照沉着气,板着脸,跟着小工到洗头台。小工给她领后围上毛巾,扶着她的肩,让她躺下去,后脖颈正好卡在一处凹陷,有点怪怪的感觉,却也不能说不舒服。 准确的说是,没经历过的陌生。 脚放在脚蹬上,一股热流浸湿头发,涌过头皮。陡然受到热流的冲击,林晚照打了个颤。听到小工问,“奶奶,这水冷热还行么?” “可以。”初时有点热,但很快就觉着非常舒服。 很轻的揉洗,林晚照说,“力气稍微大些。” 力道便重了些。“这样可以吗?” 林晚照“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温热的水流冲洗过每一寸头皮,小工会细心的问还痒不痒,头发冲洗干净后,问,“奶奶,我给你做个头皮按摩吧。” “这不加钱吧?” “不加,都包括在里头了。” “行,那就按按。” 刘爱国到时,林晚照正躺在按摩台上让小工按摩头皮,刘爱国嘟囔,“这老婆子简直是疯了。” 大声在林晚照耳边喊一嗓子,“我来了!” 林晚照侧侧头,“我又不聋。” 她睁开眼,见刘爱国穿着家里干活的破棉袄,心道,真亏人家理发店给他进。林晚照对给刘爱国洗头的小工说,“小伙子,给我们老伴儿好好洗洗,一会儿也给他按按头。” “行,都听奶奶的。”小工笑眯眯的答应着。 刘爱国那扫兴的,“我可不按这东西。” “你不按钱也交了,没法退!”林晚照拿出收拾刘爱国的不二法门。 刘爱国立刻闭嘴,乖乖洗头去了。 两颗头洗好染好也花了一个小时,付款离开洗发店已经快中午,刘爱国看到林晚照从挎包里拿出卡刷卡,才知上了鬼当,原来根本没付钱。 “俩脑袋一百五,哪儿有这么坑人的!有钱没地儿花还是怎地?”从理发店出来,刘爱国就开始嘟囔。林晚照听的不耐烦,“我还坑你了!大过年的谁不是收拾的光鲜体面,你要是别人家老头子,我稀罕管你!” 抬脚往大卖场去了,刘爱国要疯,连忙跟过去,“干啥干啥,这又要花钱!” “给你买件新棉袄,看这一身,不知道的得以为你是要饭的!” “我这棉袄挺好,不用买!” “闭嘴吧!” 林晚照嫌他烦,快步走在前头,刘爱国紧追在后。林晚照不理他,一进大卖场就对服务员说,“老人穿的,给我这老伴买件棉袄。” “奶奶您请跟我这边儿来。” 男人的衣裳本身就样式简单,颜色都不用挑,黑的就行,万能搭。 只要大小薄厚合适,林晚照叫他脱了外头的旧棉袄试新衣,刘爱国扭捏两下上了身。一辈子干活,人胖不起来,衣裳码数都合适。那服务员小姑娘一个劲儿在边儿上说,“大爷这一穿可真显年轻,跟外头经理似的,特别帅。” 刘爱国就更扭捏了。 林晚照让他转过身看看,“这件就穿着吧。”边儿上还有羽绒服,林晚照说,“我们再看看羽绒服。” 又给老头子买了件羽绒服。 “老人穿的保暖棉鞋有没有?” “有,棉鞋皮鞋都有。” “皮鞋暂时不要,我们先看看棉鞋。” 林晚照跟着服务员去看鞋,刘爱国在她耳边嘀咕,“这就够够的了!我还有你给我做的新棉鞋没穿哪!” “那个鞋在家随便穿穿,这个过年穿。” 拎着印刷精美的购物袋出门,中午阳光照来,刘爱国身子打了个晃,现在都觉着胶袋晕乎乎的,脚下似是踩了云朵。林晚照走前头,在服务员小姑娘清脆的“爷爷、奶奶,欢迎再来”的送别声中,刘爱国快步追了上去。 “过年也不用买这些个,这哪儿穿得完啊。” 这话其实想想好笑,两件衣裳就穿不完了。林晚照目光笔直,“今年穿不完明年穿,明年穿不完后年穿。” 刘爱国一想,也是,买这一回,十年不用买了。 过马路回家,林晚照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去厨房做饭,经过客厅的穿衣镜时不禁驻足。镜中是一对漆黑头发的夫妻,脸上都有着明显的皱纹,但眼神还清晰,腰板仍笔直。 黑发就是显人年轻,难怪赵嫂子十年前就开始染发,染发是真的不错,黑发衬的人都精神起来。 上辈子自打头发白了,从未染过,直至一头霜雪,满身病痛。 刘爱国不好意思照个没完,他提着购物袋往里屋去,嘴里说,“我东西搁下,出去遛达一圈。” “记得回来吃饭。” “知道。”刘爱国朝外胡乱摆两下手,便出门去了。 不用说去哪儿,林晚照都猜得到,无非就是刘爱国一辈子的老伙计老朋友李中意家。去做什么,林晚照也知道。 说是遛达一圈,其实是买了新衣换了新鞋,臭美去了。 只是这人一辈子的笨嘴犟脾气,不管心里如何欢喜,是再不肯直接说的。 林晚照对镜抚弄着新剪的发梢,人年轻时,头发都有力气,发梢硬挺扎手。看着身上旧袄,林晚照解下脖子里的头巾,轻轻的理了理衣领。衣裳穿久了,棉布磨出毛边。给老头子上上下下买了两身新,也没听到他一句“你也买件新的”。 算了,先用新衣新鞋堵了老头子的嘴,再自己买新的吧。 该死的老狗!(刘爱国一身新衣到老朋友家...) 刘爱国一身新衣到老朋友家显摆,一去就挨了老友的嘲笑,“哟,这是谁家新郎倌儿来了!瞧这黢黑的脑袋瓜子,您这是打哪儿来啊?” 李中意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卷裁的四四方方的粗白纸并个巴掌大小的锡盒,锡盒里搁的是集上买的散烟叶,粗白纸是卷烟用的。俩人多年老友,用后世的话说,性情相投,三观一致,都是抽卷烟的人。 其实林晚照已经给刘爱国买了好烟,中华熊猫有点贵,何况抽烟这事儿,以后国家还不许公共场合抽了呢。林晚照是给他买的云烟,也是中档烟了。不过,刘爱国心眼儿多,舍不得拿出来散给人,他要省着等儿子们回来,过年再拿出来抽,也体面。 俩人一人一根卷烟抽起来,刘爱国叼着烟,摸摸脑袋,一幅虚假的无奈口吻跟老友抱怨,“你不知道啊,我家那老婆子不知道发了什么颠。一大早上就把我叫去理发店洗头,又是染又是吹又是剪的,光我们俩,一个钟头就花了一百五!简直疯了!” 刘爱国恶狠狠的抱怨着老婆子,“那哪儿是咱们该去的地界儿!咱们村儿发财媳妇那手艺就挺好,人家才收两块五。这不,一个早上就把我一辈子推头的钱都糟完了!” “还有这羽绒服,我那棉袄穿的好好的,非给我买这个,又花好几百,简直不要命了!我那点家业,全得让她给我糟完!嗨,这败家的婆娘!” 鲤鱼菱形改刀,抹上盐和酒,裹面粉揉匀,拎着尾巴,哧拉一声滑入冒青烟的油锅里。 鱼炸好后搁鱼盘,林晚照另一灶眼起新锅倒新油,葱姜蒜八角花椒爆香,接着白糖白酒酱油炒酱汁,酱汁炒匀放清水,酱汁烧开,鲤鱼重新入锅,盖上锅盖,中火炖十五分钟就熟了。 林晚照从菜袋里拿出两条新买的小黄瓜,在水笼头下刷的撸去黄瓜皮上的小刺,洗净黄瓜搁案板啪啪啪拍碎,盛入大碗倒入麻酱酱汁,筷子拌两下,菜就有了——凉拌黄瓜。 西红柿打十字刀,开水一烫,揭去外头薄皮,切块备用。拿出三个笨鸡蛋打散搅成蛋液,灶眼儿上炸过鱼的油锅端下来,另放一只钞锅上去,待西红柿蛋炒好,那边儿炖鱼一收汁儿,端上就开饭。 刘爱国在老友那里显摆一通,心满意足的回到家,见桌上摆着的菜,不禁皱皱眉,“炒个白菜就行了,怎么又是煎又是炸的,这得多少钱,还没花够啊。” 热水搁砂锅煮开,搁把青菜进去,调上半勺酱油,就是一道青菜汤。 林晚照端汤出来,好笑,“花钱还有够的?天天花也花不够。” “行了,今儿就算了,还没到年,别总弄这一大些个菜。”连着两天不是鸡就是鱼,他不过出去遛达一圈,回来就摆了席,哪儿是正经日子的过法儿。 “平常日子就不能吃点儿像样的了。”林晚照不管他,盛两碗米饭,第一碗递给李爱国,第二碗是自己的。她挟块鱼肚子上的肥肉,配着米饭吃了起来。这鲤鱼买的大,鲤鱼太小没吃头,这条鱼三斤半,林晚照买的时候就让摊主给对半劈开,这次炖了一半,另一半也炸出来了,现吃现炖。 “鸡还没吃完又买鱼,咱可不是老赵家,这可忒奢侈了。”刘爱国又叨叨了一遍,看到林晚照脖里挂的新手机,彻底沉了脸,“明儿可不能这么着了。这几天你花大了,手机多少钱?” “一千。还给你充了六百话费,我也充了六百话费。给你买衣裳买鞋两千,今儿一天,不算菜钱,咱们就花了四千四。”炖鱼咸淡正好,吐出一根长刺,林晚照问刘爱国,“我辛苦一辈子,自己的钱还不能花了?” “不是那么说,总这么大手可不行,咱家不是这种过法。过年孩子们都回家,每家总得给点儿,还有孩子们的压岁钱,去年我就听三儿说,他岳母给阳阳,一给就是两千。咱们做爷爷奶奶的,总不能叫姥姥姥爷比下去。” “这回叫他跟我说,嫌少别要!我钱又不是没地儿花!以后还不给了呢!”林晚照沉下脸,“我自己的钱,我爱吃吃,爱喝喝。你嫌奢侈,你吃咸菜去,下顿做我一人儿的,非但省钱,我还省力呢。” “你想的美,你吃鸡吃鱼,叫我吃咸菜。我还吃好的哪!”刘爱国也抄碗大吃起来。 林晚照嫌刘爱国烦,可也心疼他大半辈子的辛苦,给他夹块鱼尾巴,再浇些汤汁,“咱们都这个年纪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就宽宽心吃点儿好的吧。” 刘爱国见不能说服林晚照,自我安慰,“哎,大过年的。” 午饭后,林晚照对着家里的电话簿给大哥弟弟打电话,把自己新手机号的事告诉娘家兄弟。想了想,也跟娘家妹妹说了一声。 下午小姑子家的大伟给送煤过来,林晚照要了一千块钱的好煤,大伟给卸在先前煤堆边儿上。这煤都是精煤,大小也适中,以前买的煤都比脑袋还大,烧前得拿锤子现砸,烧也不好烧,还不如多花些钱买好的,省事好烧。 大伟卸完煤,林晚照给他倒茶,让他吃桔子,问他生意怎么样,小姑子身体好不好,年货置办如何的话。 刘爱国背着手也屋儿来,说林晚照,“又背着我花钱。买这些煤干什么,咱烧得了么?” “你就剩墙根儿底下那么一小堆儿,不买冬天烧什么?” “咱们省省,过了年烧炕就行了。” 大伟喝着茶直笑,“二舅,天气预报刚说要大降温,特别冷。您可别在这煤上省,冻坏了不值当。” “就是!”林晚照问大伟,“你妈那里白菜买了没?” “没呢,我说下半月再买,我妈也催我了。这可急什么,冬天这么多鲜菜,不一定就得吃白菜。”大伟家的地都是包出去给人种,每年收租金,自己不种的。 “别买了,我们家今年种的不少,一会儿你装口袋回去,还不够你们吃?” “行啊。妗子你可得留够了,过年大哥他们回来,你家人口多。” “现在旁的鲜菜多,白菜就吃的少,就过年包饺子。” 大伟这生意,冬天格外忙,昨儿还说今儿一早来的,结果还是下午过来,刚说两句话,接个电话又要走。刘爱国去杂物间拿口袋,给他装一口袋,今年白菜长的个大结实,一口袋也没几颗。林晚照让刘爱国再拿一个口袋,大伟忙说,“吃不了这些。” “给你妈撂一口袋,你们家撂一口袋,冬天省买了。” “今年白菜价儿贵。妗子给我省钱了。” “自家人,说这外道话。” 大伟不让老两口动力气,自己扛车斗上,跟长辈道声别,就上车跑生意去了。 望着大伟的货车嗡一声甩着尾气跑远,刘爱国眯着眼睛笑,“别说,大伟这孩子挺出息。” “是不错。” 上辈子,不论她病中,还是老头子病中,大伟都是带着媳妇过去看的。给买东西,还塞给她两千块钱。做外甥的,能到这份儿上就是有良心。 好事做到底,林晚照说,“咱家那白菜我看不少,你大哥家今年没种,问问你大哥要不要,让他自己过来拉。” “我还是给他送吧。叫他来拉,他得全拉自己家去。” 林晚照一乐,这倒也是。 刘爱国给大哥家送了趟白菜,回来后又给三弟家也送了一趟。 今年老婆子不知怎地,每天介买那些贵菜,他这白菜拉回来好几天,就头一天炒了回醋溜白菜。家里就他们老两口,孩子们也不怎么爱吃白菜,刘爱国索性给兄弟们都送了送。 林晚照第二天去的大卖场,她这年纪,不挑那些花里胡哨的款式,就选那简单的样式,干干净净的颜色,质量舒适就行了。林晚照一下子就给自己买全了,棉衣、羽绒服、保暖内衣、毛衣、厚呢料的裤子、围巾、手套、棉鞋,全都换新的了。 买的太多,自己拎不回去,让卖场的服务员小姑娘给她送家去的。 林晚照正收拾衣裳,刘爱国就回来了,一见满炕新衣,满地购物袋,当下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问,“这是啥?” “衣裳啊。”林晚照把吊牌剪掉,用衣撑挂起来,搁衣柜里去。 “你疯啦!”刘爱国忽地一声大吼,即便林晚照有心理准备也吓一跳,“你喊什么喊!” “你,你,你——”刘爱国伸着手指,颤抖的指指林晚照,再指指满炕的衣服,“你买这些干什么!” 咔嚓—— 剪掉最后一件保暖内心的挂牌,“衣裳能干嘛,穿啊。你穿的不就是新买的。” 看看身上的新羽绒服,刘爱国的气焰终于消下去一些,依旧铁青着脸,“我也是出门才穿件新的,你成天在家刷锅做饭,又不出去,买这么些衣裳干什么!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林晚照手里衣裳往炕上一摔,“你出门往哪儿去,无非就是村儿里打转!我怎么就不出门了,我难道就不去邻家亲戚走一走的?好笑!昨儿给你买你也没不要,怎么我买几件你就红眼了?!你红什么眼?!我跟你这些年,还不配买件新衣裳了?!” 昨儿给这死老头子买好几身,这该死的狗东西也没说一句给她买的话!刘家门儿里祖传的嘴脸,拿着媳妇不当人。什么好东西往他们身上招呼行,没一丁点想到媳妇的! 昨儿从大卖场出来,林晚照就憋着这口气,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 你心疼他几十年不容易,他拿你当免费的粗使婆子!一颗心宁心疼狗都不要用来心疼男人!狗你对它好,还知道摇尾巴;男人有什么用,买件衣裳就急赤白脸了! 以前林晚照总想着,她们这辈人,哪家过日子不是这样,有多少知道心疼女人的男人呢?何况,她这代人,什么心疼不心疼的,不打媳妇的就是好男人了。 可她如今不这样想了,昨天从大卖场出来,她就不想这么憋屈了! 林晚照顶的刘爱国说不出话,可刘爱国也有个脾气,直接伸手,“把银行卡给我,以后不能再让你管钱!” 林晚照不理会,刘爱国自己从衣柜翻出曲奇铁盒里的银行卡拿走了,离开屋子的时候,刘爱国铁青着脸说了句,“以后别出去买这些个没用的,咱不是老赵家的家风,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林晚照收拾收拾新衣裳,去客厅隔间住了。 这原是预备着老大一家子回来住的,屋里都是新式摆设,墙上还挂着老大夫妻的结婚照,在那个年代是极流行的彩照,如今看有些土了。 厨房烧水壶呜呜呜的鸣叫,林晚照出去提了开水,在红塑料桶里兑好水温,脱了袜子泡脚。 这该死的老狗,竟然敢拿银行卡! 林晚照被深深的冒犯了! 在农村,自来就是女人管钱! 别说林晚照重新活了,她就是没重活,刘爱国敢收走银行卡,林晚照也绝不会这么算了! 该死的老狗—— 【营养液破万加更】娘家(生一回气,林晚照慢慢平静...) 生一回气,林晚照慢慢平静下来,心里先想个对策。 这次要不把刘爱国制服,以后还有气生! 这屋久不住人,很有些冷。 泡好脚,林晚照拧开这屋的暖气片的止水阀给这屋的暖气片放水进来。然后到厨房狠狠的往炉眼里添了一簸箕新煤,回屋把浴室里浴霸的大灯打开,插上热水器的插座。新煤格烧起来外有劲儿,很快暖气片烧的烫手。屋子也暖和起来,浴室里也有一组暖气片,等浴室温度上来,林晚照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澡后她就上床睡下了,第二天起来直接换上新买的衣服,浅色贴身的保暖内衣,枣红色高领毛衣,外套是深色的长款羽绒服。她没买赵嫂子那样的羊绒大衣,北方冬天特别冷,还是羽绒服和棉衣更保暖。 对镜照了又照,林晚照很满意,到底是新衣裳,就是衬人。 身后传来重重“哼”的一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林晚照根本没理刘爱国,她也没做早饭,洗漱后自己到早点铺吃完了事。 刘爱国自己在家煮的白菜挂面,一辈子都是林晚照做饭,他能煮熟就不赖。林晚照回家时见到餐桌上横七竖八摆的狼籍,刘爱国已经不在家。 林晚照才不收拾,她找出许多年不用,还是老三上大学时淘汰的拉杆箱,先把衣裳收拾好。看着墙上挂钟,到银行上班时间,林晚照拿着身份证到银行挂失,补办了新卡,取了现金。 那傻东西估计还不知道有身份证就能补办银行卡吧。 家里存折银行卡都是她的名儿! 回到家,林晚照把身份证银行卡放包里,挎着包拖着行礼箱到村口公交站坐车。刚出门没几步,就见赵嫂子敲锣打鼓满面春风的朝她家来,赵嫂子一见林晚照更是喜笑颜开,看她拖着行礼箱,“大妹子,你这是出门?” “嗯,嫂子你来有事?” “可不有事么。哈哈哈,妹妹,真谢谢你咧。我就说我前儿运道旺,遇着你去早点铺买早点,我买张彩票,可不就中了!整整一万块!哈哈哈,我正说请你下馆子去!” “不用了,我有事。先走了。” “妹子,那等你回来啊!” 林晚照朝后摆下手,拖着行礼箱往公交站去,边走边骂贼老天,有这运道怎么不给她!一万块!赵嫂子竟然中了一万块彩票! 别说现在,就是搁二三十年后,一万块也是笔钱。 她也不要中一万,中一千也行!好吧,她从不买彩票,一向认为买彩票的都是傻子,所以,别说一千,一块钱她都中不了。 郁闷的走到公交站,坐公交车到区汽车站,换乘半小时一趟的大巴到市区,下车后先给娘家大哥打了个电话。 林晚照不是没娘家的人,说来,她娘家兄弟都在a市,就她一个窝囊,当时听她爸的安排嫁了刘爱国,一辈子就跟着刘爱国过了。 林晚照跟哥哥弟弟感情都不错,大哥已经退休在家,弟弟还在工作。还有个妹妹,跟林晚照不和。其实,林晚照爸还在世,不过因当年她妈刚下葬完,还没七七圆坟,她爸就全不用人操心地,自己个儿找好了再婚对象。这事把林晚照恶心的够呛,还跟老头儿大吵一架,从此少跟老头儿来往。 以前进城的车路不方便,现在路都修好了,这几年林晚照常跟哥哥弟弟走动。 当年林晚照家的孩子来a市读书做生意,没少受两个舅舅的照顾。 知道大哥在家后,林晚照就打车过去了。林晨阳挂了电话跟妻子说,“妹妹一会儿就过来,把客房收拾收拾,妹妹要住几天。” “挺突然的,先前没听他大姑说,电话里怎么说的?”林晨阳的妻子方红放下新沏的茶问。 “说是过来再说,兴许是有什么事。” “嗯,这眼瞅就中午了,我先打电话跟楼下饭店订几个菜。他大姑爱吃红烧肉。”方红带着笑容去收拾客房,张罗午饭。 林晨阳心里记挂着妹妹,时不时往客厅门口溜达两圈,准备铃声一响就赶紧给妹妹开门。 林晚照来的仓促,也没给哥哥嫂子带些礼物。她大哥为人一向豁达,不讲这些,嫂子却十分精明。搁往时林晚照就厚脸皮空手上门了,这次她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挑最好的车厘子买了一箱,一箱也没多重,三斤。 大哥拆迁搬新家后,林晚照是第一次来,都是十几层的高楼,搁二三十年后不算什么,现在可不一般,就是搁在a市,也是上好的小区了。 跟门卫打听着找到大哥住的8幢一单元,按了住户铃,里头马上接起来,传出大哥的声音,“小妹啊。” “是我。” “你会不会坐电梯,我出去接你吧。” “我会,你别出来了。给我开开单元楼的门就行。” “行。进来后到电梯门那里,按十六那个数字就行。电梯不是立刻就开,有时要等一会儿,别着急啊。要是不会,就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 “会的。赶紧给我开门吧。” 单元门锁发出一声轻轻的“咯嗒”,林晚照一推就开了,进入后再坐电梯,直上十六楼。 林晚照刚左手拉杆箱,右手车厘子的从电梯出来,就见她大哥在门口等着了。如今见着大哥,说不激动是假的。还是记忆中头发银灰、文质彬彬的模样。上辈子她去时,大哥也早就去了的。此时见面,即便林晚照强行自抑,也险些掉下泪来。 林晨阳已经接过妹妹的行礼箱,又去接水果,抱怨着,“带着行礼,还买什么水果。” “来一趟,也是看看你跟嫂子。”林晚照别脸擦去眼泪,林晨阳问她,“怎么了?在家不痛快了?” “别提了,昨天生了一场气。” 兄妹俩说话进屋,嫂子方红就如同唱京东大鼓般夸张的迎来了,“他大姑来了!唉哟喂,我险认不出来了!他大姑,这也忒时髦!比我可时髦多了!” 林晚照对大嫂的夸张早司空见惯,让林晚照说,举手投足就透着虚假,一点不实在。可这位嫂子也有嫂子的好处,起码面子功夫做足,她哪回来,大嫂都是笑脸相迎。先前家里盖房,跟大哥借钱,嫂子有些不乐意,也没不借。 当然,林晚照这也是有点姑嫂情结作祟。 主要看自己大哥哪哪儿都好,就对嫂子有点挑剔了。 方红倒不是完全夸张,林晚照完全大变样,如今这黑亮的短发,及膝的羽绒服,咖啡色的羊绒围巾,脚下的蹭亮皮鞋…… 哪儿还是以前土了巴唧的大姑子! 还有脖子里挂的诺基亚,大品牌,起码也得上千吧! 方红亲自倒茶给林晚照递过去,林晚照忙说,“大嫂您别忙了,咱们坐着说会儿话,我得在你家住几天了,还有事求大嫂。” “只管住,屋子我给你收拾好了!有什么事也只管说!”方红笑着应下。 林晚照昨儿就想好了说辞,她一点儿没瞒着,把家里的事都跟兄嫂说了,“大哥嫂子你们也知道,前几年有你们帮衬,我家里房子都翻盖了,这几年日子也好过了。我就想着,我跟老头子也这把年纪,孩子们自己也顾得过自己,我们也该过些舒心日子了。前儿我新买了手机,给老头子也买了新棉衣新羽绒服新鞋,我瞅着他挺高兴。昨儿我也买了几件,你们不知道,他就受不了了,说我花钱大手大脚不过日子。我这难道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就把银行卡拿起来了。还说给他买新的,他出门穿,我成天刷锅做饭,不用穿好衣裳。气得我也没理他。今天我就来了,嫂子你认识的人多,给我介绍个可靠的家政公司,别的活我干不来,做一辈子家务,保姆的活我是没问题的。我也不在家跟他生这个气,我想过了,在家伺候他还不如出来做保姆,做保姆人家包吃包住,我每月还挣钱哪。” 林晨阳听到刘爱国说林晚照大手大脚时,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他这个妹妹,一辈子老实本分的人,四个孩子,两个硕士毕业,一个大专,一个中专,怎么供计出来的,全是靠牙缝儿里省钱。 多少年没买过一件新衣,都是捡嫂子妹妹的旧衣,如今日子好了,怎么就不能买件新衣裳了?怎么买件新衣裳就成大手大脚了? 林晨阳道,“你就在家住,别回去了。等刘爱国过来,我跟他说道说道。” 方红也是一脸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她倒不是同情怜悯林晚照的遭遇,她盯着林晚照身上那件起码三五百的羽绒服品牌logo,想的是,大姑子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啊。以前谁要是叫大姑子花钱,那就如同要大姑子的命!就这几年条件好了,大姑子还是那幅土穷土穷的穿戴,成天跟混不上趟儿似的。 这如今突然间鸟枪换炮,大变模样,还能为花钱跟妹夫吵架,当真是反常到家! 心疼(刘爱国一天没见林晚照的面...) 刘爱国一天没见林晚照的面儿,以为她赌气出门了,刘爱国自己凑合着吃了两顿挂面条,看着锅里面条咕嘟咕嘟开了,他还恶狠狠的自己打上俩笨鸡蛋,关灶,盛面。 “谁还不知道好东西好吃,好衣裳好穿,可咱是那样人家儿么?咱生来就是本分人,节省着过日子的。死老婆子,一个月房租都给她花了都不够!” 嘀嘀咕咕的等到傍晚,依旧不见人影。 这会儿刘爱国还不咋急,因为他连找人都没舍得打电话,打电话得花话费,尽管林晚照给他冲六百块手机费,刘爱国还是能不打就不打。 六百块哪,能用一辈子! 他戴上手套,拍拍自行车的皮座子,推车出门。锁大门时见赵嫂子回来,赵嫂子一向热情,“哟,老刘你这会儿出门啊。” 刘爱国最不待见她,觉着林晚照近期反常可能就是叫赵嫂子传染的,“嗯”一声,按住锁粱一扣,咔哒锁了门。 赵嫂子一笑,径自回家,也没理刘爱国。 这女人现在花枝招展的回家,可见一直在外头,老婆子不可能在赵家。刘爱国推理一番,骑车出门。 大概是找老婆子的事比较丢人,刘爱国要面子,路上遇着人是不肯说的,他都是到林晚照平时爱去的几家,屋里去才拿出编好的瞎话问一句,“大门锁了,我也没带钥匙,也不知道她在哪儿逛去了。” 没找见人,刘爱国又往大哥弟弟家去问。 这回不说瞎话了。 老三刘爱军是兄弟三人中最出息的一个,接了刘老爷子的班,现在是村书记。刘爱军穿件黑色羊绒大衣,黑色头发整齐的向后梳去,人生的瘦削斯文,让二哥坐下说话,“怎么嫂子找不到了?” “你不知道啊,老三。你嫂子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狠命的买衣裳啊。昨儿我一回家,一炕的衣裳,都是新买的。全村儿都传遍了,买的衣裳自己拎不了,都是叫卖场的大姑娘给送回来的。一个送不了,俩一起送的。我就说她不能这么大手花钱,就说了这一句,一大早儿出门就没回来。”刘爱国跟兄弟诉起苦来。 刘爱军的妻子陈桃花不爱听这话,“我听说前儿嫂子给二哥买的大包小包的,二哥身上这新羽绒服就是嫂子给买的吧。合着只能给你买,嫂子自己买两件就是大手花钱了。” “你一边儿去。”刘爱军皱眉斥妻子一句,给二哥倒杯水,“二哥你别急,想想嫂子还可能去哪儿。她平时常往谁家去?” 找这么久也没见着人,刘爱国也不想省手机费了,又跟兄弟抱怨起林晚照买新手机的事,“这不,前儿刚糟一千块买的手机,还不叫人说。” “那你还等什么,快给嫂子打电话啊。”嫂子这都有手机,还骑车满村子找啥啊! 刘爱国笨手笨脚的翻通话记录,翻到林晚照的电话打过去,电话响两声林晚照才接了。 “你去哪儿了!”刘爱国吼道。 林晚照刚吃了晚饭洗过澡,在屋里擦着头发,把手机放床头柜上开免提,听到刘爱军劝刘爱国的声音,“二哥,你小声些,你不是担心嫂子么。” “我担心她?我担心她什么!”刘爱国嘴硬不承认,对手机继续吼,“赶紧回来,再不回来我插大门儿了!” 林晚照啪就把手机挂了! 听着手机对面传来的盲音,刘爱国气呼呼的跟弟弟说,“她还来脾气了!” 刘爱军无奈,“二哥,咱不是让嫂子回家么,你这么大喊大嚷的,哪儿是个商量事的样。” 刘爱国哑然。 该! 陈桃花儿勾了勾唇角,转身出去了。 当晚刘爱国再怎么打电话,林晚照都不接了。 刘爱国气地,“我也不找了,随她在哪儿,她还能不回来!” “二哥你这是气话。” 可现在林晚照不接电话,刘爱军说,“我打电话给嫂子试试。” 正说着,陈桃花儿带着儿媳妇王香掀门帘儿进来,“二哥,香儿说早上见她二大妈拖着箱子坐公交车走了,是不是往侄儿那儿去了。” 王香可见是刚来,摘下手套,“二伯,你问问杰子哥他们,二大妈过去没?”刘杰是刘爱国的大儿子。 刘爱国没法子,从刘杰开始,挨个儿给三个儿子打电话,儿子们都说妈没过来,问刘爱国老两口怎么闹脾气。 刘爱国满心苦水跟三个儿子倒,可这事吧,三个儿子没一个向着他的,连跟他借钱的老三都是说,“眼瞅大过年的,我妈想买两件衣裳就买两件呗。你们那棉衣棉袄,穿多少年了,早该换了。爸你也是,值当为这么点事跟我妈大动肝火的?把老太太气走,这幸亏我妈还有个手机,要是没手机,咱们可怎么找?” “我还不是想省点钱给你们,没良心的小崽子,谁跟我打电话哭穷借钱来着!”刘爱国对着电话大骂老三。 老三把手机拿远,待老头子骂完才继续道,“我是说就买两件衣裳,不大的事,不值当吵架。这是你不对,你别往我身上扯。” “你妈买衣裳买手机花好几千了!没钱借你了!” 这样啊。老三摸摸头,“那也得先把我妈找回来啊。我宁可不借钱也不能丢了妈啊!” “这不是不知道在哪儿么?”找不着林晚照,刘爱国也是满心怒火。他怎么了,他不就是说不能乱花钱么?就这么一个个的来派他的不是!这些没良心的小崽子们,不是借钱的时候满口爸啊爸的了。 “我妈能去哪儿啊,既然不在我们这里,肯定在大舅或小舅家。爸你把我妈的手机号给我,我打电话帮你劝劝。” 老三倒是挺活络,奈何林晚照嫌被扰,干脆关机,吹干头发到客厅跟大哥嫂子一起看电视。 她没带睡衣,在农村不兴穿那个,都是秋衣秋裤。方红拿了自己的一套睡衣给林晚照,林晚照就穿了。她常年劳作,皮肤黑灿灿的,不及兄嫂文职工作养出的白皮肤。不过,林晚照精神头儿足,双眸明亮,盘腿坐嫂子身边,自有她的一种气质。 方红垂下眼,悄悄瞥一眼林晚照脚上厚实绵密的袜子,袜子的质量很不错,看来大姑子真不是以前的大姑子了。 “我哥呢?”林晚照问嫂子。 方红端上洗过的樱桃,往书房的方向呶呶嘴,“刘杰他们不放心你,打电话过来。他嫌客厅有电视吵,到书房接去了。” “不用接。” 林晨阳从书房出来只是跟林晚照提了一句,大家就一起看电视了。 不过,看电视的品味不一样。林晨阳只爱看新闻,林晚照跟方红都要看陆毅演的《永不瞑目》。林晨阳争不过妇女们,只得跟着一道看起电视剧。 方红笑,“亏了妹妹你来了,要不我连个可心的电视剧都看不上。” “陆毅长的跟大哥年轻时有点像。陆毅俊的有点秀气了,大哥年轻时更英气。” 方红听这话直笑,掖揄道,“谁都没你大哥帅。” “不能这么说,但比大哥帅的不多是真的。”林晚照有个重男轻女的爹,她小时候没读过书,认字还是大哥教的。大哥是正经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林晚照是做妹妹的,就很崇拜大哥。年轻时如此,到老亦如此。 林晨阳从不看重相貌,“人重要的是人品,品格好比相貌重要。” 以往听大哥这话,总觉着大哥是老生常谈,如今林晚照深为认同,“大哥这话是。” 方红其实有些看不上林晚照,一则是出于姑嫂天敌。二则林晚照又土又没本事。方红有点势利眼,可她为人精明,面子上的功夫做的十成十,全不叫林晨阳看出来。 这回却是对林晚照有些改观,看完连续剧大家各回房休息,方红就跟丈夫商量,“他大姑这事怎么着,你有数没?” “等妹夫来了再说。都什么年纪了,妹妹辛苦了一辈子,六十岁的人了,连买件衣裳都做不了主了。”林晨阳很生气,“明儿你带着妹妹去商场,愿意买什么买什么,多给妹妹买几件。” “这倒容易。可咱们这里给妹妹大操大办,倒像打妹夫脸似的。” “实在是他叫人生气。” 方红低声劝着,“你先等等,过几天妹夫肯定要来,好好跟妹夫说说。主要是经济大权得给妹妹要回来,钱不给妹妹拿着,他想给谁拿着?!我就没见哪家男人管钱!” 夫妻俩絮絮的商量一回,天晚便熄灯睡了。 第二天林晚照依旧是六点就醒,她起床洗漱完见大哥也起来了。林大哥也有早起的习惯,而且不是一天如此,是自来如此。冬天会晚一些,六点起床,夏天一直是五点。 大嫂方红还在睡觉。 兄妹俩一起下楼吃早餐,林大哥多少年都是豆汁儿焦圈儿,店家还免费送碟子咸菜。林晚照点的羊杂汤配芝麻烧饼,这烧饼烤的好,外头焦黄酥脆,咬一口芝麻粒噼哩啪啦往下掉。林晚照底下接着羊杂汤,芝麻就全掉羊杂汤里,一点儿都浪费不了。 正吃早点,刘爱国的电话就到了,刘爱国没那么大嗓门了,硬梆梆的问,“什么时候回来?” 林晨阳说,“我来接。”伸手要林晚照的手机。 林晚照直接按断通话,“不用理他。扫兴。” 之后,再看到刘爱国的手机号根本不接。 其实,昨晚儿子们就打电话告诉刘爱国,林晚照是回娘家了。不过,纵刘爱国早有心理准备,听到电话那头林晨阳的声音,仍有些发怵。倒不是林晨阳难相处,林晨阳为人一向客气,对刘爱国也很好,刘爱国家四个孩子,初来a市时,不管读书还是做生意,林晨阳能帮忙的地方从没说过不字。 就是刘家人有时过来,以前大家都穷,不管是看病,还是有事,吃顿饭歇个脚,林晨阳从来都是认真招待。 真的,六七十年代那会儿,一起挤着吃窝头喝菜汤,有什么招待什么,从没个“不”字。 所以,林晨阳就是在刘家人那里,也是有口皆碑。正因为林晨阳做的好,刘爱国才发怵。老婆子这肯定是往大舅兄家告状去了,他这肯定要挨熊的。 兄妹俩用过早餐到附近公园散步,清晨的空气冷的舒服,尽管公园现在也就剩些冬青松柏之类景致可赏。不过,来公园晨练的老人很多,人多就热闹,热闹就有人气。 “爱国连我电话都不敢打,他这是明白自己不占理。”林晨阳问妹妹,“你打算怎么着?” “还没想。这回得先把他制服了,他倒敢把银行卡收起来,我要叫他收了卡,以后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林晚照说的话跟“没想”这俩字半点关系都没有,她显然想的很清楚。 “哥,我就是觉着挺没意思。”公园里有卖糖炒栗子的小店,林晚照买了三块钱的。林晨阳不吃这些零嘴,他握在手里捧着,林晚照剥一个拿一个。 “我是真挺心疼他。这几十年,家里孩子多,日子过的不容易。一辈子省吃俭用,他也没得什么好儿。可他也真让我心寒,我算是白心疼他了。” “别这么想,夫妻哪儿有没矛盾的,都是一辈子磕磕绊绊的过。” “我不想总心疼人了,我想多心疼心疼我自己个儿。” 东方青白天空隐隐出现浅橘色,林晚照腰杆笔直,低头在掌心哈了口白气,搓搓手,抬头笑了笑。那笑里有着不曾掩饰的悲哀,也有一些决断,一些释然。 刘爱国(说刘爱国是个老实人吧,他...) 说刘爱国是个老实人吧,他挺有自己的小心眼儿。 他发怵跟林晨阳对话,就让老三打电话。 这回老三的电话林晚照接了,“妈,我爸都快急死了。妈,您赶紧回去吧。昨儿我爸给我打俩小时电话说担心你,你不回家,他不吃饭不睡觉的想着你。” “你跟他说,我不回了,我在外头找到工作自己挣钱,等他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把婚离了,各过各的。” 老三吓一跳,“妈,您说什么气话呢。” “不是气话。就这么想的。”林晚照挂了老三电话,之后三个儿子轮流打电话过来劝,林晚照都是这个意思。 三个儿子轮番过来大舅这里劝老妈回家,林晚照都把他们都撵回去了。 用林晚照的话说,“烦死了。” 老三很懂变通,“妈,您到我那儿去吧。我屋子也给您收拾出来了,大舅大妗子都上了年纪,您到我那儿去,我孝顺您好不好。” 林晚照哪敢信他这张巧嘴,“我哪儿都不去。你们也别来,这是我跟刘爱国的事。你们个个来劝我,怎么不去劝劝刘爱国,莫非也觉着是我的不对?” “那哪儿能啊,我们都是站妈你这边儿的。我爸说过两来就来接您回家。” 凭口才最好的老三说破天,林晚照都没留他在舅家喝一口水就把他赶走了。老三寻思着,妈是跟以前不一样了,看穿戴跟城里人差不多。妈身上那件羽绒服就挺新的,总不会是大妗子送给妈的。这牌子不便宜,大妗子嘴好使,为人并不算大方。 看来爸说的是真的,妈是买了不少好衣服。 哎,爸也是,买就买呗。妈穿好点儿,难道爸面子上无光? 小弟林旭辉听说大姐在大哥这里,也过来看了大姐一回,听说刘爱国就为大姐买几件衣裳的事跟大姐吵架,颇是气愤,“姐夫真是不像话,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起码有大姐的一半。买几件衣裳他就不乐意,就给他家当牛作马,他家没意见!” “行了,你别拱火了。等爱国来了再说。”林晨阳喝口枸杞茶。 “他什么时候过来?我也来,我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明天过来。你就别来了,又不是打架要找人助阵。咱们是说理,把理说透了就行。”待林旭辉走时,林晨阳送他两包枸杞,让他拿回去泡茶降火,别成天火气那么大。 林旭辉叮嘱大姐几句,走时问,“姐,咱爸正说要换房子,星期天叫着我跟大哥同他一起去看房,你要不要一起去?” 林晚照两辈子最烦的人就是她这个爸,她跟刘爱国这桩好亲事就是她爸一手安排的。林晚照一摆手,“我不去。” 林旭辉不多说,跟兄姐告辞回家。 最讨厌的就是妹妹林熹光,先打电话过来问大哥,大姐是不是来在他这里。 两个妹妹,林晨阳也更偏爱大妹一些,问小妹,“你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是咱爸打电话给我,说你小区的街坊见着大姐了,问咱爸说你大闺女来看你了。咱爸说我没见人哪。大姐可真是的,你跟爸就楼上楼下,她到你那里也不说去看看咱爸。”林熹光在电话里就是一通抱怨。 “这没你的事,你别管。” “我也不想管,可爸都问了,你就让她下去看看老头儿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自从爸在母亲还没圆坟儿就说跟现在的后老伴儿结婚,大妹就跟爸吵了一架,好容易等出了百日,爸就迫不及待的拿着户口本儿去跟这后老伴儿领了证。从那儿后,大妹就不跟老头儿来往了。 现在大妹还有自己家庭的事要处理,正满心烦恼,哪里会到楼下看老头儿。 林晨阳身为长子,他不能不对父亲尽赡养之责,但对母亲也有深深的同情,内心深处未偿不认为大妹很有骨气。 林熹光又打听,“大姐为什么到你这儿来啊?” “你就别管了,跟你无关。” “是不是又跟你借钱?” 林晨阳简直不想跟这个小妹说话,林熹光却以为自己猜中了,哼笑一声,“她也忒方便了,没钱就往咱们这几个来打秋风。上回她盖房,我略打个磕绊,扭头就走。合着我欠她的,不是说她现在挺好的,怎么还来借钱!” 林晨阳直接挂了手机。 每次跟小妹通电话,都觉着受到了道德污染。 林熹光近几年跟林晚照关系一般,大哥这里打听不出来,她就打电话问大嫂,她其实也不是关心林晚照,就是想打听一下,听听林晚照的笑话。知道原因后,林熹光成为林家唯一一个同情刘爱国的人,她说,“大姐也是,好日子才几年就不是她了,这么大手大脚,难怪姐夫生气。一点儿不知道自己本分,一个农民,又没什么挣钱的本事,可不就得省着点儿么。” 方红对林家姐妹的感情都一般,不过说心理话,倒是林晚照更可人疼些。 听林熹光继续在电话里说,“买什么衣服啊,我那儿不穿的衣服一堆,明儿给她送去。大嫂你有不穿的没,给我大姐收拾几件,还有二弟妹那里,咱们给她凑凑,省她买了。” 方红忙说,“小妹,大妹现在生活挺好的。你也别送了,大妹不缺衣服。”林熹光爱送自己送去,她可不跟着凑堆儿。这几天,方红已经看出来了,林晚照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只穿戴,为人处事也大变样。早上出去吃早点,还特意给她带了一斤糖炒栗子回来。丈夫是从不吃零嘴儿的,一看就是林晚照买的。以前可没这样儿过。东西不值钱,可有这份儿心,她这做嫂子的就觉着没白忙。 林熹光不信,原想过去看看,可过年事情忙,单位查的紧,也不能提前下班,她跟大哥家住的远,只好打几通电话,打算远程监控。 刘爱国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没这个胆子,主要也发怵跟林晨阳说话。这个大舅兄是真的好,可刘爱国总觉着跟大舅兄不是一路人。或者还有面对林晨阳时,内心深处深深的自卑。 刘爱军是刘家管事的人,什么大事小情的,兄弟姐妹都爱找他商量。这事,刘爱国自己发怵,当然就想叫着弟弟来。 在刘爱国看来,弟弟与大舅兄一样,是那种能说会道的人。 知道林晨阳是医生,烟酒不沾,刘爱军就买了两箱西瓜,一来先赔礼道歉,“真是对不住我嫂子,晨阳哥,我哥这几天吃吃不好,睡睡不香,就是心里觉着亏欠。那天的事做错了,我们哥儿俩今天来,就是想跟嫂子道歉,赔个不是。嫂子你别生气了,我哥知道错了。” 刘爱军给二哥使个眼色,刘爱国抿抿嘴,说一声,“跟我回去吧。” “这事不急,咱们坐着说会儿话。你们怎么来的?”林晨阳和煦模样,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可正因如此,更让兄弟俩觉着难当,心里没底。 “我开车过来的。”刘爱军知道林晨阳是个有学问的人,做事讲究,他也格外客气。 “早上吃饭没?” “我吃了。二哥你吃没?” “凑合了一口。”刘爱国看林晚照一眼,方红泡了茶端上来,林晚照一杯递给刘爱军,一杯递给刘爱国。 刘爱军笑着说,“嫂子你歇着,我来吧。” “不用。”林晚照说,“你们既然过来,咱们就把话说明白。当着我哥我嫂子,我问一句,那还是不是我的家?” “是,谁敢说不是。”刘爱军忙道。 “我就问一句,现在日子好了,有钱了,我能不能用自己的钱买几件衣裳穿?” “能。谁说不能!嫂子你要觉着少,咱回去接着买。”刘爱军简直说什么应什么,林晚照看向刘爱国,刘爱军说,“嫂子你也知道我二哥向来话少,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林晚照看着刘爱国,就等刘爱国回答。 刘爱国闷声闷气的说,“咱们不是有大本事的人,过日子可不就得节省么。也不是不让你花,就是咱们得想着孩子些,孩子在城里过日子不容易。咱们省些,也能贴补孩子。” “我不想贴补。”林晚照说,“我的钱,我就要自己用。孩子我都养大了,老三家的都上幼儿园了。以后他们买车买房孩子读书上学,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得为自己过过日子了。我不想成天萝卜白菜,我想吃好的,鸡鱼肘肉时下鲜菜,什么好吃吃什么,爱吃什么吃什么。我也想穿好的,七八年的旧棉袄,早就不保暖了,十来年的旧围巾,看着就厌烦。我看到卖场里新鲜款式的衣裳就喜欢。羽绒服棉衣皮鞋毛衫,买得起我就要买。我不是以前了,刘爱国。你要愿意,咱俩就继续过,你要不愿,咱们就离婚吧。家里一人一半,谁也别亏谁。” 林晚照说的心平气和,甚至没有跟刘爱国呛起来的火气,但人人都听得出,她这不是玩笑话。刘爱军立马拦着,“嫂子嫂子,咱可别说这话。不就买衣裳事么,不是什么大事。您跟我哥这些年的情分,哥,你说句话。” 刘爱国先是气愤,过日子怎么能这样大吃大喝大手大脚,这岂不是跟邻居老赵家是一样的了!听到最后林晚照说到离婚,直接悲愤起来,他心里难受的紧,揪着自己的前襟就不明白了,“我不也是七八年的旧棉衣么,日子不一直是这样么?你到底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我不是不让你花钱,买衣裳也行,可咱不能浪费啊。该花的咱花,不该花的咱不花,日子应该这样啊!” “什么是该花的,什么是不该花的?我买的衣裳,哪件是不该花的?” “有的穿就行了呗。咱干嘛去追求那些个花俏啊,照啊,咱不是那样的家庭。咱们农村人,咱们是农民,咱们得守农民的本分。” “什么是农民的本分?大哥一个月退休工资五千,大嫂四千,咱们房租加起来一年也有十几万。难道就因着我是农民,我就不能买件好衣裳了?买衣裳用的是钱,不是身份。我没觉着农民就低人一等,我是农民,我有钱了,我想穿点好的吃点好的,怎么就不行了?国家哪条规定农民的本分是受穷了?” “咱不是为了孩子么?” “他们是没吃还是没喝?他们都长大了,都自己做爸做妈了,我为我自己成不成!” “总得先为孩子啊!孩子们过好了,比咱自己过好更高兴,是不是?” “不是!” 林晚照斩钉截铁,“我尽了做妈的本分,刘爱国!四个孩子,我都供出去了!他们现在,人人有工作,有家庭,有房子,我不欠他们的了!我以后,不会再为他们花一分钱,我的钱,我要全都花自己身上!” 刘爱国不可置信的望着林晚照,他绝对不能理解林晚照的话,这不跟隔壁老赵家的败家娘们儿一样了么。他嘴唇颤了又颤,“你这不是自私么?” “我就是自私了。” “自私怎么行!”刘爱国坚信自己献祭式的生活方式才是最正确的,他简直苦口婆心、呕心沥血,“老婆子,咱是做父母的,咱活着不能这样。咱是为什么活的,是为孩子!” “你为孩子吧,我为我自己。” “我是一家之主,你就得听我的!不能那么不过日子!咱们老刘家可不是这种家风,叫人笑话!”刘爱国悲愤的吼了出来。 林晚照盯着刘爱国激动的脸庞,她以为她要对付的是孝子贤孙,看来错了,她要对付的第一个人是她结婚四十年的丈夫——刘爱国。 认头(林晨阳让林晚照跟方红去厨...) 林晨阳让林晚照跟方红去厨房准备午饭,他叫着兄弟二人单独到书房说话。 林晨阳有多年的读书习惯,现在仍会每日阅读。木茶几上放着一本书,他随手合拢放到下层去,请刘家兄弟二人坐下,重新沏茶。 “晨阳哥,我来。”刘爱军要去接茶壶。 “你就别占手了。”林晨阳给大家换了新茶,说刘爱国,“爱国也别急,原就是家里的事,咱们慢慢说。” 刘爱国激动的情绪渐渐缓和,他单手捂住脸,“我真是不知道照儿是怎么了。” “二哥,也就是嫂子要买几件衣裳的事,不值当的。” “你们不知道,突然间就总是花钱,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刘爱国又说了一遍,可见实在是想不通到了极点。 林晨阳递杯茶给他,“喝茶慢慢说。” 刘爱国从林晚照大手大脚买那些贵菜,成天不是鸡就是鱼,一直说到买手机买衣裳,他满面愁苦的同林晨阳道,“大哥,孩子们在城里过的不容易。现在虽比以前好了,我总想着,能帮孩子一把总要帮一把的。” “我也听晚照说了。她说起这些年的不容易,当年为了供孩子上学,一年一年的,过年才舍得吃回肉。大半辈子,你们都不容易。现在日子好了,她心疼你,就想改善一下生活。你喜欢吃小笼包,她就每天早上出去买。以前你舍不得吃鱼肉,总是把鱼肉给孩子们吃,自己扒拉鱼头,她就想买肥鱼给你炖,叫你吃个过瘾。爱国,你的苦,晚照不说,可她记在心里。” 刘爱国想到这些年的苦日子,也有些感动。刘爱军趁机劝道,“二哥,二嫂是心疼你。你想想,咱以前日子苦,没有,没办法,就得挨着。咱拼了命的种地,供孩子们读书,把孩子们都供计出来,是为了什么?还不就为了过日子么。” “我不是舍不得吃喝,可也得有个够啊,她花钱忒狠了。”刘爱国也不怕林晨阳不爱听,“大哥,我知道这话不好听,可我家里比不了你们。不省着细着,哪儿攒钱去。” “那我问你,一年十几万,她花了多少?” “手机就一千,洗剪吹染发,我俩一百五,她头发长,给她算一百。还有前儿买的那一屋子衣裳,也得三五千。全村儿都轰动了,没这么花钱的!” “行,咱们往多里算,衣裳算五千,再加上手机一千,剪头发一百,她一共花了六千一。怎么了,一年十几万的房租,就是分着算,也有晚照的一半,她花六千一,花她自己的钱,不行么?”林晨阳有些生气,问刘爱国,“她以前买过没?” 刘爱国不说话了。 “她二十岁跟你结婚,四十年了,花六千一买衣裳买手机剪头发,这不行么?” 刘爱国被问的不能应答,他说不出那句“不行”,因为这也忒刻薄。可他也不能说“行”,他依旧不赞同林晚照的所做所为。 刘爱国心里委屈的不行,“大哥,我也没这么买过啊!我也不买衣服,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就好!就是她爱吃好的,我也没二话,可这么大手大脚不行啊,有多少家业禁得住这么花。” “爱国,以前那样过日子,是因为没钱才那样过。现在有钱了,为什么还要那样过?你没钱,媳妇跟你吃苦。你有钱,还让媳妇跟你吃苦么?” “我,我这不是想给孩子们攒点么。” 林晨阳拧起眉毛,以前觉着刘爱国这个妹夫为人老实,如今看来,这老实竟是泥古不化。刘爱军机伶,见林晨阳脸色不好,忙劝二哥,“二哥,嫂子想买两件好衣裳,也是想过年亲戚走动时体面。不说别的,儿媳妇们见了,也得说公婆鲜亮。成天穿那两件旧袄,知道的说你们节俭,不知道的还得说是儿女不孝顺,怎么儿女一个个都大衣皮鞋,单你们老两口破衣烂袄的!我早想说了,别成天介瞎节俭,该花就花!” “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刘杰他们工作都不错,你省着什么呀!跟我嫂子辛苦一辈子,也该享受享受了!”刘爱军也不觉着林晚照有错,女人嘛,哪个不爱买衣服。穷的时候买不起,有钱都爱买。 “军儿,咱们庄稼人,得过本分日子。”刘爱国有稍稍一瞬的茫然,但很快坚定的重复一遍,“咱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得本分过日子。” 刘爱国像一头终年在田地里耕耘的老黄牛,他不明白,现在犁田都是用机械了,他这头老黄牛可以歇一歇了。他不明白,现在已经是新的时代,他的生活不再是终日劳作身无分文了! 他更不明白,时代像一辆轰隆隆一往无前的列车,他被裹挟在这趟列车上,随着时代的洪流驶过贫瘠,已经来到一个物资丰盈、万象更新的时代。 刘爱国始终是他的老观点。 他还要奉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套生活法则,他认为自己的生活就应该是苦的,哪怕有了钱,除了基本的生活开销,也不能多用一分。 多用一分,就是罪孽。 因为,他打骨子里认为,他不配过好日子,他怕折福,他怕折寿。他要把自己的一切献祭出去,给他的孩子们。 他要剖出心,流尽血,砸碎骨头,榨了油,一滴不剩的献祭自己。 他不只自己要这样做,他还要求林晚照一起。 林晨阳看到刘爱国的内心深处,他怜悯、感动,同时也厌恶、恶心。无私的献祭应该是个人选择,如果硬要强制一个不愿意的人一起献祭,这是极端自私的行为。 他终于下定决心,“爱国,以前我从没说过这个话,以前你们不容易,我总想,既是做夫妻,就是要同甘共苦。可如今看来,能共苦的,不一定能同甘。你要是没有,晚照大手大脚花钱,我做大哥的就不能答应,那不是正经人过日子的行为。如今,你们条件好了,晚照买几件家常衣裳你都这样,我做大哥的心疼妹妹。” “爱国,你有没有想过分开过日子?” 刘爱国目瞪口呆。 刘爱军连忙拦着,“晨阳哥,可别说这话,伤情分。” 林晨阳摇摇手,他明白妹妹那句“我不想再心疼别人了,我就想好好的心疼我自己个儿”是什么意思了。 刘爱国这人,太自私,太顽固,太伤人了。 “我并不是说气话。”林晨阳紧锁的眉头已经松开,只留下一二竖痕昭示着林晨阳先前激烈的心理活动。林晨阳心平气和,“咱们都是一个村儿的,祖上就有交情。小时候我还带你们玩儿过,后来爱国跟晚照结婚,咱们就更近了。你们也知道我的为人,以后咱们还是兄弟,现在孩子们也大了,刘杰他们工作稳定家庭和睦,也不需要父母再为他们操心。这事,就是爱国与晚照夫妻间的事。” “爱国你一定要过以前的日子,晚照要改善生活。她辛苦了几十年,日子好了,她想吃好一些穿好一些,我认为,并不为过。爱国想省钱补贴孩子,也是爱国的心意。你们俩都没错,但是生活观念已经不同。不如就分开吧。家里存款一人一半,房子一人一半。爱国你那一半,你愿意补贴给孩子就补贴给孩子,晚照那一半,她想改善自己的生活也由她去。你们还是朋友,如何?” 如果先前林晚照说离婚还可能是吓唬他,林晨阳是从来不吓唬人的。 刘爱国终于傻眼。 刘爱军想打个圆场,林晨阳起身,“你们商量一下吧。爱国,如果你不能接受晚照的生活方式,我不勉强。但你要知道,她有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你们的家,不是你一个人挣来的,你们的所有财产,都有晚照的一半。你想想她跟你的这几十年,你为六千一百块钱跟她吵架,你寒不寒心!” 林晨阳淡淡的把话说明白,把书房留给兄弟俩说话,自己到客厅喝茶去了。 也不知道刘爱军怎么劝的刘爱国,刘爱国终于蔫巴了,把还不知道已经失效的银行卡拿出来交到林晚照手上,垂头蔫脑的跟林晚照说,“那事儿是我的不对,我都想明白了,吃了饭咱们就回家吧。” “以后怎么说?”林晚照得问个明白。 “你想买就买,我什么都不说了。” 方红听这话真是好笑,她就笑了,“还是他大姑父,以后就得这样。男人啊,就得知道疼媳妇。他大姑父,你说是不是?” 刘爱国比怵林晨阳还怵方红,他闷头不说话。 见刘爱国认了头,林晚照面不改色的收起失效的银行卡,她只是要把家里财务大权拿回来,并没有再借机摆架子为难刘爱国。 可总算是和好了! 刘爱军对林晨阳笑,林晨阳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他为人宽厚,先前说那话并不是吓唬刘爱国。如果刘爱国一直顽固不化,他一定会支持妹妹离婚。养育了四个孩子成年,妹妹今年六十岁了,他希望自己的妹妹能有一个优渥富足的晚年。 【营养液过万加更】哼,男人(午饭后,林晚照收拾收拾跟...) 午饭后,林晚照收拾收拾跟大哥大嫂告辞,同兄弟俩回家去了。 刘爱国给她拖着行李箱,林晚照没让大哥大嫂送下楼,怪冷的,多走那几步路也没什么用,倒冻着。 回家前,林晚照让刘爱军开车到早点铺,她下车买了二十个芝麻烧饼,十个一包用油纸包包好。又到熟食店买了酱牛肉、烧羊肉酱猪蹄、蒜肠。一式两份。待到家,一份放后座给刘爱军留下,让刘爱军拿回家吃去。 刘爱军想二嫂是跟以前大不同了,以前哪里舍得得买这些,更别提送人了。“嫂子,你跟我哥留着吃吧。”刘爱军帮着从后座提下林晚照的行李,不用林晚照接手,一直给她送屋去。 “这就给你买的。你家不缺这个,是我的心意。”林晚照一进屋就觉着冷风冷气,把熟食放客厅餐桌问刘爱国,“没烧暖气么。” “出门把火封上了。” “你看看是封着的还是灭了。”林晚照去里屋想给刘爱军倒茶,一提暖壶,空的。刘爱军看屋里锅碗瓢盆满地,“嫂子你别忙了,我不渴。你跟我二哥好了就行,我就先回了。” “行,那你去吧。等我这里收拾好了,找弟妹说话去。”送小叔子出门。 刘爱军跟刘爱国出去跑这一天,陈桃花儿原是有些不乐意,又搭功夫又搭油的,见丈夫拎这些东西回来,又听说是林晚照送的。陈桃花儿接了东西,看看塑料袋上印的店铺名字,“二嫂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方了?是不是林大哥给她的?” “二嫂让我开车过去,亲自买的。买两份,这份是给咱家的。” “可是难得这么敞亮。” “别说这话。”刘爱军坐下自己倒杯茶。 “他们这是和好了吧?”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二哥也是,为着几件衣裳。” “等明儿我过去瞧瞧二嫂。”陈桃花儿把熟食酱肉收起来,打算晚上孩子们回家一起吃。 林晚照让刘爱国拧开矿泉水,先灌了一壶水放煤气灶上烧。然后就到屋里收拾去了,卧室茶几、客厅餐桌,到处是盘子碗,老东西一点不知收拾。她系上围裙,先用竹竿子拨开气窗,给屋子透气。挽袖子把盘子碗敛一敛,都搁厨房水槽去,放上热水泡着,一会儿泡软了再洗。 刘爱国也换了家常干活的旧袄,到院外墙根儿抱树枝屋里去生火,他封的忒狠,把炉火封灭了,得重新生。 待刘爱国生完炉子,林晚照已经把地扫了一遍,茶几也擦的干干净净。林国爱到里屋烧炕,这几天尽想着怎么把老婆子接回来,炕也懒得烧,每天傍晚塞把火完事,如今也灭了。 林晚照把家里收拾一通,看看天色就出门去了,她去买了把小青菜,回头也不做什么麻烦的,看超市塑料袋里还剩了搓儿挂面,就煮了两碗挂面。 刘爱国吃三天挂面了,看见挂面就堵心,“我吃烧饼就行。” 林晚照插上饼铛,问他吃几个,刘爱国说四个,就给他放饼铛热四个。 趁热烧饼的功夫,林晚照在案板上切了半盘子酱牛肉,煮挂面剩的青菜一烫,再烫些粉丝,调入蒜泥酱汁,拌了个爽口凉菜。 刘爱国剥根大葱,拿出大酱,把热好的芝麻烧饼两面一撕,在中间抹上一层大酱,放上几片酱牛肉,一段大葱,裹起来咔嚓一口,既有酱的咸又有葱的辣肉的香,合在一起,刘爱国享受的眯起眼睛。 林晚照端了挂面进来,她煮这挂面跟刘爱国自己煮的浗成一团的挂面可不一样,清汤煮的,也没放什么特别的调料,就是葱花爆了个香,起锅前浇小半勺酱油、点几滴香油,几根青菜略作点缀,可不知怎地,一看就让人想吃。 刘爱国三两口吃个烧饼,问林晚照,“锅里还有挂面不?” “没了。” “你就煮一碗!” “你说吃烧饼就行的。” “我就那么一说。”刘爱国再瞅一眼人家碗里的清汤面。 林晚照瞧不上刘爱国这样儿,朝厨房一扬下巴,“还有一碗,自己盛吧。” 刘爱国立刻去盛了,端着汤面出来,得便宜卖乖,“刚还说没了。” “看不上你那老脸。” “看不上也看这些年了。”闻着味儿就香,刘爱国低头喝口热汤,从嗓子眼儿一直舒坦到肚胃肠。别说,还是得老婆子的手艺。 刘爱国就着汤面,吃四个烧饼。林晚照都担心他撑着,不过看刘爱国倒不似撑的样儿,连盘子里的菜都吃了。林晚照不用想,肯定是这几天没吃好。刘爱国不会做饭,又舍不得外头买去,她不在家,估计都是瞎糊弄。 晚上林晚照在厨房洗碗,刘爱国打着饱嗝,去客厅隔间儿把林晚照的被褥抱回俩人屋儿里去了。待第二天林晚照去买早点,刘爱国虽然依旧心疼钱,却也能强忍着不嘟囔了。 林晚照又不是乱用钱,老两口早上都爱喝粥,她都是把粥煮上,出去或买煎饼或买油条、小笼包、炸糕,回来切个凉菜,就着粥一起吃。 林晚照胃口小,刘爱国吃的比谁都香。 不过,刘爱国也动了自己的脑筋。 他什么都能忍,鸡鱼肘肉好在是吃自己肚子里的,他就受不了林晚照往家买水。本身家里就交着水费,五毛钱一吨,喝不过来,非往花冤枉钱买矿泉水。那有啥用!那都是骗傻子的钱! 可刘爱国现在不敢招惹林晚照,何况,他家还有三个败家儿媳妇,在家都是喝矿泉水的。原本他们老两口本本分分的过日子,现在老婆子也不成了。 刘爱国咬咬牙,开始做市场调查,他听说那种大桶水比一瓶一瓶的小瓶水算起来便宜。刘爱国去村里超市问能便宜多少,一打听吓一跳,这可划算太多了。刘爱国立刻花二十块,买两桶水,让超市给送家去。 跟林晚照说,“水买了啊,也是矿泉水,我问了,这大桶划算,搁家喝吧。喝完咱继续买大桶的,别买那一瓶一瓶的小瓶水,不如这大桶的划算。” 既然买了桶装水,林晚照第二天就配了个饮水机,刘爱国一问,两百多块,当时心疼的不轻,想着那还不如就喝小瓶水呢。可长远一算,到底是饮水机更划算一些。但转念一想,饮水机得用电…… 可是,小瓶水也要煮,不是费煤就是费气,煤、气也都要钱…… 端看家里都是林晚照收房租,就知刘爱国数学一般。刘爱国算的脑袋发懵,一堵气,算了!买都买了,又不好退,就用着吧! 刘爱国一门心思省钱,结果,总有人来搞破坏。 尤其他那三弟妹陈桃花儿,在刘爱国心中的讨厌程度已不在赵嫂子之下。 陈桃花儿过来看林晚照,妯娌嘛,关系肯定比旁人近,可几十年妯娌做下来,肯定也有点小摩擦。 俩人说会儿话,陈桃花儿心下琢磨,二嫂如今看着是大变样了,倒不知是不是只舍得买衣服花钱。 刘爱军是村里书记,家里条件是三兄弟里最好的。陈桃花儿在妯娌间便有些小虚荣,她想试试林晚照,就叫着林晚照说,“二嫂,上回听大伟说,他们村有家做蚕丝被的,特实惠!百分百的纯蚕丝,一条五斤重的蚕丝被300块,我想给家里做两条,你做不做,咱们一起去,坐公交十分钟就到了。” 蚕丝被这玩意儿,林晚照上辈子倒是听说过。不过,她没见过也没盖过,只知道是个高档货。林晚照现在是再不肯亏着自己的,她说,“行啊。我家这被子都旧了,也用好些年了,原我想着重新弹一弹【棉胎,弹一弹保持松软】。年儿多了再怎么弹也不如新被子保暖。你有空没,下午我没事,咱下午就去,这么近,还能顺带去看看小姑子,看小姑子去不去?” “小姑子那儿有大伟哪,大伟给她买了,孩子还不是好心,骂大伟半个钟头,嫌大伟乱花钱。”陈桃花跟小姑子的关系更好些。 林晚照羡慕的说,“有大伟这样的孝顺孩子,上辈子烧了高香的,还骂?” “我也这么说。”陈桃花儿拿出手机,“我问问大嫂去不去?” 林晚照,“多一半儿不去,大嫂比我还节俭哪。” 陈桃花儿险没笑出声,心说亏得二嫂有自知知明,她也是,修来这么俩抠儿妯娌。 电话打过,大嫂果然是不去的。于是,就林晚照陈桃花儿两个,约好下午一起去做蚕丝被。林晚照知道蚕丝被是个高档货,但她不懂这是不是真蚕丝,比较担心上当。她就直接问这做生意的老板娘,“您这儿怎么看是真蚕丝,要是假的,我们可不就白花钱了么。” “婶子,您这么问的真不少。我告诉你个办法,蚕丝跟棉花不一样,烧起来两样味儿,这蚕丝啊,一股子烧焦羽毛的味儿。我烧点儿您闻闻,您就知道了。” 这老板娘拿了搓儿蚕丝一烧,再拿搓儿棉花一烧,果然一闻就知道。 然后跟妯娌俩介绍,哪种是桑蚕丝,哪种是柞蚕丝,虽然都叫蚕丝,可这价位又是不一样的。 “您只管放心,我做的都是熟客生意,乡里乡亲,十里八乡都认识,等这被子做好您拿家去拆开来看看里头的蚕丝胎,有一点儿不真我退您十倍。” 林晚照看这老板娘挺实诚,做了四床,两床五斤的,两床三斤的,厚的冬天盖,薄的春秋盖。不想人家这里还能弹棉胎,林晚照也没再抱了家里旧棉胎来弹,直接按着炕大小,订了床新棉胎,这里还有床品面料可以挑,直接棉胎出来就给缝成被褥。 都是机器化,方便的不行。 林晚照看人家的床单被套也有定做,她挑着定做了两套。 其实这店里也有现成的四件套六件套,可这东西在村里不如定做的实用。像夫妻俩,都是两床被子,谁还为这个买两套四件套。 林晚照把沙发套都一起做了新的,过年嘛,新年新气象,全换新的。 这一通置办,又叫刘爱国肉儿疼了一回。刘爱国不敢大年下招林晚照不痛快,毕竟这是给家里置办,把林晚照说恼了,她再去买衣裳,还不如置办家里呢。 刘爱国打电话给刘爱军,让陈桃花儿少叫着林晚照花钱,刘爱军笑着说,“二嫂多心疼你啊二哥,我听花儿说,明儿有毛衫厂甩卖,都是实打实的羊毛衫。二嫂说给你买两件呢。” “我有的是衣裳,不用给我买。” “二嫂一片好心。二哥,过年啦,孩子们回来见你穿的体体面面,心里难道不高兴?” 刘爱国看看自己有些开线的毛衣袖口,无奈叹口气,“让这些老婆子们折腾去吧。” 一辈子的夫妻,林晚照能不知道刘爱国么。就是夫妻间,刘爱国也爱占点小便宜,什么东西都得先给他买,他才高兴。 虽然先时生了回气,刘爱国服了软儿,林晚照依旧真心跟他过日子。去买羊毛衫时,林晚照自己就买了一件,剩下都是给刘爱国买的。两件羊毛衫,两套保暖内衣,一顶新呢帽,两条新围巾,都是灰黑的刘爱国喜欢的稳重颜色。 大约是上次林晚照买过一炕,刘爱国这回又见一炕衣裳,明显比较淡定。当然,也可能先前那炕是林晚照的,这回这炕是他的。刘爱国嘟囔一句,“不用买这些个,我那些还能穿,没破没坏,不用换新的。” “现在衣裳结实,一辈子破不了,就一辈子不换了?” 林晚照咔嚓咔嚓都剪了吊牌,晚上提前插上热水器,打开浴霸大灯,把屋子浴室都烧的暖烘烘,饭后让刘爱国洗个澡。第二天不用人说,刘爱国自己就换了新衣,精神抖擞的往老友李中意那儿遛达一圈,回家装模作样的跟林晚照商量起置办年货的事。 哼,男人。 林晚照不爱看那张老脸。 真让人烦恼(现在过年也没什么好置办的...) 现在过年也没什么好置办的,一来什么都方便,菜店初二就开张做生意,吃什么现买就行。不是以前要大肆囤货的年代了。 林晚照琢磨着,两只鸡两条鱼两个肘子十斤肉,荤菜就有了。鲜菜随吃随买。 “成。我跟菜店订下,让他腊月二十八给咱送家来。”刘爱国问,“馒头买多少?” 这也是刘家的习惯,以前过年人多,四个孩子,林晚照光馒头就得蒸一天。后来村儿里方便了,有专门蒸馒头的人家,里外里差不了几块钱。林晚照也不想再那么折腾自己蒸了,现在各家都是买,所以年下就是买馒头。平常都要买一百个放着,就是想孩子们过年回来,一大家子一起吃。 一百个馒头不多,刘家三个儿子,都是一家三口,这就是九口人。一天三顿饭呢。何况过年还有闺女回娘家,亲戚拜年,也得招待不是。 可其实这是老两口自己瞎操心,孩子们回来能回来几天,何况人家也不爱吃馒头。现在不是以前,拿白面当好东西。孩子们在外头生活都比他们好,胃口也小,吃不了多少。每次初五孩子们一走,剩下的馒头老两口吃到出正月。 今年更不必多订,儿媳妇孙子孙女们都没回来。 林晚照隐隐觉着忘了什么事,一时又想不起来。外头大门有响动,林晚照隔窗一看,院里一男一女扛着好几床新被子进来了,原来是人家做蚕丝被的,给送货上门了。 林晚照忙出去,到正房门口给人家掀帘子,请人进来。 老板娘给抱里屋放炕上,“今儿正好往宋家堡去,我想起来小刘婶子说是书记家,我就给她送去了。跟小刘婶子打听您家住哪儿,一起送来,省得您再跑一趟。” “是省我一趟。”林晚照请他们坐,拿出茶杯来要倒水,老板娘没坐,“婶子您别忙,我们这就得走,家里还有事儿。” “那我送送你们。” “您也别送了,外头怪冷的,以后有生意,您多照顾我就行。” “一定的。” 老板娘俐俐索索来、俐俐索索走,快如一阵风。 回屋时,刘爱国正摩挲着新被子新褥子,明知故问,“这就是那死贵死贵的蚕丝被?” “嗯。”林晚照拿出剪刀,从被子中间拆了几针,然后轻轻剪一小搓蚕丝,拿洋火儿一点,果然还是那个鸡毛味儿。用手一扫烧剩黑灰,四床被子,林晚照都做了测试,点点头,“这家货的确实在。” 刘爱国嘲笑,“你还能看出真假了?都是骗人的!” 林晚照不理他,把拆的几针缝上。薄被放柜子里搁着,厚被直接套新被套里去。夫妻俩一人揪着两个被角抖几下,被子被套就极贴合了。 旧被子旧褥子旧床单,统统清理下炕,林晚照让刘爱国扔村口垃圾筒去,第二天就有垃圾车来收了。 刘爱国瞪大眼睛,“你说啥?扔了!都是好的!一点没破一点没烂!你可别作孽了!刚吃两天饱饭你就不知姓什么叫什么了!” 林晚照问他,“你不扔你还盖?” 刘爱国也不会放着新的自己盖旧的,这回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公无私,拍胸脯说,“我盖!旧我的盖,新的给孩子们省着!” 林晚照冷笑,“你省去吧。仨儿子,看你省给谁?” “我省他们?哼!我省给孙子!” “孙子用你省,孙子有的是被子盖!一年来不了三两回,你省着给他盖!” “那也等孙子走了我再盖。” 林晚照不理他,把炕单子抻平,跟刘爱国说,“你不扔你找个地方放去。啊,把你那一床留下,你不是盖旧的么。”她非得治治这死老头子的神经病不行! 当晚,林晚照泡过脚冲了澡,穿着新保暖内衣钻被窝看电视。林晚照睡的是新被子,被罩当然也不是新的,不是刘爱国那床褪色发旧的鸳鸯戏水,林晚照这床是水蓝色的被套,跟新炕单是一个颜色,没印花没刺绣,就是简单的水蓝色,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有种刘爱国说不出来的味道。 就觉着比自己这床旧的好。 三百块一床的蚕丝被,可不好么! 刘爱国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心里骂林晚照,这死老婆子,越发自私了,就知道自己个儿一人享受! 一点儿都不知道想着孩子们! 刘爱国也脱衣裳钻被窝了,旧被子,哼!我旧被子怎么了!我心里舒坦!我是为孩子们省的!我省着好的给孩子们使! 做老家儿的,就得这样! 这才是做老家儿的本分! 刘爱国恶狠狠的想着,不知道是不是旧被子不大舒坦,硬是半宿没睡着。半宿按亮灯去洗手间,回来上炕时见林晚照睡的熟,做贼似的摸索了林晚照的新被子一把,这新被子就是透着松软,不似旧被,用久了,棉胎发死。 刘爱国钻回旧被窝,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越发觉着这旧被子铁一般的硬,压在身下那一截都有些硌人。 这死老婆子,只管自己享受,不管老头死活! 刘爱国翻个身,紧紧被角,骂一回死老婆子,夜深才不情不愿的睡去。 第二天早上吃着小笼包就寻衅林晚照,“昨儿问你半天,到底买多少馒头,一百够不够啊?要不多买点,一百五十吧?” “脑子没病吧?馒头不着急定,等打电话问问过年都谁回来。往年定一百个得吃到出正月,一百五,你怎么算的!” 林晚照给他两句,刘爱国终于老实吃起饭来,还嘟囔,“我就那么一说。” 林晚照心道,这些没用的屁话,你少说! 吃过早饭,大队打电话过来,刘爱国到村委把瓜子糖领了。刘爱国是老党员,年轻时当过□□,那会儿老爷子是村委,近水楼台,三个儿子都给弄成党员了。所以刘爱国是有四十年党龄的人。九零年下海潮开始,党员就不吃香了,不过每年过年过节的都发点东西。 刘家过年瓜子糖是不用买的,党员一人一份儿,还不少。 刘爱国驼着瓜子糖回家,就见赵嫂子带着菜店老板正往自家去,菜店老板一手一个猪大腿。这猪腿瓷实,各个带小半拉猪屁股。 刘爱国按按车铃铛,叮当一阵脆响。 “正说往你家去哪。”赵嫂子清闲着两只手抄兜儿里,回头见是刘爱国,停脚打声招呼。现在天儿冷,不穿羊绒大衣,换了大毛领的羽绒服。那大红的毛领子,甭提多华丽多耀眼了,刘爱国猜肯定是狐狸毛。 “怎么往我家去还带东西,送我的?”刘爱国推车进门。 “我送得着你么?给我大妹子的。”赵嫂子带着菜店老板也进去了,林晚照正在家大扫除,系着围裙出来,赵嫂子指着俩猪腿,“先前说请你吃饭,总不巧。正好过年,送你俩猪腿,祝妹子你一年兴旺,日子就跟这猪腿似的肥肥美美的。” 一见赵嫂子,林晚照就想到赵嫂子中的一万块钱,谁叫人家有财运哪。林晚照仍是羡慕,不过她并不嫉妒。 “你中奖是你的运道,送我猪腿送什么。” “要不是那天见着你,我也想不到去买彩票啊。妹子你就收下吧。” “那我就谢老姐姐了。”搁以前,林晚照是不会收的,她跟赵嫂子向来不是一路人。可这回,林晚照收了,她想跟赵嫂子打打交道,看看赵嫂子有没什么秘法,怎么人家就过的这么滋润。 赵嫂子摸摸自己刚做过焗油的黑发,“我可不老。” 林晚照说,“看我这一身。老刘,别叫人家老板拎着了,怪沉的,搁西厢去,西厢冷。” 林晚照解了围裙请赵嫂子屋去说话,赵嫂子说,“你接着忙吧。有空我再过来,咱们就挨着,说话还不容易。” 乡里乡亲的,林晚照就没狠留,送了赵嫂子出门。 刘爱国不喜欢赵嫂子,不过,俩猪腿是真不错。这么大不好炖,这得剁开,猪蹄肘子后丘都剁开。 送走赵嫂子,林晚照回院儿就听到西厢在沉闷的剁东西,进去一看,果然刘爱国在收拾那俩猪后腿。林晚照进去在边儿上瞧着,“后丘儿把大骨头剔出来,留下五斤炒菜使,剩下的你拿到菜店去让他打成肉馅。再把年下咱们的荤菜给定了,跟老板说,不着急,28再给咱送。” “成!” “看有荸荠买五斤回来。” “买那么多干什么?” “四喜丸子搁荸荠解腻,味儿好。” 刘晚照继续收拾屋子。 待荸荠买回来,肉馅也绞好了。林晚照先把肉馅分出来,包饺子的不急,年三十再包,这部分放袋子里,搁冰箱冷冻。剩下的放冷藏室。 猪蹄肘子搁水盆里泡血水,下午再炖。 林晚照先把荸荠拿出十几个洗了,水果刀旋着去皮,留下白嫩脆甜的果肉,和冰糖一起煮两碗荸荠甜汤,老两口一人喝一碗,从里到外的舒服。 刘爱国舒坦的鼻子尖儿冒出几粒细汗,他皱皱鼻子,随手擦了,拿着空碗再到厨房盛,没了。回屋跟林晚照说,“煮就多煮点儿。” “明儿喝再煮,煮一大些喝不完,明儿就不新鲜了。” 刘爱国说,“我买了粘面。” “见着了。” “过年了,咱们蒸点儿粘窝窝吃。” 这是刘爱国最爱的一口,北方说的粘面是高粱面,高梁面蒸窝头。因为高粱面发粘,就叫粘窝窝。 以前人们都穷,就是纯粘面蒸着吃。 后来日子渐渐富裕,就和上红糖,放上大枣,蒸出来又甜又粘,还有股子枣香,刘爱国最爱吃这个。 一辈子都爱吃。 只是后来胃口渐渐不行了,粘面不好消化,就吃的越来越少。一个粘窝窝切一片儿,搁蒸屉热热,也爱吃。 “明儿先把丸子炸出来,后儿个吧。” “什么时候都行。多蒸点儿,冬天能撂,撂不坏的。” “行。” 夫妻俩絮絮的商量着年下吃食,一会儿,林晚照去厨房做午饭,刘爱国出去把院子扫了。中午太阳正好,晒的刘爱国暖哄哄的舒服。只是他刚扫过的地界儿,不知哪里的讨厌雀鸟儿拉下一摊灰白鸟屎。 刘爱国拄着扫院子的大扫帚,朝枝上麻雀骂了两句,自己就笑了。 屋里飘出饭菜香,哎,真让人烦恼,老婆子又在煎炒烹炸,大操大办了。 想起来了(所有的菜中,林晚照最喜欢...) 所有的菜中,林晚照最喜欢的是丸子。 一则好吃,二则丸子是圆的。林晚照一直觉着,丸子这道菜里就带着圆满吉祥的意思。 早上一起床,先用从冰箱冷藏室把肉馅儿拿出来。 吃早饭的时候,就有租户打电话说锁坏了,门锁不上了,他又着急上班,又不敢这么走。刘爱国三两口把煎饼吃完,从里屋拎出工具箱过去看看。 林晚照看他没喝粥,说一句,“出门买袋奶自己喝。早点摊子上就有,泡热水里的。” “喝什么奶啊!粥给我放着,我回来再喝。”就匆匆出门去了。 林晚照吃过早饭,就开始泡葱姜水,搓馒头屑,切荸荠粒。这些都准备好,把肉馅再剁几刀,增加粘性。然后,一半调入馒头屑、五香粉,一半调入切成碎的荸荠粒、湿淀粉,然后分次,边搅边加葱姜水给丸子馅上劲。 肉馅太多,用筷子费劲又搅不上劲儿,林晚照平常都是用手的。这大冬天,肉馅扎凉扎凉的! 再凉也得搅啊! 刚挽起袖子,林晚照忽然想起上辈子看电视,人家电视上的做饭节目,就有那一次性手套,用过就扔,特别方便。也不知村儿里超市有没有卖?林晚照把袖子放下,出门东拐到就近小超市问了问,没想到竟然有。 林晚照买了一袋。 这手套就是有点大,也不怕,林晚照找了根儿皮筋,在手腕一套,手套就不会总是动来动去的了。 别看就隔这么薄薄的一层塑料,手就没那么凉了。尤其不用直接接触肉馅,林晚照都觉着清爽。 刘爱国回家瞧见,“这是啥啊?唉哟喂,搅个丸子馅都戴手套啦!您可真不娇气。” 往时林晚照都不吭声,因为要搁以往听说旁人用一次性手套,她也觉着是娇气、臭讲究。现在想想,那会儿真觉着用一次手套就是娇气、臭讲究么。是自己舍不得用,觉着自己不配用,见别人用,心里有不能说的羡慕、嫉妒,才会说这种酸话吧。 可其实这东西又不贵,就是上辈子也用得起。 就是没用过,也不买,想一想都觉着矫情。 其实,矫情的不是一次性手套,应该是她自己个儿。 她认为自己不配用这些东西,心底又忍不住羡慕,尽管她不承认,可如果不羡慕,就不会说这些阴阳怪气话了。 她像一个停留在旧光阴里的人,明明身边已经日新月异,她仍顽固的按照旧光阴那一套生活方式,止步不前。 她这样,刘爱国也这样。 林晚照顶刘爱国一句,“再废话你来搅!” 刘爱国背着手,“我搅,我搅还要你干什么!” 林晚照斜他一眼,“不干活就闭上嘴!” 刘爱国遛达着到里屋拿出自己常用的一个细长的罐头瓶,捏搓儿茶叶,到外间儿饮水机接热水泡茶,坐沙发上翘着腿喝起茶来。 “那锁怎么回事?” “锁芯有点松了,我给紧了紧。” “你不喝粥么,给你放厨房里呢。” “不喝了。” “那你去倒了。” “倒什么,放着我中午喝。” 把丸子馅搅上劲儿,林晚照把手套上沾的肉馅刮盆里,之后,手套一摘,直接扔垃圾筒。刘爱国大惊小怪的从沙发上跳起来,“破了吗?这洗洗还能用吧?” 两根手指从垃圾桶拎出来,也看不出破没破,但林晚照已经端着肉馅往厨房去,显然没有再用的意思。刘爱国只好说句“败家娘们儿,一点不知节俭。”又把手套扔回垃圾桶了。 油锅五成热,稍冒一点烟,林晚照左手挤丸子,右手拿一小勺,挤一个舀一个,丸子下锅。 待炸到焦黄,就捞出来。接着炸下一锅。 放馒头屑的馅儿炸小丸子,荸荠粒的团成小孩儿拳头大的四喜丸子,一起炸了出来。 第一遍炸好,林碗照盛一盘小丸子大火热油回了个锅,金灿灿的,炸个二遍丸子更焦脆。 这一盘子放着中午当菜。 炸好丸子,林晚照把油锅收拾了,格外拿了个大海碗,底下满满当当堆满小丸子,上头放四个四喜丸子,给赵嫂子端去。 出门时刘爱国问一句,“去哪儿啊?” “昨儿赵嫂子送咱那俩大猪腿,我给赵嫂子送些去。” 刘爱国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伸手从大海碗里捏了个小丸子搁嘴里,巴唧巴唧吃了。 林晚照端着丸子过去。今天没风,太阳正好,赵家老太太正在院儿里洋灰台子上晒太阳。林晚照抬高声音问一句,“大娘,您歇着哪。我嫂子在家不?” 赵老太太八十多了,头发全白了,有些耳背,听到声音,抬头定睛看看,见是林晚照,拄着拐棍儿从马扎上站起来,“照儿啊。” “我嫂子不在家啊!”看赵嫂子住的西边儿屋没动静。赵嫂子跟婆婆不和,他们这也是六间北房的院子,一劈两半,老太太跟儿子住东三间带东厢两间,赵嫂子住西三间带西厢两眼,院子茅房大门共用。吃饭都是各过各的。 赵嫂子不在,林晚照就想给她搁屋去,赵老太太瞧着丸子巴嗒两下嘴,“这丸子炸的不赖。” 二三十年后,男人做饭是很正常的事。可在现在,就刘爱国他们这一辈男的,会做饭的是稀罕。老赵一个男的,做饭水准肯定有限。赵老太太上年纪,也没精力弄着吃了。林晚照看这老太太馋丸子,说,“大娘,我给你折一半,剩下的给我嫂子。” 赵老太太弯着眼睛笑起来,“行。我不爱吃饭馆子那菜,都一个味儿。” 俩人正说话,赵嫂子一身羽绒服大毛领儿精神抖擞的回来了,见林晚照端着丸子,挑眉问,“这是给我送丸子来了!” “正说呢,你不在家。” “你倒打我个电话。”赵嫂子眼神触及赵老太太时蓦然一冷,对林晚照朝西屋儿一扬下巴,“我住这边儿,过来吧。” 林晚照看赵老太太,赵老太太摆摆手,“你赶紧去吧。等有空你来,咱娘儿俩说说话。” 赵嫂子从兜里拿出钥匙开门,屋里一只雪白狮子狗儿扑出来,围在赵嫂子腿边儿打转。赵嫂子笑,“毛毛。” 毛毛两只乌溜溜的圆眼睛一个劲儿朝林晚照碗里的丸子看,尾巴摇的那叫一个欢实。赵嫂子说,“毛毛这是闻见味儿了。” 赵嫂子自己捏一个尝尝,“我家毛毛这鼻子就是灵。”拿一个放到餐桌底下的塑料碗里,毛毛便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吃丸子了。 “你家狗这生活条件也了不得啊。”好好的丸子给狗吃,林晚照活两辈子也挺心疼。可她知道赵嫂子为人,把丸子给赵嫂子放餐桌上。 “我吃啥毛毛吃啥。” “上头是小丸子,下头是四喜丸子。我都是只炸了一遍,小丸子吃的时候再炸一回,更香。” “行。你给我送来,倒省我炸了。” 赵嫂子从饮水机倒两杯水,递林晚照一杯,自己先把丸子拿厨房去,不然毛毛能跳餐椅上,再从餐椅跳餐桌。用赵嫂子骄傲的话说,毛毛可灵了。 赵嫂子这屋子收拾的也好,格局跟刘家是一样的,一进门就是客厅,但人家客厅清一水的时髦家俱,沙发都是真皮的。长沙发正对电视柜,电视机上头的墙中间挂着赵嫂子跟儿女、侄子侄女们的大照片,左右两边分别是儿子一家子的合照闺女一家子合照,侄子一家合照侄女一家合照。 饮水机刘爱国瞧着稀罕,人赵嫂子家早就有了。 林晚照端着水坐沙发里,别说这真皮沙发就是舒服。赵嫂子把丸子倒自家家伙什里,空碗给林晚照腾了出来。林晚照说,“我看老太太挺馋丸子的,要不给她送点儿,她一个老太太,能吃多少。” “她吃多少吃什么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怎么遍地发善心,你跟她发的着么!” “都这把年纪了。” “有句话说的好,老而不死谓之贼!” 这有文化的人,说话都不一样。 林晚照都有些听不懂,但也听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赵嫂子是正经读过书的,说来赵嫂子娘家也姓林,跟林晚照家是本家,但林家跟赵嫂子娘家可没的比。以前方圆十里八乡,都是赵嫂子娘家的土地,大地主。赵嫂子小时候读书都有奶妈子服侍的,建国后就不行了,成分不好。 后来赵嫂子嫁了老赵家,年轻时挨揍挨欺负。 因为两家是邻居,这些事林晚照是很清楚的。 这人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谁知道以后呢。 当年赵老太太欺负赵嫂子的时候,想必是没料到有今日的。 林晚照管不到赵家事。她坐着赵嫂子家的真皮沙发,想着等以后有钱也弄俩这玩意儿享受享受。跟赵嫂子说会儿话,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将中午,林晚照就拿着碗回家做饭去了。 年节将近,刘爱国如今犯病,就跟馒头较上劲儿了,老催着林晚照订馒头,生怕孩子们回来馒头不够吃。 林晚照给他烦的不轻,“你打电话问问,他们过年什么时候回来!” “等晚上再打,这会儿孩子们都上班呢。” 晚上刘爱国过电话,自己就从柜子里把新蚕丝被抱出来,旧被子扔沙发上,一路骂骂咧咧、嘟嘟囔囔,“爱回不回!老子缺他们回?一个不回才清静!还省钱呢!” 林晚照强着没笑,刘爱国骂一回,跟林晚照说,“一个个的,都不回来!” 不用林晚照问,刘爱国就全说了,“老大说,他丈母娘的妈,姥岳母今年过九十,年下那边儿聚聚,他媳妇带着朵朵都往那边儿过年。老二说他岳父家也聚,媳妇带着飞飞在那边儿过年。老三的大姨子请客,请老三媳妇带着阳阳去三亚过春节,那边暖和。” 林晚照看新被子一眼,“这回是不用给孙子省着了。” “省什么省!我自己用!我谁都不省!我跟你说,以后谁再开口要钱,一分没有!咱全自己吃了喝了!一个个的,爱回不回!” 刘爱国骂一顿解气,就接到电话,一看号码就笑了,跟林晚照说,“闺女来的电话。”按下接听键。 “嗯,明天过来啊!行,在家!来吧……嗯,你们什么回来的……嗯,好!跟你妈说两句吧!” 刘爱国把手机递给林晚照,林晚照都没反应过来,刘爱国拍她一下,“闺女要跟你说话。” 林晚照抬起眼睛,她想起来了,她忘了什么。 是秦特。 【营养液破万加更】闺女啊,你是怎么变心的啊!(刚醒来时,林晚照满心都是...) 刚醒来时,林晚照满心都是对孝子贤孙们的不平,为着买衣裳的事又跟刘爱国吵了一场。忙忙叨叨的,就把秦特给忘了。 这一年。 就是这一年。 儿媳妇孙子们都没回家过年的这一年,大年夜发生了一件事,秦特从秦家逃了出来,深更半夜的坐车找到刘家。 哎,说到秦特。 这孩子真是命苦。 林晚照三儿一女,就这个闺女在婚事上让人操心。当初读大专时自由恋爱嫁了姓秦的,没两年就闹起离婚,离就离吧,就是可怜了秦特。那会儿秦特还小,才两岁。 当初闺女担心带着孩子不好再找人家,没要这孩子的监护权。 当时,林晚照也是赞成的。 只是可怜这孩子,最初由奶奶带还好,后来姓秦的再婚,后妈刻薄,又生了个儿子。老秦家祖上是s省人,儿子就是命。等这孩子大些回到父亲家,就过的很不好,挨了打没处去才找到外家来了。 这孩子后来跟着林晚照,没半年中专毕业就工作了。后来嫁了人,日子过的紧巴巴。 林晚照病的那些年,这孩子倒时常过去,可她工作一般,工资也拿的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后来婆婆也不行了,这孩子想帮忙也分身乏术,但一个星期总能过去一趟,帮着洗洗涮涮。 去时也从不空着手。 苦命人都这样,别人给过一分好总能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能忘。 其实老刘家对秦特有什么恩呢,从小没养过。林晚照这辈子,自觉对得起儿孙,就是觉着亏欠秦特。 林晚照在电话里胡乱跟闺女说了几句,很想问问,这些年有没有联系过秦特。可一想,外孙子现在都14了。闺女要是有心,上辈子秦特来刘家后也不能一直跟着她。 刘爱国又跟闺女说了两句,满脸是笑的挂了通话,把手机放床头柜,“明儿我再去买点粘面,你多蒸点粘窝窝,咱们凤女也爱吃这口儿。到时给她拿些回去。” “你还记得秦特不?”林晚照说。 “谁?” “外孙女。” 刘爱国愣了愣,叹口气,“你要不说,我都不记得那孩子叫什么名儿了。” “也不知道秦家拆迁到哪儿去了。”当初秦特监护权的事,林晚照存了私心,心里过意不去,就时常给秦特寄些东西。寄了有个七八年吧,再寄邮包就被退回来了,说是那一片拆迁,地址都变了。 林晚照也没去找,就断了联系。 “你怎么想起那孩子了?” “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了。”林晚照随口搪塞,“等明儿凤女来问问她。” 第二天一大早,刘凤女就开车大包小包的回娘家了。这也是当地风俗,闺女年前都要回娘家看望父母的。 “回就回呗,还买这些东西做什么,现在家里什么都有。”刘爱国要接闺女手里提的水果,这袋子一看就沉。 刘凤女往后一呶嘴,“爸,你去后备箱,把酒抱出来。” “行!” 刘爱国高高兴兴的去抱酒,要搁以往林晚照也早迎出来了,如今她见孩子就心烦,在屋儿里没出去,炸鱼来着。 死老头子一大早上坐公交车去远处大菜市场买回来的小白条儿,这鱼约摸两寸大小,不能煮不能炖,就是得裹面糊炸着吃才香。 “妈!”刘凤女还没进屋就喊妈,一辈子都是这习惯。 胳膊肘儿把棉帘子撞开,刘凤女进屋又喊一声,林晚照在厨房懒洋洋的答应一声,“这儿哪!” 刘凤女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撂,掀开厨房帘子就进去了,见是炸鱼就笑了,“我一进门儿就闻着这味儿了。”她最爱这个。 蒸锅里腾腾冒着热气,刘凤女吸吸鼻子,“粘窝窝!” “你爸跟魔怔似的,早就买了十斤粘面,一大早上又买了十斤回来。” “我爸这是知道我爱吃这个!” 刘凤女长相性格都像姑姑,说话堂音足,性格也爽快。刘爱国也拍打着有些发酸的胳膊进来,笑着抱怨闺女,“买一箱酒就行了,怎么还弄两箱,这得多少钱!” “爸你总是打那散酒,我说了别喝散酒,多给爸您买两箱。我先说下,你不许送人啊,以后喝这瓶装酒!” 刘爱国呵呵笑,“不送不送!” “爸,我给您买了件棉衣,您试试去!” “买什么衣服啊,我有哪!” “刚没仔细看,爸您身上这羽绒服了不得啊,大牌子啊!” “哎,你妈给我买的。非给我买这贵东西,我说在家不实穿。” 林晚照好悬没翻个白眼出来,人父女俩有说有笑出去试衣裳了。 油锅里的沉沉浮浮的炸小鱼发出一阵阵鲜香,林晚照也有些恍惚了,他们老两口对几个孩子都不薄,几个孩子,儿子先不说,人家都跟儿媳妇一条心,闺女现在这么好,为什么后来就离了心呢? 咕嘟咕嘟—— 油锅里冒着青烟,油沸腾的更厉害了。 林晚照回过神,把火关掉,捞出炸小鱼沥油。 有炸丸子、炸小鱼,林晚照拍个黄瓜,拌个青菜,热了个肘子,电锅里的小米粥早就好了的。蒸锅里的粘窝窝揭出来,人父女俩吃粘窝窝,林晚照不爱吃这个,她吃馒头。 刘凤女帮着端菜,刘爱国跟闺女屁股后头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来?齐佳还没放假?” “明年不是升高中么,一中可难考了,给他报了补习班,得上到大年二十九。我跟老齐商量着,我先回来置办过年的东西。我婆婆那人你们也知道,出名儿的大撒手,什么都不管。昨儿刚到家,您不知道,冷锅冷灶的。头一个星期就跟她说我回去,被子都没拿出来给我晒晒。等齐佳那边上完补习班,他们父子俩再回。”刘凤女抱怨着婆婆,捏个炸小鱼搁嘴里,咸香的滋味儿让刘凤女由衷说了句,“要是我婆婆跟得上我妈一半,我就省大事了。” 刘爱国心疼闺女,“可惜你公公那么个人,去的忒早。” “谁说不是呢。”刘凤女深以为然。她夫妻二人情分好,在外头做些装修材料的生意,日子也过的富足。家里公婆原本不用操心,公公什么都会做,人也有文化,结果前几年生病过逝。婆婆成天出门跟一群老太太跳舞,真是什么都不管,年货都不准备。可也不是那种刁钻人,这位婆婆不单是对刘凤女,对儿子孙子都这样。 一家三口吃饭,听刘凤女抱怨婆家的事,说到做生意的事,“近来建材生意好做,到处都是装修的。我们县有拆迁的消息了,爸,咱们村儿有拆迁的信儿没?” “早传二三年了,没用,都是假消息。你姑她们村儿传十来年也没拆啊!” “我们县可不假,户口都冻结了。” “这可是好事。听说市里拆迁给的补偿不少,给房又给钱,你家有小硕,到时多要房,给孩子以后结婚使。” “我跟老齐也这么商量的。”刘凤女嘎吱嘎吱咬着炸鱼,“可惜咱们这地儿偏僻,房子不值钱。a市房可贵了,二环现在一万一平。” “那是金子做的吧!一辈子也买不起。” “谁说不是呢,贵的离了谱儿。” 林晚照终于忍不住,问闺女,“凤女啊,你跟秦特有联系没?” 刘凤女皱了皱眉,“每月抚养费按时给秦耀祖打卡里,妈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你妈昨儿就念叨哪,那孩子不小了吧,得十七八了。” “过年十八。”刘凤女说。 “这几年,你见没见过秦特?”林晚照问。 “我得有空啊。每天生意还忙不过来,早上六点就得起来给齐佳做早饭,傍晚齐佳五点钟放学,我就得回家做晚饭。星期六星期天是休息日吧,还得送他去补习班。全年无休。”细长的眉毛挑得高高的,刘凤女说,“我就是想看,秦家也不让我看啊!” 这也是真的。 刚离婚那阵儿,刘凤女也想孩子,秦家那起王八羔子,就是拦着不让看。 看刘凤女不怎么在意的神色,林晚照想,就是秦家现在让看,闺女怕也没这个心了。林晚照说,“你知道秦家现在的住址不?” “这哪儿知道,听说那一片早拆迁了。” “你打听打听,以前孩子小没办法,现在孩子大了,能尽心咱们尽点心。也去瞅瞅,要是孩子过的不好呢。”林晚照想,能早接来,还是把孩子接来,别多受那几天的罪了。 “都这些年了。我跟秦家早不来往了,秦耀祖的电话也早换了。以前我要哪月迟上一天没打抚养费,秦耀祖能把咱家电话打爆!有一回我实在忙,隔了一个月才想起来,秦耀祖也没动静。现在学校也放假了,找也不好找。以后再说吧。” 刘凤女转头兴致勃勃说起齐佳,“这次年终考考的不错,全校第十!” “唉哟!这可得喝一杯!”刘爱国高兴的就要去拿酒。 “爸,也给我拿个杯子,我也喝杯。” “你得开车,不准喝酒。”林晚照直觉就投了反对票,说完又觉着自己贱骨头。她那会儿躺小平房儿里剩半口气,外间闺女跟几个兄弟就她医药费讨价还价。这事她还没忘哪。 “我就喝一点儿。”刘凤女说。 算了,她就是要把好自己的财产,也没想旁的。林晚照板着脸,“大过年的车多,别找不自在。不出事还好,出事就是大事。” “你妈说的是。算了,我也不喝了。”刘爱国把拿出的酒又放了回去。 “爸你喝吧,我看着。” “那得多馋啊。” 饭后刘凤女给林晚照试新棉衣,摸摸林晚照身上的羊毛衫,笑着说,“我妈跟以前是不一样了啊。” 刘爱国哼一声,“现在成天花钱。” “爸你想开点儿,现在日子好了,干嘛不花?正经你跟我妈都买几件好衣裳,衣裳买来就穿,别总跟以前似的,新衣裳搁柜里,倒穿旧的。不用省着细着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刘凤女帮着母亲把领子翻好,对镜照照,自己先笑了,“挺合适。” 林晚照望向镜中的闺女,年轻爽快的闺女,对父母贴心的闺女。闺女啊,你是怎么变心的啊? 年三十儿(一时得不到秦家的住址信息...) 一时得不到秦家的住址信息,林晚也没旁的法子。就是告也没地方告去,姓秦的是学校教工,就是到学校打听,现在学校放假。跟警察说姓秦的不让探望孩子,这事儿得闺女出面。估计不等这事儿折腾下来,秦特就自己找来了。 叹口气,明儿就腊月二十六,林晚照一边儿担心,一边准备过年的事。 大年三十,早点摊子的老板也都回家过年了。 林晚照先在电饭锅里放上米煮粥,洗个西葫芦在擦子上擦丝,甩上小半勺盐,拌匀杀一杀里头的水分。 趁这功夫,林晚照切一盘子红肠,抄一盘子芹菜花生米的凉菜。那边儿西葫芦丝杀好,拌上面粉、盐、打上鸡蛋,加点水,拌面糊。待油锅烧热,直接面糊下锅,摊开摊平,两面煎的焦黄,就煎好了。北方叫咸食。 刘爱国在茶几上拿着擀面杖碾烧纸,烧纸是厚厚一摞,用模子凿出的外圆内方的铜钱,得凿透。这一凿吧,烧纸就粘一起了,所以得用擀面杖碾开。 还有在商店买来的冥府银行的银票、金银元宝,满满装一篮子。中午给祖宗上坟烧纸去。 林晚照端出早饭,刘爱国说,“今儿事情多,随便对付口就行。” “不就是烧纸、包饺子的事么。急什么。”要搁上辈子,林晚照也就对付了。这重活一回不知怎地,倒更愿意慢悠悠的过。 的确,急什么。 昨晚上就把肉馅儿拿出来解冻了,早上和的面,吃过早饭再剁白菜包饺子,时间够够的。不用跟打仗似的,兵荒马乱。 刘爱国吸溜吸溜的喝着小米粥,三两口半个咸食下肚,就着红肠、素凉菜,忙慌慌的心也安定下来。 “咱们小时候,过年可是大事。现在不一样了,我看也没人拿这年当回事了。” “以前是穷,过年能吃顿好的,可不都盼着过年么。现在什么条件。过年吃的跟平常吃的也没什么两样。” “倒也是。” “大院儿里炉子熄了吧?” “没。住301的闺女没回家过年。” “那个小李啊,她不是在咱们村口那院儿的服装厂做衣服的么,怎么没回家?” “在看书。听老张说那闺女晚上都在念书,说是要考什么东西来着。” “唉哟,可真上进。” 说着话吃了早饭,刘爱国换好旧袄,把碾好的烧纸与银票、金银元宝一起放篮子里,又从隔间的水果纸箱里拿了两个香蕉,四个小桔子,找个塑料袋装出来,也一并放篮子,这是供香。 把这些收拾好,刘爱国到厨房跟林晚照说一声,“我去各院儿把对联贴起来。” “嗯。去吧。服装厂蔡老板不还送咱好几对大灯笼么,各院儿都挂一对,也喜庆。” “成!” 刘爱国去忙他的事,林晚照开始剁白菜,今年多包几样馅儿。以前不知道怎地那样死脑筋,只知道吃白菜馅儿。菜店里什么鲜菜都有,茴香、韭菜,包饺子都好吃。 林晚照每样都买了点。 不过,韭菜饺子不能久放,当天吃当天包。 大年初一得吃白菜,百财,吉祥。 她咚咚咚的剁着白菜,神思一时飘远,又想到秦特,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今晚会不会找来?她即盼着那孩子来,这样就能好好待那孩子。又心疼那孩子吃的那些苦,心里矛盾极了。 先回来的是老二,老二离的近些,没空手回来,手里拎的东西林晚照险没笑出来,拎了一盒子草莓。 这他娘的算什么礼啊! 大过年的,给你爸你妈送一盒草莓,我俩怎么人,一人半盒子。 林晚照瞟一眼,“这得有二斤吧。” “不止,三斤。”老二把草莓放下,脱了身上锃亮的皮夹克,“我想,给妈你买点什么呢?衣服鞋袜的妈您都买了。吃的吧,现在什么都不缺。冬天干,给妈你买点水果,润喉。” 三个儿子,数老二抠儿,又抠儿又滑。这不,自己就打开了,递给妈一个,自己咬一个,“妈你尝尝,特甜。这草莓可贵了,二十块一斤。” 林晚照不稀罕吃他这虚报账的草莓,嘲笑道,“那你可买贵了,咱们村儿水果店,十块一斤,比这还大还好。” “这哪儿能一样呢。村儿里东西肯定便宜。”见妈不吃,他自己塞嘴里了。 “以后别买了,我这儿什么都有。” “那哪儿行啊,回来一趟,儿子能不孝敬您。”屋里暖气烧的热,老二脱了夹克,摘了腕表,挽起袖子,到厨房洗过手,“妈您歇着,我来包。” 虽然抠儿,老二最勤快。属于我抠儿,我干活的类型。 林晚照正好也累了,就让他包。林晚照自己沏了杯茶水,歇歇。 老二眼睛尖,看饮水机一眼,“咱家这饮水机不赖。” “还行吧。” 他又瞧见桌上腊八醋旁边儿的半瓶五粮液,瞪大一双被肉挤小的眼睛,“妈,这是谁买的五粮液啊?这可是好酒。” “我买的。” 老二俩眼瞪圆,“妈你还知道五粮液?” “这话说的。我连五粮液都不知道?原本想买茅台的,村儿里没的买,就买的五粮液。”这五粮液刘爱国是一门心思想着儿子们回来再喝,林晚照才不管这个,有时做了好菜,她就喝两口。 “怪不得我爸打电话说妈您大变样,妈您是不一样了。” 老大老三市里堵车,将中午才到。林晚照下锅煮饺子,听着外头一个给爸试新买的棉鞋,一个给爸试新买的棉衣。刘爱国呵呵呵呵呵呵的笑声不停传到厨房,林晚照猜这老东西这会儿都乐傻了。 饺子煮出来,爷儿四个先吃,吃完到刘爱军家打齐,一起去坟上烧纸。 林晚照去厨房煮第二锅,待这爷儿四个吃好,走前都跟林晚照说一声。林晚照对三个儿子看一眼不看一眼的,跟刘爱国说,“别穿这破袄了,不给你买新的么,穿新的去。” “坟上到处是土,穿新的干什么。” “怕祖宗看你这破衣烂衫的担心。”林晚照瞧见沙发上放着的男式半长棉衣,鼓鼓囊囊的,拿起来剪了吊牌让刘爱国换上,又往屋里去给他拿围巾,今天太阳不错,就是风大。 老三说,“这围巾不赖,妈,你给我爸买的吧。” “不我给他买,还天上掉下来的。”围巾围两圈打个结,林晚照拍拍这衣裳,跟老三说,“以后就买正经棉衣。” “妈,这也是羽绒服。” “里头都是鸡毛,能叫羽绒服?鹅毛鸭毛才叫羽绒服!” 就这衣裳,有一回洗衣机给洗坏了,飞了满洗衣机的鸡毛,闹的洗衣机也给洗坏了,修都修不好。林晚照一辈子都忘不了这鸡毛衣裳。 老大眼睛弯起来,老二直接笑出声,林晚照瞥他俩,“你俩也别笑。那两双老头儿乐的棉鞋,撑死三十块钱。那一盒子破草莓,也差不多。老三这两件棉衣得一百。”一拍刘爱国的鸡毛衣裳,“去吧。” 在老二“妈,我那草莓六十”的辩解声中,爷儿四个提着烧纸供享出门去给祖宗烧纸去了。 林晚照回头把厨房新煮的那锅饺子捞出来,心里比较着四个孩子的年礼,还就是闺女的实诚。 哎,想到闺女那句话,“爸给我五十万,可给你们是一百万,爸妈的房,我半套没得。” 的确,要是相较儿子,给闺女的是不多。 她跟林爱国都是老思想,儿子养老,所以,家里的产业也是给儿子的多。要搁林晚照的老思想,医药费的确不该闺女出的,大家大业儿子擎受了,凭什么让闺女养老?她要是指着闺女养老,家业按理就得正经有闺女的一份儿。 现在想想,闺女那话尖刻,其实没错。 她自始至终就没打算让闺女养老,就是那话,让人听了心酸。 五十万搁二三十年后也是一笔钱,更别提搁现在,这不是小数目,现在他们县城电力局的楼房才七八万一套。a市二环买不起,大哥那里地段儿不错的三环能买套不小的电梯房,再偏一点的地方两套也能买。 家业是没给闺女,可她也给了钱。可给了钱,怎么就落这么个下场呢。 儿子更别提,你多了,我少了。 所以,医药费也得争一争,你多出,我少出。 说到底啊,是她傻,早早把家业散了,手里没个倚仗,全指望旁人的良心过日子。当时也觉着孩子们个个孝顺,觉着能指望得上,哪里知道儿女们心里有这许多的不平呢? 林晚照提振一下精神,还是得自己顾着自己啊。 这回一分钱不分,也省得他们不平了。 拿定主意,林晚照就着饺子汤,醮着腊八醋,大口吃起饺子来! 【元旦加更】真希望……(等爷儿四个回来,林晚照已...) 等爷儿四个回来,林晚照已经把饺子都包出来了。刘爱国的围巾到老二脖儿里去了,林晚照眉毛一扬,刘爱国说,“就他要个臭美,穿什么夹克。险没冻死在坟地里,一个劲儿的哆嗦,我可不就把围巾给他了么。” 老二搓着手去握暖气片暖气,刘爱国还没来得及说烫,已经叫给烫了一下子。老二甩甩烫红的指尖儿,“暖气怎么烧的这么热?” “看你穿的少,怕你冷。”林晚照忍笑换了句话。 老二这夹克是皮的,暖气片太热也不敢贴,自己在饮水机接杯热水握在手里暖着。别人都把大衣羽绒服都脱了,坐着说起话来。 林晚照从厨房里间儿端出两小盖帘饺子,这盖帘小,一个上头约摸五十来个。林晚照叫着老大,“穿衣裳跟我出去。” “妈,去哪儿啊?”老大拿起刚脱下的羽绒服。 “去大院儿,今儿年三十,明儿初一,给你张大伯送一帘子去。还有个租咱家房的小李也没回家,给她送一帘子。大过年的,得吃回饺子啊。” 老大穿上羽绒服,把两帘饺子都接了,“妈您得是咱们村儿最好的房东了。” “这算什么。” “妈您别出去了,我去吧。” “一起吧。老赵家水管子破了,他家门前都是水,得绕道走。” 林晚照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外头围上自己的新羊绒围巾,戴上细毛线手套,跟大儿子一起出去。她想近些看看,这个她与老伴寄予重望的长子,是怎么变的?是打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长子在父母心里是不一样的,这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个男孩儿,老旧思想的林晚照至今仍记得生下长子的喜悦。 她总想着,他们老两口哪日不在了,长子就得是家里顶梁柱。家里兄弟姐妹有什么事,能有个商量的人。兄弟姐妹们想聚的时候,有这么个地方。 长子,就得是这样啊。 像她大哥,妈去逝了,爸没个样子。她现在说回娘家,就是到大哥家。弟弟跟她也很好,她要过去,弟弟肯定也欢迎。可她始终觉着,到大哥那里才更理直气壮。 所以,她更器重长子,当年分家产,也更偏爱长子。 可后来,不论是跟儿女们要生活费,还是给他们老两口租房,这个长子,简直没有一丁点长子的担当。 林晚照自认为比她父母更用心的养孩子,不说她妈,她妈一辈子没个主意。她爹更是没良心,但却养出大哥那样的长子。 她耗尽一世心血,怎么就养出林杰这样的长子来? “我岳母的弟弟不是移民了吗?今年过年回国,所以大家想聚聚。朵朵成绩不错,我想以后供她去国外留学。” “哦,先去混个面儿熟。”上辈子好像影影绰绰听老头子提过。 “不能这么说,认认亲,正经舅姥爷哪。”林杰努力描绘的更有人情味儿。 到大院儿后,林晚照先去锅炉房看过老张,把饺子给他放下。又到上三楼敲了敲301的门,小李一身棉衣棉袄的开门,“房东?” “明儿就过年了,给你送点儿饺子来。” 小李忙道谢接了,请林晚照进来。林晚照看她挨墙的桌子上放着书本,“听老张说你每天学习,这学什么呢?” “会计。成天做衣服就是挣个苦力钱,我想考个会计,以后坐办公室。既轻松,钱还拿的多。”小李想找个地儿腾饺子,她盘子碗有限,不大好腾。林晚照说,“你就放着吧,我家有的是盖帘子,等什么时候有空我再来拿。” “行。”这姑娘也痛快,一举手就把饺子放那一平米的厨房兼洗脸台上了。 小李生得圆脸,林晚照说,“我看你不大,怎么在老家没继续念书?” “我原来也考上高中了,家里我弟弟也在上学,没钱。我出来挣钱,寄回去。看他读书我心里羡慕,就自己学一个。” “好好念,我看你这心气儿,以后有大出息。”林晚照家四个也都是读了书的,虽然人品不咋地,但林晚照一直坚信读书改变命运。 “就盼应了房东您这话。” 林晚照没多待,小李一直送她到楼梯口。 林晚照慢慢的走下楼梯,林杰在锅炉房跟老张说话,光线有些模糊,这孩子自小就生的斯文,白面皮,都说长的有些像大舅,其实除了白皮肤,眉眼五官并不像。 小李那孩子,年纪不大,出来打工挣钱寄回家,自己还这样上进。 许多年后,一般管小李这种叫扶弟魔。 新名词儿,是讽刺的意思。 林晚照从来不赞成让闺女失学给儿子念书的事,可林晚照捱过难日子。 那会儿多难啊,几个孩子离得近,老大比凤女大两岁,凤女比老二大两岁,老二比老三大六岁。 那会儿是真穷,尤其孩子十五六岁的时候,别家孩子都往地里挣工分儿了,林晚照死活让家里孩子念书,就她跟刘爱国两个挣工分儿,孩子正在长身体要吃的时候。为此,林晚照刘爱国都做过不体面的事,林晚照偷过大队的苜蓿、麦苗儿,刘爱国秋天给大队看场院时,偷过大队的花生大豆。 全家都接济他们。 那会儿老爷子是村委,就沾着老爷子的光,老爷子看这一家子日子实在过不上趟儿,私下总会接济点儿。林晚照爸妈在村儿里,她哥哥弟弟妹妹都是a市商品粮,不用爸妈操心,爸妈帮着养过老三。那会儿她妈原是想帮着养老二来着,结果她爸嫌老二吃的多,不要老二,要老三。老三那幅油嘴滑舌的样儿,跟林晚照她爸简直一模一样。哥哥弟弟别管是省下来还是在哪儿换的粮票,寄回来给林晚照。 说句良心话,要是没一家子亲戚帮忙,四个孩子读不出去。 老大考上大学后,家里负担立刻减轻,不为别个,老大不用在家吃饭了。孩子们那会儿真懂事,老大在学校什么都是国家包了,每个月粮票菜票还有困难补助,那孩子总是能省下几斤粮票和困难补助一起寄回来。 林晚照心疼儿子,让他别寄,在大学正是卯足劲儿学习的时候,吃不饱怎么行?困难补助也留着,要是旁的孩子有些凑份子的花销,自家孩子一分钱没有,叫人瞧不起。 老大是真争气,往各处书刊报纸的写东西,投稿子,挣稿费。家里真的一下子就轻松了,老大投稿的书刊杂志寄回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说老刘家出了个秀才。林晚照特意花一块钱买了本字典,就为了读儿子的文章,把放下多年的小学文化重新拾起来了。 多年苦熬一朝有了回报,村儿里谁不羡慕她! 林晚照也是得意的。 孩子是什么时候变了的? 老大读研究生那年,赶上刘爱国四十五岁生日,老大憋着心气儿,不知道私下存了多久的钱,给花三十块买了块手表,送给刘爱国的生日礼物。 刘爱国在家骂了半天,骂老大乱花钱,骂着骂着自己哭了。刘晚照知道他是高兴,孩子这样孝顺,哪个做爸妈的能不高兴。 后来就不一样了。 慢慢的,结了婚,有了孩子,花销也大了。 林晚照体谅儿子,有了小家,就得先顾小家。能帮儿子的地方,林晚照都帮。儿媳妇生孩子坐月子,林晚照把老头子撇下过去伺候。她有些习惯跟儿媳妇合不来,儿媳妇说,她就改呗。后来儿媳妇把自己妈叫过来,林晚照才回的村儿里。 林晚照把门全部推开,老大回头站起来,“妈,您来了。” 老张拍拍林杰的肩膀,笑赞道,“咱们杰子真出息。” “大伯您看我是什么都好。” “本来就好。” 老大耐心的跟老张说话,告辞,出门时怕外头冷,不让老张送出来。 回家路上,哪里有积水薄冰,会习惯性的伸手虚扶老妈一把。 这是打小儿的体贴。 真希望老大一直是那个重情重义的青年,而不是那个私心私欲锱铢必较的暮年人。 下午的风吹在脸上,林晚照这样想。 这他娘的贼老天!(不管怎样惋惜,老大依旧朝...) 不管怎样惋惜,老大依旧朝着混账玩意儿的方向发展。 就看过年拿回的那两双老头儿乐就瞧得出来,林晚照不用猜都知道老大怎么想的,生怕给多了吃亏。 孝敬你亲爸妈,给多了你吃亏! 别亏死你! 这叫个什么东西! 林晚照恨恨啐一口。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风大呛着了?” “呛不死。” 母子俩回家不过下午两点钟,太阳就有西去的意思了。冷风一刮,阳光都透着冰凉。 天这样冷,林晚照就有些担心秦特。回屋见父子三个摆一茶几桔子香蕉草莓樱桃,正大声小话说的快活。林晚照瞥一眼,懒得看这几个,摘围巾往里屋儿歇着去了。 老三倒杯茶端进来,给林晚照放床头柜上,问,“妈,您怎么不出去说话啊。是不是累了?” 林晚照,“嗯,不稀罕看见你们。” 老三自来会讨人喜欢,“那我先出去。” 没片刻钟,端着水果进来了。这孩子##像姥爷,做事体面,水果挑的也漂亮。老三自己顺手拿天蓝色塑料凳进来,坐在炕边儿对母亲笑,“这回妈想看到我了吧。我陪妈说说话。” 要搁以往,林晚照早被逗笑了。 她眯了眯眼睛,听老三说起刘阳开始读幼儿园有多积极,早上也不赖床了,每天吃过饭就去背小书包,站在门口等爸爸妈妈送他上学。 “要不老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妈,我现在对这话特有感触。” “嗯,感觉到了。”林晚照把手心儿攒的桔子皮搁桌儿上,“明儿阳阳肯定也能给你买件鸡毛衣裳。” 老三险没叫林晚照噎死,继承于姥爷那里的厚脸皮也不禁有些发烫,老三不好意思,“妈,我真的不知道。今年阳阳上幼儿园,我有些紧张,又想给爸妈买件像样衣裳,听说是羽绒服,还以为是物美价廉。妈,对不起,等儿子以后有钱,肯定给您买最好的衣裳。” 看老三还没被噎出去,林晚照想了个主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腿有点酸,你给我敲一敲。” “好啊!我特想多孝顺孝顺爸妈,平时总是工作,也没空。妈,这次回来,我天天伺候您,怎么样?” “先说今儿个吧。” 林晚照躺着不动,让老三给脱了鞋,拿个小被子盖住脚,侧躺着,捶吧。轻了就让老三重点,重了就让老三轻点儿。 别说,这被人伺候的滋味儿的确不赖。 哎,上辈子得多傻啊,光供着这些个孝子贤孙了,就想不到使唤使唤。养这么大,有什么用? 既然怎么撵都不出去,就别怪老娘收利息了! 一时,老二掀帘子看一眼,见老三正在给老妈敲腿,当下给麻的不轻,想这小子可真会巴结。 老二嘴贱,“哟,看这大孝子诶。” 林晚照阖着的眼皮往上一抬,“不用羡慕老三,你也过来。”把老二招到跟前,林晚照朝老三一抬下巴,“老三你瘦,你到炕上去给我捶捶后腰。老二你就坐老三这地儿,给我捶腿吧。” 老二:…… “愿意你就坐下,不愿意你就出去。”一切随缘,不勉强。 “看妈您说的,我哪儿能不愿意,高兴还来不及。”老二怀揣着不能告人其实大家都知道的小心思,坐在老三刚离屁股的塑料椅上,“妈,小时候我常给你捶腿,你还记得不?” “不是捶腿,是捏肩膀儿。”林晚照纠正。 “妈您记得真清楚。” “哪回咱家做点像样的,你就给我捏肩膀儿,我那份儿就全成你的了。”那时穷,每回队里发东西,家里也会做两顿好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就是蒸白面馒头。人多,不能人人敞开肚吃,一人一个。老二天生好吃,很会巴结老妈,他献献殷勤,林晚照知道他从小饭量大,就偏着他些。 老二笑,“那会儿觉着什么都好吃,春天在陇边看到苦菜揪一把放嘴里都能嚼出滋味儿。开春儿地里就有荠菜了,妈,您还记得小时候包的荠菜饺子不,太香了!” 原本客厅里热热闹闹的三个儿子陪他说话,结果,俩儿子一进里屋就没出来。刘爱国抬屁股过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刘爱国眼珠子险没掉地上摔爆! 俩大儿子,一个坐炕上,一个坐炕下。一个给捶腰一个给捏腿。林晚照侧躺炕头儿,正捏了个红彤彤的草莓往嘴里搁,刘爱国震惊的如同经历了一次十二级地震,“你这是老佛爷啊!” 林晚照热情的招呼他,“老头子,快进来。你看咱们儿子多孝顺啊,你也来享受享受。老大呢,让老大也过来。” 刘爱国僵手僵脚的进屋儿,林晚照朝炕上一指,“你也炕上来,让老大给你按按。” “我可享受不了。”刘爱国看不惯林晚照跟个老佛爷似的让儿子们服侍,“孩子们在外头累的很,回家让孩子们好好歇歇,你倒享受起来了。” “我还不配享受么?老二老三,你们累不累?” “不累不累。爸,你也上来,我们给你按按,解乏。” “是啊,平时想孝顺爸,离得远,叫鞭长莫及。” 老二老三誓要把老大拖下水,最终刘爱国拗不过儿子们的“孝心”,也脱鞋上炕,让儿子们给捏肩捶腿的“孝顺”了一回。刘爱国给感动的,眼睛都微微湿润了。 待到天色将晚,三个儿子也累的够呛,老二胖,他捶的腰都酸了,就问,“妈,晚上咱们吃啥?” “饿了?” “有点儿。” 林晚照摆摆手,老二老三松口气,终于能歇歇了。妈这是哪儿学来的这法子啊,可真会享受。 林晚照睁开眼睛坐起来,问刘爱国,“老头子,儿子给按的如何?” 刘爱国有些羞涩,他即享受又欣慰又舍不得。他是舍不得儿子做这些事的,但满心又是我儿子天下第一孝的自豪。他也坐起来,闷声闷气的,“这还能不好!” 林晚照点点头,对三个儿子说,“你们在厨房看看,鸡、肘子都炖出来了,方子肉、鱼,都炸出来了。鲜菜也都买好了。你们瞧着去做吧。” 刘爱国直觉就反对,“你不去?他们会做什么呀?从小没挨过锅台。” “这有什么不会的?老二掌勺,老大老三辅助,我就等着吃了。”看刘爱国一眼,“要不你也跟他们一起。” 林晚照那么一说,刘爱国心疼儿子,还真跟儿子们一起去了厨房。 林晚照冷哼一声,拿遥控器打开电视,看起电视来。 仨人都不傻,以前林晚照哪儿让他们干过这些。到厨房,老三就悄悄问老爸,“爸,妈是在为什么生气啊?”没理由不高兴啊,他们跟电视上使唤丫头伺候老佛爷似的伺候这半日。 刘爱国也觉着林晚照不对劲,他想了想,反问一句,“你们说呢?” 刘爱国把自己非常介意的事说了出来,“大过年的,谁家不是热热闹闹的团聚日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一个都不回来,就你们仨,你说你妈见你们来不来气?”他为了标榜自己是个好人,还说,“我早在家劝她好几天了。哼,等着吧。” “爸,这回真是情况特殊,您多劝劝妈。” “是啊。” “爸,您别在厨房了。您这都操劳一年了,不能让您干活。这儿有我们,您歇歇去,也替我们跟妈说说好话,逗妈高兴。大过年的,别让妈不痛快。” 三人把刘爱国哄的眉开眼笑里屋儿去了。 刘爱国早叫哥儿仨哄懵了,凑到林晚照跟前儿,“孩子们都知道错了,你就别总板着个脸了。” 林晚照上下打量刘爱国皮松肉驰的老脸一眼,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吧,孝子贤孙几句甜言蜜语,就能高兴的找不着北,别说钱跟房了,那真是恨不能把心挖出来送给人家。 “给我倒杯水。” “真谱儿大,连我你也使唤起来了。” 刘爱国给林晚照倒了水,一会儿又不放儿子们,屁颠屁颠的到厨房帮忙去了。 的确是贱的叫人瞧不起。 林晚照想。 总结一下三个孝子贤孙的招术,其实并不高明,就是先哭穷,再说些哄人好话,然后再要钱。 可哄人其实也没用心哄,看过年拿回家的东西就知道了。 真用心起码不能用这种凑合事儿的破烂货来搪塞。 可见上辈子她是多好哄。多么贱。 让人觉着,连贵重一点儿都不值得。 太贱了。 东西贱了不值钱。 看来,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年夜饭十分丰盛,鸡鱼肘肉都齐全,不过这在如今也不算什么。三个儿子把年夜饭摆好,叫林晚照出来吃饭。 饭菜该凉的凉该热的热,玻璃杯里盛放着暖黄色的橙汁,老三虚扶一把,“妈,你坐这儿。挨着我爸。” 老大扶着老头子,“爸,您上坐。” 三个儿子或说些家里的事或说些工作上的事,也还热闹。刘飞明年中专毕业,老二打算先把房给刘飞置好,“现在真了不得,市内的房子贵的离谱儿,二环不敢想,西城的房子都五千往上了。东城更便宜些。” “买就买西城,西城的学校好。”老大说。 老三夹着筷子凉拌小黄瓜,嘎吱嘎吱咽下去才说,“刘飞不往上读个大专么。二哥,刘飞还小,你又不缺钱,让刘飞多上上。” “他没那个心,成天去网吧玩儿电脑,还不如跟我做生意,我还能省个小工,也省得他去网吧。反正以后这生意也都是他的。”老二嚼着猪耳朵,“我听大姐说,她们那儿房子要拆迁了,可惜大姐在县城,房子不值钱。要是在市里,省得给齐硕买房了。” “那也划算,一拆迁肯定就要分楼房。大姐婆家是平房,白赚套楼。” 老二说,“爸,咱家有拆迁的信儿没?” “头三年就有信儿了。”刘爱国抿口五粮液,老三陪一杯,“二哥,就算拆迁,咱们这儿县里楼房才几万一套。一拆咱家收租的生意也黄了,一年得耽误十来万。真说不上哪个更好。” “别说,加上爸妈住的这套,咱家四套院儿,这要一拆,钱肯定能补偿不少。”老二略略给老两口算笔账。 刘爱国笑,“那你就盼着拆吧。” 父子四人高兴的说着话,大声小话吵的林晚照头疼。林晚照一直竖着耳朵听外头动静,三番两次让父子四个小声点,终于好像听到外头咣咣咣敲大门的声音,林晚照蹭的站起来,“有人敲门!” 饭桌上的声音静下来,老头子侧耳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十年前耳朵就不好使了,你能听到就稀奇了!”林晚照急着往外走,老二忙拦着,“外头天都黑了。妈,您别动。老三,你出去开门!” 屋里暖烘烘的,老三可不愿意出去,“妈,您肯定听错了。我爸聋,我又不聋,我也没听到!” 老大仔细听了听,“是有人敲门。”站起来,“我去看看。” “大哥你穿上外套,别冻着。” 没多会儿。 老大领着个裹着破军大衣的女孩子进屋来,那些模糊的记忆像拨去云雾的画面,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听着秦特哆哆嗦嗦的说,“我记得姥姥给我寄衣服快递包上的地址,我就找来了。” 林晚照眼泪再忍不住,刷就下来了。 “妈,您别哭了。先给孩子换换衣裳。”老二劝着母亲。 林晚照从记忆里回过神,点头,“是啊,先跟姥姥换衣裳。” 林晚照这里也没女孩子的衣裳,只得叫孩子凑着穿她的老式棉衣,这孩子长的高,棉裤穿上成九分裤,棉袄一裹,肩膀瘦棱棱的支起来。 换衣裳的时候,林晚照又哭了一回,身上叫打的没块好肉。 但林晚照没有像上辈子一样坐在上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她默默的流着泪,按照她这几天想出的对策,拨通了报警电话。她一直不会说外头的漂亮话,带着哭腔求助,“警察同志,我打电话报警,有人虐待我外孙女,这可不行啊,这是虐待未成年人!” 电话那头的警察问清楚地址,林晚照搁下电话,秦特愣愣的看着她,目光陌生。林晚照以她简单淳朴的人生经念,哽咽的教导秦特,“受到欺负不用忍,遇事找警察,总没错!” 秦特怔怔的点头。 “走,跟姥姥出去吃饭。” 林晚照牵起这孩子的手,细瘦冰凉,她紧紧的握了握,又是一阵眼泪长流。 这他娘的贼老天,咋这么命苦! 天打雷劈的秦耀祖!这一回,她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鸡汤水饺(年夜饭有些冷了,老三进去...) 年夜饭有些冷了,老三进去拿了幅碗筷,老二加把椅子,林晚照让秦特坐下,跟老三说,“去把这肉热热,肉不能吃冷的。” 老三进去热菜。 林晚照兑杯温水递给外孙女,“喝点水。” 秦特小口小口的喝着水,闻着有些冷的饭菜香,忍不住瞅一眼桌上饭菜,她一天没吃饭了。 林晚照说,“老大,去蒸锅拿俩热馒头。” 老大把一肚子想问的暂且搁肚子里,两个冒着热气的馒头放到秦特跟前,秦特脸上脖子都有伤。老大问,“妈您报警了?” “当然得报警!”林晚照瞪着两只红肿的眼睛,“你认识的人多,给我找个好律师,我还得告这姓秦的!” 老大坐下,“妈,这是家庭内部事,警察估计很难介入。” 老二也说,“是啊,您一报警,一会儿我们都得去警局说明情况。” “不用你们去,我跟这孩子去!用不着你们!” “妈,不是这意思。这事儿其实容易,根本用不着报警。明儿我们找秦耀祖说道说道,保管他不敢再动手!” “说道说道?这不是说道说道的事!”林晚照想到上辈子息事宁人,姓秦的对这孩子也没有半点照顾。她干嘛要息事宁人,她就要痛快的干一场! 攒钱就是用刀刃上的! 给这孩子夹块儿火腿肠,“吃点儿,一会儿咱们去警局做笔录,还得去验伤,先吃饱!” 秦特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想,一得到允许,她低下头拿着馒头就大口吃了起来! 老大老二老三商量,这得打电话告诉大妹(大姐)刘凤女一声,老三去里屋打的,出来后说,“今儿太晚了,路上也不好走,大姐说明天过来。” 秦特抬眼看三舅一眼,大眼睛眨巴两下,垂下头继续吃饭。 因为事涉未成年人,警察来的很快。林晚照简单的把事情跟警察说了说,警察有些犹豫,想这爹管教闺女,是不是让家庭内部自己处理。 林晚照如同即将走上战场的战士,身板坐的笔直,拿出想的许久的话,努力跟民警说明情况,“我这孩子命苦,两岁上爸妈就离婚了,判给她爸。可那不是个干人事的,大年三十啊,把我这孩子打的身上没处好地儿!深更半夜跑过来,厚衣裳都没一件,就穿着这么件破军大衣过来的啊!”林晚照把秦特穿来的军大衣给两位民警看,“这是在路上垃圾桶附近捡的!民警同志,你们见过这样的畜牲没有!” 林晚照说的眼泪长流,咬着牙关恶狠狠的说,“我们要告他,虐待未成年人,故意伤害,剥夺监护权,我们要去医院验伤,留存证据。我们绝不接受和解!” 家属坚持,而且,秦特脸上带伤,一身老太太的衣裳,瘦巴巴的低着头,偶尔抬头看一眼,你一看她,她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立刻又把脑袋扎了回去。 民警也瞧着可怜,“大妈,正式报案得到警局做笔录,你们如果要告监护人虐待未成年人,还要到医院验伤。” 不待三个儿子阻拦,林晚照斩钉截铁,“我们去!” 儿子们都说老太太上年纪,就想老太太在家歇着,他们带着外甥女去处理。林晚照不信他们,怕他们图省事,和稀泥,坚持要自己去。 林晚照套上大棉袄,给秦特再套件棉猴儿。她绝不接受和解,一定要告到底! 林晚照让老大带着那件垃圾堆旁捡来的军绿大衣,一起跟着民警到派出所做笔录,然后拿着警察开的单子去三甲医院看伤,做伤情鉴定,做体检,最后拿药后回家时,已经是凌晨。许多人家在院里放起象征好日子的烟火,姹紫嫣红,喜庆热闹。 天空的烟火映亮林晚照坚硬仿佛岩石的面孔,那是秦特一生中见过的最坚毅表情。 空落落的胃里突然就被填满了,秦特第一次有一种温饱感。 这是一种无比安全的感觉,不是在厨房偷吃时生怕继母发现后,要面临的讥诮讽刺时的惶恐。也不是父亲挑剔打骂后的胆怯不安。这是一种无比满足的感觉,像冬夜里的暖炉,像孤寒后背的一个倚靠。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时间太晚,不是说话的时候。林晚照让老大跟老二去凑合一宿,把屋子腾出来给秦特。被褥都是现成干净趁着好天气晒的暖融融的。秦特肚子突然咕噜了一声,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肚子怎么会叫起来,她晚上从来不吃东西的。 林晚照没觉什么,在警局医院折腾半宿,正长身体的孩子,肯定会饿,“被子都是新的,以后这就是你的屋,你把被子铺开。家里有饺子,有鸡汤,给你煮碗鸡汤水饺,吃饱再睡。” 林晚照出去给秦特做吃的,秦特站在屋里,觉着暖和极了。其实她家也不冷,市里楼房集中供暖,可秦特还是觉着这里更暖。 好暖和。 秦特心里这样想。 大床靠东北墙放着,床边是个妆台,大床对着的是一溜六开门的衣柜,衣柜接着的是一组五斗柜,靠着南窗的是一张长沙发,沙发前放着玻璃茶几。 秦特的视线重新放回床上,嫣红的被褥叠的整齐,放在床头。 她看看自己的手,她可以去碰触吗? 她可以住在这里吗? 她真的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怎么还傻站着呢。”姥姥端着托盘进来,一大碗葱姜浓郁,上面漂着明黄油花鸡汤水饺,边儿上两个小圆盘,一样是热过的鱼肉,一样是的鹅黄松软的葱炒蛋。 托盘放在茶几上,“过来吃。”姥姥叫她。 秦特走到沙发坐下,接过筷子吃汤饺,饺子是白菜肉馅,很香。鸡汤里还有俩大鸡腿儿,秦特夹起来啃着吃,连带鱼肉、炒蛋,连带碗里的鸡汤,她都喝的一滴不剩。 整个人出了一身细汗,热腾腾的! 姥姥已经给她铺好被褥了,正含笑望着她。 秦特有些不好意思,继母常说她胃大吃的多。 “锅里还有,我再给你盛。” “我自己盛吧。”她在家每天都做家务干活,对盛饭的事很熟练。 “去吧。” 锅里约摸还有半碗,十来个饺子的样子,秦特又都吃干净了。林晚照说,“晚上就吃这些,明天咱们还接着吃好的,以后天天吃好的!” 秦特脸颊有些热,她知道能吃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小声说,“我也不是每顿都吃这么多,我平时都吃的很少。” 林晚照心中发酸,摸摸她的头发,“干嘛吃那么少,吃多才是福气。” “好了,不早了,咱们上了药先休息。”太多话可以留待以后再说,外头的烟火声都渐渐听不到了,林晚照让孩子早些休息。 药膏有些凉,林晚照放到手心温一温,后背大腿这些不方便的地方,林晚照给她上,剩下的秦特自己来。上过药,还有消炎药要吃。 林晚照出门给她关灯时,听到秦特轻轻问一句,“姥姥。” “嗯?” “我妈妈会来吗?” “明儿后的就来了。” “嗯。” 听到肯定回答后,这孩子漆黑的眼睛亮了一瞬,脸孔往被子里钻了钻,林晚照关灯的一瞬,看到这孩子眼角有些晶莹闪光,她猜这孩子肯定是哭了。 给孩子关上门。 一直到现在也没接到闺女一个电话,林晚照心里酸楚,哎,教女无方啊。 笑起来~(北方春节都有早起拜年的习...) 北方春节都有早起拜年的习惯,五六点钟就有人开始放鞭炮,林晚照跟刘爱国也早起煮饺子。 三个儿子也都起来了,秦特那屋没动静,林晚照去看了一回,孩子睡的正香,便没叫她。 煮好饺子,三个儿子在客厅给两位老人拜年。 然后就是一家子围桌吃饺子,配着嫩绿的腊八蒜,再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汤,也格外有滋味。 早饭后,大家就是亲戚间串门子拜年,晚辈们过来一人一个红包,自家人也要出门拜年。林晚照辈份在这里,基本上村里一大家子没有比她辈份再高的,顶多是大伯哥那边的大嫂子,这都是平辈。 林晚照有些担心秦特醒了见不着人害怕,跟刘爱国商量着,她就不出门了,准备好待客的瓜子花生,儿子们出去拜年。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先是模糊的,好像从更遥远地方传来的渺渺声,这声音逐渐走近,慢慢清晰,过年了啊。 大脑发出这样一声叹息,而后秦特猛的坐起来,习惯性的去摸床头闹钟:几点了!是闹钟没响!还是我没听到闹铃! 伸出的手摸了空,秦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光线,大床正对的一组六开门的衣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没有反应过来,视线呆滞而机械的移动,从衣柜向南是靠墙的五斗柜,五斗柜旁有些空地,接着是南墙,垂下大幅窗帘,是的,那里有窗。靠着南墙是一张长沙发,沙发前摆着玻璃茶几。 记忆开始复苏。 我昨天在沙发上吃的鸡汤水饺,鸡汤鲜美极了,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真好吃,吃的好饱。 此时,秦特才想到,啊,对了,这是姥姥家。 我跑出来了。 姥姥说让我住这里。 姥姥还说,妈妈今天会过来。 秦特心跳的有些快,妈妈是什么样呢? 好像是个很坏的人,小时候奶奶这样说过。 可姥姥很好,让她住这里,给她饭吃,带她去医院……还,还去了警局。 昨天,她告了……爸爸。 秦特有些惊惶的缩了缩肩膀,此时才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坐的太久了。 秦特急忙按亮床头壁灯,她不敢多想告爸爸的事,爸爸会打死她吧。 她得跟紧姥姥,她不能再回爸爸那里去! 求生的本能让秦特做出这样的决定。 从床上拿起昨天穿的棉衣,秦特重新套在身上,被子叠整齐,床单四角抻平。对妆台的镜子照了照,秦特没看到梳子,抿了抿耳边碎发,脸颊的红肿好像更明显了,把碎发放下来。秦特侧耳细声外面的声音,感觉很热闹,很多人说话,是妈妈来了吗? 秦特很想出去,去看看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可心里又不住的踟蹰,妈妈也结了婚,继父会喜欢她吗?会接纳她吗? 门外的热闹声更响亮起来,有人在说,“婶子,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转的差不多了吧。”这是姥姥的声音。 但是什么意思,秦特不明白。 什么叫转的差不多。 人声脚步声寒暄声渐渐远去,秦特悄悄踱到窗边,揭开一角窗帘,探出一只眼睛,院里的灯都开着,窗外的景象十分清晰,一群穿着各样棉袄、大衣、羽绒服的女人走出门,什么年纪的都有,有头发灰白的,也有四十来岁的,还有年轻的。 她都不认识。 姥姥送她们出门,就一个人回来了。 啊,不是妈妈。 秦特意识到。 心里那点踟蹰顷时退散,一丝失落从心底升起。 客人都走了,秦特拉开窗帘,走出房间。 林晚照见她起了,笑问,“睡的怎么样,香不香?” “香。” 秦特个子挺高,比林晚照高半头,在家时爸爸常说她傻大个。她自卑的拱起肩,双手绞在一起,小声说,“姥姥,我想刷牙洗脸。” “给你准备好了。”林晚照带她到洗脸台,指着早上新刷过的红色塑料杯,里面放着未开封的牙刷。毛巾架上大红的毛巾,“毛巾用这条。” 这原是给儿子媳妇回家预备的,当时图便宜,林晚照跟租她房的毛巾厂搞的批发,一百块钱一百条,现在还有好几打没开封,估计能用到死。质量其实还行,就是颜色略土。 “洗脸我都是用香皂,没买过那什么洗面奶,今天超市开门晚,一会儿咱们去超市买,你们年轻孩子都用洗面奶的。你想用啥,咱就买啥。” “我用香皂就行。”秦特小声说。 她拿定主意不回爸爸家,也不知道妈妈会不会要她,现在住姥姥这里,不能给姥姥添麻烦。 上辈子也是这样胆小。 林晚照心里叹口气,没再多说。 秦特洗脸,林晚照给她煮饺子。 秦特饱饱的吃了两碗,主动收拾碗筷拿到厨房洗了,出来把餐桌抹了两遍,抹的干干净净。 拜年的亲戚过来吃的瓜子花生,地上有掉的瓜子皮花生壳,秦特四下看看,也没见着吸尘器、拖把、扫帚,这可怎么收拾。 林晚照见她看来看去,问,“找什么呢?” “姥姥,有扫帚吗?我扫扫地。” “不用扫,过年上午不扫地,会把财气扫出去的。一会儿还得有人来。等下午再收拾。”林晚照看昨晚回放的春节晚会。 秦特见茶几上放着暖壶,给姥姥跟前的茶杯里续满水。她问,“姥姥,中午做什么菜,我先准备吧。” “你手有伤,等好了再干。”林晚照能感觉出秦特的小心翼翼,把瓜子糖果的果盘往她跟前推了推,“吃点瓜子糖,咱们看春晚。” 秦特用手指剥瓜子,一会儿剥出一小堆儿,悄悄递给姥姥,“姥姥,你吃。”在家时,弟弟常会让她剥瓜子给他吃。 林晚照是真觉着这个外孙女贴心,上辈子也是,可对上秦特那双带着讨好的眼睛,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林晚照经历过上辈子孝子贤孙的“临终关怀”,如今性情大改,只为活个痛快。上辈子她会觉着这孩子懂事,这会儿却觉着憋屈,替这孩子憋屈。 “你自己吃。”林晚照说,“我吃我会剥的。” 秦特就拿回去自己吃了,她吃的仔细,这是原味儿的瓜子,嚼起来很香。不过,吃多了有点干,秦特拿了个一次性纸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尽管内心惴惴,秦特毕竟年轻,很快被电视里的晚会吸引。门口一响,秦特看向门口,姥爷回来了。她站起来,叫了声,“姥爷。” “嗯。”刘爱国进屋脱了棉衣,随手挂在沙发旁的衣帽架上。 外头冷,秦特想给姥爷倒杯水,又不知道哪个是姥爷的水杯。她小声问,“姥姥,哪个是姥爷的杯子?” “你姥爷自己拿着哪。” 秦特就见姥爷从棉衣口袋里摸出个不大不小罐头瓶,里面的茶水还是满的。秦特问,“姥爷,那茶有没有凉,要不要换热的?” “不用。温的喝着正好。” 刘爱国在边儿上单人沙发坐下,他是个不擅言辞的人,上年纪眼睛也有些花。不过,秦特脸上的红肿还看得见。刘爱国一见这个外孙女就觉着可怜,又不知如何安慰才显体贴,说了句,“吃饺子没?” “吃了。”秦特回答,又觉着这话说的单调,她顿了顿,觑着姥爷的神色补了一句,“姥姥给我煮的,吃了两碗,很好吃。” 刘爱国笑起来,“好。中午咱们还吃好的!” 看起来姥爷也不讨厌自己。 电视中小品演员演绎着阴差阳错的喜剧,秦特眼睛一弯,也笑起来。 红包(将中午的时候,三兄弟回了...) 将中午的时候,三兄弟回了家。 老二在门口跺跺脚下泥土,换了棉拖鞋,搓搓手,“外头真冷。” 林晚照瞥他那臭美的皮夹克一眼,“穿那么点儿,不冷才有鬼。” 秦特站起来跟舅舅们打招呼,问舅舅们用哪个水杯喝水,三兄弟不常回家,也没有专用水杯,都是用一次性纸杯。 老三见外甥女端水过来,笑着接了,问她,“感觉怎么样,好些没?” “没事了。”秦特说。 “怎么没事,那是吹口气就能好的?”林晚照站起来,“做午饭。” 三个儿子,谁都别闲坐沙发喝茶。一个洗菜一个切菜一个调麻酱,秦特也想帮忙,林晚照说,“你把茶几收拾收拾吧。” 北方人吃火锅都是醮麻酱,老三从麻酱瓶里挖出麻酱,兑上芝麻油费力搅着,一边小声说,“咱妈气还没消哪。” 往年都是妈妈做饭,根本不让他们插手,今年这是怎么了,什么都让他们做。 老二“咔嚓”一声切下金针菇的根部,“哪儿痛快的起来,我见着外甥女都觉着可怜。”他问一句,“大姐什么时候过来?这要是变更监护权,得大姐出面吧。” “这孩子多大了?”老大说,“我记得跟飞飞同年。” “嗯,飞飞九月生日,这孩子六月生日。 啪!啪!啪! 筷子打在碗沿,老三飞快搅着麻酱,麻酱香和芝麻油的混合香气逸的满厨房,干巴巴的麻酱慢慢打成流淌的酱汁。老三吸吸鼻子,“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长相结实的大白菜被搬到菜板上,先剥开外面几片放的不大新鲜的白菜叶仍了,老二切个白菜头,“我记得名字挺别致的。” “叫秦特。”昨天是老大开院门见到秦特,还帮着付了出租车费。老大把洗好的金针菇放在菜篮里控水,“真作孽,md,姓秦的没好下场。” 老三问,“还真要打官司?” “兴许咱妈就是吓唬吓唬姓秦的,昨儿晚上又验伤又体检,难道咱家掏钱?这事能没个说法?”老二唇角微翘,“别说,昨晚咱妈那气势,当真不得了,吓人一跳!” 收拾完茶几,挺想到厨房给舅舅们帮忙的秦特听到舅舅们的话,觉着这会儿进去不大好,就没进去。 老三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放下麻酱碗跑出去,打个电话给妻子,说妻子儿子在电话里给爷爷奶奶拜年。老爷子接电话接的挺高兴,尤其是听着小孙子奶声奶气的说话,脸上皱纹绽放,一边笑一边点头,“好好好,一定给咱们阳阳个大红包。跟你奶奶说两句吧。” 林晚阳看老头子笑的跟个老傻子似的,根本没接电话,冷淡的一撩眼皮,“不用说了,我没什么要说的。” 老头子一手捂着手机的声筒,一边儿说,“跟孩子说两句。孩子给你拜年哪。” “不想说!”林晚阳将水杯在茶几上重重一撂,脸随之沉了下来。老头子不敢再劝,自己走远些跟孙子说话,“你奶奶在忙,以后再说吧。” 老三悄悄缩下脖子,也不敢跟老妈搭话。看来老妈对儿媳妇孙子没回老家过年的事,真的很生气。 接下来,二儿媳三儿媳的拜年电话,林晚阳哪个都没接。 秦特担忧的看向姥姥,不知道姥姥为什么生气。她很想劝劝,又不知要说什么才能让姥姥消气。 一时埋怨自己笨,连好话都不会说。 感觉到秦特的视线,林晚阳想起来,还没给这孩子过年红包哪。她走到里屋,从衣柜上层的鞋盒里拿出两个红包,到客厅给秦特,笑着说,“新年啦。这是我跟你姥爷给你的压岁钱。祝你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秦特双手接过,红包并不厚,她却是激动的脸颊有些泛红,“谢谢姥姥,谢谢姥爷。”她倒不是没收到过压岁钱,只是以前过年,每次爸爸、继母给的压岁钱,总会被弟弟要走。她不给,弟弟就会各种作弄她,她不敢不给。 秦特捏着红包,姥姥家没有人要抢她的红包,她握在手里,红包壳上印着新年属相,简单的四个大字:新春快乐。 新春快乐。 秦特心里欢喜的很,可她又遇到难题,这红包要放在哪里。秦特带着丝讨好,把红包递还给姥姥,“姥姥,你帮我拿着吧。我不知道放哪里,也不知道怎么花。” 搁上辈子,也是林晚照替秦特收着。她是真的替孩子收着,后来这孩子结婚时,一分不差的拿给了这孩子。 那时,她是担心孩子年纪小,不知道存钱。 这一次,林晚照想了想,时代不一样了,外头同龄的孩子们,哪个有不知道怎么花钱的?大孙女朵朵比秦特小两岁,更是花钱没数,什么吃的用的都讲究牌子。 林晚照也不喜欢的还是秦特眼中的讨好。 她重活一回,就是要活个痛快,就见不得这种委屈巴巴。林晚照说,“给你就是你的,自己拿着,愿意攒就攒着,愿意花就花!” 秦特看姥姥是真要给她,又说一声,“谢谢姥姥。” 林晚照摸摸这孩子的头,心都软了下来,“自己拿着,想买什么买什么。” 秦特点头,“那我先放起来。” 她回屋,想搁妆台的抽屉里,又觉着家里来人多,万一被人拿走怎么办?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秦特选择大衣柜。 大衣柜里放的都是些整理好的旧衣,叠放的很整齐,秦特将红包塞入旧衣层里。可塞进去才想起来,还没看红包里有多少钱。她以前从来不在乎里头有多少钱,因为有也不是她的。 这一次不同,姥姥说给她,姥姥说让她自己拿着,让她自己想买什么买什么。 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隐隐传来,她的心怦怦怦跳的好快,秦特打开红包,伸出一根手指进去,把钱按住滑出来,一个里面是一张毛爷爷,另一个里面也是一张毛爷爷。 两百块。 唇角不自觉咧开,如果这个时候照镜子,秦特肯定能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 她把钱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红包,在胸口贴了贴,才珍重的重新放回旧衣夹层。 这是她的红包。 是姥姥给她的钱。 “秦特,吃饭了。”姥姥在外喊她。 “来啦!”她应一声,话说出口才觉着自己声音有多大。秦特连忙闭上嘴,关好柜门,拱着肩走了出去。 姥姥对她这样好,她可不能放肆,她得加倍孝顺姥姥、姥爷才行! 真希望能留在姥姥家。 能吗?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 【营养液破万加更】应该可以(中午吃的火锅,简单好收拾...) 中午吃的火锅,简单好收拾,鸳鸯锅往餐锅一摆,牛羊肉片、蟹棒鱼丸、新鲜菜蔬、麻酱、腐乳、韭菜花、新炸的花椒油,摆了满当当一桌。 老爷子和兄弟三个都倒了白酒,林晚照秦特两人喝的是热水煮过的六个核桃。老大率先举杯,“今儿大年初一,好日子,咱们干一杯。祝爸妈身体安康、咱们大家伙事事顺心。” “来,干杯!” 秦特受气氛感染,也弯起唇角。 只是,她盼了一天的妈妈并没有到来。 门口一阵轻动,秦特看向门口,是风。 沙发对面的电视机上方正中悬挂着姥姥家的全家福,应该是很多年前照的,穿戴打扮看得出来,背景的房子也不是现在模样。姥姥姥爷坐在中间,后面站着的是三个舅舅与妈妈。妈妈那时还很年轻,烫着现在看来有些土的细卷发,笑起来眼尾飞扬。 姥姥、姥爷都不在客厅,秦特走上前细看。全家福旁边的是各小家的全家福、结婚照。 妈妈在结婚照里笑的真好看,一身白西装的就是继父吧。 视线落到全家福上,妈妈怀里抱着个……是个男孩子! 妈妈也有儿子了。 爸爸在家常说,女儿早晚是泼出去的水,赔钱货,以后还是要指望儿子。 妈妈有儿子了。 那妈妈还会要她吗? 小时候跟奶奶在一起住的时候,常听奶奶说是妈妈不要她。后来到爸爸家,爸爸、继母还有家里的亲戚也都明着暗着这样说。 妈妈没儿子的时候都不要她,何况现在有了儿子。 秦特的心脏突然升起一种无处依恃的孤冷。 如果妈妈想她、想念她、牵挂她,昨天舅舅给妈妈打电话时,妈妈肯定会在电话里跟她说几句话,哪怕不说话,起码也会对她有个安排。可是,并没有听舅舅提起过。 今天妈妈也没来。 虽然她不是个聪明人,可她能感觉的出来。 妈妈可能,真的不是很想要她。 秦特更担心的是,如果妈妈不要她,那么,姥姥肯长久的收留她吗? 收留她吧。 再过六个月,她就成年了。 成年就能出去打工,挣了钱,她就能自己养活自己。 不用太久,六个月就够了。 “怎么哭了?” 秦特被林晚照的声音打断思绪,摸摸脸才发现自己流泪了。林晚照看看全家福的照片,以为秦特是在想妈妈。 林晚照很怜惜这个外孙女,不过,这孩子注定是要失望的。 秦特擦擦眼泪,林晚照说,“洗把脸,咱们去超市,给你买点日常用的东西。” 秦特这才注意到姥姥穿着出门的厚棉袄,背着单肩包,头发抿的整整齐齐。秦特去洗脸,搽了些姥姥的擦脸油,也穿上昨天姥姥给她的棉猴,跟在姥姥身边,祖孙俩一起出门。 天气太冷。 街上有孩子在放小鞭炮,时不时就响起一两声砰啪响动。随处可见的鞭炮爆炸后的红色碎纸屑,风吹过来瑟瑟而动,像秦特。 她小步跟在姥姥身边,既有点怕不知哪里突然响起的鞭炮,也有点怕陌生的环境。 有在街上走动的大人跟林晚照打招呼,这个时候林晚照会正式跟人介绍秦特,家里外孙女,然后告诉秦特要如何称呼。 秦特小声的跟长辈或是平辈打招呼,她不大敢说话,怕说错给姥姥丢人。 林晚照不喜欢她这哆哆嗦嗦的小冻猫样,就直接说了,“以后跟人说话大声点,别这么小声。” 她这话一出,秦特更瑟缩了。 林晚照担心自己现在的脾气吓着秦特,缓一缓口气,解释说,“太小声会让人觉着中气不足,别人会觉着你好欺负。咱们说话就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别学那蚊子样。” 秦特点点头。 “肩膀也别拱着。挺好看的大高个,拱着干什么?” “我太高了,太高显的傻。” “太高显的傻,这是谁说的蠢话!电视上的模特都要一米八哪!我倒想长的大个,就是长不高!” 听着姥姥愤愤不平的话,秦特不觉莞尔,她努力把肩张平,林晚照夸奖,“对,这样就很好!抬头挺胸,特别好!” 秦特很信服的看向姥姥,“嗯,那我以后像姥姥这样走路。”秦特努力学着姥姥腰板笔直的身姿,林晚照一笑,“就是这样!” 于是,村儿里最大超市迎来昂首挺胸的林晚照,以及跟她身后昂首挺胸的是外孙女秦特。 林晚照主要是给秦特添东西,女孩子用的洗面奶,还有换洗的内衣裤,也要给秦特添两件年轻女孩子的棉毛衣,不能总穿老太太的衣裳。 这些天光想着怎么对付姓秦的,林晚照不是非常有社会经验的人,想了好几天,也只想出报警打官司这一招。忘了给秦特买衣裳。 林晚照自己也要买一些,譬如老年人用的洗面奶,她活了两辈子,还没用过洗面奶哪。 林晚照也不知什么样的适合老年人,索性咨询超市服务员。服务员小秋都是一个村儿的,还得给林晚照叫奶奶。 小秋给推荐一款,“这款很温和,洗的也干净,价钱也不贵。林奶奶,您用这个就很合适。” 戴老花镜瞥眼价格,50块。 林晚照刚想说贵,转念想,贵怕什么,老太太我有的是钱!以后谁都不补贴,一月上万房租,老太太我爱怎么花怎么花! 林晚照说,“就这个吧。” 小秋笑嘻嘻的把洗面奶放到秦特推的小推车里,“林奶奶您真时髦,我奶奶都不知道洗面奶是什么。” 钱花的是有点心疼,毕竟抠惯了,突然花50块买一支可抵25块香皂的洗面奶,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心里又有种诡异的优越感,林晚照说,“你奶奶倒不是不知道洗面奶是什么,她是省惯了,舍不得。” “我奶奶要有您儿一半想得开就好了。”大年初一超市客人寥寥,小秋就跟在林晚照身边说话,帮着秦特选洗面奶,价格跟林晚照那支不相上下,秦特有些犹豫的看向林晚照。林晚照说,“喜欢就放车里,不喜欢再挑也没关系。” 最后,秦特挑了支相对便宜的。 林晚照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 待买贴身内衣裤的时候,林晚照主要看材质,纯棉的,贴身又舒服。做工质地都要好。林晚照跟秦特商量着,秦特一直瞥价格牌,林晚照知道她是担心贵,索性也不问她,直接就放推车里了。 还有毛衣、秋裤、棉衣、长裤、短靴、棉鞋,嗯,还有睡衣,这个是到了超市才想起来的,秦特从小在市里长大,晚上应该习惯穿睡衣,一应置办齐全。 款式让小秋跟着一起看,毕竟女孩子眼光洋气。 待这些都买全,林晚照拿出购物单对比了一下,问秦特,“还有什么要买的没?” 秦特已经被姥姥扫货的风范砸晕,她连连说,“没有没有了。” “那咱们就去结账。” 经过生理用品的区域时,秦特脸红红的跟姥姥轻声说了几句,林晚照一愣就笑了,“这个我还真忘了。”让秦特自己去挑,特意跟她说,“挑好的,别在这上头省。” 林晚照虽然已经决定放肆过余生,但也不会没理智的浪费,她给秦特买的衣服,贴身的都会仔细看面料作工,外衣就选相对实惠的。提前说过,秦特仍是选的那种一大包一百片的,林晚照直接给扔回货架,让小秋过去帮着秦特一起挑。小秋年纪大几岁,人细心又体贴,早在秦特一进来时就发现秦特脸上有伤,她没露出丝毫异样,待人亲切都不会让人不舒服。 选好两包生理用品。 林晚照也顺手挑了两袋厕纸,以前节俭,厕纸都用最便宜的。现在想想,不怪别人不拿你当回事,自己先轻贱自己,难道自己就不配用好的了? 再挑了一提更细腻柔软的抽纸。 一辆推车早就放不下,小秋帮着推着另一辆。待结账后,林晚照说,“给我送家去。我们还得出去逛逛。” “行!奶奶您买的多,我们过年有折扣,我给你打个折,再送你一桶食用油。这个油很好,是纯花生油。再送奶奶您一箱牛奶,也是大牌子!” “这个提醒我了。送我两箱,要不你就把油给我换成牛奶。我刚忘买牛奶了。”林晚照从包里拿出皮夹准备结账。 “行。油也一起给您,年奶再多给您一箱。” 林晚照笑眯眯地,“小秋你就是会做生意,咱们整个村儿这些超市,就你家生意最旺。” 出了超市,林晚照又带着秦特去了趟水果店。老三那个馋嘴,买的大樱桃全叫他吃了,林晚照还想吃哪! 超市里还有新鲜草莓,林晚照尝一个,给秦特尝一个,酸酸甜甜的,尤其那股子清新的水果香,特别好闻,再要两大盒草莓,林晚照问秦特有没有想吃的水果,秦特懂事的说,“这两样就很好了。” “你想想自己想吃什么?” 秦特小声说出自己的喜好,“我也爱吃香蕉。” “大声点。”刚在超市还好好的,怎么又成蚊子了。 “香蕉。”秦特大声说。 林晚照气派的一挥手,“自己挑一串去!” “姥姥,咱家还有哪。” “那也挑一串,放着吃!” 秦特去挑香蕉,水果店的老板娘笑,“一看就是亲姥姥,这大方劲儿,除了姥姥也没谁了!” 秦特挑了串适中的交给老板娘,脸颊有些红,唇角也弯了起来。 这些东西也是让水果店直接给送家去的。 买完东西,外头也怪冷的,祖孙俩就遛遛达达的回家去了。 不知为何,先前因为妈妈没有来而满怀担忧的心,好像就突然落回了肚子里。秦特自己分析着,或许是因为姥姥很舍得为自己花钱的缘故。 肯为一个人花钱,起码说明这个人是有点份量的。 不多时,超市与水果店的东西都送到家来。听到三舅乍乍呼呼的惊叹,二舅打趣姥姥花钱的大手笔,姥爷心疼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在看到三舅拿到厨房洗水果、二舅也跟着拿出香蕉摆盘,姥爷的眉头渐渐松开。还有买给她的一些东西,姥爷点头,“是该买。” 秦特想,哪怕妈妈不要她,或许她依旧是能在姥姥家住下去的。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 家人(兄弟三个简直摸不透老娘的...) 兄弟三个简直摸不透老娘的性情了,明明下午买了半屋子东西回来,几样水果都很可口,原以为老娘气消的差不离了,结果,晚饭还是他们做。 要是年轻个二十岁,估计都要抗议,如今成家立业各有家庭,这话反说不出口。 好在晚饭简单,拍个黄瓜、炒两个热菜、主食煮饺子就成。菜都不用切,现成中午吃剩的涮菜,都是鲜菜。 林晚照在卫生间给秦特洗新买的内衣,就是新内衣也要洗洗才好穿。 洗过后就凉在秦特房间的电暖器上,有俩钟头就能烤干。 秦特很不好意思,她想自己洗,姥姥说她手上有伤,姥姥给她洗的。 这就是被关心的感觉吗? 就是这种感觉吗? 像继母对弟弟,早上鸡蛋剥好放到碗里,牛奶要将吸管插好递到手心,夏日忧热冬日忧寒…… 就是这种感觉吗?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秦特转身悄悄擦去,原来人不止伤痛时会流泪,高兴时一样会。 身上的伤晚上上药,脸上的伤,秦特都会悄悄早中晚上三次,她希望能好的快一点。尽管姥姥跟她说,不用怕人看见,就是有人问,也只管大大方方的说,这事丢人的不是她,是她那个狼心狗肺的爸爸。 可秦特还是想好的快些,姥姥待她这样好,她想好快点不让姥姥担心,还能帮着姥姥干活。明天妈妈就要来了,她也不想妈妈太嫌弃她。 初二早上,秦特醒的很早。 她换了昨天买的新衣,在妆台镜前照了好几遍,正面照了侧面照,换上短靴再照一回。尽管爸爸一直说她傻,个子傻,长的傻,人更傻。 可换上新衣服后,秦特自卑的心脏也流淌出一丝名为美丽的情绪,她觉着自己好像没那么傻了。 梳洗后,她把自己住的房间收拾了一遍。妆台、衣柜、沙发、茶几,该擦的擦,该整理的整理,之后扫地、拖地,秦特连拖两遍,湿拖把拖一遍,干拖把再拖一遍。连客厅带姥姥、姥爷的房间也都打扫了一遍。 姥姥在厨房煮粥,舅舅们还没起床。她把洗好的拖把晾到外头洋灰台的一个四方铁架上,天边带着一丝亮,看得出一会儿必是大晴天。待太阳出来,晾上两三天基本就能干了。 柿子树的空枝上几个早起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叫的欢腾,秦特抿嘴笑了笑,搓搓手,哈两口凉气,回屋去了。 早饭是热腾腾的小米粥、切开流油的咸鸭蛋、嫩黄的鸡蛋饼、新切的肘花、刚出锅的素炒小青菜。 秦特的饭量基本是林晚照和老爷子的总和,她吃饭速度很快,这是打小养成的习惯。秦特也很有眼力,这也是打小养成的本领。她没敢狠吃,三个舅舅都还没起,她要吃完了,舅舅们吃什么。 见秦特放下筷子,林晚照说,“怎么吃这么点儿?不饿么?”昨天早上还吃了两碗饺子。 秦特说,“舅舅他们还没吃哪。” 老爷子先说了,“不用管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哪,起来吃不吃也不一定,你只管自己吃饱!” 林晚照更直接,“锅里盛去!” 姥姥姥爷都这样说,秦特就到厨房添了一碗小米粥,基本上除了咸鸭蛋,菜也全都吃完了。她看姥姥、姥爷的脸色没有不高兴,悄悄放下心来,姥姥、姥爷是真心想她吃饱的。 她想洗碗,姥姥没让。秦特就把餐桌收拾干净,想着昨天在超市看到有卖做家务的塑胶手套,等有空她去买一双,就不用担心沾到水了。 三兄弟起床的时间也没有太晚,毕竟初二有外村的亲戚过来拜年,刘凤女也要带着丈夫儿子回娘家。三兄弟也要出村拜年,主要去的地方就是嫁到十里堡的小姑一家。 林晚照给娘家大哥大嫂打电话拜过年,也接到弟弟的拜年电话,还有娘家侄子侄女们的拜年电话。就带着秦特准备出待客的瓜子、花生、糖果、茶壶茶叶、一次性水杯。林晚照顺带跟秦特大致说说一会儿来的是哪些亲戚,祖孙俩正说着话,老大老二老三一人一盒牛奶进来,跟妈说这就出门拜年,早饭显然就不吃了。 “去吧。”林晚照也没别的叮嘱。 老二问,“妈,那箱没开封的牛奶我们一起搁车上了,咱家还有没有水果,我们一起带去,路上再买几箱牛奶就行了。” 给长辈拜年,没有空手的。这年头,能送的无非就是水果、牛奶、白酒之类。 “水果昨儿不吃了么。”林晚照仿佛没听懂老二的话,以往过年她都会早早的把给各家的礼物准备好,一箱牛奶一箱水果,每家一份,齐齐整整,不用三个儿子费半点心。今年她既不花那个钱,也不操那个心。 三兄弟知道老妈这几天对他们气不顺,也不敢埋怨,叼着牛奶开车出门,既然妈没准备,那就路上买呗。 刘凤女带着丈夫齐志军、儿子齐硕来的要晚一些,一家三口先给老人拜年,送上礼物。林晚照拿出两个红包给外孙齐硕,同秦特说,“秦特,过来见见你妈妈,都不认得了吧。” 林晚照这一声招呼,秦特却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半步。其实,刘凤女进屋的第一眼,秦特就认出这是照片上的妈妈,虽然相貌比照片上要成熟一些,但能看得出来,的确是妈妈。 她一直期盼着的妈妈,打进门时起就没有多看她一眼。 “躲什么呀!”刘凤女皱眉,对秦特瑟缩偷看她一眼又立刻低下头的模样不大满意,觉着小家子气,“过来我看看!” 刘凤女看到秦特脸上的伤立刻就来了气,说秦特,“你也够无能的,姓秦的打你你就任他打,你怎么不给他两刀!” 秦特被说的恨不能把脑袋扎到地底去,林晚照不爱听这话,尤其秦特胆子刚大了些,这不,又给闺女骂回去了。“你这叫什么话!这事能怪到孩子身上?” 刘凤女,“妈,我能不疼秦特么?这是我亲闺女,我这不是生气么!” 林晚照握着秦特的手坐在长沙发上,“我跟你说,小特这官司,我是打定了!咱们得把秦特的监护权要回来!” 刘凤女叹口气,“妈,秦特今年也十八了,等生日一过,法定成年,就不用监护人了。”问秦特,“你先前在哪儿上学?” “东城的职高。”秦特小声说。 “还继续上吗?上我就供你,不上就找份工作。” 秦特也没主意,她说,“我今年再上半学期就能毕业了。” “那正好。”刘凤女脸色一松,“毕业后找个工作,到时有工资,自己在外租个房,独立出来,省得再受气。” “不行。”林晚照已经想过这个问题,秦特上辈子文凭太低,找不到体面工作,工资低活又累。林晚照早有打算,“让秦特考大学!” “妈,你说什么哪!”刘凤女惊的大叫起来,“您以为大学说考就能考上?她要是能考得上高中,怎么会上职高?她是像姓秦的,天生笨,学习不行,才上的职高!” 齐志军不着痕迹皱起的眉毛又松了开来,见岳母脸色冷硬,劝一句,“凤儿,好好跟妈说话。” 秦特的头扎的更深了。 “我是不好好说话么?要秦特是上学的材料,见天考第一,砸锅卖铁我也供她!职高的学生怎么考大学啊!妈您根本不懂!”林凤女噼哩啪啦一通说,“再说,女孩子读个职高也不错,再过几年就该说婆家了!” 老爷子想想,跟林晚照商量,“凤女说的也有道理。” 尽管她自己教育子女无方,养下这一堆“孝子贤孙”,但林晚照坚信,“读书出人头地”的想法是没错的。她绝不会看着秦特只读个职高,“等过完年我就去学校打听,总之只上个职高不行!现在是讲究学历的时代,职高出来没好工作,挣的也不多!” “先工作呗,总得先养活自己个儿!”见母亲说不通,刘凤女看一眼恨不能把脸扎到沙发底的秦特,“你说是不是,秦特?” 秦特条件反射的就要说是,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也不想面对妈妈嫌弃的眼神,她的左手抄在口袋,右手被姥姥紧紧握着,姥姥的手干燥温暖。秦特很轻很轻、很小心很小心的反握住姥姥的手。 妈妈嫌弃她,姥姥却从没嫌弃过她。 继父一直在劝妈妈好好说话,但没有一句话是要接纳她的意思。秦特已经明白妈妈和继父的意思,她是不能跟着妈妈一起生活的,那么,她要跟紧姥姥,她听姥姥的话。 秦特沉入深渊的心紧紧抓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声音细若蚊蚋,“我听姥姥的。” 秦特的回答给了林晚照无限信心,林晚照双手握着秦特的手拍了拍,看向刘凤女,直接说破她的心事,“你放心。秦特跟着我,读书不用你花钱。” “妈,我可不是这意思。”刘凤女急忙否认,却绝口不提出钱的事,而是说,“我也是想着,早些独立不是坏事。” 齐志军也立刻表态,“妈,您放心,该我们出多少,我们都出。” 林晚照听这个女婿半字不提收养秦特的事,便知他是愿意出钱,但不想秦特加入到齐家的家庭。闺女都这样让人寒心,能再如何要求女婿呢? “你们要出,我不拦着。你们不出,我也会出。”林晚照对刘凤女道,“接下来的官司,该你出面你出面,不许给我拖拉。我是一定要把姓秦的畜牲告倒的!” “出面出面。”刘凤女嘟囔,“这官司怎么打啊?花钱费力不说,叫人知道咱家难道有面子?” “这你不用担心,不用你出钱,我就争这口气!”林晚照一字字掷地有声,“也不用怕人知道,亲戚问我也没瞒着。丢人的不是咱家,是姓秦的畜牲!” 刘凤女终于闭嘴了。 一时有亲戚过来拜年,还有亲戚给秦特红包,秦特看姥姥点头,才小声道谢收下。中午依旧吃的火锅,因为亲戚多,便摆了两桌。秦特在孩子那桌,她帮着放涮肉、菜蔬,顺带照顾年纪小的孩子。午饭后亲戚陆续告辞,妈妈一家也要走了。 秦特紧紧跟在姥姥身边,妈妈对她说了句,“听姥姥、姥爷的话。” 下午的太阳早早沉没,冷灰色的云层,风中刮起细碎冰渣,吹走刚从室内带出来暖意。望着妈妈一家三口走远,秦特的眼底像是结了一层冰晶,她想,我不是妈妈的家人。 原来,并不是所有父母都能成为家人。 第一更~(车中的暖风驱散冬天的寒意...) 车中的暖风驱散冬天的寒意,  夫妻二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秦特,仍各有滋味。这‌种莫名心绪让车内陷入与春节不符的安静,  只有齐硕咔拉咔拉搓弄手里的红包壳的声音不时响起。 齐志军车开出老远才想起来,“唉哟,忘给孩子个红包儿了‌。” 刘凤女揉揉额角,“哪儿还想得着这‌个,以后再说。明儿我先带小硕回市里,他得开始补课了‌。” 齐志军视线直视前方,  唇角含笑,“行,我初五下午回。” 刘凤女问儿子,“姥姥给了‌你多少压岁钱?” “妈,那就是大姐么?” “到底给了‌多少?” “大姐看着挺可‌怜的。” “我给你收着吧,  你还小,别自己拿一大些个钱。” “大姐以后会跟咱们一起住么?” “不会。压岁钱呢?” “两百。” “就两百?”刘凤女奇怪,以前都是五百的。 碎雪渐大,□□减缓车速,  “老人给多给少都是老人的心意,过年嘛,  就这‌么道儿意思,可‌不能嫌少。” 看妈妈终于‌不再跟他要压岁钱了‌,  齐硕就当‌妈妈默许,  不用‌上交了‌。 初二拜过年后,除了‌一日三餐,  朋友聚会,春节没有别的事要做。林晚照催老大帮着找律师,  老大不甚在意,“妈,真要打官司吗?没什么必要吧,小特也这‌么大了‌。在咱家,姓秦的还敢找过来?”“打。” “现在正过年,律师也得过年,等过完年吧。” “趁着律师过年有空,先联系一下。” 老大看下月历牌,“过了‌初七吧。” “这‌怎么联系律师还得看日子?”林晚照知道他是不想办。 “我是想妈你冷静一下,律师收费不低,好律师更‌贵,没几天的事就收费上万。别等我人找了‌,钱也说好了‌,您又后悔了‌。小特这‌事说到底也没什么要紧。”挨亲爹一顿打,老大自始至终不认为是什么大事。 老三拿颗草莓,“是啊,妈,这‌种家庭官司很难打赢,可‌能到最后还是双方和解。” “让姓秦的把小特的医药费、剩余监护期的抚养费都拿出来、跟妈你赔礼道歉,就算了‌吧。”老二点支烟,“咱们为小特争取利益最大化。” 老二喷云吐雾中问秦特,“小特你说呢?” 秦特听三个舅舅的话有些六神无主,好在她有即定方针,她就一句话,“我听姥姥的。” “你得想想,怎么对你才是最好的?”老二引导着秦特。 秦特看向姥姥坚毅的脸庞,心里总觉着姥姥不仅是她的倚靠,也远比三个舅舅更‌可‌靠。她又说了‌一遍,“我还是听姥姥的。” 林晚照抬起下巴,“我打官司不是为了‌钱,哪怕姓秦的一分钱不赔,我也要告!我就要争这‌口气!” 她把视线从三个孝子贤孙这‌里移开,最终落在秦特脸上,林晚照说,“人活着,就是要争一口气!” 老大挥手驱散老二喷出的烟雾,在水杯里捏几粒枸杞泡进‌去,说出现实考量,“妈,关键是打官司也不一定赢。前儿不就有家庭暴力的案子,丈夫把妻子活活打死,也就判五年,减一减刑三年就出来。小特这‌个,亲爹打两下,能怎么判?最后劳累一场,没个结果,你不更‌出不来这‌口气。” “一审不行,就二审,二审不行就三审,三审不行四审――” “妈,三审就是最高审,就到头了‌。民事案实行的两审终审制,只有二审。”老三忍笑提醒母亲。 老二也笑了‌起来,秦特不安的看向姥姥。 林晚照没笑,她郑重‌的说,“不管几审!只要判决不是我要的,我都会上诉到不能再上诉,哪怕最终上诉失败,我可‌以说,我尽了‌全力!这‌贼老天不一定什么时候都向着好人,可‌能用‌力时,我就要用‌尽全力!就是没成,我尽过力,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亏心!” 听着姥姥的话,秦特都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每次听到姥姥这‌样铿锵有力的说话,她就特别羡慕,特别神往。 二舅却是笑了‌起来,“妈,看您说的,怎么跟小学语文课本似的,还喊起口号来。” “是不是口号,你们等着瞧!”林晚照没再跟这‌兄弟几个多说。 林晚照不打算再找这‌几个儿子帮忙,闺女那里明显也指望不上。她冥思苦想,打算自己琢磨个主意。 秦特见姥姥皱眉一整天,心里就有些惴惴,觉着自己是给姥姥添了‌麻烦。就想寻个空当‌跟姥姥说,要是这‌事儿不好办就别办了‌,只要姥姥收留她,她能跟姥姥一起过日子就行。 下午天色有些晚,姥姥打发舅舅们去做晚饭,然后姥姥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往里屋儿去了‌。秦特想了‌想,也跟了‌去。 林晚照是回里屋打电话,她开动脑筋琢磨了‌一天,想到了‌个主意,打算试试。 为确保万无一失,林晚照打电话跟大哥商量,听听大哥的意见。见秦特也跟了‌过来,林晚照正在翻电话簿,“小特,怎么了‌?” 秦特小声说,“姥姥,要是不好打官司,就算了‌。” “再难打也要打!” 林晚照拿定主意,拨通大哥林晨阳的电话。 林晚照严肃又气愤的跟大哥说了‌秦特的事,兄妹俩说了‌半小时。虽然林晚照是心里没底才找大哥商量,但看林晚照那坚定的神色,秦特觉着威风极了‌,也向往极了‌。 跟大哥商量过后,待第‌二日,大年初四的日子,林晚照就带着秦特往村委会去了‌。 村委会离刘家很近,过一条马路就到了‌。村委会有人值班,值班的小伙子是本家,叫刘童,按辈份给林晚照叫叔婆。刘童先从饮水机接了‌两杯热水,“叔婆你有事打个电话就行,怎么还亲自过来。”“过来说的清楚。”林晚照打听,“小童,你知道咱们区妇联的电话不?” “有的。我得找一下。” 刘童翻着村委的电话联络表,一边问,“叔婆你找妇联做什么?” “妇联不都是救助妇女儿童的么,我过去咨询一下,看能不能帮帮咱,再找一个这‌方面的律师。” 村里事情‌传的飞快,刘童早听家里说起叔婆外孙女从亲爸家逃出来,过来投奔的事。听说这‌件事经‌了‌官,看来是真的。 刘童找到联系方式,亲自抄下来交给林晚照,“村委也有救助妇女的义务,叔婆,我帮你联系区妇联吧。” “这‌不会太麻烦你吧。”林晚照两辈子都不是爱麻烦人的性格,儿子不愿帮忙,她就自己来打听。刘童要帮着联系,她还担心会给人家添麻烦。 “不麻烦,这‌是村委的责任。小特成年没?”刘童看秦特个子不矮。 “没有。今年十‌八,得过了‌生日才算成年,她是六月生日。” “行。”刘童问清楚情‌况,拨通区妇联的电话。联系之后,把秦特的情‌况说明白,刘童跟林晚照、秦特说,“叔婆、小特妹妹,我跟妇联那边说好了‌。你们下午就过去,有工作人员接待。”把区妇联的地‌址、联系电话一起写‌下来递给林晚照。 林晚照没想到区妇联过年还有工作人员接待,“妇联过年也能办工?” 刘童说,“妇联一样是国家机关,过年也有人值班。” “行。谢谢你啦小童。”林晚照跟人家孩子道谢。 秦特凡事都跟着姥姥,她也稍大些声音说,“谢谢小童哥。” “应该的。别说我在村委,就是不在村委,咱们也是一家子。”刘童把祖孙俩送出村委会,提醒说,“最好让凤女姑也过来,凤女姑是母亲一方,能表个态最好不过。” 祖孙俩是打算下午去妇联,村主任与一个妇女干部先过来了‌解下情‌况,说开车送祖孙俩去。兄弟三人见一个没看住,老娘就要去妇联,三人商量一回,老大也跟着一起去。刘凤女没来,电话里说家里有事,离不开。 妇联的人很有经‌验,先是让秦特填了‌申请救助表,至于‌两个法定监护人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也不以为奇,顶着父母名头儿,不干人事的父母多了‌去。 再说,未成年受到伤害,即便路人也有帮忙求助的义务。 林晚照准备充分,将‌那晚秦特的报警回执、委托鉴定书‌、验伤报告、体检报告都带了‌去,妇联问了‌秦特先前的居住地‌点,当‌天就联系了‌秦家所住区片的妇联、居委会,明天带秦特一起过去调查采证。 林晚照毕竟多活一辈子,上辈子资讯爆炸,对证据上的事,她看电视也了‌解不少,说,“领导同志,明儿是不是要带着录像机,录下图像。” “大妈,您说的应该是摄像机吧?” “对对,就是那个。” “我们这‌里有,如果家属希望,我们一起带上。” “录音的也带一个。我想以后可‌能对打官司有帮助,我这‌孩子太苦了‌。”林晚照握住秦特的手,虽然眼‌圈儿红了‌,但她强忍着不哭。 工作人员取出一张卡片递给秦特,“小姑娘别怕,我们都会帮助你,国家对未成年人有明确保护规定。这‌是与妇联合作的心理诊所,可‌以免费做三次心理咨询。” “谢谢阿姨。”秦特双手接过。 林晚照又咨询了‌律师的事,“我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打这‌官司!” 一般这‌种家庭内部问题,都是调解协商解决,但林晚照打官司的意愿非常坚决,妇联也答应帮忙推荐律师。 林晚照又问了‌打官司的过程,她记性不大好,工作人员跟她说,她就用‌借的纸笔记下来。待都打听清楚,跟人家道谢告辞,明天还要再过来,一起去秦家附近走访取证。 只是老大初五打算回市里,初八就要上班了‌,岳家那边也要走动一下。老二老三也是这‌么个意思,那么,谁送祖孙俩去妇联就成了‌个问题。 老二最活络,“给妈租辆车就行了‌。” 刘爱国反对,“租车得多少钱!” 林晚照死过一回,全都看透了‌。知道老头子是心疼钱,她却认同老二的话,说,“我们租车去。租车才几个钱,你现在别心疼,打官司也要律师费。我先跟你说一声,现在要不给这‌孩子争回一口气,那咱们就不算做长辈的,就不算人!” 一句话噎的老爷子也不敢说反对话了‌。 老大说,“这‌有什么,妈,明儿一早我送你们到妇联再回市里,无非就是绕点路。等回来的时候,你们打个车就行了‌。” 当‌天晚上老两口歇下,刘爱国问林晚照,“打官司得多少钱啊?” “现在还不知道。” “今天下午,老三跟我说,阳阳读的那幼儿园,一下子就得交半年的钱,比读大学都贵。老二也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刘飞也十‌八了‌,眼‌瞅中专毕业就要说媳妇,怎么着也得先给孩子把房预备了‌。” 林晚照闭眼‌听着,一句话都没说。 刘爱国继续念叨,“老大家朵朵报了‌夏令营,暑假去国外参观名校。” 除了‌偶尔撞到窗户的风声与风中隐隐不只哪家的烟花鞭炮声,一直没听到林晚照说话,刘爱国问,“睡着了‌?” “没。等你继续说呢。”林晚照声音冷淡。 “孩子们也不是跟咱们要,说暂时借个一两万,周转一下。”察觉出妻子的冷淡,老爷子为儿子们说话。 “要借多少?”林晚照继续问。 “老大想借一万。老二那里想借十‌万,在稍好些的地‌界儿给刘飞买房。老三借三万,开学就得给阳阳交学费。” “不借可‌以吗?”林晚照问老头子。 老爷子一愣,“不借?孩子肯定也是紧巴才跟咱们张嘴。咱家可‌有谁呢,以后还不是得指望儿子。” “家里没这‌么多钱。” “有几万拿几万吧,跟孩子们说说,孩子们也体谅咱们的难处。” “合着我不借,还成错了‌,还得他们体谅难处?”林晚照冷笑,“自打这‌房盖好了‌,每年过年就借钱,合着不是回来过年,是回来借钱的?老三最小也工作五六年了‌,一分钱没见他孝顺,倒是年年在我们这‌儿拿钱!没钱报什么名啊!敢报名就有钱!” “老二结婚时,不管怎么借着凑着,给他在市里买的房,饥荒三年才还清!他是我儿子,我有义务给他买房结婚!他儿子还要我出钱,我什么年纪了‌,我还管孙子!” “老大工作最早,一月三四千工资,还来跟家里要,亏他张得开嘴!” “回回来借,怎么没见他们还过!借?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从今以后,一分没有!” 林晚照突然发作,刘爱国吓一跳,摸黑坐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啪! 林晚照伸手按亮灯,靠着床头坐起来,“我就不信你没想过,怎么年年回家要钱?你还没老糊涂吧!” 刘爱国叹一声,“不都自家孩子么。这‌份家业,早晚是他们的。” “给他们也得咱们死了‌!”林晚照说不出活过一回的事,她拿住这‌次儿媳们都不回婆家过年事,“哪回不给了‌,回回给,年年给,换了‌个什么结果!谁家过年不是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满堂!就咱家,一个都不回来!不回来我娶儿媳妇做什么?女婿还知道初二来露个脸哪!少跟我提钱的事!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一分没有!” “你这‌气还没消呢?” “没消!一辈子消不了‌!”林晚照啪的关了‌灯,扑通躺回被窝,“反正一分没有!” 林晚照不答应给,钱都在林晚照卡上,因为房租都是她收,家里钱也一直是她管。她不给,三个儿子也没办法。 爷儿四个到最西‌头儿老三屋里开小会,刘爱国说他们,“别想了‌,你们妈还生气呢。你们也想想,我们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平时不回来,过年就你们哥仨露面,咱们村儿哪家像你们,你们这‌跟光棍有什么差别?不怪你们妈生气,我也生气!” 老三先叫冤,“爸,现在什么年代了‌,城市里都是轮流过年,男方一年女方一年。” “就是,妈真是老思想了‌。”没要到钱,老二颇为失落。 老大倒没说什么,“这‌我们就要走了‌,也没法儿再跟妈赔礼道歉哄妈高兴了‌。爸,您帮我们劝劝妈。” “劝不来。昨夜还发了‌一通脾气,反正你们想想吧,我跟你妈是老派人,都这‌把年纪了‌,接受不了‌新思想了‌。” 早饭后,老二老三见老大殷殷勤勤拉开车门,请母亲与秦特上车,当‌下目瞪口呆。待他们想抢一下时,俩人都进‌车里坐好了‌。 待老大跟老爷子告辞,说以后有假肯定常回家,然后风度翩翩开车而去,一系列举动让老二老三叹为观止。此时,两人肚子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老大,还是你最奸啊! 兄弟三个心里清楚,家里钱都在母亲手里攥着。原本昨儿想着都跟老爸说好了‌,哪儿能料到老妈突然翻脸,老爸竟然没能做得了‌妈的主。 哎,还是老大这‌做教授的,未雨绸缪心眼‌儿最多! 第二更(妇联介绍的律师姓褚,看着...) 妇联介绍的律师姓褚,  看着年纪不大,但据妇联同‌志说打官司,尤其是民事官司的经验非常丰富,  政法大学的高材生。 林晚照很会根据名校来看人,立刻对褚律师刮目相看,路上就跟褚律师说了大致官司的情况。 褚律师看过伤情鉴定后就说,“秦特已经过了十六周岁,有自己明确的意志表达,从伤情鉴定来说,  更换监护人不是难事。调解协商就可以做到,我听说您打官司的意愿非常强烈。不过恕我直言,不论虐待罪,还是故意伤害,依现在的法律经验,  家庭关系的纠分,很难定罪。” “除了要‌更换监护人,我就是要让法院裁定个明白,别到时候让姓秦的到处嚷嚷,  如何如何抚养我这孩子长大。恶心!不管能不能定罪,我都要打这官司!” 褚律师点头,  “明白了。您拿定主意,我就知道要‌做怎样的准备了。” 妇联工作人员、褚律师、林晚照秦特祖孙俩一起到秦家居住的小居了解情况,  先是到街道办、小区居委会。秦家住的小区是秦家拆迁后的楼房,  住户基本都是以前的老街坊,彼此认识的居多。 待道办主任是个中年妇女,  姓张,张主任还在春节假期,  因为妇联提前联系过,张主任很热情的到街道办加了个班。请过来的同‌志们坐下,倒了茶,瓜子糖的递给大家伙儿,一边儿说,“秦特啊,前几天听你那后妈到处嚷嚷说你‌大年夜嫌饺子味道不好,离家出走了。” 秦特震惊的瞪大眼睛,而后不甚在意的垂下眼睛,继母总是在外面装的很好很好。林晚照已是听不下去,“我x她祖宗十八代!这个恶婆娘!一家子混账王八羔子!” 大概张主任与妇联同‌志都没料到林晚照这样的暴脾气,张主任忙劝,“老大姐您别生气,街坊们谁不知道她家。说后妈刻薄,那是以前缺衣少食的年代,现在吃的饱穿的暖,哪儿还有那样的人。我常见秦特晚上回家去买菜,秦特什么样,十七八的大姑娘瘦的一阵风能吹倒,你‌看她那肥儿子,快成猪了。还成天在外标榜自己这后妈当的如何好,我都替她寒碜!” 张主任拉着林晚照的手,“秦特她姥姥,你‌们要有能力就接秦特走吧。这孩子也大了,再过一两年就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她那后妈刻薄的很,亲爹更别提,有这么个后妈,亲爹也跟后爹一样了。还是把孩子接走,别叫孩子受罪了。”张主任说的恳切,林晚照既惭愧自己这个姥姥也做的不称职,又心疼秦特以前在秦家的生活,“我们这回就是要告姓秦的!以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的就不能饶他‌!” 秦特急着跟张主任说,“张阿姨,姥姥对我特别好。” “那就好。”张主任欣慰,很看林晚照顺眼,“娘舅娘舅,咱们北方人特别重视舅家就是这个道理。有委屈,舅家给出头。” 张主任身为街道办主任,为人热情,处事公道,还帮着找了对秦家熟悉的几户人家过来一起说说秦家的情况。 “要‌不认识的人一见着老秦都得说这是个体面人,平时衣裳都是干干净净的,逢人见面说话带笑。他‌那个媳妇说话也和气,可住久了的街坊,都知道就是个人样子。对这闺女忒刻薄了,我住他家楼下,常听到秦特被打的惨叫。我还去敲过他‌家的门,都什么年代了,这么打孩子可不行,这是犯法的!” “秦特是真可怜,我听说秦特初中读书不错,中考明明能读高中,不知怎么读的职高。咱们也不是看不起职高,可哪家孩子考上高中去读职高的?一看就是后娘的主意,还不是想秦特早点挣钱!真是有后娘就有后爹,什么东西啊!以为自己人缘儿多好似的,稍微知道的,就没有瞧得上他‌家的。忒缺德!” “都知道老秦那人重男轻女,成天说闺女是赔钱货,就他家儿子值钱。看那一身肥膘蠢样,拉屠宰场是卖得上价!” “我就说嘛,现在新时代,有关部门不能不管。妇联同‌志,你‌们可得帮帮秦特,这孩子不容易,跟着这么个爹,忒受屈。有一回我往他‌家去,我一去险没惊着,秦特那后妈正坐沙发上翘着脚让秦特给她捏脚哪。她怎么不叫她那把肥儿子给她捏,还不是欺负秦特!” “就是,一过暑假就让秦特出去打工。这可是未成年人!我说一句,那娘们儿还说是给秦特找的实‌习单位。什么狗屁实‌习单位,我有一次问秦特,就是去服装厂给人做小工,计件工资。一个暑假俩月,他‌一家子去海南岛度假,秦特去服装厂干活,一分钱不花他们,还给挣三千,他‌一家子旅游的钱也回来了!” “没见过这样儿的,也忒会算了!” “就是没人心!后妈也不能这样啊!看那成天扭嗒扭嗒的样儿!”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平时秦家的事,褚律师与妇联同‌志都很认真的做着笔记,在一些细节着重问的仔细。待妇联同‌志整理完毕,请几位大姐签下名字,还有人担心,“这要‌叫老秦知道咱们私下说他家的事,恐怕还得记恨咱们。” 张主任在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了街道的章,“他‌记恨咱们,他‌有本事别干这没良心的事。他‌这个媳妇当初就不是正路子来的,跟前头小林婚还没离,这个肚子就大了。你‌们忘了,当初他‌二婚,前脚刚发喜糖,后脚这二婚的就生了。大胖小子!又满世界的给发了回糖!” 张主任握着红章重重一摁,义‌愤填膺几乎把妇联的取证页摁透,“我就说他‌不是咱们a市人,咱们a市人一向重姑奶奶,家里也是最疼闺女的。哪像他,把亲闺女当下人使!” “就是就是!”几位大姐纷纷附和,也不怕得罪秦父了。a市人自有一种传统,姑奶奶在娘家是很有地位的,所以对秦父这种重男轻女,不把闺女当人的事情都很看不过去。 听着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秦特低垂的头颅慢慢抬了起来,她有些惊奇,原来街坊是这样看她的吗? 原来,大家都知道,她在家受了委屈。都知道,爸爸和继母刻薄她,对她不好。 “我得谢谢各位老姐姐老妹妹仗义‌执言。谢谢大家伙儿。”林晚照抱拳拜拜。 “老姐姐你‌忒客气,咱们也都是有儿孙的人,哪儿能连句公道话都不说。” “就是,我早看不惯他家了。没见过这么刻薄的,也不怕伤阴德。” “等着瞧吧,他‌家好不了,不积德。小特你以后跟着姥姥好好过,把日子过好,叫你那后妈后弟弟羡慕死。有他‌们求你‌的时候!” 大家都肯替她说话,秦特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本就不是太会说话的孩子,站起来给大家伙儿躬了俩九十度大躬。 大家伙儿忙拦着,其实心里挺不好受,就像刚那位大姐说的,都是有儿孙的人,见着秦特就觉着可怜。 就有人打听,“老姐姐,你‌们这是要打官司么?” “打!”林晚照拉着秦特说,“有我老太婆在一日,我就得为我这孩子讨个公道!” 一堆人在街道办说话,秦耀祖不知哪里得信儿就找了来。 因为大家都在说话,谁都没有注意,第一个感知到秦耀祖的是秦特。 秦特似乎对危险有一种来在本能的警觉。她抬头的那一刹那,正好从街办道贴着春节快乐的大红剪纸的玻璃窗看到匆匆而至的秦耀祖。甚至,父女俩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 那一刹那,秦特大脑一片空白,脸色更是惨白似鬼,抓着姥姥的手哆嗦起来,整个人浑身颤抖。林晚照立刻发现秦特的反常,顺着秦特的视线,林晚照蹭的从椅中跳起来,指着推门而进的秦耀祖大喝一声,“你‌站住!” 褚律师也马上站起来,挡在秦特面前,心中隐隐有些猜测,“您是哪位?!” “你‌好,我是秦特的父亲,我姓秦。” “秦先生,谁您与我的当事人保持安全距离。您有什么话,可以留待法院去说。”褚律师公事公办的语气! 两位妇联同‌志也说,“秦先生,现在秦特不想与您见面,请您先出去吧。” “让我说一句话。”秦耀祖并未上前,反是后退半步,他‌声音柔和,戴着斯文的金边眼镜,倘不是先前听街道办的这些大姐们说起秦家事,当真不能相信此等人面兽心。秦耀祖柔声道,“小特,那天是爸爸不好,爸爸一时气急,打你‌打重了。爸爸知道错了,你‌回来吧。这几天,爸爸一直在担心你‌,你‌妈妈、弟弟也都想念你‌。回来吧,咱们一家人依旧好好过日子。” 秦特哆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褚律师义‌正辞严,“秦先生,请立刻离开‌我的当事人!” “秦特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法定监护人。”秦耀祖温和强势,再不肯后退。 其中一位妇联同‌志极严厉的说,“秦特已经对您的行为进行了报警处理,相信您已经收到警方的传唤。另外,保护妇女儿童未成年人是妇联的责任,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任何一位求助人的人身安全!秦先生,您的监护权是否恰当,自有法院裁决!请您离开‌,不然我们就要‌报警了!” “小特,爸爸是特意来接你‌的,跟爸爸回去吧。”秦耀祖发出最后的努力,甚至温和的假面下隐有一丝威胁之意逸出。 秦特整个人缩在姥姥背后,不敢发生丁点儿声响,仿佛这样就可以当那个令她恐惧的人不存在。 张主任打个圆场,过去拉着秦耀祖出去,不知怎么劝了两句。秦耀祖终于不甘心的离开了。离开前从玻璃窗狠狠盯了秦特两眼,不过,秦特藏的严实,秦耀祖只看到满屋子街坊、妇联工作人员、褚律师、以及也狠狠向外瞪着他‌的前丈母娘――林晚照! 唯独看不到紧紧缩起来的秦特。 秦耀祖心下暗恨,既恨秦特敢胆大包天的报警,也恨秦特不听话,敢私自跑到外家去!他‌就不信,刘家肯养秦特。要‌是肯,当初刘凤女就不会主动放弃秦特的抚养权了! 等这死丫头无路可去自己滚回家再好好教训! 秦耀祖换了一幅笑脸,对屋里人笑了笑,收回视线,回家去了。 “唉呀,真是个笑面虎啊。” “可不是,外头瞧着不错,人品真是……唉……” 林晚照拍拍秦特的肩,安慰她,“放心,有姥姥呢。他‌敢碰你‌一下,我抽死他‌个王八崽子!” 秦特缩着不敢动,褚律师把秦特的水递给她,“喝点水,那人已经走了。” 秦特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四下看一眼,窗外看一眼,果然没看到秦耀祖,这才放心的接过水,一口就喝没了! 褚律师又给她到饮水机那里兑了杯温的,秦特又喝了,她一连喝了五杯,人才好些了。把街坊们看的,又是对她一阵同情,心里暗骂秦耀祖不是个人,对亲闺女这样恶! 直待告别街坊回到车上,秦特拉着姥姥的手一直没放开,一直回到家,她才肯松开了。一松开才发现,姥姥的手都给她捏青了。秦特难受的直掉眼泪,林晚照安慰她,“没事儿,也不怎么疼。” “姥姥你‌怎么不跟我说啊,这肯定疼啊!都青了,怎么会不疼啊!”这世上,没有人比姥姥待她更好了,待她这样好的姥姥,被她把手都捏青了。秦特可能是太过难受,一时忘了一路上的蚊子样,伤心的哭出了声。 心里的内疚、自责,或者还有大半日的恐惧、害怕,似乎都随着哭声宣泄出来,开‌始声音还小,慢慢的越来越大,秦特嚎啕痛哭。 人生为什么这样艰难? 为什么她的人生这样艰难? 她伤害了人世间对她最好的人,都是她太害怕了,她太胆小了,才会把姥姥捏伤的! 痛哭声中,秦特从未有如这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懦弱与胆怯。 第三更(其实,秦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其实,  秦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秦耀祖无功而返,秦特后妈陈茜看到丈夫身后空空,眼中期冀落空,  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秦特没回来?” “那死丫头,翅膀硬了。妇联的人都找来了,还说要告我,街道‌办张大‌姐劝我先回来。”秦耀祖换了拖鞋,坐在沙发上,  “做饭去吧。” 秦光说,“我要吃可乐鸡翅。” “可乐鸡翅可乐鸡翅,可乐你妈个头!”陈茜认命的从衣帽架取下围裙,跟丈夫说,“多劝秦特两句,  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嘛。”心不甘情‌不愿往厨房去了。 此时,往常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厨房已是‌满目狼籍,两个洗碗池泡满锅碗瓢盆。原本陈茜听‌说秦特到街道‌办去了,  连忙催着丈夫把人接回来。要说过年这几天,最想念秦特的非她的后妈陈茜莫属,  其实从前‌两年陈茜就催着秦耀祖去接人了。 无他,秦特不回来,  家务就得陈茜自己做了。 关键,  累个半死也没人说好。 不论哪个菜,丈夫总要皱眉,  好在没直接说。儿子就不一样了,挑三捡四,  挑嘴的很! 陈茜套上塑胶手套,认命的收拾碗池中待洗的餐具,一面寻思‌着怎么赶紧把秦特接回来。刘家想的倒美,这么大‌闺女,什么都能干了,眼瞅就能挣钱了,他们抢了去! 真是‌会发梦! 想占便宜,没门儿! 洗洁精的泡沫溢满水槽,垃圾堵了过滤口,一时没留意,水槽中的水溢了出来,淅淅沥沥的落在拖鞋上、地砖上。陈茜手忙脚乱的收拾,伸手越过重重碗筷刀叉,摸到过滤网,抠出来倒残渣。 刚把过滤网放回去,发现塑胶手套里‌浸了水,并不是‌袖管里‌灌进去的。应该是‌刚刚抠过滤网时,不知是‌被刀还是‌被叉扎了一下,扎破了。 陈茜满肚子晦气,摘下塑胶手套,恶狠狠的摔垃圾筒,看着自己白板细腻保养完美的一双素手,向客厅喊去,“老‌秦,给我去小区商店买双塑胶手套!” “戴那玩意儿干什么呀?”秦耀祖懒得动。 “快去!要不你来洗碗!” “秦特以前‌也没用过什么手套不手套的。”秦耀祖嘟囔着,对儿子说,“秦光你去给你妈妈买。” “唉哟,我想起来了,作‌业还没买呢。”秦光一溜烟跑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 秦耀祖笑骂,语气自然亲昵,“臭小子。”认命起身去楼下小区商店给夫人买塑胶手套去了。 从来没用过塑胶手套的秦特也买了一幅塑胶手套,姥姥的手受伤了,刚擦过药膏,尽管姥姥说没事,秦特也不准姥姥再动了,晚饭的事她来做,她的手已经‌不疼了,戴上手套,做饭一点‌问题都没有。 过年的荤菜已经‌吃的差不离了,姥姥、姥爷都爱喝小米粥,秦特先在电锅里‌煮上小米粥。她知道‌每个人的饭量,不多煮,就煮四碗的量。 晚上不用大‌鱼大‌肉,因为涮火锅都是‌切白菜头,还剩了半个白菜帮,秦特炒了个醋溜白菜,菜篮里‌还有俩西红柿,打上俩鸡蛋,就是‌一道‌西红柿蛋,另外‌抄盘子姥姥做的凉菜就行了。 秦特手艺很不错,尤其醋溜白菜,特见功底。这醋溜白菜看着简单,也很有窍门,要大‌火爆炒,酸辣鲜香,这才好吃。 西红柿蛋也很细致,秦特都是‌把皮捡出来,将西红柿焖的软一些,让炒蛋浸透西红柿的酸甜汁。 姥爷还夸她,“小特这菜炒的好,比你姥姥手艺好。”秦特眼睛还有些红肿,没了先前‌大‌哭时的勇气,有些羞涩的说,“离姥姥还差的远哪。” 林晚照笑,“是‌不错。” 秦特被夸的更不好意思‌了。 当‌晚,秦特收拾好厨房,又把卫生打扫好,姥姥给她上过药,她就早早睡了。睡前‌,她在被子里‌暗暗想,我一定得勇敢起来。 如果我很勇敢,姥姥今天就不会被我弄伤了! 爸爸个子那样高,力气那样大‌,姥姥比我还矮,虽然姥姥比我勇敢一千一万倍,但我不能全‌靠姥姥保护我。 我要自己勇敢起来! 鉴于秦特给秦耀祖那王八蛋吓的不轻,林晚照跟褚律师联系,打算明‌儿先带秦特去妇联给的那个心理诊所做咨询。 褚律师也很赞成这个安排,便将与林家祖孙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下午。 心理诊所需要预约,因为是‌妇联那边介绍,在电话里‌,心理医生就向林晚照大‌致了解了一些秦特的情‌况。 林晚照问心理专家,“怎么能让我这外‌孙女胆子变大‌一些,胆子太小了?” 心理专家的看法相当‌乐观,“虽然还没能见面,不过从您的叙述中可以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个相当‌有勇气的人。长期生活在暴力的环境下,很多人会选择屈从,甚至会ptsd。甚至很多成年人都走不出来,但是‌,这个小姑娘选择自救。这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举动。期待明‌天的见面。” 虽然专家的话并不能完全‌听‌明‌白,但是‌,林晚照听‌得出是‌对秦特持肯定态度的意思‌。林晚照点‌点‌头,起码上辈子秦特虽然过的辛苦,也没有再受姓秦的欺负。 这辈子有专家的帮助,肯定能过的更好! 第二天早上,秦特煮了小米粥,因为没有旁的菜,她就从三舅屋里‌搬了颗大‌白菜出来,准备炒白菜。林晚照吐掉嘴里‌的牙膏沫,“不用炒菜,把凉菜抄一个,一会儿咱们出去买早点‌吃。” 秦特把白菜放进厨房,“那我就不茁头了。” 林晚照刷好牙,带着秦特去早点‌摊子上买早点‌,问秦特喜欢吃什么。秦特啥都喜欢,她不挑食。她要了一屉猪肉大‌葱的小笼包,这个嗜好跟姥爷刘爱国‌像。然后,又要了个煎饼,里‌面除了薄脆还加了根油条,这个嗜好跟姥姥林晚照像。 不过,林晚照不吃香菜,秦特是‌吃香菜的。 吃过早饭,秦特收拾过厨房。林晚照就挎上她的斜肩包,包里‌装两盒纯牛奶,这牛奶是‌给秦特喝的。 秦特太瘦了,林晚照想给她补充营养。 结果到厨房一看,牛奶就剩个空箱了。不用问,肯定是‌被那起子馋嘴兄弟给喝没的。 林晚照嘀嘀咕咕骂了两句,交待林爱国‌一会儿到菜店买一斤五花肉、一条鲤鱼、一斤黄瓜、一斤茄子,就带着秦特到村口坐公交。别看他们村儿现在也算发达,外‌地人来干买卖的不少,本地人干买卖的也不少,但因为地方偏些,出租车就不是‌很多。 所以,祖孙二人要先坐公交车到汽车站。汽车站那里‌有专门的出租车的侯车区,再打车到心理诊所。 去公交站的路上,林晚照绕了个远儿,到商店买了一箱牛奶,从里‌头拆出两盒随身带,剩下的让商店老‌板给送家去。 秦特想着自己打官司肯定要很多钱,很懂事的说,“姥姥,我不爱喝牛奶。” “爱不爱的,牛奶对身体好,就当‌喝药吧。”林晚照也不大‌喜欢纯奶的那股子说不上来的味儿,还以为秦特是‌真喝不惯,“等口渴就告诉我。” 秦特点‌点‌头,想说牛奶可比药好喝多了。 心理诊所的咨询,在林晚照看来挺高档的。 那诊所就装修的很洋气,心理专家是‌位面颊微丰的中年女士,短发,相貌柔和,说话不多,但凡话必一语中的,先是‌与祖孙俩一起聊天,氛围非常轻松。不知不觉的,祖孙俩连早饭吃了啥都跟人专家说了。 秦特也难得能这样放开的跟陌生人聊天,“特别好吃。我跟我姥爷,一人一屉小笼包。姥爷还说我像他,我也觉着有点‌像。我姥姥不是‌很爱吃肉,我姥爷爱吃肉,我也爱吃肉!不过,我也爱吃煎饼!我姥姥也爱吃煎饼!” 后来专家是‌跟秦特单独说的话,说了很久,林晚照瞧着时间,得有一个小时。要不是‌外‌头有助理陪着林晚照,林晚照该着急了。 秦特出来时神色挺好,人家诊所挺好,不用祖孙俩出去等车,助理打电话帮着叫的车。林晚照在车上就忍不住,问秦特,“专家跟你说什么了?” 秦特对姥姥是‌什么都肯说的,“我问傅阿姨,我想变的勇敢起来,怎么能变得勇敢?傅阿姨鼓励了我很多话。” 秦特肯定的说,“我一定要变的勇敢。” 林晚照点‌头,“这个专家是‌不错。”她也是‌想秦特能胆子大‌些,果然是‌专家,这样善解人意。悄悄跟秦特说,“昨天我跟专家约时间时,专家在电话里‌就夸你了。夸你敢从狼窝儿里‌跑出来,很勇敢。” 秦特淤青渐散的脸上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羞涩微笑,又不好意思‌了。 “姥姥,我渴了,我们喝牛奶吧。”傅阿姨说了,想变勇敢,先要有一个强健的体魄。这是‌身体上的强壮。其次,还要培养强壮的灵魂。 “好。给你。” 林晚照从挎包里‌拿出牛奶,撕下吸管,给秦特戳进吸管孔,递给她。秦特看姥姥这么细心的照顾她,心里‌又感‌动的不轻,说,“姥姥,你也喝。” “我不喜欢纯牛奶那个味儿。” “就当‌喝药好了,对身体好。”秦特学‌着姥姥早上说的话。 林晚照想想,也是‌这个理。于是‌,林晚照也拿出一盒。秦特把自己那盒放到前‌面车座后背的收纳袋,接过姥姥手里‌的那盒,像先前‌姥姥照顾她的样子,撕下吸管,摘掉吸管上的塑料包装,戳进吸管孔才递给姥姥。 司机不知何时开启轻柔的音乐,车外‌风景飞速后退,祖孙俩排排坐在出租车后座,双双喝起牛奶来! 不省着了~(刘爱国很少到菜店买菜,毕...) 刘爱国‌很少到‌菜店买菜,  毕竟买菜做饭什么的,这些都是女人的事。 老婆子交待的肉要五花肉、鱼要大鲤鱼,还有茄子黄瓜的,  大冷的天儿,还没出十‌五元宵节,鲜菜正贵哪。 要搁往时,刘爱国‌是舍不‌得的。 就算林晚照交待了‌他,他也能装傻,装记不‌得。 但是想‌想‌秦特,  昨儿那孩子哭的惨,刘爱国‌心里挺不‌是滋味儿。早饭后到‌老三屋儿里看了‌一‌回白菜,检查检查有没有冻坏的。又在院儿里台子上‌蹲着抽了‌锅子烟,太‌阳晒的挺暖和,掐断烟屁股,  站地来,跺跺脚,遛遛达达往菜店去了‌。 得早点儿去。 早上‌的菜新鲜。 想‌想‌秦特早上‌吃小‌笼包的速度,刘爱国‌捡着地道的五花肉,  亲自比划着让菜店老板给割的。那一‌条不‌只‌一‌斤,两斤都多‌了‌。孩子瘦的可怜,  跟猫儿崽子似的,弄点儿炖肉,  补补。鱼也挑了‌尾肥的,  让菜店老板给刮了‌鳞。 现在生活就是好了‌,非但有现成活鱼,  菜店还管着刮鳞,多‌省事啊。 至于茄子黄瓜,  这些东西‌吃了‌又不‌长肉,有啥用,家里还有半屋大白菜没怎么动哪。所以,茄子黄瓜什么的,刘爱国‌全当自己上‌年纪,记性不‌好,忘了‌。 结完账,他就拎着鱼提着肉,溜溜达达回家去了‌。 夫妻大半辈子,彼此了‌解。林晚照回家一‌看刘爱国‌买的菜就知道他是舍不‌得买茄子黄瓜,嫌贵。 林晚照就觉着稀奇了‌,“鱼不‌贵,肉不‌贵?” “菜能跟鱼肉比么?茄子黄瓜什么的,夏天一‌筐一‌筐吃不‌清!现在也奇了‌,这些个素菜,比肉还贵?肉才七块钱一‌斤。你知道那造孽的黄瓜多‌贵,跟肉一‌个价!” 总而言之,刘爱国‌觉着不‌划算,他就不‌买。 因为‌下午褚律师要过来,林晚照就没再出去买菜。那些个大白菜,不‌吃也糟蹋,想‌着什么有空送赵嫂子些,她那里肯定没有。这些天在忙秦特的事,林晚照都忘了‌跟赵嫂子取经的事儿了‌。 午饭也是秦特做的,她让姥姥养手,这些菜她都会做。先把‌稀饭上‌锅,五花肉切一‌半红烧,秦特还剁进了‌一‌个大土豆。鲤鱼也是红烧好吃,最后再炒个白菜就行。 刘爱国‌看秦特做饭的架式就喜欢,不‌论切剁烹炒,都俐俐落落的,能干,是个好闺女! 午饭后,秦特收拾餐桌,林晚照把‌过年的瓜子糖水果都摆出来,准备招待褚律师。 褚律师没闲着,先联系了‌秦特在职高的班主任,细致的了‌解秦特在学校的情况之后,约摸下午两点到‌了‌林家,主要是想‌同秦特谈一‌谈。 相对市里,栗子沟村儿是有些偏的地方,不‌过,过来并不‌困难。小‌小‌村庄已经开‌始发展,村儿里许多‌人家都建起二三层的楼房,看得出条件都不‌错。褚律师也听说过这里,这里主要是做服装加工,西‌直门外大街批发市场的衣服,多‌是从这里走的。 褚律师想‌,林家能下决心打官司,恐怕跟经济条件比较好也是分‌不‌开‌的。 也不‌一‌定。 更多‌人家面临类似家庭内部纠纷,会走和解途径。林女士坚决要打官司,不‌论是出于极端愤怒,还是别的考量,这都是令人敬佩的行为‌。 许多‌人会认为‌打官司繁琐麻烦,还要花一‌笔不‌斐的律师费。但,有时,判决是给受害人在法律上‌最大限度的公正!以及余生多‌年的安稳太‌平! 褚律师眉眼温柔恬静,说话时亦是慢调斯理、柔婉秀美的模样,总会让人联想‌到‌语文课本中石桥烟柳的江南水乡,不‌过,褚律师是地道北方人。 “能跟我‌说一‌说,大年夜晚上‌为‌什么会挨打么?”褚律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温柔力量,“因为‌在法庭一‌定会问,我‌想‌先做一‌些了‌解,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我‌,我‌也不‌知道。” 褚律师问的很有引导性,“秦先生在打你的时候,说过什么没有?” 林晚照给褚律师专门用新杯子沏了‌茶,褚律师接过茶,曲指在茶几上‌轻敲两下。 林晚照也坐一‌边儿,知道秦特胆子小‌,就鼓励她,“没事,有姥姥在,褚律师是帮咱们的,尽管说。” 秦特抿了‌抿嘴唇,开‌始小‌声说起来,“我‌爸骂我‌不‌要脸。可我‌一‌天都在干活,我‌也不‌知道哪儿错了‌。我‌没有不‌要脸。” “那就不‌是你的错。”褚律师先肯定秦特,“把‌年三十‌儿那天的事跟我‌说说,越详细越好。” “我‌早上‌六点钟起来做早饭,早饭我‌煮了‌小‌米粥,摊的咸食,就着酸辣萝卜皮儿吃的。我‌弟早上‌不‌喝粥,他喝牛奶吃鸡蛋。早饭后准备包饺子,饺子是两样馅,一‌样猪肉白菜的,一‌样韭菜鸡蛋的。” “就你一‌个人包饺子么?”褚律师问。 秦特点点头,“我‌爸说,男人不‌干家务。继母平时要上‌班,也没空。” “大年三十‌儿总不‌用上‌班吧?”褚律师端起茶喝一‌口。 秦特摇摇头,“那她也不‌干的。她上‌午去美容院做美容了‌,因为‌临过年美容院很忙,她上‌午去的,快中午才回家。” 褚律师说,“继续。你觉着可能会引起纷争的地方细说说。” “午饭就吃的煮饺子,因为‌我‌爸带着弟弟、跟大伯一‌家去公墓给爷爷烧纸。就先给我‌爸和我‌弟煮了‌一‌锅,是猪肉白菜馅的。我‌弟挺不‌高兴,他问我‌怎么没蒸小‌笼包,他要吃猪肉大葱的小‌笼包。我‌爸非常喜欢吃饺子,每次过春节都会让我‌包很多‌,然后冻在冰箱里,他每天早上‌都是吃饺子。我‌一‌直忙着包饺子,把‌小‌笼包的事给忘了‌,其实面和好了‌,也发起来了‌,馅儿也提前调出来了‌,他要是等半小‌时也就能吃到‌小‌笼包了‌。我‌说现给他去包,就赶上‌大伯打电话过来,说马上‌开‌车就要到‌楼下了‌。我‌爸没车,平时扫墓都是大伯开‌车。我‌弟就没吃到‌小‌笼包,他吃完饺子就把‌盘子蹭到‌地板上‌了‌,一‌下盘子也摔碎了‌,还糟蹋了‌半盘饺子。” “你觉着他是故意的?”褚律师问。 秦特点下头,“他在家常这样。要是交待我‌的事没给他办好,他就会用这种‌办法整治我‌。是他把‌盘子蹭下去的,他非说我‌没把‌盘子放好。我‌爸骂我‌好几句。” “以前很多‌类似的事么?” 秦特“嗯”了‌一‌声。 “继续说年三十‌儿的事。” “我‌把‌地板收拾干净,煮好跟继母的饺子,我‌们俩一‌起吃的午饭。然后就是继续包饺子,我‌爸他们回来后,继母的娘家姐姐、外甥过来给我‌家送了‌两条大鲤鱼。他家跟我‌家住的很近,有一‌件事,我‌后来想‌想‌觉着很奇怪。” “什么事?” “我‌在厨房包饺子,我‌弟非要我‌去他房间给他拿变形金刚。我‌手上‌都是面粉,其实我‌不‌想‌给他去拿,可我‌又很怕他要使坏心眼治我‌,只‌好去了‌。我‌去他屋拿变形金刚的时候,他表哥也在那屋。平时那个变形金刚就放在他书桌上‌的小‌书架上‌,明明早上‌我‌给他收拾屋子时还在,我‌进去拿就没有了‌。我‌看好几个地方也没有,就出去跟他说了‌。他也没说什么,而且,竟然没生气。” “褚姐姐你不‌知道,我‌弟脾气可差了‌,在家一‌丁点小‌事不‌顺心都不‌行的。他都没有发脾气,我‌就很奇怪,以为‌他是故意让我‌去找他藏起来的东西‌,或者要借机做坏事,让爸爸骂我‌。可他竟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秦特皱着眉毛,仍是想‌不‌通,“继母的姐姐、外甥都没久待,我‌在厨房听得到‌动静,说了‌会儿话就走了‌。晚饭的时候,我‌正在厨房煮饺子,爸爸突然就进去了‌,把‌我‌拽出来就打我‌,骂我‌不‌要脸。” 秦特仍是皱眉思索,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这样骂她。 褚律师却是留心到‌秦特只‌是思考,并没有流下眼泪,甚至没有表现出委屈心酸的情绪。褚律师想‌,这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所以,敢逃出来。 褚律师换了‌另一‌种‌思维问秦特,“你弟弟在家是不‌是经常无端就会整你?小‌笼包这种‌,不‌算什么大事。” “他心情不‌好,就会整我‌。” “小‌笼包之前,你有什么地方会得罪他吗?我‌看过他在学校的成绩,非常一‌般。依他的成绩,很可能连公立高中都考不‌上‌。” 秦特明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很奇特的意味,那绝不‌是同情,至于是什么,秦特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当然不‌喜欢这个弟弟。 谁会喜欢一‌个总欺负自己的人呢?秦特认为‌自己很软弱,很笨,所以才会被欺负,但她其实还不‌明白,她在一‌个对女性极端低视的环境中长大,她其实是一‌个极富勇气的女孩。 所以,这种‌意味其实带了‌一‌点兴灾乐祸,一‌点鄙视嘲弄。秦特说,“他好几次警告我‌,不‌许我‌考前三名。我‌每次考试拿回成绩单,他都会被继母训斥,然后,他就要找我‌的事。我‌其实也不‌是非要考得好,可老师说,成绩好才能找到‌好单位,有好单位,以后工作才能好,才能挣更多‌钱。我‌爸说以后要让弟弟出国‌留学,家里钱不‌大够,想‌我‌工作后能给家里多‌挣些钱。这其实都是为‌了‌他,他就是不‌明白。” 在秦特的讲述期间,林晚照已经十‌数次用博大精深的俗语问候了‌姓秦的祖上‌十‌八代。 刘爱国‌更是没忍住,骂,“这小‌畜牲!” 刘爱国‌原本很怵跟律师这类有着特殊名头的人打交道,总觉着一‌听就很高级,总觉着咱跟人家不‌是一‌路人。但今天有律师过来,刘爱国‌想‌着家里没人不‌行。这个人特指在家管事的人,林晚照都不‌能算,老婆子刷锅做饭洗洗涮涮还罢了‌。这样的事,就得有家里男人在。所以,尽管发怵,刘爱国‌也没出门。 他也跟坐一‌边儿听着来着。 “说一‌说你继母的外甥的情况?” “许子嫣学习挺好的,一‌直是学校前十‌名。听继母的姐姐说,明年,就是今年兴许能评上‌校三好。” “你弟弟跟他表哥的关系怎么样?” “不‌好。我‌听到‌过弟弟偷偷骂他表哥。因为‌每次他表哥过来,继母和我‌爸爸都会骂我‌弟弟,督促他好好学习。” “许子嫣跟你关系好吗?” “不‌怎么熟。他不‌常来,就是来了‌,我‌有要做的事,也不‌怎么说话。” 褚律师问的很细,连平时秦特经常怎样被弟弟欺负整治,每天在家的作息,在学校的朋友,以及秦光的朋友、学校、老师,还有秦特生父与继母的情况,都问到‌了‌。 如果是一‌个娇宠的孩子,对父母兄弟可能没有太‌多‌的留意,因为‌受到‌厚待的孩子往往更注重自己的心情。秦特不‌一‌样,秦特在秦家几乎是打扫丫头的存在,所以她熟知每个人的喜好,熟知每个人的习惯,她对秦家细致入微的了‌解,在取证上‌帮了‌褚律师大忙。 褚律师告辞后,当天晚饭,刘爱国‌让秦特把‌原本打算明天吃的肉也给炖了‌。不‌省着,这闺女在老秦家受大罪了‌! 【营养液破万加更】记下了!(取证的事林晚照帮不上忙,...) 取证的‌事林晚照帮不‌上忙,  她也没闲着,她先是联系了秦特在职高的‌班主任,跟人家老师商量,  最后一学期的‌实习让秦特自己找实习单位。老师已经从褚律师那里听说了秦特的事,因为秦特成绩一直是班里最好,老师很‌同情这个学生,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职高最后一学期一般是学校统一安排实习,如果学生愿意自主安排,学校也是不勉强的。到时把实习证明拿回来发毕业证就行了。 这事容易,  林晚照有处房子就是叫服装厂给租了。秦特职高学的就是服装设计,所以暑假常被那黑心‌肝的‌后妈安排到自己亲弟弟的‌服装厂打小工,还能挣钱供那起子没心肝的‌旅游。 然后,林晚照利用自己在栗子沟村儿的人脉,打听到一位在县里高中任职的‌老师。这老师也是栗子沟村儿的闺女,  现在住县里。林晚照带着秦特坐公交车过去,在附近水果店买了一箱牛奶一箱水果,林晚照原本想俩人一人拎一个,秦特自己都拎了。 秦特想,  姥姥为她的‌事,还要给老师送礼。 林晚照也有意教秦特些人情世故,  “咱们要请人家帮咱,这又是头一回去,  不‌好空着手上门。多多少少带点儿东西,  再加上咱们本就是一个村儿的,面子上也好看。” 秦特总结一下,  “礼多人不怪。” 林晚照笑,“就是这么个意思。” 林晚照主要想打听打听,  秦特怎么能考大学的‌事。 因为提前联系过,人老师在家。 要不‌怎么说是老师呢。 知道的‌就是多。 老师听说秦特今年职高毕业后就说,“职高跟高中的学历是一样的,要是想参加高考,今年就能参加。不‌过‌,职高课程更偏向职业技能,文化底子肯定不‌如高中,现在考本科比较难。” 林晚照听的直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老师问过秦特在职高的‌成绩单,问她,“想不想读大专?” 秦特看姥姥,林晚照想都没想,直接把大专的‌提议否了。别看林晚照学问仅限于识字的‌程度,但因为有培养儿女的‌经历,在升学的事情上,林晚照的见识是紧随时代脚步的。当‌年,七八十年代的‌时候,中专是比高中吃香的‌。 因为中专毕业就能分配工作,能挣钱。 但即便在那个时候,林晚照也是想孩子们考高中的。刘凤女跟老二刘纯,一个大专一个中专,当‌时是出了差错,要是都肯听她的‌,现在也都妥妥的大学毕业生。 所以,在秦特的升学上,林晚照根本没考虑过‌大专,就是一门心思让秦特考本科。 老师给出的意见是,让秦特到学校插班补习。 只要有职高毕业证,做为社会考生也好,复读也罢,都能参加高考。如果要想考本科,就要把文化课成绩提高上去。 职高也有文化课,现在的问题是,秦特文化成绩的哪个程度。 这位老师很‌尽心,让祖孙俩先回去,她给找一找高一高二升级考试的‌试卷,到时让秦特做做。先‌做评估,再说补习的‌事。 等秦特把做好的试卷交给老师,正月十五吃过‌元宵,秦特还收到一份礼物。齐硕,就是她的‌新弟弟,竟然给她寄来一封信! 村儿里的‌信都是固定放到村口一个小超市里,每次有谁的‌信,超市都会摆出个小黑板,上面写着收信人的名‌字。秦特过去买酱油时,看到自己名‌字在小黑板上还有些不‌确定。 要是以前,她不敢问的,谁知道不‌是重名‌重姓呢? 可能现在秦特大概稍微长了一丁点的胆量出来,她鼓起勇气问老板娘,老板娘把信拿出来,“我还说咱们村儿没姓秦的,想着是不是你呢。” 秦特看上面的收信地址的‌确是姥姥家的‌门牌号,这才确定是自己的‌。 她把信塞口袋,提着酱油回家,生怕是不好的信,知道她在姥姥家的‌人,除了亲戚就是爸爸继母他们了,谁会给她写信呢?姥姥有手机,家里有电话。只有爸爸,肯定知道姥姥家地址,却不知道姥姥的‌联系方式。 秦特心情沉重的‌把酱油搁厨房,到自己屋才把信打开,里面是两百块钱,还有一张折起来的信纸,展开来,并不是她想像中威胁斥骂的‌话‌,上面写着: 姐姐,欢迎你。 这是我的‌零花钱,你拿着随便买喜欢的东西吧。 落款是,弟弟齐硕。 秦特的心‌情经历了从深渊到高山的飞跃,她把信反反复复看了好些遍,看完就哭了,眼泪落在信纸上,印出一个个濡湿的‌圆晕,把齐硕清秀的‌字迹都晕染模糊了。秦特眼泪都来不及擦,拿出去给姥姥看,“姥姥姥姥,齐硕给我来信了!” 秦特一起把钱拿给姥姥,“还在信封里给我放了钱!” 林晚照放下手里正在剥的花生,接过信,秦特立刻有眼力的‌把姥姥的‌老花镜递过‌去。林晚照戴上眼镜,拿远些,看过‌信也笑‌了,“小硕一直很懂事。”齐硕是个斯文孩子,一直斯斯文文的‌。既不像妈妈的‌火爆,也不‌像爸爸小生意人的精明。 “姥姥,还是把钱还给齐硕弟弟吧。我怎么能要弟弟的‌钱呢?不‌能这样的。” “他都寄来了,这是齐硕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先‌给齐硕写封回信,等以后有机会送他一份礼物就行了。” “我得想想怎么写。” 除了姥姥给她买东西,从没有收到过礼物的秦特突然收到礼物,尽管礼物是钱,她也高兴的不‌得了!整个人的脸上像是溢满光辉,双眸都格外有神,林晚照从未见过‌秦特这样高兴,也不‌禁笑‌起来,“嗯,好好想想。” 秦特一边儿跟姥姥剥花生一边儿想给齐硕弟弟回信的事,原来不是所有弟弟都像秦光一样呀! 相比成年人精明世故的‌利弊取舍,少年人的‌善意是比世间最珍贵的宝石更加珍贵百倍的‌存在。 秦特插班入学的‌事,还是麻烦了刘爱军。 刘爱军人头熟,因为在村儿里任书记,在县教委也有熟人。林晚照拿了一千块钱的借读费,学费跟县里普通高中生一样,每学期六百,让秦特插入高一班就读。 入学前,林晚照特意带着秦特到县城的商场买了新书包新文具,另外,还给秦特买了一支五百块的‌手机,国产的‌,比较便宜。按理,高中生没有带手机的,林晚照知道秦特胆子小,又是到陌生高中插班就读,什么环境都是有点欺生的‌,把手机交给秦特时就说,“有什么事,直接给姥姥打电话。咱不欺负人,也不‌叫人欺负。平时用心上课,有不‌懂的‌问老师。不‌用害怕,也不‌用脸皮薄,觉着不‌好意思。咱交学费了,你不‌会的‌问会了,咱就赚了。” 秦特把姥姥的‌话‌都记在心里。她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心‌细敏感,许多时候都是把心‌事藏在心里,可傅阿姨说了,有心‌事可以拿出来大大方方的说。 秦特犹豫半天,就问了,“姥姥,我上学得花不少钱吧?高中学费可贵了,择校费也很‌贵。”“咱们这地方不是市里,不‌是很贵。” “姥姥,不‌管花多少钱,您都记着。傅阿姨说,读书后就有本事能挣许多钱,到时我挣了钱还您。” 林晚照欣慰的摸摸她的‌头,“不‌用你还,你好好念书,这钱就没白花。” “不‌行,您一定得记着。按理该我孝顺您跟姥爷,可是我现在要上学学本事,也不‌能去工厂挣钱。您记着,以后我加倍孝敬您。”秦特不是个很‌能坚持自己意志的‌人,但这件事她非常坚持。 “好,姥姥记着。” 听到姥姥说记着,秦特才安了心‌。她不能让姥姥白白给她出钱,她亲爸亲妈都舍不‌得给她出钱,姥姥发根都花白了,她凭什么让姥姥给她花这许多钱呢。 秦特刚入学时,林晚照不放心,傍晚都会去接她。秦特不让姥姥去,傍晚多冷啊,风凉的‌很‌,能刺透皮肤扎进肉里,姥姥上了年纪,冻着怎么办。 秦特再三‌保证自己在学校特别好,有事一定会给家里打电话,再加上秦特上学放学找了个伴儿,林晚照也经常给班主任打电话了解情况,这才放心了。 林晚照有自己几十年的生活经验,这事儿当然不能告诉秦特,其实,林晚照偷偷给班主任送了两箱奶,千万拜托班主任多照看自家孩子些。自家这孩子实在太苦了。 其实,秦特在高中的确过的‌不‌错。 这年头高中还未扩招,公立高中的孩子学习都不错,相较职高,学习氛围更是好的‌不‌得了,并没有欺生的‌事。秦特在职高也没被欺负过‌,她从不‌招惹人,一放学就回家,听说校外也有欺负学生收保护费的‌小混混。秦特并没有遇到过,因为只要有叼着烟打扮的奇奇怪怪的人,她就立马离得远远的‌。 就是高中课程比较紧张,秦特不住校,所以不用上晚自习。但她晚上回家也要把老师留的‌功课都做完。 她还要多做题,好快点把成绩提上去。能上高中多不‌容易啊!要不‌是有姥姥,她是没机会到高中读书的。 所以,秦特简直是豁出小命努力学习! 褚律师的‌取证工作完毕后,特意选了个星期天,过‌来跟祖孙二人做诉讼前的‌沟通。 褚律师把诉讼书念给两人听,林晚照听的认真,“嗯,好,我光顾着告姓秦的了,把姓陈的‌给忘了。对,一起告!” 秦特则有些担心‌,“继母没怎么狠打过‌我,就是有时扇两下,掐我什么的‌。” 林晚照火冒三‌丈,“黑心‌肝的‌婆娘!我非告死她不‌可!” 褚律师同祖孙俩解释,“继母如果尽了抚养责任,一样有监护权的‌,所以也要把继母列入被告席。还有一重考量是以后的赡养事宜,国家法律规定,子女对父母具有赡养的义务。继母与秦特并没有血缘关系,只要把官司打下来,秦耀祖若是仗着血缘关系以后求秦特赡养,可能还有的‌计较。但继母在抚养过程中有重大失责,赡养的事提都不用提,对她根本没这个本分!当‌然,这是几十年后的事了。现在咱们只是一说,省得以后秦特吃亏。” 林晚照也不‌全是火爆脾气,听到重点立刻叮嘱秦特,“这个有用,咱们得记住。” 秦特重重点头,认真的‌说,“姥姥,我记下了!” 开庭(开庭的日子在秦特正式入学...) 开庭的日子在秦特正式入学一月之后,  因为秦特是未成年,这件案子‌不会公开审理。 起诉之后姓秦的就来过刘家,正是星期天,  太阳很好,无风,天空湛蓝,枝头的一串儿小麻雀都不在叽喳吵架,而是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秦特在院子里按着小录音机练习英语听力,一见秦耀祖进来,  秦特撒腿就跑屋里找姥姥去了。 林晚照把洗衣机里拎出的衣裳拧干,洗衣机样式老,还不是全自动。拧干的衣裳放在红塑料筒里,手在围裙上抹两下擦干,林晚照骂一声,  “好个畜牲,还敢登门!”就出去了。 秦特紧跟在姥姥身边,她还是胆小,不敢自己见爸爸,  但有姥姥在的话,她鼓足全身的勇气,  就能不很哆嗦了。 林晚照直接让秦耀祖立刻滚出去,秦耀祖满脸赔笑‌,  “大姨,  我过来接小特的。这些天孩子‌给你添麻烦了吧。” 林晚照一句废话没有,拨110报警。没别的理由,  “我们起诉了,被告擅闯民宅,  家里就我一个六十的老太太和未成年的外孙女。” 在栗子‌沟村儿秦耀祖不敢有半点放肆,这村儿里大多数人是姓刘的,刘爱军还是村书记。秦耀祖被抓到村儿委旁边的派出所教育了两句,以后再不敢来。 开庭那天,林晚照给秦特穿了一件她的深色棉衣。林晚照碍于年纪与审美的缘故,一向觉着小姑娘家就得红的粉的才喜庆。 林晚照有自己的人生阅历,跟秦特说,“穿衣服得看场合,今天法官给咱们断案,法‌庭是极严肃的地方,这种场合就得穿的深色的。” 正说话,刘凤女一身耀武扬威的大红就进来了,林晚照拿刘凤女给秦特做个反面教材,“像你妈这种穿戴就不行,不知道的得以为你妈多强横哪。”说刘凤女,“你穿我那件鸡毛衣裳。” 刘凤女看不上那衣裳,拍拍自己身上锃亮反光的红皮衣,“妈,我特意穿这件,就是要杀一杀姓秦的威风!他‌敢打秦特,我跟他‌不算完!” 林晚照一直觉着这个闺女有些缺心眼儿,表面儿上挺横,实际上净吃暗亏。林晚照自己想痛快的过回日子,但也不是刘凤女这种,真是有勇无谋。 林晚照跟秦特说,“你看,你妈这穿戴像是去法‌庭的人么?” 秦特被问的一愣,想了想,摇头。 “像是去做什么的?” “去喝喜酒的,也像要去打架的。” 林晚照看向闺女,“小特都看得出来。咱们不是去打‌架,是上法‌庭。” 刘凤女憋气,“我就是不想装可怜。” 刘爱国也有一种属于老人的狡猾,摸索两粒炒花生米搓了皮,“凤儿,听你妈的,你妈说的对。不是让你装,法‌庭就是过去断案的衙门,可不能这样花红柳绿。” 刘凤女脱了红皮衣,穿上林晚照的鸡毛棉衣。 刘爱国穿的是自己那件鸡毛衣,父女俩本来就长的像,穿同款衣服就更像了。林晚照也穿的是件七八年的旧棉衣,林晚照又跟秦特说一遍自己人生道路的口头禅,“咱不欺负人,也不叫人欺负。” 秦特心里隐隐有点儿明白。 “放心,姓秦的连个律师都舍不得请,肯定会输!”刘凤女给秦特鼓劲儿,随手帮她理理围巾,“别成天一幅受气包儿的样儿,见到姓秦的,更得硬气,绝不要被人看扁!” 这是妈妈第一次离她这样近,秦特心里很激动,她刚想“嗯”一声,妈妈已经转身去院里开车了。 刘凤女载着一家人去法院,因为刘家拒绝调解,法‌院直接开庭。 秦耀祖黑色的羽绒服领口露出一角雪白衬衣,他‌扶一扶金丝眼镜,斯文的脸上满是痛悔,“我承认,我有管教失当的地方。我伤害了自己的女儿,我后悔,我非常后悔,求法‌庭看在我也是爱女心切的份儿上,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就这假惺惺的模样,刘凤女就想冲上去给秦耀祖两记耳光。 秦耀祖继续一幅拳拳父爱之心的陈述,“我是一时气糊涂了,我不是有意的。我之前要求和解,也是出自保护女儿的目的,我不是要为自己开脱,我是想保护秦特。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但我身为一位人民教师,不能背负虐待女儿的污名。我那天会过火,是因为秦特在她弟弟的房间对我妻子的外甥,有过不雅的举动。我一时气大,就打了秦特。我可能恼怒之下出手过重,但我并不是想伤害她,我只是想纠正她。” “我想对法‌庭说,这一切都与我妻子无关。我妻子非常疼爱秦特,从来没有对秦特有过半点不好。” 陈茜一身时尚的烟紫色中长款羽绒衣,颈间系着精致白丝围巾,闻言抹了抹眼泪。 秦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情急之下蹭的站了起来,满脸辣红,都顾不上对秦耀祖的惧怕直接反驳,“我没有!是秦光让我去他房间给他‌拿变形金刚,我去了,找了一下没找到,我就出去了!” 她终于明白那天父亲为什么会骂她不要脸,秦特喃喃,“怪不得你会骂我不要脸,怪不得……” 秦耀祖抓住机会,“小特,我一直是想教导你,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不论你做过什么错事,爸爸都会原谅你,你也原谅爸爸好不好?” 秦特定定的看着秦耀祖,这个让她无比害怕的人,秦特的胸膛不断起伏,她的眼神里依旧有害怕,但是她没有闪躲。她绝不能让姥姥认为她是个不好的女孩子‌,她绝不再回秦家,她一定要跟姥姥过日子!她鼓足全身最‌大的勇气,“我没有做过!你冤枉我,我从来没有做过不道德的事!”秦特眼睛骤然一红,她硬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再次说,“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道德的事!” 褚律师给她递张纸巾,先对秦耀祖发‌出提问,“请问被告,这件事是您的外甥许子‌嫣亲口所说吗?” “是子嫣告诉秦光,秦光告诉我的。” “那您问过我的当事人秦特,确有其事吗?” “我,我很惭愧。我当时很生‌气,没有问。但我教导她时,她也没有反驳。” “她当然不会反驳,她直到刚才才知道您为什么会打‌她。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挨打,你要她怎么反驳?” “这是我的失误,我一时心急,没有说清楚。” “您的确心急。十‌五岁的儿子说十七岁的姐姐做了不好的事,您的第一反应不是相信女儿的道德,而是无条件相信儿子的话。您更信任儿子,对吗?” “没有。任何一个父亲听到女儿……都会反应激烈吧。” “不。曾参的母亲听说他‌杀人,听了三次才跳墙逃跑。您听一次就全信了。您为什么这么信任您的儿子呢?” “我并没有格外信任儿子,因为秦特在青春期,我比较敏感,更关心她。” “您平时是怎么关心的呢?” “我让她放学早些回家,不要跟同学在外头晃荡。” “据我所知。你家每天早饭晚饭都是秦特做。” “我跟我妻子是双职工,平时比较忙。家里一般女孩子大了,也会帮着做家务吧。我家里两个孩子,条件会艰苦一些。” “儿子女儿只差一岁半,你儿子也不小了,为什么儿子不做?” “男孩子‌哪个会做饭,不会的。”“原来做饭还有性别规定。只有女孩子‌会做饭,男孩子‌不会。” “秦光平时学习也忙,今年正要中考。” “据我所知,秦光成绩一般。” “是啊,所以更要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褚律师上呈证据,秦光的初中成绩单,“初三年级组五百名学生,秦光成绩在450名上下。这个成绩,在初中组是靠后的。这一份是我当事人的初中成绩,中考时,我当事人的成绩在年级组第50名,请问被告,为什么我的当事人没有读高中,而是读职高‌?” 秦耀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女孩子‌家,读职高‌挺好的。职高‌毕业包分配,可以直接就业。不用做高‌深学问,二‌十‌几岁就要嫁人了。” “真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位高‌中老师的言谈。”褚律师讽刺,“被告,秦光会读高中吗?” “考上当然要读。女孩子‌没压力,男孩子‌以后要养家,要多读点书的。” “被告,您班级有女学生‌吗?” 秦耀祖脸色不大好,“有。但我家跟人家的条件不一样,人家条件优越,我家真的条件有限,供不起两个孩子‌一起念书。” “如果供不起秦特,可以跟秦特的生‌母商量增加抚养费。如果真的供不起,一年给秦光报英语数学补习班、钢琴班、书法班的一万块钱哪儿来的?您的妻子陈茜在美容院的年卡,一年五千块是怎么充的?据我所知,两位被告刚在小红门儿那定下一套商品房,首付六万块已经交了,不是吗?” “请问被告,您说的家境贫寒,从何而来?” “这些事与今天的案子‌无关吧。”秦耀祖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有关!”褚律师斩钉截铁!“被告,请回答我。在家境并不贫寒的情况下,您为什么认为您口中您深深喜爱的女儿,在成绩一流的情况下,不必读高中!” 秦耀祖沉默起来。 褚律师问,“请被告回答。” 秦耀祖依旧不语。褚律师转过身,面对审判长,“被告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秦耀祖终于说,“女孩子‌以后都是要嫁人的,本来就不用读什么书。” “哦,原来是这样。如果不是身处21世纪当代法庭,我会误以为自己身在封建社会,所以还有人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褚律师讽刺的说。 原想事情不大,给个笑脸给几句保证就应该能把秦特哄回来。夫妻二‌人没请律师,选择自诉,没想到刘家请的律师这样厉害。陈茜为丈夫解围,“是秦特自己说要读职高‌的,我们这也是尊重她意见,都是为了她好。” 褚律师继续提问,“被告口口声声说对我的当事人非常好。请问被告,我当事人的生‌日是哪天?” 陈茜一时哑口,秦耀祖回答,“六月初八。” 褚律师眉眼一弯,含笑提示,“您要不要再回想一下?” 秦耀祖对褚律师充满怀疑,他‌本就多疑,当下认定褚律师再给他‌下套,“不必,就是六月初八。” 刘凤女在听证席讽刺出声,“是六月初三!” 秦耀祖恼羞成怒,“我平时太忙,连我自己的生‌日都不过,我自己生‌日也不记得了。” “秦光的生‌日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没关系,秦光的同学都记得。”褚律师提交录像为证,里面是秦光的同学讲述秦光生‌日宴如何气派如何热闹的主题。 “请问被告,你像疼爱儿子一样疼爱的女儿,我的当事人,有在饭店过过生‌日吗?有买过生‌日蛋糕吗?” 秦耀祖,“是秦特不想过生‌日。” 褚律师问秦特,“当事人,你不想过生‌日吗?” 秦特小声,“没人给我过。我爸说,女孩子‌不用过生‌日。” 秦耀祖没想到秦特真敢说,他‌怒道,“每次问你,你不都说不过的吗?这是法庭,你敢撒谎,看警察把你抓监狱里去!” 秦特吓的脸色一白,刚长出的一点胆量又缩了回去,低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褚律师当即道,“请被告停止恐吓我的当事人!” 审判长,“被告,注意你的言辞!” 秦特双手放在膝上,她悄悄捏一捏拳头,想着傅阿姨的话,她一定得勇敢起来,她一定要做个勇敢的人。 褚律师柔声道,“不用害怕,这是法庭,全国最正气凛然的地方。你只管实话实说。” 感觉到父亲与继母杀人一样的视线扎了过来,秦特心脏砰砰砰跳的厉害,她不敢朝对面上,盯着原告席的桌面,小小声,“弟弟生‌日是在三月初一,给弟弟过完生‌日,继母说,小特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爸爸说,一个女孩子,过什么生‌日。秦特,你要过生‌日吗?我说,不用。继母说,小特真懂事。爸爸说,女孩子‌就得这样。” 刘凤女忍耐不住,在听证席蹭的站起来,指着秦耀祖大吼一声,“姓秦的,我x你十‌八辈儿祖宗!” 胜诉(刘凤女扰乱法庭秩序,被审...) 刘凤女扰乱法庭秩序,  被审判长警告一次。 林晚照按着她坐下来,刘凤女气的两眼赤红,这要不是在法庭,  都得冲上去跟秦耀祖干一架。 褚律师继续提问,“被告,在你眼中,我的当事人是个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会偷东西。” “举例说明。” “有一回我钱夹的钱少了二百,是在秦特书包里找到的。” 褚律师问,“还有吗?” “这样的事不只一次。” “有多少次?” “五六次总有的。” “每次都是在哪里找到的?” “有时候是秦特的书包,  有时是她房间抽屉,有时是她的床垫底下。” “你是如何找到的?” 秦耀祖卡了下壳,褚律师敏锐地,“不好说。” “我自己翻出来的。” “家里两个孩子,年纪不过相差一岁半,  只翻秦特的书包么?” “也翻过秦光的,不在秦光那里,在秦特那里。” “每次都是这样。” “是。” “您是神探,每次都恰好找得到,  而不是被我的当事人带出去花掉。” “也不全是,有一回三百块就没找到。” “她承认是她偷的吗?” “有时承认,  有时不承认。” “三百块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秋天。” “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刚过中秋不久,重阳那天。” “还偷过别的吗?” “在厨房偷吃的,  我就是气她不长进。自己家,  干嘛总要偷吃。”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褚律师问秦特,“你偷过钱吗?” “我没偷过。是秦光偷偷放我那儿的,  因为我不听他的话,他就整我。” “没偷过,  为什么要承认?” “爸爸打我。不承认就一直打。我有时能扛过去,有时扛不过去。” “你偷过吃的没?” “偷过。我有时很饿,就会趁做饭的时候偷吃两口。”“为什么要偷着吃,在饭桌上不能吃吗?” “爸爸说我吃的多,我怕爸爸不高兴。” “平时一餐饭要吃多少?” “要吃两碗。” “喜欢吃肯德基吗?” 秦特茫然,她很羞愧,“我,我只听说过,没吃过。” “现在,我要帮被告破一桩案子,去年九月初九,重阳节的傍晚,秦光放学后请同学吃肯德基,一次就花了三百块。”褚律师出示采访秦光同学的视频证据,“秦光很有钱啊,有一回打赌输了,请我们几个吃全家桶,一次就花了三百多。这也不算什么,他一双鞋就要六百,名牌儿。” “那是在什么时候?” “国庆以后,哦,是重阳!想起来了,那天重阳,我记得第二天就是星期六。” 陈茜急忙说,“那钱是我给秦光的!他说要请同学吃饭,我给他的!” 审判长看陈茜一眼,“被告有证据佐证么?” “给孩子零用钱,平时随手的事,谁还会留证据?” 审判长意味深长说一句,“随手便是三百块零用钱,看来被告家中不似刚刚所言生活困窘。” 褚律师继续问陈茜,“您平时给秦特零用钱吗?” 陈茜明显底气不足,“也给的。” “给多少?” “不一定。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 “数目大约是多少?” “十块二十块的,有些记不清了。” “大约多久给一次?” “有时我给,有时她爸爸给。” “你大约多久给一次?” “记不太清了。” “陈女士很年轻,但显然记性不太好了。” 秦耀祖看出褚律师绝非善茬,不再就案情争辩,先流下泪来,对秦特说,“小特,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冤枉你了。” 秦特低着头不敢说话,她把这些事全都说了,爸爸是绝不会放过她的。她一定要把官司打赢,她死都不能再回爸爸那里,她要跟着姥姥过日子。 褚律师击掌,讽刺道,“看到被告流下的眼泪,真是令人感动极了。” “请问被告,在您心里,您的儿子秦光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学习不是很好,有点调皮,但也是个好孩子。” “秦光会撒谎吗?” “不会。” “那么,您知道秦光学校课外补习,要交500块补习费的事吗?” “当然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交的。” 秦耀祖心下明白,律师不会无的放矢,随便发问。可他又不清楚,这件事能有什么问题。“从去年第一个学期就开始了。” “秦光有进步吗?” “有的。” “从年级祖的480名到450名?” “进步虽小也是进步。” “听闻被告因此特意去百货大楼给秦光买了一支18k金笔尖的派克钢笔做为奖励,这支钢笔价格在500块上下。” “是。孩子嘛,有进步就要奖励。” “您还记得我当事人在班级的名次吗?” “记得。我这闺女成绩很好,一直是班级第一。” “您有给我当事人奖励吗?” 秦耀祖扶一扶眼镜腿,“秦特成绩一直很好,不需要奖励。” “被告,您可能不清楚,秦光班级从未有课外补习这个项目,更没有500块的收费!”褚律师呈上证据,秦光班主任在视频中亲口所说,“我们班绝对没有课外补习,更没有这项收费!教育局明令禁止擅自收费!绝不可能!如果这话是秦光说的,那么,秦光在说谎。” “被告,秦光是怎么跟你说原告做过不雅事的?” “小光说,小光说……”秦耀祖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终于完全意识到,褚律师准备充分,这件事绝不是秦耀祖认个错就能结束,更不是给个保证就能要回秦特监护权!秦耀祖心里更清楚,这件事,秦特可能真是被冤枉的! “被告,请如实回答。” “我,我……我说不出来。” 褚律师,“为什么说不出来?” “因为我是一个父亲。” 褚律师断然反驳,“不,因为你心里清楚,到底是谁说了谎!因为你要保护那个说谎的人!” “我知道,我弄错了。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叫重男轻女,不受人待见。对不起,小特,爸爸向你道歉。爸爸冤枉了你,爸爸打你,打疼了吧,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是旧思想的人,小特,请你相信,爸爸爱你。你刚出生时,我还很年轻,我犯过很多错。对不起,我错了。” 秦耀祖正对审判席深深忏悔,“不论任何罪名,我都认。我冤枉了我女儿,我不是个好爸爸。我还打孩子,我对不起我的女儿。” 褚律师打官司本领不差,但大概无耻人见的还不够多,待秦耀祖抒完情才反应过来,“恕我纠正,被告不是普通的打我的当事人,我当事人当天傍晚不堪殴打,逃出家门。我的当事人,17岁未成年少女,身高一六五,体重不足八十斤,医院体检长期营养不足!两位被告长期虐待压榨我的当事人,致使我的当事人身体与精神受都到巨大伤害,被告在行使监护权期间严重失责,请法庭剥夺被告监护权,请法庭责令被告赔偿我当事人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共计五万元,请法官支持我当事人全部诉讼请求!” 因为秦耀祖突然认罪,审判长暂时中断审讯,叫了褚律师过去协商。这案子其实简单,秦特的验伤报告、体检报告就是最重要的证据,旁的只是佐证。监护权的事,秦特已近成年,主要要看秦特自己的意志。 虽然心有不甘,褚律师权衡后还是接受了审判长的意见。 商量后,审判长问,“原告还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秦特摇头。 审判长看向秦耀祖,“被告还有需要陈述的吗?” 秦耀祖,“我想向我女儿道歉。” 他满面愧悔,“小特,爸爸对不起你。你能原谅爸爸吗?能给爸爸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 秦特低着头。 秦耀祖满面痛苦,“小特,爸爸求你原谅爸爸,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吧!” 想到刘家请的这律师如此厉害,竟然还要赔医药费,秦耀祖更是眼中含泪,苦苦哀求,“小特,你说句话啊!你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小特,我们这些年的父女情分,爸爸就没一点儿好吗?你就原谅爸爸吧!” 秦特,“原谅?” “是。原谅爸爸,让爸爸补偿你,好不好?” “是还要在一起生活吗?” 秦耀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对。爸爸保证不打你,爸爸对你好,给你过生日,给你买新衣服,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爸爸知道错了,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陈茜更是殷切说道,“以后我绝不让你爸爸动你一根手指,小特,妈妈跟你保证!以后只要秦光有的,你都会有!秦光没有的,你也会有!你爸爸敢再碰你一下,叫他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刘凤女险没听吐了! “那还是不要了吧。我想跟姥姥一起,姥姥家吃的饱,姥姥说,让我考大学。我想跟姥姥一起。”秦特生怕秦耀祖一定要让她原谅,她慌张看向法庭,“褚律师,我可以不要赔偿,求您跟法官阿姨说一说,别让我回爸爸家!我想跟姥姥在一起,我姥姥说,读大学才有出路!法官阿姨,求求您,别让我回爸爸家,让我跟着我姥姥吧。” 秦特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湿透眼眶坠了下来。 虚假的眼泪只能短暂的欺骗观众,能打动人心的永远是真实的泪水。 狡猾如秦耀祖此时也生出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褚律师知道,大局已定! 法庭考虑到秦特强烈的个人意愿,以及与秦特生母刘凤女、姥姥林晚照商议后,将秦特的监护权判给林晚照。刘凤女、秦耀祖每人每月支付五百块抚养费,直至秦特成年。 另外,秦耀祖陈茜在监护期间有严重失职,殴打原告直至轻微伤,着秦耀祖陈茜负责承担医药费、体检费共计497块8,精神赔偿一万块。无监护人允许,秦耀祖陈茜均不得探视原告。 起诉书中的虐待罪,以及故意伤害罪不成立。若有不服,可在十日内提起上诉。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 烤鸭(秦特走出法庭时都觉着脚底...) 秦特走出法庭时都觉着脚底轻飘飘的,  仿佛踩的不是法院的地砖,而是一团团酥软的棉花。 刘凤女赶上前恶狠狠骂了几句,秦耀祖陈茜一行匆匆离开。 姥姥姥爷在不停的跟褚律师说,  “辛苦您了,褚律师!多谢您!”上庭之前褚律师就与刘家做过沟通,更换监护权不难,但虐待罪、故意伤害罪很难定罪。 姥姥握住秦特的手,“小特,跟秦律师道谢。” 秦特此时方有些微微的现实感,  她收回虚浮的视线,声音有些颤抖,“姥姥,我想看看判决书。” 林晚照把刚放进挎包的判决书拿出来递给秦特,前面的大段文字一概略过,  秦特就看最后的判决――那行加盖着法院大红印章的油墨字体: 撤销原指定监护人秦耀祖陈茜为秦特监护人的指定。 指定林晚照为秦特监护人。 秦特看了许多遍,怎么看都看不够! 褚律师怜惜的看着这个孩子,柔声道,“以后好好跟姥姥姥爷过日子,  努力学习,考一所好大学,  给自己争气。” “嗯!”秦特觉着自己的心从未有如现在这般安定,“褚阿姨,  以后我也要做律师。” 褚阿姨看着比爸爸还年轻,  个子没有爸爸高,身体也不是男人的强壮,  却能问的爸爸哑口无言,当庭认罪!褚阿姨很厉害,  律师也是一份特别有威仪的工作!秦特内心深处这样想。 褚律师一笑,“好,以后也许你就是我师妹呢。” 诉讼大获全胜,褚律师婉拒刘家人要请客的好意,先一步告辞。 刘家人依旧是刘凤女开车回家,此时已经中午,刘凤女说,“咱们路边儿找个饭店吃吧,回家还得现做,午饭变晚饭了。” 出于一辈子节俭的本能,刘爱国就要反对,刘凤女接着说了句,“今儿打赢官司,还叫姓秦的赔了一笔钱,大获全胜,咱们也庆祝庆祝!” 刘爱国想想,也是这个理,“那找个饼店,咱们吃炒饼。实惠又吃的饱!” “爸,您真是一辈子也吃不腻。” “那怎么能吃的腻。” 林晚照瞧着路边招牌,指挥着刘凤女,“在那烤鸭店停下,吃烤鸭。” “那得多少钱,一只烤鸭得好几十。”刘爱国舍不得。 “吃自己个儿肚子里,还能糟蹋不成!” 林晚照特爱这一口儿,问秦特,“小特爱不爱吃烤鸭?” 秦特摇头,“没吃过。” “a市人还有没吃过烤鸭的!”刘凤女大惊小怪的话让秦特敏感的内心深处升起些许小小自卑。 缓缓将车停在烤鸭店前,刘凤女拍板,“就吃烤鸭了!” 刘凤女一辈子不会温言细语的说话,不过为人并不小气,服务生安排好位子,刘凤女先要两只烤鸭,烤鸭都是现烤,准备时间长,所以要先点。翻着菜单问父母要不要吃别的。 林晚照,“菜单给我们看看。” 刘爱国,“让孩子点就行了。” 以前偶有出来吃饭,也都是孩子们点菜。刘凤女有些意外母亲要菜单,递过去,“妈,你知道怎么点么?” “不知道还不会问哪。”林晚照还真不大知道,她在饭店吃饭的机会很少。上辈子一般是年夜饭,那会儿就到市里租房了,过年是各家轮。轮到哪家就跟哪家过,其实就是一起吃顿年夜饭,都是在饭店。一桌子满满当当都挺好吃,可要说什么菜叫什么名儿,林晚照一个都不知道。 林晚照拿着菜单跟秦特一起看,因为点了两只烤鸭,林晚照就添了个麻酱黄瓜、素炒豆芽,“小特你也点两个。” “吃不了吧。烤鸭就两只了。”刘爱国生怕点多浪费。 “吃不了打包带回去。”跟秦特说,“点!” 秦特点一个鱼香肉丝,一个糖醋排骨。 刘凤女最后多添两只烤鸭,跟服务员说,“这两只给我们打包,是带走的。” “带回去给小硕吃么?”刘爱国说。 “给他带什么啊。我们住的那儿附近就有烤鸭店,随时吃。给你们带回去,秦特不是没吃过烤鸭么,多吃两回,吃过瘾!”刘凤女把几双筷子一起放在茶杯里,提起热茶水烫筷子尖儿。 见是给秦特吃的,刘爱国没再多说。这孩子的确不容易。 烫好筷子尖儿,刘凤女顺手把大家的茶杯都烫了烫,“妈,这次律师费花了多少?” “五千。” “等姓秦的赔偿到位,还能剩五千,就给秦特读书使吧。” 林晚照原也是这个打算。 秦特很有眼力,妈妈涮好杯子,她就帮着大家伙儿倒茶。秦特心里很高兴,以后她就归姥姥管了。可同时,她也很担心。 一万块钱可是大数目,爸爸和继母肯出吗? 刘凤女说起婆家拆迁的事,“这回是真准了,前两天齐志军还回去帮婆婆填拆迁表格来着。按照宅地面积,我家能补偿150平左右,地上物有十来万块钱,我们一家三口再加上我婆婆的户口,每个户口还有3000块。” “这可不少,你大哥一月工资才三千五。”刘爱国为闺女高兴,“有这150平,以后齐硕的房都不用买了。十来万也能干不少事。” “齐志军也这么说。150平能要两个小两居,将来我们住一个,婆婆住一个。这十来万块钱我们商量着,到市里买处房子。” “市里房子十来万就能买?不都一万一平么?有十平米的小房么?” “爸,现在市里流行付首付,剩下的找银行贷款。” “贷款利息高不?” “还不知道呢。不管怎么着,总得给齐硕准备两套房吧,以后上学上出去,市里也得有个家。”刘凤女说喝口茶润喉,“赶紧把秦特的户口迁咱家来,咱们村儿不一直有拆迁的信儿么。赶不上就算了,要是赶得上,起码能白赚个户口钱。” “是这个理!”刘爱国拿起手机就要给儿子们打电话,想想又放下了,“晚上我再给你大哥打,也得跟老二老三说一声。过年就说挪户口,挪就快挪。” “对啊。不然真到拆迁的时候,赶不及的。提前一点信儿都不透,直接户口冻结,想迁进来占国家的便宜,没门儿!国家可不傻!这得未雨绸缪,提前做埋伏!” 父母俩越说越来劲,刘凤女还给老爸出了个损招,让老爸把现在住的院子的南屋儿给盖上,拆迁时一砖一瓦都算钱的。 刘爱国听的甭提多认真,显然把闺女传授的先进经验,全都牢牢记心里了。 刘凤女说,“爸,咱家那地包给谁了?要不你把地收回来,也全种上树,长不长的,到时这树也能赔一笔钱哪!” 这说的是刘家承包村儿里的五十亩地,以前的事了。 从头得打老三上初中说起,那会儿就是八二年了。国家开始搞联产承包责任制,村儿里各家都分了田,刘家也分了。 那会儿,林家四个孩子,除了刚上初中的老三,都是吃商品粮的,能分到地的就是刘爱国林晚照夫妻再加上老三,一人二亩三分,合起来六亩九分地。除了村儿里的孤寡老人,家家儿都比他家地多。 人家地多的收入就多。 林晚照别看四个孩子里三个都是商品粮,孩子们也困难,她还想帮孩子们呢。 这人哪,瘪一瘪就能瘪出个主意。 赶上改革开放。 林晚照也没学人家倒买倒卖发大财,她也没那个本事,她就是有点儿做饭的手艺,就跟老头子商量着,六亩地隔三差五的回家种就行,栗子沟村儿离县里近。夫妻俩到县菜市场弄了个摊子,灌香肠卖火烧。 夫妻俩起早贪黑,那几年也赚了点钱。当年刘家老爷子不是在村委么,那会儿刘老爷子就退下去了,刘爱军在村委干。村里为了筹钱,往外包地,刘老爷子就想到他们夫妻了,老人家思想朴实,认为农民还是得有田产,这才是一辈子的基业。 把俩人叫回来一商量,刘爱国特别愿意。刘爱国不喜欢做生意,再加上也攒了点儿钱,先是包了三十亩。后来狠攒一年,再加上转摊子的钱,又包了三十亩。 六十亩地,包了五十年。 不过地也没种几年,夫妻俩年纪越来越大,不是年轻的时候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全靠俩人,六十亩地也种不过来,还要雇人。随着周边小工厂一家一家起来,雇人都不好雇,人家但凡手脚齐全的年轻人去工厂,哪个月也得千儿八百的,后来工资渐高。租房的人也多了起来。 村儿里开始流行盖房,老两口一合计,咱家也盖吧。 要不怎么后来家里翻盖房没钱到处借呢,就是包地全都用上了。后来房子盖好装修什么的,全是转包地的租金。 待上了年纪,更不种了。老三上大学后户口也迁城里,村儿里的地也没去,老三心眼儿多,自己租给大伯家的堂兄,赚个地钱,也没几百块,但也没说让爹娘种。如今就老两口的四亩六分地种些家常吃的玉米小麦,播种收割都是机器,无非就是自己去浇水,费不了什么人工。其他六十亩一直包给外乡人,租金比租房差远了,也还凑合。 刘爱国对于给地里全都种上树的事也很心动,不过,他到底是个老实人,“不行。咱家地包出去了,人家小寥包好几年了,明年再说吧。也一定拆不拆,要是不拆,种五十亩树,你要啊!” “我就那么一说,万一赶上呢。小树苗跟大树的价钱肯定也不一样。” 刘爱国拍板,“明年!明年一定种树!” 因为闺女家发了财,刘爱国也学习到许多占国家便宜的窍门,这顿烤鸭吃的格外香。秦特也喜欢吃烤鸭,抹上甜酱放上葱丝搁上鸭皮鸭肉,荷叶饼一裹,姥姥递给她,秦特接过,咬一口,香极了! 秦特学的很快,学会了她就给姥姥姥爷包,还注意给长辈添茶水。两只烤鸭,秦特觉着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一只。 好在妈妈没嫌她吃的多。 秦特这才稍稍放下心,把最后一块椒盐鸭架啃干净。 吃过烤鸭,一家人拎着打包的烤鸭上车回家。路上,妈妈放起摇滚音乐,劲爆极了。姥爷直说心脏病要给吓出来了,不过这话姥爷是笑着说的。姥姥只管从包里拿出纸巾,撕下一个小角,搓两个小纸球堵上耳朵。 秦特悄悄翘起唇角,两颊露出浅浅笑涡。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 上诉,旺文曲星(秦耀祖陈茜一脸晦气的回了...) 秦耀祖陈茜一脸晦气的回了家,  虽然出了正月,楼房仍有供暖。陈茜脱下长羽绒服,开始解颈间丝巾,  “你怎么突然就认了?秦特的监护权没要回来不说,还要倒赔一万多块钱!小红门儿那房子刚付的首付,每月还得还七八百,哪儿还有钱赔给刘家!” “就是有,也不赔!”踢掉脚下十公分的高跟长筒靴,陈茜愤愤,  “自己吃了喝了还罢了,赔刘家?凭什么!这些年他们是看过还是养过,咱们辛辛苦苦把秦特养大,眼瞅就能上班挣钱,他们伸伸手把秦特勾过去,  还不是想秦特为他们挣钱!想得到美!” 秦特去年暑假去服装厂打小工,计件工资,俩月挣三千五。这要正式工作,一年起码能挣两三万! 陈茜可舍不得秦特。 秦耀祖换了拖鞋坐沙发上,  “给我倒杯水。” “自己倒,我正心烦哪。”陈茜抱臂皱眉,  继续埋怨秦耀祖,“你就不该认!这年头,  谁家不是供儿子啊!儿子是给咱养老的,  闺女是吗?儿子是咱家香火,闺女是吗?儿子能给咱生孙子,  闺女行吗?” 陈茜这一连串的质问简直句句都在秦耀祖的心坎儿上,秦耀祖道,  “你呀,就是太急躁了。刘家请的那个律师十分厉害,明摆着教了秦特许多话。今天不论咱们认不认,秦特的监护权也赢不了。再叫那律师问下去,对咱们小光的影响不好。你忘了,判决不服还能上诉!咱们也找个厉害律师,我就不信夺不回秦特的监护权!” 金边眼镜后的双眸微微眯起,“你没听到判决吗?秦特的监护权没给刘凤女,这说明什么,说明刘凤女根本不想抚养秦特!咱们是有错处,但刘凤女也不是合格的母亲!当年我根本不想要秦特,是刘凤女死活不要,她主动放弃秦特的抚养权!” “咱们上诉?”陈茜刚刚放了一堆狠话,斩到上诉却有些犹豫,“可现在的监护权也没判给刘凤女,是判给秦特她姥姥了。” 秦耀祖道,“她姥姥才养秦特几天,眼下不过是哄着秦特。咱妈可是养秦特一直到秦特十岁,咱妈不比这么个十几年没见过面,诱哄未成年人的姥姥有资格的多么?!” 陈茜吸足一口气,“对!宁可把钱花律师费,也不给姓刘的一分!”转身厨房提了暖壶出来,给丈夫泡茶。 刘家很快收到法院来函,因为是法院的信,邮递员直接给送到家门口。林晚照签收后去拿老花镜,看到是秦耀祖要上诉。林晚照一挑眉,这龟孙还敢上诉,看来是真心疼那一万块精神补偿!上诉就上诉,林晚照当即给褚律师打了电话。 褚律师道,“当时被告突然中途认罪,我就觉着有些不对劲,看来那时就做好上诉的准备了。没关系,正好上一场我没打痛快,再来一场就再来一场!这次对方肯定也会请律师,我再做进一步的证据收集。” “麻烦您了。” “这是我的职责。” 林晚照刚挂电话,就听到门外突突突拖拉机的声音,出门一看,刘爱国买了两拖拉机的砖,刚从拖拉机上下来,指挥着送砖的工人卸砖,先把砖卸墙外的空地上。 林晚照知道,这是准备起南屋儿了。 自从刘凤女把拆迁的精神传达给她爹,刘爱国在院儿里寻摸好几天,决定把南屋起了。万一拆迁,不管是房子是钱,反正都能补一笔。 林晚照也不管他,上辈子也盖过,还真叫刘爱国给走了大运。其实这消息刘爱国也告诉了刘爱党刘爱军,那哥儿俩不信,后来刘爱党还为此后悔很多年,后悔没听兄弟的话,在院儿里也加盖几间。 不过,刘爱国盖了也没用,老两口谁都没享受上,全都便宜了孝子贤孙。 想到上辈子的事,林晚照再次下定决心,这次拆迁谁都不给,一定牢牢握住钱握住房! 随拖拉机过来的工人开始腾腾腾,生龙活虎的卸砖,林晚照看一回人数,回屋数出提前预备的烟,装塑料袋递给刘爱国。烟不用太好,也得两块钱一包的,干完活儿一人给一包烟。 午饭时,刘爱国问,“家里还有多少现钱?下午还有两拖拉机的砖送来,到时给人家把砖钱结了。” “你要多少?” “先预备五千出来,还得买沙子买灰。”刘爱国感慨,“现在盖房真了不得,砖都一毛二了。咱们盖楼的时候,才六分。” “那是哪年的事儿了。再说,你不是想拆迁多赚点么,就别嫌砖贵了。” “我算着南屋这四间盖下来,得两万。”刘爱国有些拿不定,“这能划算么?” “不用像以前盖房似的,南屋儿搭个房框上个顶儿垒个隔断就行了。两万有点多,按一万五来。别超这个数,又不是盖永久基业。” “成。” 林晚照顺带把秦家上诉的事跟刘爱国说了,刘爱国夹块红油猪耳,“秦家这是不想给钱啊!” “容不得他不给!” “这得怎么办,是不是还得继续打官司?” “我已经联系过褚律师了。” 刘爱国点下头,对褚律师很认同,“那闺女不错。”又问,“这再打官司要不要加律师费?” “要的。就算全把钱给律师,我也得让秦家赔出这钱来!” 刘爱国虽然数学不大好,也明白这个理。现在要是认怂,那补偿就一分都拿不到了。就是再打一场,无非就是赔偿全都交了律师费,这样自家也不亏! “对!打!”为了避免自家出血,刘爱国对打官司的事表现出了空前支持! 这事儿,林晚照没瞒着秦特。 早晚都要知道的事,那就早些知道。 年轻时养孩子,林晚照都是让孩子一心一意扑学习上,啥都不用管,生怕孩子分心。如今上年纪看开了,倒觉着,孩子经些事没什么。 秦特深呼吸两口,捏着书包带问,“姥姥,还是褚阿姨替咱们打官司么?” “嗯,我跟褚律师联系好了。” “那肯定能赢。” “肯定的!” “那我去写作业了。” “去吧。” 秦特背着书包到房间写作业,现在的妆台就是秦特的书桌。秦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有惶恐,心跳的也有点快,说不担心是假的,要是爸爸打赢官司怎么办?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秦特的手就忍不住发抖。 她再深呼吸两下,放下书包,坐在椅子里,拿出老师留的作业,就认真做了起来。秦特一直很刻苦,但她现在无疑刻苦更甚!一直读书到眼睛都睁不开,往床上一躺,三秒钟就熟睡了。 她在学校也不休息,午休时间都在看书。 只要思维一往爸爸可能胜诉的方向想,她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她把英语课文一篇一篇背下来,再背古诗,背公式,背一切能背的东西。 月考时,化学竟然考了89,物理也考了80,及格了。【满分100】 名次一下子从班里35名,提升到了20名。 班里一共四十人,秦特没有学过正规的高中课程,虽然职高也有基本课程,但化学物理这些是都没有再学的,所以秦特得拼命补习。 化学老师还表扬了秦特,秦特心里有些小高兴,虽然现在成绩也一般,但等时间长些,再过些日子,到这学期结束,她成绩还能进步一大截。 秦特想回家跟姥姥说月考成绩的事,结果,放学还没出校门就看到校门口有个穿着酱紫色棉衣戴着鸡屎黄头巾的老妇人,正抄着手伸着脑袋往学校门口寻罗。 是奶奶! 秦特吓的嗖躲进校门口边儿的商店里,这商店卖些文具书本泡面火腿牛奶之类的小吃。经常和秦特一起结伴回家的刘翠丹说,“怎么了?”也跟着到商店了。 秦特小心翼翼的往外瞅一眼,同刘翠丹说,“翠丹,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再回。” 刘翠丹也跟着往外看,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刘翠丹是林爱党的孙女,跟秦特是正经表姐妹,比秦特小三岁,俩人一个班,常一起上放学。 “那是我奶奶,我先不出去。”秦特悄悄告诉刘翠丹,“等一会儿她找不见我人,自己就走了。我再走。” 刘翠丹月考没考好,有些没精神,“哦,那我就先回了。” 走出学校到公交站,刘翠丹又不放心秦特,想了想,抬脚又回商店了,跟秦特说,“也不差这么点功夫,我等你一会儿吧。” 秦特没想到翠丹会回来,也从没想过要翠丹在商店陪她,但翠丹突然回来,秦特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丝说不出的喜悦,她说,“我请你喝牛奶吧。”姥姥每天都会给她零花钱,但秦特舍不得花,她都是存起来买文具。 “不想喝。” “你想不想吃面包?” “没心情。” “你怎么了?” “特特姐,你怎么学的,你怎么进步这么快啊。今天回家我妈肯定又得说我。” 秦特也没有除“用功”之外的窍门,“就得努力学,使劲学,就能学好了。” “等吃过晚饭,我去叔婆家找你,咱俩一起写作业吧。” 秦特从小到大朋友寥寥,刘翠丹要来找她写作业,她当然高兴,“行啊。你要嫌婶子说你,你住我家吧,咱俩一起睡。” “好啊。” 俩人说着话,秦特就把奶奶来找她的事给忘了,待一会儿走读的学生都走的差不离,刘翠丹出去侦察侦察,没有再见着秦老太,到商店告诉秦特,俩人这才去公交站坐公交。 回家后秦特就把奶奶到校门口找她的事说了,林晚照掀开锅盖盛粥,“我说怎么回来晚了,不要理她,这是上次输了官司,想换个人来哄你,这是用计谋哪!” 秦特接过姥姥盛好的粥,一手接一碗,端到外头餐桌上。最后一碗林晚照端进来,问秦特,“你奶奶以前对你怎么样?” “还行吧。去的也不多,奶奶最喜欢秦光。” 林晚照哼一声。 秦特到里屋叫姥爷出来吃饭。 刘爱国洗洗手,秦特把扣着菜的碗拿开,平常都是一放学就吃饭,今天她回来晚了,姥姥怕菜冷了,就用碗扣上给菜保温。秦特把月考成绩的事说了,刘爱国点头,“不错。” 其实,秦特怀疑姥爷就会说这俩字,上次月考她倒数姥爷还说不错呢。姥姥就很懂,果然,姥姥就笑了,“进步真快。上回还是35名哪,这回就中不溜儿了。我看这学期末就能跟上进度。”又问秦特,“哪科考的最好?” 秦特语数外都不错,这些科目在职高也有在学,物理化学差一些,现在还没分班,生物、地理、历史、政治,都是靠背诵的科目,因为秦特肯下苦功,进步就快。 虽然刘爱国不懂学习上的事,但听着秦特叽叽喳喳说起考试哪科好哪些差,都是在什么题上丢的分,刘爱国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不论什么时候,孩子努力读书就让长辈觉着,一辈子都有奔头! 晚上刘翠丹过来一起写作业,第二天她就不来了,跟她妈说,“特特姐简直不是人,妈你不知道她多用功,我都睡醒一觉了,她还趴桌上学习哪。”结果被她妈亲自押送过来跟秦特一起写作业,就让闺女学学人家秦特用功学习的精神。 刘爱国嘴里很谦逊的对翠丹的贪玩儿表示理解,“孩子正是爱玩儿的时候。”其实心里可得意了,不是他老刘吹牛,他家三儿一女,当年学习就在全村儿都数得上!如今到外孙女,依旧是同龄人中的榜样!当时结婚他起了这宅子,有个看宅子的就说他这宅子风水好,旺文曲星!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 【收藏过万加更】刘凤女(秦耀祖拎二斤苹果到老妈那...)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文##学 秦耀祖拎二斤苹果到老妈那边儿去,  打听老妈去秦特学校的事儿,挨老太太一顿埋怨,“可别让我去了,  昨儿我等的天都黑了,人家学校要锁大门了,也没见着秦特。险没冻死我!” “妈,真对不住啊,我不是有课么,我要没课,  我就自己去了。”秦耀祖从袋里挑个最大个儿的红富士,从厨房拿出水果刀给老太太削皮,“没见着就算了,下回我想法子。” 大苹果削好,递给老妈,  “妈我给你泡杯茶。” 老太太咬一口儿子给削的大苹果,喝着儿子泡的茶,心也软了,“不用这么上赶着。我问你大哥了,  这打官司主要是请个好律师。你找个中用的律师,我带秦特七八年,  不比她姥姥强百倍!肯定能把秦特再要回来的!这死丫头,没良心!肯定早憋着心气儿找她亲妈呢!你说她怎么知道她姥姥家的地址!咱两家多少年不联系了!” “说不定是刘凤女偷偷找过秦特,  死丫头谁都没说。”秦耀祖从未在秦特身上费过半点心,  更别提花这样一大笔钱了。想到律师费,秦耀祖更加恼恨秦特,  “等她回来再说!” “就是,这可得好好管管!一个丫头片子,  好大胆子!” 老太太一口凉苹果,一口热茶水,冷热交替,肚子马上撑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往厕所蹲着去了。 老太太见都见不到秦特,不是眼神不好没看到,就是秦特有意躲着。秦耀祖想了想,那死丫头估计现在铁了心要跟着刘家,老妈这性格,恐怕就是见到秦特,也哄不到秦特。 此计不成,只得作罢。 不过,吕律师不愧专业人员,给了秦耀祖很多专业建议。 吕律师分析过第一次判决的庭审记录,直接说,“打孩子的事不要洗了,洗不白的。妇联已经介入,肯定采证了。但是,大年夜是个意外,我看庭审记录里你并没有承认儿子说谎。” 秦耀祖面露难色,悄悄跟律师说,“那小子,哎……”估计这事真是秦光编的。 “秦光毕竟不是当事人,当事人怎么说,您的外甥。”吕律师看向秦耀祖,“许同学成绩很好,在师长同学中风评上佳,相貌俊俏,今年高二,听说已经有一流大学看好他,打算与他签保送合约。这样一位出众的三好少年,会有女孩子喜欢很正常。” 秦耀祖,“我没问子嫣。” “那您最好问问。”吕律师提醒道,“青春期的少女,很多家长会担心孩子有早恋的问题。何况您家与许家是亲戚,您的女儿与您的外甥有法律上的伦理关系,如果他们恋爱,那就是□□。您出于做父亲的敏感,一时恼怒失了分寸,诚心认错会取得法庭谅解。” 秦耀祖想了想,摇头,“听我家大姨子说,子嫣倒是收到过女同学的情书,但那孩子的心思都在学习上,情书看都不看直接扔垃圾筒的。他能看得上秦特?” “那是不是秦特单方面的作为,许同学深觉难堪,不好跟家长说,就跟表弟说的。所以,秦光出于对姐姐的担心,才会将事情告诉您。”吕律师再次提示,秦耀祖眼中划过一丝狠色,“我问问子嫣。” “如果事实如此,到时恐怕需要许同学出庭作证。”吕律师道,“管教失当,也比不管教强。你在监护过程中有失分寸,但面对青春期的叛逆女孩儿,失当也比看孩子堕落要好。您有错,但为了女儿的人生,您宁可犯错!” 这一番冠冕堂皇义正词严如同一支无形强心针注入秦耀祖的心脏,他所有一审中丢失的颜面在这一瞬间重回脸上,他重重颌首,“就是您说的这话啊!我这片心,谁能明白呢?” 吕律师端起温茶喝一口,“再与我细致说一说当年刘凤女放弃秦特抚养权的事。” 刘凤女温声细语打发儿子去书房写作业,这才有空接待褚律师,“不如意思啊褚律师,今年齐硕要升高中,学习太紧张了。” “没关系。”褚律师等刘凤女把餐桌收拾干净,给齐硕送了温水进去,才出来跟她谈秦家上诉的事,这事还是褚律师告诉刘凤女的。褚律师隐约也能知道刘凤女对秦特的态度,开门见山: “原本也不想过来打扰,秦家请的律师也是行内有名的高手,我对吕律师非常了解。如果我没猜错,你会被要求做为证人出庭二审。所以,我们得先来谈一谈当年您放弃秦特抚养权的事。” 刘凤女俐落的沏壶新茶,刚要给褚律师续茶,闻言愣了愣,“这与现在的案子有关系么?” “有关系的。对方律师会要求你出庭,会由此来攻击你。” 刘凤女叹口气,给褚律师续过茶,自己也倒杯茶坐下。刘凤女的好处在于实话实话,“我跟秦耀祖是大专时的同学,毕业后就结婚了。刚开始挺好,后来我有了身孕,秦耀祖就很盼儿子,生下秦特后他脸色就不大好看。我也挺不高兴,我刚千辛万苦的生了孩子,连他带他家那死老婆子,都给我脸色看。尤其那死老婆子,骂过我很多难听的话。” “嫌你生的不是儿子。”“对。秦家祖上是s省来的,儿子迷。我们的关系打生了秦特就不太好了,后来我发现他出轨,就离了婚。” “为什么会放弃秦特的抚养权呢?” “当时也是赌气。既恨秦耀祖出轨,又想着以后改嫁带着孩子怕是不好寻人家。”刘凤女如实道。 “放弃秦特监护权的事,是你个人决定?” “对。” “家里人有反对过吗?” “那会儿老大老二都工作了,他们在外头。老三还在读书,年纪小。我爸没说什么,我妈念叨过好几回,说挺好的孩子。” 褚律师没表现出明显喜憎,继续问,“之后去看望过秦特吗?” “去过好几次,秦家不让我见,我还闹过好几场。”“后来怎么不去了呢?” “有一回闹的太厉害,秦家老大,秦耀阳跟我说,如果我实在放不下孩子,就把秦特的监护权再还给我,问我要不要?”刘凤女深吸口气,没再说下去。 褚律师等了一会儿,“你拒绝了?” “没办法不拒绝。我那会儿已经再婚,刚诊出身孕,齐硕他爸还在给别人看摊儿,我工资也不高,实在再养不起一个孩子。” “这些年,后悔过吗?” 刘凤女把一整杯茶都灌了下去,手里紧紧捏着杯子,指骨泛白,“姓秦的王八羔子把秦特打成那样,我要无动于衷,那还是人吗?”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抚养秦特吗?” “当然会了。顶多脸皮厚点,让我妈替我看几年。再怎么,我也不会打孩子。你问问齐硕,我碰过他一下没?我这人,就是嘴上厉害,动真格儿的就不成了。”刘凤女说,“我也知道对不住秦特,有些亏欠那孩子。可有什么办法,她那个爸,我想到姓秦的就堵心。” “褚律师,我这话很自私,可我说心里话,我倒不是重男轻女,可做妈妈的人,的确会因为孩子父亲不同,对孩子的态度不同。” “这我能理解。”褚律师打量着宽敞的三室一厅的房间,齐家房子就在建材市场附近的小区,听刘凤女说是自己家买下来的,并非租住。家中装修是石膏吊顶水晶灯,可着屋子打的家俱,可知家境不错。褚律师摸着茶杯温润如玉的手感,是现代汝瓷的细腻,“秦特上学读书,你准备供她吗?” “当然供了,上到哪儿供到哪儿。你别看我娘家是农村,我们兄妹四个,都是读书出来的。老二学历最差,也是中专,当时中专比高中可吃香,中专毕业就能工作挣钱。他是没听我妈的,没继续考,不然起码也得是个大专。我也是没听我妈的,当年读的中专,要是读高中,现在起码是个大本。”刘凤女捋一捋垂到额前的流海,“齐硕成绩就很好,这孩子心眼儿也好,还背着我给秦特寄了两百块零花钱,让秦特自己拿着买东西。要不是秦特回信,我还不知道呢。那两百块钱是我爸妈给他的压岁钱,他寄给了秦特。你说这孩子的心肠,怎么这么好啊。” “可见您跟齐先生教子有方。”褚律师恭维一句。 刘凤女是打心底露出骄傲的笑容,“我家老齐也这么说。老齐还说等暑假接秦特过来,姐弟俩也在一处相处相处。现在各家都是一个,可有谁呢,齐硕也就这一个姐姐。” “我现在对您有一个要求。”褚律师正色道。 “您尽管说。” “每个星期给秦特打一个电话,关心她的生活,关心她的学习,事无巨细都要问到。”不待刘凤女以忙碌为由拒绝,褚律师道,“对方律师肯定会在你当年主动放弃秦特抚养权,以及即便一审胜诉您都对秦特毫不关心的事情上对您发难。我们必需提前应对!” 刘凤女立刻一口应下,“行,我知道了,一定做到!” “问了还要记在心里!” “没问题!” “还有。不知道您有没有给秦特买过新衣新鞋,从里到外,每季两套新衣新鞋,立刻把春天的衣服给秦特寄过去。” “现在高中都是穿校服,除非冬天羽绒服棉衣,春夏秋全都是校服,买外套也穿不着几回。” “那就买里头穿的。鞋一定要买,给齐硕买什么牌子,秦特就什么牌子,只能好不能次!” 刘凤女瞪大眼睛,不知是心疼钱还是吃惊,“秦家请的律师连这个都能知道?” 褚律师淡然的吹一吹茶上浮叶,一掀眼皮,意味深长,“永远不要小看律师的能力。” “我还给齐硕买过两份保险,要不要也给秦特一起买?” “当然。” 我们肯定能胜的(“子嫣回来啦!”许子嫣一...) “子嫣回来啦!” 许子嫣一回家就受到妈妈和二姨的热烈欢迎,  尤其他二姨笑着招手,“快过来,试试这鞋合不合脚?” 许子嫣换了拖鞋,  才拎着书包过去。客厅茶几上摆着双耐克的鞋盒,母亲陈冰拉他坐下,“试试,你二姨特意给你买的,今春新款。” “二姨不是说现在每月都要还好几百房贷么。不用给我买鞋,我有鞋。”前儿二姨为了买房付首付刚借过钱,  再说,二姨倒是常买些瓜果梨桃,耐克可不便宜。 “咱们不差这双鞋。”陈茜见许子嫣不动鞋盒,亲自打开鞋盒拿出来递给许子嫣让他试。许子嫣脱了脚上阿迪,试了试,  还行,挺合适的。 “喜欢么?”陈茜问。 “挺好的。” “喜欢就穿着。”陈茜露出高兴模样,问许子嫣,“现在学习忙不忙,  眼瞅就要升高三了,紧张吧?” “还行。” 陈茜嘘寒问暖,  许子嫣倒不是处在叛逆期,只是单纯对跟中年妇女说话没兴趣。他虚应两句,  吃过陈茜买来的芒果,  就到书房写作业去了。 晚饭很丰盛,基本都是许子嫣喜欢的菜。 妈妈不停的给他夹菜,  虽然平时他妈也是这样无微不至,今天无微的过了头,  许子嫣喝口西红柿蛋汤,“妈,你是有什么事么?” “不是我有事,是你二姨有件事,不好意思问你。” “怪不得突然给我买鞋,什么事?”“鞋是真心实意的。”陈冰为妹妹辩白一句,“你还记得大年夜咱们去你二姨家的事么?” “还没失忆。” “怎么不会好好说话了。”陈冰问儿子,“你在小光屋里时,秦特进去过没?” 许子嫣筷子尖儿微顿,反问母亲,“怎么了?” “她进屋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陈冰还有些担心秦特是不是唐突了她的宝贝儿子,声音里都透出焦急。 “问我有没有看到秦光的变形金刚。” “后来呢?” “后来能怎么着。我说没看到,她就出去了。”许子嫣奇怪,“二姨怎么会想起问这个?不是说秦特跑她姥姥家去了么?难道还带着秦光的变形金刚跑的?” “不是那么回事?”陈冰轻哼一声,给儿子添汤,“都小光闯的祸,没事胡乱说。多喝点汤,骨头汤,焖了一下午,骨髓油都焖出来了。” 许子嫣也没兴趣追问,挑出骨头汤里的玉米啃。陈冰是个絮叨人,不必儿子问就自己絮叨起来,“我跟你二姨说了,怎么可能嘛,根本不可能。明儿我告诉她,这个小光,可是得好好管管!” …… 过一会儿,陈冰继续念,“你说小光这嘴,怎么这样坏,硬是编排说你跟秦特在他屋儿里搞对象……” 许子嫣险没叫玉米粒给呛死,弯下腰,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陈冰忙给儿子拍背顺气,许子嫣好容易咳出两个玉米粒,伸手要水。陈冰给儿子倒了水来,许子嫣喝两口,皱眉,“秦光是不是神经病!” “我也说嘛。秦特那丫头是不招人待见,可这顿打挨的也冤,你二姨夫可不就因这个打她么。这倒好,把人打跑了。你说说,这一通折腾可不全赖小光淘气么。没事胡说八道!”陈冰叨叨个没完。 许子嫣不用细问也想明白前因后果,冷笑一声,“我写作业去了。” “把汤喝了。” “不喝,饱了。” “去吧。我把牛奶给你烤上。” 天气暖和了,暖气片不再烧的滚烫,陈冰常把牛奶放到暖气片,放的暖暖的,儿子喝时不会凉到肠胃。 继给许子嫣买了耐克的运动鞋后,没几天,陈茜又给许子嫣买了块电子表。陈冰跟儿子唠叨,“你不知道啊,上一次去法院,你二姨二姨夫输了官司,秦特的监护权叫刘家抢走不说,还得赔刘家一万多块钱。” “你说说,天理何在!怎么说也把秦特养这么大,一块钱没挣,倒要赔一万多块钱!”陈冰嘟嘟囔囔没个完,许子嫣拎着书包,“我去写作业了。” “那你去吧,等你写完咱再说。”许子嫣深知他妈的性格,这要是不让他妈一次性把事儿说了,他妈能一直唠叨到把事儿说完那一天。许子嫣坐下,“有什么事啊?” “这不为着你二姨二姨夫上诉的事么?”陈冰叹口气,有些为难的跟儿子低声嘀咕几句,许子嫣冷笑,“二姨真不愧是秦光亲妈,一样都是神经病。” “怎么能这么说长辈!”陈冰拍儿子胳膊一下,斥一句,“你二姨也是没法子才想求你帮忙。这要是上诉输了,可是要赔刘家一万多。她家请的这律师还死贵,里外里得赔两万。这刚在小红门儿交了首付,哪儿来的钱哪?” “你想想,二姨多疼你,看你跟看秦光是一样的。就这电子表,秦光要好些回,二姨都没舍得给他买,专给你买的。” “我写作业去了。”许子嫣提书包去了书房。 “等一下,这事真不大好。刘家也上诉了。” 许子嫣回头,“不是说秦特抚养权判给刘家,钱也要赔一万。二姨家不服上诉就算了,怎么刘家也上诉。” “要不说呢。这就是不知足啊!”陈冰斩钉截铁,“贪得无厌!想在官司上发财!” 许子嫣深深打量他妈一眼,转身去书房。 “我跟你说的事,你听到没?”陈冰提高声音问。 许子嫣握住书房门手,“二姨家上诉是不甘心判决过重,不想赔钱。刘家上诉,说明他家对一审判决也并不满意,说明刘家对打赢二审非常有信心。刘家请的律师肯定是位高手。妈你叫我做的事,你考虑过风险没有,一旦叫人查出来,会记入我的档案。” “有你二姨哪,你二姨肯定替你担着。” 门手转半圈,推开门,许子嫣将门关好,至于他妈在后头说什么,他根本没听到,也不想再听。 许子嫣在家受够他妈和二姨的眼泪哀求,不想到学校也不得安宁,刚放学就遇着褚律师。自我介绍后,褚律师请许子嫣去附近咖啡厅喝咖啡。 许子嫣选个临窗位子坐下,褚律师买咖啡端过来,递给许子嫣一杯,“你不意外我来找你,看来也猜到我为什么来找你了。” 撕掉纸质的吸管外壳,许子嫣道,“秦光怎么说都是我表弟,你来找我有什么用,我难道会帮你?我跟秦特可没血缘关系。” “我没有旁的意思。”褚律师打量着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心里把许子嫣在学校的优秀权衡一二,“我清楚吕律师的手段,所以想过来见你一面。如果你要出庭,别对秦特落井下石。” 许子嫣挑眉,“你不想我出庭?” “这是你的自由。”褚律师道,“你明白,他嫉妒你和秦特的优秀,故意造谣生事。” “怎么说秦光也是我表弟。” “你跟他可不是一类人。” 书包往左肩一挂,许子嫣,“走了。” 秦家为二审准备充分,秦耀祖陈茜夫妻更是大出血,非但送许子嫣好几样礼物,还有给秦老太的孝敬,给秦家大哥秦耀阳的闺女秦想娣买的春天穿的风衣。 秦想娣冷着脸不高兴,秦耀阳说,“别臭着个脸。” “小娣上午还有课呢,这不耽误了?”孙梅把白色遮阳帽拿给闺女,“她二叔也是,刘家愿意养就给刘家养呗,反正平是也看秦特不顺眼。” 秦耀阳拿起车钥匙,“走吧走吧,先去接妈。” 秦家是分三拨到的法院,秦耀阳一家三口带秦老太一辆车,秦耀祖一家打车,原本陈冰要带儿子跟妹妹一家一起打车,许子嫣一句话,“一辆出租车坐得下吗?” 陈冰一拍脑门儿,跟儿子另打一辆车过去。 上午不只这一桩案子,秦家二审排在十点钟。 吕律师到的更早些,见到秦耀祖后满脸喜色,过去同秦耀祖道,“我打听过了,这次的主审官非常年轻,才27岁,第一次担任主审。一般初次担任主审的主审官都会对案件格外斟酌,对我们被告方非常有利。” 秦耀祖心中微喜,连忙问,“这回不是女人了吧?” “男的。” 秦耀祖捏拳重重一握,“天时地利人和!风水轮流转,这回在咱家!” 上次就格外倒霉,遇着个女审判长。 让吕律师都得说一审时秦家运道不好。 一般这种家庭案件,若是换个男主审官,肯定不会判精神赔偿的。就是有,通常金额也在五千块以内。女主审官不一样,女性天然在心理上会更同情女性,再加上对方请的褚律师亦在行内知名,便有了一审的天价赔偿。 所以,拿到庭审通知书后,吕律师特意调动自己在律法界的一切人脉,打听二审主审官的背景来历。 天遂人愿,是个青瓜。 刘家依旧是简单几人,褚律师见秦家这样浩浩荡荡,完全没有让当事人同被告一家提前见面的意思,带刘家人去了另一个休息厅。 到休息厅后,褚律师给秦特倒了杯水,“秦耀阳一家、秦光、许子嫣也都来了。有个心理准备,秦耀阳一家过来,有两个攻击点。第一,秦耀阳很可能会作证刘女士您当年放弃秦特监护权的事,你不要被对方律师激怒。” “放心,这我记得住。”褚律师早就提醒过她。 “第二,秦特你说过,你小时候和堂姐一起在秦老太太那里住过。如果秦想娣出庭,无非就是要证明当年姐妹和睦,受到奶奶的照顾。秦老太太会说出抚养你直到十岁,整整八年无怨无悔的辛苦。” 这些秦特是不怕的,她心里七上八下,“那许子嫣是来做什么的?” “做伪证。”褚律师神色严肃,“秦光许子嫣都是过来作伪证,证明你那天的确是对许子嫣有不妥举动。那天的事,事出有因。秦耀祖是要把这件事翻过来。” 秦特脸色一白,祈求的望向褚律师,“褚阿姨,那怎么办?” 刘凤女也有些急躁,“是啊,褚律师,这可怎么办?也不能去撕了那小畜牲的嘴!” “坚持否认!”褚律师道,“一定不要乱,也不要害怕,我会为你辩护!就是一时落下风也不要怕,吕律师的风格是用各种办法击溃对方的当事人,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失态,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思考。记住,我是你的律师,我会与你一起战斗!” 临近五一,a市的天气彻底回暖,窗外嫩柳飘摇,一缕光从向阳的玻璃窗射进来,洒落在秦特脚下。秦特坐在黑色休息椅中,黑色外套衬的她脸色有些苍白,她轻声说,“我跟翠丹打赌,这次月考我能考进前十五名。翠丹不信,我考了第十二名。” 她的眼睛看向褚律师的眼睛,一双瞳仁像是幽深夜色中的两点寒星,“我们肯定能胜的。” 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褚律师,像是充满自信,又像自我安慰。秦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肯定能胜的。” 庭审一(经过一审,双方都更从容些...) 经过一审,  双方都更从容些。 哪怕秦特,在看到秦耀祖时也没有发抖,这次姥姥、妈妈都没有出现在听证席,  而是在证人休息室。只有姥爷一个人还在听证席,秦特看向姥爷,姥爷朝她笑着点点头,像远离病菌那样离秦家人远远的。其实,秦家人的除秦耀祖在被告席,也都去了证人休息室。留在听证席的是孙梅、陈冰。 一个是秦想娣妈妈,  一个是许子嫣妈妈。 妇联的同志也过来了,坐中间。 依旧是原告方称发言陈述,褚律师将上次未当庭展示的秦家所居住瑞华小区的街坊视频与诸街坊的签名、街道办的盖章做为证据提交,秦耀祖对此供认不讳,“我的确曾体罚过秦特,  但并不严重。” “您是指轻微伤并不严重吗?” “不。那次是我失手,我不是有意,我是太过担心我的女儿。如果褚律师您也为人父母,您就会明白父母对于青春期女孩儿的担忧。我时时担忧我闺女会不会早恋,  当我得知秦特对她伦理上的表兄在她亲弟弟的房间做出不妥之事时,愤怒冲垮我的理智。我承认,  我失手了,但我的出发点是为了纠正她,  是为了让她不要犯下大错!” “褚律师,  即便我有错,也是全天下忧心忡忡的父亲都会犯的错!”秦耀祖斯文的面颊浮起一丝激动的潮红,  “难道我不心疼我的女儿吗?秦特是我的亲骨肉,是我第一个孩子。在您看来,  我可能对她要求严格,在这个世道,女孩在社会就是比男孩儿要艰难,所以我的行为在你看来很苛刻,不近人情。但这就是我,一个严父能给予女儿的最大关怀!” “那您的关怀方式真特别?不让女儿吃饱,出言必是斥骂?” “我一时心急,口不择言。但即便对儿子,我也有训斥的时候。” “你是如何训斥儿子的?” “臭小子。放灵光点。怎么这么懒。之类的吧。” “你是如何斥骂我当事人的?” “差不多吧。” “据我所知秦光衣服鞋袜都是名牌,我当事人一直是穿亲戚堂姐的旧衣。” “是这样,秦特跟我大哥家的侄女想娣差不多的年纪,秦特小两岁。我比褚律师要年长些,恕我直言,我们这代人谁不是穿哥哥姐姐的旧衣长大的。我小时候,我姐的花裙子小了,我妈给我改个裤衩接着穿,破了还得打个补丁呢。我侄女的衣服也都是好衣服,您去问问,我哥是经商的,条件比我好。我侄女的衣服全是品牌的,孩子长的快,衣服挺好的穿不了了,大嫂好意给我们。我不觉着这区别对待,如果秦光上头有堂哥表哥的,我也不人给他买衣服,拾着穿不一样。孩子见风就长,再好的衣裳,很快就穿不上了。” “据我所知,秦光有两份保险,秦特这里一份都没有。” “这是我做的不对。秦光小时候身体不好,长大后学习也不如姐姐,我就给他入了两份保险。上次庭审后,我进行了反思,也把保险给秦特买上了。” “那么,让我当事人以优异的成绩读职高的事,肯定也一起反省了?” “是。我深深忏悔。这是我的错。如果秦特想读高中想考大学,我都会支持她。我不想失去我的女儿。” “那么,让我当事人一个未成年人到工厂打工的事。被告,您怎么解释,这有违未成年保护法,您再一次触犯了法律!” “我对法律的无知,导致这件事情的发生。我年轻的时候,中专毕业就能进单位工作。我对法律了解不充分,因为秦特读的职高,我想能帮她找个实习单位,对她的学业也有帮助,就帮她联系了工厂。对不起,我向我的女儿道歉。秦特,你两次实习的工资,爸爸都替你存着,一分未动。你什么时候用,跟爸爸说一声,爸爸给你。” “替我当事人存着,存在哪里?” “农行。” “我当事人的账户么?” “没有。在我的账户。秦特还未成年,不能开户。” “我当事人的年龄,完全可以在银行拥有自己的账户。我想肯定是秦先生对银行开户缺乏了解,才存在了自己的卡里。” 秦耀祖对褚律师的讽刺仿佛一无所察,神色认真坦荡,“是。就是褚律师说的这样。” “被告平时对我的当事人有虐待行为吗?” “我不认为那是虐待。楼下邻居的确敲过我家的门,也有热心街坊劝过我管孩子得轻着些。可我就这样长大的,我小时候,我爸打我都是吊起来打。一样有邻居过来劝,我也没觉着什么,我爸生病住院,我一个月在病房陪护,您去打听打听,医院里医生护士都说我是孝子。棍棒底下出孝子,老家儿就是这样教我的!” “被告平时也是这样教学生吗?” “怎么可能。学生不是我的女儿。” “您只对女儿棍棒底下出孝子。” “因为我担心她。男孩子怎么扔外头都能活,女孩子不一样,女孩子的一生注定是要步步谨慎,时时小心,行差踏错对男孩子还有浪子回头的机会,但对女孩子,很可能是灭顶之灾。”秦耀祖神色话语间饱含演讲的激情,“这就是我,身为父亲的爱。” “那您的爱可真特别。”褚律师问,“您坚持大年三十,我的当事人曾对您的内侄儿有过不妥的举动,是吗?” “是。” “这件事情是秦光告诉过你的,是吗?” “是。” “您现在仍选择相信秦光,是吗?” “是。” “为什么?” “因为我向子嫣求证过。秦光年纪小有些淘气,子嫣是再懂事不过的孩子,那孩子一直是校内前十,已经被b大提前录取,去年就拿过校三好。我相信两个孩子。” “那么,您不相信您人生中第一个孩子,您无比珍爱的女儿吗?还是说您的珍爱就是不信任?” 秦耀祖的从容终于被褚律师刺到了一点,他轻轻推了下眼镜框,“这是个很难的抉择,我希望能相信秦特,但她从未给我足够的信心。她将我的教导视为虐待,她将我的良苦用心视为苛责。我纵是有错,可世间何尝有过完美的父亲?我不是完美父亲,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她的母亲抛弃她,主动放弃她的监护权,是我将她养大。她偷偷离开我,将我告上法庭,使我背负魔鬼的恶名。我很想想信她,但请原谅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中年男人。我被我的至亲刺了一刀,我心痛难当。” “那你应该去看看心脏科医生。”褚律师道,“请简明回答,您相信秦特还是相信秦光?” “我实在被伤……” 褚律师劈头打断,“已经给过您抒情时间,简明回答!” 秦耀祖知道褚律师不容易对付,看无可发挥,只得简单答道,“秦光。” 褚律师面无表情,“审判长,我的询问完毕。” 即便不懂打官司的刘爱国此时也能看出秦耀祖的诡辩竟隐隐上了上风,不禁有些着急。 秦特看向褚律师,褚律师给她一个安抚的神色。 吕律师开始询问。 “请问原告,你平时衣服多是什么颜色?” “平时都是穿校服。” “星期天也穿校服吗?” “那倒不会。” “一般是什么颜色?”“海棠红,暖黄,米色之类。” “喜欢黑色吗?” 秦特眼神露出警惕,如实说,“一般。” “今天也不是在学校,为什么要穿件黑衣服。一点不衬你,显得很颓丧很可怜,是为了装可怜搏同情吗?你这样的小姑娘,低头一坐,露出个委屈模样,就显得很可怜,很让人同情。原告很懂心理学。” 褚律师抗议,“我抗议,被告律师有侮辱我当事人人格的嫌疑!被告律师所问与案情无关!” 吕律师反驳,“原告有诬陷我当事人品行嫌疑,我所问,与此案悉悉相关!” 审判长,“抗议无效,被告律师继续。” 吕律师盯着秦特愤怒的眼神,“我知道您很愤怒,一般被戳问心事的人都很愤怒,但还请如实回答。不要哭泣,哭泣是没用的。法庭是讲究证据的地方。” 秦特抑制住全身的力气才能不使自己颤抖。秦特是很少有愤怒情绪的人,很多时候,她都是生活在惊惧中。但,吕律师说她装可怜,这让秦特感到愤怒。 她低下头,不再看吕律师那张可恶的脸,盯着桌面努力恢复平静。就听吕律师催促,“请原告如实回答。” 愤怒的情绪被强制摁下,秦特声音很轻,“姥姥告诉我,法庭是非常严肃的地方,所以要穿深色。”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故意装可怜呢。” 秦特看吕律师一眼,继续低下头,声音依旧很轻,“您的西装也是深色的,我还以为您明白这个道理。” 吕律师笑笑,“你是在说我不明事理吗?” 秦特小声问,“这个问题也与本案相关吗?” 不必褚律师抗议,审判长道,“被告律师注意言辞。”吕律师耸耸肩,继续问,“原告,你知道你的生母曾经抛弃过你吗?” “什么是抛弃?”秦特从小战战兢兢长大,格外谨慎。 “两岁大的孩子,不论从法理还是情理,法庭都会更倾向母亲获得监护权。您的母亲,主动放弃你的监护权,这,就是抛弃。” 秦特脸色更白了,头顶响起吕律师的声音,“原告,请直接回答,你知道你的生母曾抛弃过你吗?”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论奶奶还是爸爸、继母、各种亲戚都在她面前肆意谈论过许多次,但不论多少次,每次听到心里都抑制不住的酸楚。 只要一想到就会难过。 但她明白,吕律师是敌人。 这个敌人此时就站在她的面前,像电视上《动物世界》里捕猎的豺狼一样,在耐心的等着她伤心、愤怒、失态、崩溃! 吕律师咄咄逼人的尖刻彻底激发出了秦特生命中一直被威胁、打压、否定、羞辱的性灵,她抬起头,视线飘浮,踟蹰了一会儿,循着直觉,最终飘向高高的审判台,“我听说离婚的父母,孩子只能跟其中一个人。像我这样的孩子,都是被抛弃的人吗?法官叔叔,跟着爸爸,就是被妈妈抛弃?跟着妈妈,就是被爸爸抛弃?法官叔叔,这是抛弃的意思吗?” 身披纯黑法官袍,大红前襟,金黄领扣的年轻法官淡淡一撩眼皮,琉璃色的眼珠动了一下,先是看秦特一眼,再扫向吕律师,将问题抛回出处,“被告律师,你认为这是抛弃吗?” 庭审二(“是我用词不当。我换个问...) “是我用词不当。我换个问法,  被上诉人,您知道您的母亲主动放弃你监护权的事吗?” 将抛弃换成放弃,不再那样刺耳,  却仍难改事实。 “知道。”秦特回答。 “你心情是怎样的?” “什么时候的心情?” “知道这件事时候的心情。” “很伤心。” “是在想念妈妈吗?” “忘记了。” “这也能忘记?” “那时还很小,记不清了。” “可以理解。长大后有想过妈妈吗?”“想过。” “想跟妈妈一起生活吗?” “想过。” “据我所知,初审时,取得您监护权的人是您的外祖母,并不是您的生母。您伤心吗?” “不伤心。” “我很意外。”见秦特没说话,吕律师继续问,  “不是一直想跟妈妈一起生活吗?妈妈依旧没要你,难道不伤心?你前后矛盾,是在说谎吗?” “没有见到妈妈前,想过妈妈很多次。看到别人妈妈时,也会想,  我妈妈是不是不像奶奶说的那样坏。挨打时,也会想,妈妈对我会不会稍微好一点。逃出家时,我没地方去,  去了姥姥家,那会儿天很黑,  我觉得冷极了。敲门前,我还在担心,  妈妈会不会不要我,  把我赶出来。后来大舅出来,问我是谁,  替我付了车费,把我领进屋。餐厅摆着一桌子年夜饭,  我又冷又饿,姥姥把我领屋里给我暖和的衣服穿,给我热了饭吃。我很饿,什么都没想,姥姥让我吃,我就吃。后来报了警,姥姥带着我到警局做笔录,带着我到医院看伤,我们回家已经半夜了。我又饿了,肚子叫起来,姥姥给我煮了两碗鸡汤饺子,好吃极了。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 “姥姥给我上药,让我早点睡。从没有谁像姥姥对我这样好,我想,妈妈应该也很好。我问姥姥,我妈妈什么时候过来。姥姥说明儿后的就能来,第二天姥姥带我到超市买衣服,我以为妈妈会来,我坐在客厅里,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就向门看去,妈妈那天没有来。” “我很担心妈妈会不要我,姥姥家客厅里有妈妈结婚的照片,有妈妈现在的全家福,我知道妈妈又有了孩子,还是一个男孩子。我就更担心了,我拼命想拼命想,妈妈不要我,我能去哪儿?我能怎么办?姥姥能收留我吗?我是六月的生日,再有半年就能成年,成年后就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我就这样惴惴不安的等到初二,妈妈终于来了。我觉着很生疏,妈妈也不想打官司,想着我马上要成年,一成年就跟爸爸不相干了,打官司也没用,白费律师费。妈妈也看不上我,觉着我胆小窝囊像个受气包。是我姥姥一直在我身边,姥姥握着我的手,说她出律师费给我打官司,说就是要争这口气。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要跟着姥姥。” “我很早就知道是妈妈主动放弃了我的监护权,奶奶、爸爸、继母、大姑,许多亲戚明里暗里都说过。现在,妈妈要照顾我的新弟弟,愿意将我的监护权给姥姥。” “吕律师,你问我伤心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是被偏爱的人。被偏爱的人,不会坐在这里。可我想,我也有我的幸运,我遇到了我姥姥。” 刘爱国上些年纪,实在受不住这个,喉咙里发出巨大哽咽。见惯人间惨事的两位妇联女同志直接听哭了。 其实,秦特也没有故意煽情,更没有像秦耀祖那样貌似大义凛然的诡辩。秦特就是平铺直叙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可就是让人心里一阵阵的发酸。陈冰轻叹一声,别开头。孙梅也红了眼眶,觉着秦特十分可怜。 吕律师显然也明白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再对秦特发难,“我很同情你。不过,据我所知,在到栗子沟村儿前,你与生母这边儿应该十来年没有联系。你是如何知道栗子沟村儿的地址呢?” “我小时候,姥姥寄东西到奶奶家,我看过邮包。” “那时多大?” “我记不清了,是奶奶家拆迁的那一年。” 秦耀祖听不过去,“胡扯,那会儿你才十岁,字都认不全,你知道什么是邮包地址!更别说你姥姥给你寄东西,她什么时候给你寄过东西!” 秦特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去了,她觉着自己胆子又变大了些,她不很怕爸爸的当面质问了。 秦特没说话,吕律师催促,“被上诉人请回答我的问题。” “那一年姥姥寄了件白色的纱裙给我,篷篷的裙摆很好看,开始我不知道那件裙子是给我的。因为奶奶说是她买的,给了我大姑家的表姐,表姐比我大,穿着有些小,紧绷的。后来是想娣姐悄悄跟我说,她听奶奶跟大姑在屋里说的,是我姥姥寄来的裙子,是给我的。我不敢跟奶奶要,也不敢说。我出胡同倒垃圾的时候,在垃圾筒看到的邮包袋子,就捡了出来,上头的收件地址就是奶奶住的大杂院,收件人是我奶奶。我就知道是这个邮包袋子,我捡回去藏了起来,我那时已经认字了。我背得下来地址,后来邮包袋子叫奶奶发现,她还打了我好几下,拿到小灶烧了。” “你有办法证明所述是真吗?”吕律师追问。 “这要怎么证明?” “我不清楚。你已经在刘家生活多日,刘家的地址你现在肯定背得出来。你得证明这件事,不然,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提前与刘家勾结,故意离家出走,或是有人引诱你离家出走。” 秦特皱眉思索。 吕律师问,“有证据吗?如果你不回答,我就默认你没有证据证明。” 秦特说,“那个邮包袋子上贴着单子,就是快递单,我还记得那张快递单的单号。” 这下非但吕律师,连褚律师都瞪大眼睛,秦特把当年邮递单上的单号背了出来,她老实的说,“我偷偷看过很多次很多次,我一直没忘。” 吕律师似笑非笑,“看来我们的被上诉人的记性非常不错。不过,十年前的快递单号,早湮灭在了岁月里,就算背了一个出来,也没办法查辨真伪了。” 当然,吕律师也没办法验证秦特说的就是谎话,他换个问题: “你觉着爸爸对你不好吗?” “嗯。” “因为他管教你很严厉?” “早上六点起床做早饭,爸爸他们六点半起床,如果麻烦一点的早饭,就要五点半起来。爸爸他们吃过早饭上班上学,我收拾后再去学校。傍晚回家做晚饭,晚饭要丰盛一些。晚饭后我收拾厨房,等爸爸、继母、弟弟他们洗过澡后,我收拾他们换下的衣服,洗衣服。内衣袜子不能搁洗衣机,要手洗。弟弟的球鞋、运动鞋,爸爸继母的皮鞋,都要晚上打理好。最后才是擦地板,地板是新房特意装的,得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擦。弟弟有时会踢我踹我,说我碍事挡道,爸爸也会骂我不长眼睛。我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过暑假的时候,爸爸给我找了工厂,让我去做小工。我每天每天做衣服,没人骂我,没人踢我,早上七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有时加班到十一点,回宿舍躺下就能睡着。” “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只是稍微有些严厉,他是希望你事事出众,才会对你严格要求。女性本来就要在生活中分担更多家务,步入社会工作更是辛苦。你爸爸骂你的话,可能你现在听起来非常难听,但进入社会以后,会有比这难听百倍千倍的话,那个时候,你也会像现在这样抱怨吗?”吕律师问。 “没这样想过。”秦特茫然。 “不妨想一想。有句话叫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是不是误会了你爸爸?” “不知道。我大伯对想娣姐不这样,我大姑对表姐也不这样。” “你爸爸只是太爱你,才会严格要求你。” 褚律师猛的站起来,疾言厉色,“我抗议被上诉人律师偷换概念,对我当事人混淆视听!” 审判长伸出宽大袍袖,黑色散袖划过一阵风,“上诉人律师稍安勿躁,另一位上诉人律师问的也有道理,世间的确也是有严父的。”【双方上诉,都是上诉人,对彼此都是被上诉人。(原审原告,原审被告)】 吕律师一听这话心下大定,想着到底是男主审更明事理。他继续引导秦特,“小姑娘,你不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如果你爸爸不爱你,为什么会在你生母放弃监护权时,义不容辞的抚养你?我国是传统社会,传统就是严父慈母,他太爱你,太担心你,才会对你过于严厉,以至你误会了他。他是世界最爱你的人,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以前,弟弟养了一条白色的哈巴狗。有一回,爸爸他们吃烤鸭回家,打包了半袋鸭架。我闻着很香,弟弟问我想不想吃,我很没骨气,点头说想。他坐在沙发上,从纸袋里拿出一块鸭架喂起小狗,一直喂到扔地板上狗都不吃了。他站起来说,这么想吃,你就收拾收拾吃了吧。” “我从小就很容易饿,小时候经常腿疼,我吃不饱时还趁着作饭偷过吃的,被弟弟看到他就告诉爸爸,爸爸就会打我。我还特没骨气,不管怎么打我骂我,我饿的不行,饿的睡不着觉,还是会偷着吃两口。那天我也很饿,我把地上的鸭架收拾起来,走到厨房,那鸭架闻着特别香,我一个劲儿的吞口水。天就黑了,我从窗户玻璃看到自己吞口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厌恶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抬手就给了自己俩嘴巴。嘴里流了血,我尝到自己的血,一下子就不饿了。我把剩下的鸭架扔到垃圾筒,回了屋。” “弟弟后来说我浪费,不吃他给我的鸭架还扔到垃圾筒,全都浪费了,我爸骂我不识抬举,让我饿一天不许吃饭。” “这不过是件小事,可以听得出来,你弟弟很淘气,你也很倔强。明明可以把事情跟爸爸说清楚,为什么不说呢?”吕律师轻描淡写带过,“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你一直不说,才会与爸爸的误解这样深。” “是啊,秦特,你想想,你一直都学习很好,你还记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怎么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秦耀祖这话一出,陪审员都忍不住向其多看两眼。审判长头都未抬,拿笔记录些什么,随口问,“上诉人的职业是老师,看来教的是语文。” “是。” “那想来很明白这段话的意思。” 秦耀祖,“是。我家孩子多,哪儿就能个个不受一点儿委屈呢?家里的委屈不算委屈,在家受些屈,以后长大才有器量。我这闺女就是器量太小,那么点事,记多少年。古人都说,溺子如杀子,秦特你今天不理解爸爸,等你到我这年纪就能明白我的苦心了。” 秦特虽然以前常挨打骂,但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成人世界的肮脏诡辩。她垂着头,抿紧唇角,一言不发。 “语文老师非但是严父,还很懂活学活用。”主审官放下笔,意味不明的赞了一句。 秦耀祖不知主审官是否有言外之意,但他严父的皮不能塌,硬着头皮感慨,“孩子不管,担心孩子行差踏错。管得严了,孩子记恨。有时,宁可让孩子记恨,也想孩子能明是非,知事理,以后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年轻主审官十指交叉放在判台的桌面,唇角牵起一缕弧度,“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外如是。” 秦耀祖终于确定年轻主审官的正义天平在向自己倾斜,他不禁大喜,“是!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心。” 刘爱国实在忍不住,抹一把眼泪,呜咽道,“这说的不对,明明是我家孩子受屈。” 孙梅同情的望一眼刘爱国,心说老二是不是给审判长送礼了啊! 【营养液破万加更】庭审三(刘爱国因扰乱法庭秩序,被...) 刘爱国因扰乱法庭秩序,  被警告一次。 他呜咽着也不敢说话了,要是他不在这屋儿,秦特不更得受屈。他这孩子可怜,  不管这官司是输是赢,也要打到底!一次不行就打两次,两次不行就打三次!砸锅卖铁,也要给这孩子寻个公道! 秦特默默的垂下眼睛,这个审判长不如上次的审判长阿姨,这个人不公道,  这个人可能是偏着爸爸那边儿的。 裁判要吹黑哨。 秦特的心沉到谷底,还有机会吗? 褚律师伸出一只手,在桌下握住秦特的手。秦特望向褚律师,褚律师对她轻轻点头,秦特做个深呼吸,  就算裁判是黑哨,既然已经在这里,就要坐到最后。 吕律师不打算再询问秦特,他发现秦耀祖给他的关于秦特的资料是有误差的。 开庭前,  吕律师也对秦特做过调查。秦特这种性格,就是在职高,  也属于老实巴交认真学习的类型。现在读的公立高中,那块儿是熟人社会,  林晚照又跟秦特老师联系频繁,  吕律师想做深入调查都没人配合。 委实无料可挖。 吕律师也没想到秦特这么难对付,这个女孩子根本不像秦耀祖所说的“傻、不会说话”,  这要是傻,不会说话,  那外头九成人就都是白痴与哑巴的集合体了。 好在,他今天走运,遇着个青瓜审判长。 吕律师对年轻的审判长道,“审判长,我对被上诉人的问询完毕。” 褚律师先请被上诉人亲妈――秦家诉讼书中要与刘家争夺秦特监护权的秦老太做为证人出庭。 秦老太比林晚照还要年长五岁,平生第一次上法庭,有些紧张的在法庭上寻找儿子的方向。褚律师挡在秦老太面前,“证人周荣华,有人向您解释过证人如实作证保证书的内容是什么吗?” “啥保证书?” “就是你出庭前签的那个?” “我签了。” “您知道里头的内容吗?” “听律师说过,上庭不能说谎,要如实说。” “您知道当庭撒谎的后果吗?” “听律师说过,不能撒谎。” “对。我跟您说清楚一点。谁要是在法庭撒谎,轻则罚款拘留,重则判刑。判刑,就是进监狱的意思。” “我们律师都跟我说过了。我不说谎,我有啥说啥。我就直说了,我从小养秦特,凭啥让她姥姥做监护人,我做亲奶奶的,不比姥姥近!我养秦特养到她十岁上,你问问她,我亏待过她没?我是正庄儿亲奶奶,姥姥是啥,外婆,啥叫外婆,外人才叫外婆。我要秦特监护权,从此秦特归我管。” “凭什么?她爸爸打她,有没有向你求助过?” “孩子嘛,打两下算什么。” “秦光也打两下怎么样?” “有错打,没错打不行。” “秦特都是有错才挨打的吗?” “当然了,不然谁闲着没事打孩子玩儿啊。她爸妈都是正经职工,都很忙的。” “您向法庭提出要争取秦特的监护权,您为此做了什么准备?” “也没什么准备。我就听说她想念书,念就念呗,念多少咱供多少。老太太我就是砸了骨头榨了油也供她!我不信我从小看她长大的亲奶奶,比不过才没见过三两面的姥姥!” “您知道念书要花多少钱吗?” “很多,听说要好几万。” “不止。现在学费一直涨,秦特要补习高中课程,可她又没有正式考入哪所高中。借读就要交借读费,a市普通高中借读费也要三千,这是一年的费用,借读三年就是九千。还没算学费,既然她是借读,当然不能算公费生。自费生的话,市里最便宜也要一千块一学期,一年就是两千,三年就是六千。三年,这些费用加起来就是一万五。” “大学的学费也是年年涨,现在一本都要三千了。大学四年,一万二。再加住宿费书本费,算一万五不多。高中到大学的学费加起来是三万,再加上七年的伙食费,正长个子的孩子,一年吃三千块不多吧,七年两万一,加起来五万一。” 秦老太听着褚律师啪啪啪一通算就算出五万一的巨款,当下心疼的眼前一黑。就听这可恶的对头律师还问,“老太太,您肯定舍得吧?” 秦老太忍着割肉的疼,唇角直颤,“舍得!我啥都舍得!” “您既然要争我当事人的监护权,那么,会将我当事人与秦光同等看待吗?” “会!”秦老太牢牢记住儿子教的话。 “我听说被上诉人一直有将秦光送到国外留学的打算,我的当事人也有这个打算。准备到国外留学,不是现在,研究生的时候,一年大约需要20万人民币的花销。请问可以负担吗?” 听到“留学”俩字,秦老太就懵了,儿子没教她“留学”如何应对啊!伸长脖子就想去瞧儿子,却是依旧被褚律师牢牢挡在跟前。秦老太急了,伸手拨拉褚律师,偏生人矮胳膊短,硬是拨不到,急的秦老太,“你这妮子躲躲。” “请自己回答!”褚律师才不躲,她还随着秦老太的视线移动而移动,就是挡着不让母子二人交流。 秦老太急了,褚律师厉喝,“难道刚刚所言全是被上诉人所教!做伪证可是要罚钱坐牢的!” 秦老太的火没发出去就被褚律师当头浇灭,她跋扈惯了,心里有些怕褚律师,却不愿露了怯,偏又知道褚律师厉害不敢硬扛。眼下也不知儿子是不是有旁的意思,别说二十万,那丫头连两百也不值啊! 眼下不是为了把人哄回来么,秦老太定了定心,拿出儿子教的万能应答,“我上年纪的人,只知道把孩子照顾好。孩子上学,我给孩子做饭。孩子有困难,我想法子给孩子解决。我解决不了的,我找我儿子、找老师、找社会,我不让孩子受屈。” “看来您并不懂留学的事。” “又不是我去留学,我把孩子顾好就行。”“您平时的生活来源是什么?” “什么是生活来源?” “平时花的钱从哪儿来?” “我大儿子给,小儿子也给,闺女也给。还有我老头儿留下的积蓄。” “如果要供秦特留学,这些钱够吗?” 秦老太面露难色,她一年也花不了两千块钱,别说20万,两万也没见过。可眼下不是要哄人么,秦老太说,“够不够的,我跟孩子们商量,听孩子们的。就是不够,有我大儿,我大儿会挣钱!” “秦耀阳毕竟不是秦特的父亲,只是大伯而已,难道愿意为秦特出留学的钱?” 秦老太能生出秦耀祖这种巧舌如簧的儿子,显然也是吹牛画饼上的一把好手,“我家儿子都孝顺,我说,他就听。” “这话可以签协议吗?” “什么协议?” “由秦特大伯供她出国读书的协议,签字画押按手印,违约要赔钱,赔很多。” 协议什么的秦老太不大懂,但画押按手印她是懂的,一按手印可不就把事砸瓷实了。秦老太连忙说,“这样大的事,我得先跟儿子们商量。” “您曾经把秦特姥姥寄给她的裙子给外孙女穿吗?” “多老早的事,不记得了。” “请如实回答。若是不记得,怎么会知道是多老早的事!” 秦老太嘀咕,“秦特穿着紧了,她穿不了,我才给她姐穿的。” “妹妹穿着紧,给姐姐穿?” “秦特从小就吃得多,小时候胖的。” “我没胖过。”秦特忍不住说,“是珠珠姐长得胖穿不上,你还死命给她拉拉链,死命死命拉上拉链,小肚子鼓出来,后背的肉也勒出来,特别难看。” “嘿!你个死丫头!我说一句你顶两句!你知道还是我知道,你才多大,少胡编乱造!”秦老太不敢惹褚律师,却是见不得秦特反驳,一瞪眼睛,张嘴就骂。 “周女士平时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当事人吗?” 秦老太心知不好要露馅,她人老反应却快,“孩子嘛。平时该训就得训,该说就得说,不训不说不长进。”她还很适当的补了句,“我对小光也这样,不偏谁也不向谁。” 眼见褚律师在老妈这里一无所获,秦耀祖眼中闪过一抹满意,没白教一个月。 褚律师问秦特,“上诉人,你喜欢奶奶做你的监护人吗?” “不喜欢。” “为什么?”“小时候,我跟堂姐都在奶奶那里。堂姐有牛奶喝,我没有。奶奶跟我说,牛奶是药,是苦的,堂姐身体不好,才要喝牛奶。我跟姥姥在一起后,姥姥以前都不喝牛奶的,我到了才开始买牛奶。我知道牛奶很贵,姥姥让我喝,我不想姥姥花钱,就说不爱喝。姥姥说,喝牛奶对身体好,就当喝药好了,让我每天喝。” 秦老太又有些受不了,说秦特,“你怎么就这么馋,这么眼皮子浅!别人几盒子牛奶,就能把你收买了!你是几辈子没喝过牛奶!”后面还有更想骂的,碍于在过堂,还要哄秦特回家给孙子挣钱,秦老太转个弯儿,“要知道你这么喜欢,也给你喝了。” “我不仅喜欢喝牛奶,我还喜欢吃炖肉、红烧鱼、烧鸡块儿、烤鸭、炸小鱼、炖肘子、包饺子、小笼包、油条、豆腐脑、煎饼、鸡蛋,我都爱吃。” 秦老太瞪眼,“这还真是跟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学跳神!到刘家才几天,就变得这么馋!” “我还爱穿好看的衣服,我不想总拾想娣姐的旧衣服,我也想穿新衣服新鞋,去理发店剪头发。” “这也忒臭美了!女孩子得本本分分的,别成天学那些个妖妖调调的女人,那都不是好人。女孩子得多干活,这才招人待见。” “我学到了新知识,在法律上,我没有供养秦光的义务。以后我挣的钱,我要孝顺我姥姥,我姥姥对我好,我把钱都给我姥姥。给我姥姥买新衣服新鞋,给我姥姥买稻香村的好点心,剩下钱也给我姥姥,给她存养老的钱。一辈子孝顺她,伺候她,对她好。” 秦老太的理智终于给快给秦特满嘴的“姥姥姥姥”气疯了,尤其秦特都要把钱给林晚照,这简直是吃里爬外,不知好歹! 秦老太拿出毕生忍功,冷着脸道,“你的钱,你愿给谁给谁,愿孝顺谁孝顺谁。我跟你爸,谁都没指望过你。你是咱老秦家的人,没道理住别人家。你说啥都行,这就跟我回家吧。” 秦特发现,她的激将敌不过老人的世故。奶奶为了把她弄回去,现在是什么都肯答应的。 奶奶的虚伪应承将她推入非常不利的境地,但即便站在悬崖边儿上,秦特也不肯认输,她坚持说: “您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秦老太没想到她忍让到现在,秦特还不肯识趣,当真是气的牙根儿痒。好在,她还记得儿子的叮嘱,秦老太努力装出一幅可怜样,殊不知却是面容扭曲瞪向秦特,“小特,奶奶养你到十岁啊,你都忘了跟奶奶在一起的日子么?你忘了,奶奶可没忘啊。奶奶会对你好,会努力争取你的抚养权。你姓秦,是秦家人,秦家会养你长大。” 褚律师问,“周女士,请问您所言所说均出自真心吗?我当事人怀疑你所言可靠性。” “当然出自真心,我对天发誓。” “您还记得做伪证是犯法行为吗?” “我当然知道,我律师都告诉我了。我也签了保证书。” 褚律师从文件袋中取出一张半旧打印纸,“我有确切证据怀疑证人周荣华所言为提前准备,人为授意!证人周荣华蓄意伪证,欺骗法庭!” 秦耀祖白皙斯文的脸色当时就变了,褚律师对他微微一笑,两指夹住这张正反两面打印的打印纸在半空一扬,如同扬起胜利旗帜,“老师都有做教案的习惯,秦老师的教案做的也很不错,周详具体,滴水不露。” 厚重的阴霾被金黄色的阳光穿透,胶着的甚至有些式微的局势瞬间扭转,连听一肚子气的刘爱国也紧张的伸长脖子,秦特抬起眼睛,看向秦耀祖的吕律师神色震惊、面容阴沉,整个房间的视线都集中在褚律师两指间的打印纸上。 褚律师欣赏过秦耀祖的震惊错愕,转身,上前,呈上证据。 秦耀祖如同陡然经历一场十八级龙卷风的内心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没有证据!    即便有那张纸,也没有证据证明这张纸是他的! 但,是与不是都不要紧。 纸上密密打印着应对法庭可能面临问题的各种回答,最有意思的就是两句: “小特,奶奶养你到十岁啊,你都忘了跟奶奶在一起的日子么?你忘了,奶奶可没忘啊。奶奶会对你好,会努力争取你的监护权。你姓秦,是秦家人,秦家会养你长大。” “我上年纪的人,只知道把孩子照顾好。孩子上学,我给孩子做饭。孩子有困难,我想法子给孩子解决。我解决不了的,我找家里孩子,找老师,找社会,我不让孩子受屈。” 那是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关于这两句话,在打印纸上还都标了三角重点。 可见是要重点背诵的。 吕律师也被主审官招到跟前看这份打印纸,吕律师心知不论这份打印纸上有没有留下秦耀祖的证据,秦耀祖老娘的伪证罪尚有可辩余地,但,先前说辞是绝不可能被法庭采信的了! 庭审四.子嫣(审判长问,“证人周荣华,...) 审判长问,  “证人周荣华,刚刚所有发方是否人为教授?” 秦老太虽则对女孩儿刻薄,但对儿子是绝对能豁出命维护的,  但秦老太也不想自己坐蜡。她心里清楚,儿子教她背那些字话儿的事叫人拿住了。 这可怎么办? 秦老太眼珠一转,祭出杀手锏,手捂胸口,大叫一声就倒了下去――她晕了! 法庭只好先将她抬下去叫救护车。 干得好! 只要证言对判决不产生重大影响,是不构成伪证罪的。 吕律师道,  “审判长,仅此一张打印纸,不足判断周荣华犯有伪证罪。” 审判长道,“这是法庭的工作,上诉人律师就不必为法庭操心了。” 吕律师当即不敢多说。 在法庭上,  审判长的态度是非常重要的。 秦老太直接被法警抬了出去。 孙梅一看就知道婆婆是装的,但为了给婆婆圆谎,也忙跟了出去。 秦老太的事必然影响审判长对庭审的观感,吕律师需要逆转审判长对秦家的态度,  他先请刘凤女出庭。 吕律师问,“刘女士,  您对您的前婆婆周荣华女士的看法如何?” “什么看法?” “你觉着老太太怎么样,当年婆媳相处的怎么样?” “重男轻女,  很讨厌。” “看来相处的一般。” 刘凤女不否认。 吕律师继续问,  “您对您的前夫是何评价?” “无耻小人。” “那您当年为什么把刚刚两岁的女儿留给一个你认为的无耻小人抚养?” 刘凤女沉默。 吕律师,“您可以回答吗?” “因为私心。我跟秦耀祖离婚是因为他出轨,  我非常恨他,我要离婚。离婚后就要再婚,  带着孩子不好再婚,我就没要秦特的监护权。”“主动放弃。” “对。” “放弃了几次?” “两次。” “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放弃了秦特的监护权,回到娘家,可心里又总放不下她。她出生后我妈过来伺候我月子,旁的时间最是我带她。我很想她,过去想看看,秦家不让我看。探视权什么的根本没用,有一回闹的太厉害。秦耀祖的大哥秦耀阳跟我说,如果我要秦特,现在就跟我去改监护权,秦特的监护权还给我。我当时不敢要。” “不。是三次。”吕律师冷声纠正,“上次庭审,你也主动放弃了亲生女儿监护权,您将监护权让给您的母亲,不是吗?” 刘凤女咬咬嘴唇,说不出话。 “这一点,您承认吗?” “我承认,我不是个好妈妈。” “您很有自知知明。”吕律师道,“审判长,我的问询完毕。” 出乎吕律师的意料,褚律师没有对刘凤女发出任何询问,甚至没有对他的说辞表示任何异议。 褚律师这样放松只有一个原因。 吕律师清楚,因为自方猪队友,在质证方面,褚律师遥遥领先。那么,吕律师看褚律师一眼,接下来要拿出重量级的证据了。 吕律请请秦光出庭作证。 秦光一到庭上,审判长先吓一跳,挑眉看秦耀祖一眼,“语文老师这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教育理念,只往您的女儿身上使么?”这三重下巴的白胖子。 秦耀祖脸皮再厚也有些尴尬,好在既然让儿子出庭便有所准备,“儿子是杂草,扔哪儿都能活,我不大在意他。秦光自小这样,喝口凉水都长肉。就有这种体质,特别容易胖。” 审判长好奇,“儿子是杂草,女儿是什么啊?” “珍珠。”秦耀祖斩钉截铁,“历经磨砺,始见光华。” “果然是语文老师。”审判长对秦耀祖微微一笑,示意吕律师,“上诉人律师开始质询。’ 秦耀祖微微松口气,果然是青瓜,好糊弄。 吕律师上前,问秦光,“大年三十下午,是你跟你的父亲说,你的姐姐秦特在你的房间对表哥有不妥的举动,对吗?” “是。”秦光腆着小肚腩,很干脆的回答。 吕律师侧身看秦特一眼,秦特仍是保持低头看桌面的姿态,没有任何反应。 “说一说这件事的始末。” “是表哥临走时跟我一个人说的,说他在我房间看书,我姐进去,向我表哥告白,说想跟表哥搞对象。表哥没答应,她就冲上去抱住表哥,非要跟表哥搞对象,表哥拒绝了她。表哥总觉着这件事不说一声不大好,他觉着我姐的行为是不对的,可他又不好意思跟我爸妈直接说,就告诉了我。还叮嘱我,让我悄悄告诉爸妈。我怕姐姐犯错,学校里老师也说搞对象是不对的,我很担心姐姐,所以表哥一走,我就把这件事跟爸爸说了。我没想到爸爸那么生气,也没想到姐姐就因为这件事离家出走,还把爸爸告上法庭。我想跟我姐道歉,姐,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你也别告爸爸,爸爸是太担心姐姐了。这都怪我,我不该跟爸爸说的。”秦光说着朝秦特的方向重重的鞠了两个九十度的大躬,继续道: “姐姐你要是不解气,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记恨爸爸,爸爸都是为姐姐好。”见秦特即不抬头也不说话,秦光两只被挤的肉巴巴的小肉眼眯起来,可怜巴巴的哀求,“姐姐,你说句话啊姐姐!” 吕律师问秦特,“面对弟弟的道歉,被起诉人不想说些什么吗?” 秦特说了两个字,“假的,诬蔑。” 吕律师问,“被起诉人,什么地方是诬蔑?” “许子嫣的确是在秦光的房间看书,我会进去是因为秦光让我进去给他拿变形金刚,可变形金刚没在屋里,我对许子嫣只说了一句话‘你看到秦光的变形金刚了吗’,许子嫣说没有,我就出去了。除此之外,我没有再说任何话,做任何事。”秦特冷冷的说。 “有证据吗?”吕律师问。 “秦光说的这些,他有证据吗?”秦特尖锐的反问。 “一会儿就有了。”吕律师道。 “如果有,也是伪证。我没做过的事,绝不会承认。”秦特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的强势,她甚至毫无惧色的迎向秦光装模作样的目光。 吕律师似笑非笑,“看来,你们中必然有一人说谎了。” 吕律师结束询问后,褚律师开始询问,“证人跟你的表哥许子嫣的关系如何?” “很好。” “有多好?” “非常好。” “请举例说明。” 秦光说,“我成绩一直不是很好,初二时,表哥寒假还给我补习过。” “一起踢过足球么?许子嫣踢球踢的不错。” “我对体育不大在行。” “给他当过拉拉队么?” “拉拉队不都是女孩子么?” “加油也行。” “我们学校课程挺紧的,休息天也会留很多功课。我很想去,表哥怕耽误我的功课,不让我去。” 褚律师点点头,问,“证人你有多高?” “一六八。” “体重多少?” “今年还没体检。”“没关系,我带秤来了。” 褚律师现场拿出个简易体重计,秦光深觉侮辱,还是站了上去。褚律师惊呼,“体重也是一六八。哇!厉害,身高只比我当事人高三公分,体重是我当事人两倍有余!” 秦光被羞辱的脸都要青了,褚律师问,“你跟你姐姐关系好吗?” “我觉着挺好的,可能姐姐不这样认为。” 褚律师没有再继续问秦光,而是转而问秦特,“你与许子嫣关系怎么样?” “一般。” “举例说明。” “很少说话。一般他过去的时候我都是在干活。” “你与秦光关系怎么样?” “以前他总欺负我,诬陷我。以前我只觉着他是淘气,现在我明白,有些恶毒是天生的。” “你认为,秦光与许子嫣关系怎么样?” “不好。” “举例说明。” “去年许子嫣踢球,是市高中生的足球比赛,许子嫣的学校挺进四强。星期六要踢四进二,许子嫣的妈妈是我继母的姐姐,所以他们约好一起去给许子嫣加油。头一天秦光还说要去,第二天临去前就说肚子疼,动不了了。非但他没去,我爸爸担心他,也没去,就是继母跟陈阿姨一起去的。其实,他都是装的。爸爸都知道,也没责怪他,中午叫我炖红烧肉给他吃。” 秦耀祖为儿子辩白,“男孩子小时候都淘气,你弟弟只是年纪小。” “你大概只觉着是秦光不喜欢许子嫣,许子嫣也不喜欢他。前年寒假非让许子嫣给秦光补习,一道反比例函数讲三遍都听不会,许子嫣让他专心,他骂许子嫣,许子嫣把他打了一顿,打的他嗷嗷叫,没骨气的跟许子嫣认错。许子嫣把他拽到洗手间,因为他骂了许子嫣,许子嫣让他吃了三公分的牙膏,让他把嘴漱干净!要不他怎么那天闹肚子闹半宿,就是吃牙膏吃的!后来许子嫣每天过来,根本不理睬他,人家都是自己做题,装个样子。” 秦耀祖乍听此事,气的不轻,想骂秦特想到这是在法庭,斥骂是再不能出口的。转而去看儿子,秦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正瞪着秦特,他没想到秦特竟然都知道!这贱人不是都在厨房干活儿么! 秦光硬着头皮否认,“没有的事,都是你自己编的!”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说完之后,秦特才发现把这让她幸灾乐祸的事说出来有多爽。 褚律师学着刚刚吕律师的口吻,“看来,你们中必有一人说谎无疑了。”意味深长的看了吕律师一眼。 秦光被请下去休息,吕律师要求许子嫣出庭! 褚律师的眼神更加谨慎,她没想到许子嫣真的会替秦家出庭作证。 天气回暖,许子嫣白色套头衫配米色长裤,底下是双浅色运动鞋。 干净清爽、瘦削清秀的少年。 吕律师问,“大年三十下午,你与你的母亲一起去二姨家做客,其间,你在表弟秦光的房间看书。被起诉人有没有进入?” “有。”许子嫣回答。 “被起诉人有没有不妥的举动?” “不妥,您指什么?” “抗议!被起诉人律师有与证人具有强烈暗示串供的可能!”褚律师打断许子嫣的话。 审判长撩起重褶眼皮,看吕律师一眼,“被起诉人律师注意提问方式。” 吕律师表示明白,继续问,“说一说被起诉人进入房间后的举动。” “没什么举动。他正在看书,秦特进去后问我有没有看到秦光的变形金刚,我说没看到。她就出去了。” 吕律师心下一沉,秦耀祖不都说十拿九稳都安排好了吗? 吕律师再问一遍,“就这样?” “是。”许子嫣仿佛对秦耀祖陈茜投来的视线一无所觉,他坦然的回答。 吕律师沉住气,转而换个问题,“你与你的表弟秦光关系怎么样?” 许子嫣唇角一翘,发出个讽刺的气音,“你问我怎么样?我早听说秦特离家出走是因为二姨夫打她打的太狠,而二姨父为什么打她,是秦光跟二姨夫说秦特与我在他房间如何如何。关系好的表弟会这样造表哥的谣吗?我们关系很差!” 一般像许子嫣这样年纪的少年,很容易顺从长辈的意愿。尤其事关自家亲戚官司成败,哪怕不愿意做伪证,可以不出庭,但也没人会如许子嫣这样直接站到对头那边去吧。 这不吃里爬外,自绝于亲族么? 莫说已经被许子嫣打的大乱阵脚的吕律师,便是做好询问准备的褚律师都诧异的瞪圆了眼睛,秦特是震惊的不知做何反应。许子嫣的亲妈陈冰更是惊悚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整个法庭,最欣慰的就是刘爱国了,世上还是有好孩子的。 许子嫣却比吕律师想像的更绝,接下来,许子嫣对自己的证词做了佐证,“我从小到大,校三好年年都能拿到,市三好拿的不多,初中一次,高中一次。也有女同学送我情书,我从来没看过,都是直接扔垃圾桶。我去二姨家的时候并不多,除了前年寒假给秦光补习,平常很少去,跟秦特也不熟。我真怀疑秦光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说出这样无中生有的恶毒话。” 许子嫣还想再多说两句,陈茜忽就一声嘶吼,“子嫣!你可是我亲外甥!” 陈茜脸色铁青,打断许子嫣的陈述,双眸中迸出滔天怒意,想来若不是在法庭,都能扑过去撕了许子嫣的嘴。 秦耀祖的脸色也差到极点。 许子嫣没有半点惧色,他冷冷的回答陈茜,“二姨也记得我是您亲外甥,您可真是我亲二姨!无中生有的事也要我承认,一趟一趟往我家跑!你知不知道伪证罪会是什么样的污点!别说什么出事你替我担着的鬼话,那话骗骗我妈还罢了!我出事,你能替我担着?你有那本事么?你就是有,我凭什么要为秦光冒这种风险!他要有半点把我当成表哥,就不会造这样的谣言!” “二姨,秦光不在乎自己亲姐姐的名声,我还爱惜自己名声呢!我亲表弟嘴里说出来我跟他姐姐在他房间如何如何,街坊邻里听到会怎么想!我辟谣还来不及,你叫我在法庭上承认!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儿子承认是他造的谣!我也没想你待我像您亲儿子一样,但您三番两次要我牺牲名誉成全您自己的儿子,您可真是大公无私。” 别说什么只是秦特向他告白的蠢话,这种消息会传的多快,不说街坊邻居会传到什么程度!他若是当庭认了,就是一辈子认了! 还有秦光,这狗东西,当初真该让他吃一管牙膏,看他还敢不敢嘴欠! 许子嫣还很年轻很年轻,但显然,他比大多数都成年人更在乎名誉,也更知道名誉的重要性。 陈茜气的浑身发抖,秦耀祖握住妻子的手,温声安慰,“我也知道子嫣一直不喜欢秦光,秦光其实也只是在你面前装出喜欢子嫣的样子。我担心你,就一直没同你说。” 然后,秦耀祖转头对许子嫣温声劝道,“子嫣,犯不着啊。你不喜欢你表弟,也犯不着这么说。你这样说,不说你小孩子气性大什么都敢说,旁人不知内情听到岂不是误会你二姨。” 许子嫣突然反水,这个时候唯一的最好应对,就是力证许子嫣因为表兄弟不和而言语偏颇。降低许子嫣证言的可信度。 秦耀祖立刻暗示了妻子。 陈茜也听懂了丈夫的暗示,染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恶狠狠的指着许子嫣,“你有什么证据就这样污蔑我!这样污蔑你表弟!你这样懂法,知道污蔑罪是什么罪名吗?” 许子嫣可不是秦特,更不是秦光,他身量不比秦耀祖矮,除了依旧是少年人的瘦削单薄,他的强势精明已初显峥嵘。许子嫣似早有所料,先纠正,“我懂的法律也有限,不过比二姨还是懂一些。世上没有污蔑罪,您说的应该是侮辱诽谤罪。” “二姨夫,你也不用话里藏刀。这话我敢说,就有证据!” 许子嫣从长裤口袋取出一只移动u盘,“我的确没有二姨直接教我怎么认怎么说的证据,但是,这里面是二姨到我家如何教我妈教我怎么认怎么说的拍摄视频!” 陈茜陈冰姐妹都是一幅末日降临的表情,吕律师反对,“偷拍视频不可做为证据!” “这位律师,您可真会说笑。我拍的是自己家,我在自己家,愿意怎么拍就怎么拍!”许子嫣一句话噎的吕律师无言。 褚律师当即请法庭对新证据进行鉴定! 陈冰已经觉着无颜见自己姐妹,许子嫣依旧冷漠淡定的站在证人席,褚律师原本准备的一大堆询问许子嫣的策略技巧都用不上了,原本以为许子嫣不会出庭,因为褚律师同秦特了解过许子嫣,又亲自见了许子嫣,这个少年高傲冷淡,不像会搅入浑水的样子。 但许子嫣出现在吕律师的证人名单,褚律师以为他是来做伪证的,好在提前准备了相应的策略。原以为许子嫣会是块难啃的骨头,没想到直接是颗隐藏在敌营杀伤力惊人的炮弹。 尽管许子嫣还未成年,但端看许子嫣一旦被招惹便六亲不认的架式,便知此少年日后必是一名狠角色! 都不需要再让秦光与许子嫣当庭对质,许子嫣拿出的证据直接就能把陈茜秦光母子捶死了! 突然间,陈冰气的哆嗦着嘴唇在听证席上说一句,“你还没成年,我是你妈妈,你没经过我允许,胡乱拍东西就是不行。” 许子嫣头都未回就给了亲妈致命一击,“妈您别忘了,咱家的房产证上,产权人的名字是我,可不是您!” 陈冰被噎的眼圈儿一红,哭了。 法庭响起陈冰哽咽低泣的声音,许子嫣面容冷淡,没有一丝动容:这世间,在法庭上都不跟自己亲生儿子站在一起的母亲,大概就是他的母亲了! 庭审五.想娣(“被起诉人,我记得你亲口...) “被起诉人,  我记得你亲口说,你向证人许子嫣求证过大年三十下午的事。”褚律师当然不会放过许子嫣创造的好局而,再一次问询秦耀祖。 秦耀祖而露惭色,  “对不起,我用词不准确。我没有直接向子嫣求证,我是听我妻子说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褚律师对夫妻二人讽刺道,“壮士断腕也是一种果决。” “被起诉人陈女士,请问您承认您有蓄意编造不利证据的事实吗?” “是。我承认。请原谅一位母亲的私心。我知道小光犯了大错,  小光爸爸平时那么疼秦特,若是知道小光说谎陷害秦特,肯定会教训小光。请原谅我,我出于私心,没有向法庭说明,  也误导了我的丈夫。都是我的错,我认错。” “不,你应该认的不是错,而是罪。” 陈茜哭泣起来。 秦耀祖正色道,  “我非常惭愧,这件事我误会了我女儿。” 褚律师想,  打官司会遇到很多恶心的人,但恶心到秦耀祖这个程度的还是极罕见的。 褚律师道,  “你的误会让你殴打一位未成年人直至轻微伤。” “我惭愧至极!”秦耀祖继续道歉。 褚律师问,  “当天秦特离家出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寻找她的?” 秦耀祖原本想编一句“立刻就去找了”,  但陈茜刚被实锤教唆伪证,而且,  褚律师的难缠他深有体会。连他放在他老娘那里的教案都能搞到手,秦耀祖生怕褚律师有旁的证据,他老老实实的说,“我当时太过气愤,没有立刻去找。其实我的妻子一直在劝我去找秦特,我当时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后来警局给我打来电话,我才知道秦特去了她姥姥家。” “你贤惠的妻子劝你去找秦特,你也没去找。” “是,我太生气了。” “那你贤惠的妻子没有自己去找找么?” “没有。我在气头上,她不敢招我生气。” “你知道逃出家的孩子是未成年的女孩儿吗?” “我非常惭愧。” “你的惭愧令人作呕。” “是,我一定好好改正,再不犯这样的错误。请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以后在你的珍珠儿子身上改正去吧。” 褚律师结束询问。 吕律师整整雪白的衬衣领,重整旗鼓,他温声安慰秦耀祖,“父亲是终身职位,在一个终身职位,谁能不犯错呢?当事人,你小时候有离家出走的经历吗?” “有。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压在床底下的二十块钱不见了,爸爸以为是我拿了。打了我一顿,我觉着很委屈很冤枉,就离家出走了。走了五六天,想想还是家里好,就又回来了。” “离家出走时,会不会很愤怒,会不会恨冤枉你的父亲?” “小时候当然会。”秦耀祖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后来我爸从他的西裤口袋里找到钱,才想起来是自己忘了,知道冤枉了我。不过,他不是个会道歉的人,买了我最爱吃的肉火烧,让我吃个饱。我其实知道父亲的意思,只要父亲知道,钱不是我拿的,我就放下了。现在想想,也觉有意思。” “小时候有想逃离家庭,快些独立长大吗?” “随时都想。想着长大了再不用受父亲管束、挨母亲唠叨,多么自由自在。可真正长大,到我个年纪,倒是格外怀念少时光阴。父母给的拘束,兄弟间的吵闹,那个时候,贫穷又温暖。” “你是故意虐打秦特吗?” “怎么会?虎毒不食子。我与秦特的母亲的确有些不愉快,但那是大人间的事,她的母亲两次弃她的抚养权于不顾,是我将她从还没到我小腿高养到现在的大姑娘。”秦耀祖有些感慨有些怀念,“说句老实话,当年我做父亲时还年轻,与她母亲离婚时,我是愿意让她母亲抚养她的,那时候这孩子还很小,女人总比我们男人细致。可我提及时,她母亲不愿意。我想,谁不要我闺女我也得要,这是我们老秦家的血脉。我一直在上班,孩子小,没办法只能放在我妈那里,我一个月120块钱的工资,给我妈100,就是想着我妈给我带孩子不容易。” “这是我闺女,我的亲骨肉,我这人,气狠了是有些手重。没办法,我爸就是这样教导我的,我也只学会这样教导孩子。孩子跟着我也不容易,秦特也大了,要是她真想跟她妈妈一起过日子,我都随她。只求她什么时候有空多来看看我这个老父亲。孩子大了,我也老了,人老了,就糊涂。不用现在来,什么时候想通了,来看一眼就行。”秦耀祖说着,伤感的红了眼眶。 吕律师道,“可能这就是父亲的爱,不如母亲细致,甚至是有些笨拙的表达方式。父母都可能会出错,但不能因为一次的错误,就否定一位父亲十八年的付出。父亲一时生气,打了几下,孩子因此告父亲虐待,这不论在法理还是在情理上,都是不能接受的。” “为了进一步了解我当事人苦衷,请求法庭传讯我方另一位证人,秦耀阳出庭接受询问。” 秦家兄弟都是高直身量,细致斯文的相貌,秦耀阳约摸做生意的缘故,眉宇间多了些江湖气,身材也略显发福。 在吕律师的询问下,秦耀阳把自己弟弟的慈父心又诉说了一遍,“我弟弟是真稀罕孩子,他就是不知道怎么稀罕。他跟秦特母亲离婚后,我那前弟妹总是打着看秦特的名义来家里寻事,只要她一来,就闹的我们一家子鸡犬不宁,我妈生气不说,秦特也要哭上好半天。我瞧着实在不是个事儿,就跟前弟妹说,你要实在想孩子,就把孩子要回去。我这话一说,人吓的再也没见影儿。我这傻弟弟倒好,知道我要把孩子许给前弟妹,跟我赌气大半年。” “女孩子大些是让父母操心,尤其我现弟妹不是秦特亲妈,我弟弟嘴上不说,心里更紧张这个闺女。女孩子一到青春期事情也多,我弟弟又是老师,那根弦绷的太紧了。我都说过他了,孩子大了,不能动手了。” “再说,这也不是我们小时候。我们小时候我爹脾气不好,一巴掌过去,把我姐头上的小发卡抽没了,至底没找着,我大姐现在想起来还时不时念叨哪。我们那时候孩子不值钱,现在孩子多金贵,一家顶多一个。” “打孩子的事,是我弟弟做的不对,可他也真心为孩子好。” 褚律问询问秦耀阳,“你在家教导孩子的方式也和被上诉人一样非打即骂吗?” “孩子做错事,肯定要教导几句的。要是不听话,打上几巴掌也不算什么。谁家不打孩子啊。”秦耀阳道。 “我家不打。”褚律师说。 秦耀阳笑,“那您家可是凤毛麟角。” 秦耀阳这样的老油条,思维比秦老太活跃,话说滴水不露,比滚刀肉都难缠。褚律师结束对在耀阳的询问。 最后一位证人是秦耀阳的女儿秦想娣。 吕律师显然已经把重点放在秦耀祖是否有家暴行为的辩护上,吕律师问,“证人,你与被起诉人秦特自幼一起长大,是吗?” “是。”秦想娣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 “在一起的时间长吗?” “挺长的。一直到奶奶家拆迁,我回了自己家,小特也被二叔接走了。” “有多久?” “那会儿我十二岁,小特十岁。” “姐妹关系好吗?” “不错。” “你有看到你的二叔打骂秦特吗?” 秦想娣交握的双手微微用力,她谨慎的回答,“偶尔有。” “偶尔是什么时候?” “这怎么记得清。我现在已经读大学,平时在学校住宿舍,很少回家,也很少见小特了。” “能不能试着举例说明。” “一般是些小事吧。都是小时候的事,真的不记得了。” 吕律师问,“你认为你二叔这个人怎么样?” “二叔是我的长辈。” “他待你好吗?” “挺好的。” “生日送你生日礼物吗?” “有。去年我的生日蛋糕就是二叔二婶定的。” “你们叔侄关系怎么样?” “挺好。” “举例说明。” “二叔生日我会送礼物,去年二叔生日,我送二叔一条领带,二叔挺喜欢的。” “你二叔平时是一位和善的长辈么?” “我二叔是老师。老师都是宽严相济的,不然管不住学生。” 褚律师眉梢一动,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机敏。 一般律师都会提前与证人做沟通,所以,许子嫣的反水才会令褚律师都觉震惊。但,即便提前沟通,从每个人的回答仍能看出许多东西。 这是个相当机敏的女孩子。 褚律师想。 这个机敏的女孩子,从进入法庭就没往秦特这里看一眼。但也没有看向秦耀祖,这个女孩子将视线投向地而。 这是个象征逃避的姿态。 “听说你手风琴拉的不错?” “平常水准。” “跟谁学的?” “我二叔教的。” “平时会一起演奏吗?” “我们都是寻常水准,去年我奶奶六十五岁大寿,我们一起拉手风琴给奶奶祝寿。” 吕律师要用轻松的日常来证明秦耀祖是一位和善好相处的人,褚律师的第一个问题仿佛是吕律师问题的重复,但明显褚律师语气严肃,“证人秦想娣,你与我当事人秦特关系如何?” “不错。”秦想娣的回答不带变的。 第二个问题陡然尖锐,“你的名字很特别,想娣,听说一般特别盼儿子的家庭会给女儿取这样的名字,想娣招娣盼娣。你有同胞的弟弟吗?” 秦想娣看褚韶华一眼,“没有。” “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褚韶华说,“我从来不以身为女性而在男性而前自卑。我姓褚,并不是因为我父亲姓褚,褚姓也不是我母亲的姓氏,褚姓是我曾祖母的姓氏。她是一位非常令人敬重的女性,因为我向往她的品格,所以选择追随她的姓氏,希望能成为像她那样坚毅有作为的女性。” “现代后宫戏总是喜欢让无数出众女性为一个男人的恩宠而自相残杀,这非常讽刺,这是对男权的极端yy。女性不是男性的附庸,女性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判断,自己的主张,以及,最重要的,自己的情义与维护情义的决心!” 吕律师打断,“褚律师是要做关于女权的演讲么?抗议,被起诉人律师大发感慨与庭审内容无关。” 年轻的主审官,“被起诉人律师注意庭审内容。” “是。”褚律师转而问秦特,“当事人,你与证人秦想娣的关系如何?” “很好。” “有多好。” “想娣姐一直很照顾我。小时候我们一起在奶奶那里,因为大妈常买了牛奶放在奶奶那里,让奶奶每天给想娣姐喝一盒牛奶。我没有人买,奶奶也不给我喝。想娣姐知道我想喝,她喝半盒就把剩下的递给我,我不要,她就说自己喝饱了。我们在一起玩儿,一起吃饭睡觉,上幼儿园、上小学,后来奶奶家拆迁才分开。” 褚律师问,“分开后关系还好么?” 秦特点点头,“想娣姐一直一直很照顾我。我小时候常穿她的衣服,想娣姐比我大,我比她矮,她的衣服我拾着穿正合适。后来我突然开始长个子,比想娣姐都高,好在我瘦,想娣姐的衣服我也穿得来。只是我脚也开始长大,我是37号的脚,想娣姐是36号的。没人给我买新鞋,想娣姐的鞋我穿着很挤很疼,想娣姐知道后就故意买37的鞋,她在里头垫两层鞋垫,穿穿就说不喜欢了送给我。其实我知道她是为我买的。” “去年奶奶的生日,大家都有礼物送,我没钱给奶奶买礼物,想娣姐就把她的礼物说是我俩准备的。她还把剩下的蛋糕都拿给我吃了,我吃了很多,很好吃,也吃的很饱。” 说到旧事,秦特眼圈微红,望着自己的堂姐,“想娣姐是我最好的姐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秦想娣一直不敢看秦特的眼睛突然抬起来,眼圈儿也红了。 “而对弱小的人时,有人会踩上一脚,也有人会伸出援手。”褚律师认真的对秦想娣说,“好姑娘。” 秦想娣心里很内疚,轻轻低下头。褚律师鼓励她,“你得坚强些。” 褚律师继续提问,“我当事人所言都是事实吗?” 秦想娣进退维谷,不知所措,双手扭的指骨泛白,指尖血红。几次想开口,嘴唇嗫嚅几下又闭上。 秦想娣的内心在天人交战,她当然跟秦特关系最好,她也很讨厌秦光。姐妹俩小时候常在一起吐槽奶奶就知道偏着秦光,自小一张床睡觉,一张桌起饭,一起长大。 可是,爸爸再三交待她一定要机伶,不能说对二叔不利的话。 哎,爸爸现在对妈妈越来越不好了,有些事,爸妈都不说,秦想娣感觉的到。秦想娣不想让爸爸不高兴,她盯着而前花纹陈旧的大理石地砖,刚要开口,却被褚律师打断,“可以不回答,但不要说谎。” 秦想娣的脸颊瞬间胀的通红,她要做的明明是背叛了姐妹情义的事,她要说的也要是背叛姐妹情义的话。 这样的事,从她站在证人席开始,就已经在做了。 而这样的话,她马上就要说了。 准备说出口的话,谈不上秘密。但是,话未出口,想法被人看破,秦想娣打心底升出一种深深的羞愧感! 这深重的羞愧让她再难控制自己的感情,喉咙里像被噎了个硬块,梗的难受。 秦想娣眼圈泛红,看向褚律师,褚律师忽然不想逼迫这个姑娘,这个第一个向秦特的人生伸出援手的小姑娘。 姑娘,不要这样做,这是会令你人格蒙羞的决定。 褚律师转身对审判长,“审判长,我的问询完毕。” 那一瞬间,仿佛层层崩塌的雪山突然静止,催城黑云就此消散,心中搅扰多日的纠结消失无踪。 褚律师突然结束问询,那一瞬间的轻松并没有让秦想娣松口气,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小声说,“您刚才问的,都是事实。” 话音出口,秦想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露出一种既惊恐又释然的神色,但马上一股子愤怒快意直逼心口,那是只有年轻人才敢于掀桌的破罐子破摔! 褚律师猛然回头,眼中不加掩饰的惊喜让秦想娣有一种被肯定被鼓励的错觉,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二叔二婶对我都不错,但我要实话实说。让小特跟着她姥姥吧,她真的太苦了!” “明明成绩那么好,只能上职高。秦光成天欺负她,我听说小特的亲妈给过二婶俩嘴巴,二婶对她很不好!其实,我比小特矮,我的衣服早就不合适她穿了。我大姑家的表姐长的胖,她的衣服小特穿着大,但肯定是能穿的。我大姑势利眼的不行,她把我表姐的旧衣服打包好了给二婶,二婶寄给她老家的姨妈家的表姐都不给小特穿一件。有一次我把我的鞋给小特穿回去,二婶竟然让她脱下来继续穿以前小的鞋,把脚都挤肿了。我看到后呛了二婶几句,小特回去挨了顿揍,二婶见我就阴阳怪气的。反正我也把二婶得罪了,二婶你别怪我,你是外姓人,我跟小特都是姓秦的,我们是连着血脉的。小特是我亲妹妹,我得为我亲妹妹说句公道话,你这后妈做的忒恶了些!” 如同褚律师的判断,秦想娣是个相当机敏的女孩子,她找到了突破口,继续列举陈茜如何可恶的一百零八条罪状,“成天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保养,见天把我妹妹当使唤丫头,不就是欺负我妹妹没亲妈在跟前儿吗?别以为你给我二叔生了小光你就有什么功劳了!你是我二叔娶回家的媳妇,不是我们秦家的祖宗!我奶奶、我爸、我二叔都在,你就这么欺负我们姓秦的!以前为了小光,我不想把这事说破。可你看看小光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我弟弟小时候多可爱,圆圆胖胖的,我跟小特推着小车在院子里,满胡同的街坊见了谁不夸小光长的好!你是怎么教小光的,你教他欺负小特,小特是他亲姐姐!要是你肯好好教小光,会有今天的事吗?今天到这地步,我也不怕二婶你恨我!二叔,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可被这女的骗惨了!她对小特的好都是装的,表而儿看着千好万好,实际上口蜜腹剑、两而三刀!二叔,你可得防着点儿啊!” 秦耀祖先是被许子嫣的翻脸不认人击中要害,又叫秦想娣这一通苦口婆心闹的晕头转向,一时没想好是顺水推舟把事情都推到陈茜头上,还是想娣故意给他难堪。 但不应如此啊,许子嫣是外人,想娣可是他亲侄女,平时叔侄关系也好。 哎,这个侄女一直心地很好,一直对秦特不错,也常给秦光买东西,就是太单纯了。叫人一挑拨,把家里那点子不忿都说了出来。 吕律师无奈捏捏眉心,好个以退为进! 这奸诈女人! 【营养液破万加更】又赢了!(重要证人许子嫣原地爆发,...) 重要证人许子嫣原地爆发,  佐证的秦想娣又叫姓褚的这狐狸给糊弄住了。 吕律师重披战袍,在褚狐狸结束询问后继续询问秦想娣,“刚刚听到姐妹间的情谊,  非常感人。证人非常有姐妹间的友爱之心,不过,证人对被起诉人这样付出,被起诉人对你的情义是一样的吗?” 秦想娣与秦特都看向吕律师,吕律师发出魔鬼一样的拷问,“被起诉人到林家后,  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手机,证人秦想娣,你亲爱的妹妹,你帮助良多的妹妹,在这期间,  她有联系过你,甚至是跟你报个平安吗?” 然后,不待秦想娣回答,吕律师转向秦特,  “姐姐对你这么好,有联系过姐姐吗?” 秦特露出歉疚,  吕律师乘胜追击,“被起诉人,  请如实回答。” “没。” “为什么没有联系,  证人不是你在秦家最好的姐姐,最好的朋友吗?” “想娣姐上大学后联系的就少了。我胆子太小,  我跟着姥姥特别好,我很怕会再回到以前的生活,  就谁都没联系。”秦特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秦想娣其实是颇有侠气的性格,从小时候经常帮助秦特就看得出来,这姑娘有天生的正义感,所以哪怕有心理准备要做伪证时,也纠结的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 秦想娣大大方方的说,“前两年我们关系不大好,当初我二婶出坏主意,非要让小特读职高。我跟她说拼着命不要也该读高中,她胆子小,不敢跟二叔说。我觉着她太怂了,就没怎么理她。她不知道我宿舍的电话,也不知道我手机号。” 秦特感动的想哭,跟想娣姐说,“其实想娣姐你对我一直很好,去年奶奶过生日……” “行了!就烦你这一点,别人对你一星半点的好你就跟什么似的,真对你好的人不会想你涌泉相报。想你涌泉相报的,都是别有居心。”秦想娣也知道秦特是被二叔二婶打怕了,可她就是见不得秦特以前那种窝囊相,而且是越来越窝囊。 原本秦想娣已经有些烦秦特了,不料突然听到秦特逃去了姥姥家还跟二叔二婶打官司的事,秦想娣就觉着,秦特有胆了,可以继续做姐妹了。 吕律师本来想挑拨一下,结果倒阴差阳错叫两人和好,简直错当好人。 吕律师问,“证人,你认为被起诉人在秦家不平顺的生活是由你的二婶引起的,是吗?” 秦想娣当然知道她二叔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也明白,不能直接从她嘴里把二叔牵扯进来。秦想娣点头,“对。” “你认为与你二叔有关吗?” “我二叔是被蒙骗的!” “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有或没有?” “没有。如果我二叔娶个心肠好的二婶,小特不会吃这么多苦。” “刚刚听你表述,你认为你二婶对被起诉人的恶是由被起诉的生母曾打过你二婶两记耳光引起的,对吗?” “嗯,也可能是天生的坏。” 吕律师道,“人之初,性本善。哪儿那么多坏人,看来都是妇女之间的争风吃醋。” 秦想娣险没吐了,心说,坏就是坏,跟争风吃醋有个屁关系! 秦想娣集中火力对陈茜开炮,陈茜低垂眼帘,看着桌上自己的大红指甲,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庭审到此地步,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吕律师表现出法律从业者的坚韧,他要求最后一位证人出庭。 秦特的监护人,秦特的姥姥,林晚照。 法庭是极严肃的地方,但林晚照能感受到比第一次庭审更加紧绷的气氛。上次庭审的速度很快,不过半小时就结束了。这回眼瞅奔俩小时去了,林晚照不知道现在具体情形。 于是,她的腰杆更加笔直,还坚定的给了秦特一个肯定眼神。秦特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放松了,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大相同。像坚硬的玉石突然有了温度,像战场的战士等来援兵。 褚律师先进行提问,“请问证人,现在秦特的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 “具体说一说,挺好在哪里?” “读书进步可快了。我们不是插班借读么,这才三个月多月,不到四个月,上次月考十二名,等这学期结束,升级考试,肯定前十名。我给老师打电话,班主任老师也夸她进步快,学习刻苦。这孩子可用心了,等把高中的课补齐,肯定能考一所很好大学。” “您经常给老师打电话么?” “当然了。小特是插班进去的,就得多关心。再说,每次考试考完了,也得跟老师通通气儿。” “您经验很丰富。” “我家三儿一女,老大是博士,老三是硕士,老二是中专,我闺女是大专。现在听着中专大专很平常,可在八零年那会儿,特别吃香。”林晚照说,“我自己学问有限,小时候是跟我大哥学的认字。我大哥已经退休了,我大哥小弟也都是大学本科毕业。家里我最没学问,所以就供孩子念书。小特就是读书的材料,这孩子念书可有灵性了。” 秦特被姥姥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在您看来,秦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非常好,非常懂事。有什么吃的,先给老人。我俩一起出门,小特总会走慢些,怕走快了我腿脚跟不上。人性好,心地好,学习好。” “主要也是您教的好。”褚律师是真的挺佩服林晚照所作所为。 “不能这么说。我亲自教也没这么好,这孩子是天生好。”林晚照实话实说,她手把手教出了四个孝子贤孙,简直提都不想提。 褚律师主要是用提问的方式向主审官陪审员展示一下秦特现在的生活,吕律师的提问则没有这样的好心,“我对老太太的举动也非常敬佩,不过,有一件事想问您,当年您的女儿主动放弃被起讨人的监护权,这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凤女离婚之后。” “那时候就已经放弃监护权了,对吗?” “对。” “你当时没有拦一拦吗?” “我说应该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在当时是没有拦吗?请简要回答,有还是没有?” “没有。” “为什么?以您的心胸,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孩子。” “我当时存了私心。”林晚照叹道,“带着孩子的女人再嫁,跟不带孩子的女人再嫁,是不一样的。我存了私心,没有狠劝闺女。” “不要紧,人无完人。外孙女与女儿,当然是女儿更重要。”林晚照认真说,“以前是这样。但从再见到小特时起,小特更重要,小特最重要。” 吕律师问,“是补偿心理吗?” “我不懂心理不心理的。我已经这把年纪,也没有大见识,不会说那些字话儿。我就想我这孩子吃好的,喝好的,读最好的书,上最好的学,不受人欺负,也不欺负人。我希望她有情有义,希望她有学识有见识,希望她日子过的有滋味儿。” “您后悔过吗?当初没有让您的女儿争夺被起诉人的监护权?” “除非不是人,怎么可能不后悔?” “是后悔的意思,对吗?” “对。” “您认为当年没有争夺秦特的监护权,是错误,对吗?” “当然。” “如果被起诉人的监护权一直在您这里,她将会不受任何风雨,无忧无虑的长大。如果您认为她受了很多苦,那么,是你们对她监护权的放弃导致她的受苦。您承认这一点吗?” “不承认。”林晚照道,“人面兽心不是一时能看出来的,因为我相信虎毒不食子,我家错信了姓秦的。” “错信也是错。” “是。” “听说您以前给秦特寄过衣服,还寄别的吗?” “一些吃的,玩具之类。” “为什么后来没寄了呢?” “秦家拆迁了,我寄去的东西被邮局退了回来。” “都在a市,何况您也清楚我当事人的工作地址,有心打听总能打听出来。是没有打听吗?” “是。” “所以,被起诉人在您心里并不非常重要,对吗?” 林晚照沉默起来,吕律师道,“请证人如实回答。” “我年轻时……” “请证人简明扼要的回答问题!”吕律师打断林晚照,厉声道,“这是在法庭,恐怕没时间听您从年轻时说起。请回答,非常重要,还是不非常重要?” “不非常重要。” 吕律师道,“你看,就是你家的不非常重要,就是你家在探视权上长期的失职,才造成被起诉人这次的离家出手。” 林晚照的确心存愧疚,自家孩子,亏欠这许多年,才让这孩子吃这许多年的苦。林晚照说,“对。” 她抬起头,老去的脸庞神态坚定如同岩石,她看向吕律师,“所以,不管打多少官司,花多少钱,费多少精力,也要讨回这口气!” 吕律师被林晚照噎了一下。 吕律师斟酌着这位老太太的决心,没有再继续询问,因为就凭林晚照还有半年秦特就成年的情况下,还坚持打了第一场官司,就知道这位老太太的意志是难以撼动的! “未成年人对自己的处境不满,自然是监护人的责任。放弃监护的一方可以起诉可以打官司可以进行道德鞭笞,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做过,所以没有错。”吕律师转身面对主审官,“我的询问结束。” 褚律师开始新一轮的询问,“当事人,你当时为什么会跑到栗子沟村儿去?” “我爸打我太狠了,我受不住,怕被打死。” “对,你不是离家出走,你是生命受到威胁!”褚律师问,“你去栗子沟村儿,是去找谁?” “找我妈妈。” “对,因为父母才是第一顺序监护人。这是天然的监护权,只有父母不配为监护人或不愿为监护人的情况下,才会轮到其他监护人。所以,本能你是去找你妈妈。” “找妈妈,想做什么?” “想活。” “想过妈妈可能不要你的监护权吗?” “想过。” “如果有这种情况,你当时要如何应对?” “只要妈妈不打我,我就死皮赖脸先住下。然后自己找个活儿,挣钱养自己。妈妈不把我送回去就行。” “到姥姥家前,想过姥姥会做你的监护人吗?” “没有。” “为什么?” “以前爸爸打我,我跑奶奶家去,奶奶很不耐烦,打电话让我爸接我回去。我回去后都会再挨顿打。” “在你想像中姥姥跟奶奶一样么?” “不一样。姥姥给我寄过纱裙。我也想过姥姥应该还记得我,但是,我奶奶有两个孙女一个孙子两个外孙子两个外孙女。那会儿还没见到姥姥,后来到姥姥家,看到舅舅们的全家福,还有妈妈的全家福,就知道姥姥孙子孙女外孙子也都有。我没想到姥姥对我那么好,姥姥给我买新衣服,联系学校让我去借读,等我功课补上了,就能考大学了。还给我做了新被子,是蚕丝被,可贵了。家里就姥姥、姥爷和我有,连我舅舅我妈他们最没有。” 秦特说,“姥姥你干什么要对我愧疚呢?我从小也是跟亲人一起长大的,我亲爸、亲奶奶、亲姑姑、亲大伯、亲弟弟,哪个没有血缘关系?哪个不是亲人?我小时候想过很多次妈妈,我爸常骂我,你妈不要你,我才要养你。小时候,我们班有个同学是孤儿院的孩子,他也穿着干干净净,衣裳鞋子都是合脚的。听他说在孤儿院虽然也要打扫卫生,干的活比我在家要轻松的多,也不用挨打。那时我真的很想让爸爸把我扔到孤儿院去。” “街道办的张阿姨还送过我药膏,街坊看到雨天我没伞打也会借我一把。人的好坏,跟是不是亲人是不相干的。妈妈不想抚养我,放弃监护权也挺好。爸爸你可以把我带到孤儿院门口偷偷扔掉,何必要总是打我骂我呢?” “你请来的律师也这么坏,一定要姥姥承认对不住我。姥姥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我亲爸妈都不想要我,姥姥天天给我做饭,给我读书,让我考大学,盼我有出息,姥姥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是姥姥的孩子吗?” “爸爸妈妈都不喜欢我,我只有姥姥,你们别说我姥姥的坏话不行吗?” 秦特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哽咽的声音在法庭响起。 好一会儿,审判长问,“双方律师还有要询问的吗?” 褚律师吕律师都表示询问完毕。 审判长让两位上诉人做最后陈述,秦特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想说的,秦耀祖同吕律师做小声商议,吕律师建议秦耀祖陈茜按照启用先前准备好的道歉忏悔模式。 道歉自然是对秦特道歉,忏悔是对落后的教育理念忏悔。 重重忏悔! 越悔恨越好! 这对夫妻二人难度不大,但秦耀祖一抬头间,正看到褚律师在对他笑。褚律师放在桌上的手轻轻翘起一根尾指,对秦耀祖晃了晃。秦耀祖当时脸色一寒,就要抗议褚律师用侮辱性手势,褚律师翘起的尾指向上,潇洒自然的拂了拂额前流海,转而将湿巾递给秦特,转头同秦特说起话来。根本没给秦耀祖抗议的机会。 但转头时瞥向秦耀祖眼神中赤果果的蔑视仍是气的秦耀祖脸色发青。 秦耀祖猛的站了起来,他握紧拳头,怒视褚律师。 褚律师靠着椅背,含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在等待着欣赏他的忏悔。 世上有一种侮辱,叫褚律师的笑。 秦耀祖冷冷道,“我在管教秦特过程中的确有失当的地方,我承认。但,做为一个父亲,我只是太紧张我的女儿。如果我的女儿对我有任何误解,我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我有错,也是错在太过重视我的女儿。如果法庭要求我忏悔,我拒绝,父爱永远没有错。” 吕律师目瞪口呆:秦耀祖你疯了吧!这是我们商量的道歉忏悔模式吗?法庭马上就要量刑了你懂不懂啊大哥! 吕律师用眼神给陈茜示意,这位女士你比秦耀祖的麻烦还好,态度好些吧。 不过陈茜不愧秦耀祖的妻子,二人说的话大同小异。 吕律师彻底面无表情,直接收拾桌上材料,等着审判后走人了。 法庭合议后宣布: 本院认为,鉴于新的人证物证补充,法庭驳回一审判决。 秦耀祖陈茜面上均是一喜,吕律师将公文包收拾好拎在手里。秦特面色惨白的望向宣读判决的主审官,年轻的主审官眼睫低垂,声音清晰: 本院认为,秦耀祖陈茜,监护期间对秦特打骂、冻饿、凌辱人格、过度劳作、擅自驱使未成年人劳务得利,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且秦耀祖陈茜自始至终毫无悔改之意,诡言巧辩,混淆是非。现判决如下: 秦耀祖陈茜,虐待罪名成立,秦耀祖判处管制一年,陈茜判处管制一年。 有关周荣华伪证罪、陈茜教唆伪证罪另行开庭审理。 故意伤害罪不成立。 鉴于秦特的不幸遭遇与强烈的个人诉求,以及法庭对未成年人的保护与同情,撤销原指定监护人秦耀祖陈茜为秦特监护人的指定。 指定林晚照为秦特监护人。 着秦耀祖陈茜赔偿秦特医药费体检费共计497.8元,着秦耀祖陈茜返还秦特两年暑期务工费共计5500元。着秦耀祖自本年1月24日起给付秦特抚养费,每月500元,直至秦特成年。自本年1月24日起至本月24日,共计补付抚养费2000元。 着秦耀祖陈茜给予秦特精神损害赔偿金共计50000元。共计赔偿57997.8元。 着刘凤女自本年1月24日起给付秦特抚养费,每月500元,直至秦特成年。 二审案件受理费100元,由秦耀祖陈茜承担。 所有赔偿一月内悉数付清。 以上为终审判决。 秦特苍白的面容在听到将她的监护权又判给姥姥后就浮现了巨大惊喜,她高兴的看向姥姥,姥姥在朝她笑,秦特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意。 至于后头的判决,管制是什么她不清楚,但是知道法庭判了很多钱给她。上次判10000块,她爸还不肯拿呢,这次远比10000要多的多。她爸肯吗? 秦特担忧的偷瞥秦耀祖一眼,发现那样凶恶的爸爸与继母竟然都是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模样。秦特想,原来,他们也会怕。 秦特看向褚律师,褚律师朝她笑着点头,那是个鼓励的笑容! 姥爷也在朝她笑。 妈妈也很高兴。 秦特顾不想再分神去想秦耀祖陈茜会如何的事,她知道,这一场官司,她赢了! 眼尾飞扬上翘,秦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她抑制着心中巨大欢喜,怕自己太高兴是个梦,怕自己太高兴流出眼泪: 她赢了,她又赢了! 秦特看向姥姥:她跟姥姥又赢了! 特别好特别好(直待审判长宣读完毕,秦耀...) 直待审判长宣读完毕,  秦耀祖陈茜都没反应过来判决是什么意思? 不是撤销一审判决么? 不是他们胜诉了么? 为什么倒罚的更重了!!! 审判长,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身披法官袍的审判长宣读完判决,双方律师各上前领取自己当事人的判决书。秦特依旧如上次般,  先把判决内容又迅速认真的看一遍,就听当庭一声大吼: “审判长,是不是搞错了?不是撤销一审了么?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秦耀祖冲上前,门边法警立刻上前拦在他面前,秦耀祖退后两步,焦急的望着尚未下审判台的审判长,  “是不是搞错了?您肯定明白,我只是稍微严厉一些。做爸爸的人,稍微严一点,各家都是这样的,是不是?” 他急的脸面赤红,  用力拍打自己的心口表明心意,“古代圣人都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行拂乱其所为,  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是一片严父心肠啊,  审判长!“ 年轻的审判长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秦耀祖焦切的脸孔,”语文老师这么懂孟子,  有两句话送你,’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语文老师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严父脸孔仿佛挨了无形一掴,秦耀祖的神色彻底僵住。 审判长冷冷一哂,抬脚要走,陈茜也追过来,她原本对法庭充满敬畏,但判决书的赔偿数目让陈茜彻底失去理智,“我们养秦特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怎么也没有让我们赔钱的理。您只管让我们赔钱,这些年秦特衣食住行,得多少钱。您不给我们算清楚,这就不公道!” 审判长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指吕律师,“律师给这位后妈普普法,告诉她,什么叫责任什么义务,什么叫犯罪!” 对身边书记员道,“把管制通知发送到上诉人单位。” 黑色法官袍轻轻一荡,审判长与审判员转身离开。 林晚照刘爱国都快步过去看秦特,虽然二审只有两个小时,但在法庭的两个小时,当真是度日如年。刘凤女感激的跟褚律师道谢,多好的大律师啊,一审只是小赚,二审打下来,简直赚翻了!秦特高中大学的学费都有了。 秦特看向秦想娣,她想跟想娣姐说说话,她还没动,秦想娣先过来了。刘爱国是旁听全场的,就特稀罕秦想娣,觉着这闺女是老秦家满座破窑里的唯一一块好瓦。 秦想娣知道输了官司,二叔二婶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回家还有的烦,她直接说最要紧的事,拿出手机,“你手机号多少?” 秦特跟想娣姐说了,秦想娣直接拨了下秦特的手机号,秦特口袋里手机音乐一响,秦想娣就挂了,朝秦特摆摆手,“我先走了,以后再说。”“嗯。”秦特有些担忧,悄悄跟想娣姐说,“你可小心着些。” “他们现在顾不上我。”二叔二婶要赔好几万不说,还判了管制,最重要的是,二婶身上还有教唆伪证罪的官司,奶奶跟秦光身上都有伪证罪的官司,她爸估计得忙到头昏,才顾不上她。 褚律师叫住秦想娣,从公文包里把那个外头贴着秦想娣名字的文件袋递给她,“有空再看吧。” 秦想娣点点头,接过文件袋先一步离开法庭,她理由都想好了:奶奶被送医院了,她得看奶奶去! 秦特还想跟许子嫣道声谢,不过,许子嫣已经不在法庭,想来离开的更早。 秦耀阳忙着跟吕律师说话,陈冰在陪着妹妹流眼泪,刘家一行拿着判决书先行离开。 对褚律师的千恩万谢都说不尽,刘凤女必要请褚律师吃饭,褚律师依旧婉拒,“下次吧。” “您总这样客气,总是下次下次的,下次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我是律师,你们找我就意味又有麻烦,最好没有下次。” 秦特把心里的担心问了出来,“褚阿姨,我爸会不会再上诉?““不会,二审就是终审。虽然可以申请终审再审,但那需要有新的关键性证据。秦家拿不出别的证据。”大家说话一起去停车场开车。 褚律师开车先走一步,刘凤女启动汽车,忽然说,“秦特,你是想考大学当律师是吧?” “嗯。” “就当律师吧,当律师不错。”刘凤女开的是夏利,刚褚律师那车头标志,她没看错的话,好像是四个连环。 唉哟,这当律师可忒有钱了! 上次回家还是刘凤女提议在饭馆吃饭,这回不必刘凤女提,刘爱国主动说,“找个好馆子,咱们吃顿好的!” “难得爸这么开明一回。“刘凤女问,“吃什么?“ “问小特,小特想吃什么?“刘爱国心疼这个外孙女的不容易。 秦特神色很好,她跟姥姥在后座挨着坐,俩人还手拉手的。秦特想着姥姥爱吃烤鸭,“吃烤鸭吧。” “成,就吃烤鸭!”刘爱国拍板,还特豪气的说,“多点两只带回去,咱多吃几顿。” 林晚照说,“行了吧你。上回是天冷,多点两只带回去没事。现在暖和了,放两天就坏了。” “咱不有冰箱么?”刘爱国现在就想给秦特吃好吃的,孩子就得胖胖的,才有福气! “冰箱等夏天再用,现在的天儿哪儿用得着冰箱。” “干嘛非等夏天,就现在用!”刘爱国犟起来也是没谁劝得住,何况他不是为自己个儿,他是为孩子!孩子喜欢这口儿不是!只要孩子爱吃,咱啥都舍得! 林晚照看他犯了牛病,干脆不跟他废话! 刘爱国作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秦特笑眯眯的坐姥姥身边儿听着,“姥爷,现在县里也有烤鸭店,咱们什么时候吃都方便。” “那还得坐公交到县里,咱这买回去放着,随吃随热。”刘爱国突然想起什么,问林晚照,“今天审判长说的那两句话啥意思,你知道不?” 林晚照,“我怎么会知道。” 刘爱国,“嗯,小特有学问,小特说说。” 秦特眼睛弯了弯,“第一句的意思是,人不可以没有羞耻之心,不知羞耻的那种羞耻,就是无耻。第二句的意思是,羞耻之心是非常重要的。善于作伪诈巧的人,是不讲羞耻的。” 刘爱国砸摸砸摸,“这是骂姓秦的无耻吧?” 刘凤女解气,“活该!骂的好!” 刘爱国也觉很解气,感慨,“这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看人家褚律师在庭上那一套一套的,褚律师那个,咱好歹还听得懂。审判长这说话更高级,骂人都骂的文绉绉。” 许子嫣在出租车上打电话,“楼盘那边儿我定金交了,我这里还差二十万,爸你有空给我打过来。” “行。怎么这会儿打电话,今儿不是星期天吧。” “不开庭么。我请假来的。”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 手机听筒里传来淡淡笑声,“我儿子可真正义。你还不如别来,怎么说也是你二姨。” “我能叫他们在法庭胡编乱造?我倒没想来,谁叫秦家乱造我的谣!” “年轻人就是正义。”又是笑声。 “为自己的名声,正义只是顺带。” “二十万够不够?” “你要钱多就多给我打点,我看了两套,这套在我高中边儿上,位置挺不错。还有一套是b大边儿上,以后住起来方便。” “行,我给你打两套的钱。” “你身份证一起寄过来吧。这回买的房子写爸你的名吧。” “麻烦。咱俩谁还不一样。” “好吧。” “买就买大点的房子,别买太小的。” “我知道。” “出国手续办的怎么样了?” “这个容易,反正是学校给办。” “办好跟我说一声,我回去送你。” “你有空?” “儿子高中就能出国做交换生,这么长脸的事,没空也得有空。”手机听筒传出愉快笑声。 许子嫣神色中也略带了些轻松,“等办好我再告诉您。” 许子嫣回家收拾几件衣服,他懒得听他妈妈回家唠叨,留下张字条,就拉着行李箱去学校附近租的两室一厅住了。 许子嫣当庭爆炸,倒不是因为正义感作祟,就像他说的,他绝不容许秦家在法庭上拿他大肆造谣!竟然还叫他去做伪证,现在秦光提供虚假证言,当庭确认,以后伪证罪的官司还有的打!叫秦家好好尝尝伪证罪的滋味吧! 他二姨不是有本事么? 不用替他担,替自己儿子担着去吧! 许子嫣暂时离家是正确选择,因为,接下来非但秦家乱成一锅粥,还有先前陈茜为了让秦特多挣钱,特意把秦特安排到亲弟弟服装厂打小工的事,也被劳动部门调查了。 秦特为什么两个月就能挣三千五,因为秦特做的都是工价贵的计件工。要知道工价贵的工序都是难的工序,拿做上衣来说,领子就是最难的工序,这工序费时,计价也高。秦特能做这计价高的工序,一则是她有这手艺,二则就是她是陈茜推荐来的,工厂照顾,给她做贵工序,反正钱也是都给陈茜。 这工钱根本不经秦特的手,直接就打给陈茜的。 雇佣未成年人的事吧。 一般是民不举,官不究。 像秦特这经两回官司了,第一回没说到这块儿,秦耀祖就认怂认罪了。这次不同,直接法院都判赔秦特的暑期劳务。 可不就牵连到陈茜弟弟工厂了么! 这事儿按理跟许子嫣根本没直接关系,但因为许子嫣当庭大义灭亲,于是,在舅舅舅妈嘴里就成了吃里爬外的人,陈冰电话险被弟弟打爆。 连爸妈都电话过来抱怨她好几句。 好在陈冰刚找到租新屋的儿子,又要忙儿子出国做交换生的准备工作,一时也顾不上娘家这头儿了。 秦特躺在暖暖的有太阳味道的被窝里,听想娣姐讲电话,“你都不知道,我爸现在还没回来哪。出了法庭就一直在奶奶那里。” “奶奶回家了?” “住院还得一天有一天的钱哪。我到医院才知道,奶奶在法庭装晕的事。” 秦特现在想想也觉好笑,“我当时就看出来了,可也没办法说,她往法庭一躺,谁敢说是装的呢。”问想娣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的钱谁出的啊?” “难道法院还替做伪证的出医药费?肯定是二叔出。不过现在二叔也没钱,我估计他要赔你那好几万也得出去借。”秦特小声说,“只要他们别再来找我,赔不赔我也不是很在意。” “别傻了,干嘛不要!你白给他们当多少年保姆!就当是保姆钱,你还亏了哪!”秦想娣很讨厌二叔二婶,就特乐意看到二叔二婶割肉补偿秦特。 秦特担心堂姐,“大伯没说你吧?” “现在他顾不上。你知道褚律师给我的是什么不?” “是什么?” “是二婶贿赂我跟许子嫣的资料,你不知道,二婶给我买了件飞鸟与玫瑰的风衣,花了两百块。给许子嫣买耐克运动鞋买电子表就花了一千多!”秦想娣冷哼一声,“都是收买我们做伪证,怎么还一个便宜一个贵来着?这是看不起我!” 秦想娣觉着自己被轻视了,愤愤不平,“就显着她娘家亲戚是亲戚,婆家亲戚就不是亲戚了!” 秦特听的咯咯直笑,秦想娣哼一声,“要是我爸敢问我,我就把这事抖出来!她敢这么看不起我,还想我给她做证,她做梦去吧!” “想娣姐。” “嗯。” “我现在特别好,特别幸福。” “那就好。我听说你姥姥可厉害了。” “特别厉害,特别好。要是没我姥姥,我都不敢想现在。” 灯光洒下来,秦特伸手遮住眼睛,她轻声说,“我姥姥,真的特别好特别好。” 【营养液过万加更】买院子(就如秦想娣所说,秦家很是...) 就如秦想娣所说,  秦家很是一场大闹,连吕律师都翻脸走了。 陈茜得罪不起法院,一肚子火都撒吕律师身上了,  吕律师还一肚子火呢,事先他就说和许子嫣谈一谈上庭作证的事,秦家一直约不动许子嫣,只得算了。结果,秦家信誓旦旦,转头把炸弹搁庭上了。 还有秦老太太那猪队友,  教案都能叫褚律师拿到手。这种东西谁家不是背过就毁尸灭迹啊! 秦耀祖陈茜夫妻,让道歉不道歉,不然法院不会判的那么重! 吕律师轻掸衣襟,文雅的说了句,“账单我会寄过来的。”转身走人。 吕律师一走,  接下来秦老太、秦光、陈茜的官司还得再请律师。秦耀祖陈茜双双从单位辞职,辞职是好听,他们要是不走,单位就得开除。 管制虽然是所有刑罚中最轻的一种,  甚至不必到监狱服刑,只要定时定期到附近派出所报道就行。但,  哪怕是最轻的刑罚,也说明这人犯了法。 学校肯定不能要这样的老师,  陈茜虽然是铁路局,  也属国企,正裁员,  可不就把陈茜裁了。 主动辞职,给彼此留点面子。 秦老太叫嚣着不能放过秦特,  新来的律师劝他们,“一定稍安勿躁,绝对不能有任何一丁点触犯法律的地方。一旦你们打击报复对方,秦先生陈女士都在管制期,一定会重判!” “如果你们要用暴力解决,这官司我是不能接的。”新律师先表明态度。 “那不能。”秦耀阳使个眼色,让妻子安抚住老娘。他得先把家里的官司解决,请教新律师,“我听说上诉不加刑,怎么我们上诉结果倒判的更重了。” “上诉不加刑是指只有被告一方上诉的时候,如果双方都上诉,那么同为上诉方,就有重判的可能。” “可就是打两下孩子,不是什么大事啊。”秦耀祖百思不得期解,没听说谁家打孩子赔好几万的。 律师已经调出庭审记录,解释给秦家人听,“平常人家无非就是打个监护权的官司,其实孩子一过十岁,基本上监护权就是看孩子自己的意愿。你们的对方是即将成年的姑娘,根本不用打监护权官司,直接到法院一说,法院立刻就能给更改的。你们打官司,主要打的虐待罪,还有赔偿数额。原本是你方证人,譬如许子嫣,秦想娣,证言都对你方不利。” “法官对证人证言的采信是非常有弹性的,如果这些证言是对方的证人提供,可信度并不高,但由你方证人提供,法官基本会采信。” “再有,你方有伪证情节,这在法庭是非常令法官反感的。” “以及,毫无悔意!”新律师在判决书上重重一划,“并没有当庭忏悔,所以判决加重。” 秦耀祖松松颈间领扣,“也是上次请的律师不行。” 新律师不置可否,“吕律师是行内名人,他是诉讼一把好手。不过,对方请的律师也非常厉害,褚律师也是知名人物。平常虐待罪是非常难定罪的,褚律师是行家,一开始就有妇联介入,妇联提供的证据一般会被全部采信。对方是未成年,法庭对未成年是有同情与保护的,这是世界通行法则。再加上监护权的转移,才会判精神赔偿。” “为什么二审会判赔这么多钱?”陈茜一想到判决书的数目,心脏就一阵疼似一阵。 “一审时你们认罪态度好,虽然判的也不轻,都是民事赔偿。二审的赔偿金,除了民事赔偿,还有虐待罪的赔偿,所以才会加重赔偿数额。你们让未成年人去工厂打工,这件事明显触犯未成年保护法。驱使未成年劳务,是明显有确凿证据的虐待情节。” “哎,当时也不懂。”陈茜强行给自己挽尊。 新律师轻轻说一句,“现在懂了。” 陈茜是死都不愿意出这笔钱的,问新律师,“还能不能再上诉?” “已经是终审判决。虽然还有终审再审,但除非有新的决定性证据出来,不然很难再审了。”新律师敲敲庭审记录,“你们有别的证据么?” 问的秦家人都沉默下来。 林晚照觉着,刘爱国又犯病了。 早上吃饭,向来都是吃多少买多少。以前刘爱国一屉小笼包,秦特一屉小笼包,现在不行了,刘爱国还是一屉,秦特两屉。不是秦特自己要的,是刘爱国硬给外孙女买的,让秦特豁出命吃。 要不是有林晚照,秦特是得豁出命,得撑死。 林晚照上年纪,挨过饿,知道受饿的滋味儿不好受,可撑着的滋味儿难道就好受了?跟秦特说,“吃饱就行。剩下的给你姥爷做午饭。” “我是买来给孩子吃的。”刘爱国自己可舍不得顿顿吃小笼包,小笼包比馒头贵多了。 “你非撑着小特。” “没事儿,撑不着。晚上回来咱们炖肉。” 刘爱国打心底觉着孩子过去十几年过的忒苦,完全摒弃了以前的艰苦朴素,那是什么好吃的都舍得给秦特买给秦特吃。 秦特感动极了,好在有姥姥管着姥爷,家里饭食才逐渐恢复正常。 主要林晚照又给刘爱国派了新差使,林晚照翻着家里的宅基地使用权证,南屋儿已经盖好了,窗户门也都装上了,林晚照让刘爱国买树去。 多买点,这不快拆迁了么。 院子外头的坡儿上,都种上些。 还有小王庄舅爷传下来的那院儿,那院儿空着没人住,院里院外都种上! “小王庄儿那么偏的地儿,难道也有人拆?” “有没有人拆先种上,以后过个十年八年万一有人拆呢?就是没有,树长大也能卖钱。”小王庄儿是地方偏,没做企业的,离县城远,就是普通农村,但这次也一起拆的。 “我问问大哥老三要不要买。”刘爱国换上出门的衣裳,走出屋门又折回来,跟林晚照说,“你买一盘鸡蛋瞧瞧赵家老太太去,病的挺久了。” “前儿见着他家二姑奶奶过来,也没来得及说话,什么病啊?” “不是什么好病,县医院检查不大出来,说去区里大医院检查。” “行,我知道了。” 说起来,去岁腊月她给赵嫂子送炸丸子,还见赵老太太在台子上晒太阳。自过了年,刘家就没闲的时候,与秦家打两回官司,刘爱国还折腾着盖了南屋儿,也没顾得上打听赵老太太病了的事儿。 林晚照收拾收拾家里,去看病人得趁着上午,送东西也得成双不成单,林晚照就买了两盘子鸡蛋,又拿了一百块钱,这才去的赵家。 赵老太太瞧着还好,一头白发梳的整整齐齐,靠着炕头儿跟林晚照说话,“你家一直有事儿,你过来干什么,我没事儿。” “瞧着这鸡蛋挺好儿,昨儿见着二姐过来,我就想来了。不是拿给您吃的,是给二姐吃的。”林晚照接过赵老太太孙媳妇递来的茶,笑着说。 “给她吃,你送我这儿来。”赵老太太问林晚照,“官司打的怎么样?听老二说,昨儿见你们开车去法庭了。” “咱们占理,人法院给断的公道,赢了。” 不过,赵老太太虽神智清楚,说会儿话就有些累,林晚照也不多打扰。孙媳妇在屋儿里守着太婆婆,赵二姐送林晚照出来,正见到赵嫂子回来,一身鲜亮拎着一兜子鲜果鲜菜往自己屋儿去了,自始至终没往赵二姐这边儿看一眼,仿佛这二姑子根本没存在一般。 赵二姐气的脸色发青,跟林晚照叹气,“我弟弟真是上辈子作孽,娶了这么个不懂事的东西。自我妈病了,我侄儿媳妇就没离开过,天天守着给做汤做饭,我们侄子一下班就过来看他奶奶。”说着朝赵嫂子住的三间屋恶狠狠的指了指,“就这个东西,没来我妈这里瞧过一眼!我们姐儿几个过来,没跟我们说过一句话!” 林晚照心说,你这二姑子也不是什么善茬,你家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得劝赵二姐宽心,“你就别为这些事生气了,他们不早就分开过了么,好好照顾大娘吧。”赵嫂子夫妻两个早就分屋各过的。 “当村当块儿的还来看看哪。”赵二姐说起来颇是寒心。 林晚照把100块钱塞给赵二姐,赵二姐不要,俩人你塞我推的推让好几遭,赵二姐才把钱收了。两家就隔一堵墙,林晚照不让她送,自己回去了。 刘爱国去兄弟家打听一圈,回来时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翠丹妈跟着一起来的,“二婶,听我二叔说,咱们这儿要拆迁,这信儿准不?” “我都跟你说一道儿了,你问她,她知道?”刘爱国跟林晚照要了500块钱,就出门开着电三轮买树苗去了。 翠丹妈其实也不是来打听拆迁的事,她就是爱打听,这不昨天刘爱国一家子去打官司,她过来看看么。林晚照沏了壶茶,给她倒一杯茶水,“这谁能说得上准不准?咱们这儿也属a市农村,说起来也算郊区,总有拆的一天。凤女婆家拆迁了,你听说没?” “听说了。可真好,听凤女说,这一拆,又能分钱又能分房。”不过,翠丹妈是极精明的,“可说句心里话,我不愿意咱们这儿拆。我一月一月收房租也挺好,这一拆一盖的,甭管分多少钱多少房,哪儿有现在收房租的日子好。” “到时分了楼房你租出去一样收租。” “倒也是。”翠丹妈透过客厅玻璃门看一眼刘家新盖的南屋儿,羡慕的说,“还是二婶你家宅子多,你这院儿多宽敞多舒坦,加盖个南屋儿也不显挤,我那院儿都盖满了。”没法儿再盖了。 “你不为收租么。” 俩人随便闲聊两句,翠丹妈就打听起官司的事来,这事儿其实跟她也无关,可她就天生爱打听。听说竟然叫秦家赔了这么一大笔钱,翠丹妈惊叹连连,“二婶,这你可赚了!” “别说这话。宁可没这钱,也不想孩子受那些罪。” “二婶你这话是。”翠丹妈也是做妈的人,骂秦家,“天生的狼心狗肺,哪儿有这么恶的!” 打听一回法院的事,翠丹妈满足好奇心,喝一肚子茶水,瞧着快中午的时候就起身告辞,在院儿里又忍不住多看两眼刘家新盖的南屋儿,“原本我跟翠丹爸商量着,想在县里买个楼,要是咱们这儿拆迁,就不买了。”一折迁不全换楼房了。 这话仿佛一道闪电照亮林晚照的视野,一直忙叨着打官司、还有秦特上学的事,她这脑子也不灵光,是啊,拆迁虽然要分很多钱很多楼,可现在手里还有些闲钱,村儿里宅基地早就没的卖了,怎么不到县里买两套房呢?不怕旧不怕破,一拆迁都是钱。 不过,这时买楼可不比二三十年后,遍地都是中介。 现在都是熟人之间介绍。 林晚照拉住翠丹妈,“要买现在就买啊。别买新的,买旧的,便宜,到时一拆,还你套新的,你不白赚么。” 翠丹妈拿手遮一遮太阳,“可我听凤女说,拆迁都是按面积补偿,我家院子也有三百多平,这分楼起码也有四五套,哪儿还缺房子啊。咱们这儿多偏啊,又不是市里,房子不值钱。” “我说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笨了?旧换新,你占便宜的事,你还嫌便宜多!” 翠丹妈笑,“一拆迁得三五年才住得上新楼,耽误的这好几年,还不如把钱放银行吃利息。” “那你把这便宜让给我。” “二婶你买?” “干嘛不买啊。我让我大哥也买两套,你认不认识要卖楼的,介绍给我。”原本翠丹妈都没买楼的意思了,林晚照一说要买,她也就又想买了。翠丹妈问,“二婶你想买什么样的?” “县里有卖楼的么?咱们县的楼都是各单位的职工家属楼吧?这楼人家能卖?” “这楼也有卖的,就是不多。我原本想买的是电力局的楼,贵点儿,得十二万一套。地方好,在县中心,挨商场近。“ “什么中心不中心的,有没有便宜的?” “有,不过都是县边子上,二婶你看得上么?” “咱不为住,提前投资。”投资这俩字从自己这农村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林晚照自己都觉有趣,抿嘴笑了笑。 “倒有便宜的。挨着核桃村儿不有片柿子林么,往东还有条河。电力局长的小舅子在那儿批了块地盖的楼,盖好几年了,当时就是听说有拆迁的信儿,贷款盖的。现在也不拆迁,小舅子快叫银行逼死了。那地方偏,比县里的楼便宜。县里楼得十来万,那边儿五六万就能拿一套,可谁去买啊,那么偏的地方,洋灰路都没修过去哪,坑坑洼洼的。” “什么时候你有空,咱们去瞧瞧。叫上你婆婆,叫上咱家小婶子。” “我婆婆才不去呢。三婶啥眼光儿,能瞧得上那地儿?二婶你肯定不知道,三叔三婶早在市里买楼了。” “反正通知她俩一声,省得说咱们发财不带上她们。” 翠丹妈一乐,笑容在阳光中闪闪发光,“也就二婶信能发财。” 林晚照怀揣着发财的心,晚上跟刘爱国提了一句。刘爱国有些担忧,“咱要把钱都搁房上,万一不拆迁呢?” “怕什么?不拆咱月月有租收。” 刘爱国一想,倒也是这个理,村里每月房租有固定收入,县里买房子也跑不了。 第二天一大早,翠丹妈跟翠丹一起过来的,秦特翠丹两个去上学,翠丹妈林晚照晚一会儿去县里看房。林晚照挎着她的小挎包,包里放着身份证、户口本、银行卡。去县里的路上,翠丹妈就接到卖房小舅子的两个电话,生怕她们不去。 林晚照说,“这房是挺难卖的啊。” “他那地儿太偏了。” 后来很多年,a市买房都靠抢。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那个时候,一下公交车,就有个相貌讨喜的青年人开吉普车来接,一起开车过去,到柿子林的那段路的确不大好走,林晚照身子骨儿还成,随着车厢起伏前后左右的晃,从车窗吹进的风吹散林晚照的额发,她瞅着路边高耸的杨树,大片连绵的麦田,“是有点儿偏啊。” 青年人笑,“大妈,偏虽偏了点儿,风景好啊。你看咱们这儿风景,树上有果,水里有鱼,就少座山。” 明明就是普通农村样儿,叫这青年人一说,跟花果山似的。 吉普车嘎嘣蹦了一下,不知道是车轱辘硌到什么了。青年人哈哈笑,“咱这跟坐摇篮似的,爽吧。” 翠丹妈脸都要青了,还爽,再颠咣下去她就要吐了。 地方是有些偏,楼盖的不算多,六层的那种楼房有四栋,剩下还有十来套小院儿。 林晚照一眼就看上那些小院儿了,就跟农家小院儿差不多,正房四间,上下两层,没有配房,外头围着铁艺围栏。院儿里种着蔷薇,应该种了有几年,蔷薇爬的满铁艺围栏,密集枝叶间,有鲜艳花苞在暖风中绽放。 除此外,院里还都种了棵桃树。 青年人嘴皮子俐落的介绍,“咱们这小区叫桃花源,每个院儿里都种桃花。” 翠丹妈在路旁把早饭吐了个干净,灌半瓶矿泉水漱口,整个人吐的脸色泛青,“应该叫柿子林,边儿上都是柿子树。” “叫啥都没关系,桃花儿不显着风雅么。这院儿好啊,旺桃花运。” 青年人拿出钥匙打开院门请俩人进去看,院里挺整齐。 进屋,屋里反正就毛坯,裸露的石灰墙体,倒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青年人说,“隔三差五我雇人过来打扫,大妈大姐,你们买一套呗。这院儿住着多好,比楼住着舒坦,这在市里叫别墅,可高级了。” 林晚照转悠一圈儿,九几年房子,再打扫也旧了。 近了一看,不锈刚的铁艺栏杆都生绣,倒是大桃树长的挺好,树上结着密密的小桃子。林晚照在桃树下问,“你这有房产证不?” “大妈您一看就内行人。放心,咱三证齐全,啥证都有。” “这院子多少钱?” “便宜。七万。” 翠丹妈叫起来,“贵死个人!院子就要七万,你楼才六万!” “楼能跟院子比么?这院子面积大,接地气。就是在市里,别墅能跟商品房一个价吗?” “你这石灰的,又不是水泥的,能有多贵?” 翠丹妈帮着讨价还价,价钱谈拢后,林晚照很爽快,直接就买了两套小院儿,当天交钱过户办手续。青年人乐的不行,亲自开着吉普车送两位大妈大姐回栗子沟村儿,直送到林晚照家门口,还每人送一箱花生油,是他的心意。 青年人乐呵的把花生油给扛厨房这才走了。 翠丹妈现在都觉着恍惚,林晚照给她倒杯茶水,她都觉着不真实,拉着林晚照的手问,“二婶,你真买了?” “买了啊。” 一上午就花了十二万,翠丹妈觉着自己不认识婆家二婶了! 这还是那个比她婆婆还抠索,一分钱恨不能掰两半使的二婶么! 林晚照不光自己置产,大嫂子三弟妹那里也都通知到了,不过俩人谁也不去。回来后又打电话跟俩人说了一回,几十年的妯娌,以前多少还有些摩擦,重新活一回,林晚照都释然了,都不容易。 晚饭后,翠丹来找秦特写作业。 林晚照洗好水果给她们搁一边儿,牛奶一人一盒,渴了就喝。 然后,她就回自己屋儿开动脑筋想主意去了。 她想打电话给大哥,让大哥也发笔小财。大哥一直帮她,她以前包地、盖楼,大哥都借钱给她。现在有这机会,当然不能忘了大哥。 可她大哥那人,对这些买房买地的事没兴趣,就爱看书看新闻。倒是她大嫂,对发财的事有兴趣,可大嫂是个势利眼,一直不大瞧得上农村。现在她们这边儿的楼不值钱,大嫂肯定不拿正眼看。 林晚照得琢磨琢磨怎么引逗一下大哥。 刘爱国插大门进屋,见林晚照还溜达呢,“怎么跟拉磨驴似的,转个没完啦。” “你才驴呢。”林晚照终于想好怎么说,给手机换上新充满的电池,林晚照打了个电话给大哥,跟大哥介绍这小院儿,“特别美特别美,大哥,你记得核桃村的柿子林不,就在那一片儿,前头还有条小河。院儿里种着桃花。院子不贵,六万一套,大哥你有空过来看看。买一套,以后咱俩做邻居。” 就如林晚照所想,林晨阳原本对买房全无兴致,但给林晚照一说柿子林一说桃花儿,勾起兴趣来,“柿子林我能不知道,小时候在县里念私塾,抄近道就经过柿子林。春夏一片翠绿,秋天满树红彤彤的柿子。咱家哪年都能收到族伯家送的柿饼儿。”族伯说的就是赵嫂子的爹,那当年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地主。 “哥,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看。我买了两套,你跟小弟一起来,你俩一人一套,到时咱们仨挨着。你这也退休了,小弟过两三年也到了退休的年纪,到时你们没事儿,一起回老家住住。” 林晨阳小时候念过私塾的,很有些旧派人的文雅,一直生活在都市,亦有农耕渔樵的理想。听林晚照说柿子林说起桃花儿,当时就颇为心动,“好啊。我这边儿安排安排,一会儿我打电话给旭辉,看他是不是一起去。他要一起,我们就星期六星期天,他要不去,我明儿就去。” “好。你多带几件换洗衣裳,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 林晨阳也愿意在家乡多住几日。 刘爱国听着林晚照打电话,待林晚照摁断手机,刘爱国才问,“你不说是为拆迁买的么,怎么又叫大哥来买。大哥要是一买就拆了,咱们这儿离市里老远,难不成大哥还能来咱们这儿住楼?” “你怎么算不过来账了?你想想,就是一买就拆,拆迁既补钱也补楼,两相一算也能赚!凤女婆家拆迁,折旧后是按一平七百算的,她家那老楼还赔了十来万。我买的那小院儿,四间房上下两层,算楼的平米数也有一百三,咱们也按一平700算,也有九万多。这就足足把买院子的钱赚回来了,多赚三万不说,还能按地面儿面积补楼。大哥就是不回来住,咱们这儿的楼就是再不值钱,也值点钱的。这不跟白给一样,有这机会,干嘛不买啊。” 刘爱国一听细账,当时便大为动心,“我跟老大他们说一声,也让他们回来买一套。也跟小妹家说一声。”问林晚照,“你跟大哥三弟说没?” “咱家吭哧吭哧盖南屋儿,你没跟大哥说还是没跟三弟说?我今儿买院子还问大嫂三弟妹去不去哪,她俩都不去。回来后我又跟她俩说了一回。” 刘爱国是个实在人,“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再跟大哥三弟说说,叫他们也一起买去。”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让儿子们回来买。 刘爱国兴冲冲的坐炕头给儿子们拨电话,儿子们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爸,拆迁的信儿准了!”刘爱国实话实说,“没有。这不提前买么。要是准了,都得跟你姐(你妹)她们村儿似的,户口什么都冻结了,那会儿就不让买卖了。” “我也倒是想买,就是没闲钱。要不爸,先借您点钱呗,您帮我买一套,等年底下我有钱就还您。” “咱家钱都给你妈买房了。”“那把妈买的匀一套给我吧,年底下一定还。” “行,我跟你妈说。” 于是,电话里刘爱国就把林晚照新买的小院儿都给匀了出去。 待挂断给儿子的电话,刘爱国想起闺女,“我再给咱凤女打一个。” 电话得打了半小时,对一向在话费上节俭的刘爱国来说,着实是笔大开销。 打完电话刘爱国才跟林晚照说,“你买的小院儿,让给老二老三吧,他俩也想买,钱不凑手,说先借咱的,等年下就还。” 林晚照刚拎了热水进来泡脚,水有些烫,她两只脚架在桶沿儿等水降温,一听这话险没气死,“没有!我为我自己个儿买的!一个都不给!” “孩子也是不宽裕。再说,年下孩子们还了钱,咱再买不就行了。” “那也没有!”林晚照啪的把脱下来袜子往地上一摔,当时就想翻脸。可想想刘爱国就这榆木脑袋,不开导就得一直榆木。林晚照怒问他,“给老二老三,要不要给老大给凤女?!” “老大不买,凤女有钱。” “少来!老大是不知道老二老三要,他要知道,他没有不要的!你少做这大方人!跟他们说,这是我买的,谁都不给!” 刘爱国没当什么大事,可林晚照就是不给,他也没法子,嘀咕一句,“越老越抠儿了!” “我还就得抠儿着点!”林晚照催他,“你现在就给老二老三打电话,说这事儿不成!” “明儿吧,这都几点了,孩子们睡得早。” 刘爱国贴心贴肺的体贴他的孩子们,不过,林晚照知道,他是刚刚说大话把事儿应了,这会儿又打电话说不行,抹不开面子。 林晚照冷哼一声,也不理他,只管自己继续泡脚。 临睡前,刘爱国才想起来,说林晚照,“以后在家别总用手机打电话,手机费比电话费贵。用电话,电话省。” “知道了。” 迁户口(林晚照风风火火买了两套小...) 林晚照风风火火买了两套小院,  早饭后一撕月份牌,今天星期五,明儿就星期六。林晚照打电话问大哥什么时候过来。 林晨阳声音中带着几许无奈,  “昨儿我打电话给小弟,原本我们打算这个星期就去你那里小聚。爸爸又要去看房,只得下个星期去了。” 父亲张罗买楼的事林晚照是知道的,上辈子就有这事,不过没买成。可具体怎么回事,林晚照不清楚,  她原也是想大哥小弟过来买院子,毕竟二三十年后,房很值钱。可父亲买房另当别论,林晚照跟父亲早翻脸了,她说,  “去年年底我到你那里时就听过一句半句,这都多会儿了!” “看的虽多,可不是这里不合适,就是那里不合适。” “那就别买呗。你那小区多好。”父亲一直是跟着大哥住,  先前住一起,后来大哥另给租了房,  十几年都是同一个小区,就为照顾方便。 “爸爸说租房太久,  住着不如自己的屋子舒服。” “金銮殿舒服,  他有那本事吗?” “我跟小弟商量着,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既然爸爸想买,  我们也只当做投资吧。” “这倒也是。”林晚照知道她大哥有些清高毛病,特别叮嘱,  “真要买房本儿写你跟小弟的名儿,可别写爸的名儿。不然立刻得分那姓钱的一半儿!”先不提林晚照跟父亲的宿怨,她父亲当年就是一个农民,母亲过逝后非要去市里,那会儿她爸六十多,属于身体不错,却也不适合工作的年纪。一直是两个儿子供养,每月的花销、房租,都是两个儿子摊。而且,老头儿不是一个人,是带着后老伴儿的。 全村儿都知道林家有俩大孝子,没别的原因,就因为林晚照她爹忒会享受,用二三十年后的话说,就是个作精。 林晨阳不能过来,兄妹俩都不是褒电话粥的性格,说几句就挂断了。 既然大哥暂时不过来,林晚照又张罗起别的事,头一件就是给秦特迁户口。户口怎么个迁法,林晚照也不清楚。 不过,这事儿也不难。 林晚照拿手机给刘爱军打电话,打听这事儿怎么办,有哪些程序。刘爱军知道他二哥二嫂为这孩子足打了两场官司,当初这孩子过来,村里也关照过。听他媳妇说,这孩子也着实可怜。 刘爱军对这些手续很清楚,县里有熟人,帮着打了声招呼,让村委开封介绍信,就能去办准迁证了。不过,刘爱军提醒二嫂,“迁户口得有户口簿,小特有吗?” “没。”林晚照想想秦耀祖的人性,“秦家估计也不给我小特的户口页。”“那二嫂你拿着准迁证、法院判决书,带小特先到当地街道办调节一下,请街道办帮帮忙。要是姓秦的实在不给,让街道办带你们去小特户口的辖区派出所,派出所会给她分户让她单独立户,直接就能迁过来。” 不论哪辈子,这小叔子真是没的说。林晚照也认真的说,“三弟,我昨儿买了俩小院儿,你跟三弟妹商量商量,要不要也买两套。要是拆迁,多少都能赚些。” 刘爱军知道二嫂一片好心,他笑了笑,“前五六年咱们这儿就说要拆,一点动静都没有。凤女婆家离市里近,咱们这儿太远了。现在市里还拆不过来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咱们。不过二嫂你那院子也亏不了,拆迁都能赚的。” 林晚照知道他的确没买房的意思,也就没再劝。 对镜照照,林晚照换了出门穿的新衣,春夏新款,其实就是普通外套,但因为是新衣,光泽不一样,有点鲜亮,无疑衬的人气色更好。 刘爱国身上一件军绿旧褂子,这是干活的衣裳,昨儿树苗买回来,刘爱国得去种树。撇嘴,“别照了,再照也是一脸的褶子。” 林晚照不稀罕理他,对镜抿了抿头发,挎上自己的小挎包就要出门,刘爱国说,“也给老大他们顺带把准迁证办了。”显然是听到林晚照刚给刘爱军打电话。 “我才不管,让他们自个儿办去。” 不说上辈子的“私怨”,单说刘爱国打电话说了多少回让他们迁户口,一个个的谁都不动!爱动不动,还求他们不成! 林晚照挎着小挎包出门,先开介绍信再坐公交车到县里,一上午就把准迁证办好了。至于秦特的户口页,林晚照也不怵姓秦的! 秦特傍晚回家听说准迁证办好就能迁户口,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跟在姥姥身边儿转,给姥姥倒水,看茶几上放着半簸箩拧了一半的玉米,她跟着一起拧,跟姥姥商量,“姥姥,咱们明儿就去吧。”她还给自己找了个再好不过的理由,“姥姥你不是说咱们这儿要拆迁么,要是突然把户口冻结,就迁不进来了。要是迁不进来,就赚不了户口钱了。” “明儿星期六,派出所休息。” “那咱们星期一去,咱赶早不赶晚!”秦特早想迁过来跟姥姥姥爷一个户口本了,她其实不是为了赚户口钱,她就是想跟姥姥一个户口本。 林晚照看出秦特是想快些迁,她也不想这事拖太久,一笑道,“是这个理,那咱星期一就去。” 刷刷刷,秦特拧玉米拧的更有劲儿了!“姥姥,我还想买点东西,送给街道办的张阿姨,还有帮我做证的以前的老街坊!” “行。”林晚照都答应,是该给人家买点东西。林晚照不紧不慢的拧着玉米,边问她,“你想买什么?” “我想买巧克力糖。我看有人家办喜事都会发糖,咱们这也是喜事!”秦特两眼亮晶晶,一下子就说了出来,可见是早就想好了。 “好,那就买糖!”自从知道二审就是最终审,兴许是彻底放下心,这孩子活泼了很多。 “姥姥,我用压岁钱买,你别出钱,我出钱。” “这还不一样。” “不一样!我想自己出钱,我心里特别感激张阿姨他们!我想多买一点,一起寄给妇联的两位阿姨、还有褚律师,还有两位法官。”秦特叽叽喳喳的跟姥姥说着自己心里的打算,像是春日枝头的小鸟,快活极了。 孩子纯真的感情让林晚照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我心里也很感激他们,也想谢谢他们,咱们一起送。” 秦特见自己跟姥姥想到一处去,心里就更高兴了,“我再买些卡片,到时我写一张卡片,姥姥写一张,咱们一起寄过去。” “就这么定了。” 祖孙俩把礼物商定下来。秦特跑出去叫姥爷歇歇,先别种树了,先吃饭吧。林晚照放下簸箩,洗洗手到厨房盛饭,秦特回来帮着端饭端菜,吃晚饭时,她懂事的先递馒头给姥爷,姥爷在外头种树辛苦了。再掰半个递给姥姥,姥姥吃的少,一个馒头吃不了,晚上都是吃半个。 秦特特意把喜讯跟姥爷分享,“姥爷,姥姥说了,星期一就跟我一起去迁户口。” 刘爱国点点头,“好啊。”又想起儿子们的户口来,嘀咕,“一会儿再给老大他们打个电话。” 秦特很懂姥爷的心,“是啊,要是晚了,咱们这里拆迁了,可就挣不到户口钱了。” 这话正对刘爱国心坎儿,“可不就这个理。真是的,一个个还不如小特懂事。”挣钱的事儿还这么磨唧! 被姥爷夸奖,秦特翘起唇角,她其实很有点儿哄人的天分,“姥爷你种了这半天树,要不要喝两杯解解乏,今儿这鱼炖的好,我给您拿酒去。” “好啊!”刘爱国是禁不起儿孙三两句好话的性子,当下爽快应了要喝两杯。 秦特去给姥爷拿酒,两杯酒下去,刘爱国就乐呵起来。 晚饭后,秦特不忘给班主任老师打电话请假。 其实明儿还要上学,也不知着什么急。 她也不急着写作业了,翠丹过来后,根本等不到明天,当时就叫着翠丹一起到夜市那条街上的超市买可以写寄语的卡片。翠丹说,“超市不一定有,名信片贺卡要专门去文具店。” “先去瞧瞧呗。” 俩人去转了一圈,名信片贺卡都没买到,秦特买了一套很漂亮的信纸信封。回家后,姥姥一半,自己留下一半。 秦特其实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但她同时也是个有些害羞的女孩子,许多话面对面时很难说尽,但流淌在笔尖信纸的倾诉就会变得自然。 秦特先写了一封信给张阿姨,这位很好心的阿姨。秦耀祖为了脸面,很少打秦特外露的地方,但有时秦特一瘸一拐的,张阿姨就会送药膏给她,还会把家里闺女不穿的衣服送给她。 有时,秦特想,她能活到现在,能活到鼓足勇气逃出家逃到姥姥这里,都多亏张阿姨与老街坊们的照顾。 张阿姨对她的每一点好,老街坊对她的每一点好,秦特从没忘过,她回忆着一件件小事,是的,都是小事。可就是这些小事,帮她熬过最艰难的时间。 秦特现在读的高中是这样的,因为有住宿的学生,住宿的学生是俩星期回一次家。中间那个休息天就只是星期六下午歇半天,留给住校生洗头洗衣。到第二个休息天,周五下午学校就放学,周日下午回校,星期一正式上课。 而明天的星期六正是中间要上学的星期六。 好在只上半天,上午放学后,走读生就能回家了。 秦特又拉着翠丹到县里最大的超市买的非常好的巧克力糖,她把自己攒的压岁钱、零花钱都用在买糖上了,那种上面印着玫瑰花的铁盒装的巧克力糖,秦特买了十大盒。 翠丹跟她一起搬回家,抻的俩胳膊发酸。 别看秦特以前过的很苦,但她一点都不小气,她送了翠丹一盒做礼物。 剩下的全都收起来,准备跟姥姥的礼物一起寄出去。 张阿姨的不用寄,星期一过去,她直接给张阿姨带过去。 秦特摸摸自己的额头,她觉着自己高兴的有些发晕,虽然这两天一直在上课在写作业,可其实她的心一丁点儿都没在学习上。她的心怦怦怦跳的厉害,因为,马上就能跟姥姥一个户口本了! 秦特把给张阿姨的巧克力糖放进包里,不知第多少次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林晚照想像中秦耀祖不交秦特户口页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街道办张主任帮着要出来了。现在秦耀祖在管制期间,依法应该进行社区矫正,不过现在国家对社区矫正没什么特别规定。秦耀祖也没在社区劳动,听张主任说现在夫妻俩都在秦耀阳的工厂上班,但在管制期间,社区的评价对夫妻二人非常重要。 要是表现不好,街道办给他报上去,对他的刑期没好处。 所以,张主任一要,秦耀祖就给了。 这是二审后第一次见到秦耀祖,秦耀祖依旧是先前斯文干净的模样,秦特依旧有些紧张,但她只是垂下眼睛,没有发抖,没有躲避。秦耀祖也不似以前的巧舌如簧,他看了秦特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了一句,“跟你姥姥好好过日子吧。”放下秦特的户口页就走了。 张阿姨拍拍秦特的手,“以后跟着姥姥,好好过日子。” 秦特重重点头。 她也不愿意再跟她爸有所来往,以后当陌生人就好。 户口迁到跟姥姥一起后,林晚照发现秦特说话语气都变了,现在总是喜欢用一种隐藏极深的得瑟口气说“咱家如何如何”,要是在外头,就变成了“我们家如何如何”。 以前林晚照也听她跟翠丹说过“我们家”的话,但总觉着没有现在气粗。 林晚照偷笑,孩子就是这么有趣。 一对瞎子(待玉米粒拧满一口袋,林晚...) 待玉米粒拧满一口袋,  林晚照让刘爱国骑着电三轮,驮到村儿里磨而的人家。一半磨粗的,喝粥好喝。一半磨细的,  贴饼子烙玉米饼好吃。 大哥最爱这一口,贴饼子的话要和上一半儿白而,贴出的饼子宣宣软软的。烙玉米饼则要烙的薄、焦、香,咬下去有脆响,虽然有点费牙口,吃起来甭提多香了。 林晚照把新磨的玉米而放而缸,  她算着日子,提前把被子晒了,屋子全都打扫了,就等大哥来了。结果,又不来不了,  老爹病了。尽管跟老爹多年不对付,林晚照还是先问,“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去瞧瞧?” “你不用来,  有我跟你大嫂哪。” 林晚照知道大哥的性情,不要说父亲真是病的严重,  就是真病了,大哥也会告诉她,  让她去看老头儿。平时不来往,  老头儿病了也要过去。不是想使唤妹妹,林晨阳的个性是,  父母养育一场,没什么大的不是,  父母生病,子女们应当过去看望。如今直接不让林晚照过去,林晚照就知这病有猫腻,“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事。爸大概是有些心情不好。” “跟你楼上楼下,还心情不好?” “人上年纪,就跟小孩儿一样。” 林晨阳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说老家儿半句不是的大孝子,他也不是愚孝,就觉着没必要。老人都这把年纪了,八十多了,难道还跟老人拌嘴打架。 林晚照在大哥这里打听不出来,反正老头儿没病,她也就不打听了,她对她爹的事丁点兴趣都没有。 下午林晚照刚把晾衣绳的衣服收进屋,正叠衣裳,接到大嫂方红的电话。 方红可不是林晨阳那温厚性情,不肯说老家儿不是,那一通诉苦,“妹妹你不知道,打上个星期我们就说过去,可不是去看房了么。咱爸打去年就念叨着想买房,说租房住的不踏实。这有什么不踏实的,都是我们出房租。可爸爸这么说,爸爸也这把年纪,想买楼住也没什么,我们钱都备齐了,你大哥跟咱们小弟也商量好了,一家一半。”方红在电话里叹口气,“去交钱的时候,爸爸突然说要写他的名字。咱说句不当说的话,钱阿姨毕竟跟咱们没血缘关系,一写爸爸的名儿,就属婚内夫妻共同财产,立刻分了一半给钱阿姨。原本看的房子在钱阿姨闺女的小区,我们就不大乐意,突然又来这一手,小弟当场就翻了!” “楼没买成,爸爸一回家就说心口疼,我们带着去医院,也检查不出哪里不舒坦。昨儿又说头疼,哪儿还离得开。我,你大哥、小弟妹,我仨轮班儿哪。”方红跟唱京戏大鼓儿般同林晚照抱怨着,“妹妹你要有空你也过来吧。爸爸兴许就是想亲人,一见你就好了呢。” 方红知道林晚照跟林老爷子不对付,婆婆刚死,公公就要说跟这位钱阿姨结婚,林晚照当时就发作了。那真是老实人不发威,一发威吓死人。 方红觉着公公其实有些怵这个大女儿。 林晚照翻个白眼,“我上午刚给大哥打过电话,大哥说不让我过去。” “你大哥是真疼你。”方红叹口气,她要敢不轮班儿,林晨阳就不能干。 林晚照听这话很无语,心说那我亲大哥! “大嫂你也别累着,我看爸没什么事。”林晚照懒得听大嫂倒苦水,她还有一堆衣服没叠哪,“大嫂你还有事儿不,没事儿就挂了吧。” 方红打电话过来,就是有要紧事跟林晚照商量,“妹妹你借钱不?” 林晚照稀奇,“好端端的,怎么问我借不借钱?”以前她提借钱能把大嫂吓死,生怕她借了不还。 “你不知道啊,爸这两天没别的事,除了养病,就嘟囔着买房了。你大哥那脾气,最孝顺的人,爸是吃定了他这一点。我想着,楼还是不能买,这不是小物件儿。我们现在都退休了,就靠退休金过日子。咱自己人给出去不冤枉,钱阿姨跟咱无亲无故的。我先把钱转给你,到时就跟你大哥说你借了。等过了这阵你再给我转回来。” 林晚照说,“你转给林正不就行了,就说林正要买房。”林正是大哥的儿子,她侄子,也是她爹的长孙。 “我转给他容易,叫他转回来就难了。他不如妹妹你信用好。”林晚照是真的信用好,先时林晚照借钱,方红挺不乐意,可又不能不借,心里觉着借了就是扔水里,全当济贫了。可林晚照当真不是借了不还的人,不论包地还是盖房,她一有钱就还。一下子还不完,每年能还多少还多少。所以,亲戚们是帮过她不少,可她从不装傻充愣不还亲戚钱。 林晚照始终觉着这事儿稀奇,大嫂一向很偏自己娘家人,把钱转给她娘家人不更可靠,怎么非要转她这里? 林晚照不爱想这些有的没的,她问,“大嫂你有多少钱?” “也没多少,前头林正要给安安买房,我给他添了不少。现在手里也就十四万多。” “我们这儿要拆迁,前儿我刚买了俩小院儿,你要不要买。”其实大哥在家也不管钱,林晚照干脆跟大嫂把这事儿直说了。 “你们那地方拆迁也不值钱啊。” “看你说的,这一拆一套院儿起码白赚三两万还能分楼。” “准吗?”方红倒不介意白赚钱。 “我也不是国家干部,反正有这信儿,凤女婆家已经拆了。” “我就担心买了院子又不拆,放着也没人去住啊。”方红说,“这样,钱你先拿着,要是爸爸或是小妹打电话问,你就说是借我的。等爸爸病好了,我们去你那儿玩儿,先看看这房怎么样,要是好,我也买一套。” 林晚照不想大哥错过这机会,不过钱是大哥大嫂的,当然是他们自己做主。 “你等一下,我再问问小弟妹,看她要不要也先把钱转你。”这事儿有点损,方红不能一个人做,她想拉着妯娌黄茹一起。 小弟妹不似大嫂心眼儿密,不过也不愿意老公公死活要买房写自己名儿,既然大嫂把钱借大姐了,她干脆也先把钱打给大姐。 这样公公要钱一分没有,估计病也能好的快一些。 果然,方红说钱给林晚照借走了,还把银行流水打给公公看。林晨阳长眉轻蹙,“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声。” 方红吱吱唔唔,“我看妹妹要的急,生怕她那里为难。” 林爹盯俩儿媳妇半晌,最后意味深长的说了句,“真是儿孝不如媳孝啊。” 林晚照想不明白的事,林爹一眼就看明白了。这岂不是说他买房就得跟闺女去要钱了!林爹时常作,不过是老派人,向来认为养老是儿子的责任,跟闺女没关系。这么俩大儿子摆跟前,买楼难道找闺女要?林爹虽是个作精,到底有点底线,做不出这样的事。 方红黄茹妯娌俩给老头儿损的脸上一热,知道老爷子都看出来了。方红这么办也是想告诉老爷子,你亲闺女也不同意这事儿。 钱没了,楼也买不了了,老爷子的病也无药自愈。 不过,老爷子趁机涨了生活费,现在两个儿子,每人每月要给他一千。反正只要他肯从床上起来,不再折腾去医院,只要不离谱,俩儿子都肯答应的。 中间有此波折,待林晨阳一行到栗子沟村儿的时候就已经是五月中了。 林晚照跟秦特介绍,“这个高些的是大舅爷,矮些的是小舅爷。” 林旭辉对他姐数十年如一日的介绍方式直翻白眼,“我就比大哥矮一公分,谁能看出来啊。大姐你就说年轻的是小舅爷,老的是大舅爷,不一目了然?” 林晚照,“大哥老么,看不出来。” 逗的大家都笑了。 秦特跟长辈打招呼,大舅奶小舅奶不用姥姥特意介绍,姥姥早跟她说过了,大舅奶长的比较难看,一肚子心眼儿。小舅奶长的好,明显跟姥姥关系也更好。所以,从相貌就很容易分辨。 买小院儿的事也挺顺利,方红林旭辉俩人谁都没看上这农家小院儿,都觉着要在这儿买个小院儿来住简直疯了,就过来那坑坑洼洼的土路就能把人颠死。 拆迁什么的,又没准信儿,买了也是闲置。 林晚照不理这俩没眼光的,因为,林晨阳黄茹都看上了。 林晨阳喜欢小院儿的蔷薇、桃树,“蔷薇打理打理能开得更好,桃树得嫁接一下,每年能结不少果儿。” “旭辉,待你退休,我们有空过来住几天,还能跟大哥大姐做邻居。”黄茹眼睛弯弯,都想好怎么收拾这小院儿了,“再装个秋千架,搭个紫藤花的凉棚,东边角儿上种些菜蔬,随吃随摘,多好。” 林旭辉一向不喜欢大嫂,此时跟大嫂志同道合了,“好在哪儿啊!” 方红也向来看不上小叔子,此时与小叔子心有灵犀,四下瞅瞅,“我也看不出哪儿好来。” 黄茹也不管以后是不是要拆迁,哪怕林旭辉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野地里吓死人。” “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偏僻,咱们来的路上看到好些人家。”黄茹跟大姑姐打听多少钱。听说六万一套,林晨阳当时就定了一套,他一直想念故乡,可故乡就是这样一种想念却回不去的存在。虽然可以住妹妹家,但林晨阳更愿意在家乡有这样一处小院儿,可以闲坐观棋、月下读书。 黄茹也想买。 黄茹掌握家中财政大权,林旭辉劝不动,也就买了。 方红跟林晨阳嘀咕,地方偏,房子也旧,一看就盖好几年没人要的,买了也没人来住,不一定拆不拆迁哪。林晨阳八风不动,“我会来住的。” 方红道,“要是爸爸知道咱们不给他买楼,倒在老家买院子,肯定又得生气住院。” 林晨阳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方红再找个理由,“要是刚买就拆迁,你也住不上。” “妹妹叫我们来看房,不就是觉着会拆迁么。要是拆迁,咱们得妹妹的实惠。要是不拆,我闲来居住,也很舒服。”林晨阳觉两全齐美。 这么着,就各家买了一套。 方红付款时,那脸色真跟掉粪坑似的,估计是觉着钱撒水里也比在这穷地方买农家院强。 林晚照也不理她,倒是有心想劝劝大哥,别老头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依着他的性子。林晚照主要心疼大哥。 晚饭后兄妹俩才有单独说话的空,林晨阳听她叨叨叨叨叨叨说爸爸的不是,轻轻瞪她一眼,“爸爸不过是想增加生活费。” 林晚照的叨叨嘎然而止,“不是买楼么?” “买楼只是个噱头。” “那干嘛不直接说啊。”就她大哥这大孝子,要多少,只要给的起,都得给啊。 “有时老人是不愿意直接说的。”林晨阳眼睛里蕴含着一缕洞悉的宽厚,喝口消食茶,晚上妹妹烙的玉米饼太好吃,一不留神多吃两口。“人上了年纪,身体的器官开始衰微,原本处在家庭顶端的父母长辈突然成了衣食起居都需要被照顾的人。老人心里没底,就会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儿女是不是在乎他,是不是还听他的话?他在儿女而前还有没有权威?” 林晚照嘀咕,“你理解错了吧,爸有什么事不直接说的,买楼的话不是他提的?不打去年底就说买楼么?” “爸爸应该就是从去年底就想增加生活费的。” “那你不直接给他,也省得他闹。”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家庭是简单的,也是复杂的。老爷子不过是想开个高价,再讨价还价而已。林晨阳抱着自己的保温杯,老神在在的补了句,“何况,有时,能闹也是一种生命力的体现。” 其实老人闹,也是在试探边界,哪些是可以得到的,哪些是不能逾越的。 不能全部拒绝,那样会寒老人的心。 也不能全部答应,那样只能得寸进尺,最终导致一方退无可退,关系彻底崩溃。 林晨阳需要做的则是在最大限度内平衡家庭与父亲的养老。要让父亲明白,儿女依旧重视你,但儿女也有儿女的原则。 林晨阳回a市后,把儿子林正叫来签了份合约,林晨阳已经退休,没办法按揭。他出首付,借林正的名儿买楼,产权证上写的是父子二人的名字,林晨阳占房子产权70%,林正占30%,贷款实际由林晨阳每月转入林正的还款账户支付。合约上约定,这套楼由林老爷子居住到百年。林老爷子百年以后,这套房子归林晨阳出租或者居住,待林晨阳百年后,林晨阳名下这套房子70%的产权无偿赠予林正20%,赠给闺女林清50%,等于儿女一家一半。 这件事办的,方红跟老爷子都没意见。 老爷子高高兴兴就等迁居了,瞧见没,他一开口,儿子就给他买楼了。 尽管不是写他的名儿,可儿子也是真金白银买的! 不过,不是买的钱阿姨闺女的小区,林晨阳就在自己小区给老爷子买的。老父亲年迈,他是绝不会把老父亲放到继母儿女那里去的。 以前一肚子意见的林爹,现在啥意见都没了! 他也更愿意住这小区,更高档不说,街坊们都熟,听说是儿子给他买的房,都在林爹跟前夸他儿子孝顺,林爹颇觉而上有光。 听大嫂在电话里说起这事时,林晚照真心觉着,同是同胞兄妹,怎么父母就都把智慧传给大哥了呢? 刘爱国听说这事儿时,也由衷说了句,“大哥是真孝顺。” 这话林晚照爱听,结果,刘爱国又补了句,“咱们老大就像大哥。”林晚照心说,没瞎吧! 后来想想,哎,以前我跟刘爱国一样,我俩其实是一对瞎子。 还是分清的好(不过,即便是瞎子,也都是...) 不过,  即便是瞎子,也都是很实在的瞎子。 大哥小弟走前,都把新买小院儿的钥匙留了一套给大妹(大姐)。刘爱国把自家院子外头都种了树苗,  想着那小院儿反正也不住,不如再买些树苗儿种上。 林晚照不反对,这机会一辈子也就这一次。林晚照是个投桃报李的个性,刘爱国对自己娘家人好,林晚照就也想着婆家人,“多买点,  给大哥三弟也都买些,他们院墙外头也能种。” “他们不种。我早问过了。” “树苗又不贵,咱们出钱,白给他们种,还不种?” “老三不知道,  大哥一准儿乐意。”刘爱国不大乐意,给老三还罢了,大哥最抠,他可不愿意白给大哥。 “那就只给老三买,  老三可没少帮咱家。”不只秦特迁户口的事,这些年,  老三对两个哥哥都是能帮就帮。所以,只要有丝毫能回报的地方,  林晚照都愿意回报。 果然,  刘爱国没意见了。 不过,刘爱国也有自己的心眼儿,  他想想,“算了,  干脆也给大哥一起买吧,正好叫大哥跟我一起种树,也省得他事后说我势利眼,只给老三买。” 刘爱国去买树苗,林晚照看了一会儿屋里的月份牌。昨天就是秦家赔款的最后一日,银行账户依旧没动静。 这事儿得想个法子。 原本林晚照也没把秦家赔偿金放在眼里,就秦家那人性,能给这钱才有鬼。只要出了这口气,供秦特上学的事,林晚照自己也供得起。 可眼下,大哥小弟都买了小院儿,秦特的赔偿金正好五万七,够个小院儿的钱。林晚照就动了这心思,想给秦特也买个小院儿,以后给一笔拆迁补偿的现金不说,还能分到楼。 这样,孩子以后也算有个倚靠。 可怎么能叫秦家乖乖给钱呢? 要是按林晚照上辈子的经验,秦家不给,她就直接上门去要。 自打过两场官司,林晚照就学习到了,现在真的是法制社会。这做事,得讲法。 她现在有了新见识,就想着,遇事还是先找懂行的聪明人打听。 林晚照打电话给褚律师,这事儿是褚律师帮的忙,也不知人家怎么办的,没几天赔偿金就一分不差的到账了。还多了一千五百块,这是直到秦特成年的抚养费,秦家一并都给齐了。 林晚照真觉着褚律师神通广大,跟褚律师打听怎么办的,褚律师说,“秦耀祖在管制期内,我替您申请了强制执行。执行法官找他谈了谈,如果他拒不执行法院判决,刑期会加重,可能管制会升格为拘役。我想比起在挽留所服刑,他还是更愿意赔钱的。” 虽然听不懂啥叫强制执行,林晚照是真心觉着人家褚律师厉害。 秦想娣打电话给秦特时也是这么说的,“二叔哪儿敢不给啊?你不知道,法院又找他谈话了。把二叔吓的来找我爸商量,对了,二婶的唆使伪证罪坐实了,多加了半年管制期。现在他俩每个星期都要去片区派出所报道,可丢人了。” “那哪儿来的钱啊?当初买小红门儿的房子不都找大伯借的么?” “这回也是从我家拿的。二叔现在把房子挂到中介去了,准备把房子卖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那套她每天晚上都要蹲在地上一块一块擦地板的房子,那套厨房都要一尘不染的房子,那套她无数夜里偷偷哭泣的房子,要卖了。 “怎么不说话了,不会烂好心觉着内疚吧?”没听到秦特的声音,秦想娣问她。 “不是。爸爸很要面子的,要是每个星期都去派出所报道,肯定全小区都知道他被判刑的事了。他肯定得换个地方。” “你知道就好。”秦想娣担心她乱发善心,“你可别自作多情。二婶现在把你恨的牙根儿痒,奶奶想到你能骂上半小时。就跟你姥姥好好过,知道不?” “嗯,想娣姐,姥姥说要带我去买房。”秦特也属于有点美事就藏不住的类型。 “真的?” “嗯。” 秦想娣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她,“不会就是用二叔赔你的钱吧?” “就是用这个钱。” 秦想娣偷笑,“真是活该!”她说,“你姥姥是真对你好。你看,我长这么大,我爸也没给我买套房。总说,闺女不用买房,以后结婚男方有房。好像闺女多套房能死似的!”“想娣姐你要不要过来买,我姥姥说我们这里会拆迁的。” “想也没用,我又没钱。” “大妈也没钱吗?” “等会儿我问问我妈。” “嗯,有钱就过来买吧。我姥姥说一拆迁稳赚。”秦特可信服姥姥的话了。 秦想娣挂断电话去找她妈,孙梅在阳台,把全自动洗衣机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挂在阳台外头的晾衣杆上,跟闺女说着,“家里哪儿还有闲钱,你二叔先前按揭就在咱家拿了两万,这回赔偿秦特,又是一个六万。先前你奶奶、你二婶、秦光三个官司,你奶奶秦跟光那个没花什么钱,你二婶那个的律师费也是咱家出的。你算算这就多少钱了。” “厂子里没钱么?我听小特说,她姥姥那边儿要拆迁的,拆迁稳赚不赔呀妈。”秦想娣帮着一起挂。 “叫你爸知道是要买小特姥姥家那边儿的房,那更不用提。” “你就随便寻个理由,问爸爸拿点钱。” 孙梅手里握着件丈夫的衬衣,“今年你爸没往家拿过钱,总说厂子那边吃紧。” 秦想娣顿了顿,继续挂衣服,把想了许久的话跟母亲商量,“妈,你以前不是一直在厂子管账么。后来奶奶家拆迁,你要接送我,才没去厂子里了。现在我都这么大了,你不如还去厂子吧。” “我说过了回,你爸说现在的会计用惯了,人家都是有会计证的,何况我也很多年没管过账了。你奶奶一年比一年岁数大,想让我在家照顾你奶奶。我看他是不乐意我去。” 秦想娣三两下把衣裳晾好,关好洗衣机门,最后取走母亲手里的衬衣也晾了出去,拉着母亲到客厅坐下。她从来不是个逃避的个性,“妈,那你是怎么想的?” 孙梅盯着自己湿漉漉的双手,“我很久没上过班了,也不知道去了能不能干得好。” “妈,你想过考个会计证么?你是高中毕业生,有高中毕业证就能考。” “我多少年没念过书了,还成么?” “你这些年也没闲着,小时候辅导我功课不全是你么。再说,就是难,别人学一个小时,你学俩小时。别人一年考出来,咱两年考出来,怕什么呀。” “我现在都四十多了。等考出来也是老太婆了。” “那也别每天在家里闷着。去考考看吧。你也别太实在,等爸爸回家,你什么饭都别给他做,就煮一锅稀粥,家里没钱了,喝粥吧。” 孙梅听的笑出来,秦想娣认真的说,“我说真的。妈,你得留个心眼儿了。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就还有一两万。” “咱家做这么多年生意,就这么点钱?” “你不知道,这做生意就这样,钱都在生意上。” “这钱你别再动,以后给我爸要生活费。” 孙梅叹口气,“你爸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家里没钱,秦想娣自然买不了小院儿了。 林晚照这里也还差一千多,打电话给刘凤女要秦特的抚养费。刘凤女奇怪,“秦家不是赔了五六万么,不够么?” “秦家赔是秦家赔的,你也该出你的一份儿。” “妈你算的真精。行!过会儿我去银行给妈你打钱。” “你直接打1500过来,三个月,正好到秦特成年。” “还一次性付清啊。” “咱们这儿不是要拆迁了么。你爸肯定打电话跟你说了,我前儿买了个小院儿,六万块钱。小特这赔偿金现在就差一千五,就能给小特买一个。难得有这机会,到时拆迁小特也有一笔补偿。” 刘凤女笑,“妈你可真会算。什么都想着秦特。” “今儿赶紧打钱啊。”“知道了。”刘凤女说,“妈,我们家这边儿的拆迁款也快下来了。” 林晚照不好这会儿打击闺女,随口应一句,“好事啊。你要不要也过来买个小院儿。” “我是想,可得先给齐硕在市里付首付呢。”刘凤女甜言蜜语,“都是妈帮我,以后秦特一套房,齐硕一套房,都一样了。” 林晚照好笑,“别忘打钱就行。” 刘凤女打了两千,这是齐志军的主意,“听你说小特成绩挺好,现在也是班里前十。咱们离得远,照顾不到那孩子,高中正是累的时候,多打五百,让妈给小特做好吃的。其实就是没这钱,妈也拿小特当眼珠子一样,可咱不能没这一道儿。就是小特成年后,每月五百咱们也照给。” 刘凤女打过钱去,特意又给妈打了通电话,这次是夸丈夫的。 林晚照原以为得费点劲,没想到这样俐落,是啊,这会儿闺女还不抠儿哪。女婿齐志军年轻时做事讲理讲面儿,是个场面人。 不过呢,一审后闺女还问了一句律师费,现在俩人对此全不闻不问了。 也是有意思。 林晚照没想过找他俩要,官司是她要打的,律师费当然也是她出。上辈子,林晚照一向觉着,亲骨肉之间,不用分得那么清楚,谁吃亏谁占便宜,不就那么回事,又不是便宜外人。 能补贴孩子,她高兴还来不及。 现在她突然觉着那样一团浆糊是不对的,能分清时,还是要分清的好。 【营养液破万加更】旧时光(林晚照拿到钱就带着秦特置...) 林晚照拿到钱就带着秦特置产去了。星期天,  阳光明媚、晨风习习,趁着早上还不太热,孩子昨儿就提前写完作业,  又想跟一起去,那就去呗。 林晚照一顶米黄色的遮阳帽,白色休闲的短袖配七分裤,搭米色凉鞋。秦特现在的衣服都很像祖孙套装,衣服像就算了,更让刘爱国无语的是,  这祖孙俩鼻子上还一人架一幅小墨镜。 刘爱国瞅瞅外头,“太阳还没出来哪,戴哪门子墨镜啊。” “一会儿就出来了。”以前看别人戴墨镜,林晚照总觉是瞎臭美。现在她不那么想了,太阳大的时候的确戴墨镜更舒服。 秦特什么都是跟姥姥学,  姥姥是她的人生导师,所以,姥姥戴墨镜,她也戴。 就是姥姥的米色小挎包,  她也买了一个,俩人一模一样的挎着,  甭提多神气了! 翠丹妈过来都说,“咱们二婶得是全村最时髦的老太太。” 林晚照说,  “那不能,  赵嫂子比我时髦。”戴墨镜的事,她就是跟赵嫂子学的。 翠丹戴着个休闲的鸭舌帽,  跟她妈抱怨,“我说也买个墨镜吧,  妈你就是不给我买。特特姐戴着多好看哪。” “买买,下回就买。”翠丹妈对墨镜有偏见,觉着那是坏学生才戴的。可人家秦特学习甭提多好多刻苦了,看秦特也戴,她也就打算给闺女也买一幅。不只闺女,翠丹妈笑,“明儿我也买一幅。”二婶这把年纪还戴哪。 刘爱国心说,这些老娘们儿简直要疯!他回屋悄悄把林晚照给他买的墨镜揣兜里,出门去了。 因为林晚照连续买小院儿,搞的这卖房的青年人都在想,是不是真的要拆迁了?问林晚照哪里得来的消息? 林晚照很有些鬼心眼儿,担心人家不卖给她,她就特别坦诚大方的说,“不一直有这信儿么。你不知道?” “我早五六年前就知道了。要不我也不能盖这一大片房?“ “早晚能拆。你要有钱就留着这房,拆迁肯定亏不了。” “我也想留,银行那里一天一天的利息。”青年人叹口气,“卖出一套是一套,大妈,咱们就还按原价,我这几套房,您随便挑。” “我买你多少套了,给我便宜点。”林晚照随口还价。 “给您便宜五百。” 翠丹妈帮着还价,“我婶子给你带多少客户了,你这小院儿快被我婶子包园儿了!先前的房都没还过价,你便宜点,我也买一套!” 林晚照惊讶的看向翠丹妈,“你不是不买么。” 翠丹妈无奈,“我原本是没打算买,可二婶你左一套右一套的勾人,我就想买了。” 青年人想想,这位林大妈真是大客户,虽然五万七的确便宜,可这房九四年就盖成了,一直放到现在,又是石灰的,现在新房都水泥的了。有人要就不错,县里新楼一直起,他这地儿偏,是越放越不值钱!一想也就答应了。 双方讨价还价,最后定在五万八。 比以前便宜两千块,林晚照不大乐,心里觉着以前亏了,跟青年人说,“看来以前都买贵了。” “成。大妈您以后再过来,我都给您按现在的价儿。” “再送我张超市卡。”现在林晚照不要花生油做赠品了,家里存的花生油能吃两年。她改要超市卡了,买东西灵活。“行!” 青年人做成十万块的大生意,爽快答应。 翠丹拉着秦特去挑小院儿,她打算跟秦特挨着,以后俩人还做邻居。秦特是想跟姥姥挨着的,不过,姥姥的院子旁边一边是大舅爷一边儿是小舅爷,被占满了。秦特只好在舅爷院子旁边选一间,翠丹则挨着秦特。 秦特想把房子写姥姥名下,送给姥姥。林晚照很严肃的说,“财产不比别的东西,谁的就是谁的。这房是拿你的钱买的,就是你的。” “我想给姥姥。”秦特说。 “姥姥有啊。” “那也想给。”秦特坚持。 林晚照心中一暖,“可姥姥更想你自己拿着。”把秦特身份证交给房管局工作人员办手续,告诉秦特,“你自己拿着,以后你的东西你的钱都你自己学着管,管钱特别重要。” 望着秦特清澈的双眸,林晚照摸摸她的头,“钱非常重要,所以,一定得看好自己的钱。不过,钱也不是一切。” 哪所上辈子吃尽了没钱的苦,吃尽了提前散尽家财的苦,林晚照恨天恨地恨孝子贤孙,可在林晚照的内心深处,她仍然这样认为:钱不是一切。 上辈子,她觉着,她的孩子比她自己还重要。为着孩子,她熬过了无数的苦日子。她以为孩子走出农村,成为吃商品粮的体面人,就是对她最大的回报。可到生命的最后的几年,她才明白,孩子的成功并不是回报,她要的回报是当她老迈时,能有人在身边照顾。当她孤独时,能有人在身边陪伴。她不是父亲那样刁钻的老人,不会闹的儿女不安,她只是希望她的儿女能在身边而已。她记得刘爱国去后那一个个看不到尽头的白天黑夜,她每天每天都在思念着她的骨血,那些从她身体里分裂出去的孩子们。 她以为她与她的孩子们永远是一体的,可其实,并不是。 她的孩子们早已远离了她厌弃了她,在她的屋外精明的计算着她所用的医药开支,你该多出,我该少出,我不占便宜,但我也绝不吃亏。 钱真的很重要,比亲娘更重。 一个没有钱的母亲所遭遇的一切境地,林晚照都尝过了。 可是面对秦特,这个孩子,林晚照仍想说,钱不是一切。 我不是希望你回报我,孩子。我为之付出大半生的儿女都不曾回报我。我只是希望你比我成功,我希望我没有得到过的回报,将来,你能得到。 秦特并不懂林晚照的悲伤,她在想,钱当然不是最重要的,她觉着,她姥姥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要! 待工作人员把办好的产权证递过来,姥姥对她微微点头,秦特接过大红的房屋所有权证,心里觉着沉甸甸的。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爸爸和继母在小红门儿贷款买的那套房子,一买就是登记在秦光名下。现在,她也有房了。 是不是老天爷看她以前过的太苦,才让她找到姥姥,让她跟姥姥在一起的? 六月初,秦特收到职高班主任寄给她的毕业证。秦特给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毕业证收到了。 老师说,“好好学吧。你成绩好,补上一二年,考一所好大学,以后肯定有个好前程。” “嗯。”秦特在学校时成绩虽然好,却是不起眼的那类学生,她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一放学就回家,跟同学老师的来往都不多。她说,“老师,谢谢你。” “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她有关注过秦特,有时看到秦特外头有伤,问她时,秦特总说是不小心磕的。再加上秦特放学就回家,跟同学来往也少。她想过这孩子可能受到不公的待遇,可她也并没有去了解更多,也没有报警。 “褚律师为我打官司,老师你帮了我很多忙。”老师帮着提供过她在学校的成绩单,盖着学校的大红章,有效力的。 老师笑了笑,有些悲哀,有些心酸,“我是你的旧时光了,别回头看,向前看吧。” 窗外柿子树的绿荫遮下来,铁盒子里的最后一颗巧克力糖吃完,秦特学着姥姥的习惯,把自己存的零用钱,身份证、还有大红的房屋产权证、她的职高毕业证,一起放进了铁盒子里。 她的旧时光过的很苦,可她不准备遗忘,傅阿姨说过,再苦的经历,也要有正视的勇气。她要记住那些很苦的日子,记住那些在她很苦的日子里帮助过她的人,记住那时的胆小、懦弱,然后,变得勇敢、强大。她想,我再不要受到那样的欺负。 屋内有些暗,秦特按亮灯,从书桌上拿了本习题集,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新思想旧思想(秦特倍加用功,在学校开始...) 秦特倍加用功,  在学校开始分文理班的时侯却犯了难,她进步飞快,各科成绩都不错。因为成绩好,  她是老师重点关心的对象。班主任老师问她的时候,秦特说,“我都挺喜欢的。” 班主任老师笑,“挑个最喜欢的。” 她还是分不出来,“都最喜欢。” 回家跟姥姥姥爷商量,姥爷故作深沉的思索一会儿,  一拍大腿,“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学理!” 姥姥问她,“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我想当律师。” 林晚照想了想,打电话跟褚律师咨询,  想问问褚律师当初是学文还是学理的。褚律师高中是在国外念的,不过,褚律师也很了解国内大学的志愿选择,律师是文理都能报的专业。 褚律师建议秦特随意些没关系,  分科只是高中学习上的选择,理科生一样可以读文史类书籍,  文科生也可以了解科学前沿,不必给自己设框架。 秦特最后选了文科。 马上就是暑假。 秦特放暑假的第一天,  刘凤女哭回了家。她是打车来的,  哭了一路,眼睛肿的跟金鱼泡似的。 秦特从没想过那样强势的妈妈会有这样哭泣的时候,  她震惊极了,体贴的给妈妈兑了杯温水。坐在妈妈的身边,  陪着妈妈。刘凤女抽抽咽咽,“真是没见过这样儿的。妈,你不知道,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婆婆!” 林晚照其实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上辈子经历过,想着刘爱国一会儿回来,刘凤女还得再哭一回。林晚照打电话直接把刘爱国叫回家。 刘爱国一身米白色t恤卡其色男式短裤,脚下凉鞋,鼻上墨镜,急急火火的就回来了,“闺女怎么了!” 刘凤女有些懵,一时忘了哭,瞪着一双肿泡眼看她爸,“爸,你怎么这打扮啊!” “哎,你妈给我买的,闹得我出门人家都笑我。”刘爱国取下墨镜,看闺女一双肿眼,急的问她,“到底怎么了?” 刘凤女这才想起自己家的事,狠狠的抽一鼻子,跟爸妈说起来。“这不齐家拆迁么。先前签了拆迁协议,现在钱分下来了,一共是十万七千九百多。” “不挺好的。” “好什么呀!今儿个我们老太太把我们叫回去,说是分钱。我们可不就回去了么。爸,你不知道我婆婆怎么分的。十万块钱,她分一半,剩下的叫我们跟三个大姑子分,一人一份!” 刘爱国傻眼,“哪儿能这么分啊!你三个大姑子不早就嫁出去了么。” “我大姑姐家孙子都要上小学了。”刘凤女哭哭噎噎,“没听说有这么分的。那楼是祖业产,是公公传下来给我们的。公婆养老,哪个不是我们的事啊!当初我公公病着,没钱齐志军到处去借的,也没见哪个大姑姐拿出一分来!现在拆迁了,分钱了,一个个都跑来了!” 嗯,上辈子就是这么档子事。 亲家母家是这样分的,还说是依法律来分。 林晚照当时很为闺女不忿来着! 刘爱国挠挠头皮,“是啊。姑奶奶出嫁怎么能再回头分祖业产!没这个道理!女婿怎么说的?” “他还在他娘那儿呢,我要再呆下去得气死!”刘凤女一阵哭,“原本还说等拆迁的钱下来给齐硕付首付,这么一分,我们也就落一万多块钱,这够干什么的,还付什么首付啊!” 刘爱国问,“总得有个说法吧?” “我婆婆说是按法律来的,说是按继承的。公公一死,这家就得有大姑姐们的一份儿。那当初给公公养老看病,怎么没哪个大姑姐出来算一份儿!婆婆那里也是我们每月给生活费,大姑姐给吗?养老就不按法律,分钱就按法律!世上哪儿有这个理啊!” 刘凤女气的又是一阵哭。 “这可不行,这得跟他们说说。”刘爱国蹭的站起来,他不能眼见闺女女婿吃这样大亏。 “你别急,有女婿哪。”林晚照终归没忍住,先拦住刘爱国,“这事儿咱们不好出面,倒叫亲家挑理。找个女婿家里说得上话的长辈,跟亲家母念叨念叨。现在是分钱,那是不是等楼下来还要分楼啊?”给闺女提个醒。“赶紧,买点东西,齐家哪个长辈主事儿的,你跟女婿一起过去瞧瞧。你公公死了,也有在世的兄弟。跟家哭瞎也没用,你得去说理。” “我简直快气死了!”刘凤女使劲捶胸口。 “喝点水喝点心。”刘爱国给闺女递水,“你大姑姐不都嫁的一个县么,她们婆家难道没拆。” “她们都是住的筒子楼,没我家拆的多,也没补多少钱。”刘凤女边喝水边抽噎,“平时我们在外头做生意,净是她们过去笼络我婆婆。我婆婆那耳根子软的,没个三言两语就叫哄住了。” “人家也是亲闺女。”林晚照没忍住说一句,“要是搁咱家拆迁,一点儿不给你,你能心平?” “我就心平!我不跟娘家兄弟争!老理儿不都这样么,自来家业就是儿子的!” 林晚照点点头,唇角逸出一丝笑,“说得好。你这话,我记住了。” 林晚照站起来在屋里遛达两圈,就凭刚才闺女的话,她也替闺女出这个头,“我记得你婆家二叔是个体面人,说话好像也挺管用。当初你跟志军的亲事,他是男方的媒人。这样,你跟志军去你婆家二叔那里走动走动,能争回多少是多少。要是你婆婆丁点不给你们,你来跟我说,我替你出面。” 刘爱国说,“要不我跟闺女一道过去。” “你别去。人家齐家人自己好说话,你一去,反倒难说了。”林晚照对刘凤女一扬下巴,“这就去吧。” 刘凤女擦擦眼泪,“我这就回啊?” “你还打算住下不成?”林晚照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你平时就是个急脾气,到你婆家长辈那里,别说狠话也别说绝话,把你的委屈说给长辈就行了。你婆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刘凤女纸巾捂着鼻子擤把鼻涕,到洗手间洗了把脸,这才又打车回了婆家。 秦特有些担心的望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林晚照摸摸她的头,“别担心,你妈没事的。” 秦特抿了抿唇,小声问,“姥姥,傅阿姨跟我说,男女是平等的。女孩子并不比男孩子差,我在学校念的书,也说男女是一样的。为什么妈妈说,家业都是儿子的?以前,我奶奶、我爸他们也都这样说。我以为是不对的。” 林晚照想了想,“以前的社会是不平等的,女人不读书不挣钱,在家说不上话儿,家里也都是男人做主。闺女出嫁后,因为儿子守在身边,就是儿子给父母养老,承继家业,时间久了,形成了这种风俗。现不一样了,现在女孩子一样读书、工作、挣钱,谁挣钱谁就能说得上话。所以,男女是平等的。你妈妈说,家业是儿子的,都是旧风俗,已经过时了。但是,现在有这种思想的人还很多。你不要有这种想法,你读书比班上大部分人都强,以后肯定更有出息!家业这种东西,难道有家业,才给父母养老。父母没家业,就不管了?人得有志气,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争出嫁衣。你妈争的是婆家祖业产,说到底没什么出息。” 刘爱国这不赞同,“也不能这样说。原就该是闺女她们的。” 林晚照一指刘爱国,“你姥爷这就是旧思想,咱不跟他学。” “儿子养老,难道不该给儿子?”刘爱国问。 “闺女难道就一点不管么?”林晚照反问。 “闺女就是病了过来伺候伺候,供米供面的,还是得儿子。”刘爱国有自己的一套老理儿。 “那要是闺女也给供米供面,是不是就一样了?”林晚照继续问。 刘爱国嘀咕,“那也不能一样。以后打幡摔瓦过节烧纸,不也得儿子?”“要是闺女也给打幡摔瓦过节烧纸呢?” 刘爱国斩钉截铁,“除了老绝户,家里但凡有儿子的,都不能这么干!” “哟,那现在独生女家庭的都成绝户了?” “反正得有个儿子。” “老大家就一个朵朵,叫你说也是……”林晚照没说出那两个字“绝户”。 刘爱国显然没想到儿子这里,当下叫林晚照问的哑口无言。刘爱国当然不会说长子是那啥,他最后强词夺理的来了句,“城市跟咱们农村不一样!” “哦,原来还两样啊。” 姥爷是个不服输的人,但是没有姥姥聪明,总是说不过姥姥的。秦特听着姥姥姥爷拌嘴,悄悄弯起眼睛。 她还是觉着姥姥说的对,书上也说姥爷这种“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的想法是过时的,是错误的。 帮助她的褚律师,心理诊所的傅阿姨,还有一审时的法官阿姨、妇联的两位阿姨,都是女的,但都是既好心又很有学问、很有本领的人。她也是女的,姥姥也是女的,姥姥明显就比姥爷聪明。 哎,妈妈好像并不强势。 姥姥还说妈妈没出息。 她可一定得做个有出息的人,像姥姥说的那样,有志气。 生日快乐~(刘凤女家的事最终由家中长...) 刘凤女家的事最终由家中长辈出面劝了劝齐老太太,  最后,齐老太倒也明白,想着到底最后得是儿子养老。原本决定每个闺女一万多的款项,  减少为每人一万,以后分的两套楼也没闺女的,齐老太一套,齐志军一套。齐老太手里的五万七千多,人家谁都不给,人家说了,  留着养老。最后落在刘凤女齐志军手里的就两万块钱。 刘凤女打电话跟父母说时,犹有不忿,“整个县城,没这样儿的,我们家独一份儿。” “女婿都没说什么,  你就别抱怨了。” “他怎么说啊,亲娘亲姐的。以前我说一句他家的不是,他都不爱听,这回看出来了吧。没帮过我们一点儿,  但凡家里有点光沾,一个个的就跟蜂子见了蜜似的凑上来了。” 刘凤女抱怨半小时,  林晚照打断她,“今年小特生日你有没有空,  过不过来?” “我哪儿有空啊。得赶紧挣钱,  房子一年比一年贵,想给齐硕交个首付,  也交不成了。” “那就挣钱吧。” 林晚照想着带秦特去县城的蛋糕店定蛋糕,让秦特自己挑喜欢的蛋糕样式。跟秦特商量时,  秦特从来没过过生日,她有些害羞,说,“姥姥,咱们在家里吃顿打卤面就行了。” “那不行,生日就得隆重一点。到时叫几个好菜,你有没有想请的朋友,一起叫朋友们过来。” “那我叫翠丹过来。”她又有些犹豫,“姥姥,我能叫想娣姐来么?” “当然行了。我听你姥爷说了,那孩子不错。” “我给想娣姐打电话,看她有没有空!”秦特刚拿起手机,立刻又放下了,严肃的说,“在家用电话,姥爷说了,电话费比手机费便宜。” 林晚照哭笑不得,希望这孩子跟着他们别说的一身抠气。 林晚照听到秦特在里屋打电话,“嗯,原本我说吃面条就行了,我姥姥说一定要订蛋糕,还让我请朋友过来。我朋友很少的,想娣姐,你来吧。你还没吃过我的生日蛋糕吧。我想定个巧克力蛋糕,外头一层巧克力脆壳,上面堆很多巧克力味儿的奶油,点缀许多草莓,里头的戚风蛋糕也都是巧克力味儿的……” 林晚照笑眯眯地,哎呀,蛋糕样式都想好了。 又有些心酸,这孩子看别人过生日庆祝,肯定想过无数次自己过生日的样子吧。 提前一天把蛋糕定好,到生日那天,秦特早起洗的澡,这是秦特的心眼儿,晚上洗澡容易把吹干的头发压翘,她就早上洗,然后把头发吹的蓬松柔软,一点儿都不会乱翘。然后换上了新衣服,这是姥爷让姥姥给她买的,说过生日要穿新的。 对镜照照,秦特搽了些护肤膏,香香的。 刚一出房门,就收到姥姥姥爷的生日礼物,一人一个大红包,很有姥姥姥爷的风格。 秦特是平生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羞涩的接了。 早点是她跟姥姥一起出去买的,姥爷依旧是小笼包配豆腐脑,她跟姥姥姥爷一起大半年了,小笼包仍是姥爷的最爱。秦特今天是煎饼配豆腐脑,她的煎饼是超豪华套餐,要打两个蛋,夹两根火腿肠,还要裹一大根油条。姥姥是豆腐脑配油条,最经典套餐。 其实早饭秦特有点心不在焉,因为吃过早饭还有很多事要做,昨天姥姥就带着她做了列表,得买水果招待朋友、去饭店定餐,姥姥说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不在家做饭,在饭店订饭。 秦特觉着有点奢侈啦。 水果是葡萄、西瓜、水蜜桃、荔枝、芒果、菠萝。葡萄和水蜜桃提前洗好,荔枝芒果都放到大果盘里,西瓜等朋友们来了再切,菠萝是水果店切好的,回家用淡盐水泡一泡,朋友们一来就可以吃了。 秦特正在洗桃子,接到齐硕打到家的电话,齐硕话很少,主要是祝姐姐生日快乐。告诉姐姐,给姐姐寄了礼物,不过要过几天才能收到。 秦特说,“不用送礼物,你打电话过来我就很高兴。” “那怎么行,是大姐你的生日。” 秦特问他,“小硕你的生日是哪天?” “我是四月的生日,四月初三。” “我记住了。明年我也替你过生日。” “嗯。” 姐弟俩的话都很少,齐硕问了秦特的手机号码,郑重的说了句,“大姐,生日快乐。”就挂断了电话。 秦特出去跟姥姥说,“小硕给我打来的电话,祝我生日快乐。说给我寄了礼物,过几天就能到了。姥姥,你说小硕怎么这么好啊?还打电话给我,还给我寄礼物。” 林晚照笑眯眯地,“你们是姐弟呀。” 秦特点点头,“小硕是个好弟弟。我也得做个好姐姐。”蹲下继续洗桃子。 收拾好水果,祖孙俩去村儿里最大的饭店定饭。 让秦特点菜,八菜一汤,喜欢吃啥点啥。姥姥挎着小挎包跟她说吃啥点啥的样子,简直又威风又豪横,特别有气质。 秦特喜欢吃肉菜,不过,她知道姥姥上了年纪,也要有一些清淡的菜搭配才好。 翠丹是一个村儿的,又是秦特的同班同学,来的很早,送了秦特一个缀着很多闪光水晶的发箍做生日礼物,秦特很喜欢,当时就戴上了。 想娣姐也来的不晚,送给秦特一支钢笔,跟秦特说,“豁出命也要考个好大学!”想娣姐的口头禅是“豁出命”。 秦特接过想娣姐的礼物,“我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姥姥切西瓜给大家吃。 蛋糕店十点半左右就把蛋糕送来了,就像秦特说的那样,是个心型的巧克力蛋糕,外面一层厚厚的巧克力糖壳,最上面铺着柔软香甜的巧克力味儿的奶油,满满的红草莓,中间用白色奶油写着七个花体字:祝秦特生日快乐。插着一个糖牌:18,说明是秦特的18岁生日。 还有蛋糕店赠送的生日蜡烛,寿星戴的金黄色印着英文happy  birthday贴着闪片的生日帽。秦特当时就想戴上,不过还没中午,还是要矜持的等一会儿的。 翠丹说等她过生日时买白色的奶油蛋糕,想娣姐夸秦特的生日蛋糕漂亮,秦特就很骄傲的说,“姥姥和我一起挑的,我姥姥眼光特别好。” 林晚照端来西瓜,“你自己挑的。” “有好几种巧克力蛋糕,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姥姥你说这个最好看。我觉着也是,越看越好看。”别人夸还不够,她还自己夸上了。 想娣姐看着秦特臭显摆,拿块西瓜咬一口,真甜。 秦特是真的很高兴,她不停的帮大家添水倒茶递水果。 饭店的菜是十一点半送过来,她又帮着把菜摆好,给大家伙倒饮料。饮料是特意早上放冰箱的,翠丹想娣姐喝冰的,秦特不喜欢吃冰,她跟姥姥、姥爷都是常温的。 林晚照带头举杯,“今天是小特的生日,咱们一人说句祝词吧。”林晚照对刘爱国说,“你先来。” 刘爱国不会说这些,憋出四个字,“生日快乐。”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秦特却很感动,“谢谢姥爷。” 林晚照看着秦特,“祝咱们小特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学有所成。” 秦特更感动了,正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动,就听翠丹叫道,“叔婆你一下说了四个。” “你也可以说四个啊。” 翠丹郁闷,“齐整的都被叔婆你说完了。” “没事,不齐整也没事。”秦特急忙说,她不挑的。 翠丹很想文绉绉一下,奈何文采欠佳,这姑娘很实诚,举杯对秦特说,“特特姐,我祝你发大财行大运,想什么来什么,要什么有什么,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秦特笑的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嗯,谢谢翠丹。” 想娣姐很替妹妹高兴,柔声道,“祝你年年如今日,岁岁如今朝。心中所想,必有所成。” 秦特这辈子从没收到过这么多的祝福,差一点儿就哭了。 大家笑着干了一杯。 吃过午饭就是秦特盼了好几天的切蛋糕的环节了,她等了好久的生日帽终于能戴上了,是姥姥帮她戴的,后头要别一下。 秦特点上18根蜡烛,想娣姐带了相机来,让大家坐一起,她帮着拍照。秦特很少拍照,有点僵硬,想娣姐教她,“比个v比个v。来,笑一笑。” 主要妹妹硬件过关,人又瘦又白,脸生得小,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真是傻笑也好看。 一会儿翠丹又过去,换想娣姐来拍合照。 拍过照,秦特才开始许愿,她对着燃烧的蜡烛悄悄说出自己心愿:她想一辈子都跟姥姥在一起。 吹蜡烛时想娣姐不停说,“用力啊,用力啊!得一口气吹灭才灵!” 秦特深呼吸一口,呼的一下子,直接把蜡烛吹倒一片。想娣姐表扬,“肺活量不错。”翠丹哈哈大笑,大家都大笑了起来。 秦特也笑了,埋怨想娣姐,“你叫我用力啊用力啊。” “是得用力。” 想娣姐笑的直哆嗦,从蛋糕上把生日蜡烛挑出来,把切蛋糕的塑料刀递给秦特,让她切第一刀。 像秦特说的那样,里面的戚风蛋糕也是巧克力味儿的,夹着白色的奶油层。蛋糕不大,但因为刚吃过午饭,大家也吃不了太多,一人切一块,还剩半个。 秦特打算用来当自己的夜宵。 想娣姐是下午走的,秦特送想娣姐到公交站上,想娣姐说,“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我想送送你嘛。”夕阳变成橘红色,映的秦特的脸庞也有些红扑扑,“想娣姐。” “嗯。” “我有家了。以后你多来我家呗。” 她背着手,有些激动有些害羞,觉着自己像是在炫耀,所以有点儿不好意思看想娣姐。她低头看着自己捻来捻去的脚尖儿,夕阳映的发间的水晶发箍闪闪亮。 想娣姐眼底浮起一丝水光,她笑了笑,“好啊。那可说定了啊。” 回家啦(暑假刚开学,拆迁的消息就...) 暑假刚开学,  拆迁的消息就来了。 所有户口悉数冻结,房产交易即刻停止。 如刘爱军这样的村委,先前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栗子沟村儿的拆迁就这样开始了,  林晚照一天接到了十八通电话,都是孝子贤孙们打来的。 先是后悔没及时迁回户口,扼腕没能赚到户口钱,然后就是打听村儿里的拆迁政策。 林晚照电话接烦了,都多少年了,上辈子经历一回也记不清了啊。拆迁办还没入住呢。待到晚上,  儿媳妇们的电话也来了,问候公婆身体好不好,说星期天过来看公婆。 刘爱国自然高兴的满口答应,林晚照兴致缺缺,“拆缺肯定事情多,  你们回来也顾不上你们,不用回来。” “哪儿能让妈你顾我们,我们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呗。拆迁上的猫腻可多了,妈你跟爸上了年纪,  别受骗。”这是老三媳妇,嘴甜,  说话好听,跟老三天生一对儿。 “受不了骗。咱们半村子都姓刘,  一大家子人,  谁骗谁啊。” “过年也没回家,我可想妈了。阳阳也特想奶奶。” 老大老二基本都是同等观点计划,  刘凤女有过拆迁经验,很为娘家高兴,  尤其电话里听爸爸说提前种了好些树,刘凤女觉着自己居功至伟,“听我的没错吧。爸,要是跟我们县的拆迁政策一样,咱家能多分不少钱。” 反正是一片忙叨叨,邻里亲朋都交头接耳开小会的传递着各种拆迁消息。单刘爱国刘爱党就往刘爱军儿那里跑了好几趟,刘爱军现在忙的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成天到乡里县里开会,很快拆迁管理处入住,开始统计各家的地上物面积,屋内大件儿,那真是院儿里院外犄角旮旯,几棵树几根草都给记上,特别详尽。 多少临时想盖房多占国家点便宜的都来不及了。 一看就是专业的拆迁部门,有备而来。 翠丹妈都特意买了两箱牛奶过来感谢林晚照,要不是二婶玩儿命的买小院儿,她也想不了小院儿,充其量买个职工家属楼。现在这小院儿一买,稳赚。 林晚照看着她买的牛奶,想,你是该送我两箱牛奶,你家翠丹没少喝。翠丹那孩子没啥心眼儿,过来吃喝就跟着秦特,林晚照待这孩子也一样,牛奶都是一人一盒。但因为骨子里多年抠儿病,林晚照时常习惯性的心里计算一下。不过,她早想开了,都是孩子嘛,又不是外人,能吃是福。 刘爱国也挺得意林晚照买小院儿的事,一天念叨三回,“这小院儿真是买着了!” 后悔的就是林晚照的俩妯娌,刘爱党媳妇刘爱军媳妇了。 翠丹妈就说,“我婆婆真是悔死了,嘟囔着要早知道真拆迁,也跟二婶你一起买俩小院儿了。” “当初咱俩谁没劝她,她不买。“ 翠丹妈压低些声音,“我婆婆在家做不了主,当初其实是我公公不想买。她这念叨多了,被我公公骂。” “别让她总在家嘟囔,你公公有点小心眼儿的。” 翠丹妈捂嘴偷笑。 陈桃花儿的郁闷就很直接,跟林晚照打听,怎么林晚照就知道拆迁的?林晚照说,“凤女婆家不就拆了么?” “咱村儿传五六年了,也没个准信儿。我还以为拆不了呢。” “你也别抱怨了,你家在市里买的楼不是楼?咱们这儿的楼可值几个钱,市里的房子才是真值钱。一套顶咱这儿十套了。” 陈桃花露出了惯有的优越感的笑,“看二嫂说的,也没那样夸大。” 还有诸如租林晚照院子当工厂的工厂老板过来,林晚照给他吃颗定心丸,“你们只管干吧。等有了准信儿,你们找到地方再搬。租金我给你们算到搬的那天,剩下的全都退给你们,一准儿不叫你们吃亏。” “行,有房东这话我们就放心了。” 林晚照抽空打电话跟大哥小弟说了一声,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拆迁公司肯定得找他们的。林晨阳讶意,“还真拆啊。” “我也没想到。原是想凤女婆家拆了,咱们看看能不能撞个大运。”林晚照拿出早想好的话,装的跟真的一样。 林晨阳笑,“看来这大运是撞上了。” 林旭辉也没想到这么巧。 结果,不知道林熹光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听说老家拆迁,打电话问林晚照是不是真的,林晚照,“是真的,怎么了?” “没怎么,恭喜大姐一声,拆迁大姐得赚一笔。”林熹光故作自然的问了一句,“大姐,那咱家老宅怎么办啊,也一起拆么?” “咱家哪儿来的老宅啊?”林晚照肚子里一声冷笑,问林熹光。 “咱家祖宅,以前爸妈住的。” “你去问爸爸吧。” 林晚照啪的挂了电话。 这个妹妹就是这个,恨人有笑人无,别人有一点好,她就看不过眼。林熹光说的祖宅是原来爸妈住的宅子,现在林晚照那八间屋的地方,盖了三层,往外出租,就是祖宅。 当时妈过逝后,爹不用媒人就自己给自己安排好了亲事,娶了那姓钱的,就不在农村呆着了,非说自己上年纪到城里找儿子养老,跟儿子过。为绝后患,把那院子卖给了林晚照。 林晚照不想跟他做这生意,因为父亲在母亲百日未过另娶,林晚照跟他翻脸了。当时老公公还在,想着这宅子不错,都是卖,何不自家人收了呢。毕竟,林晚照家孩子多,用老公公的意思,孩子们都读书到城里去了,可老家也得给孩子们置下家业啊。 老公公出面,林晨阳原是想让父亲干脆就把老宅送给大妹,反正父亲也不打算再回来住。奈何那会儿父女关系欠佳,结果走的买卖,林晚照一分钱没少花。 为此,老公公没少说她脾气犟,脖子硬,容易吃亏。 这会儿听到拆迁来找祖宅了,真是好笑! 上辈子林晚照还为此担忧不已,这次她不怕了,有本事就来,反正打过两场官司了,她不怕再来一场! 这些事跟秦特关系不大,秦特也不太关心,虽然有她的一套小院儿,她跟着姥姥就行了啊。就是看姥爷成天东奔西走,秦特担心姥爷累着,在超市买了一大包枸杞,让姥爷每天泡水喝。而且,让姥爷每晚都记得喝牛奶,增加免疫力。 姥爷是很节俭的人,就是叮嘱让姥爷喝都舍不得喝。但秦特有专治节俭的办法,她把吸管给姥爷插好,然后说,“不喝就坏了,坏了就白浪费一块多。” 刘爱国哪儿舍得浪费,知道是外孙女的孝心,也就喝了。 都没等到星期六早上,星期五晚上,摸黑儿了都,刘家三位孝子贤孙,一人一辆车带一媳妇,轰隆隆开到家门口。 没用爹妈千呼万唤,回家啦! 【营养液破万加更】回来了~(入秋渐凉。吃过晚饭,秦特...) 入秋渐凉。 吃过晚饭,  秦特去自己房间写作业。高中就是这样,写不完的作业做不完的题。刘爱国林晚照晚上都没有串门的习惯,天儿冷,  刘爱国早早插上大门,脱鞋上炕,靠炕头儿看国际新闻,边看边唏嘘,“你说这□□多可怕,五角大楼都能给炸了。唉哟,  看这撞的,真可怜。” 咣咣咣的就听到有人砸门。 刘爱国懒得动,开始没理。结果,砸起来没完,刘爱国对外吼一嗓子,  “谁啊。” 林晚照在卫生间,“你在屋里喊谁听得到,出去看看。这么砸门,是不是有事?” “这谁啊,  这么大晚上的。”刘爱国嘟嘟囔囔下炕,出去开门。 “敲什么门啊。给咱爸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老三拿出手机就要拨。 老二边咣咣咣敲门边拦他,  “别打电话。打电话咱爸一高兴,还不得跑着出来,  这么老晚的,  院里灯不亮,再绊着爸。一会儿爸一开门,  一见满眼的儿子媳妇,能不高兴?” 老三一笑就把手机收回口袋,  说,“还是二哥你心眼儿多。” “行了,你心眼儿比谁也不少。” 老二正敲着,听到院儿里传来老爸的一嗓子,“来了!谁啊?” “开门你就知道了!”老二笑着应一句。 老三也笑着抬高嗓音,“爸!是我们!你三儿回来了!” 老二直翻白眼,心说老三真是从小就奸,掐尖儿要强、出头露脸比谁都积极。老二声音更足,“你二儿也回来啦!爸!” 老大因为一辈子没离开学校,教职在身,实在做不出这等谄媚形容,抿抿唇,一身黑色修身大衣,文质彬彬直立在夜风中。 听到儿子们的喊声,刘爱国吓一跳,急走几步拔开大门门闩,“怎么这么晚回来,不提前打个电话。”忙让孩子们进屋。 “现在单位不忙,这不家里拆迁么,就爸妈你俩在家,我不放心,提前下班,先回来了。”老大说。 老二老三一左一右搀着老爸回屋。老大把半挂在小门上的铁门闩重新插好,铁东西容易锈,拍拍手上锈渣,跟着父亲兄弟一起进屋。 林晚照刚拎了热水出来想泡脚,听到外头动静,隔窗看,外头黑糊糊的,看不清。刚坐下就听刘爱国兴奋的声音,“老婆子,你看谁家来了。” “谁呀。”林晚照放下水桶,抬头就见刘爱国掀帘子进来,后头跟着三个整整齐齐的大儿子,儿子后头跟着儿媳妇,还有一大一小俩大孙子。 老大夫妻俩,老二一家三口,老三一家三口。 儿孙们叫妈的叫妈,叫奶奶的叫奶奶。林晚照稀奇,“不年不节的,你们回来干什么?” “前儿不是跟妈说这星期回来么。”老三是幺儿,老两口一直对他也有些娇惯,“妈,为了往家赶,我们还没吃饭哪。” 刘爱国马上对林晚照说,“给儿子媳妇弄点吃的。” 林晚照坐马扎没动,“我这把年纪,不指着小辈孝顺,也不能让我孝顺他们吧。厨房什么都有,自己做吧。” 老三媳妇立刻把包和阳阳往丈夫怀里一塞,挽着袖子,“我来做我来做。妈,您饿不饿,我给您弄个蒸鸡蛋呗。”“我不饿,你们吃吧。” 老二媳妇老大媳妇放下包一起去厨房。 老三碰个钉子,不敢再说话。老二看妈袜子都脱了,忙说,“妈你泡脚吧。继续泡吧。明儿我给妈您买个足浴桶,那泡着才舒坦哪。” “来,都坐下说话。”刘爱国让儿孙们坐下,阳阳还小,刘飞已经大了,其实小时候林晚照都带过他们。阳阳带的少,刘飞上幼儿园以前就是在奶奶这里长大的。 只是上学后就来得少了,便生疏了。 林晚照主要心疼孩子,尤其阳阳,刚上幼儿园,实在太小,说老三,“你来就来,折腾孩子干什么。阳阳喝的牛奶带了没,让他妈妈用热水温着,喝的时候立刻就能喝了。” 老三把小家伙搁膝上,“她知道。阳阳,叫奶奶。” 小家伙刚来有些陌生,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奶声奶气的,“奶奶。” 林晚照笑了笑。 孩子小,应该不认识她了吧? 秦特听到动静过来,经过客厅时厨房有悉索低语,“妈还生气哪。”“妈气性可真大,这都多久了。”“多哄哄妈。” 她没往厨房走,直接到姥姥姥爷住的里屋。秦特跟舅舅们打过招呼,舅舅们见着她也挺高兴,纷纷说,“小特长高了。”“这孩子更出息了”之类夸奖的话。 两位表弟是第一次见,人多的时候,秦特的话很少,她打个招呼,看姥姥要泡脚,到客厅倒了水端进来,三个舅舅一人一杯,刘飞表弟也有一杯,“三舅,阳阳弟弟喝什么呀?” “他喝水的瓶子在包里,喝的水也在包里,让他妈妈弄吧。”老三说。 秦特就没再插手,因为一听三舅妈就是个很讲究的人。 林晚照说,“小特你去写作业,这里没什么事儿。” 秦特就回去写作业了。 舅妈们在厨房一会儿找油盐酱醋,一会儿说刀重不好用……其实秦特知道油盐酱醋搁在哪儿,她也会做饭,家里菜刀用的很熟练。但她也知道,舅妈们过年没回家让姥姥可生气了,她才不去帮忙呐。 她往厨房瞥一眼,回自己屋写作业了。 三个儿子跟刘爱国打听起拆迁的事,刘爱国兴奋的说起来,“听说房算房地算地的,都有补偿。连咱种的地都一起征用,老三,你名下不还有二亩三分地么。这估计得给你点补偿。”老三喜笑颜开,“那我可赶上了。” 老二惋惜,“你说当初怎么就急着去吃商品粮呢,还不如一直把户口放家里呢。”户口在家就有地,有地就有钱。 老大喝口水,“咱们那会儿早,地都去了。老三后来一样户口迁出去,地也没去。” “还是老三运道小。” 老三笑,“两亩能补多少钱,有限的。咱家大头儿应该在院子房子上,爸,拆迁协议出来没?” “没哪。刚量过屋子院子。你三叔说,还得有段时间。” “那这拆迁后你们住哪儿啊?爸妈,要不去城里跟我住吧。” 老二这话被老大老三联名反对,老三说,“二哥,自来父母不是跟着长子就是跟着幺儿,你这中间的两头不靠啊。” 老二不服,“那是以前了,现在新社会,爸妈养老自由,愿意跟谁就跟谁。” 老二知道老爸偏老大疼老三,没啥底气的找妈做盟友,“妈,你说是不是?” 林晚照收拾起水桶,重新穿回袜子,打算一会儿再泡脚,“我们谁都不跟。政府肯定有安置,我们到时住安置楼。” 三个媳妇煮了一锅挂面,炒了两个小菜,招呼男人们出来吃饭。心都不在饭上,也就胡乱塞两口。 林晚照过去西头儿两个闲屋,把提前晒好的被子给他们拿出来。她知道这些个孝子贤孙要回来,这会儿越来越冷,要不晒被子到时在家冻着,更给他们赖家不走的理由了。 现在只剩两个卧室,三家人,只能男女宿舍了。 床是一米八的床,睡三人就挤,老三媳妇带着阳阳,总不能再跟俩妯娌挤一张床,让她跟小特凑合吧。林晚照抱一床被子到秦特屋里。 秦特起身,林晚照说,“你别忙了,只管写作业。一会儿让你小舅妈带阳阳过来这屋跟你睡。” 秦特接过被子,安置在床上,问,“姥姥,小舅妈睡里头还是睡外头。” “她带着孩子,让她睡外头吧。” 秦特便把被子放在床外侧。 刘飞只能睡客厅沙发,好在当初买家俱时林晚照夫妻做了满堂儿孙的打算,客厅沙发拉开就是个沙发床,两个客厅的长沙发都是如此。 沙发下头是折叠的,往上一抬就出来。 刘飞秦特俩人把茶几抬远些,拉出沙发床。刘飞笑,“我记得小时候,刚买这沙发床,我特爱在上头睡,不在卧室睡。” “那会儿就每天喊,爷爷,帮我抬沙发。”林晚照想到这个孙子小时候的事也笑了。 这是个热闹的夜晚,虽然孩子们各有私心,不过也都为家里的拆迁高兴。尤其家里房多,除了爸妈住的这处老院儿,还有三套出租的院子,一个出租的早点铺。 儿媳妇们吃完收拾好,去里屋儿一起说话。 老大媳妇搓着护手霜就问了,“妈,我听说农村都是一户一宅,怎么咱家这么多宅基地啊?” 三个儿媳,别看老三媳妇嘴最巧,老二媳妇最泼辣,可论心计,谁都不比不过老大媳妇。 为什么这么多宅基地? 因为家里儿子多啊!当初是给儿子们准备的啊! 哪怕儿子们念书吃了商品粮,都在城里安家立户。可老两口的那点痴心,总觉着栗子沟村儿是老家是祖业,每个儿子都得留下点儿。 两处四间,一处六间,一处八间。当初老早就这么打算的啊,那会儿早,还没盖楼,都是平房。想着留出一处四间的来,老两口养老。剩下的三处,八间的匀出两间给四间的,这就是每处六间,每个儿子六间屋的宅基地,不偏不向。 看老大媳妇问的,直往分家上走了。 当年一拆迁就分了个毛干爪净,跟老大媳妇脱不了干系。 林晚照抄着手坐炕头儿,穿着拖鞋的脚也放炕沿儿上。老大媳妇一张塑料凳坐地上,林晚照看着她,回答她,“当初是想他们哥儿仨在村儿里结婚,一家有一处。后来都吃商品粮走了,也就没用处了。你们各在城里置业,跟村里不相干。” 老二最心急,“妈,这怎能不相干啊。咱们村儿好多非农业户口,村里也有宅基地,一样有房有地的。” “那是人家,不是你们。你们仨,老大当时是学校分的房,后来公租房买产权时,是九零年,一共花了三万八,一下子拿不出来,第一年给你个一万,第二年给你个一万五,第三年把剩下的一万都给你了。”林晚照视线往老大脸上一扫,落在老三两口子这里,“老三你九六年硕士毕业,买的第一套房,五万块钱,也是我们拿的。前年说房子小,要换大的,首付不够,又帮你出了三万。老二你急慌慌的九八年买房,一样是五万块钱。你们仨的房子,我们都出钱的。你大哥的少点,那会儿早,九零年,钱也实着。” “一个个的,城里给你们买了房,又来问老房子?”林晚照唇角挑起一丝冷笑,“这不是你们的,是我们的。我先把话撂下,房、钱,一样都不分!这是我跟你们爸爸一辈子挣的家业。你们知道回来帮衬帮衬,是你们的心意,别打我们主意。我们上年纪了,得给自己留足养老的钱。” “妈,我们可没这意思。”老大脸上微热,立刻表态,“原本这就是爸妈的,您二老留着就留着。” 老三也转的极快,“妈你这主意好,您跟我爸辛苦大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你们原也该有这福,你爸打多少电话,让你们把户口迁回来,让你们回家买处小院儿。没一个动的!傻眼了吧?后悔了吧?”林晚照捞着机会可痛快的讽刺两句,“过这村没这店儿,晚了!” 兄弟仨这会儿早悔的肠子都青,老三叫苦,“妈,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啊。我要知道这么快就拆,我借钱我也回来买房啊。” 老二媳妇转着胖手腕儿上的赤金镯,话里带话,“早知道也让刘飞回来跟着妈,妈,听说你给小特买了处小院儿啊。” “是买了。但不是我出钱,那是用小特自己的钱买的。你要把刘飞的钱给我,我也一样给刘飞买。”林晚照直接把老二媳妇噎了回去,成天不琢磨正道,老二就是叫这媳妇给耽误了。当初林晚照带刘飞,还没上幼儿园就会背二三十首诗,数数能从一数到一百,谁见都说这孩子以后有出息。结果交她手里一养,养了个中专毕业。后来的重孙媳妇更别提,真是娶坏一媳妇,耽误三代人。 林晚照直接从根子上掐断儿子们的“想头”,气氛热度呈断崖似下跌,大家说会儿话,夜深就各自休息去了。 老三媳妇带着阳阳跟秦特一间,这媳妇心眼儿多,原本想趁着晚上跟秦特打听打听公婆近况,毕竟秦特守着老两口儿。可秦特晚上要看书很晚,待秦特上床时,老三媳妇早抱着儿子,睡的人鬼不知了。 晚上没机会,早上总有机会的。 老三媳妇去见周公时这样想。 呃,其实,早上也没机会。 阳阳人小,早上六点就起床,老三媳妇时常抱怨小孩子越没用越要早起。结果,秦特起的更早,五点钟就摸黑下床洗漱,自己去院里呼吸着新鲜空气背书。 姥姥姥爷也都起的早,不过舅舅舅妈们都没动静,到六点钟,三舅妈抱着阳阳出来。秦特跟着姥姥去早点摊买早点。 这回不能拿着搪瓷盆和小浅子了,这次秦特端着家里锅,林晚照拿了家里最大的浅子。 以前仨人早上都是喝粥,小米粥、玉米粥、大米粥,煮的绵绵软软一层米油皮,稍有一点烫嘴的时候,喝起来米香满口。 林晚照懒得给这些孝子贤孙煮粥,早脆都买着吃。在早点铺子遇着赵嫂子,赵嫂子一瞧祖孙俩就笑了,“昨儿就听着你们那院儿里热闹,我早上一出门就看到你家院儿门口停的车,孩子们回来了吧?” 林晚照道,“越说不让回来越回来。” 赵嫂子笑,“有拆迁勾着哪,能不回来?” 这话要搁上辈子,林晚照肯定不爱听。这次却是释然一笑,“是啊。”问赵嫂子,“你闺女回来没?” “打过两回电话,我说她回来也没用。等有了准信儿,给我找个律师就行了。” “这是。律师特有用。” 老大老三爱吃煎饼老二爱吃小笼包,老大媳妇不知道喜欢什么,反正是什么都要皱眉毛,那就跟老三媳妇一起吃煎饼吧。老二媳妇跟老二一样,爱吃肉,跟老头子一起算在小笼包里头。刘飞这孩子好养活,啥都吃。 然后买了一大锅豆腐脑,一斤油条。 祖孙俩端着往家走,路上就遇着老三来接了。老三要接林晚照手里的东西,林晚照说,“小特那锅沉。” 老三就接了秦特手里的锅,秦特接了姥姥手里的浅子。林晚照一笑,三人一起回家。 儿媳妇们这会儿也都起来了,帮着摆放的摆放,拿碗筷的拿碗筷。秦特的煎饼还是自己的巨无霸,里头两个蛋两根火腿肠一根油条,跟她的豪华巨无霸一比,其他人手里的煎饼活像个贫民窟的小可怜。 老三逗他,“小特,你这个怎么格外大啊。”“我让老板特别加的。我每天都这么吃,三舅,你要不要也加火腿肠和油条,特别好吃。”握着她的巨无霸煎饼,秦特很诡异的第一次有一种优越感。 “行,明儿也给我加上。” “嗯!”秦特点下头,咔嚓一口,大口开吃。 对于秦特的吃相,老大媳妇嘴巴一抿,皱了皱眉。 秦特以前常挨揍,特别会察颜观色,要是以前该害怕胆怯,觉着自己丢人了。可现在她的胆子已经练的很不错了。而且,这里是她的家,姥姥姥爷都没说过她,秦特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心上,何况大舅妈还是惹姥姥生过气的人。秦特只跟姥姥好,姥爷都只能排第二位。 秦特早上要吃一个大煎饼,喝一碗豆腐脑才能饱。大家都很习惯这样的早餐,只有阳阳吃自己的儿童餐,阳阳看大家都在喝豆腐脑,馋的也想喝,三舅拿勺子吹凉喂他两口,他不要喝牛奶了。 三舅妈责怪三舅,“看你,非招他。” “喝豆腐脑儿就喝豆腐脑儿呗。” “牛奶更有营养。”三舅妈嗔一句。 “一天不喝没事儿。”三舅有一下没一下的喂小家伙喝豆腐脑。 早饭后秦特本来想收拾,这个星期六放假,她休息。林晚照说,“你学习去吧,这里不用你管。” 林晚照也不管,有儿媳妇们呢。反正没请她们来,来了不能白吃白住,得干活儿的。 因为人多屋少,那是什么秘密都藏不住的。 中午太阳好,秦特打开房间的窗户给屋子透气,就听到二舅妈跟二舅在院儿里柿子树下嘀咕,“老太太也忒偏了,这么多孙子孙女放着不管。秦特能有多少钱,就给她买小院儿。还是大姐精,把个闺女送老太太跟前儿,现成沾多少光啊。” “行了行了。真的是秦特自己的钱,打官司赔了五六万。” “难道秦特吃饭不用钱穿衣不用钱还是上学读书不用钱?大姐能给几个钱啊,不全靠老太太贴补!就咱们实在,现成吃亏。” “秦特也不是外人,这孩子可怜着哪。” “我就咽不下这口气。要是给买,就该各个孙子孙女一人一套,正根正苗在这儿,倒偏着个外孙女。” “你没完了啊。小声点。” “我就是让老太太听见,没这么偏心的。” “行了。” “先前爸不是让妈买的两套小院儿匀咱们一套么,你问问爸,这话还算数不?” “爸早说了妈不答应。” “可爸是应过咱的。” 秦特气的不轻,心里很讨厌这个二舅妈,想说明明是你们心术不正看到拆迁过来分姥姥的钱,还说我! 你是我家户口本上的人么? 根本不是我们一个户口本上的人!说谁哪说! 足浴盆儿(兄弟三个往三叔那里跑了一...) 兄弟三个往三叔那里跑了一趟,  现在的确没有拆迁的准信儿。小道消息倒是满天飞,有说是按户口拆的,有说按人口拆的,  有说按而积拆的,反正各种传言都有。 三兄弟按各种拆法将高中数学重新拎出来熟悉了一遍。 三兄弟还好说,三个媳妇受不了,一天三顿饭,除了早饭出去买,午饭晚饭都是她们做。饭后锅碗瓢盆也都是她们收拾,  家里卫生也是她们搞。 以前婆婆可不这样啊! 怪不得丈夫过年回家说,婆婆气狠了。 这都大半年了,婆婆以前可不是这样小心眼儿的人啊! 老大媳妇觉着自己浑身都是刷锅水拖把水的味儿,老二媳妇扶着自己的水桶腰说腰酸,老三媳妇见天儿一有空就抱着孩子到林晚照跟前儿,  让孩子叫奶奶。 她看出来了,婆婆不是以前的婆婆了。 看穿戴就知道,以前婆婆哪里会穿这样时髦的衣裳,都是穿七八十年代的旧衣服,  给她买了新的挂衣柜里,舍不得穿。现在这轻薄的羊毛大衣,  黑灯芯绒长裤,柔软的真皮皮鞋,  还有染的漆黑锃亮的头发,  那一看就是做过h油的。 完全不一样了。 公公也是,虽然还是土,  但头发是染过的,衣裳也都是当季的新衣。 家里的被褥、沙发垫,  全都换新了。饮水机、矿泉水…… 怪不得不肯补贴他们了,老两口要自己花销。 好容易熬过两天,星期天下午,三夫妻开车走人,总算还了林晚照一个清净。 秋风哗啦拉吹响柿子树,浓密的绿叶中,一个个青色的大柿子像小灯笼那样大。柿子还没红,等红了就真像小灯笼了。 这是北方的大柿子,实沉沉的,一个得有一斤,一只手握不过来,沉沉的坠弯枝头。 林晚照站在台子上,拿着剪刀,把近的,伸手能够到的都剪下来放篮子里。树子树结果多,这树还是俩人结婚那年种的,每年都能结很多柿子。以前都等不到柿子熟,长足了个儿,孩子们你摘一个我摘一个,放到炕上捂着,捂上几天柿子就红透了,咬一口,汁水像蜜一般的甜。 那时候,林晚照每年都会摘两篮子,一篮子给公公婆婆,一篮子给自己爹娘。旁的人,除非偶有赶上的,否则她一个都不给的,她得留给她的孩子们吃。 后来,孩子们大了,上学出去了,满树的柿子吃不了,林晚照才开始送亲戚送街坊。 现在家家都不拿这当好的,林晚照就学着晒柿饼儿。 这柿饼儿得柿子青着时剪下来,削了皮,串成一串儿,或者铺在盖帘子上晾晒。柿饼儿保存的时间长,能吃到过年。 不着急,一个人慢慢弄。 秦特放学回家见盖帘上晒的青柿子,才知道柿饼儿是这样晒的。她人小好奇心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姥姥省着些,等星期六下午放假,她回来跟姥姥一起干。 林晚照笑,“一树柿子哪,着什么急。” 人老有这样好处,做什么都不急,慢悠悠。 到星期六的时候,林晚照基本就把矮处的柿子都收拾好了。秦特仰脖子看着高处的柿子,阳光从枝叶间落在她脸上,她眯着眼,看看粗壮的树干,挽袖子说,“姥姥,我爬上去摘吧。这太高摘不到了。” “不用爬,咱们有□□。” 让秦特把西厢放的老榆木的折叠梯拿出来撑树下,林晚照给她在下头扶着,秦特挎着个篮子,爬上去摘柿子。这树是打了尖的,站在折叠梯上基本都能够到。林晚照不让都摘了,“留下些等红了咱们吃,也得给鸟儿雀留两个。” 秦特学习到新知识,连忙记下,想着姥姥真善良,还特意给小鸟留下食物。 祖孙俩一人一马扎,坐台子上边晒太阳边削柿子皮,外头进来个穿橄榄绿衣服的邮递员, “大妈,您这儿是栗子沟村儿325号吧。” “对。” “林晚照是哪位?”邮递员把抱着的两个叠放的纸箱箱子放地上。 林晚照放下手里的菜刀和柿子,家里一把水果刀,水果刀给秦特使,林晚照用菜刀削。在围裙上擦擦手,站起来,“我是。怎么了?” “您的包裹。”邮递员指了指,“外头还有一个,我给您送过来。” 回头又搬了个差不多大小的箱子过来。 “这啥啊?”林晚照虚眼瞧着包装,字有些看不清,印着的像个盆像个桶。 “那我就不知道了。”邮递员把快递单给林晚照,指着最下而空白的签字处,“您在这儿帮我签个名。’秦特眼神儿亮,对着纸箱外的包装念出来,“长寿足浴盆儿!姥姥!是足浴盆儿。”她像个小鸟一个围着三个纸箱,把有字的一而儿翻过来,“神仙足浴盆儿!伊丽莎白足浴盆儿!姥姥,伊丽莎白是英国的女王的名字。” “看来这是给女王泡脚的盆儿。”林晚照签过单,逗的快递员都笑了。 秦特乐,“有个甜瓜的品种也叫伊丽莎白。” 总之,当天,林晚照收到三个足浴盆儿。 都是儿子们买来给爸妈泡脚的。 刘爱国在电话里嗔怪儿子们,“买这么多干什么,我跟你妈一人两只脚,你们买仨足浴盆,哪里泡得过来。挺贵的东西,退了吧。” 哪个儿子都不愿意退,说退不了。老三给老爸出主意,“爸你用一个,我妈用一个,小特用一个。不就行了。那个高桶的是我买的,特意给爸您买的,带按摩的,爸您用我买的这个啊。” “好好。” 看刘爱国一张老脸笑的跟朵花儿似的,林晚照直撇嘴,这哪儿是足浴盆,这分明是迷魂散啊! 因为现在刘爱国林晚照穿戴吃用都讲究了,儿子们的孝敬也都上了档次,不敢再拿破烂货充数。 仨足浴盆儿质量都不错。 林晚照让秦特选一个专用。 舅舅们是都很孝顺啦,但秦特无端觉着有点好笑,她先让姥姥姥爷挑,最后那个她用,睡前每天泡一泡,的确解乏。 拆迁手册下来后,刘爱国立刻给儿子打电话,这一招呼,仨儿子又要哗啦啦往回赶。林晚照都奇怪,“你给他们打电话干什么呀?” “老二老三跟我说,很多老年人不懂,拆迁受骗的。老大说,到时他帮着咱们看协议。孩子们都比咱学问高。” “村儿里咱们姓刘的占半村子,咱什么证都有,还有三弟在村儿里,谁敢骗咱?” 刘爱国也觉着自家吃不了亏,毕竟弟弟在村委。不过,他还是说,“儿子们不放心,回来就回来呗。人多有声势。” 林晚照给他留而子,并不点破。这些天,哪天儿子们都得打个电话过来问候老两口。跟孩子们离得远,怎么能不想呢。何况,还有那种失去很久很久的,嘴里一句话,儿子们连声应承的,做为父亲的威风。刘爱国嘀嘀咕咕的,“等他们回来我可得说说他们,不能再乱花钱,别总给家里买东西。”背着手出门去了。 【营养液11万加更】好媳妇好儿孙(刘凤女听说娘家的拆迁手册...) 刘凤女听说娘家的拆迁手册下来,  跟齐志军商量着,家里就老爹老娘秦特还小,她得回娘家看看。毕竟齐家拆过一回,  刘凤女多少有些经验。 齐志军百分百的支持,“不是小特也有套小院儿么。咱妈待小特真好,你去看看那房在不在小特名下。要是在小特名下,是要小特签拆签协议的,你帮着去把把关。还有爸妈那里,爸妈那里是大头。” “成。”刘凤女做事风风火火,  打算明儿一早就回去。齐志军说,“明儿你开咱家车去,县里那房子签协议恐怕还得去县里,省得让爸妈租车打车的。” “你记得下午给齐硕回来做饭。” 齐志军说,“让他自己学着做吧,  大小伙子了。” “那怎么行。就算能做熟,做熟能吃么?” 齐志军笑,“知道了。” 刘凤女拉开柜门收拾衣裳,“要知道我们那儿这么快拆,  说什么也得跟妈一起买两套小院儿。” “这谁想得到。”齐志军笑,“若是早知道,  别说一套,三套都买啊。咱妈对小特是真好。” 刘凤女把挂着的薄风衣取出来,  对丈夫道,  “咱们自己在家说,昨儿我跟二弟打电话,  二弟妹那口气酸的,能把牙酸下来。妈对儿女们都一样,  这不正赶上了么?” 边叠衣服,刘凤女边算,“你看,咱家宅子有四处,对外租的商铺一处。承包的田地是六十亩,爸妈每人二亩三分地。加上秦特那套,县里有三套院儿。这要是跟咱家的拆签协议一样,这回爸妈赚翻了。 齐志军一直知道岳父家房产挺多,他有些不明白,“农村不都是一户一宅么,怎么咱家这么多宅基地。” “我家里兄弟多呀。当初从爷爷那儿分的是爸妈住的那套,那是老宅,六间。咱爷爷是老党员,当年在村儿里当过地下党。当年爸妈结婚时,咱家在村儿里条件一等一的,六间大瓦房。在村儿里,有小子的人家,都是十七八上就给小子盖房,以后娶媳妇用。大哥其实那会儿就上高中了,咱家也就申请了一处宅基地,是四间。那房现在是租给一个毛巾厂了。后来咱姥姥生病,大舅小舅小姨都在市里,没空回来照顾,都是咱妈照顾的。姥姥去逝后,姥爷去城里跟大舅过,老宅就卖给咱家了。就是那处八间大宅基地。” “咱姥爷怎么那么大房子啊,现在农村批宅基地,撑死批三间,哪儿有八间的。姥爷当时在村儿里肯定是富户。” “一般富户。以前村儿里最有钱的是赵大娘娘家,听妈说,真是呼奴使婢,那才叫有钱。姥爷那会儿是一般的有钱,姥爷那人吧,年轻时挺败家,架不住运道好。家败完,正赶上解放,他成贫农了。” 齐志军笑的不行,“这也是运道。” “真是什么人什么命。”刘凤女笑,“没法说。” “那还有一处四间是怎么来的。” “那是爷爷死了留下的宅子。哥仨分,大伯三叔家都不要,咱家买的。” “现在还有人不要宅基地的?” “那会儿早,那会儿八几年,谁拿宅基地当回事儿啊。当时村委没钱,还卖过一批呢,四间宅基地两千。” “可你们不一样啊,你们读书都读出来了,爸妈买这么多宅基地干什么呀?” “爸妈就是这脾气,一个劲儿的想多置些产业。以前妈还说过,给我个四间的,让我在家招女婿哪。”那是她跟秦耀祖离婚后,爸妈愁的不轻,想着闺女要嫁不出去,就豁出一套宅院,给闺女在家招一个。弄个倒插门儿,省得闺女直不起腰。 齐志军故作惋惜,“你不早说,你早说我倒插门儿去,给你做小女婿。” “算了吧你。”刘凤女笑着捶丈夫一记,把叠起来的衣服放行礼箱,忽然想到一件事,跟丈夫说,“坏了,那天我说大话了。” “怎么了?” 刘凤女把行礼箱挨床头柜放好,她说的口干,端起床头柜上的茶杯,一看见底了。齐志军提着茶壶给她续上半杯,刘凤女喝一口,“咱家那拆迁的事,不是惹一肚子气么。我回家跟爸妈说时,话赶话的,我就说了,要是娘家拆迁,我绝不回去跟兄弟争家产。” 齐志军用手遮住眼睛,刘凤女推他,“你这叫什么样?” 齐志军从指缝里露出笑弯的双眼,“我说你啊,这脾气急的,怎么跟热炭上的火星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迸。” 刘凤女犹豫的说,“要是爸妈给大哥他们分,怎么也得分咱们一点儿的。” “现在先别说这个,先帮着爸妈把拆迁的事弄妥当。协议上别吃的亏,以后谁多点谁少点,咱们都不是外人。” “我也这样想。” 这回仨儿媳妇是主动不往婆家凑了,怕回去刷锅做饭没个头儿。 老大媳妇轻声细语,带着一丝惆怅,“上回妈那样说,好像咱们图谋老家儿什么似的。咱们可不是那样的人。你好好帮爸妈看看拆迁协议,朵朵今年就升高二,我想让她高三直接考国外的大学。” “是不是早了些。研究生再出国也不晚。” “研究生就太迟了。早些出去,结交些人脉,留在国外,最好移民,国外教育啊环境啊各方都好很多。反正这个再说吧。” “我还想给朵朵买套房呢。”“今年刚参加过夏令营,哪儿有买房的钱啊。” “先付个首付,每月还一千多,也能撑得下来。” “朵朵每月上补习班还得一千多哪。她正在高中,营养也得跟得上,要是再加上房贷,咱们每月可是一点赢余都没了。难道不存着点,爸妈上年纪了,有个病痛的,他们又没社保,全得自费,咱们不掏谁掏?” “那就再说吧。”老大知道父母常补贴老二老三,他并不想从父母那里抠索什么。但眼下,如果父母能帮他一把,他真的能轻松很多。 老二媳妇密密的叮嘱丈夫,“你别急着回来,咱们又没公职,守着爸妈看协议都怎么签的。分多少钱多少房,咱得心里有数!别跟买房似的,老大买了老三买,老三买了老三又买,咱们不说买,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不也买了么。” “要不是我闹着买,咱还没现在的房哪!” 老二媳妇想来就一肚子火,“妈偏大哥,爸既偏大哥又偏三弟,就你这个二夹夹,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什么你都排最后。” “是啊,本来就不招人爱,还娶了个不招人爱的媳妇。”老二有些烦,“差不多就行了,别叨叨起来个没完。” “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个家!” 念念叨叨的给丈夫收拾好一箱子衣裳,又开始收拾第二箱。老二见她往外拿棉衣羽绒服,无语,“你这是疯了!我撑死住上三五天,你收拾什么棉衣羽绒服啊。” “多往些日子,看着拆迁的事妥了再回来。我可是问咱小姑妈了,这回补偿方式可灵便了,要是按面积置换,就是1:1。要是纯要钱,咱们这有宅基地的,一平好几千!咱家四套宅院,这得多少房多少钱!姑妈在电话还说哪,老哥儿仨,咱家房最多,爸妈这回可赚了!” “行了行了,别嘟囔了,说三百回了。” “反正你多带刘飞住些日子。还有刘飞,刘飞哪――”把儿子叫过来开始唠叨,内容无非是跟在婆婆身边的秦特沾了多少多少光,让儿子机伶点,多在爷爷奶奶跟前凑凑,用老二媳妇的话说,“你是咱们家的长孙,正根正苗儿,她一外孙女,跟你没法儿比!凭什么叫她占了先啊,你也够没用的!” 刘飞直翻白眼,“特特姐怎么招惹到妈你了,不就是买了套房么。你把钱给奶奶,奶奶也给我买。谁叫你说不买的?爸原本想买,你非说老家房不值钱,还说八百辈子拆迁不了。要是能拆,你把头拧下来。你拧啊,也没见你拧。现在说这马后炮抱怨。” 刘飞说完就跑了,老二哈哈大笑,其媳妇原地爆炸。 老三跟儿子在地板上玩儿积木,老三媳妇松口气,“可算是有准信儿了。咱家运道真不错,九三年我叔叔家拆迁,哪儿有这么多补偿方式,就一种,户口补偿。他家人少,好大一个四合院儿,才分了一套一居,一套两居,剩下的全都是货币补偿,现金才给六十万。” “九三年的六十万,那是实打实的巨款。” “现在一套四合院上千万。”老三媳妇就收拾了几件换洗的内衣,用塑封袋装起来给丈夫放包里,“你那二亩地没多少钱。倒是咱家往外出租的房子多,跟人家租客工厂腾退也得费神,你多帮爸妈跑跑腿儿。” “我知道。”“可别跟爸妈提分钱分房的事,我看妈可警觉了。” “咱妈是让你们伤了心。”给小房子搭上屋顶,阳阳高兴的拍起小巴掌。老三摸摸儿子的头,漫不经心说一句,“以前妈可不这样。” “谁知道去年大嫂二嫂也没回去啊。我要知道她们不回,我肯定跟你一起回啊。” 老三鬼心眼儿多,勾勾手指,把媳妇勾过来,跟媳妇说,“你有空多去看看楼盘。咱们这房子什么都好,就可惜不是电梯房。九十平,也小了点,以后爸妈过来,五口人多挤啊。去看看大些的房子,要是能换,咱们换个宽敞些的电梯房。” “就还在这块儿看房吧,咱们这块儿学校好。” “行。” “到时新房装修找个设计师,专门给爸妈设计一间老人房。把最大的房间给爸妈住,咱们住小的。” “好媳妇。”老三捏捏媳妇美丽的脸蛋儿。 夫妻俩四目相对,含笑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