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回国后安安发现经年不变的是A城的天气,十二月的A城最是湿冷,天空终日灰蒙蒙,阴暗又寒冷的天气让人找不到热情。 安安想不明白童之好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订婚,等到春暖花开时,再穿婚纱多好。 读书这么聪明,脑子还是不好使。 到达酒店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刚一下车,一阵寒风扑面,安安牙齿打阵,顾不上被风吹乱的头发,风风火火地去了酒店的宴会厅。 Dream time婚礼企划的工作人员正在彭冉的指挥下整然有序地布置婚宴会场。 准新娘喜欢玫瑰花,玫瑰花最适合婚礼,高贵华丽的宴会大厅被52000枝玫瑰花点化成了旖旎花海,欧式奢雅风格和璀璨灯光的映衬下营造出唯美魅惑的氛围,仿佛到达了梦幻之境繁花似锦的宫殿。 不久之后,这里将会举行一场公主骑士般的童话订婚宴。 童之好终于把她的人生过成了她的名字所期望的模样。 彭冉看到安安,交待两句员工,走了过去。 彭冉为了方便工作,今天穿一身灰色女士西装,看着干练精明,她远远地就开始打量安安的脸色,走近了,问道:“怎么了?这是羡慕了吗?” 安安闻言笑了笑,诚实道:“有点。” 作为安安回国后第一个联系并且投靠的好朋友,彭冉看着,忽地替她感到心酸,连轴转地替自己妹妹设置婚礼,布置场地,最终连面都不敢露。 彭冉揽住好友的肩膀,刚想说什么,又听见安安梦呓般说:“幸好有她,一次都没有让人失望过。” 彭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不如今晚就和他们见面吧,你哥哥已经把公司拿回来了,妹妹也要嫁人了,你爸爸妈妈一定很想你。” 安安马上摇头,眼神慌乱,她说:“我先去检查一下音响设备,以前参加的婚礼新娘入场时音响出了故障,后来结婚了也离了。” 华灯初上,宾客已陆续到来,年轻又登对的新人正在门口迎宾。 回国后安安便到彭冉的公司担任婚礼企划,她把流程和细节都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差池,将其余工作交给其他员工,悄然退到暗处。 另一边,订婚仪式如期完美进行。 没有过多煽情,气氛喜气洋洋,新娘给公婆敬茶改口叫人时,似乎说错了什么,逗笑全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仪式之后是双方亲朋合照留念。 鲜花背景场前,一对新人站在中间,双方直系亲属依次站在新人两侧。 妈妈穿一身白色蕾丝旗袍,传统而端庄,身材依旧玲珑曼妙,站在爸爸身边,清雅又温柔,倒显得爸爸有点老了。 父亲真的比以前老了。 她不走近也知道他两边发髻已发白。 安安从前不曾想顶天立地的爸爸有一天会头发发白,也不曾想过爸爸是因为自己双鬓发白。 虽然她总是惹他生气,耍闹他,甚至差点害他失去所有。 可是她从未想过爸爸有一天会变老。 还有哥哥,她离开家这些年,是哥哥倾尽全力支撑起破碎的家,一块块收拾重整,她从前还那样伤害他。 照片定格,这一刻,他们都笑得很幸福。 安安也笑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慢慢转身,离开内场。 外面天已经黑了,天寒地冻,黑沉沉的天空竟悬挂一轮银白色满月,今天或许是农历十五,月圆。 刚才答应了彭冉,等宴会结束就陪她去吃火锅,安安没走,从宴会厅离开,穿过长廊,往右转,走下一段楼梯,那里有一个小花园。 她裹紧了外套,坐到一张长椅上。 今晚她偷拍了不少照片,拿出手机,手指滑动,一张张地翻看。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 高跟鞋细跟踏在干净台阶上,响得清脆急促。 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女人,穿得单薄,正以迫切的目光在花园中找寻什么。 安安屏住呼吸,拿起包包,转身快步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安儿!” 安安脚步未停,只当是背后的女人认错了人。 “安儿,别走!” 仿佛从遥远回忆中压迫而来的呼喊声铺天盖地从寒风中砸来,紧接着是妈妈摔倒在地的声音。安安依然没有回头,和从前一样没有回头。 大步向前走。 她强忍住情绪,在转角花丛中回头,妈妈半趴在地上,手撑地面,试图站起来,像是扭到了脚,她使不上力眉头紧皱极力忍痛。 就在安安脚步踟蹰,几乎要往回走那一刹,她看到爸爸从台阶上下来,大步奔向妈妈。 安安咬了咬牙,继续转身向前走。 忽然一道黑影投在眼前。 安安吓了一跳,往走倒退到一堵矮墙上,待看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的一瞬间,她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似的,跌坐到地上,泪流满面。 “不要。” 哥哥蹲到她身前,抬起一手抬起她的脸,他低沉的声音中隐隐地压住怒意:“你不要什么?” 安安朦朦胧胧地看见哥哥的眉,看见哥哥的眼,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让她无法直视的恨。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安安摇头,眼睛不再看哥哥,她差点哭出声,马上咬住嘴唇,她怕爸爸妈妈听见了会找来。 她不敢见他们。 她害怕。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至少不是现在。 安安双手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膝盖,低声哽咽:“好儿今天订婚,你们回去……” “你知道好儿订婚,”哥哥低头冷笑一声,停顿两秒,艰涩地开口,“不知道我们都在等你?” 安安抬起头,满脸是泪,身子微微地发颤,她发音不清,艰难地叫出一声“哥哥”,随即崩溃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细声低泣。 “我错了,我错了……” 岁暮天寒,寒风刺骨。 我错了, 不敢渴求原谅。 我错了, 回头晚了。 我错了, 可是就是那样无法改变了。 第二章 这样啊 童遇安人生中第一次初潮来得太突然。 在她13岁这年,不早不晚,只是她还没做好准备,以至于心情大写的郁闷,以及烦躁。 她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早在她小学两三年级误将妈妈柜子里包装可爱的面包纸当作大号止血贴拿出去给好朋友江艇包扎伤口时,妈妈就和她灌输过女性成长过程中的生理变化。 妈妈说过,如果她发现来了月经,要第一时间告诉妈妈。 她当然要告诉妈妈,难不成告诉江艇,告诉豪仔,告诉他们,他们的老大童遇安此时此刻正被大姨妈困在商场女厕所里头等待救援吗。 那不等同于自毁英名,让她的弟弟们以后如何看待她。 童遇安坐在马桶上,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喂,安儿,怎么啦?” 妈妈温柔的声音也缓解不了童遇安的不高兴,她声音闷闷地说:“妈妈,我和我的大姨妈首次会面成功。” “啊?”妈妈语气里的惊讶没多少,反而有种莫名的失落。 童遇安感受着血流,说:“怎么办啊,现在?” “妈妈之前给你准备的卫生巾,你有放在书包里吗?” “没有啊,我哪知道它什么时候来。” “你现在哪儿?” 童遇安看一下四面墙,说:“女厕所,流血。” “……”妈妈在电话那边说,“宝贝别急哈,妈妈现在打电话给秦老师,让秦老师去帮你,你等……” 童遇安打断了妈妈的话:“我现在没在学校。” 妈妈的语气一下变了:“现在上课时间,你不在学校,你在哪里?” 童遇安不是童之好,当然不会老实交代她逃课出来打游戏。 她淡定地扯谎:“上课的时候肚子有点胀痛,我就察觉到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就自己请假出来买东西了,只是还没买到,裤子就脏了,我就躲到厕所来了。” “这样啊。”妈妈并不怀疑女儿话中的可信度。 童遇安渐渐有点不耐烦:“妈妈你快来吧,我就在世纪广场一楼的女厕所。” 妈妈说:“安儿,你是不是忘了妈妈现在在外地出差?” 童遇安一度对自己极度无语,霎时间成为真正的女性,脑子都不灵光了。 妈妈现在在哪个市参加签售会。 怪不得妈妈听到这个消息语气如此失落,合该她是遗憾错过了陪女儿迎接首次例假的机会啊。 “别急,妈妈给爸爸打电话,让爸爸去找你。” “什么啊?”童遇安头都大了,这种事情怎么能找男人帮忙。“我不要。” 迟了。 另一边,结束了热火朝天的漫画签售会的云影,已经在休息室里拨通了丈夫的电话,说明来由经过。 童乐听完,为难地皱了皱眉:“我去找她吗?” “不然呢?”云影一字一顿,“你有意见?” “没有,不敢。” 童乐语调又怂又真切地说完这几个字,会议室里的股东以及上报各分公司季度报表的管理们都悄咪咪地将视线落在董事长身上。 童乐眼皮抬了抬,视线很浅地瞟了眼某处,众人瞬间低眉垂眼。 童乐站起身,单手插兜,走到落地窗前,试图商量:“我现在在开会,要不我找个女同事去找安儿吧,女的合适一些。” “哦。”云影语气变得有点冷,“随你。” 挂了电话,云影坐在沙发上,手指都抠进沙发里去了。 “云姐,你怎么了?沙发好疼。”助理小菲吃着薯片,茫然地看着老板。 “嗯?”云影低头,发现自己的指甲在沙发上抠出了印子,脸上郁闷更甚,手下意识地一下下抚摸替自己受气的沙发。 早就跟他说过,女儿上了初中,叛逆思想可能会翻出空前绝后的新高度,不能缺乏关心和陪伴,他不听就算了,她才不会不懂事地打扰他开会,开展宏图。 反正以后女儿越来越不愿意亲近的又不是她。 心越来越偏的也不是她。 电话再次响起,云影没有接,只管它响。 小菲过来看了眼手机,知道老板是被老公惹生气了,作为尽心尽责的好员工好助理,她劝导:“云姐,你不接电话吗?万一童先生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问不到怎么办?” 云影想一下也是,不情不愿地拿起接通。 电话先是一声叹气的声音,略显无奈,接着是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 “我已经暂停会议,下午再开,现在刚上车去找她,你能不能每次有一点情绪就挂我电话。” 大概前面有车挡路了,一阵汽车鸣笛的声音响起,童乐说话声停住,云影能想象他现在皱眉的样子。 “我不过是怕安儿不好意思,我是她爸爸,我没什么不愿意为她做,你第一次来例假还是我给买的卫生巾。” 云影听着丈夫的话回想了一下那时,都算是老夫老妻了,脸上还是有点烫。她一声不吭,不搭腔。 几秒的沉默后,童乐懒懒散散地说道:“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现在脸红。” 云影怀疑他开了摄影头,拿下手机看,屏幕上只显示和‘猪头’通话中,她冲对面无声地骂了一句。 怎料电话那头如此神通广大,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句:“还想骂我是不?” 云影瞠目结舌。 真他他他他神了。 “我要买什么,买你用这个牌子吗?” 可能是云影在这边不说话,童乐开始撬她的嘴。 因为他一开始的推拒还有他刚才没个正经的嘲笑,云影心里有气不打算这么快和他说话,涉及到女儿的问题,她又不得不开口:“不要买那个,那个很凉,不适合女孩用。” 童乐声音温柔下来,诱哄道:“那你说买哪个,一会儿哥哥开视频让你挑好吗?” 云影说:“你都给我买了这么多年,哪款适合哪个年纪用,你会不知道?实在不懂你问售货员。” 童乐语气认真:“哥哥不想和其他女人说话。” “……” 云影直接不咸不淡地报出一个牌子,堵住了他后话。 童乐没完没了:“好,我等下开视频给你核对一下。”他顿了顿,低声说:“哥哥想你了。” 合该这才是他要开视频的原因吧。 云影简直了。 她才不会上当。 童乐又说:“老婆,哥哥以前说过只帮你一个人买卫生巾,现在迫不得已要去帮另一个女人买,你千万别生气,别难过,哥哥对你永远忠诚,最爱你的还是你。” 云影拿下手机,默默地看了眼屏幕上的‘猪头’,丢下一句:别忘了买内衣短裤,还有上衣裤子。 交代完毕,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瞬间六根清净。 第三章 超市 打了四五局游戏,童遇安由内而外地感到不耐烦。 都在赢,没意思。 直接让她下线退出的原因,是遇上了个傻子。 系统随机匹配的对手太菜,对方踏着设计者设计的傻不拉几的跑步姿态直线朝她奔来,看出对方傻的特质给了他逃命的机会,结果菜鸟在她面前左转右转上蹦下翻长达三分钟之久。 这操作看迷了童遇安。 直接一枪蹦死算了。 估计是哪个大神上厕所被没戒奶的小孩乱按了键盘送死。 以前在家玩游戏,她上个厕所的时间,童之好操作着她的游戏号,同样干过送人头的蠢事。 “请问厕所里面有人吗?”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 童遇安一下子坐直了腰板,回答外面有人的同时,某个隔间在同一瞬间和她回答了同样的话。 “你是瞎子吗,有没有人看不见吗?这么多个隔间不够蹲吗?” 不知哪个暴躁婆娘上来就出言不逊。 好在门外的姑娘也不是个闷葫芦,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谢谢您的问候,我头发丝到指甲盖都很完好,你蹲坑无聊就数星星数月亮,现在起请别回答我的问题。” 童遇安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一笑。 暴躁婆娘不暴躁,变成闷葫芦。 门外的女孩似乎直接走到童遇安所在的隔间前。 “你好?” 童遇安回了句:“你好。” 女孩在隔门前说:“外面有个男生跟我说,里面有个女孩可能上完厕所没纸脱不了身。” 童遇安:“……” 可能什么可能,童乐什么神奇操作,买好东西直接拜托人送进来给人不就好了,说那么多废话撩人么。 童遇安说:“美女,我爸虽然看着年轻,但也不至于你称呼男生。” “啊?”女孩声音显得困惑,“难道不是你,不是一层的女厕所吗?” 童遇安听到女孩的反应也愣了一下,这年头还能有人和她同样被困在厕所? 她问女孩:“可以问一下,拜托你进来找人的男生长什么样的吗?” 女孩回答到:“是个穿一中校服的男生,挺高挺帅,说是妹妹在厕所里面很久没有出来,也没说妹妹的名字,只说声音很好听。” 不会是江艇看她这么久没回游戏室找来了吧。 一中校服,高,帅,勉强和江艇对上了。 至于声音好听的女生,很多人都说过她声音好听。 童遇安不疑有它,说:“哦,那可能是我了,麻烦你出去跟他说声,让他别等了,下午我会回学校。”她可不想因为这事被江艇笑话。 女孩蹲下,从外头塞了包纸巾进来。 “那我走了。” “谢谢你了。” 女孩离开,童遇安俯身捡起那包纸巾,她等不下去了,刚想打电话催一下童乐,电话正好响起。 是童乐。 童遇安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 “安儿,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童乐在电话那边问道。 童遇安莫名有点脸热,她直接跳过问题:“你搞定了没有,还要我等多久?” “别急,爸爸和哥哥已经进了商场,你再等等,很快。” 童遇安有些惊讶:“哥哥?” 林泽? 童遇安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名字了,除了林泽,童乐还会对哪个跟她玩的男孩如此亲切自然。 童乐替她确定了:“是的,我在商场门口看到阿泽,就和他一起进来了。” 童遇安眉心蹙起,脸上一片火热。 怎么回事,怎么又多了一个。 全校第一不好好上课,大白天来商场逛什么。 不可能碰巧,一定是来抓她的。 童遇安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血流成河。 商场二层的超市里,人不是很多,大部分人都是边走边挑选需要采购的东西,只有童乐和林泽目标明确地朝某个方向走,不少人向他们投去目光。 林泽有时间也会陪云影和童之好逛街,只是去到内衣店女性用品这种地方,云影都会照顾小男生的介意让他找个地方等她们。 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女性专区,面对一面墙之多品类的卫生巾,以及周围女性的目光,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反观童乐,淡然若之,眼睛睿智而平静地找到合适的牌子,抬手拿下,仔细看了几秒钟,并没有着急放进购物篮。 他递给林泽。 “……” 林泽抬起眼皮,睫毛眨了眨。 童乐看他那呆萌的模样着实可爱,低笑:“看一下长什么样,孩子。” 林泽有些不情愿还是接了,他低头,望见‘日用 333mm’几个字样,表情明显困惑。 “这是什么意思?” 童乐抬手多拿了几包同牌子其他系列,回答道:“字面意思。” 林泽知道童乐不是第一次来买,只是没想到他能如此老道,不禁轻扯嘴角,低声评价:“叔叔,你好懂。” 童乐不予置否,唇角淡扯着:“你有老婆了,你也会懂。” 林泽一愣,耳后根飞红而不自知,他抿唇不语。 童乐感慨道:“感觉距离第一次帮你阿姨买卫生巾还是前不久的事情,转眼间我都要给女儿买卫生巾了。” 林泽淡淡道:“叔叔以后可能还会帮外孙女买卫生巾。” 卫生巾专业户:“……” 买好卫生巾准备离开超市,经过纸巾区域时,林泽稍稍驻足抬手拿了一包茉莉花香的湿纸巾,放进购物篮。 “拿包这个,安儿可能用得上。” 童遇安喜欢茉莉花香,闻见花香心情可能会好点。林泽想。 童乐倒没想到这个,看林泽拿下来了才发现似乎真的用得上。 “不错。” 两人往结账处走,童乐拍了两张购物篮里的照片发给云影汇报了进度,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我女儿有没有哭?” 林泽实在想象不出童遇安那倔强嘴脸能为人类自然生长的问题哭鼻子的模样,他倒希望她哭一声,别为自己是女人这事儿憋屈死。 “不至于,她顶多是心烦自己终究和男生不同。” 童乐笑出了声,大手揉揉林泽脑袋:“你怎么这么懂她啊。” 林泽不想懂她,他想揍她。 最好是狠狠抽皮鞭那种,打到她听话听教。 结了账,最后按照云影发来的童遇安的大小衣物的尺码到外面的实体店买完衣服,两人重新回到一层的厕所前。 童乐拜托了一个进去上厕所的阿姨把东西拿给里面一个叫童遇安的女孩。 童遇安从阿姨那里拿到东西折腾了十几分钟才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冲了马桶,发现马桶边缘沾上了她的血迹,她莫名有点烦躁。 童乐有细心准备了湿纸巾,还是她喜欢的茉莉花味,她耐下心来抽出几张湿纸巾擦干净马桶边缘,随后把好几包卫生巾和湿纸巾塞到书包里,脏衣服随手扔进了厕所的垃圾桶。 洗完手,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童遇安终于离开待了快一个小时的厕所。 第四章 身手简直了 出到商场门口,不出意外,童乐和林泽就在这里等她。 童遇安倒不是害羞,她不可能害羞,只是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心情。 童乐和林泽倒神色如常,童乐拿过女儿的书包,递给她一杯饮料,问道:“还好吗,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童遇安面无表情地摇头。 童乐帮童遇安把书包半敞开的拉链拉起来,随口问一句:“换下来的衣服呢?” 童遇安满不在乎地说:“扔了,你还差帮我买一套衣服的钱吗?” “没有,不是。”童乐回忆起了什么解释一下,“只是以前妈妈她会拿回家洗干净。” 此话一出,高下立见。 不管是与林泽和童之好作对比,抑或是妈妈,童遇安都是家里最铺张浪费,物质至上的那一号人。 童遇安不想否认,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你舍不得你去捡回来洗干净好了。” “……”童乐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童遇安以为手里的是奶茶,抬手喝了一口,又甜又热,像是红糖桂圆茶,她皱眉,递回给童乐:“不好喝,我不喝。” “不会吧。”童乐记得女儿喜欢吃甜的东西,他很自然地接过喝了一口,尝一下味道,“甜的啊。” 童遇安表情极度无语:“你干嘛喝我喝过的东西?” 童乐一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能喝吗?她小时候吃不完喝不完的东西都是塞给他,不会浪费。 “我又不是你老婆,我又不是童之好,我都用嘴喝过的东西你再碰,你不恶心,我还恶心呢。” 童乐脸色霎时冰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童遇安。 童遇安满脸不高兴地看向别处。 童乐哑然半刻,强迫自己接受女儿和他疏远了这个事实,也觉得女儿已经上初中,自己这种行为在女儿看来可能着实不好。 他不当恶心的爸爸。 他绝对不是恶心的爸爸。 童乐说:“对不起安儿,爸爸不知道你不喜欢,爸爸以后不会了。”然后,他转头对林泽说:“你和妹妹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车。” 林泽看着童乐在垃圾桶旁稍微驻足扔掉了那杯热饮,将目光移到童遇安脸上,刚过了变声期声音清冽:“你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吗?” 童遇安从小骄横任性,这两年逆反心理飞速倍增,稍不顺心就与家里人对着干,尤其是对她管东管西的林泽。 童遇安面不改色,字正腔圆地回答:“我不觉得。” 林泽脸色变沉:“你穿着裙子骑到别的男生肩膀上去的时候怎么就不嫌自己恶心?” 果然,她真的被他逮到爬墙逃课。 不同年级,不同班,躲那么远还能被发现。 这人简直变态。 童遇安清水杏眼骤然结了寒冰:“林泽,你真他妈是个跟踪狂!恶心至极!” 因为总是控制不住管教童遇安,林泽平日背地里没少被她骂,本以为早已习惯,听见她咬牙切齿地骂他恶心的那一瞬间,清澈的双眸仿佛被砸进一块巨石,泛起千层浪,良久无法平静。 几分钟过去了,林泽没有再说话,童遇安无疑胜利了,她却感受不到争赢了的喜悦,心情愈发邋遢。 童乐把车开来,接上两人,他看了眼手表,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回学校也没半节课了,索性把他们送回家吃了中饭休息一会儿,再让司机送他们回学校上完下午的课。 车上,童乐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问道:“哥哥,上课时间,你怎么也到商场来了?” 林泽八岁被接到童家,童乐和云影没有儿子,完全把林泽当作亲生儿子养育呵护,刚开始那两年林泽性格忧郁敏感,童乐夫妇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半点没比童遇安和童之好少。 尤其云影,可能是因为她和林泽有一定相似的成长经历,对待林泽更是细致入微,无微不至。 甚至比当初生童遇安还要仔细。 而林泽,虽然没有改口叫童乐夫妇爸爸妈妈,却非常好地融入了童家,完全担当起做人儿子,当人哥哥的责任。 林泽几乎没让人操心过。 童乐是第一次怀疑林泽有逃课的嫌疑,因为他知道童遇安要面子不会找林泽帮忙。 童遇安听到童乐的问话,侧头看向林泽,想用眼神警告他别乱说话。 只见林泽依然保持懒散坐姿,陷在椅背上,一条胳膊搭在窗边,脑袋枕在车后枕盯着窗外,显得漫不经心。 闻言,林泽似是收拾思绪眼皮抬了抬,忽而斜眸看向童遇安,嘴角上扬,散漫淡笑。 童遇安太懂那张笑里藏刀的脸了。 林泽的语调悠悠又轻松:“我在上体育课,有个同学来跟我说,看到几个想翻墙逃课的学弟学妹,其中唯一一个女生长得好像我妹妹,我半信不疑地去确认,有一个女孩一个引体向上干净利索地翻到了墙对面,看不清脸,只觉得身手太童遇安了。” 童遇安牙齿都要咬碎,心虚地瞟一眼驾驶座。童乐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回到家,童乐没让童遇安坐一下,直接将人带到书房。 童乐比谁都清楚女儿那根反骨越发坚韧,他做不出打骂孩子的行为,更何况是女儿,于是除了教育就是讲道理,别无他法。 这位父亲教育起女儿循循善诱,出语成章的说辞甚至可以拿出去当教育演讲,况且这位父亲外形清俊如玉,更是商界奇才,成就过无数商界神话,行事素来果敢狠厉,只有面对家人才会体现的温柔耐心,换作任何一个孩子,好比童之好完全将父亲当做神去信仰。 偏偏这样的父亲对童遇安来说没有一点作用力。 长篇大论,温言细语在她这个年纪,在她耳边不过聒噪。 父亲和她讲了十几分钟,她看似听进去了,最后只回答了三句话。 “爸爸你读书的时候没有逃过课?” “音乐老师产后发胖,我们班变声期男生唱歌简直在切割人灵魂。” “校外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童乐脸上神色不改,胸膛间一股气提不上去下不来,他看着童遇安那张结合了他和云影五官的小脸,告诉自己,这是亲生女儿,亲生的,没有抱错。 童遇安站也不安分,脚尖踢地面。 童乐忍住情绪,出去抽烟前说:“等会儿陪爸爸去个地方。” 第五章 办公室玩游戏 陪爸爸来上班的童遇安,此时此刻正坐在童氏集团顶楼董事长办公室里头吃中午饭。 鸡腿骨就扔在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 吃到一半,三个保镖打扮高大威猛的男人将豪仔和江艇提到办公室。 没错,是夹着手臂提进来的。 江艇和豪仔见到童遇安立马大喊大叫地蹬着腿要下地。 童遇安抬了抬手,保卫科三人把人放下退了出去。 江艇活动活动肩胛骨,见鬼似的说:“我去搞什么鬼?老子游戏打得好好的,进来就给我一个公主抱抱走。” 豪仔没有试过被人公主抱,不开心地说:“你好歹有公主抱,我是一头一脚被抬出去的。” 童遇安咬着筷子好以整瑕地看着他们。 “你吃什么?”江艇走过去,刚想拿一只虾吃,眼角瞥见桌子上的座位牌,瞬间一个弹跳,弹到豪仔怀里。 豪仔习惯性地把江艇抱住。 江艇不敢相信:“这不会是你爸爸的办公室吧?” 童遇安点头:“呃。” 豪仔和江艇的父亲与童乐都是多年好友,豪仔和江艇自小就敬畏这位童叔叔。 因为小时候不懂事钻到童遇安裙底躲猫猫被受罚过。 江艇说:“安安,安姐,我们没占过你便宜吧,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抓来治罪?” 童遇安习以为常地说:“林泽又告状了。”其实她也搞不懂童乐这一出,以前做错了什么都是被教育一顿听假装听教一下就没事了。这次还把她朋友当中两个代表抓来。 江艇无语了:“他不是吧,他来游戏机室找我们要人,我以为他找到你带回去就算了。” 童遇安提起林泽就火大:“我跟他有仇!” “这样啊……”江艇和豪仔眼神对视一眼,转瞬大步往门口冲。 宽敞明亮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只留下这么一句在空气中回荡:“安姐你永远在我们心中!” 童遇安:“……” 办公室门从外面开了,一个身穿正装身材苗条的女人走了进来。 江艇和豪仔被堵在门前,逼了回去。 “你好童小姐,江公子,唐公子,我是秘书室的小苏,董事长现在在开会,让我带你们去玩游戏。” 玩游戏? 三人面面相看,童遇安也懵了。 “不了不了,我们不玩了,还要上课呢……”江艇和豪仔边摆手边往门外走。 小苏脸上堆着职业性笑容,伸出一手拦住了他们:“董事长已经替三位请好了假也告知了家长。” 江艇和豪仔瞳孔地震。 告知了家长? 啊啊啊啊啊— 小苏侧身抬手引路:“三位,请随我来,我们准备了最新款最完善的电子设备。” 简洁幽静的休息室里摆放了三台电脑,桌上放有水果零食,甚至炸鸡饮料。 三人在小苏满面笑容,步步紧逼下开机,登陆游戏,戴上耳机,挑选角色,组队开打。 三人云里雾里地开玩,童遇安反应过来童乐这是用另一种方式惩罚她。 她不是要逃课吗,她不是要玩游戏吗,那就正儿八经地替她请假,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子底下玩。 她爱玩多久就玩多久,有小伙伴们陪着她。 江艇和豪仔虽然吊儿郎当,但是人不傻,没多久也悟出了这个中用意。 他们敢带他女儿逃课,他就敢请他们玩游戏,还好吃好喝招待。 在这里玩够了,就各自回家由父母进行后续教育。 如此一来,哪怕以后童遇安再有多疯再有多狂,江艇和豪仔经过这次鸿门宴都不敢再陪她一起。 最狠的就是童乐就抓住了童遇安讲义气这一点,她自己被怎么罚都无所谓,连累朋友们一起受罚才最令她难堪。 勉强玩了两局三人帮有点玩不下去了。 这里毕竟是董事长休息室,不是可以随便国骂的游戏机室,自然备受束缚,无法尽兴。 童遇安说:“我去帮你们说,让你们回去上课,我自己在这里玩。” “那怎么行,我们陪你一起。”江艇作出休闲的姿态,往嘴里扔了两颗葡萄,“反正都这样了,最多回去被爸妈教训一顿,又少不了一斤肉。” 豪仔也说:“是啊安姐,我奶奶现在在我们家,有我奶奶护着,我爸妈不敢拿我怎么样。” 一旁的小苏默默看着三小屁孩自以为是的义气,暗暗吐槽一句:纨绔子弟,难成大器。 童遇安摇头,正色道:“不行,你们回去上课,成绩这么差就别跟我这个随便学学都能考前十的人学坏了,这是我一个人的战争,我暂时不需要战友。” 豪仔犹豫着说:“安姐,这次期中考试,我和阿艇都进步了七八名,你倒退了十名,你现在是全班第二十名。” 童遇安:“……” 该死的,还忘了有一个期中考试没有交代。 不过不管怎么样,童遇安还是让小苏去找童乐放人,小苏回来后便安排人送江艇和豪仔回学校了。 童乐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已经下午三点多,童遇安犹自在休息室打游戏。 她戴着耳机,眼睛专注于电脑屏幕,似乎没有觉察到身后有人。 童乐双手插兜,悠然地立在她背后,看着她玩了一会,语气略怅然:“你是像我吗,我以前也很爱玩游戏,结婚后还在玩,和我玩的没人能打赢我,直到有一次玩得太过投入,才一岁多的你在我身边从沙发上掉下去,我就不敢再碰过。” 童遇安耳边都是大炮手雷弹的声音,根本听不见童乐在絮叨什么。 也不知道年幼无知的自己曾被亲爹坑惨了的故事。 童乐还记得女儿刚沉迷玩游戏的时候,她还拉他陪她玩,只是他没有答应,反而不准她玩太久。 如果当时答应了女儿陪她玩,有空就陪她打打游戏,她现在或许会听话一点。 童乐伸出一手,轻轻地抚摸女儿的脑袋:“回学校好好上课,放学回家爸爸陪你玩游戏好吗宝贝?” 童遇安玩着忽然被一只大手揉脑袋,顿时一阵不适,皱眉晃了晃头,脚下用力往前一撑,带动旋转椅坐前了些。 童乐叹了口气,知道说了童遇安听不见,出去关了门,吩咐了秘书等会儿买点红糖做的甜食回来给女儿吃,随后离开公司去见合作伙伴。 第六章 从我家滚出去 再次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云影下午坐飞机提前一天回来了,现在就在童遇安身边,看样子气得不轻,罪魁祸首依旧在打游戏。 打了近九个多小时,除了上厕所一刻不停。 水都不喝一口。 嘴唇都白了。 更别说能期待她自己乖乖回学校上课。 童遇安在反击童乐。 以她得天独厚又胡搅蛮缠的本领成功气到了父母。 “童遇安,我数三个数,给我起来,回家。”童乐怒声道。 童遇安耳机早被云影摘下,她听得见童乐说话,还买俏弄乖地数上三个数,而后站起身,故作莫名其妙地说:“不是爸爸您替我请好假允许我在您这里打游戏的吗?爸爸您不一秒钟不放行,哪怕那个人是我亲妈我都不会听她的。” 牙尖嘴利地说完,童于安挎上书包,落落大方地走出休息室。 童乐一脚踹在凳子上,看向妻子,又气又要解释,否则老婆真的以为是他逼女儿在这里打游戏:“我没有说过不让她走,她自己自觉回去上课,我就不跟她计较了,她故意扭曲我的意思。” 云影提前理清了个中原委,知道女儿有错在先,又怎会错怪童乐,她转身到他身前:“我都知道了,她主动跟我承认错误了,也保证以后都不逃课了,她就气你整她的朋友,故意气你。” 她抬手捧着童乐的脸,温柔得不得了:“好了,不生气了,不怪你。” 童乐一下委屈了:“她今天一天都在欺负我,你知道她都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暂时不想知道。”云影踮起脚尖在童乐脸上吻了吻以示安抚,“先回家好吗,安儿还没吃饭,好儿和阿泽两个人在家。” “你眼里只有孩子。” 童乐嘴上闷声闷气地埋怨,心里还是被抚慰到了一点,他伸手握住云影的手走出去。 云影又心疼又好笑,与他十指紧扣,温柔道:“晚上再跟我委屈,晚上我哄你开心。” 童乐看了一下周围,假正经地说:“不要泼颜色老婆,你今天这身衣服跟黄色不搭。” 云影:“……” 在车上,云影给童遇安喝了热水,童遇安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睛就睡着了,到家了都还没醒。 童乐没让云影叫醒她,直接把人从车上抱下来,一路抱回屋里。 抱上手童乐就有点不想放下来了,他都忘了有多久没有抱过女儿,上一次抱她的记忆已经找不到了。 而和小女儿,和童之好几乎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回来都会拥抱一下。 甚至是和林泽,前不久林泽赢了奥数比赛,他还抱着他赞扬一下。 意识到这点,童乐心中早已无了脾气,充满了愧疚。 家里,灯火通明透亮。 童之好听见脚步声就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先是趁机捏了捏姐姐的脸解气惹得她在梦里皱了眉,旋即怕她惊醒报复似的一把抱住妈妈,一顿撒娇,问妈妈累不累有没有想她。 云影眉眼间一丝疲惫在小女儿关心下烟消云散,软萌可爱的小女儿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 童乐跟母女二人说了声就抱童遇安上楼,在楼梯上遇到林泽说了两句。 林泽走下楼梯,叫了声阿姨。 云影说:“阿泽,好儿说你晚上没有吃饭?” 林泽还没回答,李妈从厨房出来说:“不仅晚上没吃,中午也没吃。” 云影一听皱了眉,握住林泽的手臂:关切道:“你为什么不吃饭,哪里不舒服吗?” 林泽摇头:“没有,就没什么胃口,我等会吃点,你先上楼休息吧。” 几天不见,云影看着林泽感觉他真的瘦了几斤的样子,说教道:“不吃饭不行你正在长身体,你等会吃点,明天阿姨给你熬点开胃的汤。” 童之好不无根据地随口插一句:“可能是被姐姐气的。” 云影一顿,竟排除不了可能,旋即看向林泽,说:“安儿又跟你发脾气了?” “没有,不是。”林泽轻扯嘴角笑了笑,“不关安儿的事,只是我早上积食了没什么胃口。” 云影审视真假地盯住林泽看了两秒,就当他是了:“好吧她没有就好,我去榨杯酸樱桃汁给你喝,有助消化。” “阿姨,不用了。” 云影已经往料理台走去。 童之好说:“妈妈,我也想喝。” 云影回头看着小女儿:“不行,你吃不了樱桃,妈妈给你冲杯蜂蜜水,乖哈。” 童之好垂头扁嘴:“我又不能喝。” 林泽摸了摸妹妹脑袋:“乖啦,酸的都不好喝。” 看林泽喝下酸樱桃汁,拿起筷子吃饭,云影和童之好才放心回到楼上。 温馨舒适的饭厅只有林泽一个,他放下筷子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感觉不到什么味道。 目光停顿间上午童遇安从书房出来直接奔他房间锁上房门来说那些话犹在耳边。 童遇安一副受了气也不能让他泰然处之的姿态,一脚踢在凳子上:“有意思吗林泽?看我被教训看我不顺心你很有意思是吧?” 林泽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转笔:“你听话规矩,我一天都不想管你。” 童遇安阴阳怪气地呵了一声:“谁要你管了?你真当自己是谁了?” 林泽回答不了我是你哥哥这几个字,因为他不是,他没资格说,如果他是他亲哥哥,就她今天那行为,他很有可能会揍她一顿。 他放下笔,回头看童遇安:“今天是你太过分了,对你爸爸,还是你自己。” 童遇安:“请问我做什么说什么,断胳膊还是断腿,与你何干,你有何损失?你劳心劳累地打扰我你又有何好处?” 林泽:“你非要每句话都带刺吗?” 童遇安:“我非要!” 林泽放下笔,站起身面向她。 他比她高很多,面对面站着,带给了她压迫感。 童遇安抬眸:“干什么?想打人?” 林泽没这个本事,他表情尽量维持平静,声音清晰严厉:“童遇安,你是女孩。” 童遇安觉得林泽是傻子:“男的会来大姨妈?” 林泽不接话茬,直接质问:“你怎么能穿着裙子爬到墙上,爬到男生的肩上?” 童遇安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是她认为林泽心理有问题:“你能不能别用你那龌蹉的思想侮辱我的朋友,江艇才不会想你那些肮脏的东西。” 林泽神情冷戾:“我当江艇正人君子,你就能保证所有人都是?你知道你爬到墙上的时候,那些男的都在下面看着你裙底吗?” 童遇安感到恶心地尖叫一声。 林泽以为童遇安意识到了自己行为不妥:“现在知道怕了是不?” “我怕你大爷!”童遇安咬牙切齿地说,“我里面有穿安全裤!我会保护好我自己!” 林泽几乎要捏拳头,听到她原来有自我保护意识头脑莫名松懈下来。 他看着她满脸厌恶的样子,也不介意她再讨厌自己一点,声音冷酷无情地说:“明天起,再不穿校服上学,我看见一次记一次,每周周一下午广播大会向全校点名批评。” 童遇安不爱穿那丑不拉几的蓝白校服,奇怪的是除了班主任口头上批评教育过几句,并没有受什么惩罚。 可能是因为学校去年新盖的两栋教学楼是童氏集团捐赠。 “你凭什么?” 林泽淡然道:“凭我是学生会副主席。” 童遇安愤愤不平:“林泽,你真他妈有病!” 林泽神色平静下来,说:“随你怎么骂,我不信治不了你。” 童遇安怒极反笑了一下,她说:“林泽,我小时候真心愿意你当我哥哥,想要你当我哥哥,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放弃我,跟爸爸妈妈一样,永远把我放在后面,现在我不需要了,你现在也别想拿兄长这一套管教我!” 林泽第一次听童遇安说这样的话,他的心狠狠地跳动起来,目光中流露出一些愧疚:“安儿,我没有……” 童遇安恶狠狠地看着林泽:“不许这样叫我,你有什么资格?你不过是无父无母被我爸妈带回家养的养子!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家施舍你的,我还能对你以礼相待,你就自求多福,念完大学从我家滚出去!” 林泽如坠冰窟,一颗心被冰封在谷底,盛夏暖阳也照不进去。 童遇安还觉得不够震慑:“我警告你,别再管我,否则……” “否则怎么样?赶我出去吗?”林泽凉薄冷笑一声,“是你收养我的吗?你赚钱了吗?我吃的喝的用的是你的吗?” 他抬手,撩开她脸边一丝长发,动作缓慢又冷漠。 “我脸皮厚能在这里过得比你好,你生气了吗?” 他眸色阴暗狡黠,声音轻飘飘又沉着:“童遇安,你记着,我在童家,除了你,为他们一生。” 第七章 小时候 童遇安是六岁那年才认识比她大两岁的林泽。 哥哥从小就好看,唇红齿白,眉眼如画。 爸爸妈妈把哥哥带回家第一天,童遇安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哥哥。 因为她见过别人家哥哥的样子,所以小小年纪的她只看到了有哥哥的好处。 哥哥会帮妹妹打架,会带妹妹去玩,会发明许多有趣的东西和妹妹一起玩,上学放学都会等妹妹一起,不让任何人欺负妹妹。 小时候童遇安并不担心哥哥会抢走爸爸妈妈的注意力以及宠爱,她反而期待爸爸妈妈所说的,哥哥来了,以后世界上爱童遇安的人又多了一个。 哪怕这个哥哥后来分走了父母很多的爱,也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对她好。 童遇安依旧没有对林泽怨恨过,更没有失望过,她时常和小伙伴们炫耀,我家也有一个哥哥。 虽然这个哥哥话很少,不太愿意和她玩,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写字,面对她的每一次热情主动都是一副木头模样。 她听妈妈的话,再等等哥哥,等哥哥习惯了住在他们家,习惯了他们做他的家人,习惯了当童遇安的哥哥,一切就好了。 不久以后哥哥确实习惯了,习惯了这个家,习惯了这些家人,习惯了当童之好的哥哥,唯独忘记了习惯童遇安。 童之好身体不好,从小就有哮喘病,生得人见人爱,偏偏性格内向文静。 相比健康活泼的童遇安,童之好无疑过多得到父母以及哥哥的关爱与呵护。 童遇安对哥哥所以的幻想与期待,林泽全部给了童之好,一分都没有留给童遇安。 林泽连问都没有问过,她是否也需要。 明明她只比童之好大一岁。 明明她也是妹妹。 林泽比爸爸妈妈更过分。 童遇安三岁就会自己吃饭,童之好直到上小学还要哥哥在学校喂她吃饭,谁敢笑话童之好,哥哥就打谁,回到家就是爸爸妈妈喂,不然就不吃。 哥哥不爱出去玩,他会在家陪童之好玩,或是练琴,或是学画画,或是看动漫,或是玩游戏,他们之间都是共同爱好,共同话题,有说有笑,谁都不无聊。 童遇安也不无聊,她在外面有很多小伙伴,每天都有小伙伴来找她玩,她也想带哥哥妹妹去和她的小朋友们玩。 “我们不去了,外面空气不好,好儿不能在外面玩太久,她会不舒服,你去玩吧,不要乱跑。” 林泽几乎每次都这样说。童之好想出去玩,最后也只是听哥哥的话。 “好吧。” 童遇安每次忍不住失落也不会强求。 她趴在墙角,偷偷回头看,一定能看见林泽抚摸童之好的脑袋,安慰她外面不好玩,哥哥有更好玩的东西。 童遇安偷偷看过了,她才不觉得林泽那些了无生趣的游戏有多好玩。 她每次都在外面玩得很疯很尽兴,回来了故意告诉他们外面有多好玩,她的小伙伴们有多搞笑。 她那样鲜活,那样快乐,爸爸妈妈和哥哥只管观察妹妹的脸,看妹妹被童遇安逗笑也会笑,看妹妹眼睛红便集中安抚。 童遇安看到妹妹哭,她心里也难过,那每一次难过里面,一半关于妹妹,一半关于自己。 至于什么原因,她年纪小也分不清楚。 她不爱哭,哭在她眼里就是不坚强,每次摔倒,她最多趴一趴就自己爬起来。 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时间里,林泽对童之好都有点高度紧张。 上学路上童遇安带童之好跑快两步,林泽就要分开她们的手,直到自己紧紧拉回童之好的手才放心。 放学后童遇安喜欢买路边摊的小吃,每次分给哥哥妹妹,每一次林泽都不准童之好要,他自己也不会吃。 不吃就不吃,童遇安自己一人吃三份,吃不完就扔掉,林泽看到就会皱眉。 其实童遇安知道妹妹身体不好,无论饮食还是生活各方面都要比常人仔细千倍,不能跑步,不能运动,不能吃酸辣,时刻保护好呼吸道。 只是童遇安当时并未认识到当中严重性,直到那次瞒着家里人偷偷带童之好出去玩。 刚开始童之好玩得好开心,说了好多遍喜欢姐姐。 直到童之好突然坐到地上,用手捂住胸口,张开嘴巴,沉沉喘息却呼吸不到空气,表情痛苦至极,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 童遇安和小伙伴们都吓蒙了。 好在林泽及时赶来,推开了所有人,及时给童之好吸了雾化剂,吃了药。 林泽背童之好走之前,冷冰冰地看着童遇安:“今天的事我会告诉你爸爸妈妈,以后没有我的允许,没有我在,你不能擅自作主带好儿去任何地方。” 童遇安心有余悸,却又无法接受林泽大相径庭的相待:“说就说呗,让爸爸妈妈来骂我好了,你永远只当童之好的哥哥好了。” 那时候童遇安多么希望林泽能回头告诉她,他也是她哥哥,让她跟上一起回家。 可是林泽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一次之后爸爸妈妈意识到事态严重,单独对童遇安普及了一个多小时哮喘病的可怕之处,稍有不慎,妹妹就会永远离开他们。 原来爸爸妹妹和哥哥是怕妹妹会离开他们。 那天,童遇安幼小的心灵短暂出现过一个恶魔,那就让妹妹离开好了,家里还有她在。 反正是她比妹妹先来到这个世界,先来到这个家,先认识爸爸妈妈。 从那以后,童遇安出去玩再也不会告诉林泽和童之好,回来了就自己回房间看漫画写作业,不再缠他们玩笑打闹,也不再做任何有可能伤害到妹妹的事情。 就在那样孤独又不孤独,疏远又不陌生的时光里,童遇安终于忘记了渴求一个好哥哥的心情,不再对任何人提起家里有一个哥哥,不再认为哥哥有多好。 她能熟视无睹哥哥对妹妹明目张胆的偏爱。 甚至不再在乎爸爸妈妈更爱妹妹这个事实。 如果你妈妈和你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两个都不会游泳,你会先救谁? 这个问题早在很多年前就人人皆知。 如果童遇安和童之好同时掉进水里,两个都不会游戏,爸爸会先救谁? 童之好。 妈妈会先救谁? 童之好。 林泽会先救谁。 童之好。 这个道理早在十岁那年童遇安便根据事实验证深深地明白。 一生都不敢忘记。 童遇安自小热爱各种运动,童之好九岁那年,在众亲人日以继夜悉心照料下,如不发病身体与常人无不同,医生说能做适量运动。 那时候爸爸妈妈问童之好想做什么运动,童遇安那段时间正好轮滑,参加区里青少年轮滑比赛还拿了冠军,童之好觉得很酷,于是想学轮滑。 轮滑如果能掌握好脚下平衡度,在地上滑来滑去确实比其他跑跑跳跳的运动好。 爸爸妈妈同意了,童遇安教童之好轮滑。 童之好学东西很快,半天不到就能放开童遇安的手自己滑得飞快。 可能是第一次感受到运动的喜悦,童之好有点得意忘形,居然敢走斜坡。 眼看着童之好刹不住,童遇安心惊胆战,飞也似地冲下坡道去抓她。 滑太快,心太急,以至于她看不见坡道上有路凸,童之好就算看到也不会控制轮滑鞋跳过去。 于是,姐妹俩被路凸绊倒的同一瞬间,远处奔来的爸爸只能护住一个。 毫无疑问,爸爸伸出双手保护的是妹妹童之好。 童遇安本来也不至于摔那么惨,只是她看到爸爸拦腰接住妹妹往草坪方向拉去那一刹有些愣神,忘了控制脚下轮滑鞋,直接身体全方位翻滚,与剩余半条坡道来了个亲密接触。 “……” 晕过去前一秒童遇安感觉自己好丢脸,轮滑冠军居然摔个狗啃泥。 睁开眼睛,对上四双眼睛,童遇安第一时间要镜子看了自己的脸,丑,鼻子破皮了,额头扎了纱布。 不过她没哭,反而是爸爸双眼通红,想说什么又没有。 那一整天都是爸爸在病房里陪她,爸爸对她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只是说不出原因。 童遇安也不敢听那个原因,她才想起,她学过那么多运动,唯独还没有学游泳。 她说,好了以后要学游泳,要去比赛。 爸爸不明所以,看到女儿还能若无其事地对他笑,连声说好,还说要教她游泳。 自从那天起,童遇安似乎没有那么爱那个她说过千百遍最爱最爱的爸爸。 倘若有一天,她和妹妹真的掉进了水里,由她去救妹妹,谁也不用跳进水里再次验证那个烂透了的问题。 她原谅不了。 如果原谅,她会很痛苦。 她从不大方,她小气透顶,自私至极。 她不需要他们懂她。 不需要任何道歉。 她自己记住就好。 第八章 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 童遇安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梦里冒出了许多小时候的记忆,这个梦太长,一觉醒来人都有点发懵。 如果她没有记错,她应该是昨晚从车上睡着到现在了。 一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多,童遇安吓得从床上跳下去,冲进浴室一边洗澡一边洗漱,半个小时后穿上校服,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往楼下奔。 天呐,怎么没人叫她起床。 没人管她上不上学。 她不过逃过课,不是想辍学。 “安儿,你去哪里啊?” 听到李妈的声音,童遇安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正好看见林泽一身休闲装扮从楼上下来。 “今天不用上课吗?”童语安呆呆地开口。 李妈笑了:“哎呦这孩子,真睡懵了,今天周六啊。” 童遇安:“……” 她在几秒空白后回神,垂下脑袋,往楼上走:“那我继续回去睡吧,好累。” 不知道是昨天玩太久电脑,还是来了例假的缘故,童遇安周身乏累,完去提不起精神。 “哎呦先吃早饭再睡啊,夫人给你准备了甜粥呢。”李妈冲着童遇安的背影喊道。 童遇安不想吃,只想睡觉:“中午再吃吧,我好累啊李妈。” 回到楼上,竖直躺倒在床上,拖上一床被子,不一会,童遇安再次入睡。 迷迷糊糊间,听见一些风声,低微又规律,脑袋像被太阳晒着那样,暖洋洋的。 好舒服。 还有一只手在梳理她的长发,只是那只手手指冰凉,碰到她耳垂的瞬间,她睁开了眼睛。 当那张脸映入眼帘,她集中起思绪,抬手猛一下抢过那只还在呼呼作响的风筒,砸到了地上。 “谁让你进来的?”童遇安眼中全是厌恶。 林泽既然敢进来就应该做好了被她骂的准备,他脸色淡淡地捡起风筒,关掉。“叔叔去上班了,阿姨带好儿去复诊,你头发没干就睡,要是感冒了,就是我在家没照顾好你。” “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他们不在家轮到你在这里假好心?” 在童家,除了她,他为她们一生。 这句话是他亲口说的,童遇安不敢忘记呢。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昨天对他说过的字字句句,只是没想到他还能厚颜无耻到闯人房间。 看来生怕在她父母面前没能保留好印象呢。 林泽低头凝视地板沉默片刻,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而后往门口走。 似乎没有和她争吵的意思。 在林泽拉开房门的一刻,童遇安郑重其事地说道:“往后,你再敢踏进我房间一步,我直接告你非礼!” 林泽在门口静立两秒,拉开房门又关上,消失在童遇安的视线。 被林泽一搅浑,童遇安再也睡不着,干脆下楼吃早餐,林泽不在客厅,不然该倒胃口。 吃完,童遇安联系一下豪仔,直接去桌球室找他们。 刚玩十来分钟,陈堇年进来了,可能是早上林泽的虚情假意惹毛了童遇安,她连同他朋友陈堇年都不想搭理。 俯下身,目光锐利把握,一杆进洞。 “不错,安安最近技术进步不少。”陈堇走过来,声音低了低,“脾气也涨了不少,看到哥哥都不叫人了。” 童遇安跟林泽住在一屋檐下都不熟,更何况只是家庭是世交关系的朋友。 童遇安没理,走到另一边又进一个球:“这年头乱认的妹妹到处都是。” 江艇和豪仔球杆撑地面,相视一笑。他们也不喜欢林泽那几个人。 陈堇年不气反而悠闲地笑了笑:“安安,这你就不得不承认你没有好儿乖咯。” 童遇安忍了忍没发脾气。 一大早到处都是膈应她的人。 童遇安不想浪费口舌,对江艇他们说:“走,下一地。” 他们经过陈堇年身边时,又听见他说:“听说好儿要跳两级和你一起念初一,手续办妥了吗?” 早就听说过这人腹黑,妈的,存心恶心她好给他腾地方。 童遇安不跟贱人斗,乜他:“你朋友林泽没张嘴吗?让他回你啊!” 说完抬步就走,正好和从外面进来的林泽打照面。 这次没等童遇安开口,江艇和豪仔假装打了一个冷颤,异口同声道:“真晦气。” 童遇安笑了笑,回头和他们一人击一个掌。 “阿泽,这里,刚拿到的好位。”陈堇年在身后招呼道。 童遇安三人走出门口,林泽出声叫住他们。 “童遇安,别到处跑,我们走,你们继续在这里玩。” 少年的嗓音在光线昏黄的桌球室异常清冽干净。 陈堇年走到林泽身边说:“怎么搞?我刚当坏人跟小孩子抢的地盘。” 江艇哼笑一声:“大家都是毛没长齐的人就别装大哥了行不?” 陈堇年也是公子哥儿一个,一听气忽然有点不顺,刚上前两步,被林泽抬手拦了一下。 童遇安最讨厌林泽那副分明虚伪又假装善意的嘴脸,他要她留,她偏要走,朝他冷嗤一下,转身离开。 陈堇年说:“这丫头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她跟好儿是亲姐妹吗?” 林泽不说话,到凳子上坐下,点了一根烟,低头静静地抽了起来。 陈堇年坐到林泽身边:“怎么了?又被气到了?早知道刚才我多气她几句?” 烟雾缭绕间,林泽转头看着陈堇年,神色隐晦难明。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怒了。 陈堇年茫然又害怕:“干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林泽说:“以后别拿好儿激她?” 陈堇年没听清楚的样子:“什么?” 林泽一字一句地说:“别拿童之好激童遇安,她受不了这个。” 陈堇年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这年头还有童遇安受不了的事吗,我看她在学校那架势都要当一中大姐大了。” 林泽低头,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烟雾是白色的,他的声音有点哑:“堇年,你觉得我对她怎么样?” “好儿啊?”陈堇年故意装听不懂,“好极了,她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比亲姐姐好一千倍。” 林泽不说话。 陈堇年看了他几秒,说:“你就别管自己对她怎么样了,反正她从小对你不亲近,不喜欢,上个星期咱们跟八中打球,她可是为了恶心你给对手买水喝的人。” 林泽不答,还是那句话:“我对她怎么样?” 陈堇年叹了口气,稍稍整理一下记忆:“有责任心,不纵容。” 小孩子哪有那么多是非对错,不纵容就是不好。 原来他在她那里就没有好过。 “别抽了,起来打球吧,别深沉文艺了。”陈堇年拍拍林泽肩膀,起身去拿杆子。 林泽抬起目光,陈堇年弯下腰,一杆对下,桌球飞散,七八进洞。 你们不知道,她曾经对我很好,非常喜欢我,只是后来我把自己变成了她不喜欢的样子。 第八章 热心市民 童遇安的心情有点像今日的天空,灰沉沉。 江艇和豪仔提议的多个活动都被一一否决,最后三人只能去游戏机室打两局游戏。 童遇安突然想起问他们,昨天回去有没有被用刑。 豪仔耸了耸肩:“我没啥事,就我爸妈骂我一顿,我爸转头被我奶奶敲了一锤子,昨天晚上我还教我奶奶学会了玩超级玛丽。” 童遇安哼哼两声:“瞧你得瑟。”她转头看江艇,“你呢,有没有被打?” “没事。”江艇专注于进攻,轻描淡写地说,“哪个男的没被老爸打过,不打我还渗呢。” “你是不是受虐体质?被打才不正常好吗?谁家三天两头打孩子?你爸真的…”童遇安不去看江艇的背也知道那上面全是伤痕。 她满心愤慨,一面恨死童乐,还有告状王—林泽。 另一面对江艇充满愧疚,她思来想去,说:“这次算我欠你的了,我帮你写作业吧。” “不用。”江艇笑了,看向童遇安,“以后都不想跟艇哥玩了是吗?总不该每次我被打你都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吧,是我带你们逃课,不是你带我们。” 他抬手揉了揉童遇安的脑袋,转移话题,“你妹妹真的跳级跟我们做同学啊?” 童遇安琢磨着有时间让童乐劝诫他朋友别当暴力父亲,闷声道:“是吧。” “那我真不知道感谢你妹妹好呢,还是小小责怪一下她带给我的精神伤害好呢。”江艇苦笑一下,“昨天晚上老爸一直拿童之好会做初三满分试卷的事情埋汰我初一全班倒数第十。说她考虑到我们这几个哥哥姐姐面子上过不去,才忍住没直接跳到初三。” 童遇安承认童之好优秀,倒也信了她为了顾及她面子才没有直接跳到初三和林泽一起。 只是这小小善意在她看来简直是一种侮辱。 直接影响她一天好心情。 江艇已经占领了对方一块地,又道:“不过吧,因为安安这次考了倒数第二十,只比我高十名这件事,老爸昨天破天荒地鼓励了我,给我做了饭,吃完饭还陪我打了游戏。” 童遇安不明白了:“我考砸了叔叔为什么如此高兴呢?” 江艇目光没有离开电脑屏幕,说:“老爸说,你爸爸以前是学神,一门成绩就高过我爸全部总分。让他如何也不敢相信他们各自的子女竟然会是差不多等级。认为我很有可能超越你,替他扬眉吐气。” “……” 童遇安听完不知道是替江艇得到父亲恩宠开心还是替自己丢了父亲颜面难过,她挑起眉头嗤笑一声:“你试试。” “不试,我就不是读书的料,你有的是真材实料。”江艇颇有自知之明,而后咧开嘴笑了一下:“不过我老爸做饭真挺好吃。” 童遇安沉吟不语,若有所思地看着江艇。 豪仔插入话来:“我还是觉得我们跟你妹妹做同学实在奇怪,我总感觉她还在吃奶。” 童遇安进入山区埋伏:“你在骂自己不如吃奶的孩子你知道吗傻子。” 豪仔:“……” 默默地朝童遇安的方向丢了颗手榴弹。 轰烈声后世界安静。 头上冒起黑烟的童遇安艰难地爬起身来。 草垛下目睹这一经过的江艇大步奔过去阻止一场内战。 “啊啊—安姐,安姐,我错了,不敢了,你炸死我吧,我错了!” “挺哥救……救我!” “臭崽子,敢灭我,活腻了你!” “对对对,他活腻了,咱别对方战友计较哈,哥哥送你装备,不气了……” 一时之间游戏机室里豪仔鬼哭狼嚎的声音此起彼伏。 童遇安死死地薅豪仔的头发,眼看着豪仔头发不保,江艇连拖带拽拉不开分毫,干脆从身后箍紧她的腰,猛地一下将人抱高,脚尖离地。 “放开我,我今天一定要灭了唐家豪!”身体远离地面被控制住,童遇安双腿使劲地蹬空气! 少女清香柔软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一场小打小闹被少年牢牢掌握在手中,两具年轻躯体之间不经意的一些小碰撞如同一阵忽如其来的风浪席卷少年心房,涌向全身,狂劲而灼热。 江艇忽地手一松。 童遇安瞬间下坠,屁股蹲重重地磕到地上。 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 豪仔突然安静了,一颗心随之滚烫起来。 感激涕零地看着江艇。 好兄弟啊,好兄弟。 舍身为我。 童遇安怒火冲天,撑起身来转为灭江艇的瞬间,忽而听见嘭地一声。 一阵巨响伴随一声尖叫惊觉了整个机室的人。 童语安身子一震。 江艇下意识地扣住童遇安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眼睛朝声音响起处看去。 不少人目光好奇地朝入口购票处聚集,童遇安挣开江艇,和他们走过去。 原来是卖票旁边那个落地大花瓶被撞倒发出的声响。 有个女孩跌倒在一堆碎片上,背部以及手都晕开了血,渗湿白色T恤,伤得挺深。 “你个混蛋,我跟你拼命,你敢推我姐!我要报警抓你!” 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正哭喊着挥打老板。 老板五大三粗,一手拎住男孩的衣领将他甩到买票台边上。 “兔崽子,你再动老子一下试试!我甩一下手,她自己站不稳关我屁事!我告诉你们买装备的钱要还,老子花瓶的钱你也别想赖,老子这花瓶是古董,赔不死你们!” “彭杨,别伤了自己。” 听到声音,童遇安倏然转头看向女孩。 是她。 童遇安对人的声音敏感,基本上听过一次的声音都能记住。 所以童遇安很确定这人就是昨天以为她上厕所没带纸巾送她纸巾那个女孩。 女孩撑着地面要起来,左手割伤了正流血。 童遇安过去扶起女孩。 “你还好吗?” 女孩被扶起来,看了一眼童遇安,摇头表示没事。 女孩走过去,用完好无损那只手将弟弟扯到自己身后,对老板说:“钱我们会还,花瓶我也会还你一个一模一样。可是我受伤,是你故意推我。” 老子凶神恶煞:“我推你大爷,老子手酸了甩一下手,你自己往上撞!老子这花瓶是古董,十万!你们一千多块游戏装备的钱都还不起!” “噢,是吗?”童遇安笑出一声,“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十万块钱的东西也敢自称古董。” 江艇和豪仔也笑了。 老板目光闪了两下:“老子说他是就是,你管得着吗?” 童遇安抿嘴嘲笑一下:“我管你?你算个屁。” 老板眼色一厉,朝童遇安走去:“你他妈你死丫头片子说什么?” 江艇和豪仔上前一步将童遇安护在身后。 江艇说:“你再骂一句试试,明天你这地方就是你小爷我的。” 老板记得这几个人,来过几回了,平时看他们穿着打扮也能看出点来头,不知道他们怎么多管闲事,就这小子拽上天的样儿,他也不敢做什么。 只是便宜了那两姐弟。 “我们的事儿你们别管。” 豪仔故作天真的腔调:“我们就管了,谁叫你坑人这么坏,我奶奶就是古董鉴定师,我得拿块破瓷回去给她老人家过目。” 老板一听,脸色立马不对了,那是个屁古董,菜市场一百块买来摆的。 他装聋子,转头对那两姐弟说:“我最多给你们三天,三天后把钱拿来,花瓶也给老子买回来。” 童遇安抬手挡住嘴巴,仰头在江艇耳边讲了几句话。 江艇用力搓了下过电了似的的耳朵,点了一下头。 童遇安伸手进江艇的裤袋擒出钱包,点了十五张一百出来。 “喂!” 老板回头,童遇安递给他那十五张人民币:“不用等了,我替他们先还,这钱连带买花瓶的都有多了。” 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秒,最终收下那钱:“行,算他们走运。” 女孩脸色苍白地看着童遇安。 童遇安来到女孩面前:“走吧,先去包扎伤口吧,流的不是水。” 男孩听言立马也道:“对,姐姐,我们先去看医生。” 女孩盯着童遇安看了两秒没有拒绝,说了声谢谢,拉上弟弟和童遇安离开。 豪仔跟上。 江艇目送他们拦了出租车,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官方而正式:“你好,郑警官,我是热心市民江某,我要报案,文兴街多多游戏机室发生一单伤人事件,某中年男子无故推倒一妙龄女子,致其背部手部多处受伤,现已送往医院,验伤证明很快就出来,麻烦您派人过来一趟。” 老板瞠目结舌地回头看去。 江艇歪了歪头,微笑着朝他友好挥手。 第九章 你怎么这么坏 去医院的路上,他们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女孩叫彭冉,她也记得童遇安的声音认出她是昨天厕所里头的人。 豪仔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安姐,你……你上厕所没带纸巾啊?哈哈哈哈哈太惨了! 童遇安一掌盖到在他头上才堵住了他狗嘴。 彭冉的弟弟彭杨沉迷游戏,在老板忽悠下要下了一套游戏装备,一千多块。 彭冉去找老板商量退回装备,老板老奸巨猾拿出之前诱骗彭杨签下的字条,字条上写了装备一转手就不能退还,否则就当作一天一百租借。 彭冉气不过,和老板争执了一番,老板被她惹烦透了,伸手推了她一下。 然后就是大家看到的那个情况。 去到医院,彭冉后背伤最重不过因为背部受力点广不至于缝针,就手臂缝了三针,左手包扎了纱布。 拿到医生判定证明没多久,派出所的人就来了。 在彭冉能坚持的情况下去了趟派出所立一下案。 真要调查并不难,加上老板有贼心没贼胆,办案警员拿法律责任吓唬几句就都老实交代。 老板不是第一次忽悠学生买卖游戏装备从中获利,他有上家,物色挑选好装备货源低价购买,再挑选卖家高价卖出,一般上当的都是小学生。 讯问过程中,因为涉及到了上家货源有可能存在不正当交易,最终决定立案侦查。 老板需要承担彭冉医药费用以及退还装备费用。 由于几个孩子都是未成年人,在派出所接受讯问需要家长签字带走,童遇安三个昨天才因为逃课上游戏机室被罚过,今天这事,他们虽无责任,反而乱打误撞揭发了罪恶,他们也不敢让家长来派出所接人。 三个孩子霎时间牛皮膏药似的地缠住郑义,一人一句“爸爸开恩”“爸爸最好”叫得郑义这便宜老爹心花怒放,丝毫没有觉得对不起几个兄弟。 重新认了爸爸的三个忤逆子也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差点都要跪拜了。 尽管如此,郑义谁也不帮,去和同样不敢找家长的彭冉姐弟问了几句话便让一个辅警把他们送回家。 转身亲自打电话,一一告知他们三人父亲。 童遇安、江艇、唐家豪:凭什么?我们都是大道之行也的好市民。 郑义:凭我在管派出所,凭我想一次性约我几个兄弟见面。 童乐是最后一个来到,路上塞车。 第一时间询问并确认女儿脸上和衣服上的血迹不是她的血,然后发现屁事都没有。 最后和唐宋生,江海一样,对满心欢喜浪费人时间的郑义感到不快! 神经病。 闲得慌。 签完字,三个爸爸各自把孩子领上车,郑义追出去说难得聚在一起,一起去喝酒。 唐宋生和江海开车绝尘而去,在车尾气中留下一句:“我喝你大爷。” 童乐看着女儿扣上安全带才发动车子,降下车窗,对车窗外眼巴巴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的郑义说:“找你大爷喝。” 童遇安还记恨那几声爸爸白叫了,脸一鼓,眼睛一瞪,气哄哄地对郑义说:“对,找你大爷喝。” 郑义欲哭无泪。 “胡闹!”童乐自己怎么欺负兄弟无所谓,女儿不尊重长辈就不行。 他对女儿呵斥一声,打转方向盘绕着郑义转了一圈,扬长而去。 郑义:“……” 行,一个个有钱人看不起我一个派出所所长,下次谁叫我喝酒,八抬大轿都不去。 下一个深夜,江海打电话:喂,娘子,出去陪相公喝酒不? 郑义翻滚下床穿裤子:去去去去,哪个摊? 忙着忙着忙完了,已经华灯初上。 车上,童乐偷偷观察了几眼女儿的脸色,解释道:“爸爸不是凶你呢,做给郑叔叔看的呢。” 童遇安没有回答,侧头凝望窗外,她的心思不在这里。 她在想她糟糕的时候期中考试成绩,她读书没有遗传到爸爸妈妈每一次第一或第二,她也没差多少。 前十名总是有的。 第二十名,倒数二十名,很有可能她以后都是保持这个水平。 她有点不习惯。 也有点害怕拿出这个成绩。 童之好太优秀,她才五年级就会做初三的题,她才五年级就能直接念初一,甚至初三。 林泽也是,从来不缺第一。 或许很多你无法拥有的东西,正是因为你不够般配。 不般配啊。 无论品格抑或做人做事。 优秀乖巧当如童之好,懂事沉着当是林泽。 她童遇安什么都拿不出手。 寂静的车厢中,忽然清晰响起一阵肚子自己喊饿的声音。 早饭吃得不早不晚,在外面忘了吃午饭,现在傍晚六点多了,肚子饿很正常。 童遇安心不在焉地摸摸肚子,看着也没有尴尬。 童乐并未发觉女儿的心思,只当她是饿了加上生他的气心情不好,他加快了车速:“很快到家了,到家就可以吃饭。” 回到家,童遇安身上沾到的彭冉的血把他们吓一跳,以为是她的。 童遇安草草地解释两句就上楼换衣服了。 再次回到楼下,确实可以吃饭了。 童遇安不想坐在林泽旁边,又不想跟童之好换。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坐了。 长方形餐桌,爸爸坐正位,左手边是林泽,右手边是妈妈,童之好在妈妈边上,童遇安在林泽边上。 看上去最合适的坐位,偏偏只有童遇安内心深处会有过不满,为什么她要是离爸爸妈妈最远那个。 曾经很久以前,她是坐在爸爸妈妈中间的人。 担心童之好多吃了海鲜,或吃了不能吃的菜,妈妈会一直关注童之好吃了多少了该吃什么了。 爸爸则会关注妈妈有没有吃到饭。 林泽除了低头吃饭,也会给大家盛汤,给爸爸妈妈剥虾。 童遇安除了葱姜蒜以及林泽剥好的海鲜不吃,基本上不挑食,贼好养活。 一切都那么日常而又自然。 又到了童之好撩童遇安,童遇安虐童之好的表演时间。 童之好明眸皓齿,笑语嫣然:“姐姐,过完这个周末,我终于可以跟你和哥哥上同一个学校了。” 童遇安吃下一块酸辣排骨,语调漠然:“所以呢?” 童之好习惯了童语安的反应,依然企图用热情打动她:“所以我很高兴啊,你替我高兴吗?” 童遇安抽了一张餐巾捂着嘴,作出小呕状吐出嘴里的排骨。 下一秒又神色平和地再次夹起一块酸辣排骨放进嘴里,双眼亮晶晶地直视对面的童之好。 美好的唇角噙着一抹挑衅的笑意。 她就是无声告诉童之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恶心。 我就是这么坏,我就是故意气你。 你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姐姐你太过分了!”童之好气得呼吸都快了,啪地放下筷子,站起身离开饭厅。 “童之好,不准跑!” 云影也跟着站了起来。 童之好听见妈妈的话生着气也听话地放慢脚步。 云影跟着童之好的步伐走过去:“对,乖,慢慢走,你先上楼休息,妈妈等会儿再给你做点吃的。” 童之好忍着眼泪,听话照做。 云影完全可以体会童之好极度渴望姐姐和自己亲近又尽全力讨姐姐欢心的心情,只是童遇安的态度依旧一成不变,恶劣又顽皮,简直让她失望。 这一次,云影也忍不住发火了:“童遇安你能不能别欺负你妹妹,你非要搞到大家都不开心你才满意是不是?” 童遇安娇俏的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回答道:“不能,是。” 云影气恼交加,眼泪都急出来了:“你怎么能这么坏?你有什么不开心你说出来行不行,妈妈求你了,你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不好?” “妈妈你都觉得我坏就没人觉得童遇安好了。 我一直都这样的啊,我没有不开心啊,我什么都有,住这么好的房子,有这么年轻貌美的妈妈,英俊多金的爸爸,啊,还有非常优秀的哥哥妹妹,不知道有多少同学羡慕我呢,妈妈你好奇怪啊。” 说完,童遇安还皱眉看一眼妈妈,仿佛妈妈真的很奇怪的样子。 云影呼吸都不畅了:“你听话好不好?” 童遇安放下勺子:“我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做我自己呗,这是你和爸爸从小教我的,做我想做的事情,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童乐,沉声开口:“还有一句呢?” 第十章 爸爸妈妈吵架了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还有一句呢? 前提是那些事情是正确的。 童遇安现在做的事正确了吗?侮辱妹妹,顶撞妈妈,蛮横无理,自私自利。 没有一件是正确的。 童乐靠坐在主位上,双眸漆黑如夜,目光中有种刀光剑影的气焰所在,直直射在童遇安脸上。 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只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童遇安毕竟只有十三岁,表面如何盛气凌人,内心深处始终深藏敬畏。 她有种感觉,仿佛她再多说两句伤害到他爱之如命的妻子,哪怕这个人是他亲生女儿,他也毫不客气。 “宝宝,你是不是太心急和爸爸妈妈见面了,你晚几年,或者再晚一点再来找爸爸妈妈该有多好,那样妈妈就不用这么辛苦。” 不知何时,甚至在她还没有留住什么记忆的时候,她仿佛就听过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 有她没她都一样。 童遇安佯装思考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大大咧咧地说:“我不认为我有什么不对,是你们心态脆弱,太贪心,想要每个孩子都如同你们所期盼那样成长,带给你们幸福与欢乐,而我让爸爸妈妈失望了,于是你们感受到的悲伤与愤怒都变成了我的不懂事,可是,世界上那么多青春期的孩子需要成长,我童遇安不过其中一个。” 童遇安说到这里,将目光移到云影脸上,向来清丽明媚的眉眼流露出一丝戾气,刀锋刺字般:“我坏?既然那么辛苦,生我做什么?不想要我,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就可以一刀灭了,我不能选择,偏偏做了你们女儿!” 云影瞠目看着童遇安,两行泪滑过脸颊,一只手用力捂住胸口,像是刺激到无法呼吸。 “童遇安!” 童乐在看见妻子落泪那一刻情绪就已到达了临界点,他几步过去,直奔童遇安,抬起的手马上就要落下。 果然。 童遇安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不躲不闪,等待那一巴掌打下来。 “哥,不要!” 可是没有。 有个人抱住她的脑袋把她按进一个怀抱,她闻见一阵檀木香,同时听见妈妈阻止的声音。 那一瞬间,童遇安心头涌现了千万个不甘心,她宁可那一巴掌打下来,那样她的恨,她的怨都寻到了归宿。 不会再像魂影梦魇般长年累月缠绕她心智。 她不接受那个人的保护,不稀罕妈妈及时的理智。 她真希望他们能够狠狠打她一顿,她要恨死他们。 林泽一直沉默,在童乐走过来那一刻,他倏地起身,抱住童遇安脑袋紧紧压在怀里,少年单薄的背影朝向养父。 云影也走过去到童乐身前,一双手分别拽住他的两只手腕防止他再有任何动作,额头无力地抵到他肩上。 “你敢。” 童乐闭了闭眼,脸上冷厉全无,只一双眼睛弥漫无边无奈。 他双手被压制,只能用脸颊去触碰云影,贴紧她脑袋,吻在她头发上。 他心都要痛死。 当初云影给他生下童遇安还不到二十岁,还在上大学,那么瘦弱的身体痛了二十二个小时,几乎要了她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 转眼竟然怨恨无法不当他们的女儿。 童乐看了眼桌子上童遇安碗里吃到只剩一小口的饭,沉声道:“童遇安,到门口罚站,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回来。” “放开我!”童遇安这下倒是听话,使劲挣脱开林泽,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 “安儿。” 云影想追,童乐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她才不会听话站门口,大晚上她跑不见了怎么办?” 童乐冷着脸:“那就让她跑。” 云影甩开他:“你疯了。” 林泽已经走出了几步,回头对云影说:“阿姨,你别担心,我去看着她,不会走远。” 云影马上把希望放到林泽身上:“好,你快去追妹妹。” 林泽离开后,宽敞明亮的厅堂顿然陷入寂静。 云影擦了擦眼泪:“最多一个小时,你去给我带他们回家。” 童乐双手架在腰间,感到无奈地叹了口气:“慈母多败儿,果然是真理。” 云影抬头,瞪着童乐。 “怪我啊?”童乐感到讽刺地扯了扯一边嘴角,低头看她,“她还没出生我就跟你说过,我要当一个严格的爸爸,你呢,她小时候每次犯错,我严肃一点,打一下她小手掌心,你都觉得我在家暴你们,就这样把我逼成童遇安眼里毫无威严的爸爸,她有一分怕我都不至于现在完全管不了她,我都怀疑我才是她儿子。” 云影也不知道反思了自己没有,应该没有。 她垂下睫毛,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你不能打她,不管怎么生气,打你自己也不能打她。” 她害怕打人的男人,她的女儿谁都不能打。 打你自己也不能打她。 童乐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 有种遭报应的感觉。 转眼间,女人那几滴眼泪砸下来。 童乐算是认了,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林泽没有护住她,我也不会打我们女儿,我哪里舍得,我只是想震一下她。” “不哭了宝贝,哥哥答应你,打自己也不打她。” 云影难受极了,忍不住抽噎:“哥哥,我心好痛,我怎么做才能让安儿不恨我们?我真的好爱好爱她,她是我第一个孩子,但是我不能只爱她,甚至不能最爱她,是我对不起她,她不喜欢我了……” 童乐听她哭,心都颤抖,他扣起她的脑袋让她直视自己,认真且严肃地对她说:“你有什么对不起她?你拼了命才把她生下来,你对不起我也不会对不起她!” 云影脸上一怔,随即哭诉:“我为什么要对不起你?我才上大一你就把我吃干抹净占为己有,我才十九岁你就让我怀孕,我愿意给你生孩子你还不高兴,我生了孩子你也不会照顾,给她剃小光头把她当男孩随便养。 别人只想去哪里玩,我只想上完课回家带孩子。 别人追求理想规划未来,我只能选择跟你结婚。 你忙工作事业心重还爱玩,有一次半夜喝酒回来,被安儿打扰了,还说过不想当爸爸,只想当哥哥,只想睡我的混蛋话。 简直混蛋。 第一次好痛,生孩子好痛,喂奶好痛,带孩子还很累。 我那么好那么可爱的女儿,你还不想爱,什么都要我教你,什么都要我先做好你才去学。 我全部心思都给了你们父女,我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我还爱惨了你们。 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尊重你,和你一起努力做好。我最好了,是你对不起我,对不起安儿。” 云影成功被童乐那句话带偏,哭得泪流满面,勾起的回忆,看到的全部都是自己的付出。 童乐眼角泛红,一边听她说,一边替她擦眼泪,在她说到他有多么不好的时候又深深地亲吻她的额头。 “对啊,云影最好,最好的老婆,最好的妈妈,你什么错都没有,是哥哥不好,是哥哥对不起你们。” 童乐试图将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是因为当童乐的老婆才会这么辛苦,她是因为当童乐孩子的妈妈才会这么伤心难过。 然而,还是差了一点。 云影钻进了一个牛角尖。 她摇头,身体微微颤抖,声音也是:“我更关心好儿,更心疼阿泽是真的,从前是,现在也是,你也一样。” 她看着童乐,眼底的忧伤,渗入了淡淡的决然。 “我既然做不到平衡,让她感受不到爱,就让她这么继续恶劣下去吧,她不想当我女儿,我也不当她的好妈妈,我好好看着好儿和阿泽就够了。” 童乐神色一厉:“云影!” 云影睫毛一颤:“你凶我?” 童乐冷声斥道:“你不能这样!” 云影变了个模样,冷漠至极:“我就这样!你自己爱她吧,我不要管她了!” 她刚才提起他从前说过那些不负责任的话的时候,其实他没什么印象,可能是因为当时喝了酒正好要她要得厉害,突然被半夜哭闹的女儿打断,有点小情绪,脑子还没清醒嘴上已经说出口。 他只记得以前有一段时间云影莫名其妙生他的气又什么都不肯说,甚至不愿意和他睡一起,他花费了很多力气,最后通过女儿才把她哄好。 如今想来,竟是因为这个。 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只是听她描述一下就懊恼不已,庆幸女儿那时候还小,没有记忆。 现在由云影以一种清醒而赌气的方式更加不可理喻地说出口,童乐几乎理解云影当时的心情。 童乐点了点头:“行啊,那你就别管好了,我看你能不能舍得?” “让你怀孕,让你边上大学边带孩子,让你跟我结婚,我委屈你了,一辈子对不起你。” 有一种深藏在心底深处已过经年的情感,突然间被什么东西连根拔起,几乎让她无法承受。 云影悲愤交加:“你说的没错,我太委屈了,我后悔莫及,我小时候每天都在盼着快点长大,快点离开童家,好不容易离开了又被你骗人骗色骗回来,嫁给你,我没过过一天属于自己的日子,我的青春我的理想生活都被你抢走困在童家!永远也要不回来了!” 她所喊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像是为了伤害而伤害逐流的气话。 更像是在心底深处挣扎而又压抑许多年头的情感真理。 童乐猝不及防,犹如内心深处信念轰然崩塌,满地狼藉。 而他依然高傲如绝处逢生的国王。 “我用骗?路边的石头谁不嫌脏要了就是谁的!” 云影几乎花费了几秒钟才理解他这句话里的真谛。 她还以为他不曾洞察她滞于意识深处不为人知的卑微。 他生来高贵,适宜创造。 她是他路边捡起来的一块石头,洗去污垢,精心设计,抛光打磨,成为一块美玉,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块石头。 云影惨然一笑:“是吧,我终于知道童遇安为什么会对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的哥哥妹妹如此大敌意,会嫉妒到发恨,无论别人如何努力讨好都不屑一顾,因为骨子里是童家的人,自私自利,认为自己才是最好,最值得!别人都不配!” 第十二章 你真好 深秋时节,夜风沁凉。 童家坐落于城东别墅区,光院落已千平,童遇安还没走出院落,人就被林泽擒拿。 少年双臂从身后夹住她衣衫下的细腰将人抱高双脚离地,不顾她奋力挣扎,强行将人抱到亭子下。 童遇安满腔怒火未能纾解,刚一下地就手脚并用,又踹又踢,又打又拍,呼呼的巴掌好几次落在林泽面部,他的小腿也被她踹得忍痛。 尽管如此,林泽依然箍住童遇安不放,仿佛他稍微一松手,这人就会插翅而逃,几乎是锁死那种狠劲死死圈住。 童遇安如何也挣扎不开,感觉到手掌发热而生疼,她忽地停手,反应过来,已经劈里啪啦地打了他脸好几次。 对上少年隐忍克制的目光,童遇安心中决堤般爆发的情绪骤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堤坝溃口。 她长这么大不是没有打过架,尤其是她性子跋扈更是吃不了亏,只是她从未和哥哥妹妹动过手。 这一刻控住不住心惊,她呼吸急促:“你这个疯子,你想怎么样?” 林泽被打了这么多下,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皱眉也只是在担心她作乱使坏。 他说:“不准往外跑。” 童遇安刚打完人还在心虚,语气又快又急:“不跑不跑,行了吧,放开我。” 林泽仍不放手,声音太好听:“听话,童遇安。” 童遇安咬牙说道:“还想挨揍是不是?” 林泽辨别真假地看了她三秒钟,而后双手离开她的腰身,马上又怕她反悔似的,抓住她的手腕。 “……” 女孩子的手腕柔滑纤细,林泽不敢太用力,她皮肤细腻,稍微磕碰就青紫明显。 她生气的时候,红艳艳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莹白的小脸也会有点泛红,水灵灵的大眼睛虽有怒意,却抵不过年纪小,又凶又可爱。 他忍不住用拇指指腹轻轻地刮擦她的手腕关节处。 似在安抚,又似在爱怜。 童遇安莫名其妙地忍了。 月白风清,四周安宁静谧。林泽眉眼清澈而俊秀,他低头看着她,眼底蔓延一种恳切的目光。 他低声说:“打我吧,骂我吧,现在,以后,什么时候都可以。” 童遇安莫名惊悸,错愕地看着林泽:“你有病?” 林泽薄唇轻扯,自嘲地一笑,声音又低又沉:“你不是讨厌我吗,我已经回不到过去选择不来你家,你也不能重新选择父母,我抢走了你爸爸妈妈很多关爱,也抢走了你当一个好姐姐的机会,都是我的错,你恨我吧,只恨我,怎么解恨怎么打,怎么骂,我都让你来好吗?” 童遇安说不出心底什么滋味,有点可笑,又有点悲哀,他原来这么爱他的养父母和童之好。 即使未来有可能承受千千万万遍伤害,也要拼尽全力守护他们。 仿佛她是专门来寻仇,十恶不赦的罪人。 童遇安像是确认似的问道:“都冲你来,不要再折磨他们,跟他们和平相处对吗?” 林泽仍握住她的手腕,他和她距离太近,他的眼睛,他的声音,那样真切:“我知道你不想这样。” 童遇安得到了另一个回答。 我知道你不想这样。 骤然间,她有种心思被人看穿的不知所措。 对啊。 她不想这样。 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想要这样。 谁不想当个好孩子。 可是那又如何。 她感觉自己好不了了。 装作不在乎,装作大方,她做不到,就只能偷偷地恨。 如果连恨都无法继续,那么,她会更难受。 “你当我傻?”童遇安冷笑一下,“我跟我家里人再怎么无理取闹,他们始终是我亲人,对我始终包容,你不是,我今天还能随意打骂你,将来你长大了,有本事了,我有可能怎么死都不知道。” “你可是杀人犯的儿子,我会傻到自己培养一个仇人?” 她这两句话说出口,感觉到手上一轻,双手垂了下来。 林泽放开了童遇安,怔怔地看着她。 童遇安不出意外捕捉到了林泽眼底再也藏不住的无所适从。 她嘲讽一笑,主动承认:“很久之前,我有一次去你房间找书的时候,就都看见了。” 林泽父亲是在一次防卫过当审讯上主动招供年少时期在父亲殴打过程中将其杀害并伪造为正当防卫的事实。 林泽父亲入狱后,林泽被童家收养,三年前林泽父亲在监狱里自杀身亡。 关于林泽的身世,从未有人当面提及过。 童遇安是在林泽父亲葬礼过后,童乐和几位叔叔的酒桌上无意间偷听到只言片语,模糊不清。 直到那次在林泽房间里看见夹在一本最不起眼的书本里面那张照片,童遇安才渐渐捋清楚大人们的故事。 那张照片是一张情侣合照。 后面写有字。 林泽父亲写给林泽的话。 写满整张相片。 缭乱而有力。 我杀过人,合法的,不合法的。 我有一个女人,她爱我,我也爱她。 我和别的女人生下你,我没有想过当你父亲,也没有想过和你妈妈共度余生,我一生都在愿望和那个女人结婚,生活,没有其他人。 那个女人,直到死去那天都还在爱我。 我很幸福也很痛苦。 她没有变。 是我从来不配。 她说,我们没有下辈子。 其实我也不知道人有没有下辈子,如果有,她再也不会给我。 如果你要对我留有什么印象,请你替我记住,林倬这一生,很爱童谣。 童谣。 童遇安当时在脑海中回忆了许久才想起这个名字是她过世多年的堂姑姑,有一年到法国旅游,爸爸妈妈带他们去拜祭过那位堂姑姑。 她看完,放了回去,当作从来没有看到过。 童遇安原本打算永远装作不知情,只当林泽是童家的儿子,他从前身世如何,她都不关心。 又不是林泽杀了人。 就在今天,童遇安这样说了,她说林泽是杀人犯的儿子。 童遇安说出口没多久就后悔了。 却已覆水难收。 她讨厌他是真的,冲动而无礼地手持别人的伤痛去以达到伤害的目的却是卑鄙。 林泽多善良啊,甚至比童遇安本身更爱她的家人。 她简直又狠又坏。 童遇安脸上最初的傲慢无礼渐渐转为一种淡淡的烦闷。 “童遇安。” 童遇安抬头看着林泽。 恍然间,林泽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干净明朗,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声音沉稳而清晰:“我只是我自己,我是好人。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不管你怎么对我,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童遇安心中羞愧难当,她低下头,没有勇气再直视他的眼睛。 “你回去吧,我自己冷静一下,晚点回去认错。” “我陪你。” 林泽在凉亭下坐下。 童遇安下意识地也想坐。 “你不能坐,你现在罚站。” 换作平日里,童遇安一定跟林泽唱反调。 今天晚上她把全家人轮番惹了一遍,莫名地只觉得对不起林泽。 她算是认了,谁叫她嘴贱。 她听话照做,老老实实地站着。 夜色低垂,亭子灯光泛黄。 凉亭下,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坐着那个开口问道:“你那么早以前就知道了,怎么没见你怕我。” 童遇安看着远处说:“我怕过谁了?我只认识来童家以后的林泽,我管你来以前是什么样。” 林泽心里涨涨落落,双手握住膝盖,手指收紧。 他以前不好。 老师同学没人愿意亲近他。 他们都知道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可是来了童家以后,林泽有人爱,不孤单,被人需要被人理解,还很容易被人喜欢。 童遇安转身,淡淡道:“再说,又不是你杀人。” 林泽慢慢地松开了手指,他看着她,脸上有种轻松的感觉,他轻扯嘴角蓦然一笑。 童遇安怀疑林泽是受虐体质,越虐越痛快,不然换做谁,对他又打又骂,甚至精神伤害。 童遇安早死一百遍了。 “你笑什么?” 林泽耸了耸肩,依然露齿而笑。 安儿,你真好。 你真好。 第十三章 还在生气吗 童遇安在院子里站站坐坐三个多小时,因为常在经期,腰酸得受不了。 林泽让她别逞能,识时务者为俊杰。 童遇安想想也是个道理。 低一下头又不是抬不起来了,何苦折磨自己。 于是回到家里去书房找童乐认错,哪怕不是真心,表面功夫总得要做。 童乐看起来心事重重,温声细语地说教几句,让她乖,让她跟妈妈妹妹道歉,最后抱了她十多分钟才让她回去洗澡睡觉。 童遇安感觉童乐有点奇怪,她累得慌,没多想,回去洗了澡便睡下。 由于是周日,童遇安睡到中午才起,中午是她自己吃的,大家都不在。 爸爸去公司,妈妈带妹妹去工作室,林泽出去运动。 童遇安自己在家待了一天,爸爸妈妈和林泽不同往日一个电话都没有,晚饭也是她自己吃的。 真的气到了? 还在生气吗? 平时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不管她有没有吃饭,或者让她自己吃饭。 直到晚上九点,他们才陆续到家。 爸爸路上去体育馆接了林泽一起回家。 没多久,妈妈和妹妹也大包小包回到,妈妈原来一头黑长直卷成了一个大波浪,还剪了个空气刘海,看上去年轻不止五岁,说是大学刚毕业也不奇怪。 妹妹头发剪短了点,烫了个小卷,刘海别上去,一双葡萄大眼,亮晶晶,扑闪扑闪,模样甚至娇俏灵动。 童遇安窝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地瞅了几眼,过了一会没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又瞅了几眼。 妈妈没有看过来,让李妈帮忙把东西拿上楼,自己也上楼了。 爸爸坐在另一边沙发玩手机,童之好还是那个快乐无忧的小公主模样,坐到爸爸身边撒娇,姐姐都不叫一声。 童之好:“爸爸看我新发型好看不?” 童乐看了几眼,真心评价:“好看。” 童之好抱着爸爸的手臂,说:“妈妈的更好看,今天在发廊,发廊里的哥哥都盯着妈妈看,有两个哥哥还抢着帮妈妈洗头,他们不相信我是妈妈女儿,都以为我是她妹妹。” 童乐头也不抬:“哦。” 童之好笑着打趣:“哦是什么意思啊?” 童乐刷着手机:“看就看呗,爸爸也有很多人看。” “爸爸你吃醋了是不是?”童之好坐直身体,哈哈两声,“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不知道。” 童乐极其勉强地扯了个微笑回应小女儿,转而看向童遇安,朝她招了招手:“过来爸爸这里。” 童遇安皱眉,故作不情愿地挪了过去。 童乐坐在中间,双臂张开,双手搭在后背沙发上,姿态闲适,两个女儿分别坐在他两边。 姐妹俩四目相对,一个不耐烦,一个很耐心。 童乐开始吩咐:“姐姐跟妹妹道歉。” 童遇安忍了忍,语气硬邦邦地说:“对不起,妹妹。” 不同之前,童之好没有大方地回答没关系,姐姐。她扭头对爸爸说:“爸爸,我还不想原谅姐姐。” 童乐没勉强,摸摸小女儿脑袋:“那就先不接受,上楼早点休息吧。” 童之好点头,在童遇安一脸茫然下哼了一声,转身上楼。 童遇安盘腿坐在沙发上,气鼓鼓地瞪着电视里的人。 童乐仔细地梳理女儿的头发,细心安慰道:“安儿不用做发型也好看,爸爸觉得安儿的头发最好看。” 童遇安遗传爸爸,天生亚麻金色头发,微卷,经常被人误会是染的,她解释嫌麻烦不解释就直接不解释。 刚上一中,一中明令禁止学生染发,她上学第一天就被抓了个典型,林泽替她向教导主任解释了一遍才不至于叫家长。 此前她一度嫌弃她的发色,多次想染黑色都被各种阻止。 现在听童乐这么一夸,心情莫名舒畅。 她不用做发型也好看。 童遇安咬了咬唇,决定跳过这个。 童乐看女儿脸色好点了,低声说:“妹妹不接受还有妈妈,去找妈妈道歉吧,你妈妈昨晚肯定没睡好。” 童遇安想起妈妈刚才的视而不见,再次皱起眉头:“我不去。” 童乐看着女儿的脑袋瓜,说:“安儿,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迁就你的心情,你每一次让妈妈和妹妹伤心,是不是都认为她们一定会包容你,原谅你。” 童遇安没有说话。 好像是。 童乐说:“从现在开始你也适应一下她们的情绪,像我们适应你的脾气那样。” 童遇安愣了愣,转头看着童乐。 什么意思? 是要生她的气。 不原谅不搭理了吗? 后面的日子回答了童遇安:是的。 放学铃响一响,各级各班的学生蜂拥而出,校园里很快聚满了人。 “安姐,今天去电玩城吧。”豪仔提议道。 童遇安抱着手臂,兴趣乏乏地说:“不去了,我要回家。” 豪仔面露困惑:“安安,你这些天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 童遇安脚步一顿,像是被说中了的样子。 豪仔开始数手指:“体育课不逃了,上课不睡觉了,放学不去玩了,还每天穿校服,还要我穿校服。” 童遇安叹了口气:“连你都看出来了。” 豪仔:“嗯?” 童遇安小声嘟囔:“我规矩了这么多天,他们好像看不到似的。” “谁啊?”江艇在一旁问道。 身旁骑自行车经过的同班同学朝他们挥了挥手,童遇安抬了下下巴回应,重新抬起步伐。 “我妈妈,还有童之好已经很多天没有跟我说过话了。” 江艇和豪仔完全不知道:“怎么这样?” 童遇安说:“就前些天惹他们生气,我爸爸差点对我动手,妈妈就开始不理我了。” 不但不和她说话,甚至把她当做透明人。 童遇安想起妈妈这些天的冷暴力就不寒而栗。 妈妈从未如此对待过她。 这是第一次。 从前她每次犯错,爸爸稍微体罚她一下,或者态度严肃一点,妈妈心里同样生气也只会把她抱进怀里,一面教育,一面温哄。 她也是因为仗着妈妈不会不爱她这一点肆无忌。 可是如今。 吃饭前不再问她想吃什么。 吃饭时不再督促她喝汤。 吃饭后,她去客厅看电视,妈妈也没有开心地来陪她。 她回房间写作业,妈妈也没有来送水果,关心一下她的功课。 睡觉前,她不锁房门,妈妈也不来看她有没有睡好。 和大家说话,谈话里没有关于童遇安的只言片语。 买回家的东西没有她那一份。 带童之好和林泽外出也不会问她去不去。 她说出去玩,回应她的却是林泽。 可是妈妈对童之好和林泽的关心依旧,甚至更甚。 妈妈好像只是不想再爱童遇安,最好把她当作不存在。 不是,不会,不可能,童遇安控制住自己不往那个方面想象。 童遇安心中某角像挖去了个口,空洞洞的。她问豪仔:“你平时不听话,你妈妈试过几天没理你?” 豪仔想了想,比了个八。 童遇安:“八天?” “不。”豪仔摇头,纠正道,“八个小时,我睡觉的八个小时。” 童遇安闭上嘴巴。 豪仔并没有当过透明人,他说:“我再恶劣,第二天一早,我甜甜美美地叫一声妈妈,她还不是巴巴地给我准备早餐,我爸就算揍我,我说饿了,他也等我吃饱了再揍。” 童遇安转头问江艇:“你呢?” 江艇说:“不忙的时候老爸会想我有没有做坏事,至于妈妈,有跟没有一样。” 童遇安有点后悔问江艇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安安,阿姨对你有多爱有多关心,我们从小看得见,或许她只是一时生气。”江艇朝豪仔抬了下下巴,补充道,“你像狗腿子撒撒娇,回头还是童遇安。” 豪仔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受到侮辱,附和道:“对啊,你就是死要面子不会撒娇,撒娇最管用,我一男的都会。” 童遇安乜他:“你是男的啊?” 豪仔:“?” 童遇安低头嘀咕:“怎么静干女孩子干的事。” 豪仔:“……” 第十四章 是哥哥不好 撒娇卖萌绝对不可能,这些年,童遇安都忘记上一次像个孩子那样向爸爸妈妈撒娇已经何时何地。 既然妈妈决意要对她使用冷暴力,那她逢迎就是。 从前她占据优势,父母始终退让也没点意思。 这种冷暴力可比爸爸差点就落在她脸上那巴掌来得带劲。 以前不知道,原来她妈妈战斗力如此强大。 她何必纠结,何必学童之好当个乖乖女,试图让妈妈变回从前。 她童遇安,从来就是一个人。 童遇安顿时想通了,目光灼灼地目视前方,抬起步伐:“走,去电玩城,晚上去KTV唱歌。” 江艇和豪仔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跟了上去。 走到学校门口,三人帮撞上童家两兄妹。 童之好上了一中,并没有和童遇安他们同班,就算同班,童遇安也不跟她一起玩。 他们也回到小学那种模式,童遇安要么坐司机的车上学,要么坐公交车回家,童之好则坐林泽单车后座,和哥哥一起上下学。 童遇安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开。 林泽开口叫她:“童遇安。”他从自行车上下来,和童之好走过来。 江艇注意到童之好对童遇安几乎厌烦的眼神,对她说:“哥哥每次上你家都给你带礼物的噢,见面不喊人?” 童之好抬眸看江艇,乖乖开口:“挺哥哥好。” 豪仔好心更正:“艇。艇哥哥。” 童之好对唐家豪没好印象,记得每次几家聚在一起,他都会各种作弄人,作对似的重复道:“挺哥哥。” “是艇,游艇粥的艇,他爸妈在江边吃了碗游艇粥回艇上造出他的,所以叫江艇。”豪仔说着自己没忍住害羞地捂住嘴笑了,对上江艇的眼角风也不带怕。 这个典故是真的。 江艇亲口说过。 童之好小时候发不准艇这个音,一直都是喊江艇‘挺哥哥’,再者她觉得江艇确实挺厉害,除了读书,各方面都是。 听到唐家豪讲述江艇名字的来由,童之好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小巧精致的脸庞笑开了花。 唐家豪一时之间看傻了眼。 江艇没有回应,而是说:“我不是让你叫我,让你叫姐姐。” 童之好闻言一愣,看向童遇安,童遇安抱着双臂漠然地瞟她一眼。 “你们要去哪里,我和哥哥有事要跟你商量。”童之好主动开口,不跟她计较。妈妈说了,把姐姐当不懂事的妹妹就好,不要把她当姐姐。 童遇安直接问林泽:“什么事?” “家里的事。”林泽回答道,他看了眼江艇和唐家豪。意思很明显了,让他们各回各家。 江艇和豪仔抬头看天,假装看不见。 童遇安不为所动:“我又不是大人,家里的事你找大人说,我没空。” 童遇安转身就走。 童之好说:“我们要说的就是关于大人的事,你再没空也要听。” 童遇安心里头感觉到了点什么,停住脚步,她对江艇和豪仔说:“你们先走吧,改天再去。” 江艇和豪仔告别后离开。 兄妹三人站在学校门口,无意成为了一道风景线,惹来不少旁人目光。 “嘿嘿,是林泽,那两个女的是谁啊?” “那个听说是他妹妹,黄头发那个初一的啊,我还以为全校都认识她。” “对啊,就开学没多久就在广播站里头对全校说,她不收情书,不收礼物,只收老师的表扬,让大家好好学习不要想早恋的初一七班的童遇安啊。” “我去,就那个拽姐啊。” 童之好隐约听见这些话,狐疑地看了眼童遇安,后者若无其事。她扯了扯哥哥的校服,小声问道:“哥哥,是真的吗?” 林泽低头打量童遇安,唇角微微扬起:“除了她,还有谁。” 胆子真肥,不害臊吗? 童之好默默地在心里埋汰一下,提议道:“去咱家的咖啡馆吧。” 没人反对,却没人起步。 童遇安表情无语:“走啊你们,还想载我一程了?你的自行车后座什么时候能载两个人了啊?” 林泽开始骑自行车上学以后,童遇安就没有坐过他的单车后座。如果有人坐,那个人一定只是童之好。 不过她也不稀罕坐一坐。 林泽听到童遇安这句话明显一怔,他定定地看着她,低声说:“我不骑了,我们三个坐车过去。” 谁要你好心。童遇安冷冷地看他们一眼,大步往前走,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报了地址。 林泽凝视着出租车离开的方向,双手紧紧握住单车扶手。 童之好说:“哥哥,我们走吧,她肯定先到,等不耐烦该走。” 林泽转头对童之好说:“好儿,我们打车过去吧,等会儿回家姐姐又要一个人了。” 童之好扭开脸,不开心地说:“从小到大,她有几次愿意跟我们一起上下学?我不要打车,我就要坐自行车,你不走,我自己走路过去。” 不是,是我的单车从来带不上两个妹妹。林泽抿了抿嘴,长腿一跨,坐到单车上,说:“上来吧。” 咖啡馆偏离闹市区,不是下午茶哈时间,人并不多。 童遇安先到,点了杯甜品,坐到窗边的位置。 过了大概六七分钟,林泽和童之好来到。 童之好在童遇安对面坐下,见她自己喝上东西,却没有给她和哥哥点,心中顿时不满。真小气啊,真自私啊,怎么会有这种姐姐。 林泽去点了东西回来坐到童之好身边。 童遇安放下饮料,靠到椅子上,抱着双臂说:“说吧,什么事?” 童之好说:“你没发现爸爸妈妈最近不一样了吗?” 童遇安就知道是说这事,她耸了耸肩:“发现了。” 童之好没想到童遇安反应如此之无所谓,有些哑然地和哥哥对视一眼。 “你怎么看着一点感觉都没有?” 童遇安有些好笑:“他们两夫妻的事,我要有什么感觉呢?” 童之好有些生气:“那也是你的亲爸亲妈,他们两个现在不说话,不交流,甚至睡觉都不同一个房间,你一点都不担心的吗?” 服务员送来两杯饮料和两份切件蛋糕。 林泽把其中一份蛋糕推到童遇安面前,把蜂蜜柚子茶递给童之好,低声说:“慢慢说,喝点这个。” 童之好凝眉:“我不要喝这个,我要喝焦糖玛奇朵。” 林泽自己点的那杯也是蜂蜜柚子茶,在外面童之好吃什么,喝什么,他都一样。 他简直是个小爸爸,细心极了:“这里是咖啡馆没有其它了,咖啡喝了晚上睡不着。” 童之好气不顺:“姐姐为什么喝?” 林泽看一眼童遇安吊儿郎当的坐姿,淡淡道:“她不乖。” 童遇安心想,我去你大爷,喝杯甜品扯上乖不乖。 林泽轻车熟路地摸头:“好儿乖不乖?” 童之好就像一只被驯服了的小狗,听话极了,拿上喝了几口,心里那股气莫名顺了不少。 林泽像脚下有眼睛似的,说:“童遇安,好好坐,不要晃腿。” 狗改不了吃屎,这么多管闲事。 童遇安始终看他不顺眼,在桌子底下,默默地朝对面伸了一脚,随即面无表情地放下二郎腿。 林泽左小腿突然被踹了一脚,只眉头轻蹙,并不表露声色,脸上也无责怪,他看着童遇安,那双好看的眼睛根本藏不住纵容。 对,就这样,有气就发泄出来,是哥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