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也在吐血的泷野老师
沉云翻涌，伴随着或远或近的低沉轰鸣。
四月初，来自太平洋的暖湿水汽，舔舐一般地沿着日本列岛缓缓北上，遇冷而徘徊。
雨季就此来临，关东地区已经入梅一个多星期了。
沙沙，沙沙——
一年A班的教室里，泷野瑛祐握着一截两寸长的粉笔，从右往左、自上而下地写下两行短歌。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咳！”
写着写着，他忽然咳嗽一声，手也停了下来，两眼瞪着面前的黑板。
那里沾染了一些血红色的飞沫。
“……”
泷野咽下口中的腥甜，放松心神，让脑海中的那股本能接管了身体。随后，他用手指抹去黑板上的飞沫，继续书写板书。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即使天无雨，我亦留在此。
——《万叶集》，雷神短歌。
作者，柿本人麻吕。】
一篇写罢，他将只剩下小半截的粉笔头丢进槽里，转身望着下方的学生们：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就是现在这样的天气。”
泷野瑛祐说着，手一抬，指了指窗外。
有不少学生都跟着朝外望了一眼，但更多人的目光还是集中在他的脸上。他对此已经习惯，神色不改。
“雷神短歌，是《万叶集》‘问答歌九首’其中的一篇……”
泷野的嗓音清朗干净，在一年A班的教室里回荡着。讲台下，有人在角落里睡觉，有人在记笔记，也有人只是出神地望着他。
还有一些人在窃窃私语。
“诶诶，泷野老师真的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吗？”
“是吧……老师看起来好年轻啊！”
她们谈论的对象，泷野瑛祐，今年刚从东大教育系毕业，和一年A班教室里的这些学生一样，都是在新学期才进入明山学园的“一年生”；
而他虽然身材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长了一张相当不错的脸，在这所由女校改建而来、学生中以女生偏多的私立高中，很受一些人的喜欢。
“不过，果然还是太瘦了吧……”
“泷野老师的身体不太好呢。”
“是啊。听说开学那天，有人看到他咳嗽得要死，还吐血了……”
“诶——”
其中一个女生过于惊讶，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真的假的！”
“……”
教室里齐刷刷地转过一片脑袋，朝她望了过去。泷野瑛祐也抬起视线，看向声音传来的角落；
那几个女生立即缩起脑袋，当中那人更是埋下了脸，末了又偷眼看他。
泷野脸上没什么表情，盯了几秒也没说什么，拿起教材继续讲了下去，“柿本人麻吕活跃于飞鸟时代，被称为‘万叶第一歌人’……”
而那几名女生，也不希望自己一开学就受到同学和老师的讨厌，都收敛了许多。
泷野瑛祐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教室里的一切尽收眼底，能听见的声音也比下方的学生想象得更多。他面上虽然没什么表示，心里却叹了口气。
她们并没有说错，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或者说已经相当恶劣了。
一直咳嗽确有其事，偶尔吐血也非虚言。甚至是现在，他的嘴里还有些血腥味。如果说身体不好的极限是死亡，那泷野已经超越了极限。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现在“泷野瑛祐”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
前一世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地出生，普通地活到二十五六，最后普通地被车撞飞，身体落地的姿态也和其他车祸遇难者别无二致；
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他没有彻底死去，而是灵魂穿越了。
虽然从车祸现场穿越到一个苟延残喘的病死鬼身上，也算不得什么成功，但他至少活下来了……
“活着就不算输吧。”
轰隆——
一阵沉闷的雷声，唤醒了泷野。
他推了推眼镜，抽出一支新的粉笔，又转身书写起来。
......
泷野今天上午只有一节课，排在了午休之前。
在他宣布下课后，一年A班的教室陡然热闹起来。有人拿出便当，呼朋唤友，有人结伴离开教室，走向食堂或小卖部；
泷野则是收拾东西，独自回到了职员室。
还没坐下，就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泷野……”
他抬起头。
“——你还能活多久？”
“……”
他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同事：寺田百合子，国语教师，兼任二年A班的担任教师，也就是班主任。
她容貌出色，性格却与之相当不搭配，大大咧咧的，在职员室里就像一个中年大叔。不过泷野对此并不抗拒，多亏了她，他才能迅速熟悉眼下的环境。
“不知道。”
他掩嘴咳嗽一声，平静地望着她，“可能今天就要死了。”
“哈哈哈！”
百合子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差点把他打翻，“还能坚持两个星期吗？”
“如果寺田老师能好好对待我……”
泷野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我想我会有机会的。”
“在职员室里要叫人家小百合啦——”
眼看着百合子的手又要拍下来，泷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百合，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轻易地挣脱了，举到一半的手也没有继续拍下来，而是捏住泷野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同时打量着他的脸色。
“泷野，说真的……生物教室里的人体标本，都比现在的你健康。”
“……”
泷野想挣脱而不得，只能随她摆弄，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
百合子松开他的下巴，变得认真了些，“二年A班有个学生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泷野老师的帮忙。”
“二年A班……是你的学生？”
泷野看了她一眼，“什么麻烦？”
他身旁的办公位空着，百合子就势坐了下来，“简单来说，有一个学生无家可归，需要找个方便的地方，借住一段时间。”
泷野立即明白了她的来意，“枫庭？”
“没错！”
百合子微笑着点头，“那里还有很多空的房间，对吧？”
明山学园的教师公寓“枫庭”，正是泷野现在所住的地方。
这座公寓的年龄比泷野和百合子加起来还要大，已经相当老旧了。学园某些理事不止地一次提出要将它拆除，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还没有付诸行动罢了。
眼下还住在那里的，就只有泷野和另外一名同办公室的单身同事，空房有很多，而他担任着公寓管理员的职务。
“我没有意见。”泷野说道，“不过，公寓里不一定有能住的房间。”
“咦？”
“最近梅雨天气，一直潮湿着，没人住的房间大多发霉了。”
“潮湿发霉啊……”
百合子皱起了眉，“严重吗？”
“有一两间不算太严重。”泷野望着她，“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你要去看看吗？”
“我？我就不去了。”
百合子摇了摇头，“你带她过去吧，我相信你。”
“相信我……？”
百合子看向职员室门口，喊了一声，“越水——你进来吧。”
话音落下，一个女生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在泷野和百合子身边停下，并对两人鞠了个躬。
“寺田老师，泷野老师……”
她抬起视线，望着泷野瑛祐，“我是二年A班的越水遥，请多关照。”
他刚才回到职员室时，就看见了这个在门口等着的女生，只是当时并未在意。现在再看，才发现她长得并不普通。
乌黑的长发分成两边，简单扎在耳后，自然地垂落肩上。白色的发卡夹着一边刘海，另一边斜梳向右，稍微露出了一点额头，白皙而饱满。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年轻又健康的女孩子……面容还很养眼。
泷野收起心中的羡慕，对她点了点头，“越水同学。”
双方打过招呼后，他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公寓里的情况。
越水遥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最后又问道：“泷野老师，午休时间……我可以先去看看吗？”
泷野看了一眼时间，公寓离学校并不远，回来再吃饭应该还来得及。
“可以。”
连日的阴雨拉低了气温，他脱下上课时穿的正装，将座位上稍厚一些的外套穿了上去，“我和你一起过去。”
越水遥再次鞠躬，“谢谢老师！”
“走吧。”
两人就要离开职员室，泷野忽然又停下脚步，看向某个角落。
眼下已经回来的教师只有寥寥几位，并没有人打开职员室中间那盏的明亮大灯。像是泷野和百合子，都只是点亮了自己座位上的台灯；
而在那个台灯也未打开的阴暗角落里，坐着的是另外一位住在公寓里的独身教师。
她背对着三人，从泷野回到职员室、与百合子交谈，再到他要带着越水遥离开，始终未曾转头看过一眼。
“伊原老师。”
不过泷野知道她大概都听见了，也未多说，直接问道：“越水同学可以住进来吗？”
“……”
她仍然背对着他们，缩在阴影里。
瘦削的肩上，掩耳短发轻微抖动了一下。
泷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第2章 越水遥是成熟的女孩子
天一直阴着，只是看不出什么时候才会落雨。
泷野瑛祐现在经不起雨淋，走出办公室时，很郑重地将伞也带上了。
离开明山学园，沿着长长的下坡道一路到底，再转入右边的巷子，走不了多远就是教师公寓。
越水遥不紧不慢地跟在泷野身后。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看到眼前的破旧公寓时，她的目光还是有些发直。
“……”
这是一栋两层的木结构公寓，外表破烂，十分老旧。木造的墙体上有不少破洞，二楼部分房间的窗户都不是完整的。房檐边缘挂着一块发黑的木板，在风中招摇，一副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
阴云笼罩，整座公寓摇摇欲坠，几乎就是一栋危房。
入口处，左边是门牌，“明山学园高等学校寮”；右边竖立的木板上，刻着两个掉漆的汉字：枫庭。
“就是这里。”
从吐了一地的血水中醒来后，泷野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再不习惯也慢慢地适应了。此时见到越水遥的反应，也不意外。
“这里是明山学园原来的教师公寓……因为太过老旧，已经快要废弃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公寓院子的门口走去，“泷野家曾经……不，没什么……总之，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这里现在暂时不会被拆除，而且归我管着。”
推开斑驳的铁门，泷野回头看着越水遥。
“越水同学，进来看看吧。”
而她已经从初时的冲击中回过神，此时正望向院子角落。
那里有一株枫树，又高又大，就像一座参天宝塔。枫树的底端枝繁叶茂，一些枝叶已经探出围墙，伸到巷子里了。
“泷野老师，是因为那棵漂亮的枫树，这里才叫‘枫庭’吗？”
“或许吧。”
两人进入院子，接着走进公寓内部。
泷野推开门，一股堆闷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他便将门完全打开了。
梅雨时节，天潮潮、地湿湿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尤其是在这种木造的老式建筑里，何时何地都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令人放不开手脚。
越水遥倒是适应得很快，轻轻说了一句“打扰了”，就脱鞋走了进去，站在走廊里回头看着他。
“现在的话，只有我和伊原理花老师还住在这座公寓里。”
泷野跟了上来，指着走廊尽头，“我住在一楼最里面的房间，伊原老师住在楼上。”
“老师说的发霉不太严重的房间……”
“都在一楼。”
泷野朝里走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还没有仔细检查过楼上的房间。”
他停在其中一个房间门口，回头看她，“如果越水同学都不满意，也可以自己去楼上看看……就是这里，过来吧。”
在走进房间之前，越水遥忽然停步，对他笑了一下。
“总感觉……泷野老师既温柔，又负责，不像是传闻里说得那样……”
“传闻么……”泷野默念着。
他在学生面前鲜有笑容，下班后也不参与老师之间的联谊，开学一个多星期，学校里流传了不少和他有关的奇怪传闻。
这件事情不好解释，他也不想多说，“先看看吧。”
“打扰了。”
越水遥走进房间，四处打量着，又蹲到墙角，看了看发霉情况，“一楼果然很潮湿呢……”
泷野没进去，在门口看着她。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看得出来，越水遥没有多问，并不是因为拘谨。她与大部分普通女高中生不同的一点，便是她很知分寸；
即便是眼下这种拉近关系的时候，也懂得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换句话说，就是她比同龄人成熟、懂事。
“泷野老师……”
越水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回到门口，“我想看看另一个房间。”
“嗯。”
她在走廊尽头右边的房间里也转了转，回到门口，又看向对门，“老师是住在这个房间吗？”
泷野点了下头。
“那我就住在老师的对面吧！”
越水遥对他笑着，此时的脸上只有青春少女的朝气，“虽然墙角有些发霉，但还是可以接受的程度……”
“这么大的公寓，却只有两个人住，稍微有点可怕呢……还是离老师的房间近一点更好！”
除了成熟，她也还有活泼的一面，泷野心想道。
“你住进来的话……”
他指了指头顶，“就不只是两个人了。伊原老师也住在这里。”
“伊原理花老师么……”
越水遥抬起头，盯着走廊顶部的木板看了一会儿，仿佛看见了阴影角落中的那位老师。
“在学校的流言里……她比泷野老师还要可怕呢。”
......
“好的，麻烦你们了。”
挂断电话，越水遥对在公寓门口等着的泷野比了个“OK”的手势。
“好了？”
“嗯！”
她点了下头，“搬家公司会在五点半把行李送过来。”
明山学园下午五点放学，而从学校到公寓步行只需七八分钟，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她来回几趟了。
泷野往外走去，“回学校吧。”
越水遥立刻跟了上来。
走出巷子，望着面前的长长坡道，泷野脸上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纠结。
下来的时候有多畅快，此时再爬上去就有多痛苦，简直有种一天上了两回班的感觉……更何况他的身体还不好。
灵魂附体，让猝死在公寓里的泷野瑛祐再度“活”了过来，但他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苟延残喘”都算是比较客气的说法了。
“泷野老师？”
越水遥回头看着慢吞吞的泷野，“身体不舒服吗？”
“嗯。”
他也想走得快些，只是做不到，“越水同学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这条坡道真的很长呢……”
越水遥却回到了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慢吞吞地往上爬着，“还有，老师叫我‘越水’就可以了。”
泷野随口应了一声。
“老师，我扶着你吧。”
“嗯？不用了……”
他摆摆手，谢绝了她的好意。他还没有虚弱到需要一个小女生来扶着走路的程度。
“说起来……”
或许是因为在被学生关照着，泷野有些不自在，此时又摆出了一点教师的姿态，“越水同学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搬家？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越水。”
“什么？”
“叫我越水。”
“……越水。”
她这才开始解释：“因为之前住的房子开学后突然要涨租金，我负担不起，就搬出来了。”
泷野有些意外，“你的家人呢？没有住在一起吗？”
毕竟明山学园乃至大部分的日本高中，并不提供住宿，高一年级就离开家庭独自生活的学生，还是比较少见的。
“家人……”
越水遥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愿提起，“我的家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
泷野默然，原来她和“泷野瑛祐”一样，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抱歉……我不该问的。”
“诶？”
他突然道歉，越水反而有些不解，“老师为什么要道歉？”
“你的家人……”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然后才反应过来，“老师……我的家人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哦？”
“……”
“因为工作的关系，爸爸妈妈一直待在国外……离日本很远的国家。从初中开始，我就一个人生活了。虽然在北海道老家的奶奶，偶尔也会过来照顾我几天……”
“原来是这样。”
泷野有些尴尬，又重新看了看身旁的越水。
原来这个女孩子很早就独自生活了……她身上不时显露出来的成熟气质，也是由此而来的吗？
“越水的老家是在北海道吗？”
“是啊。老师去过吗？”
“大概没有吧。”
“大概？”
“记不清了。”
“很美的地方！”
“我觉得也是。”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爬到长长坡道的顶部，然后在明山学园的入口处暂时分别。
“对了……”
泷野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越水，晚上搬家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不用了！”
越水遥连忙谢绝了他的好意，“我的行李很少，搬家公司的人也会帮忙搬进房间的。”
和泷野相处了半个多小时，她收获很多。之前听到的那些说他冷漠孤僻，又或是不近人情的流言，全部都不攻自破；
但唯独“泷野老师身体很虚弱”这一点，她觉得还是说得太客气了……总之，还是静静站着的泷野老师更让人安心。
泷野也没多说，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却不是走向办公室。
“那个……泷野老师是打算去食堂吗？”越水在他身后问道。
毕竟他刚回到办公室，就被拜托带她去公寓看房间了，没有吃午饭的时间。她自己也是如此。
“嗯。”
“这个时间，食堂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哦。”
“这样……那我去小卖部看看。”
“小卖部也是一样的。”
“……”
泷野停下脚步，转身走向校外，脸上又露出了几分纠结。
“我出去吃。”
离明山学园最近的拉面店，也在长长坡道的底下，他又得爬一次了……
“那个！”
越水三两步追上来，拉住了他的手臂，“如果老师不介意的话……”
“什么？”
“我今天的便当做多了，分一半给老师吧！”
“……”
泷野怔了怔，习惯性地拒绝：“不用了……”
而她已经转身，飞快跑向了教学楼。
“老师是因为我才没有吃上午饭的……请在办公室里等着吧！”
......
泷野刚回到办公室，在门口差点迎面撞上一人。
“……”
双方同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门内的女人面色苍白，未经修饰却也精致，鼻梁上架着一副和他款式相同的黑框眼镜。短发盖过双耳，垂下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
“伊原老师。”
在这个办公室里，任谁都是泷野的前辈，即便是早退如喝水的这一位也同样如此；
他让出路，伊原理花却没有直接走出来，未被短发遮住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似乎要说些什么。
“……”
只是两人对望了几秒，她终究也没说出什么来。她目光一垂，与泷野擦肩而过，然后在他的目送下拐了个弯，快步下楼了。
如果不是被工资拴着，泷野也想像她这样几年如一日地豪迈早退。
“这是……”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还没坐下，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便当盒。
【没有吃。】
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落款是伊原。
“她留给我的……？”
泷野拿起饭盒，发觉有些烫手，不由得看了一眼办公室角落的微波炉；
再打开饭盒，里面的饭菜装得不多，但可以看出确实没有吃过。
菜香扑鼻，他坐了下来，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银筷。上面还有一些水渍，看样子刚刚洗过。
泷野刚挑起一片肉，头一转，看见越水遥走了进来。
“泷野老师……？”
她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淡粉色的饭盒，脚步越来越慢。
第3章 伊原理花疼痛不语
“原来是这样……”
越水遥盯着泷野面前的便当看了一会儿，忽然也想尝尝味道。但她只是将自己亲手做的那份便当摆到桌上，“泷野老师，请试一试吧！”
两份便当都没有动过，越水所谓的“一半”只是客气。
“谢谢。”
泷野将淡粉色的便当盒推回她那边，“不过我吃不了这么多。”
“……”
越水遥咬了咬唇，手指一抬，抵住了推来的便当盒。
泷野看了她一眼，拿起她的筷子，夹了两块萝卜和几片肉，放进自己的……伊原的便当里，然后换双筷子尝了一口。
“唔……越水同学的厨艺果然很好。”
“真的吗？”
越水重新露出笑容，又指了指他身旁空着的座位，“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嗯。”
两人坐在一起，刚吃了没几口，办公室里就有不少老师望了过来。
寺田百合子走到两人身边，压在泷野肩上，声音不高：“我说……”
泷野看了她一眼。
“这里是职员办公室……她年纪小不懂，你好歹要注意一下别人的目光吧？”
百合子说着，视线扫向一旁的越水。
“她是我·的·学生。”
她说得不明不白，但泷野很快就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所谓瓜田李下……
“寺田老师也站在这里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了。”
百合子点了点头，压在他肩上的力道忽然加大，“泷野，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百合……”
明明都快三十岁的人了……
“这才差不多。”
她随手拉了张椅子，坐到泷野和越水中间，大声地和他们聊着天。直到可爱的女学生先一步吃完，才带她离开了办公室。
“唔……”
泷野夹起便当盒里的最后一块牛肉，和米饭一起送进嘴里，咀嚼、吞咽，然后擦了擦嘴。
在明山学园入职以来，他一直都是在食堂或者小卖部解决午饭，从没带过便当。这件事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知道，与他住在同一公寓的伊原理花当然也清楚——虽然两人在公寓里也几乎没有交流，但厨房是公用的，他有没有做饭，她可以轻易看出来。
泷野收拾着便当盒，将上面的便利贴揭了下来，随手翻开一本笔记，贴了上去。
“得洗干净再还给她……”
他将便当盒暂时放到一旁，又打开抽屉，掏出一大把药瓶；
刚吃过饭，还没到吃药的时候，他只是先准备着。
“这个三粒……这个两粒……还有这个，半片……”
很快，泷野面前的药丸和药片堆成了一座小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更像是一个坟包。
他倒了杯热水晾着，然后拿起便当盒离开了办公室。等他洗净便当盒，转头正好见到百合子朝他走来。
“泷野。”
“嗯。”
“公寓那边……没问题吧？”
泷野甩了甩便当盒上的水渍，啪嗒一声扣上盖子，“越水只住两个星期的话，不会有问题。”
“是你的身体没问题，还是理事会那边没问题？”
“都没问题。”
“那就好……”
百合子稍微松了口气，目光又落在他手中的便当盒上，“理花又回去‘休息’了？”
“大概吧。”
泷野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教学楼，“今天下午，似乎有三年E班的古文课……”
对于高三年级国语教师伊原理花性格剧变的原因，刚刚入职一个多星期的泷野，了解得并不多；
“校园欺凌”、“三年E班”、“干预者成为受害者”……他所听说的，只有一些意义并不明朗的片段。
百合子也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拖着他往职员室走去。
“说起来，泷野，你能努力活到三十岁吗？”
“怎么？”
“如果你能的话，我会重新考虑和你结婚的事情。”
“为了让我活到三十岁，请不要说这种话恐吓我的身体。”
......
下午两点多，雷声骤起。天空持续轰鸣一阵之后，雨终于落了下来。
泷野下午也只有一节课。
“下课。”
他走出一年C班的教室，只见教学楼外雨织成幕，一片茫茫。积压了大半天，这场雨释放得十分豪爽。
“好大的雨……”
雨滴砸在围栏上，溅进走廊里，也有相当一部分直接飘进来了。泷野抱着教科书，人避得远远的，几乎是贴着墙在走。
或许是教室里太闷，或许只是为了出来放松一下，走廊挤满了学生，甚至把路给堵了。
为此，泷野特意提前拐弯，换了一条返回职员办公室的路。
路过二年A班教室时，他在走廊里碰见了望着雨发呆的越水遥。她扶着围栏，对落在头发上的雨点毫不在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泷野加快脚步，打算直接从她身后走过，却不想她在此时回了神。
“诶……泷野老师？”
“……越水。”
他只好停下来打了声招呼。
越水望着他，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雨真大呢。”
“是啊。”
她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
泷野点点头，继续往前。只是走了几步，他忽然叹了口气。
“遇到麻烦了？”
“……”
他突然回头，越水猝不及防，两眼躲闪着避开他的目光，然后又转了回来。
“嗯……”
泷野往走廊里面靠了一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刚才搬家公司的人打电话来了，说今天要提前下班……”
“所以，你的行李今天不能送过来了？”
越水先是点头，又说：“或者提前送过来……”
泷野直接道：“那就让他们先送过来吧。”
“诶……可是现在……”
“没关系。”泷野说道，“伊原老师已经回公寓了。只是让她帮忙开个门、指引一下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伊原老师……”
越水面露犹豫，泷野又说：“我会联系她的。”
她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下腰，“那就拜托老师了。”
回到职员室，泷野直接找上了百合子。
“什么……理花的联系方式？”
她在办公室里扫了一眼，指着角落里的固定电话，“只有这个哦。”
“……开什么玩笑？”
泷野望了眼窗外的大雨，搬家公司的货车可能已经出发了，“你没有她的手机号码吗？”
百合子抬起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露出包臀裙下的黑色丝袜，又托着下巴看他。
“曾经有。”
......
泷野站在门口，将伞上的雨水抖落干净，留在玄关，然后才走进公寓。
雨势不小，他的手臂也稍微淋湿了一些。
他走进卫生间寻找毛巾，却发觉身后的浴室里传来了不亚于外面的水声。
“……”
泷野找到毛巾就退了出来，站在走廊里一边擦着身上的水渍，一边等待即将上门的搬家公司。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多了一点焦急。
好在几分钟后，伊原理花就裹着浴袍走出了浴室。
她没戴眼镜，短发拢在耳后，还是湿的。看到走廊里的模糊人影，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但很快认出了他。
泷野没看她，而是看着手里的毛巾，“谢谢你的便当。”
“……”
“便当盒洗干净了，忘了带回来。”
“……”
“待会儿我再回学校一趟……”
“不用。”
伊原理花终于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她抱着手臂从他身前快步走过，头发还在滴水。
她转身上了二楼，泷野转身走进卫生间，将毛巾放回原处。
枫庭是老式公寓，厨房、卫生间和浴室都是公用的，偶尔会有这种尴尬的时候。只是现在仅有的两名住户都是情绪不显的人，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
泷野回房间等了一会儿，听到外面隐约传来货车的声音才推门出去，果然是搬家公司的车。
他在门口等着，货车上下来两个人，身形魁梧。
其中一人朝他走来，不避大雨，“越水遥小姐……是住在这里，对吧？”
泷野盯着他健硕的胸肌看了一会儿，“嗯。”
“请问你是……”
“我是她的老师。”
“教师吗……”那人肃然起敬，“失礼了。请您在这里签个字。”
他递来一张表格，泷野看了两眼，在确认栏签下自己的名字。
对方接过表格，对外面等着的助手点了下头，后者立即去车尾搬行李了。
“泷野……瑛祐先生？”
“嗯。”
“请问哪一个是越水遥小姐的房间？”
泷野带他往里走了两步，指着走廊尽头，“就是最里面……”
扑通——
“……”
两人同时望向头顶，那里传来了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泷野立即走向楼梯，也不忘回头交待一句，“最里面的房间，拜托了。”
“交给我们吧。”
他快步走上二楼，倒在地上的果然是伊原理花。她坐在地板上，一手扶着自己的胳膊，脸色苍白，眉皱得很深。
“伊原老师！”
泷野连忙走过去，她张了张嘴，“小心……”
他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脚下一滑，接着便身体失控、扑到了伊原身上。
“……”
泷野睁开眼，先看到伊原的脸，再便是两人头顶的天花板。
嘀嗒。
一滴冰凉从天而降，落在他脸上。
“漏雨了？”
“嗯。”
泷野这才发觉地板上湿漉漉的，已经积了些水了，而他正枕在伊原的腿上。
“抱歉。”
他连忙坐起身，又站了起来，伸手去扶伊原。
在泷野的搀扶下，她勉强站了起来，仍抱着手臂，脸色有些痛苦。
她刚洗完澡，穿得还算清凉，光洁的手臂露在外面，手肘处有着明显的擦痕。
“我那里有药箱……”
泷野移开视线，“下面有人在搬家，伊原老师先回房间等着吧，我会送上来的。”
她稍作犹豫，很快点了点头。
“……谢谢。”
泷野没有多说，转身下楼了。
“泷野先生，东西已经搬好了。”
搬家公司的人正好搬完最后一趟，在楼梯口等着他，“您要去检查一下吗？”
“不必了。”
泷野也不知道越水遥有多少行李，干脆省略了这一过程，“是不是还要签字？”
“是的，麻烦了。”
泷野接过刚才那张表格，在另一个确认栏里签了名；对方接过，撕下客户联给他，泷野随手装进了口袋。
“辛苦了。”
两名搬家公司的员工走进雨里，检查一番后，将货厢关紧。回到车上，两人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瘫在座位上抽起了烟。
“好老的公寓……”
“是啊。”
“很多年了吧。”
“是呢。”
吞云吐雾间，驾驶座上的那名员工，忽然注意到有人从公寓里走了出来。
“泷野先生？”
他摇下车窗，“有什么问题吗？”
“行李搬错地方了。”
伞下的泷野抬头看着他，“那是我的房间。”
第4章 她的创伤
嘀嗒，嘀嗒。
雨水不知从何处渗进了楼板，沿着顶部的木板流淌汇聚，又落下来，溅起微小的水花。
地板上已经积了一滩，这个房间暂时没法住人了。
“……”
泷野仰头看了一会儿，无力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老房子……”
一旁的搬家公司员工也抬着头，烟在下车的时候就掐了，“这么大的雨，是会漏水的呢。”
正因如此，他们才将越水遥的行李搬进了对面泷野的房间。
“嗯。”
泷野转身，微微低头，“抱歉，麻烦你们又跑一趟。”
“哪里哪里……”
对方连忙摆手，又说道：“如果泷野老师打算继续住在这里，得早点重新做一下防水啊。”
“谢谢，我知道了。”
泷野点点头，将两名搬家公司的员工送出了公寓。
再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堆放在一块儿的几个纸箱，他在心里盘算起来。
“只能拜托她了。”
泷野找出药箱，又翻了翻。伊原摔得并不严重，只是擦伤，用不到太多东西，他拿了一瓶消毒酒精、几片纱布还有半卷绷带就上去了。
“伊原老师。”
他来到二楼，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渍，在伊原房间前停下。她很快过来开门，仍然是刚才的打扮。
泷野有话要说，也就没有直接丢下东西走人；伊原看了他一眼，让他进来了。
泷野还是头一次走进她的房间，四下多望了两眼。
而伊原的房间里，明明书架、写字台、床铺乃至衣柜都收拾得很整洁，没有半点凌乱之处，却给他一种十分压抑、透不过气的感觉。
他很快发觉了原因：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被严丝合缝地封起来了。
外面的那一层或许还用上了防水塑料布，贴在房间里侧的报纸干燥而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些时间了。
现在还是白天，而他头顶的那盏LED灯，是整个房间仅有的光源。
“……”
虽然泷野名义上是这座教师公寓的管理员，但他其实并没有太多权力，至少这件事他管不着。
在他打量房间和窗户时，一旁的伊原只是看着他，直到他想起她来。
“先消毒。”
泷野晃了晃手里的消毒酒精，伊原伸手要接，却抓了个空。
“我帮你吧。”
“……”
他打开瓶子，将棉签伸进去，沾了些酒精；
伊原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微微抬起擦破的手肘。
“楼下的房间也漏雨了。”
长期居于室内的人，皮肤通常都很白。泷野转动棉签，小心地擦拭着白净手臂上的伤口，“越水同学看中的房间，现在住不了人了……”
他换了一根棉签，又转了两圈，然后在伤口处盖上纱布，用绷带缠绕着，再贴上医用胶布固定。
如果不是有求于人，他也没必要这样小题大做。
“可以让她在伊原老师的房间暂住一晚吗？”
“……不行。”
......
“喂，泷野？”
“是我。”
“怎么样？越水的行李都送到了吗？”
“送到了。但她的房间漏雨了。”
“……”
百合子愣了一下，夹在肩上的手机差点掉下去。
“漏雨……严重吗？”
“严重。”
另一边的泷野正在检查其余房间，“而且，现在除了我和伊原老师的房间，其他房间都漏雨了。”
“啧。”
百合子拿起手机，人往椅背上一靠，“麻烦了啊……”
“嗯。你是她的担任教师，想想办法吧。”
“我有办法的话，也不会把她送到枫庭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没有去拜托理花吧？”
“……”
“果然去了吗……被拒绝了，对吧？”
“……嗯。”
泷野沉默了一会儿，“有问题吗？”
“很有问题啊！”
寺田百合子顿时苦恼起来。她挠了挠头皮，开始后悔将这件事推到泷野的身上了。
“嗯……因为那件事，理花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她现在没办法和学生保持太近的距离……更别说住在同一个房间了。”
“……”
泷野张了张嘴。
一个在职教师，无法和学生保持太近的距离？
“泷野。”百合子又开口了。
“嗯。”
她压低声音：“你还能boki吗？”
“……”
嘟——
泷野还没收起手机，百合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泷野，你敢挂我的电话！是不想活到三十岁了吗？”
“如果活着就要被寺田老师性骚扰，那我希望生命可以更短暂一些。”
“明明我也是个大美人来着？”
“美人也没有性骚扰的权力。而且真正的美人，是不会标榜自己是个美人的。”
“泷野……难道说你不喜欢女人？”
“……”
考虑到明天还要上班，泷野忍住了再挂一次电话的冲动。
“寺田……小百合老师，现在是不是越水同学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我现在就是在处理这件事。”
百合子看了看左右，继续压着声音：“泷野，就算你现在还能boki，你也不会对学生下手吧？”
泷野一怔，立即理解了她的意图，“你想让她住在我的房间？”
“真不愧是东大的高材生！”
“不行。”
“为什么？”
“我有生理创伤。”
“……”
百合子难得无语。回过神后，她粗暴地替他做了决定。
“越水那边我会和她谈的。总之，她今晚就拜托给你了。”
“喂……”
嘟——
“……”
泷野顿时头疼起来。他很清楚，百合子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对学生下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做不了什么，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和异性学生同住一屋”这件事不合理罢了。
“难道小百合也是这样想，所以才放心让越水和我住一起？”
泷野站在公寓某个空房间里思索着，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走出房间，走廊另一端的伊原听到动静，也回过了头。
“伊原老师？”
泷野以为她改主意了，加快脚步走过去，她却递来一张名片。
他接过名片，“相羽物业修理中心？”
伊原理花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身上楼了。
“相羽……么？”
泷野捏着名片看了一会儿，先收了起来。公寓漏雨自然要修，但这并不是眼下最紧要的问题。
他回到房间，花了些力气将几个行李纸箱摆到不碍事的角落，刚一停下，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小百合？”
“泷野老师，是我……”
“噢，越水。”
泷野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撑着她的纸箱，“寺田老师的话你不用在意，我会替你找到住的地方。”
附近就有一家旅馆，他已经决定了，让越水在那里暂住一晚。等公寓漏雨的问题解决，再让她回来住。
电话另一边的越水似乎笑了一声，“我相信泷野老师……”
“嗯。”
泷野已经在翻自己的钱包了。
“所以……这几天和老师住在一起，也没有问题。”
“嗯……”
泷野动作一顿，“诶？”
第5章 如何不交租
“泷野老师平时都是在外面吃晚饭吗？”
“嗯。”
“……是不会做饭吗？”
“也不是不会……”
泷野瑛祐靠着墙，看着越水遥在厨房里忙碌，“以前我还是经常做饭的……只是现在没有做饭的力气了。”
她回头看他，“因为老师的身体太虚弱了啊。”
“嗯。”
“小百合说泷野老师随时会死掉呢。”
“嗯。”
泷野并不否认，“如果你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我死了，就安静地挖个坑，把我埋在院子里吧。”
“……我做不到！”
“也是。我钱包里还有几万日元，你可以找人一起来挖……”
“老师！”
泷野摆了摆手，“玩笑而已。”
越水认真地看着他，“丧气的玩笑说多了，人也会变得更丧气的。”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泷野先是对厨房里的少女点点头，表示受教，然后才接通电话。
对方是他刚才联系过的相羽物业维修中心的人。
“泷野先生。”
“嗯，是我。”
“我们已经记录了您的维修申请，最早会在两个星期内派出维修人员，请您耐心等待。”
尽管早有预料，泷野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越水遥又回头看他了。
他离开厨房，继续说道：“两个星期都要出梅了。”
“实在抱歉……最近这段时间，我们这边人手很紧张……”
“行了，我明白了，梅雨天嘛……而且相羽物业要负责的公寓太多了。”
“是的……”
泷野又抱怨了几句公寓二楼窗户一直没人来修的问题，对方也是含糊地答应着，他忽然转变话题，“这是相羽雄介的意思吗？”
“是……”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忽然消失，好半天才接上，带着一些颤抖，“泷……泷野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呵呵……”
泷野笑了一声，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相羽雄介’……”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越水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是学园理事长‘相羽川’的那个‘相羽’吗？”
“嗯。”
泷野也没隐瞒，“相羽雄介是他的次子。”
“他为什么不让人过来维修？”越水遥不解，“枫庭不也是属于明山学园的资产吗？”
泷野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自己，“因为两家长辈的一些约定……枫庭先属于泷野家，然后才属于明山学园……”
“现在泷野家死得只剩下我了……他想把我赶走，再把这座公寓拆了盖楼。”
......
趁着越水遥在准备晚饭，泷野瑛祐回房间里收拾了一下。
再回到厨房时，看到桌上的菜肴，他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意外神情。
“越水……”
“泷野老师？”
“你是不是做得太多了？”
她还在忙碌，回头看了一眼餐桌，“三个人吃的话，不算多吧。”
“等一下——”
泷野觉得她肯定误会了什么，“伊原老师不和我们一起吃。”
“诶？”
越水遥的动作停了下来，“为什么？”
他不好解释，只是说：“她不会下来吃的。”
“……”
越水遥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待会儿我去喊伊原老师……”
“……她不会下来的。”
泷野摇了摇头，“算了，我去吧。”
他来到二楼，敲响伊原理花房间的门，“伊原老师。”
她打开门，目光中少见地带着询问。明明两人都是寡言者，但他们在今天一天内交流的次数，已经比过去一个星期都要多了。
“越水同学准备了晚饭……”
泷野平静地回望着她，“伊原老师也下来一起吃吧。”
她缓缓摇头，又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回短发遮掩的黑框眼镜后面。
泷野也没有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雨……”
他回过头，“什么？”
“漏雨。”
伊原理花望着他，身子折向屋内。
泷野抿着嘴，三两步走了回来，朝里面看了一眼。
房间里陈设如常，只是地上多摆了一张椅子，上面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已经盛了大半。
嘀嗒。
又一滴水从天花板上落下，砸进杯子里。
“……”
屋漏偏逢连夜雨，难的是没有人来修。泷野仰着头看了一会儿，确定渗水的地方只有一处。
“我知道了。我会找人来修的。”
伊原看着他：“相羽……”
“那边不行。”泷野神色不变，“他们太忙了，抽不出人手。”
“……”
“总之，我会找人来处理……伊原老师，越水同学准备了三人份的饭菜。”
她先点头，然后还是摇头。
泷野转身下楼了。
越水遥看着他，已经猜到了结果，“伊原老师……”
“我们吃吧。”
“……”
楼上那位老师是一个能照料自己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孩子，她也不再强求，拉着泷野坐到了餐桌旁。
菜色丰盛，香味俱全。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
饭后，越水遥负责刷锅和洗碗，泷野在一旁看着。
他本打算帮忙，被她极力拦住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某一刻，越水的神色变得更认真了些，“泷野老师……”
“嗯。”
“老师觉得我的厨艺怎么样？”
“很好。”
“就算天天吃，也不会腻吗？”
“……”
泷野想了一会儿，“这种事，要腻了的时候才会知道。”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她笑了起来，“老师果然不会哄女孩子呢。”
泷野望向一旁，“我是教师。”
“……”
越水遥缩了缩脖子，已经送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还是泷野主动问了一句，她才继续说下去。
“老师觉得……嗯……租金……要收多少呢？”
泷野怔了怔，随即恍然。
“你打算每天给我做晚饭，来抵租金吗？”
“嗯……”
他一直去外面就餐，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而越水遥住在公寓里，本来就是要自己做饭的。对两人而言，这是双赢。
泷野觉得自己还更占便宜，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收她租金的打算……楼上那位社会人都没交过租，遑论越水遥这个学生了。
“那就这样吧。”
他在她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食材的钱我也会付的。”
“不行！”
越水遥立即摇头，“那样老师就太吃亏了。”
“先不说这个……”
泷野没接她的话，“越水，你知道什么地方有私人的房屋维修公司吗？”
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房屋维修吗……抱歉，我不知道。”
泷野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抱太大希望，接着却又听她说道：“待会儿我去问问真山小姐吧。”
“真山？”
“是我在打工的咖啡店店长，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
泷野有些意外，“你在打工？”
“嗯！就在车站附近的羽海野咖啡厅，老师知道吗？”
“不知道。”
“诶……总之，真山小姐认识的人很多，应该可以帮上老师的忙。”
“嗯，那就拜托了。”
泷野在厨房里也只是干站着，过了一会儿就回了房间。
他将晚上该吃的药一把吞了，又去洗了个澡。药力很快生效，他的脑袋逐渐变得昏沉。
“老师……”
越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泷野老师，你已经困了吗？”
“唔……”
泷野撑起眼皮，“洗完了吗？”
“嗯。”
越水坐到他面前，“我刚才联系过真山小姐了。她给了我一个电话，是一家专门做房屋防水的小公司。”
泷野捏了捏两侧的太阳穴，精神稍振。
“多谢了。把号码给我吧。”
“老师，我已经联系过对方了。”
“……”
“而且因为离得很近，那家公司的负责人大宫先生，打算今天晚上就过来看看。”
“……”
泷野推了推眼镜，盯着越水看了一会儿。
这个女孩子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不仅有远胜同龄人的成熟懂事，做起事来也很雷厉风行……
“泷野老师？”
“没什么……”
泷野站了起来，“你有告诉他，这里是木结构的老房子吗？”
“嗯嗯。”
“那就好。”
木结构的屋子，和钢筋混凝土铸就的水泥建筑相差甚远，防水手段也大不相同。对方既然答应过来，那应该是有所准备了。
两人等了一会儿，屋外响起了门铃声。
“大宫先生……”
是越水联系的人，她自然也和泷野一起出去了，“晚上好。”
“哦，晚上好！你就是越水小姐吗？”
“是的。”
来人是一个中年大汉，穿着随意，身上还有一些酒气。果然和他自己说的一样，就是顺道过来看看而已。
“大宫先生。”
泷野也打了声招呼，接着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座木屋还有救吗？”
“……”
大宫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越过他，盯着后面的老旧公寓瞧了片刻。
“一把火烧了吧。”
第6章 第一个夜晚
“烧……烧了？”
越水遥愣住了。
她身前的泷野神色如常，“抱歉，现在还不能烧。”
“哈哈哈——”
大宫先生大笑，“抱歉抱歉，开个玩笑。我看到这间公寓就忍不住了……”
笑声渐止，他又有些感慨，“我都已经从明高毕业这么多年了，这间破公寓居然还没有拆掉。”
越水遥睁大了眼，“莫非大宫先生也在这里住过？”
“怎么可能？”
大宫先生摇了摇头，“只是以前有一个讨厌的老头子住在这里，我跟着他来过几次。”
“补课什么的，明明我也不是读书的料……啊，真怀念啊。”
他越说越多，看样子晚上喝了不少酒。
而他这种感性爆炸、理性和判断力近乎于无的状态，也没法正常干活了，泷野已经有了送客的打算。
“大宫先生……”
“让我去楼上看看！”
“……”
没等泷野答应，他就推门进去了。
“老师？”
越水遥看了看大宫，又看向他。
泷野摇摇头，立即跟了上去。
三人先后上了二楼，大宫站在楼梯尽头的平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有梯子吗？”
“有。在楼梯下面的隔间里。”
泷野嘴里说着，双腿纹丝不动。
大宫看了看他那弱不禁风的体格，自己下楼去隔间里将折叠梯搬上来了。
“大宫先生，请小心……”
越水遥扶着梯子，泷野也搭了把手。
大宫推开头上的木板，脑袋探进去左右看了看，“看不清啊……有手电之类的照明灯吗？”
“有吧……”
泷野也没走动，在大宫放于梯子边的工具包里翻了一下，找到一柄手电，递给了他。
“哦？和我用的是同一款？”
他按亮手电，又钻进了头顶的黑洞里，“你是这座公寓的管理员？这不是很有眼光嘛。”
“……”
越水遥看了看泷野，泷野扶着梯子，摇头不语。
梯子上的大宫拿着手电东照西照，四处检查了一会儿，又爬下来了。
“大宫先生，怎么样？”泷野问道。
“只是进了点雨水，木结构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大宫将手电递给他，“其他情况要爬上去仔细检查才知道。我现在状态不行，明天再来看吧。”
“……”
明明已经喝糊涂了，在工作方面却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社会人的醉酒也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泷野心想道。
“我知道了。这柄手电就送给大宫先生吧。”
“哦？谢啦。”
大宫接回手电，随手塞进自己的工具包里，“你叫什么？”
“泷野。”
“哦……泷野，我明天早上九点过来。”
“九点……”
泷野明天上午还有课，“九点半可以吗？”
“嗯？……没问题。”
送走大宫，泷野和越水又回到二楼，合力将折叠梯搬到一旁的空房间里。明天还要用到梯子，只是暂时在这里放着。
“老师，大宫先生可靠吗……”
“唔……应该可靠吧。”
泷野已经困得不行了，送走大宫后，更是一副分分钟就要睡着的样子。
回到房间，他抱出一床被褥，铺到了地板上。
“泷野老师？”
“越水，你睡床上。”
“诶？这怎么可以……”
越水遥有些手足无措，拉住了他的被子，“让我睡地板上吧！”
泷野不为所动，又将被子扯了回来，“不要和老师争执，老师一不小心就会死掉的。”
“……”
他坐进床铺，取下眼镜放在枕头前，又掩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越水。”
“……老师。”
“抱歉，我吃了药，现在就要睡了。”
他望向床边坐着的模糊人影，两眼合上了一半，“不过时间还很早，你自己随意吧。药力很足，你不用担心会吵醒我。”
“嗯。”越水遥抿了抿嘴，“我知道了。”
“泷野老师，晚安。”
“晚安。”
泷野倒头躺下，提起被子，半张脸陷进枕头里，眨眼间就睡着了。
“……”
越水遥坐在床边，茫然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之后，无论她是玩手机还是走出房间去洗漱，地上的泷野呼吸如旧，没有半点反应。
“老师早早睡下……难道是为了让我安心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越水遥钻进了床上的被褥里。
她在枫庭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
第二天，泷野早早醒了过来。
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者是昨晚吞下的那一大把药片起了作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相当良好。
直到他刷牙漱口时，忽然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
泷野对着镜子张开嘴，唇齿间尽是血丝；再搭配上他那张惨白的脸，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吸血鬼。
他穿越的契机，或者说，泷野瑛祐的直接死因，是前段时间染上了风寒感冒，并牵动身体内的几种急性病同时爆发，他没撑过去；
而在“借尸还魂”之后，他体内的急性病也尽数去除，现在的身体状况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不会再死一次了。
当然，泷野的目标是一直活下去，“每天起床一口血”，并不在他的人生计划之列。药还是得吃，身体也要调养，他准备这个周末再去医院一趟。
“早上好，泷野老师……”
泷野立即打开水龙头，手也在洗手池里擦了一把，将血迹快速冲洗干净，熟练得自己都胃疼。
“越水。”
他转头看向卫生间门口的越水遥，“早上好。”
“老师起得好早啊。”
她揉了揉眼睛，身上还穿着淡粉色的睡衣，“有什么事情吗？”
“嗯。”泷野应了一声，“我要早点出门。”
“去哪里？”
越水遥此时睡意还未完全消散，想到什么便问了。
泷野看了她一眼，“去学校。”
“老师，现在才六点多……”
“嗯，我去晨跑。”
“……”
越水遥顿时清醒了，“去锻炼身体吗？”
泷野点了点头。
“老师……”
她双手捏拳，举在胸前摇晃了两下，“加油！”
或许少女的朝气也是会传染的，泷野脸上不知不觉多了些笑容。
“嗯。”
......
晨跑前不宜进食，洗漱过后，泷野喝了杯温水就出门了。
虽然时间尚早，留在公寓里的越水遥也没有躺下接着睡，而是在厨房里准备起了中午要吃的便当。
“……”
忙碌间，她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回头时却只见到一个正在离去的背影。
“伊原老师！”
她连忙关上火追了过去，“您要用厨房吗？”
伊原理花摇了摇头。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泷野还没有把便当盒还给她。她看向走廊尽头，只有泷野房间的门开着，透出的光照亮了地板。
“泷野老师已经去学校了。”越水遥说道。
“……”
伊原也没有太意外。她这几天都早起准备便当，自然知道泷野出门的时间很早；
而今天既然不用准备便当，她也就直接出门了。
一路来到明山学园，伊原理花直接去了食堂。
虽然在学校里吃早餐的人很少，但拜学生们上交的高额学费所赐，食堂提供的早餐品类还是相当多样的；
她挑了几样淡口的，转身寻找座位时，忽然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泷野瑛祐。
“……”
他也看到了她，脸上接连闪过意外和恍然的神情。
看他站起身，似乎还有过来说些什么的打算，伊原当即移开视线，找了个更远的角落坐下。
再看向泷野时，他的餐桌对面却多了一个女生。
她单脚踩在座位上，身着有别于普通女生的及踝长裙，肩上扛着一根金属球棒，虎视眈眈地望着对面的年轻老师。
“……不良？”
第7章 不良长裙
在灵魂穿越之前，泷野并没有早起晨跑的习惯。
奈何他现在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出于增强体质的考虑，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半个星期前开始尝试晨跑。
“泷野先生的身体需要慢慢调养，不宜进行太过激烈的运动……从晨跑开始锻炼，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坚持晨跑，可以增强体质、提高免疫力，对于改变泷野先生现在的精神状态，也有一定效果……”
而明山学园的操场跑道，就是一个不错的晨跑地点。
泷野已经换上了运动服，在跑道的最外圈压着腿，做准备运动。操场上已经有不少学生在训练了，大多都是体育类社团的成员。
无论是理论学习还是科技学术，又或是文艺体育、公益服务，千奇百怪、多姿多彩的社团活动，也是明山学园的特色之一。
“哈……”
泷野左右压腿，只是做了几个下蹲，呼吸就有些急促了。
“差不多了……”
他沿着跑道慢慢走了几步，逐渐加快速度。大半圈后，他终于小跑起来了。
泷野跑在最外圈，保持着并不算快的速度，不断有体育部的学生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偶尔还有人回头看他一眼；
也有人和他速度相近。按照泷野浅薄的田径场见识，这一类人不是来锻炼身体的中年老师，就是为了减肥的学生。
至于前面那位穿着校服长裙跑步的女生，他就有些看不懂了。
从她的速度和着装来看，她八成不是体育类社团的社员；
再看她的身材，也算是青春曼妙，至少从后面看一点也不胖，应该也不是为了减肥来跑步的。
泷野并没有探究的打算，只是前者的速度不快不慢，始终在他前面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他也就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跟跑了几圈。
在开始晨跑的第一个星期，他的目标就只是四圈，跑多了会影响吃早餐的食欲。
泷野停在跑道起点处，那个长裙女生也停了下来，站在他前方。她无意地回头，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一愣。
“好眼熟……”
泷野怔了怔。眼前的女生很是眼熟，但他却不记得她是谁，只知道她并非自己在一年级任教的三个班的学生。
“是‘泷野瑛祐’认识的人么……”
他继承的记忆并不完整，有些是因为时间久远，泷野瑛祐自己都不记得了；
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泷野瑛祐的灵魂消散得太快，他没来得及记忆……
他不知道眼前的女生属于哪一类，但看对方的神情变化，显然是认识他的。
泷野没有多想，对她点了点头。
“泷野瑛祐！”
她顿了一下，恶狠狠地喊了出来。
“……”
看吧，虽然不太友善，但她果然是认识他的。
于是泷野再次点头，“早上好。”
“……”
那个女生又愣住了。
短短几秒内，她的神情已经变化了数次。
泷野心里忽然咯噔一声，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惹上了什么麻烦。在事情变得复杂之前，他果断转身离开了。
......
提供丰盛早餐的明山学园食堂，是泷野坚持晨跑的一大动力。
晨跑过后，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吃早餐，他拿着托盘四处挑选，并不着急。
虽然到了中午，这里就会变得无比拥挤，但眼下在食堂里就餐的人并不多。泷野挑选着合他胃口的早餐，又慢悠悠地挑了个喜欢的地方坐下。
他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刚放下杯子，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眼熟的人，手里同样托着盘子。
“伊原老师？”
泷野很是意外，伊原理花怎么会到食堂里来吃早餐？
她也在看着他，但显然没有过来与他坐一起的打算。
“……”
泷野忽然反应了过来：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留在公寓的越水遥。
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她的便当盒，还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
泷野站起身，觉得自己有必要过去解释一下；另一边的伊原理花则直接转身，托着早餐往更远的角落走去了。
“……算了，回职员室再说。”
他刚坐下来，一道人影走进食堂，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四处张望着。
泷野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长裙上，心底刚涌出一丝熟悉的感觉，那人已经注意到他了。
“泷野瑛祐！”
是刚才的那个女生。
她手里拎着一根金属棒球棍，倏地扛到肩上，又一脚踩上他对面的座椅，恶狠狠地逼视着他。
泷野的预感不幸成真，麻烦果然来了。
看样子，眼前这一位似乎是一个校园不良少女，他很好奇自己是如何招惹到她的。
食堂里，很快有其他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朝两人张望着。
泷野顿时多了几分底气，直视着对面的女生，“你……”
咕——
“……你饿了吗？”
话说出口，泷野自己都愣了一下。
咕——
“……”
四目相对，少女的脸颊迅速变红。
她将手里的棒球棍往地上一扔，砸出咣当一声响，自己则趴到餐桌上，把脸埋起来了。
原来是个假不良……
泷野将早餐托盘往她那边推了推，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手臂时停下。他只拿了个水煮鸡蛋，就起身离开了。
“既然你认识我，那也应该知道我在哪个职员室……”
临走前，他捡起了地上的金属球棍。
“待会儿过来拿吧。”
......
“泷野，你的大棒棒露出来了。”
职员室里，超过一半的老师同时转头，看向了门口的泷野瑛祐；
他提起手里的金属球棒，所有目光又都收了回去。
除了开口就是骚扰的百合子，“这根球棒是哪来的？”
“在学生那里收的。”
这根金属球棒很是沉重，泷野两只手拿着都费劲，干脆靠到了百合子的办公桌旁。
“不良？”
“大概吧。”泷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是个女生。”
“诶？”
百合子来了兴趣，“什么样的女生？”
“穿着长裙的……和普通女生的校服裙子款式一样，不过要长很多。”
“泷野，你喜欢说废话吗？”
“……什么？”
“不良少女都是这么穿的。”
“长裙？为什么？”
“据说是为了防止战斗时裙底走光。”
“‘战斗’……打架吗？”
泷野摇了摇头，“球棒就放在你这里了。待会儿有人来拿的话，你帮我还给她。”
“诶？”
百合子看他走回座位，拿起便当盒走向某个角落，“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你要去哪？”
“有事情。”
“什么事情啊？”
“和理事会有关。”
“……”
百合子顿时不说话了。
泷野将便当盒放到伊原的座位上，走回来时，她又开口道：“忘记问你了，昨天晚上怎么样？你没对越水做什么吧？”
“没有。”
“我相信你。”
“真是谢谢你了……”
泷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职员室。
而他刚离开没一会儿，独自吃完早餐的伊原就回到了职员室。
“理花。”
百合子和她打了个招呼，“我的学生有没有打扰到你啊？”
“……”
伊原摇了摇头。
她很快注意到了靠在百合子办公桌旁的金属球棒，再看泷野的座位，是空着的。
“理花。”
百合子又开口了，“晚上去喝一杯吧？就我们两个。”
伊原沉默了一会儿，“抱歉……”
“没事。”
百合子摇了摇头，脸上挤出笑容，“我明白的……那就下次吧。”
伊原理花回到自己的座位，看到了桌上泷野还回来的便当盒。
便当盒里外都清洗得很干净，没有留下水渍，那双银筷也在里面斜放着。
她拿起便当盒，刚要装进包里，忽然看到了被便当盒压着的便利贴。
【谢谢。】
“……”
她撕下便利贴，捏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然后翻开一本空白的笔记本，贴了上去。
......
在泷野离开五分钟后，一个女生气势汹汹地走进了职员办公室。
她左右看了看，又三两步走到寺田百合子身旁，捞起靠着的金属球棒，咣当一声杵到办公桌上。
“泷野瑛祐……在哪里？”
第8章 相羽亚美
泷野在校长室里等了十多分钟，没等到人来，就先回了职员室。
“泷野！”
百合子一看到他就不断招手，满脸都是后怕，“你招惹了什么人啊！”
“……”
他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那根金属球棒已经被拿走了，“你认识那个女生？”
“……”
百合子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不认识她？”
泷野摇头，“不认识。”
她一脸怀疑，“真的？”
“将死之人是不会说假话的。”
“……”
百合子无言以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
“嗯？”
泷野也没明白她想说什么，直接问道：“她是谁？”
“还能是谁……她就是相羽亚美啊。”
“……相羽亚美？”
泷野怔了怔，这个名字也很耳熟。
“她是相羽家的孩子？”
“是啊。”
见他的神情不像假装，百合子更加不解了，“原来你真的不认识她。”
“她是相羽英介的女儿？”泷野问道。
相羽英介，是明山学园理事长相羽川的长子，也是明山学园的现任校长。
“不是。”
百合子摇头，“她是相羽先生的侄女。”
“……”
相羽英介的侄女……也就是相羽雄介的女儿。
“果然是个麻烦……”
泷野陷入沉思。
在他继承的记忆里，相羽家第二代的兄弟俩，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长子英介沉稳且内敛，在父亲相羽川退休后，接手了明山学园校长的职位；
而次子雄介精明而狡诈，早早就进入商场打拼。
在他的经营下，相羽家族的资产不断增大，涉及金融、地产等诸多方面，名下的私立学校明山学园，也变成相对不那么重要的部分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盯上了教师公寓枫庭所在的那块地皮。
几十年前，泷野瑛祐的祖父与相羽川联手创办明山学园，为初立的学校提供了不少资产，枫庭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如今，泷野家只剩下瑛祐这一棵半死不活的独苗，贪婪的相羽雄介，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彻底占据这一部分资产的念头。通过阻挠维修等手段将泷野瑛祐赶出枫庭，只是他的初步尝试。
现在，相羽雄介的女儿又突然出现在泷野面前，他很难相信这只是巧合。
“泷野，我听说……”
百合子看着沉思的泷野，试探着问了一句，“相羽亚美……曾经是你的未婚妻？”
“……”
泷野缓缓看了她一眼，激烈地咳嗽起来。
“啊——泷野老师咳血了！”
......
泷野今天只有一节课，在上午的第一节。
下课后，他回职员室换了个外套，就匆匆回去了。
“泷野？”
他在楼梯口撞见了百合子，后者一把抓住他，“你这衣服……难道你打算逃跑？”
“……”
“不是。”泷野扯了扯她的手，“我约了人。”
“诶——”
“是来解决公寓漏雨问题的。”
“哦。”
百合子松开他的手臂，看着他往楼下走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泷野！”
他回过头。
“越水……”
楼道里人来人往，百合子连忙改口，“她替你准备了便当，放在我那里了。你中午会回来的吧？”
“……”
泷野怔了怔，“我说不准。”
说罢，他便转身下楼了。
回到枫庭，泷野等待了一会儿，来给公寓做防水的大宫准时上门了。
“泷野先生，早上好啊！”
“早上好，大宫先生。”
大宫嗓门洪亮，整个人精神奕奕，不见半点宿醉的模样，泷野也因此安心了不少。
他先是绕着枫庭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观察，时不时停下来记录着什么，然后才要求进去检查。
“请跟我来。”
泷野带大宫来到二楼，后者搬出隔壁房间里的折叠梯，握着手电就爬上了屋顶。
检查一番后，大宫又爬了下来。
“泷野先生，房顶的木结构没有问题，是原来布置的防水沥青卷材出现了张裂。”
说完原因，他又皱起了眉，“但是啊……因为浸水，木材表面出现了一些腐烂。”
“需要更换吗？”泷野问道。
如果需要完全更换房顶的木材，那就不是小工程了。别说他的钱包很难答应，眼下这种随时会下雨的天气也不支持。
“不用。”
大宫的回答让泷野松了口气。
“不过啊……”
他的心又吊起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重新做防水的话……会比较费时间呢。”
“……”
时间……梅雨天做房屋防水，最缺的就是时间。
泷野深吸一口气，“还有别的办法吗？”
大宫点了点头，然后从地上的工具包里取出一卷黑色的塑胶，“这是一种新型的防水材料……泷野先生，你摸摸看。”
泷野接了过去，发现摸起来手感还算不错，只是有些薄。
“这种新型材料的贴合力很强，可以作用于腐烂程度较低的木材表面，而且还有阻止木材腐烂的效果。”
“而且施工很方便，也很快速……”
大宫稍微拉开一段，用折叠梯做支撑，模拟着贴合的动作。
“这样贴上去，当时就能生效……泷野先生，要去卫生间试试防水效果吗？”
“不用了。”
泷野理解得很快，也想到了更多。
“效果这么好……价格应该也不便宜。”
大宫笑眯眯地点着头，“毕竟是刚上市的新型材料呢……”
泷野看了他一眼。铺垫了这么多，最后还是绕不开钱之一字。
不过，钱并不是问题。
只要效果足够好，就算价格再贵，他也会答应下来，因为他并没有亲自出钱的打算。
“防水效果可以保证吗？”
“当然！”
“做一次防水，大概能持续多久时间？”
“二十年左右。”
“……”
泷野抿了抿嘴。
他自己能不能再活二十年都还是个问题……这新型材料的效果未免也太好了些。
“好吧。”
泷野做出了决定，“就用这个。”
紧接着，他又说道：“大宫先生，请你计算一下做一次完整的防水，需要多少材料；以及包括施工费在内的全部费用，又是多少……”
他推了推眼镜。
“我需要一份详细的合同。”
......
下午一点多，泷野拿到了合同。
他一直留在公寓，没回学校，午饭都是在附近的拉面馆里解决的。
而大宫带着几个员工在公寓房顶爬上爬下，又量又算，忙得水都没时间喝一口，总算得出了最终结果。
“两百七十多万日元……”
泷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破旧公寓，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它其实并不小。虽然只有两个房间正在使用，但公寓里上下各有八个房间，还不包括厨房、卫生间等公共区域……
总之，需要重做防水的房顶，面积相当广大。
“泷野先生，合同没有问题吧？”
大宫大口吞咽着三明治，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绿茶，一口气就喝了一半。
“我再看看。”
泷野最后扫了一眼看了两遍的合同，尤其是几处数据。确认无误后，他才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盖上印章。
“泷野先生，合作愉快！”
大宫跟他握了握手，手上还沾着三明治的沙拉酱。
泷野神色不变，反手将沾上的沙拉酱抹回他的工作服袖口，“你确定在今天下午六点前，就可以完工吗？”
“放心吧，泷野先生，完全没问题！”
他将手里的绿茶一饮而尽，“等贴面送到，就可以开工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一辆贴着“大宫防水”的皮卡停在了公寓门口，车斗里堆着一卷又一卷的黑色防水贴面。
大宫招呼了一声，正在休息的员工又立即忙碌起来。
泷野还得去找人为合同买单，没有太多监工的时间，看了两眼就先离开了。
“伊原老师……”
在长长坡道的中途，他遇到了要回公寓“休息”的伊原理花，“公寓屋顶正在重新做防水，可能会比较吵。”
她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但并没有折返的打算。
“有很多人。”泷野补充道。
“……”
伊原理花动摇了。
第9章 为稚嫩买单
长长的坂道上，泷野走在前面，伊原理花跟在他身后，保持着谢绝交流的距离。
对于这段不近也不远的距离，泷野本人并不在意，他的心思全在手里拿着的合同上。
不过，在临近坂道顶部的明山学园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伊原。
“伊原老师。”
她抬头看他，也停了下来。
“接下来，我要去一趟校长办公室，希望伊原老师能和我一起。几分钟就好。”
“……”
她抿了抿唇，看起来不是很乐意。
但她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用目光询问着缘由。
“与过去的事情无关……”
泷野晃了晃手里的合同，“只是需要伊原老师，以公寓住户的身份在场。”
“放心，到时候伊原老师什么话都不用说，也不需要回答任何人……就算要提前离开，也没有问题。”
“……”
对于他这两天的忙碌，伊原其实也有些了解。
无论是安排越水遥住进公寓，还是为了解决漏雨的问题奔波，她都或多或少地看到了一些。刚才她离开职员室时，看到他办公桌上的便当盒，都还是没动过的状态……
她没再拒绝，对泷野点了点头。
——毕竟，她也是那座公寓仅有的三名住户之一。
“泷野老师……”
泷野没料到她会开口，有些意外，“什么？”
“午饭……吃过了吗？”
......
泷野理了下衣领，然后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伊原理花，转身推门而入。
宽大的办公室里，只有相羽英介一人，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翻看着什么。
见到头一个进来的泷野，他很是意外；再看到泷野身后的伊原，他更加意外了。
“瑛祐……还有伊原老师。”
“相羽先生。”
泷野打了声招呼，伊原则如他交待的那样保持着沉默。
相羽英介站起身，引着两人坐到沙发上。
在这两人中，入职更早的伊原理花资历更高，但看上去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他便直接看向了泷野。
“瑛祐，最近还好吗？”
即便抛开两家过往的亲近关系不谈，相羽英介对于这位同样是东大出身、还选择了教育系的孩子，也抱有相当高的欣赏态度。
与弟弟相羽雄介不同，相羽英介将教育视为值得奋斗终身的事业。只是共同创立了明山学园的泷野家和相羽家，继续走上教育道路的后辈，却只有他一人。
因此，见到东大教育系毕业的泷野瑛祐，最终选择了明山学园，他颇有一种遇见同路人的感觉。
泷野今天就是过来卖惨的，听到相羽英介的话，很干脆地摇了摇头，“不太好。”
“是因为雄介吗？”
相羽英介虽然不涉足商场，但也知道弟弟对泷野家资产的图谋，毫不掩饰地问出来了。
泷野避而不答，转头说起了别的：“我想先替伊原老师请一天假。”
“请假？”
相羽英介看向一旁坐着的伊原。
这位曾经因为极其出色的教学水平而被他看重的国语教师，如今已经萎靡不振、早退如家常便饭，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特地请假的必要。
“伊原老师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泷野。
“伊原老师受了些伤……”泷野替她回答道，“想去医院检查身体，但抽不出时间。”
相羽英介目光一凝，重新打量着伊原，“伊原老师受伤了？”
“是的。”
泷野转过身，轻声说了一句“失礼了”，然后握住她的手腕，将袖子往上捋了一些，露出纱布包扎着的手肘。
“……”
伊原无言地盯着他。
“……”
泷野额头见汗，但没松手，看着相羽英介继续说道：“相羽先生还记得昨天那场大雨吗？”
“记得。”
“因为那场大雨，伊原老师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公寓休息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地板上的积水，摔得很严重……”
泷野指了指纱布，“甚至现在还隐隐作痛，已经没有办法正常上课了……她需要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
听到“公寓”，相羽英介便有些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我批准了。”
他回到办公桌前写了张便签，盖上自己的印章，交给伊原，“走流程的时候，把这个交给长谷先生就行了。”
泷野对伊原点点头，她接过便签就离开了办公室。
两人目送她离开，又对望了一眼。
“瑛祐……”
“相羽先生。”
相羽英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你知道……你现在很像一个人吗？”
“……”
是泷野瑛祐的父亲吗？
他心中猜测着，但有关“父亲”的记忆实在不多，他无法肯定。
“抱歉，我不知道。”
“你刚才的表演……让我产生了一点厌恶和心痛的感觉。”
相羽英介皱着眉，仿佛看到了过去。
“——就像是看到了稚嫩时期的雄介。”
......
“理花？”
看到出现在职员室门口的伊原，百合子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寺田老师……”
她身边有个年纪大些的老师听不下去了，“现在还没到下班的时间。”
说罢，她又看了伊原理花一眼。
“抱歉抱歉——”
百合子打着哈哈，看到伊原走向角落的办公桌，也起身跟了过去。
“理花。”
“嗯。”
她随手拖了张椅子，坐到伊原身边。
“为什么现在回来了……”百合子忽然笑了一下，“难道是打算和我一起去喝酒吗？”
“……”
伊原想了想，居然点头了，“嗯。”
“诶——”
百合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的是一起去喝酒哦？”
“嗯。”
百合子顿时激动得无以复加，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理花……”
伊原看着她。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百合子有些担忧，“趁我现在还没喝醉……先告诉我吧。”
伊原摇了摇头，“公寓里在做防水……有很多人。”
“诶，是这样啊……就是泷野在做的事情吗？”
“嗯。”
百合子松了口气，又迅速拾起笑容，“那你等我下班，我带你去一家新开的居酒屋！”
“嗯。”
“不过还要等一段时间，我们这里通常是五点下班……”
“……我知道的。”
“哈哈哈——抱歉抱歉，好久没有和理花一起下班了！”
“……”
虽然教师们五点才下班，但学生们下午的课程四点不到就结束了，之后是社团活动的时间。
此时又是新学期刚开始，各个社团正在加大力度吸引新生，热情的传单都塞到职员室来了。
与此同时，各种奇怪的同好会也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其中的绝大部分，会在开学一段时间后迅速沉寂，直至消失。只有少数几个同好会能吸引到足够多的成员，满足成立社团的条件。
只是在以社团活动闻名的明山学园，几十年下来，已经积累了种类相当繁多的老社团，除了坚定归家部，新人一进入学园，就会被迅速瓜分完毕；
能够顺利地脱胎换骨、从同好会升级为社团的学生团体，越来越难见到了。
在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下，成立社团的条件也一降再降。如今，只要五名成员和一名顾问老师，就能成立一个新的社团。
百合子就在伊原的座位旁赖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着天。
“现在的孩子……真不容易呢。”
“嗯。”
两人都看着职员室的门口，几个女生围着一名老师，正满脸恳切地说着什么。
最近几天，流窜于各大职员室、寻求顾问老师的学生，数不胜数。平日里再严厉的老师，此时也有建部心切的学生前去邀请。
又有一些学生走进了职员室，四处寻找着目标。
其中一个女生，很快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伊原和百合子。
“老师！”
她快步走了过来，立定便鞠躬，“我是飞碟战车部的部长，现在……”
百合子也懒得管“飞碟战车部”是什么奇怪的社团，直接说道：“老师我已经是两个社团的顾问了哦。”
“……”
那个女生呆了呆，恳求的目标又换成伊原……结果可想而知。
“理花，不想去的话可以直接拒绝……”
百合子有些无奈，“一直盯着不说话，她是没办法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的。”
“……”
“算了……诶，泷野回来了。”
百合子对出现在门口的泷野招了招手。他回到座位，又换着衣服走了过来。
“泷野，晚上去喝酒吗？”
她搭着伊原的肩，“理花也去哦。”
“……是吗？”
泷野有些意外地看了伊原一眼，“真遗憾，今天不行。”
“诶？”
百合子不明所以，伊原则发现他手里的合同不见了。
“已经移交给财务部了。”
泷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多亏了伊原老师，相羽先生才愿意为合同买单。”
“……”
她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言。
第10章 居酒屋
枫庭防水重做项目的合同，经相羽英介签字批准，又移交给了学园理事会的财务部门。不出意外的话，总计两百七十多万日元的费用，明天就会打到大宫防水公司的账上；
对泷野而言，他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回去验收了。
泷野一直在职员室待到了下午五点左右，和百合子、伊原一起离开了。
学园里的学生也已经离开了大半，除了操场上的体育部，余下的都是些不死心的准社团成员。
老师们结伴离开学校，而他们夹道相送，试图借此找到已经成为稀缺资源的顾问老师。
“老师，请看这边，请支持天台静坐部吧！”
“园艺读书会……”
“午睡部已有二十名成员，只需要一名顾问老师！”
泷野看着左右两边举着各种奇怪牌子的学生，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
“都是一年级的。”百合子对他说道，“过几天就会死心了。”
“……”
他摇了摇头，问道：“当顾问老师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可以和社团的学生共用一个活动室，算吗？”
“唔……活动室里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当然，愿意花钱的话，空调、被炉和冰箱什么的，就都有了。”
可惜这些对泷野都没什么吸引力，“没有心脏起搏器、呼吸机和急救箱之类的吗？”
“……泷野，你这家伙还是好好吃药吧。”
......
三人走下长坂道，在路口分开。
“泷野，你真的不去？”
“下次吧。”
泷野要回公寓，而伊原和百合子要去的居酒屋，还要一直往前走下去。
“好吧。明天见。”
右转走进巷子里，泷野走了几步，发现前方有一道有些眼熟的背影。
“越水。”
越水遥倏地回头，“泷野老师？”
她在前方等着泷野走过去，与他并肩而行，“今天一直没见到老师呢……便当的味道怎么样？合老师的胃口吗？”
“……”
泷野提了提手里的包，越水遥为他准备的便当就装在里面，“抱歉，中午没时间吃……晚上再热一下吧。”
越水连忙摇头，“晚上会做新鲜的饭菜啦……”
拐过一个弯，小巷由窄变宽、豁然开朗，屋顶焕然一新的枫庭也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大宫站在屋顶上，正在指挥员工做着最后的检查。
他很快注意到了走近的两人，朝下方招了招手，“泷野先生，怎么样？”
泷野抬头看了一会儿。
外观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四面都处理得很好，十分平整；而要检验防水效果的话，还是得等下雨天。
“辛苦了。最迟后天，费用就会结清……”
大宫愣了一下，“泷野先生在说什么？还有什么费用？”
“我是说合同的钱……”
“那个？已经打过来了啊。”
“……”
这次轮到泷野愣住了。
“不愧是相羽集团……效率真高。”
而有如此效率，说不定是因为相羽英介从中发挥了作用，不过他也懒得深究了。
在伊原理花离开校长办公室后，这位与泷野瑛祐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长辈，痛心疾首地教育了他将近半个小时。
泷野没听进去多少劝导，倒是意外地得知：立志成为大教育家的相羽英介，只有一个十七岁的独子，现在正混迹于池袋地区，成了一名飞车暴走族……
“老师……”
“泷野老师！”
越水遥连喊几声，泷野从沉思中回神，发现大宫和手下的一众员工已经爬下来了。
“有问题的话，泷野先生随时可以找我。”
虽然泷野有他的电话，但大宫还是留了张名片。泷野看了一眼地址，大宫的公司离这里果然很近。
“收工！”
他站在院子门口，目送几人坐上皮卡离开，才回到公寓里。
“老师……我可以稍微迟一点再准备晚饭吗？”越水遥问道。
“可以。”
泷野点了点头，“我现在还不饿。”
她应了一声，然后走进了泷野房间对面的空房里。
“地上的水已经干了……”
越水遥环顾四周，对出现在门口的泷野说道：“泷野老师，我想今天就搬过来。”
“……”
他走进房间，弯下腰在地上摸了摸，“还是有些潮湿，没有干透……不用着急，再过两天吧。”
“不……这样就太打扰老师休息了……”
泷野看了她一眼，“学生睡在这种潮湿的房间里，才更让我睡不着觉。”
“……”
越水遥抿了抿嘴，弯下腰：“今天要继续打扰老师了……”
再抬头时，她已经挂上了笑容。
“这样的话，现在就可以准备晚饭了……泷野老师，你饿了吗？”
......
晚上接到同事的电话，通常没什么好事，尤其是寺田百合子打来的电话。
泷野犹豫了一会儿，放下即将入口的药丸，接通了电话。
“喂，小百合？”
“喂，泷野——理花喝醉了，你不会丢下她不管吧？”
“……”
他摇了摇头，果然没好事。
“居酒屋在哪里？”
百合子报上地址，却也不远，离公寓也就两条街的距离。走出巷子顺坡向下，在第二个红绿灯转弯，再走几步就到了。
“越水，我出去一下。”
“诶，现在吗？要我陪老师一起吗？”
“不用了。”
泷野换了件外套就要出门，越水遥连忙喊住他，提醒他带伞。
“会下雨么……”
泷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暗昏沉，模糊不清，“算了，带着吧。”
“路上小心！”
“嗯。”
十多分钟后，泷野找到了伊原和百合子喝酒的居酒屋。店里热闹非常，他看不到两人的所在。
“你们在哪里？”他对着手机问道。
“最里面的包厢！快来！”百合子答道。
“包厢？”
泷野走进居酒屋，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堂，一路往里走，在最里面的包厢前停下了脚步。
“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刚抬手，木门刷地一下从里面拉开了。满脸通红的百合子就在他面前，而所谓“喝醉了”的伊原，则是风轻云淡地坐在酒桌对面。
“泷野——”
百合子往前一扑，被泷野轻易避开了。
“……”
他看向伊原理花，后者摇了摇头。
“她喝醉了。”
轰隆——
屋外雷声如鼓。
第11章 百合子想要说
云团骤然明亮，随后而来的雷声时远时近，一阵接着一阵。
一场大雨已然不可避免。
泷野看了一眼时间，他已经在居酒屋的包间里等了快半个小时了，现在只庆幸自己出门前没有吃药。
“泷野——”
百合子招呼着他，“来都来了，喝一杯嘛！”
相同的话她已经说了许多遍，泷野的答复也同样如此。
“不喝。”
“诶——为什么——”
包间内有些昏暗，唯一的一盏壁灯置于百合子身后，被她遮挡了大半。
光线透过红色的灯罩照射出来，狭小包间里的气氛也变得暧昧。百合子背灯坐着，光滑的肩膀露在外面，脸色红润，姣好的面容很是诱人。
就算话多了一些……这家伙也确实是个美人来着，完全看不出是个即将迈入三十岁的单身女……就是话太多了些……
泷野又看了看身旁，与她同饮的伊原也是红光满面。但这只是映照的灯光，她的脸色一直未曾改变。
“咦……”
百合子拿起酒盅，完全翻转过来，也只流下了一两滴，“没有了……为什么没有了？”
“小百合……”
一直安静着的伊原开口了，“回去吧。”
她看上去依然清醒，“要下雨了。”
“诶？这么早……再喝几杯嘛——”
“泷野老师还在等着。”
见她提到自己，泷野微微摇头，表示不在意。
“他说不要紧！”
“……”
伊原看了他一眼。
泷野抿抿嘴，看向一旁。
“泷野老师。”她开口了，“你先回去吧。”
“唔……”
泷野回过头，又看了看醉眼迷离的百合子，“她怎么办？”
“我会送她回去。”
“我知道了。”
泷野起身往外走去，这次没能躲开百合子的突然袭击。
“你这家伙……居然，居然真的要走！”
她半卧在地，死死抱着泷野的小腿。
“你打算让理花一个人回家吗！”
......
“没问题吗？”
“嗯。”
“走吧。”
“嗯。”
泷野和伊原左右扶着百合子，朝她家的方向走去。她住的地方并不远，离这边只有十几分钟的步程，这也是她敢喝敢醉的主要原因。
百合子醉得厉害，脚步摇晃但还能自己走路，只是有些缺乏方向感；
泷野扶着她的手臂，时不时地就会被她突然撞上来，另一边的伊原也是如此。
“小百合……”
伊原全力拉住歪倒的百合子，又看向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踉跄的泷野，“泷野老师，没事吧？”
“没事……”
泷野揉了揉发痛的手臂，盯着百合子通红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是。”伊原替好友解释道，“她喝醉了就是这样的。”
“是吗……”
泷野又看了百合子两眼，忽然抬起视线，“原来伊原老师酒量这么好，看起来一点也没醉。”
她勾了勾嘴角，头一次在泷野面前露出笑容，虽然笑得很淡。
“马马虎虎吧。”
伊原喝的酒并不比百合子少，但她步伐稳定，神色如旧，与平时最大的不同就是愿意开口说话了，但也还是条理分明；
这样的人不是天生海量，就是有曾经酗酒的过往。
“泷野老师会喝酒吗？”
“我？以前会喝一点。”
“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戒了？”
“唔……差不多吧。”
两人一醉鬼继续往前走着，伊原扶着百合子的同时，也负责指引方向。
“这边。”
泷野跟着转了个弯，看向前面不远处的高层公寓，“她住在那里吗？”
“嗯。”
伊原使力提着臂弯中的百合子，却发觉她的身子越来越沉了，“小百合……再坚持一下，快到公寓了。”
泷野一看，她低垂着脑袋，眼睛都闭上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小百合，前面有一个愿意和你结婚的帅哥。”
“嗯？……哪里！”
她顿时抬起了头，两眼直瞪着前方的人行道，目光在那些模糊的背影上搜寻着。
“已经走远了……都是因为你走得太慢。”
“追上去！”
百合子立即站直了，一下子从拖着两人的累赘，升级成拉着他们前进的强劲动力。
“泷野老师——”
伊原被迫加快脚步跟着，扭头看了泷野一眼，脸上的笑意要比刚才明显得多。
“你最好真能找到这样的人……否则小百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
走出电梯，再将百合子送到公寓房间的门口，泷野果断撒手，干脆就没进去。
伊原看了他一眼，将百合子扶了进去。
“理花……泷野说的那个帅哥呢？要和我结婚的帅哥……”
“在里面。”
“房间里面吗？”
“嗯。”
“房间里……咦，人呢，帅哥在哪里……”
“……”
泷野站在走廊里，望着下方的车水马龙，置身事外。百合子住的楼层很高，乌云翻涌，夜风也凶猛，他又往里退了一些。
“泷野老师。”
没过多久，伊原走了出来。
“叫我泷野就可以了。”
“嗯，泷野……”
他看了一眼房间里面，“小百合睡下了吗？”
“还没有。”
伊原看着他，“小百合在等待愿意和她结婚的帅哥出现。他不来，她就不睡。”
“……”
泷野抿了抿嘴，视线一偏，望向外面的灯火夜色。
“说帅哥在梦里等着她，怎么样？”
“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屋里，百合子还在轮流叫着泷野和伊原的名字。
“泷野，泷野！你把帅哥藏到哪里去了？”
“理花——你也走了吗？”
“哎呦！呜呜呜——”
两人听着不对，连忙都走了进去。
只见卧室里的百合子摔下了床，上半身趴在地上，只剩一条腿还在被子里勾连着。
她口中呜咽不止，“理花——”
伊原将她扶回床上，抚摸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泷野只是看着，也没有插手的余地，转身就要出去。
“泷野……”
百合子忽然喊了他一声。
“嗯。”
泷野站在门口看着她。
“你过来。”
“……”
“过来啦！”
泷野走到床边，百合子又看向伊原，“理花……我想喝咖啡。”
她看了看两人，目光在泷野脸上停留两秒，起身出去了。
“泷野，你过来一点。”
泷野往后退了一步。
“……”
百合子伸手抓了个空气，一把拍在床上，“过来！”
泷野动也不动，“你想干什么？”
她看了看门口，低声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
泷野见她表情十分认真，应该不会突然蹦出什么“马上和我结婚”之类的话来，才靠近了一些。
“泷野……”
她攥着被子，眼角垂了下来。
“拜托你……拉理花一把吧。”
......
等伊原煮好咖啡送进房间，床上的百合子已经沉沉睡去了。泷野站在一旁，低头摆弄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将咖啡放到床头，“回去吧”
“嗯。”
两人退出公寓，伊原轻轻带上了门。
刚踏入走廊，视野里猛然一亮，紧接着就是一声撕裂般的巨响。
轰隆！
高楼之上，雷鸣电闪的视听冲击力也更为惊人。
“……”
她紧闭双眼，三四秒后才回神，松开抓着泷野胳膊的手，“抱歉。”
“没事。”
泷野抬了抬手里的雨伞，望向天空，“走吧，马上要下雨了。”
“嗯。”
两人很快下了楼，往公寓走去。只是才走过半条街，雨水就落了下来。
嘀嗒。
嘀嗒，嘀嗒——
泷野撑起伞，雨水砸下的声音顿时变得更加密集。几乎是五六秒钟后，雨势就发展到了倾盆而下的程度。
“……”
人有间隙，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
泷野稍微将伞往伊原那边送了些，自己的半边肩膀就湿透了。
“我去小百合那里借一把伞……”
她就要转身，被泷野一把拉住，“她睡下了，你还叫得醒吗？”
“……”
他松开手，“走吧。”
雨水在地上汇聚成流，又连成片，泷野的心思忽然飘回了几条街外的老旧公寓。
“两百七十万多日元……总该有些效果吧。”
第12章 夜谈与sumimasen
“泷野。”
“嗯。”
“雨真的好大。”
“是啊。”
“你走错路了。”
“……”
泷野停下脚步，“哪里错了？”
伊原望向身后，“那个路口。”
“……这都走了几百米了……”
“抱歉。”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臂，将短发拨到耳后，用雨水贴拢，“我也有些醉了呢。”
“……”
两人转身往回走，泷野将伞往她那边送了一些，遮住湿肩。
“我没关系的。”
伊原推了推伞柄，“泷野，你不能淋雨吧？”
“我不要紧……”
泷野抬起左臂给她看，“已经淋湿了。”
“我也是。”
她抓着自己的袖子捏了一把，挤出几大滴水来，“已经淋湿了……就无所谓再淋更多的雨了。”
“这不是破罐子破摔吗？”
“‘破罐子破摔’……”
她默念着，张开手掌伸进雨里，感受着从天而降的冰冷。
“对……我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说不定摔得再碎一些，会更好受一些。”
“……”
“泷野。”
“嗯。”
“离我远一点吧。”
“……”
泷野沉默一会儿，将雨伞遮了过去。
“不行。”
......
走过两条街，雨势依然不见变小，泷野和伊原的鞋子和裤脚都已经湿透了。
“那个孩子……”
“越水？”
“对……越水同学。”
伊原转头看着泷野，“她现在住在你的房间里？”
“没错。”
“没关系吗？”
“过两天她就会搬出去。”
伊原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抱歉……我现在没办法和她靠得太近。”
“没关系，我明白的。”
“嗯……谢谢。”
两人回到公寓时，越水遥正坐在客厅里，抱着膝盖发呆。
“泷野老师！”
“嗯，我回来了。”
她站起身，又看到了紧随其后的伊原，声音顿时矮了下去，“伊原老师……”
泷野抖抖雨伞，伊原绕过他，径直向二楼走去。
“伊原，你先洗澡吧。”
“……”
她脚步一顿，背对着楼下的两人，点了点头。
“老师……去喝酒了？”
越水遥一靠近，就闻到了泷野身上的淡淡酒气。
“不是我。”
泷野抬起袖子闻了闻，也没多解释。他环顾屋内，又抬头看了一会儿，“房间里没有漏雨吧？”
“没有！”
“那就好……贵的东西，果然只有贵这一个缺点……”
“老师？”
“不……没什么。”
泷野脱下湿了大半的外套，丢进脏衣篮，走出卫生间时，伊原也已经下来了。
“……”
她看了看他身上的单薄衬衫，左边袖子已经湿透了，紧贴着他那细瘦的胳膊。
两人擦肩而过，泷野回到房间，首先看到的便是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药片。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完成……原来是忘了吃药。”
他倒了杯温水坐到桌旁，喝一口、吃几粒，“药山”才矮了一半，伊原就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门口。
“泷野，可以去洗了。”
“……”
“太快了吧……”他看着她的湿发，“你这样会感冒的。”
酒劲消退，伊原又变回了那副不愿开口的模样。她什么也没说，擦着头发直接转身离开了。
泷野摇了摇头，一口气将剩下的药片吞了，又灌下大半杯水，起身去洗澡。
浴室里还残留着沐浴露的淡淡香气，他走到喷头下，发现水阀开关上挂着什么，拿起来凑到眼前看了看。
“……”
一副文胸。
泷野摸索着走出浴室，将文胸丢进脏衣篮里，然后才回去继续洗澡。
水声哗哗作响，有人走了进来，很快又出去了。
......
在泷野的坚持下，他今天依然睡在地上的床铺里。
夜已深沉，越水遥也躺到了床上。关了灯，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下屋外传来的细密雨声。
“泷野老师……”
“嗯。”
“明天我要去咖啡店打工，晚上九点才能回来……晚饭……”
“我知道了。”泷野打了个呵欠，“晚饭我会自己解决的。”
“实在很抱歉……明明说了要负责老师的晚饭……”
“不要在意。”
泷野翻了个身，望向床铺那边，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你不是我的仆人，我也不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废人，你不用觉得抱歉。”
“嗯……我知道了……谢谢。”
“说起来，越水，咖啡厅那边，你一周要去几次？”
“打工吗？真山小姐给我的安排是一周三次。”越水遥说道。
泷野应了一声。一周打工三次并不算多，不过他有一半的时间又得出去吃晚饭了。
“老师……”
“嗯。”
“老师平时在那里吃晚饭呢？”
“晚饭么……”泷野想了想，“路口那家拉面馆吧。”
“因为近吗？”
“没错。”
“果然呢……”
“难道你有什么要推荐的地方？”
“唔……羽海野咖啡厅！”
“……什么？”
越水遥一下子笑了出来，“就是我打工的地方啦。”
“我知道了……有空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比如说……明天？”
“……也行。”
“感觉老师好像很勉强地答应了……”
“因为我不知道咖啡厅里能吃什么……我对甜品兴趣不大。”
“啊……原来是这样吗……”
越水遥的声音低了下来，“泷野老师，对不起……”
“所以说……不必老是道歉。”
“对不起……诶？我有道歉很多次吗？”
“又一次。你今天说了太多次‘sumimasen’了。”
“啊……毕竟日本是一个‘sumimasen’的国家呢……”
泷野忽然想起一件事，“越水。”
“老师？”
“你有加入什么社团吗？”
“社团吗……我在朋友的社团里凑数，但基本没出席过呢。”
“唔……”
“老师对社团有兴趣吗？”
泷野摇了摇头，很快意识到黑暗中她看不见。
“不……我只是听说社团都会配备一个活动部室。可以的话，我想找个安静的社团挂名当顾问老师……如果不方便回职员室，就去那边待着……”
“……”
越水遥愣了一会儿，“莫非……老师在学校里惹上了什么麻烦？”
“差不多吧。”
“是因为伊原老师？”
“……不是。”
泷野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老师不想回职员室的话，是为了躲着什么人吧？”
“嗯。”
“这样的话……还有别的答案吗？”
“……”
泷野暗自摇头，伊原理花在明山学园的流言蜚语里，到底可怕到了什么程度？
“与伊原老师无关……”
他不想说自己是在躲着一个学生，一个不良少女。
“伊原老师是一个只肯伤害自己的温柔的人……她只是不喜欢说话罢了。”
越水遥沉默片刻，说道：“我喜欢温柔的人，就像泷野老师……”
泷野笑了一下，“谢谢……”
她又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伊原老师的吗？”
“帮她吗……”
泷野想了想，“不要和她搭话。”
第13章 不寻常的早晨
雨似乎下了一整夜，泷野醒过来时，外面仍是淅淅沥沥的。
“早上好，泷野老师。”
床上的越水遥也已经醒了，侧身看着他。黑发长而柔顺，垂落在睡衣遮不住的白皙玉颈间。
“外面在下雨哦。”
“早上好……”
泷野伸了个懒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下雨的话，今天就没办法晨跑了。”
越水遥坐了起来，“那老师要在公寓里用早餐吗？”
“嗯，好啊。”
泷野随口应了一声，两眼仍然盯着窗外。待他回神，越水遥正坐在床边穿着长袜。
“……不要看这边！”
一件衣服飞了过来，盖在泷野脸上。
“……”
他没有动作，声音从衣服下面传了出来，“你要换衣服的话……可以先让我出去。”
“我以为……泷野老师不会转过来……”
“不要说成我是故意转过来的一样。”
“对不起……”
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忽然停下了，接着，盖在泷野脸上的衣服被拎了起来，“对不起，泷野老师……”
“……”
泷野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校服短裙，扭头看向窗外。
“算了……没事。”
......
越水遥起床后就去准备早餐了，泷野则稍微赖了会儿床。
重新做了防水，公寓里似乎也没那么潮湿了。
他在一楼的几间空房里看了看，只要把墙角的霉斑清理掉，再稍微打扫一下，这些房间就可以重新住人了……当然，前提是有人愿意来住。
“泷野老师——”
越水遥招呼了一声，“早饭做好了哦。”
“来了。”
泷野坐到餐桌旁，身上穿着随意的居家服，头发也未梳理。
桌上放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报纸，他拿起来看了两眼，目光一抬：“怎么了吗？”
“不……”
越水遥连忙摇头。只是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莫非……老师今天不去学校吗？”
泷野摇了摇头，“下午再去。”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今天上午没我的课。”
越水遥怔了一会儿，“这样……有些奇怪吧？”
“嗯，今天只有一节课，明天却安排了四节课，的确很奇怪……”
“我不是说这个！”
越水遥也在餐桌旁坐了下来，“上午没课，老师就不去学校，这样……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吗……”
泷野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我看职员室里的前辈就是这样做的。”
“诶？还有哪位老师……”
“伊原理花。”
“……”
越水遥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嘟囔起来了：“老师这样子……会被扣工资的……”
“不会的。”
“诶，真的吗？”
“校长先生亲口对我说的。”
“……”
吃完早餐，越水遥又去准备午饭的便当。
“老师，需要替你也做一份便当吗？”
“不用……待在家里还吃便当，也太奇怪了。”
“好吧。”
越水遥在厨房里忙碌，泷野放下报纸，看了一眼楼梯口。
这个早晨，楼上的伊原一直没有动静。
“是特意为了避开越水？”他心中猜想着，“还是说她今天上午也没有课？”
泷野想了想，“越水，动作快一点。”
“诶？……我知道了！”
只是等到越水做好便当、离开公寓去学校上课，伊原还是没有下楼。泷野只当她和自己一样，就没有太在意。
越水去学校后，他也回了房间。
吃了几片药，他拿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直到手机忽然响起。
“喂，小百合？”
“泷野……”
百合子揉着额头，宿醉未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空位，“你这家伙今天没来上班吧？”
“嗯。下午过去。”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在公寓里？”
“嗯……”
泷野应了一声，又想到了什么，“相羽雄介带人来强拆了吗？”
“……”
百合子只是普通教师，一点也不想牵扯进他和相羽家的纠葛里，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理花呢？她还在公寓里吧？”
泷野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他没见到她下楼，并不意味着她还在公寓里……万一她起得更早呢？
“大概吧……”
“哈？大概？”
百合子的声音当即抬了不少，“你昨天晚上没送她回去吗？”
“我和她一起回来的。”
泷野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上走，“她现在应该还在休息。有什么事？”
“当然是上课啊……”
百合子头疼得厉害，停了几秒，继续说道：“今天上午有理花的课，现在已经上课十多分钟了，她都没有出现……”
“我知道了。”
泷野抿了抿嘴，“我去看看。”
“嗯，拜托了，泷野。”
挂断电话，泷野敲响了二楼最里面那个房间的门。
噔噔噔。
“伊原，你起床了吗？”
噔噔噔。
“伊原……”
扑通——
“……”
泷野听着不对，下意识地转了转门把手。发现没锁，他就直接开门进去了。
“伊原！”
他打开灯，只见伊原理花和被子一起倒在地上，艰难地试图起身。
泷野立即过去扶人，却差点被她带着摔倒在地——她站不住，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泷野拉不动她，干脆双手环腰，紧贴着将她抱回了床上。
身体真轻啊……
“……泷野。”
“是我。”
他松开手，伊原仰面倒卧，两眼茫然地看着他，脸颊通红。
“伊原，酒还没醒吗？”
泷野将她的双腿也抱到床上，拉起被子盖了上去。她的睡衣松松垮垮，似乎没穿内衣，泷野注意到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只是伊原眼下的状态，似乎并非宿醉未醒，他试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心底便是一沉。
“伊原……”
“嗯……”
“你发烧了。”
......
“诶……”
百合子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理花她……发烧了？”
“嗯。”
“严重吗？”
“嗯。她现在的体温……”
泷野看了一眼温度计，“是38.3度。”
“……”
百合子喃喃着，“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淋了点雨。”
“……泷·野！”
“……”
他将话筒拿远了些，“雨太大了，只有一把伞，我自己也淋湿了。”
“啊……”百合子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抱歉。”
“没事。”
“学校这边我会去说明的。”她揉了揉额侧的太阳穴，“理花就先拜托你照顾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会过来的。”
“嗯。”
“……顺带一提，泷野，你自己不要紧吧？”
“元气满满。”
百合子笑了一声，“你小心被理花传染了……记得戴口罩。”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泷野取下伊原额上的毛巾，放进冷水里拧了拧，又小心地放了上去。
“泷野……”
“抱歉，吵醒你了。”
她微微摇头，又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得听不清。
“不用管我……睡一觉就好了……”
泷野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现在发热得厉害，还有些鼻塞，咽喉呢，有没有什么不适感？”
“……”
“有吗？”
“很干……”
“头痛吗？”
“不。”
“身体乏力？”
“嗯。”
回答了一连串的问题后，伊原有些精神不支，渐渐说不出话了。泷野也没多问，又给她换了一次冷毛巾，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忽然恢复了意识。
眼前只有一盏冰冷的灯。
“泷野……”
“泷野？”
“……”
她抿着唇，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丝沮丧。
寂静的房间里，情绪在冰冷的墙壁上来回折射，最终汇聚于一点，溢流而出。
第14章 泷野瑛祐的教师本能
泷野拿起毛巾，放进冷水里拧了拧。在重新放上伊原的额头之前，他先擦去了她眼角的痕迹。
“……”
她闭着眼睛，不知是醒是睡。
泷野拿起床头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两盒药，“诊所里的医生说，鼻塞，喉咙干哑是病毒性感冒的症状……”
“比起硬抗着，还是吃点药恢复得更快一些。”
一边说着，他一边撕开感冒药的包装，分别挤出两粒胶囊，又起身去倒了杯温水。
他刚要扶伊原坐起来，楼下传来一阵门铃声。
“时间差不多……大概是小百合来了。”
泷野想了想，还是让楼下那位喂她吃药更加合适，就先下楼开门了。
“小百合。”
打开门，来人脸上蒙着一个大大的口罩，几乎将眼睛以下全部包住了。因此，当她皱起眉的时候，也十分地明显。
“泷野——”
百合子气冲冲地走进公寓，从随身的提包里拿了什么出来，一把拍在他胸口，“我就知道！”
“……”
他揉了揉胸口，然后撕开口罩的包装、戴了上去，权当是亡羊补牢。
“理花还在楼上那个房间里吗？”
“嗯。”
百合子走上二楼，泷野在身后跟着。两人走进伊原的房间，她却已经自己坐了起来，虚弱而平静地望着他们。
“……”
泷野看了看床头，水杯是空的，那几粒胶囊也已经不见了。
“我先下去了。”
“诶？”
百合子回头看他，“对了……泷野，忘记说谢谢你了！”
他挥了挥手，头也没回地带上门出去了。
“理花……”
百合子坐到床边，摸了摸伊原的额头，“真的很烫啊。”
她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比刚才好多了。”
百合子拿起水盆里浸着的毛巾，使力拧干了，才想起来询问，“这是泷野准备的吗？”
“嗯。”
“看不出来……他还挺会照顾人的。”
“他也是病人。”
“对……差点忘了，他是个把药丸当饭吃的人。”百合子叹了口气，“如果泷野的身体再好一点，我会认真考虑和他结婚这件事呢……”
伊原笑了笑。
“理花，你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现在没有食欲。”
“不行！必须要吃点东西，身体才有力气对付病毒！”
“那就……粥吧。”
“交给我吧！”
百合子下楼时，客厅里的泷野已经换了衣服，准备去学校了。
“泷野。”
“嗯？”
“谢谢你。”
“……说一次就够了。”
“你害羞了？”
“就算是小朋友，被老师表扬也会开心吧。”
“这是什么比喻……难道你在暗示我老了？”
“……”
这个年纪的女人总是对年龄特别敏感，即便别人根本没提到年龄。泷野懒得解释，转身就走，“我去学校了。”
“等一下！”
“怎么了？”
“厨房里的食材，我可以用吗？”
“尽管用吧。”
泷野想了想，又说道：“她现在食欲不振，还是吃点清淡的东西比较好……说起来，你会煮粥吗？”
“你在小瞧我的女子力吗！”
......
午间休息的时间不算太长，泷野回到职员室的时候，离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只有十多分钟了。
他看了一眼贴在桌上的课表。
“星期四下午……唔，是一年A班。”
他又打开教材翻了一会儿，看了看自己的备注。
“A班已经讲到这里了吗？”
由于大半个上午都在忙着照顾伊原理花，对于下午的课程，泷野几乎没什么课前准备；
但他此时也没有忙着抱佛脚，而是试着放空心神，牵引出身体里的那股“本能”。
“好……没有问题。”
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泷野抱着教材，准时走进了一年A班的教室。
“……”
他怔了一下，站在教室最后面的校长相羽英介，则是对他点了点头。
“居然来听课了……”
显然，昨天那件事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些怀疑……
“起立！”
“行礼！”
“坐下！”
台下的学生起立、行礼又落座，讲台上的泷野回着礼，同时也调整好了心态。
他翻开教材，转身背对着下方，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便拿起粉笔开始书写板书。
【客は、夕方の散歩から帰って、わたしの書斎でわたしのそばに腰かけていた。昼間の明るさは消えうせようとしていた。】
泷野的板书优美而流畅，只在更换粉笔时稍有停顿。才用了三四分钟，他就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大半面黑板。
角落里，相羽英介眼中的欣赏之色越来越浓，但仍是不动声色地看着。
【夕方：ゆうがた
散歩：さんぽ
書斎：しょさい
……】
书写完毕，泷野又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下方的学生与校长，不急不缓地开始讲课了。
“这是节选自德国诗人赫尔曼的散文……”
这堂国语课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泷野也就刚上课时对教室后面的相羽英介多在意了一些，之后就没管他了。
“不知道伊原现在怎么样了……小百合回来了没有……”
他的心思飘得极远，口中的讲课却没有半点凝滞。
这并非一心二用，而是前段时间，他在为从未接触过的教师工作苦恼时，偶然发现的一项特殊能力：
放松身体，凝思工作相关的事情，脑海中便会冒出一股奇妙的意识，来接管他的身体，替他完成要做的事情。
比如写板书，比如批改学生的作业，又比如眼下的讲课……
只是在尝试几次之后，泷野发现这项能力的作用范围仅限于教学。除此之外，一事无成，连吃药这种机械性动作都做不了……
因此，他将这项特殊能力，称之为泷野瑛祐遗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教师本能”。
作为东京大学教育系毕业的高材生，泷野瑛祐虽然身体虚弱，但在课堂上表现得却是游刃有余；
虽然他还未来得及真正走上教师岗位就遇到了意外、这些教学经验都来自担任实习教师期间的积累，但也足以惊艳大多数人了。
泷野讲述不停，一节课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下课。”
在泷野宣布下课后，教室里立即喧闹起来，学生们变得活跃，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离开。
“相羽先生。”
相羽英介穿过教室，走到了讲台边上，“辛苦了，瑛祐。”
“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似乎还在回味，“瑛祐，你真的只有二十二岁？莫非你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老教师的灵魂？”
泷野笑了笑，“您过奖了。”
“我很看好你。”
相羽英介拍了拍他的肩，脸上流露出一丝犹豫，“不过啊……”
“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觉得瑛祐上课的时候，可以更平和一些……嗯，比如再多一些笑容什么的……”
“……”
泷野在心里叹了口气。
面无表情，是他借用“教师本能”时，不可避免的一大弊端。
这项帮助他赢得校长青睐的特殊能力，并不包括表情管理。而他的身体也意外地很实在：既然无管理，那就无表情……
学生间流传的有关于泷野的奇怪流言，大半都来自于此。
“抱歉……在全身心投入讲课的情况下，我无暇去管理表情。”
“是这样啊……”
相羽英介愣了愣，“真不容易呢……”
“瑛祐，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嗯……”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走出了一年A班的教室，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穿行着。
相羽英介对泷野的欣赏几乎不加掩饰，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直到路过一群围聚的长裙女生，他才一下子拉下了脸。
“亚美。”
相羽亚美背对着两人，在听见校长叔叔声音的那一刻，露出了与他一样的表情。
“干什么……”
她不耐地转身，在看清叔叔身旁的那人时，脸色又变。
“泷野瑛祐！”
“……”
泷野抿了抿嘴。
这位曾经的未婚妻，对他的露骨敌意到底从何而来？
第15章 花本铃音渴望注视
“唔……”
身体发热，鼻子堵塞；
咽喉有些干哑；
浑身酸乏无力。
“……”
泷野双手撑着讲台，晃了晃发晕的脑袋。
——他也感冒了。
还是与伊原理花一模一样的症状。
“泷野老师？”
离讲台较近的几名学生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关心之色。
“没事……”
他摇了摇头，又撑着身体站直了。
上午连续两节课，还有刚才的第一节课他都坚持下来了，现在这最后一节课的最后十分钟，他难道还撑不住吗？
“……”
泷野咬着牙转过了身，下一秒，天旋地转。
“啊——”
“泷野老师——”
“老师晕倒了！”
......
泷野倏地睁眼，入眼是全然陌生的天花板。
昏黄的光线照在墙上，时间已经到傍晚了。
“……”
他视线一低，见到的是连接着自己手臂的吊瓶。长长的输液管中间，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他正躺在一张陌生的病床上。
这里是明山学园的医务室……还是医院？
应该是医院。
他看向窗外，除了淡蓝天空和描绘着金边的流云，什么建筑也看不到，而明山学园的医务室才在二楼。
“啊啦，泷野老师……”
一道柔软的声音从另一侧传了过来，“您终于醒了。”
“……”
他转过头，一个穿着明山学园校服的女孩子，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手里削着苹果，目光明亮，正在对他微笑。
长发披肩，浓密的一侧直落胸前，另一侧的秀发别至耳后，又有单独几缕垂在脸侧，发鬓处别着一朵标志性的红色花朵。
只是高中生年纪，却有一副端庄气质。
“你是……一年C班的花本铃音同学？”
“晚上好，泷野老师……”
她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站起身微微鞠躬，抬脸时又是一笑，“您还记得铃音的名字，小女子不胜荣幸。”
花本铃音，是泷野失去意识前正在上课的那个班的委员长。他隐约记得，她似乎是个财团的大小姐来着……不知为何现在会在这个病房里陪着他。
“是花本同学送我到医院来的吗？”
“小女子没有这样的力气……”
她掩嘴一笑，“是一年C班的同学帮忙将泷野老师抬上救护车，然后送到了我家的医院。”
她家的医院……
泷野重新打量自己所处的病房，才发现房间里应有尽有，布置得相当豪华，似乎还是个单人间。
“真是气派的病房。”
“因为是泷野老师，小女子不敢怠慢，让管家安排了最好的病房……”
“……”
泷野之前没跟她交流过几次，还是头一次注意到她这种特别的说话口吻。
这是财团大小姐的教养吗？他心想。
“总而言之……谢谢。”
他坐起身，“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
说着，他就要下床，被花本铃音叫住了。
“等等——！”
“花本同学？”
“失礼了……泷野老师，您现在还不能下床。”
她站起身，“实不相瞒，您的身体状况相当糟糕……”
泷野笑了笑，“快死了的那种？”
“……”
花本铃音走到病床边，双手交握在身前，“为您延请的专家已经在路上了。这几天，还请泷野老师在这里好好调养。”
“专家？”
“是的，世界顶级的专家。”
“……”
泷野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后者也毫不躲避地回望着他。
“花本同学……”
他确定自己之前上课时，并没有对她特别照顾，“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少女抿了抿唇，一只手抚在胸前。
“因为……泷野先生……是铃音最尊敬的老师……”
她慢慢靠近，凝望着泷野的脸，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
“泷野老师上课时的仪容姿态……令铃音十分喜爱……”
“……”
上课时的仪容姿态……是指他在“教师本能”状态下、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吗？
这位大小姐的喜好还真是奇特……
“铃音……想一直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一直一直……”
她越靠越近，眼神逐渐迷离。
泷野不得不出声提醒，“花本同学……”
“啊！”
花本铃音猛然回神，触电一般地将手收了回去。
“我……失礼了！”
她飞快鞠了个躬，“铃音先失陪片刻，待会儿再来陪伴老师！”
说罢，她便匆匆离开了病房。
“……”
泷野还没反应过来，盯着关上的房门看了一会儿。
他摇摇头，又坐回病床上。
此时坐起身望向窗外，已经可以看到附近的一些建筑了。他试图辨认，但如何看都很陌生，这座医院应该不在明山学园附近。
“花本私立综合医院……”
从这个窗口刚好能看到医院的主楼，顶部立着几个大字，揭晓了这家医院的名字。
“果然没什么印象……我还在东京吗？”
泷野这才想起手机，拿起一看，却是有十几条未接电话。有百合子的，也有越水遥的，连相羽英介也打了个电话过来。
他拨了回去。
“相羽先生。”
“瑛祐，我听说你上课的时候晕倒了，你没事吧？”
“承蒙关心，我现在很好。”
“那就好。瑛祐晕倒的原因呢？”
“只是有一点发烧。”
“发烧么……要注意休息啊。”
“我明白的。”
“那么，你现在在哪里？”
“花本私立综合医院。似乎是我的一位学生家里开的医院。”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花本’么……”
“相羽先生？”
“不……没什么。总而言之，学校这边我会安排的，瑛祐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相羽英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最后在挂电话时，他忽然又提了一句，“我会让亚美去看望你的。”
“……”
泷野张了张嘴，“等等……”
嘟——
“……”
他拿着手机叹了口气，“算了……”
“她应该不知道我在哪里，等来联系的时候再拒绝好了。”
泷野收拾心思，又给越水遥回了电话，最后是百合子。
“泷野，你没事吧？”
百合子也收起了平日里的随意，“救护车都开到学校里来了，病得很严重吗？”
“快死了。”
“和往常一样嘛，那没事了。”
“……”
“……”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给我认真一点！理花也很担心你。”
“我没事。”
泷野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插进头发里，撑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只是没休息好罢了。”
“听越水说，你好像也有点感冒，是不是……”
“感冒吗？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洗了个冷水澡吧。”
“泷野……”
百合子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你这家伙真的在找死吗？”
“或许吧。伊原怎么样了？”
“理花？她比昨天好多了。”
泷野嘴角一弯，又问：“你在枫庭吗？”
“当然。连你也倒下了，只能由我来照顾理花了。”
“那就好……”
“我现在在你的厨房里，给理花煮鸡丝粥，蛋白很高哦。”
泷野仔细一听，那边果然有粥在锅里翻涌的咕噜声。
“鸡丝粥么……”
他此时腹内空空，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真好啊。”
“说起来，泷野，你现在在哪里？”
“花本私立综合医院……你知道在哪里吗？”
百合子愣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千代田……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这里似乎是我一个学生家里开的医院。”
“一年C班的花本铃音嘛。”
“哦，你认识她？”
“花本财团理事长的掌上千金，我还是听说过她的名字的。”
“果然是个大小姐……”
泷野沉思着，电话那头的百合子忽然又说道：“你离得太远了，否则我可以顺便过去照顾你一下。”
他笑了笑，“不必了……”
“你可不能死啊，一定要活到三十岁，然后把我娶走，知道了吗？”
“那时候你都快四十岁了吧？”
“你这家伙……”
在百合子开骂之前，泷野果断挂了电话。
“泷野老师，打扰了……”
下一刻，花本铃音就推门进来了。
“……”
泷野看了看她手里的托盘，“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是的……打扰到老师了吗？”
“不……算了，没什么。”
花本铃音端着托盘走进病房，先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升起病床上的医用餐桌后，又端了过来。
托盘上放着一副砂锅，泷野隐约猜到了什么，“这是……”
“这是铃音刚才熬的瘦肉粥。”
她在床边坐下，揭开砂锅的盖子。
“但是……老师似乎更想吃鸡丝粥？”
肉丝融化在白色的粥里，还有一些细碎的菜叶，白气翻涌，香味也扑面而来。
“那倒没有……”
泷野低头看着，也懒得计较她在外面听到了多少。也许她是无心的呢，而他腹中的饥肠辘辘却是真实的。
他刚要拿起汤匙，被花本铃音抢先一步拿走了。
她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一口，送到他嘴边，“老师，让铃音来喂您吧。”
“……”
泷野很是不自在，往后退了退。
“不必了。花本同学……让我自己来吧。”
她还是很坚持，汤匙又送到他的唇边，“不，让铃音来喂您吧！”
“啧。”
泷野目光一冷，皱起了眉。
“……”
花本铃音握着汤匙的手抖了一下，两边瞳孔同时放大。
“……”
泷野愕然。
她这是……兴奋了？
第16章 为你重塑希望
在泷野的强烈要求下，花本铃音坐回了他醒来时所在的位置。
“花本同学。”
“泷野老师，叫小女子花本就可以了……若不嫌弃，铃音更希望老师叫我的名字……”
“花本。”
泷野放下汤匙，擦了擦嘴，“谢谢你的粥，味道很不错。”
她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的夸赞。”
“……”
他还是有些习惯不了她这种礼貌过头的待人方式，“花本，你太客气了……”
花本铃音露出微笑，“因为小女子发自内心地尊敬泷野老师。”
不……并不是……
观察到现在，泷野对她的特殊喜好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花本财团的大小姐，花本铃音，喜欢被人冷眼相待。
对于她的这种喜好，泷野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不予置评。
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再怎么说，他现在也还在她家医院最好的病房里躺着，并且刚刚喝完她亲手熬的瘦肉粥。
又过了片刻，泷野站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他望向窗外，太阳已经落下，夜色正在升起，“多谢你的款待。”
“不行——”
花本铃音连忙走到病床边，试图拦住他，“泷野老师还不能离开，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是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
泷野低头望着她，“如果可以根治，现在的我也不会是花本同学眼前这副样子……不必浪费力气了。”
“……”
“不过，还是很感谢花本同学的好意。谢谢，我心领了。”
泷野刚迈步，花本铃音又拦到他身前，张开了双臂，“泷野老师！”
“花本……”
“请恕我失礼……明天是周末，请问泷野老师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那……”
她抬起头，“老师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试试呢？”
“因为失望的滋味并不好受……”
泷野平静地看着她，“尤其是在看见虚假的希望之后。”
这份平静，继承于泷野瑛祐，来自他那铭刻在五脏六腑的深刻绝望。
因为血脉和成长过程中的诸多因素，他的身体正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状态。
靠大量药物维持着这种状态，他的生命可以延续下去；而随着生命的延续，维持平衡的诸多方面也在不可逆地消耗着……平衡终将被打破。
人终有一死，而泷野的终局注定要比普通人提前许多年。
“不。”
花本铃音目光坚定，“小女子这样说，或许有些自夸的意味……但事实便是如此：在东京，乃至整个日本，花本财团的能量，远比泷野老师想象得更加庞大……”
“以花本财团的财力，足以为泷野老师塑造出真实的希望。”
“……”
泷野后却两步，又坐下了。
虽然已经问过一次，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花本……你需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吗？”
花本铃音忽然笑了一下，直视着他的双眼。
“泷野老师见过的最美好的东西，是什么？”
泷野不假思索，“也许就是现在的铃音。”
“……”
猝不及防之下，她的脸瞬间就红了。
“谢谢……”
她低下头，“我很高兴……真的非常开心……”
调整了片刻，她才继续说道：“就在最近，铃音也发现了自认为最美好的东西……”
她又抬起目光，看向那份美好的所在，“铃音要不顾一切地守护它。”
“……”
泷野抿了抿嘴，“如果是我猜想的那种美好，花本你只要去路边对着路人扔石头，大概就能得到了……”
“啊啦……”
她笑了起来，“被老师发现了。”
“很明显吧……”
“但是……”
花本铃音忽然往前一步，捧起他的脸。
“只有泷野老师的眼神……是独一无二的。”
“我要守护的，只有老师而已。”
......
最终，泷野还是答应了留下来。
就像他对花本铃音说的那样，周六周日两天，他并没有事情要做；
留在医院，等待着见证花本财团的能量，为自己创造一线生机，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泷野老师有什么需求，只要按一下这里的按钮，松平先生就会出现。”
花本铃音指了指床头的红色按钮，又为他介绍身旁站着的老管家，“松平先生已经在花本家工作四十多年了，泷野老师尽管随心调遣。”
“我知道了。”
泷野对松平点头致意，后者微微躬身，“老朽一定不负所托，尽心照顾好泷野少爷。”
“那么……”
花本铃音看着他，“泷野老师，铃音先去休息了。”
“你要回家吗？”
“不。”她摇了摇头，“花本家不在这边……我在最近的酒店里开了一间房，如果泷野老师要找铃音，铃音马上就能过来。”
“……”泷野默然。
花本铃音盯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片刻，终于决心离开了。
“晚安，泷野老师。”
“晚安。”
松平管家也跟着她一同退出了病房，将门轻轻带上。
泷野的病房在住院部的最高层，在花本铃音的要求下，整个楼层都由他独享。她与松平一前一后，沿着静谧的通道一直往前，在电梯前停了下来。
液晶面板上，电梯所在楼层的数字不断跳动着。
“那么……调查清楚了吗？”
“是，大小姐。”
松平微微躬身，“是泷野少爷在考入东京大学教育系时，主动解除了祖父定下的婚约。”
“在此之前，泷野少爷一直生活在山形老家，与相羽亚美没有任何接触。”
花本铃音低头思索片刻，又问道：“泷野老师的家人，都是自然死亡吗？”
“我是说……有没有相羽家的干预？”
“这件事还在调查当中。”
叮——
两人走进电梯，松平按下1楼按键，又站到了花本铃音身后。
“另外，相羽英介在为泷野少爷两百七十万日元的教师公寓修缮合同走流程时，刻意绕过了相羽雄介，后者似乎有所察觉。”
“我知道了……”
花本铃音点了点头，又交待了一句，“不要让泷野老师知道我在调查这件事。”
“是，我明白了。”
只是一想到泷野知晓自己在调查他后、可能会露出的不悦眼神，她又心跳加速，双腿开始发软。
“等一下，是不是让泷野老师知道会更好呢……”
“……”
松平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身体站得笔直。
第17章 听不懂的专家会诊
花本铃音和管家松平离开后，泷野起身在病房里走了两圈，才发现这间单人病房比他想象得还要气派。
除了一些他不认识的医疗设备，从电视、投影、游戏设备，到冰柜、按摩椅，应有尽有，与高档酒店的豪华间也没有多大差别了。
尤其是卫生间和浴室，几乎要比枫庭的大上三倍不止……
泷野四处看了一会儿，又走到窗边站着。
高楼底下，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和车流，而玻璃窗里倒映着的，则是一张略带茫然的脸。
“……”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玻璃上。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可他仍有一些不真实感。
“希望么……”
......
泷野已经半个星期没有在床上睡了，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管家松平再次来到病房时，除了推来一车精致的早餐，还带来一个消息：花本铃音延请的各路医学专家，已经陆续抵达医院了，随时可以安排会诊。
“……”
泷野松开咬了一半的煎肉，“已经到了？”
“是的，泷野少爷。”
他低头望了望桌上的早餐，“那我是不是应该空腹比较好……”
“不必如此。”松平躬身道，“方才在泷野少爷安睡时，已经安排医生进行了抽血。血液检验的结果马上就会出来。”
“……”
泷野抿了抿嘴，“我知道了。”
他继续埋头吃早饭，只是视线有意无意地瞄向病号服下的两条胳膊，寻找抽血留下的针眼。
没过多久，花本铃音也过来了。
“泷野老师，贵安。”
今天是周六，她没穿校服，而是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这条连衣裙上身遮掩得严实，胸脯饱满，纽扣一直系到颈部，下身却连膝盖都没到。两边袖口蓬松，在稍往里一些的地方，又用丝带系住了，只露出光洁的手腕。
“早上好，花本。”
泷野朴实地问候了一句，顺手将刚剥开的水煮蛋递了过去，“早饭吃了吗？”
“……”
她怔了半秒，满脸微笑地接了过去，“不，还没有。”
松平取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小半杯牛奶，放在她手边。
花本铃音小口地咬着水煮蛋，花了差不多两分钟才吃下去。她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放下后对泷野微微低了下头，“感谢招待。”
“这就够了吗？”
“是的。”
泷野自己也没吃太多，松平负责收拾残局。
休息了片刻，他问道：“就在这里检查吗？”
“不。”
花本铃音摇了摇头，“铃音为老师单独安排了一间病房。请跟我来——”
松平跟在两人后面，走廊里只有他们三人。泷野住进病房后，还是头一次走出去，“这里没有其他病人吗？”
“这几天没有。”
“……谢谢。”
花本铃音回头微笑，“老师不用客气。”
这整一栋楼都属于住院部，但在花本铃音的要求下，楼下的某个病房被临时改装成了会诊室。
泷野跟着她走进病房，围坐在长长会议桌旁的十几张肤色各异的面孔，同时望了过来，没有一个年轻的。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叠资料，其中或许就有刚刚拿到的血液检验报告……泷野摸了摸手肘窝。
“杉浦先生……”
花本铃音对离他们最近的中年人微微鞠躬，“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杉浦正和，花本私立综合医院的副院长，也是这一次为泷野组织的专家会诊的主治医生。
“我知道了。”
他躬身还礼，又看向泷野，“请交给我吧。”
“泷野老师。”花本大小姐转过身，“铃音先失陪了。”
“嗯。”
待花本铃音离开病房、泷野入座，为他组织的专家会诊也算开始了。
现代医学的专业分科十分细致，不仅发展全面，在各分科的精研得也很深入。而某一分科的医生，通常只精研于自己的专业领域，隔科便如隔山；当病人的病情涉及到多个系统时，就需要不同分科的医生共同讨论了。
病人的问题越严重，参与会诊的医生水平便越高。到了泷野这种几乎死期既定的复杂程度，就只能从全世界延请各分科的顶级专家来会诊了。
无论什么级别的会诊，通常都不会让病人参与，除了泷野这种特殊情况。
他入座后，一桌子专家都在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资料，眉头紧锁。只有主治医生杉浦正和，过来跟他说了两句话。
“请喝。”他递来一杯水，说了第一句话。
“请稍等片刻。”这是第二句话。
泷野拿着水杯，瞄了一眼离他最近的医生手里拿的资料，从里到外全是英文。他一眼望去，只认出了“Takino Eisuke”，那是他的名字。
大约一个小时后，会诊才正式开始。
作为泷野的主治医生，杉浦正和同样也是这场专家会诊的主导者。他最先发言，从自己负责的呼吸内科开始分析泷野的病情。完毕后，他示意另一位心脏内科的医生继续分析。
再是内分泌科、神经内科、肝胆外科……
在杉浦正和的主导下，对泷野的病情分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场的医生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医学大拿，自然全程都是英文交流。各种医学词汇、专业术语乱飚，泷野没几句能听懂的。只有在听到“Takino Eisuke”时，他知道是提到自己了。
分析到中途的时候，有两名专家就胸片上的一个肺部阴影，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就在泷野期待……不对，是担心两人打起来的时候，杉浦正和终止了争执：让病人去放射科，重新拍几张更清晰的片子。
泷野离开会诊室，却发现花本铃音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
她歪着脑袋，似乎是睡着了。
“花本……”
泷野走过去，发现她手里也拿着一份病情资料。才翻了两页，资料上就已经标满了密密麻麻的医学词汇解释。
“……”
啪嗒。
花本铃音手里的资料滑到地上，砸出一声响，她也立即醒了过来。
“这是……”
她拿起披在身上的外套看了两眼，又闻了闻，“泷野老师的衣服……”
“……”
她左右看了看，将脸埋进衣服的柔软内衬里。
......
漫长的争论过后，一众专家终于争出了一个初步的诊断结果，而时间已经来到中午。
眼下正好是一个适合暂停的节点，杉浦正和提出休息，先吃午饭。
“泷野老师。”
花本铃音抱着泷野的外套，在他走出会诊室时还给了他。泷野接过后，又套到了身上，虽然这里开着空调，一点也不冷。
“老师，结果如何？”她询问道。
泷野很遗憾地表示自己听不懂他们的英文。
花本铃音掩嘴一笑，“听不懂也有听不懂的好处，至少不会影响到老师的食欲……老师，铃音陪您去用餐吧。”
“好。”
两人用餐的地方并不在医院里。花本铃音也明白，专家会诊与泷野在不在场关系不大，干脆带着他去了一家几公里外的豪华饭店。
等他吃饱喝足再回到会诊室，最终的诊断结果也已经商定下来了。专家们正在根据诊断结果，进行下一步具体治疗方案的商议。
而这一步花费的时间更加漫长。
泷野从中午等到天黑，会诊室里也吵到了再次休息的时间，还没有得出结果。
“至少他们吵架的时候，我还听得懂几句……”
花本铃音笑了起来，“是吗？”
“铃音觉得这是好事。”
她走在泷野身侧，“那些医生争吵得越厉害，说明可行的治疗方案越多，老师治愈的可能性也越大。”
泷野摇了摇头，不敢轻易给予自己希望。
“也可能是病人的病情太过复杂，已经到了顶级专家都很难决定如何治疗的地步……”
花本铃音忽然拦到他面前，两只手一左一右地夹住了他的脸，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啪——
“……”
泷野精神一振。
“啊！失礼了！”
她慌忙缩回双手，又低下了头。
“铃音只是觉得……泷野老师现在太过沮丧了……这不是好事。”
啪——
又是清脆的一声。
“……”
她意外地抬起头，泷野又在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
“你说得对。”
他深吸一口气，“至少现在，我已经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了……抱歉，让你见笑了。”
“不……铃音觉得能重新振作精神的老师，非常耀眼。”
花本铃音微微摇头，又露出笑容。
“我们去吃饭吧。”
......
晚饭过后会诊继续，病人泷野则先回顶层的病房里休息去了。
凌晨一点半，疲惫的杉浦正和走出会诊室，向一直等待的花本铃音汇报了此次会诊的结果。
“泷野先生的病情极其复杂，病灶数量多，且分布于体内各处……”
“以现今的医疗技术水平，恐怕……无法实现您的要求……”
第18章 被安排了
睁眼，是不再陌生的天花板。
时间尚早，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寂静中更添寂静。
泷野就这样睁着眼，一直躺到朝阳初升，松平推着小车送来早餐。
“泷野少爷，您醒了。”
“早上好，松平先生。”
他没有直接送到床边，而是一盘一盘地端到长桌上摆着，泷野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花本铃音就出现了。
“贵安，泷野老师。”
她今天又换了一副装扮。虽然气质上没有太大变化，但比起豪门大小姐，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个普通的青春少女。
“铃音今天想和老师一起用早餐……打扰到老师了吗？”
“没有。”
泷野摇摇头，起床洗漱后就坐到了餐桌旁。
“花本，你昨晚好像没睡好？”
她怔了怔，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面手镜，对着望了一眼。
“很明显吗……老师？”
泷野又望了她一会儿，看出更多：“其实你一整晚都没睡吧。”
她也没有否认，“是……”
他已经猜到了原因，“会诊的结果出来了？”
“是的。”
“……”
泷野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没有丝毫迟疑。
“怎么样？”
花本铃音也已经收起了镜子，坐直身体，郑重地看着他。
“未来五年内，泷野老师都不能离开这里。”
“……”
“抱歉……我是说，不能离开日本。”
花本铃音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泷野老师的身体……失礼地说，太糟糕了，已经糟糕透了！”
“……”
“铃音想要一次性治愈泷野老师的愿望，也只能落空了。”
泷野一怔，听出了话外之音。
“也就是说……”
“是的。”
她点点头，“杉浦医生为老师制定了一套长期、多阶段的完全治疗计划。完整地执行下来，大概需要五年时间。”
“五年过后……”
泷野喃喃着，忽然感觉全身各处都在发麻，轻飘飘的，就像掉进了梦里，“就能彻底治愈了？”
“是的……”
花本铃音凝望他的双眼，克制着情绪，双手却情不自禁地伸过去，包裹住他的手掌，“只要五年。”
“……”
泷野目光发直，虚望着面前的少女。
“终于……”
穿越过来两个多星期，泷野瑛祐残留在记忆里的那抹绝望，深深折磨着他。
他按时吃药、尝试运动，学校里该上的课一节不落，但他的身心一直都被倒计时般的死亡阴影所笼罩着；
虽然苟延残喘地了却短暂的余生，总好过彻底死于车祸，但他也实在提不起太多努力活下去的力气。
现在，终于有人告诉他，他的身体是可以治愈的……
事到如今，他才算真正地看到一点希望。
“花本……”
“老师……”
“谢谢……真的很感谢你。”泷野这才注意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又反手将她握住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
她低头看了看，抬起视线时，还是看着他的眼睛。
“那就一直注视着我吧……老师。”
......
长时期、多阶段，有计划地安排手术治疗和药物治疗，再辅以定期检查和高品质的身体调养，力争在五年内清除泷野体内的所有病灶，这就是杉浦正和制定的完全治疗计划。
“每个星期都要过来检查一次？”
“准确地说，是每五天一次。我会提醒老师的。”
“这些药……”
“这是老师接下来该吃的药。”
“那原来的……”
“停了。调养得当的话，老师在黄金周的时候就可以进行第一次手术了。”
“手术……”
“是微创手术。恢复得很快，不会影响到老师的生活和工作。”
“……”
泷野望向窗外，是梅雨时节少见的蓝天，他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安排得真好，他喜欢被安排。
他又看向面前的少女，“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下来……”
花本铃音微微一笑，“老师只要和铃音一起回去就好了。”
“……回去？”
“回花本家，由铃音来照顾老师。”
“……”
泷野抿了抿嘴，“这是治疗计划里的必要环节吗？”
“是的。”
“真的？”
“……”
花本铃音沉默了几秒，又挂上笑容，“花本财团在明山学园附近也有一些房产，铃音现在就住在其中一栋别墅里。里面的管家和女仆，都是从本家……”
“抱歉，我不能过去住。”
“……”
她的笑容消失了一瞬，声音依旧低柔，“为什么？”
“泷野老师……对铃音不满意吗？”
“不……”
泷野摇了摇头，“我很感谢花本，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花本铃音是他的学生，是让他的人生重放光明的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他见过“最美好的存在”。
虽然她的喜好有些特殊，不过出现在一个十五六岁的豪门小姐身上，也不是不能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应该会逐渐恢复正常……
总而言之，让这样的花季少女来照顾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合适的。
除此之外，枫庭对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他还不能离开。更何况，百合子委托他照顾的越水遥和伊原理花，都还住在那栋公寓里。
“那……老师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花本铃音问道。
“嗯。”
泷野随口应了一声，“我还不能离开现在住的地方。”
“是因为二年A班的越水遥同学，还有国语教师伊原理花老师吗？”
“……”
他看了花本铃音一眼，有些意外她居然了解得如此之多。
“没错。”
“……”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又一下子站起身，“从现在开始，泷野老师不准走出这间病房一步！”
泷野张了张嘴，“花本……”
“……开玩笑的~”
花本铃音又掩嘴一笑，“抱歉……吓到泷野老师了吗？”
“……”
泷野确实有点吓到了。
“好吧，铃音明白了……”
她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既然老师不愿意让铃音照顾，那铃音会送老师回公寓的。”
“好……拜托了。”
......
夕阳西下，泷野终于回到离开了两天的枫庭。
“谢谢你了，花本。”
他回头看着车里的花本铃音，又看向司机，“还有松平先生。”
松平点头致意，花本铃音则下了车。
“老师……”
她握住泷野的手，“请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泷野点了点头，毕竟有救命之恩，“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
她抿唇一笑，松开了手。
道别过后，载着花本铃音的黑色豪车，在泷野的目送下驶出了巷子。
......
“‘为了我’什么的……老师果然还是在意我的……但是……松平。”
“小姐。”
“你想办法把那栋公寓拆了。”
“老朽明白了。”
第19章 笑得太轻浮
“泷野老师……”
见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越水遥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满脸惊喜。
“欢迎回来！”
泷野点点头，“我回来了。”
“老师的身体不要紧吧？”
她凑了上来，关切地望着他，“为什么会住院？还住了两天？”
“现在没事了。”
泷野没有解释太多，“住院只是顺便检查一下身体。”
“原来如此……听说老师是住在花本铃音同学家的医院里？”
“你也认识花本？”
他有些意外，毕竟花本铃音只是刚入学的一年生，“这才刚开学没多久吧。”
“因为她是花本财团的大小姐呀？很有名哦？”
“……”
或许是因为花本铃音在他面前总是低调柔和，泷野对她这一层的身份，始终没有太过深刻的概念。
“话说回来……”
他指了指楼上，“伊原老师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越水遥摇了摇头，“这两天一直是小百合在照顾伊原老师，都不让我帮忙呢。”
“小百合现在在楼上吗？”
“不在。老师只在吃饭的时候才会过来……”
她望了一眼外面的暮色，“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泷野想了想，打算去楼上看看。
“等一下，泷野老师……”
他回过头，“怎么了？”
“老师……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越水遥盯着他的脸，目光停留在他的眉眼之间，“总感觉……现在的老师好像活过来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是吗……”
泷野笑了笑，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人的温度。
“是的，我活过来了。”
......
枫庭，二楼。
“伊原——”
泷野敲了敲门，“你醒着吗？”
伊原理花打开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泷野。”
吃了退烧药，又在床上躺了一天多，还有百合子照顾着，她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虽然声音还有些低哑，至少现在可以自己下床了。
她的脸色和平时一样苍白，泷野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伊原也在探询着他的状态。泷野在课堂上晕倒以及后续的一些事，百合子早就告诉她了，“你呢，还精神吗？”
“嗯。”
泷野笑了笑，“精神到想分享一半给伊原的程度了。”
“……”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
伊原摇了摇头，“看到泷野现在很精神，我就安心了。”
“泷野是因为被我传染了感冒才会倒下，对吧？”
“大概吧……”
泷野应了一声，“不过，伊原也不需要内疚。如果没有在课堂上倒下……”
他将这两天的际遇，简单地告诉了她。
“……”
她沉默了一会儿，“五年吗……恭喜你，泷野。”
“谢谢。”
“不过，你原来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了吗？”
“是啊。”
泷野叹了口气，“小百合担心我活不到三十岁，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是吗……”
她捋了捋头发，笑了一下，“也就是说，泷野现在可以和小百合结婚了？”
“不，我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很坚持。”
“请她放弃这样的坚持。”
“那泷野应该尽早将这一点传达给她。”
“一直在传达。”
“累了……”
“对。”
“我累了。”
“……”
泷野怔了怔，“我知道了。你继续休息吧。”
“嗯。”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伊原低垂着脑袋，抵在门后，看着自己的足尖。
“真耀眼呢……泷野。”她喃喃着。
走廊里的脚步声又迅速接近了。
“……”
她打开门，与门外的人同时一愣。
“小百合……”
“理花？”
百合子直接走进了房间，“你怎么起来了，泷野那家伙刚才来看过你了吗？”
“嗯……你没看到他吗？”
“看到了。但是那家伙笑得太轻浮，我没理他。”
“‘轻浮’吗？”
伊原笑了一下，“明明只是普通的笑啊。”
“不……”
百合子摇头，“就是很轻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花本家的那位大小姐吗？”
“在想和小百合结婚的事情。”
“……诶？”
她愣住了，“真的吗？”
“真的。”
伊原回到床边坐下，“不过是拒绝的事情。”
“理花——”
“……”
楼下的房间里，泷野和越水遥同时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是伊原老师在跺脚吗？”
“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她吧……是小百合来了。”
“哦哦！”
......
感冒消退，伊原已经可以正常吃饭了，但依旧没有下来。百合子和泷野、越水遥一起吃了晚饭，又送了一份饭菜到楼上。
“理花，只是越水同学一个人……也不行吗？”
她摇了摇头。
“好吧，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再上来。”
“嗯。”
百合子走下楼梯，厨房里越水遥在洗碗，泷野在旁边看着。
“泷野，不要压迫我的学生。”
“……”
泷野抱着手臂，看了她一眼，“是她不让我洗。”
“没关系的。”越水遥冲洗着盘子，回头看她，“泷野老师已经很照顾我了。”
“……”
百合子看了两人一会儿，忽然对泷野招了招手，“泷野，你跟我过来。”
“什么事？”
泷野跟着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在门口就停住了。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等一下，你难道是在防备着我？”
“谁知道呢？”
“你这家伙……”
百合子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在学生面前做出非礼的事情的。”
泷野顿时警惕起来，“原来你真有这个打算？”
百合子气得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给我过来！”
“……”
泷野倚着门，没有动弹，“你到底想说什么？”
百合子揉了揉发红的手掌，又瞪了他片刻。
“你觉得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泷野怔了怔，说道：“还算不错……这阵子难得有晴天。”
“我刚才检查了一下……”
“什么？”
“对面的房间。”
百合子看着他，神色认真，“地上的水迹已经彻底干了。墙角的霉斑，清理起来也不是很麻烦……是时候让越水搬过去了。”
“让一个女高中生一直住在男教师的房间里，不合适吧？”
“……”
泷野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
确实如她所说，连续两三天的好天气，让公寓里恢复了一些干燥。原本因为漏雨而潮湿的地板，现在已经彻底干透了。
“我知道了。今天晚上就可以让她搬过去。”
百合子点了点头，忽然一笑。
“会空虚吗？”
“……”
泷野没理她，转而说起了别的，“为什么要特地把我叫到这里再说这件事？”
“诶？”
“我是说……这件事你可以在厨房里直接说，顺便也告诉越水。”
“哦……你说这个。”
百合子往桌子上一趴，“因为老师我不想被自己的学生讨厌啊。”
泷野皱了皱眉，“什么？”
“……”
百合子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泷野，你真是一点自知力都没有啊……算了，什么也没有。”
“……”
“啊，累死我了，不想动了——”
她趴在桌上，“泷野，你去楼上把碗筷收了。”
泷野看她两眼，转身离开房间；
等他端着盘子再下来的时候，百合子站在公寓门口，也已经要回去了。
“泷野……”
她目光往上一抬，“理花之后就拜托你了。”
“唔……你不过来了？”
“她又不是个小孩子了。而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嘛。”
“我知道了。”
“越水，老师回去了哦。”
“嗯嗯，小百合再见！”
送走百合子，泷野正在考虑如何提出让越水遥搬到对面房间这件事时，她又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
“……”
她的脸色很是慌张，“泷野！”
“怎么了？”
“外面有人！”
“……”
泷野看了看她身后，“是地球人吗？”
“我没开玩笑！”
百合子快步走了进来，然后拖着泷野走上二楼，躲到其中一个空房的窗户边上。
“你看下面……”
借着夜色的掩护，泷野慢慢探出头，朝外看了一眼。
在路灯的映照下，他看见外边巷子里确实徘徊着几个人，并且都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公寓这边。
他皱了皱眉，自言自语，“会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
百合子从另一边探出脑袋，“泷野，他们不会是相羽家派来的黑帮吧？”
“……”
泷野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反驳。
“走。”
他转身走出房间，“我送你出去。”
第20章 对面的房间
百合子寸步不离地跟着泷野，不时回头看一眼，直到走出巷子。
“甩掉了吗？”
“诶……甩掉了吧……诶？”
泷野摇了摇头，“回去吧。”
百合子却不肯走，“说什么‘甩掉了’……难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吗？”
“不知道。”
“不要紧吗？”
泷野依旧摇头。
“你回去吧。”
“好吧。”
百合子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泷野，明天要来上班啊……”
泷野笑了笑，“嗯。”
百合子离开后，他也转身往公寓走去。
在附近徘徊的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
“黑帮么……”
泷野没有进去，站在门口思索了一会儿，没由来地觉得百合子的猜想可能性很低。
“以相羽雄介的身份，应该不屑于用这种手段……还是说，只是误会？”
“诶……老师！”
他身后的门却忽然打开了，越水遥也是吓了一跳，“为什么在这里站着啊？”
“抱歉……”
泷野回过头，见她换了衣服，稍微停顿了一下，“越水要出门吗？”
“嗯。”
她点点头，“我要去一趟便利店。”
泷野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
“好啊。”
不过在出门前，泷野去了一趟二楼，又很快下来了。
“伊原老师也要去吗？”
“不……”
泷野掏出钥匙，将公寓的门锁上了。
......
从结果来看，百合子和泷野似乎真的想多了。
他陪着越水遥走到便利店，买完东西后再原路返回，一路上什么也没遇到。回到公寓，锁着的门也还是原来的模样。
“谢谢，泷野老师。”
越水遥接过他手里拎着的袋子，将部分东西摆进冰箱里。
“没什么。这些食材也是我要吃的。”
“嗯嗯。”
她带着袋子里剩下的一些零食走进房间，泷野停留在门口，没有进去。
“越水……”
她回过头，外套刚脱下一半，“老师？”
“……”
泷野忽然明白百合子为什么不愿意开口了。
而当这里只剩下他和越水遥时，他再开口赶人，反而更加尴尬……
他望着地面，深吸了口气，“你觉得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诶，天气？”
越水遥愣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很好哦。”
“我也觉得……”
泷野转过身，“连对面房间的地板，都已经变干燥了。”
“……”
身后一片沉默。
他等了一会儿才回头，发现越水遥正在看着自己。
“说得也是呢……”
她勉强笑了一下，“一直都在打扰老师……我也是时候搬过去了。”
“不……还说不上打扰……”
越水遥抿了抿嘴，不想让气氛变得尴尬。
“老师好过分啊！”
“……”
“刚才去便利店的时候，泷野老师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把我赶走这件事了吧？”
“不，那是……”
“太过分了！”
越水遥抱着手臂，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作为补偿，老师必须帮我一起搬！”
“……”
泷野忽然笑了一下。
“事先说好，我搬不了太重的箱子。”
忙碌了半个多小时，泷野帮忙将越水遥的行李物品都搬到了对面房间里。
说是帮忙搬东西，他其实也就是帮着将东西摆好而已。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是越水遥自己搬过来的。
而她对这件事消化得也很快。毕竟以两人的身份，住在一起终究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果然，还是一个人住更自由一些……”
她环顾屋内，原地转了一圈，“老师，你又可以回到床上睡觉了哦。”
“嗯。”
泷野点了点头，“终于不用担心早上被人踩醒了。”
“诶——这是什么话，明明我从来都没有踩到过老师！”
“……”
两人互相看了看，又都笑了起来。
“好了。”
泷野退到门边，“越水你就在这边住着吧……就算觉得不习惯，也不可以搬回来。”
“那老师就不要特地说出来嘛！”
泷野笑了笑，又想起一件事。
“小百合之前说过，越水只在这里住两个星期？”
她愣了一下，“是啊……”
“刚决定搬家的时候，我找到了一间租金便宜、离学校也很近的公寓，但是里面的租户要两个星期后才搬走……所以，我打算在老师这里暂时过渡几天，再搬过去。”
泷野了然，“那现在呢？”
“现在……”
“搬家很麻烦吧。”
“……嗯！”
泷野言尽于此，但越水遥已经明白了，“老师，我可以一直留下来吗？”
“当然。”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房间。
“在我自己被赶出去之前，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谢谢老师！”
......
新的一周，又是从阴雨天开始。
泷野醒来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才摸起眼镜戴了上去。
“只晴了三两天吗……”
时间还很早，都没到他平时起床的时间。他慢慢穿着衣服，再慢吞吞地挪到桌子旁，拿起药瓶，倒了几粒药片出来。
直到将药片抛进嘴里，就要咽下去的时候，他的意识才忽然清醒过来。
“……”
泷野快步走出房间，意外地与伊原打了个照面。她裹着浴袍，头上包着毛巾，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洗完澡。
“泷野……”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三两步走进卫生间里，将已经滑到嗓子眼的药片，吐进了洗手池。
“咳咳，咳咳——”
他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能再吃这些药了。
伊原也走了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吧？”
泷野摇摇头，又咳嗽了两声，“没事……”
他转过身，“伊原，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
伊原解开毛巾，擦起了头发，“上课。”
“……现在才五点多。”
“越水同学要起床了。”
“……”
原来是要避开她。
泷野沉默了一会儿，“伊原……”
她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看了他一眼，就转身上楼了。
“……”
泷野来到厨房，才发现她连午饭的便当都准备好了。
早餐在明山学园的食堂里解决的话，她确实只要早起一些，就可以避开越水遥使用厨房的时间了。
只不过，越水遥并不只是在这里借住一两天。没有意外的话，她会在枫庭一直住到高中毕业……还有两年。
过了一会儿，穿戴整齐的伊原，提着包走下了楼梯。
“泷野……”
见到餐桌旁呆坐的泷野，她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无论你知道了什么，都到此为止……可以吗？”
“……”
他转头看了她一会儿，“我知道了。”
伊原也不再多说，装起便当就离开了。
看着掩上的门，泷野又想起前几天送醉酒的百合子回家时，她告诉他的那些事情。
“那个女孩子……都已经把另一个孩子欺凌到了那种程度，还不承认自己做错了……”
“那是理花第六次去她家拜访……刚到公寓楼下，那个孩子就掉下来了……”
“‘老师，你满意了吗？’……
她是这么说的。”
第21章 东京湾的故事
上午第三节课结束后，泷野要检查上次布置的作业。
“泷野老师，让铃音来帮你吧。”
他抬起头，一年C班的委员长花本铃音，已经走到了讲台旁。
“好，谢谢。”
“老师太客气了。”
她托起讲台上摞着的一大堆笔记，往后退了一小步，略微有些摇晃。眼看着上半部分就要滑下来了，泷野伸手扶了一把。
“别动——花本，让我自己拿一些。”
“不用……”
她从高高的笔记后探出脸来，“铃音可以做到的！”
“不……你这都没办法走路了……”
一个路过的男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走了过来。
“委员长，我来帮你！”
花本铃音当即回头看了一眼。
“……”
那个男生不知看到了什么，立刻缩回了手，“不……十分抱歉！”
说罢，他又慌张地走开，不，逃开了。
“啊啦……”
花本铃音回过头，无奈地看着泷野，“大家好像都很忙呢……”
“……”
最终，还是由泷野分去了一半。
两人抱着笔记，穿过飘雨的走廊，并肩往职员室走去。
“泷野老师……”
“嗯。”
“老师今天有按时吃药吗？”
“吃了。”
“太好了……不过要一直坚持才行呢。”
“嗯，谢谢你的提醒。”
“铃音每天都会提醒老师的……呀！”
雨水飘了进来，她往里靠了靠，紧贴着泷野的肩，“今天又下雨了呢。”
“是啊。”
“铃音有一个问题，可以在中午休息的时候过来请教老师吗？”
“……”
泷野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多问。
“当然可以。”
两人很快来到职员室，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余光瞥见泷野回来，百合子扭头随意望了一眼，然后视线就移不开了。
“放这里吧。”
泷野随手指了个空着的角落，“我等下就要看。A班的作业也该收起来了，再不检查就来不及了……”
“嗯，我知道了。”
花本铃音应了一声，有些费力地抬起怀中的半摞笔记，想放到办公桌上。只是她还没放稳，底部的几本就滑了下去。
“呀——”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没接住不说，其余失去支撑的笔记也一下子全掉到了地上。
“对不起！”
花本铃音立即道歉，蹲下身子，“我现在就捡起来！”
“……没事。”
泷野也蹲了下去，“我自己来吧。”
两人你一本我一本地捡着，动作很快，很快就全部捡了起来。
“老师，对不起，铃音总是笨手笨脚的……”
“没事。”
她怀中抱着笔记，刚站起身，双腿忽然失力，整个人往前面倒去。
“呀——”
半蹲着的泷野猝不及防，被她撞得一起倒在了地上。
“老师……”
花本铃音倒在他胸口，又连忙坐了起来，看起来都快哭了。
“对不起……”
“……”
泷野被撞得有些懵，“不……不要紧……”
两人都没有大碍，只是散落一地的笔记，又得重新捡了。
“……”
一旁的百合子微张着嘴，看得目光发直。
又过了一会儿，上午第四节课的铃声响起，花本铃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职员室。
“泷野……”
百合子凑了过来，“你和花本家的大小姐，是什么关系啊？”
“……”
泷野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笔记，头都没抬，“师生关系。”
“只是这样？”
“嗯。”
“没有更深入一点的关系吗？”
泷野看了她一眼，“寺田老师，请注意你的言行。”
“……”
百合子这时候也懒得计较他的称呼，“说一下嘛，那位大小姐是不会在意我这点小八卦的……你住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
泷野摇了摇头，神情忽然变得缓和了些，“她为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我很感激她，仅此而已。”
“真的？”
百合子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一提到她，你这张死人脸都变温柔了。”
“……”
这事涉及到“教师本能”，泷野没办法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
但这个女人一直要和他八卦，还是很麻烦。
“小百合。”
“嗯？”
她两眼一亮，以为泷野愿意和她分享那些禁断的秘密了。
“好奇心太强……”
他拿起一本笔记，封面上写着花本铃音的名字。
“会被灌上水泥，沉进东京湾的。”
......
一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百合子都很老实。
即便花本家的大小姐再度出现在职员室，她也没有看得太明显。
“泷野老师……”
花本铃音弯下腰，凑到泷野面前，“铃音过来打扰了。”
“哦，是花本……”
泷野睁开眼，桌上的一大摞笔记刚刚检查完，他才休息了几分钟。他捏了捏鼻梁，戴上眼镜，“才刚下课就过来了吗？”
“是……”
她羞涩一笑，“打扰到老师休息了吗？”
“没有。”
泷野摇了摇头，“我记得你有问题要问我……是什么？”
“问题……”
花本铃音歪了歪脑袋，“那个之后再说吧……老师，您还没有吃午饭吧？”
“嗯。”
“铃音也没有，可以和老师一起吃午饭吗？”
“在这里？”
“嗯嗯。”
“你觉得没问题的话……”
泷野弯下腰，从一旁的手提袋里取出了越水遥准备的便当；
再抬头时，却见花本铃音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满脸愕然。
“这个是……”
“便当。”
“老师……”她勉强笑了一下，“铃音知道这是便当……这不是老师自己做的吧。”
泷野摇头。
“那是伊原老师做的？”
“不是。”
泷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角落里孤零零的伊原理花，低声轻叹，“要是她做的那就好了……”
除非她能走出那段阴影，走出自我封闭的状态……
“……”
花本铃音木然地望着那边的角落，百合子揪心地望着她。
“花本？”
“啊……”
她回过神，泷野指了指身旁的空办公桌，“你坐这里吧。”
“好……”
花本铃音坐下后，打开食盒，取出里面各式精致的小菜，一盘一盘的，摆了满满一桌子。
“老师，铃音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
泷野张了张嘴，“真是丰盛。”
相比之下，越水遥为他准备的便当就很不够看了。
她又望了那边的角落一眼，微笑道：“老师，帮铃音分担一些吧？”
“可以吗？”
“当然。”
两人开始吃午饭。
职员休息室里，不少老师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只是认出泷野身旁的少女后，没人敢议论什么；有年轻的教师忍不住低声嘀咕，也被身旁的前辈赶紧劝住了。
“老师……”
“嗯。”
“铃音明天也可以和老师一起吃午饭吗？”
“可以是可以……”
泷野在职员室里扫望一眼，“只是不太合适。”
花本铃音低着头，“真遗憾……”
“花本。”
“老师？”
“你没有一起吃饭的朋友吗？”
“有……但是铃音更想和老师一起。”
泷野点了点头，只是吃饭。
十多分钟后，他放下筷子，花本铃音也立即停下了。
“老师吃好了吗？”
“嗯。”
“铃音也吃好了。”
泷野看了看桌上，有不少菜都没被动过，“这些……”
“因为铃音准备了两个人的份……”
她无奈地望了一眼他的便当盒，“没想到越水学姐替老师做了便当呢。”
泷野点了下头，又不接她的话。
花本铃音无可奈何，只好开始收拾。将盘子都装进食盒后，她看着泷野，“老师，铃音等下再过来。”
“嗯。”
她刚离开，泷野便觉得有一片阴影笼罩了自己。
他转过头，百合子已经站到他身边了。
“泷野——”
她抓着他的肩膀一顿猛晃。
“你想让理花和越水都被沉进东京湾吗！”
第22章 园艺读书会
“花本那孩子很温柔，不会做这种事的。”
“……”
百合子满脸痛心地望着泷野，“你不知道花本财团有多可怕吗？她只是对你一个人温柔！”
“你这算是夸奖吗？我会完整地转告给她的。”
“请不要这样。我还有七个月才到三十岁，我还很年轻……”
“那就松手。”
“……”
百合子松开他的肩膀，坐到花本铃音刚才的位置，也不再遮掩了，“那个大小姐对你有意思啊！你看不出来吗？”
“不……”
泷野摇了摇头，“就算有意思，大概也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她只是喜好比较特殊而已。”
“特殊？是指喜欢你这样弱不禁风的豆芽菜吗？”
“你在小看豆芽菜吗？”
泷野看了她一眼，“小小的豆芽菜，也有让人沉到东京湾底的份量。”
“万分抱歉，请仁厚的泷野老师宽恕卑贱如我的失礼之言……您继续说。”
“还能说什么？”
泷野摆了摆手，“她帮我解决了人生最大的困难，我现在只是在尽力回报她。”
百合子忍不住询问：“到底是什么困难啊？”
“顽恶之疾。”
“诶……你是说你的病……”
“嗯。”
她愣了一会儿，“也就是说……你有救了？”
泷野又点了点头。
百合子是少数几个知道他身体真实情况的人，此时也是忽略了其他，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
“太好了，泷野！亏我还在担心，你死的时候我还没结婚呢……”
“……”
高兴之余，她也有些感慨，“不愧是花本财团……泷野，你打算怎么回报她啊？”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缺。”
泷野靠着椅背发了会儿呆，忽然拿了本空白的笔记本出来。
“总而言之，先把那些背地里说过她坏话的人记下来吧……就叫《东京湾名录》，怎么样？”
“……”
百合子狠狠瞪他一眼，又推了他一把，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虽然明白泷野是在开玩笑，但她心里还是慌兮兮的。
毕竟，那可是花本财团啊……
过了一会儿，泷野却是主动过来找她了，“说起来，花本的同好会好像在寻找顾问老师？”
百合子愣了一下，“怎么可能？”
“花本家的大小姐如果要找顾问老师，难道会有人不答应吗……当然，除了理花。”
她望着泷野，“让我退出现在挂名的社团，我都乐意。”
“你的师德呢？”
“和泷野的良心一起沉到东京湾底了。”
“……”
泷野摇了摇头，“那大概是我记错了……”
但他总觉得自己没有记错，她那同好会的名字，他都还记得。
“泷野老师……可以出来一下吗？”
他一抬头，花本铃音又过来找他了，“一会儿就好。”
泷野记得她似乎有问题要咨询自己，可能在这里不太方便。
“可以。”
他走出职员室，跟着花本铃音一路往前，直到走进明山学园他从未踏足过的一栋大楼里。
“这是……社团大楼？”
“是呢。”
花本铃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明山学园的学生社团实在太多……铃音想自己成立一个新的社团，都找不到愿意的顾问老师呢……”
“……”
泷野往后退了一步。
“老师……”
她往前走了一步。
“您愿意帮助铃音，担任园艺读书会的顾问老师吗？”
......
“原来寺田老师还负责新社团的确认工作。”
“是呢。”
“没问题吧？”
“嗯，有五名成员，有一名正式教师担任顾问，达到成立社团的最低要求了。”
“那就盖章吧。”
“……”
百合子拿着印章，迟迟盖不下去，“泷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
泷野从她手中拿过印章，对着申请表戳了下去，留下一个红印，“园艺读书会，一个新的学生社团成立了。”
“……”
他拿起申请表，轻轻吹了一口，又递给百合子。
“寺田老师，请妥善保管。”
“……”
她接过申请表，夹进一份厚实的文件夹里。
“所以，这是公主大人特意为你成立的社团？”
“……”
泷野望天，“你觉得我是对园艺或者读书感兴趣的人吗？”
“先不谈园艺……你这家伙忘记自己是个国语教师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
“不如说……”
泷野看向一旁，“是单独为我留下了指导老师的空缺。”
“泷野，花本同学果然是看上你了。”
百合子拍了拍他的肩，“想霸占你所有的时间，一点都不愿意松手呢……”
“……”
她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你现在想逃跑也来不及了。”
“……果然还是应该把你写进《东京湾名录》里。”
“哦。”
百合子已经麻木了，“你写吧。”
“……”
泷野手一伸，“先给我分配一个活动部室。”
她在桌上找了找，抽出一个单薄的文件夹，丢给了他。
“自己挑。”
泷野翻了翻，“还有这么多空着的部室？”
“空着的都在社团大楼那边。”
百合子对此十分了解，“那边太远了，学生们都不愿意过去。”
泷野恍然。毕竟有相当一部分学生社团，是直接借用主教学楼这边的特殊教室当活动部室的。
“你挑好了吗？”
他将文件夹一摊，“只有一个教室编号……挑什么？”
“真麻烦啊……”
百合子撇撇嘴，将文件夹拖拽到面前，“‘园艺读书会’……你这个社团的活动内容，不是摆弄花花草草，就是和文艺部一样、安静地看书吧？”
“唔……”泷野自己都不确定，“大概吧。”
“那就好选了。”
她在某一栏点了点，“就这个教室吧：空间很大，适合摆放花花草草；离轻音部、吹奏部这种吵闹的社团也很远……他们就是因为太吵闹才会被赶到社团大楼的。”
“六楼？”
泷野凑上去看了一眼，“最顶层、最里面的教室？”
“是啊。”
“我记得社团大楼好像没有电梯？”
“多爬爬楼梯，可以锻炼身体。”
“……你好像在针对我。”
“是吗？错觉啦错觉。”
百合子打开抽屉，在满满一大把的钥匙里翻了一会儿，取下其中一把，“拿去。”
泷野接过钥匙，先收了起来。
部室又高又远，要去也是等社团成员到了再去，他并没有单独走一趟的兴致。
“年轻真好啊……”
“……什么？”
“什么也没有。”
......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就是社团活动的时间。
泷野收拾东西走出教室，打算先回一趟职员室，再去社团部室露个面。路过二年A班时，却正好撞见相羽英介在教训长裙不合规的侄女。
那个……要来了……
“泷野瑛祐！”
果然来了。
泷野看了满脸不悦的相羽亚美一眼，和她身旁的校长打了声招呼，“相羽先生。”
“瑛祐……”
相羽英介上下打量着他，“身体还好吧？”
“承蒙关心，我现在很健康。”
“要注意休息啊。”
“我记住了。”
他拉住企图离开的侄女，“亚美说，她昨天去医院探望过你了，你见到她了吗？”
“……”
相羽亚美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嗯。”
泷野点了下头，“见到了。不过没能说上话。”
“……”
相羽亚美张了张嘴，满眼都是意外。
“那就好。”
相羽英介没有接着问下去，被他抓着的少女挣了两下，“你都听到了吧，放开啦！”
他手一松开，她立即逃得飞快，远远地望了泷野一眼。
泷野和相羽英介继续聊了两句，就先离开了。
稍早一些的时候，他就将园艺读书会活动部室的钥匙交给了花本铃音，眼下她应该已经过去了；
泷野回职员室稍微收拾了一下，也拎包走人。
“……”
职员室这一层的楼梯口，总能创造不少意外的偶遇。相羽亚美动了动嘴唇，难得地什么也没说就转身下楼了。
泷野也没说什么，落后她几步，跟着走下楼梯。
走出教学楼。
穿过庭院。
来到社团大楼前。
“你跟着我干什么！”
相羽亚美转过身，瞪着身后的泷野。
“……”
社团大楼六层最里面的教室，花本铃音独自站在窗边，望着下方皱起了眉。
第23章 社团活动
园艺读书会的社团部室里，除了两个人，什么也没有。
“老师，听说这栋大楼建成后，这间部室还是头一次使用……”
花本铃音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真的好大。”
泷野也深有同感，尤其是这么大的活动部室里，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
“那么……园艺读书会的其余部员呢？”
“……”
她目光一转，望向了窗外。
“铃音也不知道……”
泷野拿起部员名单看了一眼。
一年B班佐仓麻由美，一年B班小泽由纪，一年D班高桥香奈，一年F班宫川唯……除了花本铃音，没有一个在他任教的班级里。
“部长。”
“诶……诶？”
花本铃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师？”
泷野犹豫几秒，还是说了出来。
“就算我是顾问老师，也不会每天都到这边来……”
他看着她，“部长还是多找几个愿意参加社团活动的成员，会比较好。”
“……”
花本铃音抿抿唇，视线垂了下来，“抱歉……”
“不用和我道歉。”
泷野摇头，“毕竟经常待在这里的人是花本自己……这一层楼，都没有其他社团了。”
“难道说……”
她目光一抬，“老师是在担心铃音会寂寞吗？”
“……”
她露出笑容，“铃音明白了。”
泷野望着一旁，“话说回来，社团活动的内容是什么？”
“已经包含在社团的名字里了哦。”
“园艺和读书？”
“是呢。”
“那……”
泷野看向她身后的空荡部室，连个可以坐地方都没有，“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花本铃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今天。”
......
泷野和花本铃音站在门外，看着搬运工或抬或扛，将一件件物品搬进园艺读书会的活动部室里。
最先抬上来的是一些实木书架，然后是十几架高档书柜。
书柜贴墙靠着，围着整个部室摆了一圈；书架靠入口放着，错落有致，却在里面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然后是四条长沙发和四个单人沙发。
长书桌，茶几……实木椅子……
再是一些饮具、餐具……
咖啡机、袋装的咖啡豆。
一箱一箱的书籍。
……以及两盆花。
“……”
搬运时动静不小，持续的时间也不短，在六楼的楼梯口，有不少学生挤在一起，正探着脑袋看着这边；
泷野甚至看到了相羽亚美，不过和他对视一眼后，她就立即离开了。
“‘园艺’……”
他蹲下身，看了看地上的两盆花，“是按时浇水的意思吗？”
花本铃音笑了一下，蹲在他身边，一起看着花。
“因为……只有书的话，不就和文艺部完全一样了嘛？”
泷野张了张嘴，“啊，有道理……”
她扭头看着他，“莫非老师对园艺更感兴趣？”
“那倒没有。”泷野摇头，“我原来以为花本会自己弄一些园艺栽培，有些好奇而已。”
“……”
她立即动摇起来了。
“但是……”
她抬头扫视部室内部，“这个房间已经摆满，没有空间再弄园艺了。”
“所以，我只是随口一说。”
泷野站起身，又向她伸出手，“你不用在意。”
“……”
花本铃音愣了愣，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花本……”
“啊……抱歉。”
她松开他的手，“老师的手很温暖呢。”
“你冷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
部室里依然在忙碌，两人回到门外等了一会儿，直到家具和书籍全部摆设完毕，搬运工人都退去离开。
再看部室里，一切摆放得井然有序，与半个多小时前空荡荡的样子截然不同；六排双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贴墙摆着的书柜也是如此。
“说起来，文艺部那边有这么多书吗？”
花本铃音摇了摇头，“没有。”
“顾问老师……”
她走进部室，对门口的泷野微微一躬，“欢迎来到明山学园园艺读书会，一起来读书吧。”
“嗯……打扰了。”
她抬起头，嘴角绽放着微笑。
“老师是要咖啡，还是要茶？
还是说……铃·音？”
......
泷野放下手里的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他坐在靠窗的长书桌后面，一眼尽览整个部室，是个绝佳的位置。那两盆不知名的花，也放到了他的身后。
这是顾问老师的专属座位，只有他能坐在这里。除他以外，连部长都只能坐在沙发上……虽然有些奇怪，但这是园艺读书会成立之初就保留下来的传统。
“老师？”
花本铃音起身走了过来，“咖啡……要再来一杯吗？”
“不用……”
泷野望了望一边放着的咖啡机，又看向她，“差不多该回去了。”
放学后的时间过得很快，更何况之前布置部室就花了不少时间。泷野感觉自己才刚坐下一会儿，喝了两杯咖啡，翻了几页书，太阳就下山了。
比起职员室，果然还是在这边更放松一些……
“说得也是呢……”
花本铃音拎起背包，“一起回去吧，老师。”
“嗯。”
两人一起走出部室，泷野锁上门，继续将钥匙交给她保管。
四下里已经有些阴暗了，加上顶楼没有其他社团在活动，两人面前的长廊相当寂静。
“……”
花本铃音往他身旁靠了靠，“稍微有点可怕呢……”
“所以说，花本尽快找到其他愿意参加社团活动的成员吧。”
“……”
她有些无力，“铃音明白了。”
两人走进楼道，刚下了半层，走在前面的泷野忽然止步，并拉住了她。
“老师……？”
“安静。”
“……”
花本铃音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感受，忽然听到下方有人在说话。
“亚美，今天也要过去吗？”
“当然！已经没有时间练习了……”
“诶——明明已经在这里练习了很久的说……”
“台下又没有观众，算什么练习？”
她脸上的惊讶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思索的神情。
“老师，那是……二年A班的相羽亚美学姐？”
“嗯。”
泷野看了她一眼，“花本也认识她吗？”
“不……只是见过几面。”
然后顺便了解了一下她的家世、性格、喜好、三围、恋爱经验以及和老师的真实关系而已。
“是这样么……”
“老师躲起来，是不想碰到相羽学姐吗？”
“嗯。”
泷野摇了摇头，“要是碰见了，还挺麻烦的。”
“麻烦？”
“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对我抱有敌意……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
“……”
花本铃音张了张嘴，“不知道吗……”
“嗯？”
泷野回头看着她，“花本有什么头绪吗？”
“不……我也不知道……”
相羽亚美和同伴已经下去了，花本铃音也站到泷野身边，朝下望着，只能看到走过转角时偶尔露出的半张脸。
“呀……”
她忽然低叫一声。
泷野目光一转，只见一朵红色的花团凭空落下，穿过楼道的间隙，直直坠落。
那是她别在发鬓上的装饰。
鲜艳的花团不断下坠，眨眼间就下了两三层，快要落地了。
“去下面捡……”
泷野忽然住口了。
“……”
二楼楼道上，接住花团的少女也愣了一下。
“诶？”
第24章 保持距离
“诶，这是什么？”
“不知道……看到有东西掉下来，我就伸手一接……”
看着手里的红色花团，相羽亚美自己也很惊异，“居然真的接住了。”
“花？”
同行的少女看了看，又探出脑袋朝上看了一眼，“亚美，上面有两个人哦。”
“诶？”相羽亚美也探头看了一眼，“只有一个人啊？”
同伴皱了皱眉，露出疑惑的神情，“另一个人躲起来了……”
“哈？”
“学姐——”
上方的女生朝下喊了一声，“万分抱歉，那是我的头饰……我马上下来。”
“……”
相羽亚美和同伴对视一眼，回应道：“知道了——”
“一年生？”
“大概吧。”
“感觉有些眼熟……亚美认识吗？”
“谁认识啊。”
两人等待了一会儿，方才看到的那个女生急匆匆地下来了。
相羽亚美将花团递给她，“拿去吧。”
“谢谢！”
她接过花团，又别上了发鬓，“谢谢，相羽学姐。”
相羽亚美手一挥就转身了，只是没走两步，她忽然又回过了头。
“等一下，我记得你是……”
“花本铃音。”
她微微鞠了一躬，“一年C班的花本铃音。去年夏天，在伊藤家的晚宴上，我曾经见过学姐一次。”
“哦……”
相羽亚美也记了起来，“花本家的公主。原来你也到明高来了吗？”
“是呢。”
花本铃音微笑着，“请多关照。”
相羽亚美看了眼楼上，“你是隔壁桌牌部的新人？”
“不……”
她摇摇头，“铃音是园艺读书会的部长。”
“园艺……读书会？”
相羽亚美看了看同伴，“楼上还有这个社团吗？”
同伴摇摇头，“不知道。”
“是今天刚成立的社团。”花本铃音微笑道，“活动部室在六楼的最里面。”
“诶？”
另外一人很惊讶，“就是下午一直搬东西上去的那个社团吗？”
“是的。很抱歉，打扰到学姐了……”
“啊啊，不用在意。”
“……”
相羽亚美则是愣住了，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女。
脸长得好看，个头比她稍矮一些，但胸部比她丰满，至于气质……乖乖女？
“泷野瑛祐……是你那个社团的顾问老师？”
“瑛祐吗……”
花本铃音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又很快点头，“是的。怎么了吗，学姐？”
……瑛祐？
相羽亚美又愣住了。
“不……没什么。”
她转身下楼了，“我讨厌那个人。”
“……”
泷野停留在上一层的楼道里，神色平静，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
那么，原因呢？
......
到了明山学园校门口，泷野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轿车。
他停下脚步，“明天见。”
“等一下……”
花本铃音快步走向车子，对着驾驶座上的司机说了什么；
后者点点头，她又走了回来。
“老师，铃音今天想去您住的地方看看——可以和您一起回去吗？”
泷野有些意外，但还是同意了。
“可以。”
两人并肩，沿着长长的坂道往下走去，花本家的轿车在后面不远处跟着。
“老师……”
“嗯。”
“铃音在想……莫非老师对女孩子的想法很不敏感？”
“什么意思？”
“比如……老师是怎么看待铃音的呢？”
“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
花本铃音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说道：“铃音说的就是这种时候：一般而言，老师刚才的话，和告白是一个意思呢……”
“……”
泷野看了她一眼，“但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得也是呢……”
她有些失望，但没显露出来。
她摇了摇头，让思绪重回正轨：“铃音的意思是，老师不能随便对女孩子……对其他女孩子说这样的话，会让她们误解的。”
泷野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还有，距离感也很重要……”
花本铃音意有所指，“和女孩子相处得太近的话，就算老师什么也不说，也会引起对方的误解的。尤其是在同一间屋子里相处的时候……”
泷野又看了她一眼，“是这样吗？”
“是的！”
她重重点头，“毕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容易胡思乱想呢。”
“也就是所谓的‘思春期’？”
“是的！”
“我知道了。我会和花本保持距离的。”
“嗯……诶？”
花本铃音愣住了。
“等等，老师！”
泷野回头望她，“怎么了？”
“为什么是……铃音？”
她忍了又忍，才没把“伊原理花”和“越水遥”这两个呼之欲出的名字说出来。
“因为和我距离最近的女孩子，就是花本。”
“……”
“仔细一想，我这两天确实和你太过接近了。”
泷野看着她，继续说道：“有一部分是无可奈何，但有些情况是本该避免的……”
“……”
想到百合子对两人关系的误解，他又摇了摇头。
“花本，你明天和朋友一起吃午饭吧。”
“……”
花本铃音后悔不已。
“老师……请把铃音刚才说的话都忘记吧……”
“为什么？”
“拜托了……”
......
“我回来了。”
“打扰了。”
两人步行回到枫庭，跟来的花本家的轿车，停在了院子外面。
“欢迎回来，老……师……”
越水遥回过头，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她是……”
“初次见面，我是一年C班的花本铃音。”
泷野身边的女孩子和她打了个招呼，“越水学姐，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诶，你认识我？等等，花本……你就是那个花本同学？为什么突然到公寓来了？老师——”
“……”
泷野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放轻松……你在烧什么，好像要糊了。”
她又手忙脚乱地转身关火。
“你随便坐吧。”他指了指客厅，“我去换个衣服。”
“好的。”
花本铃音在客厅坐下，四周看了看，这样的老房子让她感觉有些新奇。
目光一转，她发现厨房里的越水遥还在看着自己，“越水学姐？”
“花本同学……”
越水走了过来，坐到她身边，“真的是那个花本同学吗？”
她微微一笑，“是真的。”
“真厉害……”
越水遥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财团千金，“花本同学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我要搬过来住。”
“诶……”
“开玩笑的~”
花本铃音掩嘴一笑，又望了望楼梯口，“我听说伊原老师也住在这里，是吗？”
越水遥还没回过神，“是的……”
“她等会儿会下来和大家一起吃饭吗？”
“不……”
“那……泷野老师会把晚饭送上去吗？”
“……”
越水遥没答话，目光一抬，望着她身后。
她转过头，泷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
他低头看着她，脸色平静，“花本。”
“老师……”
“不要打听伊原的事情。”
“……”
她抿了抿唇，“对不起，我知道了。”
泷野绕过沙发，她往旁边坐了一些，让出空位；
他犹豫了一下，没坐到她身边，而是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
保持距离感，这是她刚才亲口告诉他的相处准则。花本铃音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心里忽然开始焦躁起来。
泷野打开电视，一边看着，一边和重新回到厨房的越水遥聊了起来。
“越水今天没打工吗？”
“没有，明天才有排班……要打工的话，我会提前通知老师的。”
“我知道了……那明天晚上得出去吃了。”
“啊——说起来，上次老师说要来咖啡厅，结果没有过来呢。”
“住院了啊。”
“所以……”
“所以？”
“明天过来吗？”
“好吧。”
“还是很勉强嘛。”
“毕竟我的喜好不会在两三天里发生改变。”
“花本同学还在吗？”
“身体还在。”
“……”
花本铃音回过神，“老师……”
“灵魂也回来了。”
“……”
“今天吃咖喱哦。”
越水遥回头看着她，“花本同学能吃辣吗？”
她迟疑了一下，“稍微……”
“我知道了。”越水又转了过去。
“不要勉强。”泷野忽然说道。
“……”
她咬了咬唇，“铃音可以吃一点辣……”
泷野看了她一眼，忽然起身坐了过来。
“越水对辣度的判断，和普通人不一样……”他坐下后低声说道，“你连麻婆豆腐都要吃微甜，是承受不住她的‘微辣’的。”
“……”
中午的食盒里，就有一盘麻婆豆腐。
见她不说话，泷野干脆替她做主了。
“越水，花本的那一份不要辣。”
“诶——”
“一点也不要。”
“好吧……”
说罢，泷野起身就要坐回原位，衣服却是一紧。
“……”
他回过头，花本铃音拉住了他的衣角，也在望着他。
“不许走。”
第25章 失控的情绪
一阵轰鸣过后，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越水遥赶紧关上厨房的窗户。
“老师，房间里的窗户……”
她回过头，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分坐客厅两端的泷野和花本铃音，此时紧挨在同一条沙发上，对望着彼此。
大雨遮掩了两人的声音。
“……”
泷野率先打破这种状态，回头看向厨房，“越水，下雨了吗？”
“嗯……嗯！”
“我知道了。”他站了起来，“你继续做饭，我去关窗。”
花本铃音也跟着起身了。
泷野立即停步，两人又莫名地对望了一会儿。
“花本。”
他脸上逐渐没了表情，冷冷望着她，“坐下。”
“……”
她微微张嘴，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红润，视线不移，直挺挺地坐了下去。
泷野又看了一眼厨房的越水，回房间关窗去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下得很大，好在没有起风。除了一些溅进来的水滴，他和越水遥的房间并没有被打湿多少。
关上窗户，他选择暂时留在房间里，没有急着返回客厅。
有些人需要冷静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只看着越水学姐……”
那位总在微笑的财团大小姐，似乎受到了一些刺激，不再遮掩自己那过于强烈的独占欲了。
“老师，铃音在这里……”
也就是说……花本铃音情绪失控了。
“老师——”
......
“花本同学……”
越水遥走近沙发，发现花本铃音正一下一下地咬着拇指的指甲，看上去有些躁动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花本同学，你不要紧吧？”
“……”
花本铃音动作一顿，转头望了她一眼，神情忽然平静下来。
“越水学姐……”
再开口时，她的脸上已经挂起了微笑，“你现在有时间吗？”
越水遥回头看了一眼厨房，晚饭的咖喱已经做好了，她其实是过来喊她和泷野吃饭的。
“嗯……花本同学有什么事吗？”
“那个……”
花本铃音的神色变得低落，“铃音好像惹泷野老师生气了……”
“……”
越水遥抬眼望了望走廊的尽头，“为什么？”
她摇着头，“铃音也不明白……”
“……”
不知道为什么，越水遥忽然感觉这位财团千金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危险的气息。
“这样的话……”她又往后退了一些，打算从沙发旁绕过去，“我去老师那里问一问吧。”
“不用了。”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花本铃音忽然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越水学姐。”
她拉住她，又坐回沙发上，“铃音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
越水挣了挣，眼前的学妹虽然看着娇弱，手劲却大得出奇。她没能挣开，只好由她摆布。
“什么问题？”
虽然某些资料花本铃音已经看了两三遍，但她还是打算从头问起，“学姐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大概……四五天前吧。”
“这里好像是教师公寓来着，学姐为什么会搬到这里？”
“诶……因为原来住的公寓涨了许多租金，我没有地方住了，然后小百合老师就让我先住到这里来。”
“租金吗……”
花本铃音的眼珠子转了转，“如果有一栋离学校很近的别墅，可以免费住在里面，学姐会搬出去吗？”
“……”
越水遥愣住了。
“会吗？”她又问了一遍。
“不会。”越水遥摇了摇头。
“……”
花本铃音手上的力气忽然又大了一些，“为什么！”
“疼——”
越水遥低低地叫一声。
“啊……”
花本铃音一下子清醒过来，立即松开了手。
“学姐，对不起！铃音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不……没事……”
越水遥揉揉手腕，恢复了自由，她也没有起身逃开。
“因为……”
她接着刚才的问题说了下去，“因为在这里住着很舒服，泷野老师也很照顾我……所以，我不想搬走。”
“……”
花本铃音咬了咬牙。
“泷野老师……对学姐很照顾吗？”
“嗯！”
越水遥点头，“之前我的房间漏雨，没办法住进去的时候，老师就让我住到他的房间里……啊不对，是小百合老师让他这么做的。”
“……”
花本铃音往后一靠，脸上忽然什么表情也没有了。
越水的后半句话，她根本就没听进去。
“学姐和老师……住在一个房间里？”
“嗯……老师明明很虚弱，还让我睡在床上，自己打地铺……真的很照顾我。”
“……”
她忽然又觉得没那么不能接受了。
“真是的……”
花本铃音捂住了自己的脸。来到公寓后，接二连三的情绪起伏，令她自己也是身心俱疲，“我受够了……”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老师——”
她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
“……”
伊原理花望了她一眼，毫不停留，径直走向了浴室。
......
泷野在房间里待了片刻就出来了，路过浴室时听见声音，朝里望了一眼。
“老师？”
越水遥正要过来喊他，“晚饭已经做好了哦。”
“嗯，来了。”
“老师。”
花本铃音在餐桌旁站着，郑重地弯腰鞠躬。
“对不起，铃音刚才失礼了……请老师见谅。”
“……”
泷野看了她一会儿，“不要紧。准备吃饭吧。”
餐桌上，他的那一份咖喱饭已经盛好了。咖喱香气浓郁，牛肉块也很多，还撒了几片香叶。
厨房里，越水遥拿着一颗鸡蛋，回身看着他，“老师，要加鸡蛋吗？”
“不用。”
泷野到现在还是无法习惯生吃鸡蛋，直接谢绝了。
“很营养哦？”
“越水，我听说有一种生活在竹子里的虫子，蛋白质……”
“十分抱歉，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越水遥学着花本铃音的样子一躬到底，起身时又有些不满，“老师直接拒绝不就好了吗？”
“不……”
泷野为三人各倒了一杯水，“不这样说的话，越水是不会记住的，下一次还是会问我要不要加生鸡蛋……”
“诶——真可怕……大人真可怕……”
她念叨着敲碎蛋壳，将蛋液浇到自己的咖喱饭上，细细搅拌了一会儿。
“怎么了？”
泷野看了一眼发呆的花本铃音，“花本也要加鸡蛋吗？”
“……”
她回过神，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鸡蛋。”
他怔了一下。
越水遥很快搅拌完成，端着自己的盘子坐上餐桌，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泷野和花本铃音也合上手掌。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吃了两口饭，咖喱的味道还在舌尖弥漫，泷野忽然想起外面还有人在等着。
“花本，你家的司机是不是还在外面等着？”
越水遥也抬起头，“咖喱还有很多哦。”
“诶？”
花本铃音愣了一下，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出公寓。
过了一会儿，她又独自回来了。
“司机呢？”
“铃音让他先回去了。”
桌上的两人齐齐一愣。
“那你待会儿要怎么回家？”泷野问道，他还记得她家并不算远，“走回去吗？”
“铃音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
越水遥愣了一下，“花本同学是要和我一起睡吗？”
“不……”
她摇着头，又看向了泷野。
“诶……和老师……在老师的房间里打地铺吗？”
越水遥说得很勉强，看了眼泷野，期盼着他能说些什么，“也不是不行……”
他放下勺子，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不行。”
第26章 喜欢平静
公寓里的三人晚餐，在彼此的沉默中匆匆结束。
“雨变小了。”
泷野看了眼窗外，“花本，我送你回去。”
“……”
她低垂着脑袋，“我知道了。”
伊原理花从浴室里出来，正好见到泷野和花本铃音走向门口的背影。她擦着头发，还没走到楼梯口，就见泷野忽然又折了回来。
“越水，你等下记得锁门……”他也看到了她，“伊原。”
她点了点头。
“晚饭吃了吗？”
“嗯。”
泷野点点头，伊原则看了一眼他的身后。
“……”
那个戴着花的女孩子，又紧盯着她不放。
......
“老师……”
“嗯。”
“老师在生气吗？铃音跟不上了……”
“……”
泷野这才注意到自己脚步太快，当即放慢了一些，“没有。”
花本铃音跟到他身旁，“太好了。”
雨已经停了，两人收了伞，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边的小水滩里倒映着东京街头的灯红酒绿，不断重复着破碎又还原的假象。
花本铃音现在所住的别墅，离枫庭并不算远，甚至比百合子的公寓还近些，只是二者的方向截然相反。
“花本。”
“泷野老师？”
他望着前方，又走了一段距离才继续说道：“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学校里，花本都为我做了许多……我很感谢花本。”
“诶……为什么突然……”
泷野转过头，“所以，就算你偶尔任性，老师也都能接受，并不会觉得生气。”
“……”
花本铃音怔了怔，立即拉住他的手臂，“这不是任性！老师，铃音……”
“——我知道的。”
泷野打断她的话，平静地望着她，“这是老师自己的看法。”
“……”
花本铃音忽然有些不安，隐约觉得他要说的话并不只是这些。
“铃音——”
“……”
她身体一僵，呆立在原地，却是茫然大于惊喜，“老师……”
泷野跟着停了下来，回身看着她。
“我有一些话要说。”
“从很多年前开始，我的身体状况日渐恶劣，很早就有了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的觉悟。时间一长，那种绝望的感觉都已经深深刻进身体里了……但是，因为铃音的拯救，我现在又可以重新怀抱希望，继续活下去……”
“前几天，在公寓漏雨最严重的时候，对我很关照的寺田百合子老师，忽然拜托我收留无家可归的越水同学，照顾自暴自弃的伊原老师……还好，漏雨的问题很快解决了，我和越水同学、伊原老师也相处得不错。”
“今天，我又成为了铃音的社团顾问。那么大的活动部室，里面有那么多书，还有会泡咖啡的铃音……只是待在那里，就有一种放松和安心的感觉。”
“总感觉……好事一起涌过来了。”
“老师……”
不安的花本铃音，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我是说，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平静的状态……”
泷野从未露出过如此温柔的笑容，“铃音，你明白吗？”
“……”
花本铃音紧咬着唇，往后退了半步。
她不喜欢这样的平静，这意味着她只能保持现状；
但她自己却又是他平静生活的一部分，这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拒绝的话一出口，他的平静生活就会被打破，而自己理所当然地会被他厌恶。
喊她的名字……果然也是为了先让她尝到一些甜头，再心甘情愿地止步不前吗……
“……”
她沉默着站在原地，泷野也不催促，只是等着。
停了片刻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
在泷野将雨伞撑到花本铃音的头上时，她也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只要还在他身边，就不算失败。
“我知道了……”
她抬头对他一笑，“铃音和老师一样，也喜欢平静的生活。”
泷野半个字都不信。
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表态。只要这位大小姐能控制住自己的任性，她心里想什么都行。
“那就太好了。”
雨水打在伞面上，哗哗作响，她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挤到他伞下。
“雨下得真大呢……”
泷野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伞，“嗯。”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老师明天还是会去部室里露面，对吧？”
“嗯，当然会去。”
“铃音也会努力寻找新成员的。”
“加油。”
“就从越水学姐开始，怎么样？”
“……”
泷野停顿了一下，就在花本铃音要走到雨伞外时，他手一伸，人也立即跟了上去。
“她好像已经加入别的社团了。”
“铃音问过了，学姐在那个社团里就是充数的……”
花本铃音又往里挤了挤，躲避汽车经过时溅起的水花，自然地挽上了他的手臂，“更何况，加入社团的数量是没有限制的。”
“那就邀请她加入吧。”
“说起来，刚才泷野老师出门的时候，为什么要让越水学姐把门锁上？”
“昨天晚上，有几个奇怪的人在公寓附近徘徊……”
泷野摇了摇头，“可能是误会，但还是防着一些比较好。”
“说得也是呢……”
花本铃音抿了抿唇，有些后悔问起这个话题了，“啊……对了，铃音明天真的不能和老师一起吃饭吗？”
“嗯。毕竟那里是职员室，会打扰其他老师休息的……”
“那……去部室怎么样？”
她突发奇想，“在那边的话，只有老师和铃音。”
泷野看了她一眼，这位大小姐对一起吃饭这件事，还真是异常地执着。
“部室那边也太远了，社团大楼一天去一次就行了。”
花本铃音有些失望，“也是呢……”
他忽然拉住了她。
一辆小轿车从路边疾驰而过，压过两人面前不远处的一滩积水，溅起一大片。
“呀，真是危险……谢谢，泷野老师。”
“嗯。”
她转头看着他，抱紧他的胳膊，越发不想松手了。
......
没过多久，泷野和花本铃音就步行到了花本家的别墅前。
庭院占地很大，在东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更是难得，而这只是花本财团名下数不清的房产其一。
“老师，到这里就可以了。”
花本铃音在门口停下脚步，松开了他的手臂，又微微一笑，“还是说，老师今晚就在这里留宿呢？”
“……”
泷野摇了摇头，“我回去了。”
“晚安，泷野老师。”
“晚安，花本。”
“……”她望着他。
“……”他望着她。
“明明刚才已经叫我铃音了？”
“……铃音。”
“抱歉，铃音又任性了……”
她微微一躬，笑脸相送，“明天见，老师。”
“明天见。”
一直等到泷野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花本铃音才走进庭院。
“小姐。”
管家松平迎了上来，“需要开车送泷野少爷回去吗？”
“不……老师不喜欢麻烦别人。”
她一边往里走去，一边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是你让人去老师的公寓那里盯着的吗？”
“是的，小姐。”
松平跟在她身侧，“只盯了半个多小时就撤回来了。”
“是普通员工吧……已经被老师注意到了。”
“万分抱歉，时间仓促……”
“——算了，让他们不要再出现了。”
松平在脖子上抹了抹，用眼神请示着。
“松平！别看那些奇怪的黑道漫画了……”
花本铃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让他们离东京远一些就行……送他们去九州分部吧。”
“老朽明白了。”
她走进别墅，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
花本铃音转过身，“给我找几个园艺师，再准备一些农具。”
“现在？”
“马上。”
第27章 羽海野咖啡厅
“老师……泷野老师……快醒醒啦。”
越水遥摇晃着趴在书桌上的泷野，“时间差不多了哦。”
他睁开眼，落日的余晖照进社团部室里，映得墙上一片金黄。
“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吗？”
“是呢。”
花本铃音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在等着他，“越水学姐要去打工了。”
“抱歉……”
他伸了个懒腰，“我们走吧。”
三人一路同行，到校门口才分开。
“老师……”
花本铃音向泷野道别，“铃音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先回去了……”
“嗯，明天见。”
“明天见。学姐也是。”
“嗯嗯，明天见。”
她坐进校门口等候着的轿车里，很快消失在坂道底下。
“老师……”
“嗯。”
“大小姐她为什么要邀请我加入社团呢？”
“……”
泷野望了越水遥一眼，“你这是什么称呼？”
“不知不觉就跟着别人这么叫了……好吧，花本同学为什么要邀请我加入社团？”
“为了热闹点吧。”
“诶……不要擅自给我贴上活跃气氛的标签啊。”
“是个人就行。”
“老师不算吗？”
“我是顾问老师，而且也不是天天都在部室里的。”
“在社团部室里只顾睡觉的顾问老师。”
“……”
泷野又看了她一眼。
是因为自己太过亲和，还是因为没有执教二年级，为什么感觉越水遥对他的教师身份越来越忽视了？
“老师？”
不过……这样也不错。
“没什么……越水好像不太愿意参加社团活动？”
“因为我没兴趣嘛。”
“没有兴趣，但还是加入了园艺读书会？”
“因为是大小姐……是花本同学的邀请啊，我还以为是老师的意思呢。”
越水遥有些苦恼地望着天，“明明都告诉她没什么兴趣了……”
“……”
泷野若有所思，“她还说了什么？”
“花本同学说没兴趣也没关系，偶尔来露个面就可以了，一个月一次什么的……这不就是不用露面的意思吗？”
“……”
“不过下课的时间，她也会过来找我聊天呢。”
“唔……”
“老师……”
越水遥看了看泷野，“难道大小姐是在寻找顺眼的女仆吗？”
“不……你这样想得太多的女仆，一般都是最先被排除的。”
“诶——明明我还能陪她聊天解闷的说……”
“那不是朋友吗？”
“……”
她眨了眨眼睛，“大小姐想和我交朋友？”
“是花本铃音想和你交朋友。”
“真的？”
“大概吧……话说回来，越水既然不参加社团活动，那不打工的日子，放学后都在做什么？”
“学习。”
“……”
越水遥笑了一下，“只是偶尔啦。我还是更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不过最近大家都很忙……”
泷野随口一问，“忙什么？”
“就高中生的那些事情嘛。”
“噢。”
越水遥看着他，“比如谈恋爱，谈恋爱，和谈恋爱……什么的。”
“……”
“话说回来，老师有考虑找女朋友吗？”
“没有。”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想。你关心得太多了。”
“告诉我嘛。老师在学校里其实很受欢迎哦，已经有人找我问老师的联系方式了……”
“……”
“因为工作？因为身体？还是因为……老师喜欢的其实是男人？”
越水遥自顾自地妄想下去，“明明和两个美人生活在同一间公寓里，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心动呢。难道说，泷野老师真的……”
“……”
泷野望了她一眼，“哪来的两个美人？”
“老师是在故意无视我吗？”
“你还只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
越水遥忽然停下了脚步，“老师……”
泷野抿了抿嘴，“抱歉。”
“诶……什么？”
她愣了一下，然后拉住他的胳膊，往一旁的咖啡厅走去。
“我们已经到了哦。”
泷野抬起头。
——羽海野咖啡厅。
“真的很近啊。”
......
越水遥再次出现在泷野面前时，已经穿上了咖啡厅里的工作制服。
“老师……”
她在餐桌旁转了个身，“怎么样？”
泷野正在点单，抬头望了一眼。
上身是淡蓝色的宽松长袖衬衫，下身黑色长裤，腰间系着紧身的围裙，胸前垂着一条长丝带。
“不错。”
“……”
越水遥撇了撇嘴，“老师要吃点什么？”
泷野对甜品兴趣乏乏，一张菜单来回翻了两三遍，也没什么看得上眼的。但空腹还是得填，“培根意大利面吧。”
“咖啡呢？”
“香草拿铁。”
“这个比较甜哦。”
“吃和喝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了。”
她记下菜单，又对他一笑，“老师要稍等一下哦。”
“嗯。”
越水遥转身离开了，泷野一边等待，一边打量咖啡店的内部。
这家开在路口热门地段的咖啡厅，面积不算太大，中规中矩，每一寸空间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店内多以布艺和浅木色作装饰，风格偏向休闲，因而吸引到的多是年轻的客人，比如学生。
泷野这一桌的后方和左前方，就是一些穿着明山学园学生制服的少女。
用越水的话来说，这家咖啡厅的顾客主力，就是长坂道顶部那座私立学园的学生。现在这个时间，正是咖啡厅里最忙的时候。
泷野独自一人坐着，离他不远的几名少女，闲聊的话题忽然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诶，有香，你看后面……”
“什么啊……诶。”
“是那个一年级的新老师吧？果然很帅气。”
“嗯嗯！”
“一个人？”
“好像是……梨奈，你去搭讪吧。”
“不要。美和子怎么不去？”
“我可是有男朋友的。”
“不是要分手了吗？”
“讨厌啦，我还没决定……”
“那我过去咯。”
“等等——”
泷野抬起视线，望了一眼坐到他对面的女生。
“老师……是老师对吧？”
她倾斜着身体，几乎趴在桌上，制服衬衫的纽扣解到胸前，打扮得十分暴露，嘴唇上抹了相当厚重的唇彩。
“老师是一个人吗？我是二年F班的……”
“万分抱歉，店里的客人实在太多了！老师，你的咖啡……”
越水遥端着咖啡匆匆过来了，一直到走到餐桌边，才注意到坐在泷野对面的女生。
“诶……是谁？”
泷野摇了摇头，“不认识。”
“……”
那个女生一下子涨红了脸，分别瞪了两人一眼，又逃回同伴的身边，等来的却是一阵窃笑。
越水遥放下咖啡，又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到那个狼狈的女生还在瞪着自己。
“什么嘛……”
“越水——”
前台在催促了。
“啊！来了——”
她连忙回应，然后又对泷野抱歉一笑，“老师的意大利面已经在做了，很快就能送过来……”
“没事……”
他端起咖啡，“不用在意我。”
“老师……”
“越水——”
前台又催促了一声。
“越水去忙吧。”
“嗯嗯！”
越水遥匆匆离去，又是为客人点单，又是端送咖啡和食物，忙得停不下来。直到泷野喝完一整杯咖啡，意大利面才迟迟送上。
他望了两眼，叉起一块培根，送进嘴里。
“唔……还不错吧。”
......
一盘味道还不错的意大利面，泷野很快就吃完了。时间刚过六点，而越水遥的打工要到晚上九点才结束。
“老师！”
送完一杯咖啡后，她特地绕到了泷野这边，“老师，还要再吃点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
“那……”
“需要我等你一起回去吗？”
“不用不用！太迟了……”
“那我先回去了。”
“嗯……老师一个人没问题吗？”
“……”
泷野看了她一眼，“那越水先送我回公寓，再过来继续打工吧。”
“诶……老师已经是大人了，不要麻烦我啦。”
“……”
“回去了。”
“路上小心！”
咖啡厅里的客人依然不少，泷野一路绕到出口，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店员，挡住了去路。
她抱着手臂叼着烟，回头望了一眼，“啊，抱歉。”
泷野也看着她。明明她也穿着店员制服，却在店里最忙碌的时候，一个人站在店门口抽烟……
“没事。”
她让开路，忽然又问了一句：“你是越水的老师？”
泷野稍感意外，“差不多吧。”
“这是什么麻烦的说法？”
“我是一年级的老师。”
“原来如此。”
她弹了下烟灰，“请慢走。”
擦肩而过时，泷野看到了她胸前的名卡。
店长：真山红叶。
第28章 老师们的夜生活
天色渐渐昏暗。
回到枫庭，泷野一打开门，就见到门口放着两双高跟鞋。
“泷野。”
他一抬头，百合子正从楼上走下来，身后跟着换了衣服的伊原，“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越水呢？”
“她在打工。”
“诶，越水原来在打工吗？”
百合子在他身前穿着鞋，“在哪里啊？”
“一个不想让担任教师知道的地方。”
“……真小气，我又不会去打扰她。”
泷野没搭话，看了看准备穿鞋的伊原，“要出门吗？”
“嗯。”
“去享受成年人的夜生活……”百合子抬头看他，“泷野，要一起来吗？”
“喝酒么？”
“嗯。”
自从停了原来吃的那些药，泷野也没那么早睡了，而现在才六点多。他想了想，“我只能喝一点。”
“没关系，我和理花也喝得很少。”
伊原理花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
泷野鞋都没脱，就又转身离开了公寓。
......
三人喝酒的地方，还是上次那家居酒屋。
“Lucky！”
百合子留在前台，看向泷野和伊原，“刚好有一个包间，你们先过去吧。”
“嗯。”
穿过吵吵闹闹的大堂，店员带着两人来到包间。一个不太靠里的位置，但比上次那一间稍微大一些。
泷野先坐了下来，伊原看了看，坐在他的斜对面。
“小百合容易喝多……”
她忽然提醒了一声，“不用陪着她喝。”
“我知道了。”泷野点点头。
没过一会儿，点完单的百合子也来到了包间。
“不错嘛。”
她左右看了看，丢下手提包，又将外套脱了下来，“这个包间还挺大的。”
“嗯。”
她走到伊原身旁，“理花，你坐过去一些。”
“……”
伊原往旁边挪了挪，移到泷野的对面。
最先和清酒、小菜一起送过来的，是一盘冷奴。
“凉拌豆腐么……”
泷野正盯着所谓的“冷奴”，百合子在抱着的酒瓶上弹了一下，“泷野，你喝这个可以吗？”
“可以。”
她分别给泷野和伊原倒了一杯清酒，自己的杯子却空着。
“你不喝吗？”
“嗯嗯，我不喝清酒……”
百合子托着下巴，白嫩的指尖在脸上轻轻敲打着，“容易喝醉。”
“是么……”
泷野有些意外，这和他上次见到的可不一样。而对面的伊原静静望着酒杯，还是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百合子要喝的酒和一些下酒菜一起送过来了。
“女士的果汁起泡酒~”
她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举了起来，“干杯！”
三人碰杯。
泷野抿了一小口，发现口感尚可，没那么刺激，就又喝了两口下去；
伊原喝得比他多一些，而百合子的酒杯里只剩下一半了。
“唔——真好啊！”
她豪气地放下酒杯，拿起一串烤鸡肉吃了起来。
泷野尝了一口四四方方的冷奴，浇着酱油的白嫩豆腐，裹着碎葱和鲣鱼末，口感相当不错。
“泷野，你去越水打工的地方了？”
“嗯。没人做饭，就去她那里吃了些东西。”
“哦，原来是吃饭的地方吗……餐厅？”
“嗯。”
“骗人！”
“嗯。”
“你这家伙……干杯！”
满满一杯起泡酒，在百合子第二次举杯时就喝完了。
吟酿的口味比较纤细，泷野喝起来没有压力，每次都能饮下不少，但也没办法做到百合子这样豪迈。
“明年不想当担任教师了……”百合子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感觉我的业余时间已经完全被学校剥夺了。”
泷野拿起一串培根卷，“用要结婚当借口，可以推掉的吧。”
“什么借口，这是事实！”
百合子不满，“你没看出我在很积极地准备结婚吗？”
“唔……算是吧。”
培根的味道，让泷野想起刚才吃下去的那盘意大利面，稍微恢复了一些饱腹感，就没再拿起更多，又吃了一口冷奴。
百合子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班里的学生，其中也包括越水遥。
“越水那个孩子太没防备了，让人很担心……”
“你说的是哪一方面？”
“朋友啊，朋友。”
泷野忽然反应了过来，“铃音？”
“……”
对面的两人同时望了过来。
“‘铃音’？”
“……”
泷野没说话，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泷野，你已经变成那位大小姐的俘虏了吗？”
“胡说什么。”
“铃音~”
“……”
他看了百合子一眼，“所以，花本对越水做了什么？”
百合子对他有意逃避话题的行为表示不满，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总感觉她找越水当朋友，是带着什么目的呢……”
“你想多了。”
“而且这对越水也没坏处吧。”泷野说道，“既然她没防备，那‘花本小姐的朋友’，对她就是一种保护。”
百合子皱着眉，“说得也是……”
泷野刚要继续说些什么，伊原拿起酒瓶，将自己的酒杯倒满了，又看着他：“要么？”
“……要。”
她熟练地替他斟满，一滴也未洒落。
泷野的第一杯酒才喝了一半，她已经不声不响地开始第三杯了。
“干杯！”
百合子又举起了酒杯。
......
酒过三巡，百合子和伊原又一次举杯时，泷野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他喝了两杯就自觉地停下了，眼下只是在配合百合子。
起初那一瓶果汁起泡酒喝完，她就嫌起泡酒不够劲，要了一瓶和两人一样的吟酿清酒，而伊原似乎对此早有预见。
到现在，她们俩已经喝完第三瓶清酒了。
有的人还没上桌就醉了，而有的人连脸色都不曾变化，“回去吧。”
百合子两眼发直，“嗯……”
“泷野。”
伊原看向他，“你扶小百合出去，我去结账。”
“我去吧，你们在这里等着。”
“……”
泷野起身去结账。回来时，伊原正吃力地搀扶着百合子。
他扶住另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热闹依旧的居酒屋。
“送小百合回家。”
“嗯。”
两人将百合子送回公寓，让她老实躺到床上又费了一番功夫。
“泷野……”
“嗯。”
“要把理花好好地送到家哦……”
“我知道了。”
“理花就拜托你了……”
“睡吧，小百合……”伊原松开她的手，又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晚安。”
“晚安……理花……”
离开百合子的公寓，泷野和伊原又沿原路返回。这一次没有下雨，两人也没撑同一把伞，却是并肩而行。
“泷野。”
“嗯。”
“你的身体喝酒不要紧吗？”
“现在才问也太迟了。”
她笑了一下。
“没事吧？”
“嗯。”
四月的夜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时冷时暖，让厚和薄的衣服同时挂满衣架，每条路上都有抱怨天气的人。
“小百合一直都是这样吗？”
“不。她以前不会喝酒。”
“现在也不会。”
“她以前不会喝酒，所以也不喝酒……”
伊原理花抬头望着路灯，“是我害了她呢。”
“看来喝酒也是一种天赋。”
她笑了出来，“没错。”
“伊原当老师的天赋似乎更加耀眼。”
“嗯。泷野在说话上的天赋，就和现在的天气一样。”
泷野抿了抿嘴，不再多说。
穿过街道，转过路口，两人又回到了长坂道底下。
“咦，泷野老师？”
泷野回头，越水遥就在后方不远处，现在已经是她打工结束的时间了，“还有伊原老师……”
“我先回去了。”
伊原理花拢了拢头发，独自走进昏暗的巷子里。
“晚安。”
第29章 二度体检
短暂的晴朗之后，又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温度回落了不少。
星期五下午，连着上完两节课的泷野，实在有些疲惫，没有再去社团大楼的活动部室。
他刚回到职员室没多久，就有人找了过来，“失礼了……”
泷野听到声音就回过了头。
“铃……花本。”
“泷野老师。”
花本铃音走了过来，“老师，身体不要紧吧？”
“没事，只是有点累。”泷野摇了摇头，“一天四节课，到底是谁排的课表……抱歉，今天我就不去社团部室了。”
“老师，铃音不是让您去那边的……”
花本铃音掩嘴一笑，“今天是去医院检查的日子。”
“……”
泷野怔了怔，也记了起来。
已经五天过去了。
“现在就去吗？”
“是呢。”
......
东京，千代田区，花本私立综合医院。
天已经黑了，身体检查的倒数第二个项目刚刚结束。躺在平台上的泷野缓缓起身，摸索着系上病号服的纽扣。
还有最后一项抽血，因为涉及到肝功能和血糖、血脂等项目的检查，必须要等到明天早上空腹时才能进行。
“老师……”
花本铃音在检查室外等着他，“辛苦了。”
连上一天的课，再赶到千代田的医院马不停蹄地进行几十个项目的体检，正常人都吃不消，更何况是身体还有些虚弱的泷野。
“可以吃饭了吗？”
“可以了……”
花本铃音笑了一下，又有些心疼，“走吧，老师。”
两人来到电梯前等待着。
“就在医院里吃吧。”
泷野现在身心俱疲，宁愿在医院吃病人餐，也不愿意去太远的地方吃大餐——更何况明天早上就要抽血，他实际上也吃不了什么。
“嗯，铃音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老师休息的病房里。”
她都想到了。
“谢谢……”
泷野转过头，神色疲惫，目光却真挚，“铃音。”
“……”
花本铃音抬头看着他，动了动唇。
尽管这句话就已经让她心中雀跃不已，但她还是想要一些更加实际的感谢。
诶……
“老师，你的扣子扣错了。”
泷野低头看了看，病号服的纽扣果然扣错了一位。难怪他从检查设备上下来时，总感觉病号服的两边高低不齐，还拉不直。
叮——
电梯到了。
“不要紧。”泷野走进电梯，“回病房再说吧。”
花本铃音却不这样想，电梯门一关上就凑到他的面前，从上到下解起了他的纽扣。
“不，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让铃音帮老师重新扣上吧。”
“等等……”
泷野抓住她的手，却提不起太多力气去阻拦她；反而这样一直握着也不太合适，他只能又放开了。
“……”
看她带着拆礼物似的期待，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上衣纽扣，而自己还无法抵抗，泷野的心情很是微妙。
还好只是上半身……还好病号服不是连体衣。
郑重地解开最后一颗纽扣，花本铃音捏住病号服，一左一右、揭幕般地拉开了。
“……”
白白的，瘦瘦的，很干净。
从肩到腹，一马平川，很普通的男性躯体。
“老师……”
她视线不移，手伸到身后，将所有楼层的按钮按了个遍，然后又抚上他的胸口，“这里……是心脏吗？跳得很厉害……”
“……嗯。”
那只手又缓缓移到他的右胸口，“这里呢？”
“……”
她的手心本来没什么温度，此时却在慢慢发热，变得湿润。
泷野再次按住她的手，“大概是肺吧……”
“原来如此……这里呢？”
“……”
他按不住。
叮——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外面空无一人。泷野背靠电梯，对着昏暗的走道袒胸露怀，身前站着逐渐兴奋的少女。
“好冷。”
“抱歉……”
花本铃音收回小手，带着有些遗憾的满足，替他重新系上了纽扣，然后仔细地整理着病号服。
电梯的门慢慢合上，她将刚才按下的其余楼层一一取消。
“老师的皮肤很光滑呢。”
“……别说了。”
......
泷野住的顶级病房还是上次那一间，长桌上摆着花本铃音准备的晚餐。
因为明天早上要抽血，高脂、高糖、高蛋白的东西都不能吃，她准备的是清淡易消化的白粥，搭配一些佐餐的小食。
“老师，这样可以吗？”
“当然。”
泷野坐到桌前，花本铃音也跟着坐了下来。
“老师——”
她盛了一碗粥递来。
泷野接下，她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看着喝粥的少女，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直到吃完晚饭，他才反应过来：她自己明天并不需要抽血来着。
而下午的体检，花本铃音也是全程陪同。她就是这样隐晦而直接地，向他袒露着心绪：我要与你同甘共苦。
“……”
泷野目光一垂，望着碗底的一点残粥，心里有些茫然。
在年龄上只有十六岁的花本铃音，在心理上，真的是他认为的尚未成熟的状态吗？
说到底，成熟的标准又是什么，是他的个人判断力吗？
他要继续将她对他的狂热与偏执，视为不成熟少女的冲动吗？
还有……
她需要他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吗？
“老师？”
花本铃音略带关心地看了过来，“怎么了吗？”
“不……”
泷野深吸一口气，又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的动摇甩出去大半。
“没什么。”
简单的二人晚餐结束后，管家松平负责清理餐桌，泷野和花本铃音在一旁看着电视，一边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铃音最近好像在忙着什么。”
“诶，被老师发现了吗……是的。”
“所以……是什么？”
“秘密。”
她微微一笑，“不过，大概下个星期，老师就可以知道了。”
“‘大概’？铃音自己也无法确定吗？”
“是呀，最近几天的天气，很不愿意配合铃音呢。”
“和天气有关？”
花本铃音想了想，“天气的影响很大。”
“唔……”
泷野又开始猜测起来。
她竖起手指，看了一眼指尖的细小伤口，“一个提示：和老师的好奇心有关。”
“好奇心……”
泷野顿时更加好奇，也更加猜不透了。
“老师……”
她没有再提示更多，起身拿来了一对游戏手柄，“铃音现在还不想回去休息，要一起玩吗？”
“好啊。”
一旁的松平将游戏设备连接上电视，然后提起清理餐桌留下的垃圾，自觉地离开了病房。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款很热门的双人闯关游戏。
“铃音不太会玩游戏……”
她往泷野身边靠了靠，对他一笑，“就拜托老师了哦。”
“唔，我也不太会……”
他熟悉着手柄的按键，“彼此彼此吧。”
“嗯嗯。”
十多分钟后，依然困在第一关的两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谦虚。
“真是……旗鼓相当呢……”
......
一夜很快过去。
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
花本铃音眨了眨眼，茫然了一会儿，意识逐渐清醒。
昨天晚上，她和泷野对着电视打了一夜的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至少不是她自己爬到床上来的。
她低下头，被子掩上口鼻。
病床上的被子已经换过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但是没有老师的味道……
“早上好。”
花本铃音脑袋一转，泷野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一手捏着另一只手的手肘窝。
“老师……”
她坐了起来，“已经抽过血了吗？”
“嗯。”
泷野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医生刚走，说待会儿就能出结果了。”
“这样……”
她望了他一会儿，“老师昨晚没有睡觉吗？”
“睡了。刚才抽血的时候醒的……吓了一跳。”
他指了指手肘窝，“差点多了个洞。”
“……”
花本铃音消化了片刻，忽然翻身下床，“老师，到床上再休息一会儿吧？”
“嗯……”泷野想了想，“早点叫我起来。”
“我知道了。”
他钻进温热的被窝，提上被子，闻到的全是她的味道。
“铃音。”他背着身。
“老师？”她走近了。
“我打到第二关了。”
“……”
花本铃音扭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暂停画面，哑然失笑。
“真厉害。”
床上没有回应，泷野已然入眠。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松平在房间外等着。
“小姐，泷野少爷的体质检查结果出来了。”
“我知道了。杉浦医生在哪里？”
“他在综合病房等着小姐。”
“走吧。”
在二楼的综合病房，泷野的主治医生杉浦正和，向花本铃音汇报了这一次体质检查的结果。
“也就是说，没有问题？”
“是的。”
杉浦正和一边写着医嘱，一边向她说明，“药物调理正在起效，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泷野先生的身体保持着稳定的状态。”
“然后呢？”
“维持目前的药物治疗，并继续观察。”
花本铃音点了点头。
看着杉浦写完最后一行字，再合上笔盖，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杉浦先生，可以再加一条吗？”
“抱歉，小姐，这是很重要的医嘱……”
“不许饮酒。”
“……”
他愣了愣，“这个可以。”
第30章 喜欢狗还是猫
天空中飘着小雨，轿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泷野坐在后排，拿着医嘱细细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行时，他稍微皱了下眉。
“原来不能喝酒么……”
同坐在后排的花本铃音靠了过来，“杉浦医生说，酒精会影响药物在体内的作用效果……原来老师喜欢喝酒吗？”
“不……”
泷野摇了摇头，“只是偶尔去喝一杯。”
他收起医嘱，又看了看新配的药：无增无减，和他过去几天吃的药一模一样，但上次的医嘱却没提到禁酒……
“算了……听医生的。”
......
坐着花本家的车回到公寓，泷野邀请花本铃音进去坐坐。她则表示下午还有事情，要先回去。
“我耽误了吗？”
“没有。”她笑了一下，“安心吧……老师。”
“好吧。”
花本铃音上车离开，泷野走进公寓里。
“啊，欢迎回来~”
越水遥刚洗完澡，正在卫生间里吹着头发，见到他时也吹得差不多了，“老师，身体检查没问题吧？”
“嗯，没有问题。”
“太好了。”
泷野看了看她，“越水要出门吗？”
“嗯嗯。”
他没有多问，不过越水遥自己说了下去，“去给大小姐拎包。”
“……什么？”
“嘻嘻，开玩笑啦。”
她对着镜子夹上发卡，将发尾捋到身后，“花本同学约我下午去逛街。”
“……”
泷野一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昨天就约好了哦。”
越水遥收拾得差不多了，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站在他身旁。
“我的朋友都在忙着谈恋爱嘛，没人陪我逛街，我就答应了……嗯？”
她忽然凑上来，在他身上闻了闻，脸色有了些变化。
“老师身上，都是花本同学的味道呢……虽然很淡。”
“我坐她家的车，和她一起回来的。”
泷野神色不变，伸出手指，戳着额头将她推开一些，“你是狗狗吗？”
“狗狗吗……”
越水遥不知想到了什么，“虽然有些突然，不过泷野老师是喜欢可爱的狗狗，还是喜欢可爱的猫猫呢？”
“真够突然的……”
泷野看了她一眼，“我喜欢可爱的人。”
“真遗憾……”
越水遥叹了口气，往房间走去，“可以免费捡回家的美少女，是不存在的哦。”
“……”
泷野已经逐渐习惯反着听身边这些人的话了，“越水想养宠物吗？”
她回过头，看起来有些苦恼。
“不是我想养啦……”
“二年B班的白鸟和美，是我一年级时的同桌。她下个星期就要和父母一起出国了，但是家里还有一只猫和一条狗，没办法带出去……然后，和美就来拜托我了。”
“觉得为难的话，就干脆拒绝吧。”
泷野没有太在意，“当然，如果你想领养，我也不会反对。公寓里没有不能养宠物的规定……只要你自己能照顾好。”
“和美的狗狗是很可爱啦，我也很喜欢……”
越水遥有些犹豫，“不过，我大概负担不起狗粮的费用……”
“唔，更喜欢狗吗……宠物狗粮很贵？”
“是的……”
泷野想了想，“越水要养的话，我可以帮忙分担一半。”
“诶，老师有这么多闲钱吗？真的很贵哦？”
“嗯，甚至都想辞职不干了。”
“诶，真的假的！”
“假的。”
“……”
“总之……”
泷野走进自己的房间，回头看着她，“住进这里，就算公寓的成员了，老师会帮忙照顾的。”
“……”
越水遥微微躬身，“谢谢，泷野老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现在？”
泷野看着她，“你和花本的约定怎么办？”
“不要紧，现在还有不少时间，而且和美的家就在附近，离这边不远。”
“那就走吧。”
......
“你和花本约定时间了吗？”
“嗯，下午一点。”
“在哪里碰面？”
“枫庭。”
泷野回头看了越水遥一眼，“难怪你一点也不着急。”
“嘻嘻。”
她加快脚步，跟到他身旁，“老师，我去打工的时候，可以拜托你帮忙遛狗吗？”
“遛狗……已经想得这么远了吗？”
“因为明天就有打工呀。”
“虽然现在才问有点迟，不过那是什么品种的狗？”
“是阿拉斯加犬哦。”
“……”
泷野想了想成年阿拉斯加犬的体格，当即摇头，甚至有点后悔答应她领养这件事了。
“诶——雪雪很乖的！”
越水遥幻想着好友家里的大白犬，“不过老师可能拉不住它呢……”
“我拉不住。”
泷野没有跟狗较劲的打算，因为真的比较不过。
“老师放弃得太快了啦！”
“到时候就在院子里走走吧。”
“会抑郁的哦？”
“吃药。”
“诶，不要啦……老师就是因为吃了太多药，才变得这么忧郁的。”
“……”
泷野哑口无言，一时不知是该纠正她对自己个人气质的偏见，还是该反驳这没什么因果关系的错误结论，而越水遥也没给他多想的时间。
“老师，我们到了哦。”
两人身旁就是白鸟家的宅邸。
越水遥按响门铃，好友白鸟和美很快出来了。
“诶……遥？”
她打开门，泷野和越水走进院子，“和美~”
“遥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白鸟和美说着，又看了看泷野，“这是你的男朋友？”
“抱歉，忘了提前联系你了……等等，这是老师啦！”
越水遥脸一红，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泷野则打量起白鸟家那打理得相当不错的院子。
“……”
他低头看了一眼。
“诶——同居？！”
“只是住在同一栋公寓里！”
“这不是绝佳的机会吗？！”
“和美！”
“话说回来，遥真的不是过来跟我炫耀男朋友的吗？”
“当然不是……”
越水遥解释得都无奈了，“雪雪呢，让我来照顾它吧。”
“……”
白鸟和美张了张嘴，“雪雪……已经送给亲戚了……”
“诶？”
越水遥愣住了，“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
白鸟和美哭丧着脸，“遥为什么现在才过来嘛！明明已经跟你说了好几次了……”
“因为……我也是刚刚才下定决心……”
越水遥抿着唇，难掩失落，“对不起……我来迟了。”
“没关系的……”
白鸟和美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遥可以帮我照顾花子嘛？”
“好吧……”
越水遥点了点头，但兴致显然没有刚才那样高了，“花子在哪里？”
花子是白鸟家的另一只家宠，一只灰色的狸花猫。只是花子不太亲近人，对自家人如此，对她同样如此——她都没摸到过它！
“应该在院子里吧……”
白鸟和美看了看屋檐和围墙上，没见踪影，试着喊了一声，“花子——”
“喵——”
猫叫的声音就在脚下。
“诶？”
“……”
泷野弯下腰，抱起那只在自己脚上趴了半天的狸花猫。
“花子？”
“喵——”
第31章 猫出没
两人走在返回枫庭的路上。
越水遥看了看手上提着的猫盆和两袋猫粮，又扭头看了一眼抱着猫的泷野，面色有些茫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想领养的阿拉斯加犬雪雪，被和美的亲戚接走了；而平时并不亲近人的狸花猫花子，却主动粘上了泷野，后者干脆也就将它抱了回来。
“因为越水去迟了一步。”
“……”
她脑袋一低，有些丧气，“如果不是老师答应帮我分担狗粮的费用，我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嘛……”
泷野抬起手，落在狸花猫柔顺的皮毛上，一滑到底；花子舒服得眯起了眼，显然十分享受。
“越水很喜欢那只阿拉斯加犬吗？”
“嗯……雪雪真的很聪明，也很可爱……”
“但还是这样惋惜地与它错过了。”
“……”
越水遥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下次不如早点开口……”
泷野看着她，“老师就在这里。”
“至于我能不能帮到你，那是另外一回事。”
“我知道了……”
越水遥抿了抿唇，“谢谢，泷野老师。”
她心里那抹挥之不去的失落，忽然也一扫而空了。
“老师。”
“嗯。”
“感觉……老师就像是老师一样呢。”
“抱歉，我没听懂。你是在和阿花说话吗？”
“喵——”
“……讨厌啦。”
越水遥晃着猫粮的袋子，轻轻撞了他一下，“我是说……现在的泷野老师就像是我的担任教师，总是在帮助我，关心我，替我解决了很多问题……真的很感谢老师。”
“不用客气。”
泷野低头看着怀中的灰猫，摸了摸它那圆滚滚的脑袋。
“作为教师，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
回到枫庭，泷野拆开一袋猫粮，先喂起了花子。不过猫盆之后要放在哪里，成了问题。
越水遥对养猫兴趣乏乏，首先排除了她的房间。
“就放在老师的房间里吧？”
“不行……我有时候一两天都回不来。”
“那就放在玄关？”
“可能会吓到不喜欢猫的客人吧。”
“说得也是呢……”
泷野想了想，在走廊另一端尽头的空房里放下了猫盆，然后将窗户也打开一点，正好能让花子进出的程度。
“这是花子的窝吗？”
“嗯。”
他摆弄着杂物间里找来的纸箱，准备做个简单的猫窝。越水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走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胶水和两张纸。
她将其中一张贴到了房门上：花子的房间~
文字下面，还画着一个简笔画的猫猫头。泷野看了一眼，只觉得下巴画得太尖，更像是老鼠。
“老师在笑什么？”
“没什么……还有一张呢？”
“这张是要贴在公寓入口的。”
越水遥将纸片转了过来：猫出没，注意！
“……”
配图的猫猫头更像是老鼠了。
“可以吗？”
“唔……”
泷野想了想，自己画得可能还不如她，也就没提意见，“贴着吧。”
“嗯！”
越水遥转身离开，泷野在纸箱的底部铺上一件旧衣服，然后又盖上一件更柔软些的绒衣，感觉差不多了；
盛着猫粮的猫盆和装水的碗，也在一旁摆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将蜷缩在脚上的花子抱进猫窝里，“贴好了吗？”
“……”
来人没有回应。
泷野回过头，最先入眼的是两条细瘦的长白大腿。
他抬起视线，“伊原……”
她低头看着他，头发和睡衣都有些凌乱，看样子刚刚起床。
“猫？”
“嗯，越水的朋友拜托她照顾的，暂时养在这里……”
泷野按住莫名骚动的花子，“伊原介意吗？”
她摇摇头，也蹲了下来，望着纸箱里的狸花猫。
“不要紧吧？”
“什么？”
“泷野的身体。”
“……嗯，不要紧。”
泷野慢慢松开花子，“只是例行体检，没有问题。”
“嗯。”
伊原应了一声，脸色跟着变得柔和了些。
“喵——”
花子轻声叫唤，两只爪子搭上纸箱的边沿，用褐色的猫眼盯着伊原；
她伸出手，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抚摸了两下。
“伊原昨晚也去喝酒了吗？”
“嗯。”
“和小百合一起？”
她摇摇头，“一个人。”
“为什么？”
“想喝酒。”
“……”
泷野深吸一口气，“伊原……”
“泷野，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他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只是伊原理花也没了再待下去的兴致。
她放下手里的猫，站起身子，但人还没站稳，就来回摇晃了两下。
“伊原！”
泷野连忙起身将她扶住，被撞了个满怀。
“唔……抱歉……”
猝然起身，她脑海里一片昏沉，似乎昨夜的酒劲也一并涌了上来。
她呼出的热气一阵阵地扑打在胸口，靠在身上的身躯也越来越沉，泷野后退半步抵着门，然后扶住她的脑袋，在额头两侧轻轻揉按。
“伊原，好点了吗？”
缓了片刻，伊原理花睁开双眼，“谢谢，我没事了……”
她身上还有些酒气，泷野猜她八成是宿醉未消，但也说不得，“你先上去休息吧。”
“嗯……”
他扶着伊原走出房间，花子也跳出猫窝跟了过来。
“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你放开吧。”
泷野收手，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站住，“谢谢，泷野……”
“嗯。”
她一步一步往二楼走去，身后还跟着一只灰猫。
“花子。”
泷野喊了一声，楼梯上的花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伊原继续往上走，它又立刻跟上了。
他也没再招唤，看着它和伊原一同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她刚才到楼下，是来做什么的……铃音？”
见泷野转身，一直在公寓门口等着的花本铃音，才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
“下午好……老师。”
......
“花本同学？”
“花本同学……”
“花本同学！”
花本铃音一下子回过神，眨了眨眼，又对对面的少女露出了生硬的笑容，“抱歉……什么？”
“……”
越水遥有些无奈。
从公寓出来，她就一直都是这副魂不守舍的状态。
“花本同学好像没什么精神……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
“不……我没事。”
花本铃音摇了摇头，还是有些恍惚，“而且，铃音已经和越水学姐约好了……”
“……”
越水遥又一次无奈了。
她们俩约好的明明是去银座逛街，但现在已经在咖啡厅里坐了快一个小时了。
“花本同学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搅着杯子里的咖啡，“说出来的话，或许会好一些。”
花本铃音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立即皱起了眉。已然冰冷的咖啡，其中的苦涩也更加明显，促使她下定决心。
“其实……”
她放下咖啡，“铃音是有事情想要拜托越水学姐……”
“啊，果然……”
越水遥嘟囔了一声，又问道：“是什么事情？和泷野老师有关吗？”
“是的。”
花本铃音没有否认，“铃音想知道所有和泷野老师有关的事情。”
“诶？”
越水遥愣了一下，“‘有关的事情’是指……”
“老师在公寓里见了什么人，和伊原……咳，和别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都要知道……”
花本铃音又忽然一笑，“啊，越水学姐不要误会……铃音是为了根据老师的作息习惯，帮助医生制定更加合适的治疗方案……”
越水遥不太相信，“需要详细到这种程度吗？”
“非常需要。”
花本铃音很是郑重，“这关系到泷野老师的后续治疗。”
“……”
越水遥怔了片刻，忽然问道：“既然是为了老师的治疗，那花本同学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呢？”
花本铃音双手一张，作开花状，“Surprise——”
“……”
“……”
两相对望，花本大小姐有些尴尬。
“总而言之……”
她从手包里拿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出来，递给越水遥，“这件事就拜托学姐了。”
“我还没有答应……这是什么？”
越水遥接过信封就要打开。
“一百万日元。”
啪嗒。
信封掉到了地上。
第32章 倒霉的开端
噔噔噔。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
伊原理花侧卧在床上，轻轻抚摸着面前的狸花猫，双眼半睁半合，“他来找你了……”
“喵……”
噔噔噔。
“理花？你醒着吗？”
“……”
她怔了一下，起身打开房门，“小百合？”
百合子一见到她，就伸手按在了她的前额上。
“咦……不烫啊？”
伊原将她的手拿了下来，“我没生病。”
“哈？泷野那家伙说你病倒了，让我赶紧过来。”
“……”
她忽然笑了一下。
“理花？”
“没什么……”
百合子也没多想，凑到她身边闻了闻，又伸手摸了下她空瘪的肚子，“又喝酒了……还没有吃饭？”
“嗯……”
“想吃什么？”
“米饭。”
“我去厨房……呀！”
感觉到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着自己的脚，百合子吓得差点跳了起来，罪魁祸首也被她惊得一窜老远。
她探出头看向走廊，那抹矮小的身影正好消失在转角处。
“那是……猫？”
“嗯。”
“为什么理花的房间里会有猫……”
“泷野的猫。”
“喵——”
泷野低头看了一眼，俯身将花子抱到腿上。
而它又踩着他的身体，爬上了面前的书桌，在角落的台灯下静静趴着。
泷野出神地望了它片刻，又拿起笔，继续批改百合子带来的作业。
“还精神吗？”
“喵……”
......
【開かない瞼擦って見える
パステル模様の未来に
散りばめられた記号をたどる
手繰り寄せた表情
ねぇなんだっけ探していたもの】
相羽亚美戴着耳机，一边望着乐谱，拨动吉他，一边轻声哼唱着。
“開かない瞼……”
哐哐哐！
“……”
练习被打断，她望了一眼房门，打算不予理会。
“開……”
哐哐哐！
“亚美，把门打开！”
“……”
她深吸一口气，拔掉插在电吉他上的耳机，将音量扭到最大，然后胡乱地猛拨了几下。
“……”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相羽亚美听见了钥匙插入和门锁转动的声音。
“喂，不是吧……”
她刚摘下耳机，反锁的房门就被打开了，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亚美……”
“出去！”
相羽雄介没有理会。
他扫了一眼女儿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在她抱着的电吉他上，眉头紧皱，“我不是说了，你不准再练习这种东西吗？”
“你那个所谓的乐队，也赶紧解散了！”
“我不也说了，你不准再进来吗？”相羽亚美毫不示弱地瞪着他，“还有，你这家伙为什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
“‘你这家伙’？”
相羽雄介收起钥匙，并没有解释的打算，“我是你的父亲。”
“……”
相羽亚美扭头看向一旁，“出去。”
相羽雄介没有立即离开，但也没有再进一步，“把衣服换了，收拾一下，晚上和我去参加北宫家的晚宴……”
“出去——”相羽亚美尖叫着。
“……”
相羽雄介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他三两步跨到床边，扯起乐谱随手一甩，又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吉他，高高举起，就要砸到地上。
“……”
相羽亚美硬着脖颈，死死瞪着他，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
相羽雄介终究还是没能砸下去。
“早点换了衣服下来，我们五点出门。”
他放下吉他，踩着曲谱离开了房间，“叔叔和文太都在下面等着。”
“……”
听到“文太”这个名字，相羽亚美有些意外，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直到房门关上，才趴到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她抹抹眼泪，将散乱一地的乐谱整理好，又将吉他装进盒子里，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又过了片刻，她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里备注为“相羽文太”的名字，发了条消息过去。
“……”
楼下的客厅里，穿着西服满身不适的相羽文太，点开刚收到的消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和对面的叔叔。
“我也不想生气……”
相羽雄介猛吸一口烟，捻灭在烟灰缸里，“但是亚美做得太过分了，我忍不住。”
相羽英介看了看正在玩手机的儿子，深有同感。
这次要不是趁他回家拿钱、把他逮住了，并强迫换了衣服，他现在大概还在池袋的街头飙车。
“大哥，你倒是帮我管教一下亚美啊。”
“管教成文太的样子吗？”
“……”
相羽文太翻了个白眼，收起手机站了起来。
“文太，你要去哪里？”相羽英介警惕地问道。
“透气！”
他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仰头望着天，一副在大人的目光下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沙发上的兄弟俩正要收回视线，就见他忽然举起手臂，接住了什么；
接着，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从窗前掠过。
“……”相羽英介呆了一下。
“亚美！”
相羽雄介猛地站了起来。
相羽文太回头看了一眼，又立即催促草地上的相羽亚美，“亚美，快！”
“唔……”
相羽亚美揉了揉屁股，赶紧爬了起来。接过堂弟手里的吉他，她转身就跑。
“谢谢！文太！”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堂弟吃了个爆栗。
他捂着脑袋，“亚美，快逃——”
“谢谢——”
相羽亚美大喊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出了相羽家的院子。
“亚美，不要放弃战斗啊……”
相羽文太瘫坐在地，“你一定能逃出去的……”
“……”
相羽英介和相羽雄介对望一眼，又一人补了一记爆栗。
......
要去哪里？
逃出家的相羽亚美，背着吉他走在路上，心里有些茫然。
“……”
她光着脚，连袜子都没有穿。
“早知道不脱袜子了……”
脚底开始隐隐作痛，相羽亚美有些后悔。
她背着吉他，茫然地在路边的公交站台坐了一会儿。见到一辆开往明山学园的公交车，她想了想便坐了上去。
既然无处可去，那就去学校里继续练习。
“……”
旁边座位的老婆婆，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赤足。她抿了抿唇，弓着小腿，将双脚藏到了座椅底下。
“小妹妹，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
公交车一路开开停停，过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明山学园站——在长坂道的底部。
相羽亚美下了车，刚走两步，忽然感觉脚底一阵刺痛。
“疼——”
她脚一缩，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只见地上落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碎玻璃，上面沾染着红色，鲜艳欲滴。
“……”
相羽亚美忍住眼底的酸涩，弓起受伤的那只脚，半走半跳地回到公交站台，坐在长凳上。
“讨厌……真的流血了……”
她抬起脚看了看，脚底有一道明显的伤口。
虽然口子还算比较小，但已经涌出了一大滴鲜血，正沿着她的脚底缓缓往下流淌。
公交站台外人来人往，泪水还没流出来，她先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为什么……为什么遇到这种倒霉事的总是我……”
相羽亚美捏着拳，紧咬下唇，用疼痛压抑着哭泣的欲望。
“都是因为那个家伙……就是从他那件事开始，我才变得这么倒霉……”
嘀嗒——
“……”
她看着手背上的水滴，“诶……”
眼底的视线迅速变模糊了。
“什么嘛……”
身前多了一道人影，她赶忙擦干眼泪，撇开视线望向一旁。
那人却没有离开，“相羽亚美？”
“……”
她愕然抬头，望着面前那一切倒霉的开端。
“泷野瑛祐……”
第33章 虚情假意
“泷野，怎么样了？”
百合子敲了敲门，走进泷野的房间，在书桌旁站着。
“唔……”
他摘下眼镜，捏捏鼻梁，又戴了上去。
“好了。”
“这么快？”
百合子从一旁堆叠的笔记里随便拿了几本翻看着，“诶，真的都检查过了……”
“泷野，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就这么一些笔记……”
他看了她一眼，“你还要带回家里检查，这才更奇怪。”
——啪。
百合子将笔记拍在他头顶上，“泷野，你的废话太多了。”
“……”
作为请她过来照顾伊原理花的代价，泷野负责替她检查这些积压了半个星期的作业，“伊原怎么样了？”
“理花已经在吃饭了。”
“那就好。”
“泷野，谢谢你……”
百合子拿起笔记，一并装进来时携带的袋子里，“虽然最后还是我来照顾理花……不过你没告诉我的话，我也不会知道……真遗憾，为什么你不会做饭呢？”
“我喜欢吃现成的。”
“……”
她忍住了再抽一本笔记拍在他脸上的冲动，然后又想起自己那位会做饭的学生，“越水呢，出去了吗？”
“嗯，和花本家的大小姐一起出去逛街了。”
“……”
百合子张了张嘴，“什么？”
泷野看了她一眼，“从高中毕业太久，你已经理解不了和同学一起逛街这件事了吗？”
“泷野——”
她一声怒喝，泷野还没怎么样，在书桌上睡觉的花子先被吓了一大跳，惊醒后又一跃而下，夺门而出。
然后，走廊里传来了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
两人对望一眼，又立即出去查看，发现惊猫撞翻了厨房里的一瓶调料。
瓶身破碎，粘稠的液体逐渐在地板上蔓延开来，现场有些惨烈。而花子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串油腻的脚印。
“啊，糟糕……这种东西很难清理啊……”
百合子收拾着破瓶子和碎玻璃，“泷野，这里有YHY的清洁剂吗？”
“清洁剂……”
他去杂物间里找了找，拿出一瓶淡黄色的清洁剂，“这个？”
“对。”
百合子接了过去，却感觉分量不太对，摇晃了几下，“这瓶已经没剩多少了啊……你看看——”
她又将清洁剂递了回来，泷野晃了晃，“还真是。”
“不……”
她指着门口，“我的意思是……你去买一瓶新的。”
“……”
“看着我干什么？地板黏糊糊的，可以不用管吗？”
“我知道了……”
泷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出门前他又找了找花子，但没见踪影。
便利店很近，就在巷外的长坂道旁，但要过一次马路。
买完清洁剂，泷野刚走出便利店，忽然发现对面的公交站台里，坐着一个眼熟的女生。
“相羽亚美……”
相羽雄介的女儿，也是明山学园轻音部的主要成员，对方的社团部室就在园艺读书会楼下。
“周末也来学校里练习么……”
泷野看到了她身后背着的吉他，有些感慨，但也仅此而已。介于两人间单方面不愉快的过往，他并没有过去惹人嫌的打算。
而就在这时，对面的相羽亚美忽然低下头，在眼上抹了一把。
“……”
泷野多望了两眼，这才注意到她脚上没穿鞋袜，是赤足的状态。
“遇到麻烦了么……”
等他穿过马路，坐在长凳上的可怜少女，已经止不住眼泪了。
不论过往，现在也算不上打招呼的好时机；但滴落在地的那几点鲜红，还是推着泷野站到了她的面前。
“……”
相羽亚美连忙抹了抹眼泪，低着头，望向一旁。
这个孩子，在学校里为什么要假装不良少女呢？
泷野有些想不明白。
“相羽亚美？”
“……”
她两边的肩膀同时抖了一下，愕然地抬起头。
“泷野瑛祐……”
“下午好。”
泷野半蹲下来，捏住她的足尖，稍微抬起来看了一眼：脚底沾了一层黑灰，看样子她光着脚走了不少路。
更重要的是，她的脚确实受伤了，伤口现在还在流血。
得做点什么……
“……”
从泷野出现，再到他捏住她的脚尖，相羽亚美的惊愕一阵接着一阵，此时终于回过神，一脚蹬了出去。
泷野猝不及防，直接被踹翻在地。
她也立即缩回了脚丫。
“好疼——”
......
泷野撑着手臂爬了起来，衬衫上沾了一大片血迹。清洁剂连着袋子滚到一旁，被路人捡起来了。
“没事吧……”
那人将清洁剂还给泷野，有些惊恐地看着他胸口的血迹，“需要叫救护车吗？”
“不……不用了。”
泷野道了声谢，“我没有事。”
谢过路人，他又看向相羽亚美，后者立即移开了视线。
“……”
真是个麻烦的孩子。
泷野摇了摇头，“相羽同学，不要紧吧？”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她望着一旁，“你也不准再碰我！”
“我知道了。”
泷野点点头，也不以为忤。他已经尽到一个路过的教师的责任了，干脆地转身就走。
“……”
看着他一路走远，相羽亚美动了动唇，心情十分复杂。
既然主动和她解除婚约，令她蒙受了羞辱，现在又何必虚情假意地来关心她……
而另一边，泷野走出一段路后，还是摸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相羽先生。”
“瑛祐……有什么事吗？”
“相羽亚美同学在我这边，脚上受了点伤。”
“诶，亚美？”
相羽英介很是惊讶，“亚美在瑛祐那里？”
“不，我只是看到她了……”
泷野纠正了下自己的说法，“在明山学园附近。”
电话那头，似乎不止相羽英介一个人。
话筒里不时传来旁人说的“不管她”、“来不及了”、“刚好让泷野家的小子先看着”之类的话，他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瑛祐……”
相羽英介再度开口，将侄女逃出家门的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下，然后又说脱不开身，拜托他暂时予以照顾。
泷野一怔，“等等……”
嘟——
“……”
早知道就不打这个电话了。
他望了望手里提着的清洁剂，转身走出了巷子。看到站台里独自抹眼泪的少女，他又叹了口气：自己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不要乱动。或者让相羽先生亲自过来，接你回去。”
“……”
相羽亚美蹬出一半的脚，又硬生生停下了。
不管来的是哪一位相羽先生，以她现在的状态，都只有被捉回相羽家的下场。
泷野蹲下身，将便利店的塑料袋套在她受伤的那只脚上，小心地缠绕了两圈。条件有限，他只能先这样凑合了，总之不能再让她的伤口直接踩在地上。
“可以站起来吗？”
没有回应。
泷野抬头看了一眼，相羽亚美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副被他握着脚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
他抿了抿嘴，耐心渐逝，干脆恶人做到底。喜欢也好，厌恶也罢，他现在得先把她带回公寓，把脚上的伤口处理了。
他也不再问，起身就将相羽亚美拉了起来。
被迫起身，受伤的脚一着地，她便疼得眉头紧蹙；站立不稳，身体的重心也压倒在他身上。
他往前迈了一步，行进不顺，于是发出命令：“搂着我。”
“……”
相羽亚美咬了咬牙，伸手搂住他的肩，身体站直了些。泷野慢慢地调整方向，向前迈步，两人总算是动起来了。
走到巷口时，她终于发觉情况不太对劲。
“泷野瑛祐，你想带我去哪里？”
“枫庭。”
“哈？”
“教师公寓。”
“什么教师公寓……泷野瑛祐，放开我！”
“……”
泷野扭头看了她一眼，慌乱的少女唇红齿白，瞪大了眼。
“那里是你父亲一直想要得到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
“老师出去了吗？”
和越水遥一起回到公寓的花本铃音，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想等泷野回来，至少见他一眼。但今天晚上还有一场重要的宴会要参加，她现在必须得回去了。
“我送你出去吧。”越水遥走了上来。
“谢谢。”
两人走出公寓，她前后看了看，拦到花本铃音身前，将装着一百万日元的信封还给了她。
“抱歉！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越水遥看着自己的脚尖，“就算这样做为了泷野老师考虑，他也是会生气的……花本同学还是和老师商量一下吧！”
“……”
花本铃音什么也没说，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
“花本同学？”
越水遥抬起头，只见她木然地望着自己身后。
她回过头，泷野站在院子外，胸前见血，身上挂着一个背负吉他的女孩子。
第34章 敷衍
“看吧……”
泷野解开带血的衬衫，向面前的少女展示自己完好的身体，“我没有受伤。这是她的血。”
花本铃音盯着衬衫里面看了两眼，忍不住伸手要摸，被他一把抓住了。
“……”
轿车在门外等着。
管家松平再次提醒她时间不早了，花本铃音不情不愿，也只好匆匆离去。
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相羽亚美。
“不要再捡一个回来啊……老师。”
......
“疼……”
相羽亚美短促地低叫一声，左手抓着身下的沙发，眉头紧蹙。
“……”
越水遥捏着酒精棉签，手抖了一下，又抬头看她，“不要紧吧，相羽同学？”
她摇了摇头，咬牙道：“继续……”
越水遥又换了根新的棉签，继续涂抹她脚底的伤口，替她消毒。
“疼……”
“……”
正在擦地板的泷野收回视线，发现一旁的百合子在盯着自己。
“干什么？”
“泷野，你会和她复婚吗？”
“需要我以国语教师的身份，为你解释‘复婚’的意思吗？”
他指了下头顶，“听不懂的话，楼上还有一位三年级的国语教师。”
“哎呀……”
百合子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你明白我的意思。”
“……”
泷野将抹布丢进水桶里搓洗几下，拿起清洁剂倒了一些，继续擦拭地上的猫足印，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不可能。”
百合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她丢下抹布，扶着腰站了起来，“累死了……剩下的你自己擦吧。”
泷野刚应了一声，她又说道：“对了，那只猫跑到楼上去了。楼梯上，还有到理花房间的那一段走廊，你也得擦一下……”
“……”
他叹了声气，“我知道了。”
百合子去楼上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拎着一袋子笔记离开了。
“老师，我来帮你吧。”
越水遥过来接手百合子的工作，在他身边擦起了地板。
泷野看了看客厅，相羽亚美蜷缩在沙发上，只有受伤的那只脚晾在外面，足底贴着一张大创口贴。
“消完毒了？”
“是呀，相羽同学说要休息一会儿。”
“知道了。”
“老师……”
“嗯。”
越水遥望了眼客厅，压着声音悄悄问道：“相羽同学真的是老师的未婚妻吗？”
“……”
知道此事的人似乎不少，但泷野自己并没有多少与之相关的记忆。
在他看来，这件事与其说是父辈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过往，不如说是一件无关他痛痒的逸闻……反正他也不可能再和相羽亚美重订婚约了。
“曾经是。”
“真厉害……”
“哪里厉害了？”
“这种事情我只在电视上里看过！”
“我也是。”
“诶？”
“不……没什么。”
泷野深吸一口气，分配剩下的工作，“越水，你从这里擦到花子的房间，我去清理楼梯。”
“嗯嗯。”
“清洁剂给你一半。”
花子打翻厨房里的调料瓶后，在上面来回经过了两次。猫足沾上调料，在地板上留下了两道通往不同地方的断续足迹；
而足印总是越踩越淡，泷野沿着楼梯一路擦上去，到二楼时，已经见不到太明显的印迹了。
擦完地板，花子的猫足也得清洗。他走向伊原的房间，却在二楼的洗手间里看到了她。
哗——
伊原理花站在洗手池前，正放着水，狸花猫花子踩在没过腿的水里，安静地由着她清洗。
水声作响，她低头揉搓着猫爪，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走廊里的泷野。
“清洁剂。”
他将清洁剂递过去，她却摊开了手掌。
“……”
泷野打开瓶盖，给她倒了一些。
“多了。”
“……”
他放下清洁剂，也摊开手。伊原倾斜手掌，往他手上滴了一些，两人挤在洗手池边，各抓住一只猫爪揉搓起来。
“小百合说，泷野的未婚妻来了。”
“离了。”
她笑了一下。
清洗完一对前足，两人又抓住了花子的后腿。
水池里的灰猫一直很安静，对流水也不像普通的猫那样抗拒。
“真乖巧。”
“嗯。”
“有吹风机吗？”
“有。待会儿我下去拿。”
“嗯。”
冲洗完泡沫，伊原理花俯下身，在花子的身上闻了闻。
“有味道吗？”
“闻不出来。”
泷野有抱着猫睡觉的打算，生怕没洗干净，也弯下腰闻了一下，“没了吧？”
“……”
两人凑得极近，相距不过咫尺。
“泷野……”
伊原目光一转，“你去拿吹风机吧。”
“好。”
泷野转身下楼了。
“……”
她张手接了一捧冷水，在花子的注视中，将脸埋了下去。
“真是……我在想什么……”
......
将花子吹干后，泷野就拿着吹风机下楼了。
洗净的狸花猫，在楼上楼下来回徘徊了几圈，最终来到了客厅的沙发旁。
“……”
人猫对望，相羽亚美往后一缩，花子摇了下尾巴。
她坐起身，望了望在厨房里忙碌的少女。
“越水……越水同学。”
越水遥转过身，擦了下头上的汗水，“怎么了，相羽同学？”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可以在这里借住一晚吗？睡在这里就行！”
“……”
越水遥抿了抿唇，想起刚才自己询问泷野时得到的答复：
“住下来？最多让她吃顿晚饭，吃完就可以赶走了。”
真是的，明明是他捡回来的人……
还是让他自己选择吧。
她转身将火调小了些，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话说回来，相羽同学是和家人闹矛盾了吗？”
“……”
相羽亚美皱了皱眉，“差不多吧。”
“晚上不回去的话，家人会担心吧？”
她轻哼一声，“那种人只在乎钱，才不会担心我的死活。”
“这样啊……”
越水遥又指了指墙边靠着的吉他，“相羽同学是轻音部的成员吗？”
“没错。”
她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微笑，“我是主唱。”
“真厉害！”
“唔……还行吧……”
相羽亚美靠着沙发，自顾自说了下去，“如果不是因为轻音部的大家，我早就不去那个学校了……”
越水遥继续准备晚饭，“为什么？”
“讨厌的人太多了！”
说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泷野的脸，“还有很多既讨厌又虚伪的人……”
“真遗憾的说。”
受伤的那只脚一直架着，相羽亚美坐不了太久，就又躺下了，“其实，我和朋友组了一个乐队……”
“真的吗？真厉害。”
“才刚起步啦……还有很多问题。贝斯手很害羞，鼓手又太容易陷入自己的节奏里……”
“刚开始是这样的说。”
“不过，我们才刚开始……”相羽亚美望着天花板，“一直练习的话，这些问题都会慢慢克服的。”
“我相信相羽同学。”
“谢谢……”
越水遥不再多问，继续准备晚饭；相羽亚美躺在沙发上，陷入对未来的憧憬里。
未来，乐队，武道馆演唱会……
当下……
“……”
她忽然愣了一下。
自己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
第35章 加餐饭
“泷野老师……”
越水遥探着脑袋，“晚饭准备好了。”
“我知道了。”
泷野放下手里的书，回头看她，“她走了吗？”
“没有哦。”
啪嗒。
他往后一靠，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
越水遥回头望了一眼，走进房间里，捡起书拍了两下，“抗拒得太明显了啦，老师。”
“彼此彼此吧。”
“相羽同学什么都没说。”
“……”
泷野两眼一抬，“我也什么都没有说。”
“吃饭！”
越水遥不想跟他绕弯子，相羽亚美的去留，最后还是要由他来决定的。
“对了，伊原的那一份准备了吗？”
“准备了……不过，伊原老师会下来吗？”
“不会。”
“老师要送上去吗？”
“嗯。”
“被拒绝的话，我会替老师尴尬的。”
“明明是你准备的。”
“但是是泷野老师送上去的。”
“……”
泷野沉默了一会儿，“那还是迟点再说吧……小百合下午才给她做了吃的，应该还没饿。”
“嗯嗯。”
两人回到客厅，相羽亚美已经在餐桌旁等着了。泷野坐到她的斜对面，越水遥在泷野旁边坐了下来。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期间，相羽亚美抬起目光，看了看埋头吃饭的泷野，没能开口；
再看向越水遥，她也是视线一垂，避开了她的目光。
“……”
枫庭的晚餐，似乎只有泷野和越水遥两人在场时才有交流，今天的三人晚餐依然是在沉默里结束了。
相羽亚美又回到沙发上坐着，盯着脚底的创可贴发呆。
如果要离开，她甚至没有鞋可以穿……
“相羽同学。”
越水遥走了过来，泷野也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了。
要来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望着两人。
结果泷野坐下后就只是盯着电视，也不看她，越水遥则是过来问她要不要去洗澡。
“洗澡……我没有衣服可以换。”
越水遥笑了一下，“相羽同学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穿我的衣服。”
她犹豫了几秒，忽然又想到：这是她可以留在这里的意思吗？
“谢谢……”
“跟我来吧。”
越水遥扶着她离开了客厅。
“……”
泷野摇了摇头。
将相羽亚美带回枫庭后，两人一句话也没说，现在更难开口了；
不过，如果她一直不吵不闹，那让她在公寓里留宿一夜也不是问题……反正是睡沙发。
他又望了一眼楼梯口。
......
“伊原。”
伊原理花走下二楼，坐在客厅里的三个人都望了过来。
“……”
她抿了抿唇，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泷野和越水遥居然还没有回到各自的房间里；
她又看了一眼沙发，新来的少女有些拘谨，却是那个在食堂里拿着金属球棒恐吓泷野的孩子。
曾经的未婚妻么……
她放下怀里的狸花猫，花子围着她绕了一圈，摇了摇尾巴，又跑到泷野的脚边。
他小心避开花子，走到门口，伊原正在换鞋。
“伊原要出去吗？”
她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嗯。”
“已经很迟了。”
“嗯。”
“……”
泷野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两名少女同时扭头看向电视。
“越水，我出去一趟。”
“诶——”
越水遥连忙又转了回来，“现在？”
“嗯。记得把门锁上，我带了钥匙。”
泷野换好鞋子，和等在门口的伊原理花一起离开了公寓。
啪嗒。门关上了。
越水遥趴到门上、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将门打开一点，多看了几眼。
“他们干什么去了？”相羽亚美突然问了一句。
“呜哇——”
她都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吓了一跳，“什么也没有！”
“……”
“啊……大概是去喝酒了吧。”
相羽亚美往后靠着，“一起？”
“是呀。”
“经常吗？”
越水遥想了想，“差不多吧。”
“泷野瑛祐和那位老师是什么关系？”
“同事？”
“只是这样？”
“我不知道……”
相羽亚美若有所思，“花本家的公主知道这件事吗？”
“……”
越水遥一下子想起了花本铃音下午对自己说的话，“不知道……也不会让她知道的！”
“……”
相羽亚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是吗？”
“嗯！”
另一边，渐渐冷清的街道旁。
“怎么？”
便利店前，伊原理花拢了拢耳边的短发，对同行者笑了一下，“泷野以为我要去喝酒吗？”
“……”
他摇了摇头。
如果自己没跟来，她指不定要去哪里。
“进去吧。”
叮咚——
泷野在便利店里走了一圈，也没什么要买的。走到伊原身旁时，她已经拿了一些速食品，正在挑选啤酒。
“结果还是要喝酒吗？”
“这是饮料。”
她拿起一罐看了几眼，又从旁边拿了一罐不同颜色的啤酒，看向泷野，“哪个？”
他看了看，左边那罐啤酒的酒精度更低一些。
“这个吧。”
伊原点点头，却将两罐啤酒都装进了购物篮里。
“越水给你留了晚饭……”
泷野看了眼购物篮里的三明治和寿司卷，“热一下就能吃。”
她摇了摇头。
“欢迎下次光临——”
离开便利店，伊原拎着袋子走在前面，往坂道上方走去。泷野跟着她，一直走到明山学园对面的小公园才停下。
两人找了一条长凳坐着，她将泷野挑选的那罐啤酒拿给他，然后拉开了自己的那一罐。
咕噜——
伊原一口气喝下小半罐啤酒，然后撕开三明治，用截然相反的气势慢慢吃了起来。
“不喝吗？”
她看了看泷野，他握着啤酒，看起来没有要喝的意思。
“伊原一罐就够了吗？”
“……”
她笑了一下，“够了。”
“唔……”
泷野转了转手里的啤酒，也打开喝了一口。
入喉舒爽，口感醇顺，没有一般啤酒的苦涩味道。
“不错啊……”
伊原嘴角一弯，“寿司卷，要尝尝吗？”
他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
“不错吧？”
“嗯……”
“怎么了？”
“明明只是便利店里卖的速食品……”
泷野轻轻吮着手指，“伊原却是一副‘我做的寿司怎么样’的语气……我很难回答。”
“不要小看便利店。”
“……这不是小看便利店的意思。”
她拿起啤酒又喝了一口。
“还要吗？”
“最后一块。”
只是等泷野手中的啤酒喝完，大半的寿司卷都进了他的肚子。
“抱歉……我再去买一点吧。”
“不用。”
伊原理花轻轻擦着嘴，“寿司卷本来就是替泷野买的……怎么样？”
“味道很不错……是我小看便利店了，对不起。”
她笑了一下。
泷野想了想，眼下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伊原。”
“嗯。”
“越水会一直住在公寓里，直到毕业。”
笑容淡去，但她也没有太意外，“嗯。”
“所以……以后的每一天，对伊原来说都是不方便的日子。”
“……”
“你打算一直躲着越水，只吃便利店的速食品吗？”
她站了起来。
“抱歉，请听我说完……”
泷野起身拉住了她，“我知道，伊原只是没办法和她保持太近的距离……但吃她准备的食物是没问题的，对吧？”
“……”
她又坐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开口。
“泷野……你管得太多了。”
“不……”
他看了看一旁的空酒罐，“我只是一直在受伊原老师的照顾，也想为前辈做点什么而已。”
“什么‘前辈’……只是一个胆小鬼……”
伊原理花一闭上眼，就仿佛又回到了那栋公寓前：鲜血流了一地，不断蔓延，血泊里那具抽搐的躯体，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
泷野低头看了一眼。
她的手越攥越紧，指甲已经掐进他的皮肉了。
......
夜色渐深，北宫家的晚宴也到了尾声。
相羽雄介最后一次举起酒杯，与宴会的主人道别。兄长和侄子已经先一步离开，他也准备告辞了。
“相羽先生。”
和他同时走出会场的，是一名有些眼熟的少女，还主动和他打了招呼。
他很快想起对方的身份，“花本小姐。”
花本铃音，花本财团的千金。
她微微一笑，“铃音下午遇见了相羽学姐，现在又和相羽先生一起离开，真是太巧了。”
“……”
他勉强笑了一下，“原来花本小姐见到亚美了么，果然很巧。”
“铃音是在泷野老师的公寓里，遇到亚美学姐的。对了……”
花本铃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铃音听说，亚美学姐是泷野老师的未婚妻……这是真的吗？”
“……”
她的脸上是略带克制的好奇，十分真实，相羽雄介也想不到她故意提起这件事的其他目的，只能当她确实是知之甚少。
“是真的。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亚美和他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诶……”
花本铃音张了张嘴，看起来很是意外，“那亚美学姐为什么会和泷野老师抱在一起……啊，抱歉。”
说到一半，她忽然掩住嘴，微微一躬，“铃音失礼了……”
花本家的千金自觉失言，道过别后，就坐上轿车匆匆离开了。
“……”
留在原地的相羽雄介一言不发，脸色有些难看。
第36章 残忍也是温柔
“抱歉，泷野……”
“没事的。”
“不……”
伊原理花看了看他手上的指甲痕，还是很过意不去。
她和泷野离开长坂道上的小公园，都已经走到公寓附近了，他手背上的痕迹依旧明显，足见她刚才深陷恐惧回忆时下手之重。
“没事的。”泷野再次安慰道。
公寓就在前面了，他准备最后尝试一次。
“伊原……”
“我知道了。”
“……诶？”
“我还是做不到和越水同学近距离相处……”
她看着他的手背，实在再难拒绝，“所以……只能拜托泷野了。”
“……”
泷野怔了怔，接着长舒一口气。
“交给我吧。”
伊原拿出钱包，“这是我的食材费。”
“不……”
泷野下意识就要拒绝，“到时候再说吧……”
她直接将钱包塞到了他的手上。
“也不用这么多……”
泷野捏着厚实的钱包，打算抽几张出来给越水遥当食材费，忽然注意到公寓那边似乎不太对劲。
“放开——放开我！”
是相羽亚美的声音，“我不回去！”
两人连忙走了过去，发现相羽亚美紧抱公寓的门，相羽英介正在强拉着她。
“相羽先生……”
“瑛祐，你回来了！”
相羽英介回头一看，很是惊喜，“快来帮我！”
“……”
相羽亚美立刻盯上了他。
相羽英介居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泷野对此很是意外。相羽亚美的脚受了伤，他以为相羽家至少会让她在自己这里借宿一晚。
“亚美！”
见泷野没有搭手的意思，相羽英介又转头劝起了侄女，“雄介现在很生气，让我带你回去……你不能待在这里了！”
“轮不到他来管我！”
这是相羽雄介的意思？
泷野又意外了，他记得对相羽亚美不管不顾、还把她往自己这边推的人，也是相羽雄介。
“老师……”
公寓里的越水遥完全不知道该帮哪一边，“怎么办啊……”
因为伊原理花终于往前迈了一步，此时的泷野，对相羽亚美的去留抱着相当宽容的态度，“让她自己决定吧。”
“瑛祐！”
相羽英介见他似乎有留下侄女的意思，直接问道：“你能对亚美负责吗？”
“不能。”他答复得干脆果断。
紧抱着门的相羽亚美也十分不满，“我不需要他负责！”
“……”
不需要负责也要留下来……相羽英介顿时觉得更糟糕了。
“亚美……”
他松开手，也换了个策略，“你可以不回家，暂时去我那里住几天……总之，不能再留在瑛祐这里了。”
“……”
她愣了一下，“真的？”
相羽英介叹了口气，“我可以用我的教育事业作保证，不会送亚美回家的。”
“……”相羽亚美有些动摇。
“还是说，让雄介亲自过来接你回去？”
“……”
她立即撒手了。
相羽亚美一瘸一拐地回到客厅，背起自己的吉他，又走了出来。
“越水同学，谢谢你的招待……拜拜。”
路过泷野和伊原时，她也轻轻点了下头。
“瑛祐……”
“相羽先生。”
“有时候……”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残忍地拒绝，也是一种温柔。”
“您说的是，相羽同学会理解的。”
相羽英介点点头，“那就拜托了。”
“……”
泷野愣了一下，拜托什么？
他有些不明所以，而相羽英介已经转身离开了。
“亚美。”
他坐进车里，相羽亚美在后排坐着，“你到这边来，雄介非常生气……还是尽早放弃吧。”
“……”
去学校练习也要被约束？
她抱紧吉他，刚有些放松的心情又被委屈填满，“不要！”
“……”
相羽英介叹了口气，只是让司机开车，没有再说下去。
瑛祐已经答应他了。在被他拒绝之后，亚美最终还是会选择放弃的……他心中如此想道。
......
在相羽英介带侄女离开后，老旧的教师公寓又恢复了平静。
“说起来，相羽先生找到这里，是越水给他开的门吗？”
“不……”
“唔……门没锁？”
“是的……”
“下次注意吧。”
“嗯嗯。”
伊原理花已经回楼上休息了。泷野给花子添了些猫粮，又换了碗水，准备再摸一会儿去休息。
越水遥又走了过来，“老师……”
“怎么了？”
她指了指厨房方向，“给伊原老师留的晚餐，还在那里放着……”
“倒了吧。”
“果然呢……”
“今天只是没找到送上去的时机……明天继续准备吧。”
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老师安慰自己就好了，不用在意我啦……”
“……”
泷野看了她一眼，“伊原老师已经答应了。”
“诶？”
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忘记还给伊原的钱包，“连买食材的钱都已经给我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厚实的钱包。
“以后做饭的事情就拜托越水了，购买食材的钱，我和伊原老师会全部承担的……包括你的那份。”
“太好了……”
越水遥这次没有再拒绝，“伊原老师终于愿意吃饭了！”
“不要说得她是厌食症一样……”
泷野关上房间的灯，“去休息吧。”
“嗯嗯。”
伊原的钱包里装的不只是钞票，证件、发票、回执……塞满了各种奇怪的纸质文件。泷野艰难地从里面抽出两张万元纸币，自己也掏了两万日元，一并交给越水。
“用完了再找我。”
“我知道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打算明天再将钱包还给伊原。
“老师，地上掉了个东西。”
进房间前，越水遥指了指他身后，“钱包里掉下来的。”
泷野回头看了一眼，“啊……我知道了。”
“嗯嗯，晚安！”
“晚安。”
他回去捡起地上的东西，翻过来一看，愣了一下。
——是一袋证件照。
照片上的伊原理花略显年轻，正常的刘海，两边的头发比现在稍长一些，及至双肩；面容不像现在这样寡淡，笑意虽浅，却是自信满满，双目有神。
她穿着制服，从照片背面的时间来看，是她刚进入明山学园的时候拍摄的。
他捏着照片看了一会儿。
再回过头，越水遥房间的门已经关上了。
“……”
合上书本，泷野起身又将这本书放到书架顶层，稍微花了些力气才塞进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正准备上床休息，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打开门，已经大半个身子走进浴室的伊原理花，又退了出来，“泷野。”
“洗澡？”
“嗯。”
“钱包忘记还给你了……”
她稍微等了一下，泷野回房间将钱包拿了过来，“一共拿了三张……两万日元都给越水了。”
“我知道了……”
她接过钱包，看也没看，更在意他的目光，“怎么了？”
“不……”
泷野看了看她的没耳短发，“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伊原很好。”
“是吗？”
她转身走进浴室，“谢谢。”
泷野见状，也回房间休息去了。
“……”
伊原理花紧捏着钱包。
他在说什么啊……
第37章 欺凌与伤害
在东京连绵的雨季里，晴朗的白天总是弥足珍贵。
“明山学园——Fight！Fight！Fight！”
操场上，运动部的成员排列成队，喊着口号齐步跑过，热情四溢；
在社团大楼与教学楼之间的空地上，摆满了各个社团的书籍和器具，借着阳光去湿除霉；
而在社团大楼的顶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一直没停下，并且已经持续两天了。
“……”
园艺读书会的活动部室里，泷野瑛祐放下书，抬头望了一眼头顶。
社团大楼和教学楼一样，天台都是封闭的状态，并不对学生开放，通往天台的铁门也一直都是锁着的；
但从昨天开始，铁门大开，社团大楼的天台上也多了一群建筑工人。杂乱的脚步声，无规律的敲击声，不时还有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让园艺读书会原本的静谧荡然无存。
对此，泷野的猜测是学校要对天台进行改造，具体的用途则不得而知。
“老师。”
花本铃音拿出一副耳机，“太吵的话，戴上这个试试吧。”
泷野接过去看了看，是一副降噪耳机，另一头连接着她的手机。
叮叮当当——
“待会儿再说吧……”
他捏着看了一会儿，又把耳机还给了她，“我去天台看看。”
就算问不出楼顶的建设工作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至少也得知道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如果一直这样吵闹，他还不如待在职员室里。
花本小姐放下咖啡，微笑相送，“请注意安全。”
“嗯。”
泷野离开园艺读书会，去了天台。只是没过几分钟，他就又回来了。
“欢迎回来，老师。”
“……”
他望着花本铃音：“这就是铃音最近在忙的事情？”
“是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铃音是把社团大楼的天台买下来了吗？”
“不……”
她笑了一下，又摇摇头，“只是向理事会提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建议。”
在闲置的天台上，搭建一个现代化的玻璃园艺花房，这就是园艺读书会的部长直接向学园理事会提出的建议——当然，搭建花房的全部费用，都由社团自行承担。
从多个角度来说，理事会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从上周末雨停之时起，天台上的花房建设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这两天天气很好，明天就能彻底完工……”
花本铃音露出抱歉的笑容，“对不起，老师……请再忍受最后一天吧。”
“没事。”
知道始末后，泷野对头顶的声响也没那么在意了，“花房么……我很期待。”
“谢谢……”
花本铃音展颜一笑，起身将刚才泡好的红茶端了过来，又从包里拿出一袋饼干。
“老师，铃音昨天做了一些曲奇，要尝一尝吗？”
“好啊。”
......
“抱歉——”
百合子转过头，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的学生，看起来有些着急，“请问泷野瑛祐老师在这里吗？”
“泷野？”
她扭头看了一眼空着的座位，“不在。”
角落里的伊原理花也微微抬头，竖起耳朵听着。
那个学生又问：“那老师知道泷野老师在哪里吗？”
“现在这个时间，他大概在社团部室吧……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的女朋友遇到麻烦了！”
“……”
伊原理花回头，百合子呆了一会儿，“哪个？”
“诶？”
那个学生一愣，“越水遥，二年A班的越水遥同学！”
“……”
百合子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什么误会。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越水遥遇到麻烦了。她问道：“越水是我的学生，发生什么事了？”
“老师，越水遥同学和二年F班的大桥梨奈打起来了！”
“……”
百合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哪里？”
“二年F班的教室！”
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和泷野有什么联系，但百合子在赶去二年F班教室的路上，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泷野！”
“小百合，怎么了？”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喀嚓喀嚓的声音，他似乎在吃东西。
“你还在学校里吧？社团部室？”
“唔……”
喀嚓喀嚓。
“快到二年F班的教室来，越水遇到麻烦了！”
“……”
泷野放下已经举到嘴边的红茶，“怎么回事？”
花本铃音也看了过来。
“我不知道啊！”
“……”
泷野皱了皱眉，“我马上过来。”
“老师？”
花本铃音站起身，“出什么事了吗？”
“寺田老师说越水遇到麻烦了……我去看看。”
“越水学姐吗……铃音和老师一起过去吧。”
“嗯。”
两人离开社团大楼，再赶到教学楼三层的二年F班，教室里的冲突已经被先一步赶到的百合子暂时止住了。
泷野走进教室时，越水遥站在百合子身后，制服凌乱，脸上有几道显眼的抓痕；
而在两人对面，是四个相互搀扶着的女生。
她们身上的惨状远甚于越水，面色痛苦，不是捂着肚子，就是摸着受伤的脸，一脸凶恶地看着百合子和她身后的少女。
“泷野！”
百合子连忙招呼他过来，越水遥也委屈地看着他，“老师……”
泷野看了看她的脸，关心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
越水遥今天值日，留在教室里清扫卫生。在倒垃圾时路过了二年F班，被教室外的这几名女生撞见了，故意找茬，将垃圾撞翻了；
之后，这几人又继续纠缠，说着什么越水用身体勾引老师之类的话。越水遥反驳了几句，双方矛盾升级，就动起手了。
“……”
什么乱七八糟的？
泷野听得眉头直皱，又看了看对面的几个女生，他一个都不认识……
等等，好像有个眼熟的。
他盯着中间那名染了毛的女生看了几眼，忽然想起他上次去羽海野咖啡厅时，自顾自坐到他对面的那个女生。
“原来矛盾的根源是在这里吗……”
他又看向她身旁的几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了点伤，“这代价也太大了。”
“泷野！”
百合子护着越水遥，气势汹汹，“你知道什么了吗？”
他摇摇头没有多说，而是看着她那发红的手背和手指关节，问道：“你怎么也动手了？”
这几个女生的惨状，估计就是被她打出来的。
学生间发生矛盾很常见，但她可是教师啊……
越水遥忽然脑袋一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啊，不是……”
百合子直接说出来了，“我没有动手。这是拉住越水的时候，被她误伤的……”
“……”
泷野愣了一下，“什么？”
越水遥的脑袋都快埋到地上去了。
“再不拦着越水……中间那个黄头发的孩子，就要被她过肩摔了。”
“……”
泷野再次看向那几名女生，这才意识到她们脸上的神色是恐惧，而不是恐吓；
再看越水，她还在谦虚，“没有啦……”
“我只是试试，摔不动她的……”
......
作为教师的泷野和百合子都已经到场，越水遥和二年F班几名女生的矛盾，也就不能不了了之了，双方都被带去了训导处。
而训诫之后，两边都落了个写检讨和停课反省一周的下场。
“寺田老师……”
训导主任谷川看了一眼围观的泷野，又看向百合子，“你也说两句吧。”
她点了点头，“越水。”
“老师……”
“做得不错。”
“……”
泷野扭头望向门外，等候的花本铃音对他挥了挥手；他点了下头，又看向脸色大变的训导主任。
“寺田老师，你在说什么？”
“谷川老师，我在教育自己的学生。”
“寺田老师刚才的话，也算是教育吗？”
百合子望着他，“谷川老师，越水和大桥同学她们发生冲突的原因，刚才都已经说清楚了，而且大桥同学自己也没有否认……这就是欺凌。”
“……”
她继续说道：“而在受到欺凌后，越水勇敢地反击了欺凌者……这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
谷川看了看欺凌者和受欺凌者，明显是前者受到的伤害更严重一些。
“先不提越水反击的程度如何……”
百合子手一挥，“难道谷川老师觉得，越水应该任由她们欺凌吗？”
“……”
谷川有些无语。不提反击的程度，那还有什么可谈的？如果两边都只是小打小闹，互相骂几句，那也不用闹到训导处来了。
“寺田老师，不要偷换概念。”
站出来说话的是泷野，“越水反抗欺凌是对的，但力度过了……”
谷川目光一亮。
他又说道：“不过看起来效果很好。至少大桥同学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对吧？”
泷野和越水一起望过来，大桥梨奈的脸色立即变了变。
“是……”
“所以，总的来说越水还是没有做错。”
“……”
谷川面无表情，“那就这样吧……”
“——不。”
泷野打断了他，“‘就这样’？谷川老师是在开玩笑吗？”
“越水是受欺凌的孩子，为什么要和欺凌者受到一样的惩罚？”
他指向大桥梨奈，“难道谷川老师是在告诉大桥同学：虽然她做错了，但越水也不是好孩子，就应该受到欺凌……是吗？”
谷川背后发凉，悚然一惊。
第38章 真正的不良
“谢谢……泷野老师。”
越水遥对着泷野鞠了一躬，“虽然我也想休息几天的说……呀！”
他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
“我都还在上班，你想也别想。”
在泷野的要求下，训导主任谷川取消了对越水遥停课一周的处罚。当然，书面检讨还是免不了的；
而欺凌的一方，大桥梨奈等人，维持原来的处罚不变。
“泷野老师。”
他回过头，谷川在训导处门口望着他，“可以稍微聊几句吗？”
“可以啊。”
泷野又看向花本铃音，“花本，你先带越水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吧。”
越水遥也不是毫发无伤，脸上有些抓痕，都是大桥梨奈等人在还敢反抗的时候留下的。
“好的，交给铃音吧。”
百合子也没有离开，三位老师目送花本铃音和越水遥去往医务室，又回到了办公室里。
“谢谢，泷野老师……”
谷川也对他鞠了一躬，“我差点犯下大错了。”
“谷川老师客气了……”
学生们不在，泷野的态度和语气还是十分随和的，“刚才那种情况，确实很不好处理。”
谷川借机倒起了苦水，说训导处的工作是如何难做，学生、家长和学校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水深火热、难以协调；
以及面对这类欺凌事件时，学校方面在处罚力度上畏手畏脚的主要原因。
“自从高城事件以来……”
“因为高城事件……”
“……不得不顾忌高城事件的影响……”
泷野和百合子在训导处听他谈了十多分钟，又安慰几句，然后一起告辞了。
两人走在返回职员室的路上。
“谷川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因为泷野处理得实在漂亮，他是训导处主任，不要面子的啊？”
“面子也不是这样争取的。”
“因为谷川说的都是事实啊，他确实有很多顾忌。”
泷野沉默了一会儿，“话说回来，高城事件……”
“就是泷野知道的那个事件。”
“……”
他抿了抿嘴，“果然啊……”
高城惠子，两年前明山学园一年D班的学生，也是一起校园欺凌事件的主导者。
在高城惠子的有意指使下，她的一名同班同学遭受了相当恶劣的校园欺凌，并最终选择了退学，回到山形老家接受心理治疗，至今未能走出阴影；
而她本人，却拒不承认在欺凌事件中的主导者身份。在学校方面多次教育之后，高城惠子选择了跳楼这样激烈的结果。
在遗书里，她将自杀的原因全部归咎于学校的过度干预，矛头直指想要将她拉回正途的担任教师。
而那一天，正是她的担任教师进行第六次家访的日子。
“伊原……”
......
泷野和百合子回到职员室没多久，越水遥和花本铃音也过来了。
“没事吧？”
他看了看她脸上的抓痕，似乎已经涂上药水了。
“嗯嗯。”
越水遥碰了碰脸上的痕迹，疼得眉头一皱，“医务室的玉子老师说，痕迹很快就会消失，什么也不会留下的。”
“那就好。”
“不过，这也是因为越水下手够快够狠，先把她们打怕了……”
泷野望着越水遥，重新审视着她的瘦胳膊瘦腿，“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越水打架这么厉害。”
“还行啦……”
她有些不好意思，“和真山小姐比，还差得远呢。”
泷野想起那个在咖啡店门外抽烟的年轻店长，“越水的打架技巧，也是她教给你的吗？”
“是呀！”
“越水。”百合子皱了皱眉，“你说的真山小姐……是在十字路口开咖啡店的真山红叶？”
“诶，小百合也认识真山小姐吗？”
百合子顿时有些头大，“那个不良女……”
她望了望一旁欲言又止的泷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越水，你就是在她的咖啡店里打工？”
“嗯嗯。”
“……”
百合子开始担忧了，“越水，你千万不能变成她那样的不良女噢！”
越水遥有些不解，“真山小姐是一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算是吧。”
百合子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一点，“真山是我刚进明山学园那一年带的学生。有段时间，我下班回去的路上被人尾随，都是她带着球棒送我回家的……”
“但她也是一个信崇暴力的真正不良，还是很危险的。”
她身体前倾，用恐吓的语气说道：“越水，你要当心仇家冲进咖啡店寻仇的时候，顺手把你也砍成肉酱哦。”
“诶——”
“胡说什么呢？”
百合子：“我是认真的！”
“我可不记得我还有什么活着的仇家。”
“……”
望着出现在职员室门口的年轻女人，百合子张大了嘴，“真山……”
真山红叶靠着墙壁，神色平静。
“好久不见，寺田。”
“真山小姐！”
越水遥既惊喜又意外，“你怎么来了？”
“送咖啡。”
她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听说越水被欺负了，顺便过来看看。不过，你看起来已经没事了？”
“嗯嗯！”
“真山！”百合子如临大敌，“你是怎么进来的？”
“送咖啡啊。”
真山红叶走进办公室，忽然注意到了百合子座位不远处的泷野，“是你啊，又见面了。”
见她还记得自己，泷野也有些意外。他点了下头，“真山小姐。”
“不介意的话……”
她将手提袋放到他桌上，“这杯咖啡就送给你了，差不多七分甜。”
“谢谢。”
“你叫什么？”真山红叶问道。
“泷野瑛祐。”
“不错的名字。”
泷野笑了笑，没有说话。花本铃音观察着他的嘴角，判断他的笑容有几分甜。
“真山。”
百合子也严肃起来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真山红叶走到越水遥身旁，搭着她的肩，“我可爱的店员被人打了，你觉得呢？”
“……”
百合子最担心的结果来了，变得更加紧张，“你想做什么？”
“那要看她们对越水做了什么。”
“她们已经道歉了！”
“真的吗？”
“嗯嗯！”
越水遥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这句话的严重性，“真山小姐教我的那些技巧，已经可以消除问题了。”
“……”
泷野和百合子都愣住了。
“很好。”
真山红叶看起来很满意，“我会教你更多的。”
“嗯嗯！”
“等一下！”
百合子将越水拉到自己身边，警惕地看着她，“你要教她什么？”
真山红叶不以为意，“就是你不愿意学的那些防身技巧。”
“明明是攻击性很强的格斗术！”
“唔，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嘛。”
这样的争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百合子知道自己说不过真山，干脆放弃，转而去劝说越水遥。
“越水，相信老师……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嗯嗯。”
她信服地点点头，却又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捏成了拳。
“但是……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呢。”
第39章 选择与手段
“开玩笑的~”
越水遥笑了起来，“不过这样说果然很帅气呢！”
“……”
泷野和百合子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越水。”
真山红叶转身向外走去，“今天轮到你打工了，一起过去吧。”
“我知道了！”
越水遥应了一声，又看向泷野，“老师，今天要来我们店里吃晚餐吗？”
“啊，算了吧。”
泷野犹豫一下就拒绝了，他不想再面对翻半天的菜单，却只能点一盘意大利面的窘境了。
“我要去！”
百合子却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泷野，你和我一起去。”
“……”
两人对望几秒，泷野先移开了视线，有些无奈，“我知道了。”
“欢迎两位老师。”
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真山红叶停下了脚步，“寺田……不，小百合，你已经很久没去了。”
“我是去拯救我的学生的。”
“要尝尝新口味的点心吗？”她想了一下，“如果小百合的口味没有变化，应该会喜欢。”
“诶……真的？”
“当然。”
“那好吧……”
泷野看了被腐化的百合子一眼。这人自己喜欢吃甜点，完全没考虑他能不能接受，真是让人头疼。
而百合子又走到角落，在伊原理花身边说了些什么。
后者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咖啡厅里有那么多学生进出，她适应得了吗？
泷野正想着，花本铃音忽然站到了他的身旁。
“老师……铃音也要去。”
......
第二次过来，泷野才知道羽海野咖啡厅有上下两层。只是楼上那层前段时间重新装修过，眼下还没有找到重新开放的时机。
泷野、百合子还有花本铃音三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伊原理花独自坐到了角落里。
越水遥换了一身工作制服，再到楼上为几人点单，真山红叶也跟着上来了。泷野接过其中一份菜单，起身坐到了伊原那边。
“真山，哪个是你说的新品？”百合子问道。
“这个。”
真山红叶在菜单上点了一下，“请寺田老师多多支持。”
“雪樱松露慕斯蛋糕……一块蛋糕2500日元？！你怎么不去抢！”
“毕竟做蛋糕的松露巧克力，是从法国进口的。”
“那也太贵了！”
“味道很不错。”
“……”
同座的花本铃音微微一笑，“真山小姐，请给我们每人都来一份。”
“铃音很喜欢吃甜点，今天就让铃音请客吧，老师。”
百合子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这位大小姐一天的零花钱可能就比自己的积蓄还多，也就不再纠结了。
“那就谢谢了，花本同学。”
“老师客气了。”
真山红叶并不在意是谁付钱，反正都是付给她的钱。她叮嘱越水遥记上，“四份雪樱松露慕斯……”
“三份。”
泷野回头说了一声，又转了过去。
“泷野老师不试试吗？”真山红叶问道。
“我对甜点没什么兴趣。”
“真遗憾。”
这边的菜单在伊原理花手上，她看了一会儿，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法式马卡龙。
“就这些吗？”
“还有一份慕斯蛋糕。”
“对……我忘了。”
泷野拿回菜单，只看了两眼就做出了决定。他不喜甜食，那就没什么可选的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两杯香草拿铁。”
“又是意大利面……”
越水遥快速地记着，“难道老师吃不了甜点吗？”
“我对正餐是很严肃的。”
“好吧，我会记住的。”
百合子和花本铃音也已经点好了，店员越水遥拿着菜单转身下楼，店长真山则在百合子的身旁坐了下来。
在三人的注视下，她摸出一包烟，熟练地取出一支，叼在嘴上。
“啊，抱歉。”
啪嗒一声，打火机打开又合上，在她手里转了个圈，收归掌心。
只是烟都上嘴了，没有不抽的道理，她决定长话短说。
“去年越水一个人住的时候，我担心她遇到危险，教了她一些防身技巧……”
真山红叶下意识地吸了口烟，什么也没吸到，垂下目光看了一眼。
“但她和我不同，对暴力本身并没有兴趣。所以，寺田和泷野不用担心。”
“就是这样。”
两人对望一眼，而她已经在烟瘾的催促下起身下楼了。
“真是的……”
百合子托着下巴，望着楼梯口，“真山总是这样。”
“这不是很帅气吗？”
泷野笑了笑，“作为以前的学生，她把越水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作为前辈，她对越水也很负责，只是教了一些防身的技巧，也没有引导你的学生成为不良少女。”
“这才是麻烦啊……”
百合子叹了口气，“就是因为真山太过帅气和负责，学生才更愿意听她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
“潜移默化啊。”
“真山小姐也不是坏人。”
“但是她信奉暴力，就算没有改变别人想法的打算，行事风格也会不知不觉地影响到别人，尤其是还在成长阶段的学生……”
泷野不以为然，还是那句话：“这也没什么不好。”
“哈？”
百合子皱眉看着他，“泷野是觉得暴力很好吗？”
“不是。暴力只是一种工具，是诸多的选择之一。”
他神色平静，“在必要的时候，暴力也是一种可以有效解决问题的良好手段……比如今天。”
“……”
百合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去另外一张桌上坐着了，“泷野，你太理想化了。”
伊原理花看了他一眼。
泷野摇摇头，望着窗外。
“老师……”
花本铃音往他身边靠了靠，“铃音喜欢老师的暴力。”
“谢谢……等一下，这不是一回事。”
......
没过多久，越水遥端着四杯咖啡上来了。
“这是花本同学的特级蓝山，请慢用。”
“谢谢。”
“这是泷野老师的香草拿铁，和伊原老师的一样……要选哪一杯？”
两杯拿铁的表面，飘着两颗俏皮的心形拉花，如出一辙。
“……”花本铃音面无表情地看着。
咖啡师真是多事……
泷野摇头，拿起左边的那杯，用咖啡勺搅了两下。越水遥端起剩下的两杯咖啡送往另外一桌。
“老师喜欢这种口味吗？”花本铃音问道。
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差不多吧……不太苦就行。”
“铃音知道了。”花本铃音也端起自己的特级蓝山啜了一小口，“话说回来，老师觉得今天的曲奇怎么样？”
“口感和味道都很好。”
“谢谢……铃音明天还会再带一些过去的。”
“我不太懂，曲奇做起来麻烦吗？”
“不麻烦，只是烘焙需要一些时间。”
“这样啊……”
“对了，老师喜欢蔓越莓口味的曲奇吗？铃音想尝试一下……”
花本铃音轻声细语地说着，逐渐缩短和泷野的距离。从后面看去，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伊原理花目光一垂，拿起咖啡勺，缓缓将杯中的拉花捣碎。
“理花，我昨天回去的时候，看到……理花？”
她端起咖啡，“什么？”
百合子看着她的眼睛，“理花好像没什么精神？”
伊原摇了摇头。
“好吧……我昨天看到一条很漂亮的裙子，感觉很适合理花。待会儿我们去那家店里看看吧？”
“在哪里？”
“很近的啦。”
“嗯。去吧。”
“顺便去喝一杯？”
“今天吗？”
“理花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有……我想早点回去。”
“好吧。”
第40章 人生规划
她在看。
“……”
她看过来了。
“……”
她又看过来了。
花本铃音咬了咬牙，忽然有些烦躁。
——那个阴沉的女人，一直在窥视着她的泷野老师。
“铃音？”
见她脸色突然起了些变化，泷野的注意力也从意大利面上转移了过来，“怎么了？”
“不……铃音没事……”
泷野老师果然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她微笑着摇摇头，“老师，需要再来一点吗？”
“再来一盘意大利面吗？还是算了。”
泷野擦了擦嘴，“就这样吧。”
说着，他朝百合子和伊原理花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在后者的侧脸上稍微停留了几秒。
“……”
花本铃音心里刚涌上来的一点喜悦，又瞬间沉底了。
“老师。”
“嗯？”
她看着他，“老师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有考虑结婚或者换一个工作吗？”
“……”
这也太突然了。
泷野端起咖啡刚喝了半口，又放下了，“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
花本铃音从包里翻出一张空着的表格，“下个星期一，就要上交进路调查表了，铃音现在非常迷茫……”
他扫了一眼表格，虽然很想建议她直接填上“回家继承千亿家产”，但出于教师的责任感，他还是忍住了。
“铃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面前有无数条道路……和我这样已经定型的人不一样。”泷野说道，“我没有什么可以建议的。”
他记得学校里有一个专门的进路指导部，在那里，或许能解决她人生该通往何处的迷茫。
“不，泷野老师还很年轻……”
花本铃音恳切地看着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
有那么一瞬，泷野以为自己现在是在九死一生地混着黑道，而不是在一所前景光明的私立高中里教书。
“铃音？”
“抱歉……”
她轻咳一声，重新说道：“铃音觉得，泷野老师是从东大毕业的高材生，现在也已经工作了，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您的人生规划，对铃音来说一定很有参考价值。”
“丰富么……”
泷野握着咖啡杯，陷入了沉默。
他在这个世界的人生，其实也才刚刚开始啊。
穿越过来后的最大困难，在眼前这位少女的帮助下，已经在逐步解决了。虽然整个治疗周期漫长到足有五年之久，但给予他的是真切实在的希望和未来，他也确实应该重新规划之后的人生路线了。
泷野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因为当老师的收入还算不错，也很轻松……比较轻松，我是说，压力不大……我想我会继续在明山学园教书。”
“顺便……”
他语气一转，“把学园里那些本属于泷野家的东西，都拿回来。”
明山学园虽然是教育机构，但从其根本上来说，同样也是盈利性质的商业机构。作为明山学园的创始人和主要投资人之一，泷野家享有从学园经营中获得利润的权利，同时也在理事会中拥有一席；
只是在泷野的双亲相继去世之后，面对孤幼而且看起来也活不长久的瑛祐，明山学园理事会有意地忽视了这一点。至少学园经营的利润分红，泷野瑛祐从来没有拿到手……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在吃绝户。
不过，他现在对学园经营的情况一概不知，除了教师公寓“枫庭”，还有什么资产是原属于泷野家的，他也了解得并不清楚。这些都需要他花费时间和精力去调查。有时间的话，他打算先回一趟泷野家，去那空无一人的房子里看看。
“是这样吗？”
对于以上种种，花本财团的千金小姐毫不关心。只要她愿意，整个明山学园乃至其背后的相羽家，都是她的掌中之物，实在没有挂心的必要。
“除了工作呢？”
花本铃音望着他，“老师还有什么其他打算吗？”
泷野想了想，“有时间的话，我打算去学一下驾驶……”
“——老师近期有结婚的打算吗？”
“……”
泷野哑然，“没有。”
花本铃音穷追不舍，“以后呢？”
“以后么……”
他笑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吧。”
泷野说着，看了一眼伊原身旁的百合子，真正急着结婚的人在那边呢。
“……”
而他这一眼，让一直注视着他的花本铃音脸都白了。
“也就是说……老师还没有下定决心，对吗？”
她问得奇怪，泷野想了一会儿才点头，“这是需要郑重考虑的事情。”
花本铃音舒了口气，又重重点头。
“铃音也是这样觉得！”
泷野看了她一眼，“你现在就考虑这种事，也太早了……”
“不……以结婚为前提的话，并不算早。”
“嗯？”
花本铃音没说什么，扭头看了一眼，正好与望过来的伊原两相对视。
“……”
伊原理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似乎只是随意一瞥；
花本铃音收回视线，也下定了决心。
“老师以后也会一直住在教师公寓里吗？”
“当然。”
......
“泷野。”
百合子走了过来，“我和理花打算去买衣服，你要一起来吗？”
“你是不是问错人了？”
泷野看了她一眼，“越水能帮你砍价，真山能帮你砍人，花本能把整个店买下来，我……”
“——你就只会说这种无趣的话。”
百合子看着他直摇头，“不去就算了。理花，我们下去吧。”
伊原理花跟着百合子下楼了。
“老师。”
花本铃音站了起来，“我们也回去吧。”
“好。”
到了咖啡厅一楼，伊原早早出了门，在门外等着，百合子在前台跟越水遥说着什么。
“泷野老师也要回去了吗？”越水遥问道。
“嗯。”
“不是去别的店里吃东西吧？”
“唔……”
“不要迟疑啊！”
“不去。”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回去了。”
“欢迎下次再来~”
泷野先一步走出店里，花本铃音结了账，跟她挥手道别，“明天见，越水学姐。”
“明天见！”
见到走出来的第三个老师，真山红叶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又踢到了一旁。
“真山。”
百合子皱着眉，“我记得你去年还没有抽烟。”
“安分守己的日子是很无聊的……”
真山红叶平静地看着她，“如果寺田不喜欢，我就戒了吧。”
“总是在这种时候假装成好孩子。”
“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个好人来着。”
“一拳把人打飞的好人！”
“打飞的不是坏人吗？”
“……”
泷野看了她们俩一会儿，又走到伊原身边，“真是去买衣服？”
她笑了一下，“嗯。”
“老师。”
花本铃音也出来了，“我们走吧。”
泷野对其余三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你这个后辈真有意思。”
真山红叶又摸了一根烟叼在嘴上，只是没有点着，“那是他的女朋友？看得也太紧了。”
“除了刚进学校的那几天，泷野这家伙之后就没把自己当成后辈……”
百合子望着两人的背影，目光又移到花本铃音身上，“至于那个女孩子，只是他的学生，花本财团的大小姐。”
“花本财团……”
真山红叶若有所思，“我有几个小弟，就在替他们做事。”
“小弟？你不是已经从不良毕业了吗？”
百合子眉头大皱，“里面不会有我的学生吧？”
真山红叶没承认也没否认，“是他们自己要追随我。”
“……”
百合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算了，我要走了。”
“欢迎下次光临。”
真山红叶转过身，脑后的马尾也跟着晃动，“我会经常去学校里看你的，老师。”
“别来啊！”
伊原对她点了下头，然后跟着头也不回的百合子一路走远了。
“……”
真山红叶望了一会儿，摘下嘴里的烟，连同着口袋里的烟盒，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第41章 空中花园
“泷野老师。”
走廊里，泷野稍微停顿了一下，一年C班教室门口的花本铃音立即跟了过来，与他并肩同行。
“老师刚才是在一年E班上课吧？”
“嗯。”
“老师，上次检查的笔记可以拿回来了吗？”
“笔记……我差点忘了。你跟我一起去职员室拿吧。”
“好的。”
走了两步，泷野又扭头看了她一眼，“算了，还是下节课我自己带过去吧。笔记太多了，你应该拿不下。”
“老师，下节课在明天哦？”
“同学们急着要笔记吗？”
“难道说……老师忘了明天下午是随堂考试吗？”
“……”
兼顾着进度不同的三个班，泷野确实忘了。
“那我和铃音一起送过来。”
“好的。”
花本铃音稍微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一些，“还有一件事。”
“什么？”
泷野问道，同时开始回想自己还遗漏了什么别的教学计划。
她微笑不语。
直到两人转了个弯，拐入教学楼另一走向的走廊里，她才拉住他，并抬手指向远处。
“老师，你看——”
远处社团大楼的顶部，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玻璃花房，映衬在浓云翻滚的天空之下。
“花房……赶在下雨前完工了呢。”
......
下午的课一结束，泷野回职员室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赶去社团部室了。
大雨滂沱，教学楼通往社团大楼的地面走廊里，挤满了同行的学生。
“……”
泷野被裹挟着往前，路上听到了一些学生的议论，这才发现有不少人是冲着刚开放的天台去的，毕竟那座今天才完全搭建起来的巨型玻璃花房，相当抢眼。
“就像是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一样！”
他在走廊里抬头，只能看到廊檐和天台边沿交夹间露出的一角，整个花房的其中一面玻璃墙。
“太中二了……”
社团大楼没有电梯，所有人都得走楼梯上去。一部分学生的热情迅速冷却，在楼梯口犹犹豫豫，反而堵了路。
泷野往旁边绕了几步，刚踩上楼梯，前面一道人影往后倒了下来。
他手一抬，抓住了对方背后的黑色琴盒，将人也一并扶住。
“谢谢……”
相羽亚美站稳身体，一回过头脸色就变了，“泷野瑛祐……”
“……”
泷野望了一眼那群堵路的学生，在心里埋怨他们误事。
只是已经打了照面，也避不开了，“没事吧？”
他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脚，“你的脚还好吗？”
“……”
相羽亚美看了他两眼，也不回答，扭头就走。
而楼道里学生摩肩接踵，她也迈不开步子，只能慢慢走着。泷野一直跟在她身后，路上又扶了她几把。
轻音部的社团活动部室在四楼，到了楼梯口，相羽亚美挤出人群，站在楼道口欲言又止。
泷野和她对望一眼，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爸爸在调查你的事情。”
“诶？”
泷野愣了一下，脚步跟着停了下来，“什么？”
“老师，不要挡在这里啊。”
“就是！”
“有话出去说啊。”
为了不堵住楼道，他也挤出了人群，可相羽亚美并没有多说的打算，丢下一句“那个两百七十多万日元的合同有问题”，就转身奔向了自己的部室。
“……”
泷野站在楼梯口，皱起了眉。
两百七十万日元的合同，是指教师公寓的防水修缮合同？
合同是他签的字，而之后的流程则是由校长相羽英介出面、上报到了校理事会的财务部门，并在当天就支付了工程款，这里面能有什么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来到轻音部的社团部室前，敲了敲门。
“啊，玲子也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有人拉开了门，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诶？”
泷野看了一眼部室里面，相羽亚美刚拿出吉他，看着他有些发愣。
“老师？”
门口的女生盯着他，越看越觉得眼熟，“你是……”
“我找相羽同学。”
相羽亚美快步走了出来，看起来受伤的脚已经无碍了。
她将一脸八卦的同伴拉进部室里，又把门关上了，有些不满，“泷野瑛祐，你想干什么？”
泷野直接问道：“相羽同学刚才说合同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不清楚。”
相羽亚美皱着眉头，“我只是看到爸爸来找英介叔叔，说了这件事……对了，好像是有人写匿名信告诉他的。”
“……”
匿名信？
泷野更加不解，脑中思索着，一时沉默了下来。
相羽亚美看了他一会儿，“喂，你可以走了。”
泷野回过神，点了下头，“打扰了。”
“还有……别来这里找我。”
说罢，她转身回到部室，把门拉上了。
“亚美学姐，这个帅哥老师是怎么回事啊！”
“不关加惠子的事。”
“诶——说一说嘛~”
“他还在外面。”
部室的门再一次拉开，轻音部的一年级学妹悄悄探出脑袋，而泷野已经走远了。
......
社团大楼楼顶的玻璃花房，占据了整个天台大半的空间。
从设计上来说，这座玻璃花房几乎没有缺点。
结构精巧，砖砌底座、全金属框架再搭配上四根紧绷的钢索，让宽大的花房看起来十分牢固；
通体透明，每一面墙都由透光率最高的高品质钢化玻璃构成，花房内外光照无差。
花房内部，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实的草皮，并铺上方砖以供行走；
草地上摆了三排花架，以同样的间隔左、中、右排列，架子上是一盆盆刚刚开始生长的鲜花。
除此之外，草地上似乎也直接种了一些花草，只是都还幼嫩。
“老师……”
大雨滂沱，泷野站在楼道口，花本铃音站在七八米外的玻璃花房门口，两人隔着雨帘相望。
“铃音去拿雨伞……”
“不用。”
泷野摆了摆手，“我先在这边站一会儿……想点事情。铃音不用管我。”
“……”
他又指了指花房里面，“铃音部长，社团吸收新成员的机会来了。”
花本铃音回头望了一眼。
“是……顾问老师。”
“天台花房的主人是花本小姐”，这句话让绝大部分上来看热闹的学生都退去了，此时还留在这里观望的，都是些真正对园艺感兴趣的女生。
她们穿梭在花房里，脸上带着新奇和兴奋。
“花本同学，这些花都是你自己种的吗？”
花本铃音又望了一眼靠着墙沉思的泷野，再回头时，脸上已经挂起了微笑。
“是呢。”
“真厉害！”
“这是紫罗兰？”
“是的。”
“这边这几株好像是樱草呢。”
女孩子们围着花草，莺莺燕燕地讨论着，花本铃音的心思也渐渐从泷野身上完全转移到了花房里。
这些花草，都是她在家里亲手种下的。在花房彻底完工之后，又不惜成本地从花本家全部迁到了这边。
虽然眼下都还在初生阶段，但春日的花草长得很快，过不了几天，这里便会呈现出一副百花盛开、花团锦簇的盛景。
“花本同学，你一个人要照顾这么多的花草，应该很费力吧？”
“是呢。”
花本铃音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肩膀，“这里是学校，铃音也不能让家里的女仆过来照顾，很头疼呢。”
“那个，花本同学……”
其中一个女生有些犹豫地开口了，“我很喜欢园艺，想和花本同学一起照顾这些花草……但是我对看书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呢……”
“那个，我这样……可以加入园艺读书会吗？”
“当然可以。”
花本铃音对此求之不得，微笑道：“你是……秋山同学，对吧？”
“嗯嗯！”
“我知道了……”
她握起她的手，“欢迎加入园艺读书会，秋山同学。对了，入部申请……”
“那个！”
又一个女生凑了上来，“花本同学，我也不喜欢看书，但还是很想加入园艺读书会！”
“还有我！”
“我也是——”
这些女孩，都是不会打扰到她和泷野老师、还能帮忙照顾花房的免费劳力……
“看到大家都喜欢园艺，铃音真的很开心……欢迎大家。”
花本铃音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微微一躬，“现在，请大家和铃音一起，先去楼下的部室里填一份入部申请吧。”
“嗯嗯！”
女孩子们惊叫着穿过雨幕，回到楼道里。
走在最后面的花本铃音撑着伞，然后交给了泷野。
“老师，事情想清楚了吗？”
她指向自己精心布置的花房，“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会儿呢？”
第42章 不需要的东西
哒哒哒哒——
雨滴不断击打着玻璃花房的顶部，发出细密的声响。
雨水在倾斜的玻璃墙顶上连成一片，又汇入雨水槽里。一部分流入天台的排水管道，另一部分则被导流进花房后方的储水罐里，专用于浇花。
“相羽先生，看见我了吗？”
泷野站在天台边沿，对着远处的教学楼挥了挥手。
“看到了，瑛祐……你快回去吧。”
相羽英介在校长办公室里眺望着，生怕风再大一些，就将远处天台上的那道瘦弱人影给吹下来。
撑伞累手，泷野也很听劝，转身回到了花房里。
他甩了甩伞上的雨水，靠在一旁的花架上，电话另一头的相羽英介继续说了下去。
“瑛祐，雄介确实在调查这件事。”
“相羽先生，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到底是合同有误，还是程序出了问题？”
“归纳得很好，是程序问题。”相羽英介说道，“因为……因为一些原因，我在为你那份合同申请资金的时候，有意绕过雄介，直接以他的名义签了字。”
泷野也知道他避而不谈的“一些原因”是什么：校理事会的实际负责人相羽雄介，一直觊觎着枫庭，只想趁早将他赶出公寓，必然不会同意为那份防水修缮合同买单。
虽然二百七十多万日元算不上多大的数目，但他还是很感激相羽英介的有意相助，“英介先生这样做，会有麻烦吗？”
“不会。相羽雄介是我的弟弟，他只敢不高兴。”相羽英介说道，“这件事他只能到此为止了，不会牵涉到瑛祐，你不必担心。”
“我知道了。谢谢您，相羽先生。”
“瑛祐和我不用客气……”
“对了。”
泷野又想起一件事，“听说这件事，是有人写匿名信告诉雄介先生的？”
相羽英介沉默了一会儿，倒不是为了匿名信，而是因为泷野得知这个消息的来源。
“是亚美告诉瑛祐的吗？”
“是的。”
他叹了口气，也没多问，继续道：“雄介确实收到了一份匿名信。”
“不过寄信的人，对这件事的始末只知大概，提了一些对瑛祐很不利的猜想。雄介一开始很高兴，后来就查到了我的头上……”
“……”
泷野眉头深皱，“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又开始猜测寄出那封匿名信的神秘人的身份。
嫌疑最大的相羽雄介可以先行排除——做手脚的人是他的兄长相羽英介，他自导自演的可能性很低；
那么，依照受益者嫌疑论……寄信人会是校理事会里的其他成员吗？
“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我，到底会是谁……”
泷野沉思着，没注意花本铃音和那几名女生又回到了天台上。
“老师——”
她在另一边挥了挥手，“可以把雨伞丢给铃音吗？”
泷野直接撑起伞走了过来，然后心不在焉地交给她，转身下楼了。
“老师？”
“铃音。”他回头看了一眼，“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不去部室。”
“诶……”
花本铃音怔了怔，见身旁有人被泷野吸引了目光，又立即点头，“铃音明白了。”
“明天见，老师。”
“明天见。”
......
越水遥今天不用打工，外面又下着大雨，回来得很早。
见到沙发上的泷野，她很是意外，“老师，今天没去部室吗？”
“嗯……有些事情。”
他斜靠在沙发上，怀里抱着花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显然在考虑事情。
越水遥回房间换了衣服，再出来时，泷野还在摸着猫发呆。
“老师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嗯。”
“很重要的事情吗？”
“嗯，人生大事。”
“诶——”
泷野坐直身体，花子抬头看了看他，晃了下尾巴。
“算了，不想了……”
思绪被越水遥打乱，他也懒得继续想下去了。他抱起花子，举到面前猛吸了两口，“就这样吧。”
“老师的人生大事就是吸猫吗？”
“越水要来一口吗？”
“不要。”
她走到厨房，系上围裙，“老师，今天晚上吃寿司哦。”
“越水自己做的吗？”
“嗯！”
“我很期待。”
“对了……”越水遥回过头，指了指楼上，“伊原老师可以吃吗？”
“可以。”
泷野看了她一眼，用表情说明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我是说这种水果寿司啦……伊原老师能吃芒果吗？”
“我不能吃。”
“诶？”
泷野起身走到厨房，越水遥刚拿出食材，还没开始制作。
“我对芒果过敏。”
他看了看桌上的水果和食材，“少做几个芒果寿司吧。”
“我知道了……那伊原老师呢？”
“我去问问。”
伊原理花回来得比他还早，一直在二楼没下来。泷野走上楼梯，花子从他腿边蹭过，先一步蹿了上去。
他上楼时，它正趴在伊原的房门前，不断挠着门和地板。
伊原很快打开门，弯腰将花子抱了进去。
“又上来了吗……泷野酱。”
“……”
泷野脚步一顿，站住了。
伊原关上房门，他在楼梯口心情复杂地又等了一会儿，才过去敲门。
“伊原。”
她过来开门，有些意外，“泷野……”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今天没去社团部室。”
她点了点头，又问：“有什么事？”
泷野说道：“越水今天晚上打算做水果寿司当晚餐，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水果寿司么……”
伊原想了想，“我不能吃芒果，会过敏。”
“我知道了。”
他不由得嘴角一弯，引来了她的注视，“除了芒果，还有吗？”
“没有。”
房间内传来一些响动。她回头一看，是猫爬上了靠墙的桌子，“花子。”
“喵——”
花子扭过头叫唤了一声，却没有停下。
它爬到桌边，对着被报纸封起来的窗户猛地一扑。
“花子！”
泷野和伊原同时变了脸色。
而跳起的花子虽然没有扑到窗外，但利爪还是刺穿了报纸，落下时又撕扯下一大片，半半落落地垂挂在那里。
泷野深吸一口气，快步过去，将花子抱了起来，又看了一眼窗户。
“抱歉，伊原……”
她摇摇头，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将余下的那些已经泛黄的报纸也撕了下来。
“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伊原一边撕扯，一边说着，“那个时候，不仅总有记者去学校里找我，还一直有人在公寓外面盯着这里……所以才封了起来。”
“……”
泷野紧抿着唇，“伊原……”
“现在已经没有了。不需要了。”
她将撕下来的报纸捏成紧紧的一团，塞到了花子的爪子前，立刻被它抱住了。
伊原理花又从他的怀里接过花子，凑上去蹭了蹭，然后将脸埋在泷野吸猫时的同一部位。
“谢谢……花子。”
第43章 寿司，啤酒
夜里，相羽英介家。
“雄介。”
相羽英介迎接着弟弟，“怎么现在过来了……晚饭吃了吗？”
“没有。”
相羽雄介摆了下手，眉间阴云难散，“现在没心情吃。”
“怎么了？”
“理事会那边有些事情。”
相羽英介给自己和弟弟分别泡了杯咖啡，“那你现在过来，是来接亚美回家的？”
“……”
楼梯上忽然传来了一点轻微的声音。
兄弟俩朝那边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不是。”
相羽雄介没有在意女儿，语气变得严肃，“大哥，泷野家的那个小子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瑛祐？”
相羽英介有些意外，“他知道你在调查那个合同的事情，今天来问我了。”
“合同？”
相羽雄介更是意外，“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兄长没有说话，又瞥了一眼楼梯口。
“……亚美！”
楼梯上顿时响起一阵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接着又传来一声用力关门的巨响。
“亚美不是很讨厌那个小子吗？”
相羽雄介摇头不已，“怎么又和他纠缠到一起去了？都被花本家的公主看到了。”
“毕竟瑛祐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的兄长对泷野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虽然现在说有些为时过早了，但我希望他能和亚美结婚。”
“这样……”
相羽英介看了他一眼，“你想要的，也都能得到了。”
“……”
相羽雄介脸色一沉，“我还没忘记他和亚美解除婚约的事！”
“那个时候的瑛祐，也只是个孩子……”
“够了——”
他打断兄长的话，“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件事的。”
相羽英介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也不接话，他知道弟弟会自己说下去。
“大哥，我现在怀疑，那份匿名信是泷野瑛祐自己寄过来的。”
“瑛祐么？他自导自演……”
相羽英介放下咖啡，“是为了什么？”
“为了试探我的态度。”
“试探么……”
想到那次泷野拿着合同过来要钱时用的小手段，相羽英介一时也没法否认。他的手段虽然还很稚嫩，但确实起了些效果。
“然后呢？”
他看着弟弟，“试探出你的态度，瑛祐又打算做什么？”
相羽雄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
“——但是，在今天傍晚，有一家从没听说过的建筑商，想用市场价两倍的价格，向校理事会求购那座教师公寓所在的土地。”
“两倍……”
相羽英介坐直身体，皱起了眉，“对方是什么公司？”
“这就是我觉得可疑的地方。”
相羽雄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对方只是一家刚成立没几天的建设公司，但一切资质都很齐全，不像是普通的新公司……”
“时间短暂，我还没查到这家公司的任何背景，背后的人隐藏得很深。”
相羽英介接过名片，来回看了几眼。虽然他并未涉足商场，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气息。
“你觉得，这和瑛祐有什么联系？”
相羽雄介沉默了一会儿，又是摇头，“我不知道。”
“但是这两件事接连发生，又都和那块地皮有关，我觉得和那个小子脱离不了联系……有可能是针对我们相羽家设下的陷阱。”
相羽英介往后一靠，眉目间有些疲惫。
“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瑛祐联合外人，要把泷野家失去的东西拿回去而已。”
“……”
相羽雄介忽然意识到，自己找兄长商量这件事，实在是大错特错。一旦涉及到泷野瑛祐，相羽英介便会吃错药般地偏袒于他，现在更是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既然已经到了我手上，我是不会松手的……”
他沉下声音，“这些都是未来相羽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资本。”
“我不在乎这些。”
相羽英介的视线浮向半空，“只是……如果相羽家将来要坠入万丈深渊，你记得，要先把明山学园割离出来。”
“……”
愚蠢的教育家！
相羽雄介一把夺回他手里的名片，甩门而去；相羽英介长吐一口气，望向窗外。
瑛祐，这件事真的和你有关吗？
“……”
昏黑的楼梯上，相羽亚美紧咬着唇，神情变化不定。
......
“小姐，明山学园理事会没有答应我们的求购，而是要求我们透露更多的信息。”
“跟他们谈谈吧，不要暴露。”
“老朽明白了。”
......
噔噔噔。
“伊原。”
房内的人很快打开门，“泷野……谢谢。”
伊原理花接过他手里的托盘，上面摆着三盘口味各异的水果寿司，“好多……泷野吃过了吗？”
“还没有。”
他低头看了看在脚边又磨又蹭的花子，“现在去吃。”
“我吃不下这么多。”
伊原托着盘子，侧身望着他，“要一起吃吗？”
“……”
泷野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越水遥为什么要摆这么多寿司上来了。
“好啊。”
他应了下来，但没有走进房间，“要喝点什么？我下去拿。”
“啤酒。”
“我家的冰箱里没有这种东西。”
“现在有了。我昨天放进去的。”
“……”
泷野回到楼下，在越水遥的注视下打开厨房的冰箱，里面果然摆着几罐啤酒。
他拿了两罐出来，想了想，又把自己那一罐换成了绿茶。
“越水一个人吃饭不要紧吗？”
“没事哦。”
越水遥咬了一口寿司，对他摇摇头，“老师去陪伊原老师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告诉谁？”
“没有~谁都没有~”
她吃完手里的寿司，又摆着手驱赶他，“好啦，老师快点上去吧。”
泷野转身上楼了。
越水遥盯着楼梯看了一会儿，又拿起一块寿司，一口咬了下去。
“明明芒果寿司这么好吃的说……真可惜。”
窗外下着雨，巷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其余地方都是黑漆漆的。而伊原理花就坐在窗边，一直望着外面。
“啤酒。”
泷野放下啤酒和绿茶，隔桌坐在她对面，“尝过寿司了吗，味道怎么样？”
“很好。和居酒屋里的差不多。”
“越水听到的话，会很高兴的。”
“泷野可以转告她。”
伊原拿起啤酒，目光落在他的绿茶上，“我放了四罐啤酒。”
“看到了。”
“不喝吗？”
“待会儿要吃药。”
她点点头，拉开啤酒喝了一口。
“好冰……”
“所以，为什么要喝冰啤酒……现在才四月份。”
“冰镇之后味道更好。”
两人拿起寿司吃了起来，一块接着一块。
“唔……”
“怎么了？”
“这块奇异果是不是坏了？味道不太对劲。”
“沾到酱油了。”
窗外风急雨骤，也溅到了屋内。伊原将装着寿司的托盘往里拖了些，人却不动，感受着落在身上的凉凉雨点，又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泷野。”
“嗯。”
“可以再拿一罐上来吗？”
“……”
他将自己那瓶还没打开的绿茶推了过去，“请用。”
伊原看他一眼，也没拒绝。
花子一直在两人脚边徘徊，泷野试着拿了一块寿司去喂，它也不为所动。
“要生鱼片才行。”
“真遗憾，这里只有水果寿司。”
“花子饿了的话，会下去吃猫粮的。”
“它好像更喜欢待在伊原的房间里。”
她笑了一下，一只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在桌下若即若离，隔空抚摸着花子。
“为什么呢……”
泷野抬了抬脚，狸花猫挪了个地方，躺到伊原的脚边。
他又拣了两块寿司塞进嘴里，起身往外走去。
“泷野不吃了吗？”
“嗯。我去一趟楼下。”
过了一会儿，泷野提着纸箱和猫粮，从门外走过。
花子一下子蹿了出去。
伊原跟着走到房间门口，依靠在门上，看着泷野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摆弄猫窝，“猫粮拿上来，花子以后就不会下楼了。”
“这样也好。”
他摆好猫窝，然后倒了点猫粮出来，“这只猫一直不怎么搭理越水，她有点沮丧……还不如不见。”
“泷野也见不到花子了。”
“为了花子，我会多上来的。”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弯腰拿起猫碗，去接了些水回来。
花子吃了几口猫粮，又去喝水。嫩红的猫舌不断掠过水面，喝了多少下去不得而知，但在地上溅了一片。
泷野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伊原已经递了一条抹布过来，“垫着吧。”
“嗯。”
处理好花子的食住问题，两人站在门外，又看了一会儿。
“再去吃点吧。”
“好。”
“泷野……”
“嗯。”
“啤酒……拜托了。”
“……”
第44章 巧克力蛋糕
泷野掩嘴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时间。
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他现在没有上课，而是在一年C班的教室里监考。
这节课是既定的随堂测验，用以检查学生们对上一节知识点的学习效果，题目也是他自己出的。
虽然泷野在日常教学中时刻依赖着“教师本能”，但他并未因此变得松懈，既然制定了严密的教学计划，那就要按照计划执行下去，该努力时还需努力；
这一方面是出于他的责任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要尽力保住这份“简单”又高薪的工作，毕竟明山学园作为东京名校之一，对绝大部分老师的要求也是很高的。
“……”
泷野在教室里扫了一圈，目光扫到花本铃音时，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她正襟危坐，手中的笔已经停下了，在他看来时露出了微笑。
泷野站起身，引起前排几名学生的注意，又很快低下了头。
一节课五十分钟，按他设计的题量和难度，稍微专注一些，时间是足够的。但他在教室里绕了半圈，却发现有不少学生还没完成。
是测试卷的问题么？
泷野心中猜测着，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虽然这是他亲自设计的第一份测试卷，但他昨天晚上让伊原理花帮忙看了看，她觉得不错，甚至还觉得题目少了些。
他没有按照她的意见增加题目，但眼下这些学生确实是做不完了。
泷野走到已经完成的花本铃音身旁，拿起她的测试卷看了几眼。
字迹工整，答得也很好，不愧是一年C班的委员长。
他又看了看教室里其余的学生，都在埋头苦答。
泷野有话想说，但眼下还不是询问的时候。他又回到讲台上继续等待，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
教室里一下子哄闹起来。
“好多啊，写不完了——”
“可恶，这就是高中的测验吗？”
“我觉得还好。”
泷野在讲台上拍了拍手，示意学生们安静，“题目难吗？”
“还好吧？”
“我觉得还好。”
“不难。”
大部分学生都觉得题目并不难。
他点点头，又问：“那是题目太多了？”
“太多了啦老师！”
“这不是五十分钟可以做完的题量！”
他看了花本铃音一眼，委员长挺胸看着他，笑而不言。
“我知道了。”
泷野没再多说，而测试卷也都陆续收了上来，交到了他的手上。
“老师。”
花本铃音走到他身边，“今天要去部室吗？”
泷野看了看手里的卷子，接下来的一节课也批改不完，刚好可以带到相对安静的部室那边慢慢解决，顺便研究到底出了问题。
“嗯。我放学了再过去。”
“铃音明白了。”
......
回到职员室，泷野粗略地翻了翻手里的卷子，能完成整张测试卷的学生，少之又少。
“泷野。”
他转过头，百合子指了指桌上的蛋糕盒，“要来一块吗？”
“不用。”
泷野谢绝了。
“吃点甜的可以降低压力，你看你的眉毛都连到一块了……而且压力太大，是会提前秃顶的。”
“……”
他将试卷一丢，“那就来一块吧。”
“泷野瑛祐——”
百合子眼一横，“这是你对前辈说话的态度吗？”
“……”
今天走的是严厉前辈风吗？他摇着头走了过去。
百合子的办公桌上还留着装蛋糕的纸袋，上面印着蛋糕的来源——羽海野咖啡厅。
“这是真山小姐送来的？”
“是啊。”
蛋糕不大，但是很精致，已经切了一半了。百合子给他盛了一块，“说是新品，尝过记得说一说感觉啊。”
泷野接过蛋糕，又看了一眼职员室的角落。
最近这段时间，伊原理花早退的情况倒是越来越少了。
“理花已经尝过了。”
“噢。”
他挖下一口蛋糕尝了尝，“不错。”
“不允许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真好吃。”
“再多说点啊！”
“死了都想再吃一口。”
“……”
百合子皱眉看着他，“泷野，如果你是我的学生……”
她一说到学生，泷野立即把蛋糕放下了，转身把测试卷拿了过来，“帮我看看，这份卷子有什么问题？”
“……”
百合子看了他一眼，又扫了眼试卷，“有什么问题？”
“学生说题目太多了，但我觉得还好。伊原也这么觉得。”
泷野这么一说，她拿起测试卷，相对仔细地又看了一遍，“唔……”
“泷野……你的学生才是一年级，对吧？”
“当然。”
“那就对了。”
百合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高中三年级的题量。一年级的学生没经过训练，是做不完的。”
“原来如此。”
泷野松了口气，失业焦虑烟消云散。原来不是学生不行，也不是老师不行，是他的经验出了一点差错。
他再次提醒自己，这里是日本，不是他前一世生长的地方……
“那按照随堂检测的程度，多少题量比较合适？”
百合子将试卷翻到正面，在第二页中间偏下的位置点了点，“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
泷野放下试卷，再次拿起蛋糕，花了两分多钟，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口感丰富、层次很鲜明，看得出来在烘焙的时候花了不少功夫；巧克力和奶油的比例恰到好处，那一点奶酪的香气让人回味无穷……”
他说了一通，最后舔了下嘴唇，“总而言之，非常不错。”
“泷野，你这家伙……”
百合子愣了一会儿，“不行，我得写下来。”
她拿了张便签，将泷野刚才的评价写了上去。
他注意到她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一杯咖啡，应该也是真山红叶一道送过来的。
“老师。”
泷野一抬头，越水遥也到职员室来了，“我来吃蛋糕了~”
百合子给她切了一块蛋糕，“你过来得也太迟了。”
“陪织田同学上厕所去了……”
“快上课了。”
泷野提醒道，课间休息的时间也就十分钟而已。
“没事的，下节课是小百合的班会课，对吧~”
“嗯哼，跟我一起过去吧。”
泷野点了点头，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开始批改带回来的随堂测试卷。
虽然这张试卷出得有点问题，但也可以视为一次压力测试，对于他摸清一年C班学生的水平，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泷野再次抬头时，试卷只批改了一小半，而职员室里百合子和越水遥都不见了，站在他身旁的人变成了花本铃音。
“辛苦了，泷野老师……”
他伸了个懒腰，肩膀有些酸痛，“已经下课了吗？”
“是的。”
“那我们过去吧。”
“等一下……”
花本铃音走到泷野身后，轻轻捏着他的肩，“老师，肩膀太僵硬了……稍微放松一些吧。”
“谢谢，帮大忙了。”
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作为感谢，我会给铃音满分的。”
“老师……”
第45章 人总要离别
走廊外下着雨，被风裹着吹了进来。泷野将试卷抱在怀里，从中快步走过，花本铃音紧跟在他身后。
“我昨天听到有人说，那是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
“太夸张了啦……”
社团大楼天台突然建起的玻璃花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明山学园的热度只维持了半个下午，今天就没什么看热闹的人过来了，走廊里和楼道上都回到之前那副空荡荡的模样。
两人一口气爬上六楼，泷野喘着粗气，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决定上去看看。
昨天为合同的事情而分心，他都没有仔细看过那座玻璃花房。
花本铃音自然也跟着他上楼了，“老师，铃音没有带伞……”
“没事，雨也不大。”
两人刚走出楼梯口，花房里的几个女生都看了过来。为首的女生和他打了声招呼，“老师！”
“越水？”
泷野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真失礼啊……”
越水遥撇了撇嘴，“我也是这个社团的成员啊。”
“昨天怎么没见你说这话？”
“……”
她脑袋一扭，继续和花房内的另外几个女生说话去了。
“她们就是园艺读书会的新成员吗？”
虽然泷野昨天心思并不在这边，但还记得有几个女生加入了社团，应该就是眼前这几人了。
“是呢。”
花本铃音点点头，“都是一年级的同学。”
那几个女生在花房里看着这边的两人，有些拘谨，都在等他们过去。
“过去吧。”
“好的。”
天空飘着雨，泷野刚迈步，手臂便被抱住了。
“老师，快……”
花本铃音抱住他的手臂，拖着他跑进花房，又垫起脚，轻轻拍了拍他头发上的雨珠。
“……”
花房里，几个一年级的女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亲密的两人，脸有些红；而越水遥则是凑在某盆花上，仔细地瞧着。
“大家——”
花本铃音放下手，在泷野身旁站正，“这位就是我们园艺读书会的顾问老师，泷野瑛祐。”
“泷野老师——”
泷野还礼，“各位辛苦了。”
“照顾这个花房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们了。”
“好——”
花本铃音已经将这几个女生加入社团时的要求告诉了他，她们几人与其说是园艺读书会的新成员，不如说是园艺部的骨干，而这座花房就是她们的活动部室。
泷野乐得清静，对此并无异议。
互相认识过后，他在花房里慢步走了一圈，一边观察着其中的巧妙设计，一边猜测某些特殊结构的用途。
“那几根钢管是中空的，可以活动……”
花本铃音陪在他身侧，“接上水管，就可以为下面这一整片草地浇水了。”
“都是储水罐里收集的雨水吗？”
“是的。如果很久没下雨的话，还可以从那里借一点水……”
花本铃音说着，指了指社团大楼天台高台上的自来水箱。
“是……‘借’吗？”
“是的。”
除了花架，花房里也摆放了一些桌椅。
这是花本铃音之前为了照顾花草时能偶尔小憩而准备的，现在便是几位“园艺部”成员的部室家当了。为了让她们能安心留在上面，花本铃音打算再补充一些东西进来。
“我还有些事情……”
走了一圈，再回到花房的入口，泷野对其余几人晃了晃手里的试卷，“先下去了。”
“泷野老师再见——”
他和花本铃音刚回到楼道，身后跟来一人。
“我果然还是提不起兴趣……”
越水遥举起一只手，在头上遮着雨。
......
“越水学姐，请喝茶。”
“啊，谢谢，花本同学。”
“学姐叫我花本就可以了。”
“好啊，花本同学。”
泷野看了两人一眼，又埋头继续批改卷子。
“这是花本同学自己做的吗，味道真不错……”
“是呢。”
越水遥靠在沙发上，一手端着红茶，另一只手拿着曲奇饼干，“待在部室里的感觉还不错呢……明天也过来吧。”
“……”花本铃音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可以吗，老师？”
“随便你。”
“话说回来，老师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忙什么呢？”
“批改试卷。”
“这不是工作吗？怎么可以带到这里来？”
“……”
泷野抬头看了她一眼，“越水刚才说了什么？”
“诶，我说这是工作……”
“前一句。”
“老师在忙什么……”
“前一句。”
“诶，我明天可以……”
“不可以。”
“……老师！”
泷野拿起一叠已经批改好的试卷，放到桌前，“你没事的话，帮我统计一下分数。”
“好吧。”
越水遥拍拍手上的曲奇残渣，接了过去，最上面那一张就是花本铃音的答卷。
“满分的说……真厉害。”
花本铃音微微一笑，“全是因为泷野老师教导有方……”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
“……”
“抱歉。”
泷野摇了摇头，“我的意思，铃音的成绩是由自己的天分和努力决定的。如果真是我的原因……越水，你翻翻后面的试卷。”
“诶？我知道了。”
越水遥继续翻了下去，分数落差之大，令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毕竟题目有些多呢……”
“我只计算了前二十道题的分数。”
“诶……”
泷野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一次小摸底，都快把他的信心摸完了。
“虽然确实很惨烈啦……”
越水遥翻了一会儿，又把试卷放下了，“不过现在才刚开学，对一年生来说，初中和高中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呢。”
泷野也明白有这样的原因，只是这些学生的不适应程度，比他想象得要高得多。毕竟这是国语，初中升高中所提升的难度，要比其他科目小很多。
他又看了一眼花本铃音。
还是说，是这位大小姐将他的心理预期拉得太高了？
“话说回来，铃音初中的成绩怎么样？”泷野问道，“大概是什么水平？”
“大概……”
花本铃音想了想，笑了一下，“日本第一？”
“……”
泷野就当她说的是真的。
看吧，不是其他学生不行，而是作为参照的目标太过高大，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他在书桌后胡思乱想，越水遥则对花本铃音选择明山学园的原因产生了好奇，“这样的话，花本同学为什么要选择明高呢？”
“如果要升学，还有更好的选择吧？”
花本铃音微微一笑，“铃音只是听说明山学园的社团活动很丰富，想到这边看看。”
“至于升学，那是由铃音自己决定的，与在哪所学校没有关系。”
“是吗？”
越水遥听得发愣，“真好啊……”
“越水学姐打算考大学吗？”
“我？还没有决定呢。”
她往后一倒，“我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高中毕业后是去工作，还是继续读大学，其实都可以啦。”
泷野也看了过来，“没有目标吗？”
“还没有仔细考虑过呢，有点茫然。”
越水遥看了看他，“对了，毕业之后，是不是就不能和老师生活在一起了？”
“当然。”
“当女仆也不行吗？”
“枫庭的支出里，并不包括请女仆这一项。”
“当老师的新娘呢？”
“这也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之中。”
“真遗憾。”
“……”
花本铃音尽力保持着微笑。
“如果越水觉得迷茫，就先给自己确立一个目标……铃音也是。”
泷野又低下头，继续处理最后的几张测试卷，“无论长远或短暂，有了明确的目标，至少接下来要走的路会变得清晰一些。”
“升学也好，工作也罢，我是老师，你们是学生……唔，人总是要离别的。”
“……”
园艺读书会的活动部室，陷入一片沉默里。
他抬头望了一眼，沙发上的两名少女各望着一边，心事重重。
这应该是由担任教师来告诉她们的事情吧？
泷野垂下视线，转了转手里的笔，在试卷上画了个圈。
“正解。”
第46章 坏心眼
批改完所有试卷，泷野暂时离开社团部室，向职员室走去。他打算向办公室里的前辈百合子请教一些事情。
花本铃音似乎深受他那一席话的触动，出去打了个电话，催促着什么；
而除了吃喝外无事可做的越水遥，则跟着泷野一起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楼梯上。
“老师，我想不到目标。”
“……”
泷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就多想想。”
“想来想去，都是和朋友出去玩的事情……”
“那也没什么不好。”
“诶？”
“思维发散一些：越水想出去玩，需要什么？”
“需要……钱？”
“还有时间。”
“是呢……”
“那越水的其中一个目标，就是在短暂的时间内赚到很多的钱。”
“这么说也没有问题。”
“但是，赚钱的方式有很多。有合法的，也有不合法的，也有那种虽然合法，但是做了就会良心不安的事情……”
“比如监视老师什么的……”
“什么？”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泷野又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再举一个例子，比如……越水的人格目标。”
“人格目标？”
“这只是我自己的说法……意思就是越水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正义的，不容瑕疵的人？还是自私的，随便怎么样都好的人？是受人喜欢、大家都信赖的人？还是让人畏惧、想要远离的人？”
“那当然是成为大家都喜欢的人……”
“好，因为越水想要成为大家都喜欢的人，所以那些不合法和良心不安的赚钱方式，就只能排除在外了。”
“这只是我随便举的例子。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小目标，既是约束，也是方向。”
帮助学生建立人生目标，或者说心理辅导，其实也是一件专业的事情。泷野自觉不专业，没打算说太多，以免误人子弟……毕竟她的担任教师百合子经验更足，更适合做这件事。
“总而言之……人的目标和实现目标的方式，是根据多方面的倾向层层筛选出来的。”
他扭头看着她，“更多的，越水还是和小百合商量一下吧。”
“我知道了。谢谢，泷野老师。”
她点点头，又问：“顺带一提，老师的目标是什么？”
泷野想了一会儿，“平平淡淡，没有麻烦。”
“老师在学校里教书，能有什么麻烦啊？”
“说得也是。”
......
麻烦来了。
“……”
泷野在职员室的门口站住了，而相羽英介正在里面等着他。
“瑛祐。”
他走了过来，“你果然还没有回去。”
“相羽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泷野示意越水先进去，自己和相羽英介走到职员室外。
“只是稍微聊几句，有时间吗？”
“就在这里吗？”
“不……去我的办公室吧。”
“可以。”
泷野指了指手里的试卷，“我先把这个放回去。”
相羽英介看着试卷，愈发觉得这位弟弟口中的阴谋者是无辜的。他连连点头，“好，瑛祐，我在办公室等你。”
回到职员室，百合子立即靠了过来，“泷野，相羽先生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他说聊几句……不对，是商量寺田老师与校外人员过度接触的问题。”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泷野指了指她身后，百合子回头一看，真山红叶在职员室的门口站着。
“真山，你怎么又过来了？”
“送咖啡。路过这里，就来看看。”
“到底是谁在放学的时候点外送咖啡啊？”
“好像是校长先生。”
泷野放下试卷，“点了两杯吗？”
“不，只有一杯。”
等他赶到校长办公室，才发现点咖啡的另有其人。
“好久不见，相羽先生。”
相羽雄介看了他一会儿，面前摆着一份羽海野咖啡厅送来的特级蓝山，“好久不见。”
相羽英介招呼泷野入座，给他端来一杯自己泡的咖啡。
“谢谢。”
泷野抿了一口，直接问道：“相羽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相羽雄介往后一靠，“只是作为长辈，来关心一下晚辈的身体。怎么样，泷野，还撑得下去吗？”
泷野看了他一眼，“还是老样子。”
相羽雄介又坐直了，然后俯下身子，紧盯着他的眼睛，“泷野，你最近缺钱吗？”
这是想收买自己，合法吞并泷野家的资产？
泷野心里对他的直接感到诧异，但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不缺。”
“钱都放在理事会那边，需要的时候，我会和理事会提的。”
“……”
相羽雄介假装没听懂，又问道：“泷野还住在那里吗？”
“当然。”
“为什么不搬出来，那栋破公寓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值得留恋的地方么……那倒是越来越多了。”
“嗯？”
相羽雄介没有多想，继续盯着他，“泷野一直住在那栋破公寓里，理事会就没办法推倒重建了啊。”
“重建教师公寓？以谁的名义？建成后还属于泷野家吗？”
“理事会出资重建，新的公寓当然属于学园。不过泷野可以继续住在里面。”
“可以。”
泷野点点头，相羽雄介怔了一下，紧接着又听他说道：“相羽先生，校理事会打算用什么样的价格，从泷野家买走公寓那块地呢？”
“您知道，理事会最近一直没有通知我去参加会议，对于这种大事，我一点都不清楚。”
“……”
相羽雄介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一段时间没见，泷野家仅剩下的这位只会读书和教书的书呆子，似乎变得精明了许多。他有预感，自己原本的那些计划要行不通了。
“这件事之后再说吧……”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心里的某种猜测逐渐笃定。他又问起另一件事，“你和亚美现在是怎么回事？”
相羽亚美？
泷野微怔，他还在等着对方继续使阴谋、耍诡计呢。
“相羽先生是什么意思？”
相羽雄介盯了他一会儿，“你还是少和亚美往来比较好。”
泷野对此毫无意见，“我知道了。”
相羽雄介不再多说，看了兄长一眼。
相羽英介接过话茬，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教学问题，然后就送泷野出去了。
再回到校长室，他关上房门，看向弟弟，“怎么样，瑛祐是无辜的吧？”
“不……”
相羽雄介的判断却与他截然相反，“大哥，你没看出来这小子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吗？”
“看出来了。瑛祐变得聪明了，也变得狡猾了一些……这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有人在背后指使他！否则，他不可能变化得这么快。”
“雄介，你太武断了。”
相羽英介回到沙发前坐下，“你多久没见到瑛祐了？他也在磨炼中成长了。”
“大哥，难道这小子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他立即皱起了眉，“你胡说什么？”
相羽雄介毫不示弱看着他，“那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偏信他了。”
“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相羽英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如果听过他的课，就会知道：像瑛祐那样认真教书的孩子，不可能是坏人。”
“倒是你这种坏心眼的资本家，要记得离瑛祐远一点。”
“……”
相羽雄介喝了一大口咖啡，才把脏话吞进肚子里。
“就在刚才，那家建筑商又和我联系了，直接把收地的价格提高了一倍！”
他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如果这不是阴谋，他们真的想要那块地，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泷野瑛祐？”
“那块土地归属于泷野家，明山学园只有使用权——如果真的在意，这件事应该能调查到吧？”
相羽英介默然不语，相羽雄介激动得站了起来。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对方想引诱我出手，构成事实上的非法侵占！”
第47章 猫不知虎
向百合子请教了过去几年一年生的初次测验成绩后，泷野稍微松了口气。
排除试卷本身题目太多带来的心态影响，一年C班的整体测验成绩，与过往平均成绩差不了多少。
他正在想着要不要找时间重新测验一次，一旁的百合子伸了个懒腰。
“都这个时间了啊……差不多该回去了。”
泷野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到离校的时间，而越水遥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先离开了。
“糟糕……”
他之前离开活动部室的时候，说是很快就会回去，结果被相羽英介请去谈了一会儿，就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泷野，你还不回去吗？”
“我要去一趟社团部室。”
“诶？社团？这个时间？”
“嗯。你们先回去吧。”
伊原理花走到百合子身边，对他点了点头。
来到社团大楼，泷野刚爬到四楼，转角处出现两名女生，其中一个就是背着吉他的相羽亚美。
“泷野瑛祐……”
两人对望几秒，她刚想说些什么，泷野想起刚才她父亲交待的话，点了下头就继续上楼了。
“什么啊！这种态度……”
他在半道回头看了一眼，相羽亚美已经拖着另外一个女生快步下楼了，只来得及看见黑色的琴盒一闪而过。
虽然她和她的父亲相羽雄介不是一路人，但还是少接触、少惹麻烦比较好……
泷野这样想着，来到了园艺读书会活动部室的门口。花本铃音果然没有离开，正在里面说着什么。
“又拒绝了？”
“三倍的价格，已经足够他在附近再买一块更好的土地了吧？”
“想见面谈？不可能！”
泷野敲门的手顿了顿，在打电话？
在学校里谈生意，这就是千亿财团的大小姐吗？
他转过身，准备等她打完电话再进去，手里的提包却在门上撞了一下，发出声响。
“谁！谁在那里！”
花本铃音快步走了过来，将门一拉。
“……”
她抖了一下。
“老师……”
泷野点了下头，想到她还在谈生意，指了指里面，“铃音继续吧。”
“……”
电话的那一头，在听到泷野的声音后就挂断了电话。花本铃音张口结舌，不知道他究竟听见了多少。
“老……老师……”
“嗯。”
“老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过来。”
“没……没听到什么吧？”
“没有。”
泷野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也知道电话挂断了，“抱歉，在职员室里耽误了一会儿。”
“不，这是哪里的话……”
她稍微松了口气，想到他特地过来，又有些高兴，“老师，现在回去吗？”
“嗯。”
离开之前，花本铃音又登上天台，和留在花房里的几名部员打了声招呼。
“大家辛苦了——”
“部长，明天见~”
“明天见。”
外面的雨已经很小了，但有些心虚的花本铃音坚持要为泷野打伞，直到两人在校门口分开。
在上车前，她又停住了，“那个，老师……”
“嗯？”
“铃音现在……也还是很喜欢平静的生活……”
泷野有些意外，笑了一下，“是吗？”
“是真的！”
“我知道了。明天见。”
“唔……明天见，泷野老师。”
花本铃音又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坐进车里。
......
回到公寓，越水遥在客厅里发呆。
按照她的说法，她这是在寻找自己的人生目标。
“加油。”
泷野放了东西，准备去楼上看猫。刚走上楼梯没几步，越水遥提醒了一声，“老师，伊原老师还没有回来哦。”
“我不是找她……她去哪了？”
“不知道。”
泷野想了想，伊原大概还是和百合子在一起，也就转身下来了。
“花子还在楼上。”
“……”
他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看了她一会儿，“越水，该准备晚餐了。”
“是是……我知道了……”
越水遥一边起身一边嘟囔，“老师也是口是心非的人呢。”
“……”
泷野当作没听见，去楼上将花子抱了下来。
“喵——”
狸花猫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又踩着他的腿站了起来，看向厨房里的少女。
“越水，今天吃什么？”
“就是普通的饭菜啦。老师还想吃寿司吗？”
“不是……寿司宴偶尔吃一次就行了。”
“话说回来，老师觉得昨天的寿司怎么样？”
“很好吃。伊原老师说，和东京最高级的居酒屋水平差不多了。”
“诶……真的吗！”
她转过身，有些激动，“我的厨艺有东京最高级居酒屋的水平？”
“真的。”
越水遥若有所思，“难道我的人生目标，应该是成为一名居酒屋的厨师吗……”
“……”
泷野张了张嘴，在这个时候，也不能再说自己稍微夸大了一下了。
“那个，越水……这只是我和伊原老师有些片面的看法……你要遵从自己的本心才对。”
“遵从本心吗……有道理……”
她又转过身去，继续准备晚餐。
泷野松了口气。
他低下头，发现花子正在盯着自己。
“猫は虎の心を知らずで……”
“喵——”
“对了，老师……”
越水遥又回头看他，“晚餐要准备伊原老师的份吗？”
“等一下……”
泷野放下花子，摸出手机，“我问问伊原。”
“OK~”
说是问伊原，其实是问和大概率她在一起的百合子。
“喂，泷野？”
“小百合。”
“你还在社团吗？”
“回来了。伊原在你那里吗？”
“找理花为什么要打我的电话，我挂了！”
“……请你认真一点。”
要是能直接联系上伊原理花，他也不会自找麻烦。因为两年前的那件事，伊原不堪其扰，手机被她自己丢进河里了，也一直没买新的。
“在啦在啦，我们在羽海野咖啡厅吃甜品~要过来吗？”
又去那边了？
泷野顿了一下，“我不过去。伊原待会儿回来吃晚饭吗？”
“理花，泷野问你……她说不回来。”
“我知道了。”
“泷野，理花问要不要给你带点甜品回来？”
他有些怀疑，“真是她问的？”
“理花，我可以这么问吗……她说可以，要不要啊？”
“……随便吧。”
挂断电话，泷野和厨房里的越水遥说了一声。
“我知道了。老师，我明天晚上要去打工哦。”
“嗯。”
“要来吗？”
“不去。”
“真山小姐说，会为老师开发新口味的菜品的。”
“新口味的什么？”
“意大利面……”
“……”
泷野更坚决了，“不去。”
“好吧。”
他俯身抱起花子，又想起一个更充分也更加真实的理由。
“我明天要去医院检查。”
......
晚上，越水遥洗完澡出来，发现房间桌子上多了一盒小蛋糕。
“诶？”
她走到泷野房间的门口，“老师，这是伊原老师带回来的吗？”
“嗯。”
泷野回头看了一眼，“这里还有一盒草莓味的。”
“那我要草莓味的！”
“自己来拿吧。”
第48章 玫瑰浴
“泷野……所谓人生规划，就是根据社会发展的需要以及自身发展的志向，对未来的发展道路做出一种预先的策划与设计。”
“嗯。”
“对学生而言，这是正确认识自己和准确评价自己的第一步。”
“嗯。”
“发现自己的兴趣和能力，再作出规划，学生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嗯。”
百合子将一张表格拍到桌上，“这是什么？”
“进路希望调查表。”
泷野看了一眼，额上见汗，“越水同学的。”
“第一志愿：泷野瑛祐老师的妻子；
第二志愿：枫庭的公寓管理员；
第三志愿：居酒屋的高级厨师……”
百合子在调查表上点了两下，“泷野老师，这·是·什·么？”
“……”
泷野抿了抿嘴，“你应该去问越水。”
“越水说，这些志愿都是在你的指导下写的。”
“……她的理解和我的指导好像不太一样。”
“泷野，你在给我找麻烦。”
“您说的是。”
百合子头疼不已，又拿起了手里的调查表，“‘泷野瑛祐老师的妻子’？越水已经喜欢上你了？虽然也不奇怪就是了……”
“不……她大概只是想一直住在公寓里而已。”
“那栋破公寓？为什么？”
“不用交房租，和室友相处得也很愉快，还能发挥自己的厨艺特长……之类的吧。”
“哈？这算不上人生目标吧！”
“嗯，越水的担任教师非常失职。”
“……”
百合子看了他一会儿，“是啦，我很失职。”
她翻找出一张空白的表格，“那就请泷野老师来指导越水，重新填一份进路希望调查表吧。”
泷野不接，“我没时间。”
“你要干什么？”
“上课。”
泷野打开自己的课表给她看了看，“我今天有四节课。”
“下午下课之后，我还要去千代田的医院做检查。”
“诶，又要去医院？”
“每个星期去一次。”
原本的检查安排是每五天一次，后来考虑到工作和距离等问题，以及泷野的身体状态也一直很稳定，就又调整成了每个周五去做检查。
“真是辛苦了……”
百合子有些遗憾，“本来还想下班后，久违地一起去居酒屋喝酒呢。”
泷野望了眼别处，又压低声音，“我现在不能喝酒，以后大概也不能去了。”
“诶……”
她愣了一会儿，“因为要吃药？”
“差不多吧。”
“那可以喝果汁和汽水吧？”
“嗯？”
“可不要小看现在的居酒屋哦……”
百合子得意一笑，又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明天晚上你应该回来了吧？到时候再一起过去吧。”
......
因为有两节课是随堂测验，上完四节课的泷野也没那么疲惫，比起上个星期要精神不少。
“老师，我们走吧。”
他抱着测试卷刚回到职员室，花本铃音就过来找他了。
“嗯。”
两人走出职员室时，正好撞见越水遥过来。
“老师，要去医院了吗？”
“嗯。越水过来干什么？”
“小百合老师说，我的进路希望调查表有点问题……”
“……”
泷野在她脑袋上戳了一下，“不是有点问题，是有很大的问题。好好理解小百合的话，别再乱写了。”
“疼——什么嘛……泷野老师也看过了吗？”
“看过了。”
“诶，有什么想法吗？”
“驳回。”
“……”
花本铃音微微皱眉，想到了什么，“越水学姐，铃音很好奇，你的志愿是什么？”
“走吧。”
没等越水遥回答，泷野就握住她的手腕，“时间不早了。”
“……”
她睁大了眼，意外又惊喜，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离开了。
越水遥目送两人走远，然后才走进职员室，“小百合老师，我过来了。”
“坐在这里。”
百合子拖了张椅子过来，“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另一边，泷野上车之后，才发现司机换了个人，不是之前那位一直陪同的松平管家了。
“松平先生……”
花本铃音望着车窗外，“松平有别的事情，暂时回本家帮忙了。”
“原来如此。”
虽然司机换了人，但车技比起松平也不逊色，轿车一路平稳地驶下长坂道，半个小时后，顺利抵达千代田区的花本综合私立医院。
身体检查的流程也和上次一样。
当晚最后一个项目检查完毕，泷野从平台上下来时，仔细地扣起了病号服的纽扣。
“辛苦了，老师。”
病房外等待的花本铃音，在他的病号服上快速扫了一眼，又看着他，“晚饭也准备好了。”
“嗯。”
两人坐上电梯，到了住院部的顶楼。
“这一间已经变成我的专属病房了吗？”
“是呢。”
“真希望能早点从这里毕业。”
“铃音也是这么觉得。”
泷野和花本铃音走到餐桌旁，相对而坐。因为明早要抽血，晚餐照例是喝白粥。
“铃音这两天在忙什么，好像一直在打电话？”
“……”
花本铃音笑容一凝。
“抱歉，是商业机密吗？”
泷野喝了口粥，“我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下头，“万分抱歉……”
“抱歉的是我才对。忘了吧。”
“好……”
......
晚饭过后，新来的管家收拾好餐桌，又提着一个袋子送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正在打游戏的两人身旁，微微躬身：
“小姐，热水已经放好了。”
“我知道了。”
“抱歉，老师……”
花本铃音放下手柄，站了起来，“铃音想先去洗澡，可以吗？”
泷野怔了怔，看了一眼浴室方向，“在这里？”
她咬唇看着他，“不可以吗……”
“……不是。”
泷野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又望向屏幕，“铃音先去洗吧。”
花本铃音走进浴室，新管家对泷野行了个礼，然后离开了病房。
他第一次住进这间病房时，就发觉这里的浴室特别大，还有个大浴缸。花本铃音大概在里面泡了个澡，过了很久才出来。
“老师。”
她披着头发，身上穿着淡粉色的短袖浴服，白嫩的胳膊和小腿都露在外面，“抱歉，铃音泡得太久了……”
“没事。”
泷野望着一旁，觉得自己刚才答应得太轻易了。
这位大小姐想干什么？
“老师……”
“嗯。”
她在他身边坐下了，“老师可以去洗澡了哦。”
“再等会儿吧……”
香气弥漫而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她脖子上沾着一片玫瑰花瓣。
原来是玫瑰浴么？
“铃音，脖子上有片花瓣。”
“诶……”
她抬起手，在脖子上摸了摸，“哪里？”
“上面一点。”
她的手又往上抬了一些，来回摸了一圈，完美地避开了花瓣的位置。
“……”
“找不到……”
花本铃音目光有些躲闪，脸渐渐变红，微微仰起白嫩的脖颈，“老师帮铃音取下来吧。”
“……”
泷野刚伸出手，还没触碰到她的脖子，那片花瓣忽然脱落下来，顺着领口掉进了她的浴服里。
“啊……”
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好凉。”
花本铃音拉起领口，低头看了一眼。
“卡在那里了……”
移开视线之前，泷野看见了一大片白嫩。
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一会儿才停下，然后，他面前多了一只捏着花瓣的手。
“老师，铃音刚才泡的是玫瑰浴……”
他盯着那片花瓣，“看出来了。”
“铃音还留了许多花瓣没有用，待会儿老师也可以泡玫瑰浴。”
“不……我就不用了。”
“好吧。”
那片去过许多地方的花瓣被留在他面前，那只手收了回去。
“老师……”
花本铃音拿起手柄，身体前倾，“继续吗？”
“嗯。”
泷野目不斜视，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吧。”
......
看着屏幕上刚刚通过的第七关，泷野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果然还是游戏好玩。
他扭过头，花本铃音靠在他身侧，呼吸平稳，已经睡着好一会儿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刚到凌晨一点。
“该休息了……”
泷野将游戏暂停在第七关的结算界面，然后放下手柄，顺便将花本铃音的手柄也拿了下来；
他慢慢起身，小心地将熟睡的花本铃音抱到床上。
“唔……”
她皱着眉，脑袋左右转了转，只是没有醒来。
暗淡的灯光照在病床上，花本铃音睡得恬静，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泷野看了一会儿，替她盖好被子，然后伸着懒腰走进浴室里。
“还有这么多啊。”
浴缸旁放着大半袋玫瑰花瓣，他抓起一小把，凑到鼻端闻了闻。
“唔……试试吧……”
浴室的门轻轻关上了。
“……”
花本铃音睁开眼，无可奈何地蹬了脚被子。
第49章 plan B
噔噔噔。
病房门口响起一阵试探的敲门声。
沙发上的泷野倏地苏醒，扭头看了眼床上。
“等一下。”
打开一半的门又轻轻掩上了。
他打了个呵欠，起身走到床边。
花本铃音还没有醒来，大半个身子都在被子外面。身上的睡衣松松垮垮，哪里都露了一些。
“……”
这位大小姐，对他真是一点防备也没有……
泷野只能庆幸自己醒得及时。
下次再过来检查，不能让她留在病房里过夜了……
泷野拉扯被子，将花本铃音裹得严实，然后才去开门。
“泷野少爷。”
门外的新管家微微躬身，“为您抽血的医生已经来了。”
“好，进来吧。”
抽血的过程安静而快速，看着针头刺进血管，泷野刚皱了下眉，针头就又抽出来了。
“好了。”
他点点头，“谢谢。”
医生带着血样离开，管家等着他的答复，“泷野少爷，现在用早餐吗？”
“早餐么……”
他看了一眼床上，“再等半个小时吧。”
“好的。”
......
“泷野先生的身体状态正在逐步恢复，前阶段的药物治疗作用良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正如预期。”
“是吗？”
泷野翻了翻手里的体检综合报告，“太好了。多亏了杉浦医生，实在是非常感谢。”
“哪里，这才是整个治疗过程的起步阶段，泷野先生过奖了。”
杉浦正和继续介绍他的身体状况，泷野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最后，他的主治医生得出结论：“下个星期，就可以为泷野先生进行第一次手术了。”
“……”
泷野张了张嘴。他还是第一次做手术，难免有些紧张。
“手术的内容是？”
“胸腔积液引流。”
他想了想，“那手术之后，大概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恢复？”
杉浦正和翻了翻治疗方案的手册，然后展示给他看，“这是一种超微创的胸腔镜手术，使用的是这种只有1-2mm的微型引流管，取液之后即可拔除，几乎不会留下伤口，泷野先生不用担心。”
“而且泷野先生胸腔内的积液量并不多，完成取液后，当天就能离开医院，最多三天即可完全康复。”
泷野对着手册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忧虑消除不少。
“我知道了。谢谢。”
“不用客气。”
之后，两人又就胸腔镜手术前要做的准备，仔细地交流了一番。
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花本铃音才匆匆赶来。
“老师！”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看样子起床后换了衣服就直接下来了。
“铃音，早上好。”
泷野对她点了下头，然后起身和杉浦正和握了握手，“谢谢，我都记住了。下个星期的手术就拜托杉浦医生了。”
两人走出会诊室，互相望着。
泷野抬起手，理了理花本铃音头上的乱发，“铃音用过早餐了吗？”
“不……还没有。”
她感受着他的亲昵，忍不住往前凑了一些。
泷野垂下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额头。
“……”
那根手指又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停留在脸侧，将一抹乱发捋到了耳后。
“身体检查一切正常，下个星期进行手术。”
他言简意赅地进行了总结，“铃音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
她喃喃着，终于发觉自己想要的太多，又太容易满足了。
“去吃早餐吧。”
“好的……”
在下楼寻找杉浦正和之前，泷野就已经吃过了早饭；而明明睡得更早的花本铃音，却是迟迟未醒，他也就没有打扰。
看来兼顾学习和商务，同时还要照顾他这个废柴老师，实在是一件费心又费神的事情……泷野心想道。
......
因为检查结束得早，泷野和花本铃音也就早早回去了。离开医院时，才刚到上午九点。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花本铃音接了个电话，只听了两句就挂断了。
“……”
因为他们始终不肯透露己方更多的背景，而在出价上又豪爽得诡异，明山学园理事会那边由相羽雄介出面，彻底拒绝了他们的土地求购意向。
她有些无奈，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泷野。
在她手机响起后，他就扭头看向了车窗外，算是回避。
“老师……”
“嗯。”
泷野回过头，什么也没问。
让他离开那栋公寓和那个女人的第一套方案，无可奈何地破产了，但花本铃音还没有放弃；
她决定立即启用临时想到的第二套方案，重新开始。
“老师下个星期就要做手术了。”
“嗯。”
“在此之前，老师先搬出公寓，去铃音的公寓里住几天吧。”
“……为什么？”
“因为这场手术至关重要，老师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调养身体，以最佳的状态接受手术。”
“不……这只是个小手术。”
泷野低声温笑着，想让她安心，“术前正常休息，再忌烟酒、禁食禁水一段时间就可以了，铃音不用担心。”
“……”
花本铃音被他笑得心都快化了，但还是得重新硬起来。
“不对，杉浦医生说……”
“——刚才说的那些要注意的方面，就是杉浦医生告诉我的。”
“……”
“而且，铃音今天早上也没有和杉浦医生交流过吧？”
“……”
泷野关心地看了过来，“铃音，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
花本铃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没有休息好。
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她今天早上才一直沉睡不醒，错失医嘱解释权；
而让她大半个夜晚都无法入眠的人，就是身旁的泷野老师。
他所做的，就是什么都没有做……
花本铃音低下头，又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自己胸前捏了一下。
已经到那种程度了……还是没有吸引力吗？
“……”
泷野怔了一下，扭过脑袋，茫然地看向窗外。
什么情况……
最终，花本铃音的第二套方案，也无可避免地迅速流产了。
......
半个小时后，泷野回到了枫庭，花本铃音也留了下来。
“老师，欢迎回来……啊，还有花本同学。”
客厅里，身着睡衣的越水遥迷蒙地望着他们，嘴上打着哈欠，“这一次回来得真早呢。”
“嗯，今天起得早……越水昨晚也没睡好吗？”
泷野有些意外，因为越水遥很少熬夜，即便是周末。
“睡得很迟……”
她坐在沙发上，呵欠一个接一个，“三点？还是四点……”
“为什么？”
“因为小百合老师来了，一直在和我聊人生规划的事情。”
“……”
“好想继续睡……”
越水遥往后一靠，仰起脑袋，灵魂在头顶飘荡，“对了……泷野老师，小百合说她有认真地考虑过和你结婚的事情哦？”
“……”
她刚说了半句，泷野警觉地后退一步，捂住了花本铃音的耳朵。
后者惊喜而茫然地看着他。
“然后呢，放弃了吗？”
“放弃了。”
“可以了……不用再说下去了。”
他松开手，“越水，你回去继续睡吧。”
她叹了口气，“不行……”
“为什么？”
“我的床被小百合霸占了……”
越水遥的房间里，寺田百合子仰面躺着，一人占住了一整张床，呼声震天。
“……”
泷野默默关上了房门。
“越水，你去我的房间里休息吧。”
第50章 得寸进尺
完全没睡够的越水遥，去泷野的床上继续休息了。
而他和花本铃音坐在客厅，又聊了一会儿下个星期的手术安排。
“刚好也要到黄金周了……”
泷野盘算着接下来的假期，“提前一天，从昭和之日开始住院，第二天做手术、第三天出院的话，还有六天的时间可以休息。”
要说彼此的假期关联得最紧密、最同步的职业，那就是老师和学生了，花本铃音笑了一下，“今年的黄金周有九天呢。”
“是啊。”
“老师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么……待在公寓里继续养身体吧。”
“说得也是呢……不过，难得的假期，老师不觉得在度假村里休养更加合适吗？”
泷野看了看花本铃音，“铃音打算出去度假吗？”
“是呢。”
“哪里？”
“御所湖。”
“御所湖……是岩手县盛冈市的御所湖吗？”
“是的。老师去过吗？”
“我没去过，不过有点印象……好像是个不错的地方。”
“是的。花本家在御所湖附近有一栋别墅，里面单独开挖了温泉，泡汤的时候，能看到岩手山的雪顶呢……”
“真不错。”
“因为老师要养病，所以铃音选的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嗯……等一下。”
泷野忽然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因为我？”
“难道说老师更想去别的地方吗？”花本铃音问道。
“不是……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泷野看着她，“黄金周……铃音不是和家人去度假吗？”
“不是哦。”
“所以，铃音说打算出去度假，其实是为我安排的度假？”
花本铃音郑重地点头，“是的。”
泷野陷入沉默，她也没有催促他做出决定。
“因为是铃音家里的别墅，所以一直都很方便。老师想过去休养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安排。”
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至于要不要去度假，还是等手术做完了再说吧。
......
花本铃音陪着泷野坐了一会儿，见时间不早，就打算告辞了。
“老师，因为父亲召见，铃音今天下午要回一趟本家……先失陪了。”
召见……真是高端的说法。
泷野抿了抿唇，“没事，铃音回去吧。”
“好的。”
他起身相送，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伊原。”
伊原理花正从楼上下来，看着门口的两人，“泷野……”
“上午好。”
“嗯。”
下楼后，她径直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翻找着，应该是饿了。
泷野再回过头，发现花本铃音也停下了脚步。
“老师……”
她的视线越过了他，直接看向公寓里，“现在回去还有点早，铃音想再坐一会儿……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两人回到公寓里，花本铃音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厨房里，伊原理花翻找了一会儿，先拿出一罐啤酒，然后又拿出一袋吐司面包，以及一些食材。
她切了几片香肠，又撕下几片生菜的叶子，再挤上一些沙拉酱，夹进两片吐司面包里，一个简单的三明治就完成了。
“伊原，你午饭就吃这个吗？”
“早饭。”
“……”
因为花本铃音在客厅坐着，她也就一直站在厨房里，背靠着隔断，三明治就啤酒，一口接一口。
“伊原昨晚睡得很迟吗？”
“嗯。”
“也是因为小百合？”
“嗯。”
“花子在上面吗？”
“嗯。”
真冷淡啊……
泷野抿着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是因为她在这里吗？
而花本铃音也没有和他或者伊原交流的打算，紧抿着嘴，谁说话就看着谁。
“铃音？”
“……”
她看了他一眼，继续一言不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诶……对不起！老师，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事……你要喝水吗？”
“不用了……”
伊原理花静静吃掉自制的三明治，手里的冰啤酒还剩下一半。她一口气喝完，只觉得从上到下一阵冰凉，胃里有一些翻涌的灼烧感。
“一块三明治就够了？”
“嗯。”
看着伊原消失在楼梯转角，花本铃音这才再次起身，向他告别。
“老师，铃音要回去了。”
泷野现在差不多也明白她多留一会儿的意图了，却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她确实只是再坐了一会儿而已。
“嗯，后天学校再见。”
送走花本铃音，他想了想，折身去了楼上。
伊原房间的门关着，她蹲在花子的猫窝边上，背对着走廊。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身后。
“身体检查，不要紧吧？”
“嗯。”
“这一次回来得很早呢。”
“嗯。”
“小百合还在睡觉吗？”
“嗯。”
“……”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抱歉……”
泷野笑了一下，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抚摸着花子。
“身体检查一切正常。而且前期治疗非常顺利，下个星期可以做手术了。”
“当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手术，没什么风险，恢复得也很快。”
“当天能出院，手术创口两三天就能痊愈。”
她嘴角弯了弯，“恭喜。”
“恭喜的话，还是等我手术做完……不，等五年后我完全治愈了，再和我说吧。”
伊原转眼望着他，仿佛一眼看见了五年后的光景。
“我会记住的。”
花子在猫窝里仰倒着，泷野捏了捏它的爪子。
“喵——”
它翻了个身，前肢搭在猫窝边沿，看着两人。
“话说回来，三明治里没有培根的话，至少得加个煎蛋吧？”
“原来泷野对三明治这么严厉。”
“与三明治无关。这是午餐，要有对待午餐的态度。”
“这是早餐……我明白了。”
“另外，刚起床就喝啤酒，还是冰的，也不太好呢。”
“这是得寸进尺吗？”
“对不起。”
花子忽然竖起耳朵，爬出纸箱，一下子蹿了出去。
狸花猫转眼就消失在走廊尽头，泷野收回目光，又望向面前侧着脸的苍白美人。
“伊原老师……”
只吃三明治的话，是会营养不良的。
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能麻烦你帮我做点吃的吗？我的学生还没有起床。”
“……”
“拜托了。”
......
“这是得寸进尺。”
伊原理花放下一盘洋葱牛肉，也在餐桌旁坐下了。
“万分感谢……我会负责洗碗的。”
泷野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
她看了他一会儿，也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泷野。”
“嗯。”
“只有这一次。”
“真遗憾。”
“……”她望了过来。
“我知道了。”
泷野夹肉时，连带着夹起了一块西蓝花。他犹豫两秒，暂时放在饭碗的角落里。
伊原看了一眼，说道：“小百合说，泷野今天也要去居酒屋。”
“嗯。”
“你可以喝酒吗？”
“现在不可以了。”泷野说道，“不过还能喝汽水和果汁。”
她笑了笑，“没有人是为了汽水和果汁才去居酒屋的。”
“我也不是。”
“那泷野是为了什么？”
她夹起一片牛肉送进口中，“担心我也喝醉吗？”
“最近总觉得，泷野对我出门喝酒这件事很在意。”
“那伊原会喝醉吗？”
“现在不会了。”
泷野动了下筷子，“不小心”将碗里那块西蓝花拨到餐桌上，遗憾地看了一眼。
“小百合喝醉了会很麻烦。”
“说得也是。”
吃完午饭，泷野主动负责善后，在厨房里洗碗。
伊原则去越水遥的房间里看了看百合子，替她拉好被子，没有将她叫醒。
她知道百合子昨晚为了纠正越水遥那奇怪的人生目标，费了多少心力。
“担任教师吗……”
伊原在床边静立片刻，悄悄退出房间，将门带上。
身后的门却忽然打开了。
“小百合老师……”
睡眼朦胧的少女往前走了两步，脑袋抵在她背后，抱住她的腰，“现在几点了……我好饿。”
“……”
伊原理花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血液和呼吸也跟着凝固。
“伊原老师……”
她艰难地低下头。
地上的高城惠子伸出染血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老师，你为什么可以擅自安心啊？”
“惠子……可是死掉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