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这就是我们的长白山吗?” “是的,我们祭拜吧,请他保佑高句丽。” 两个人扔了手中充当拐杖的树枝,兴奋地扑在雪地上,看样子是才从山下爬上来。叽里咕噜说了一气,搓了搓冻僵的手,将帽子解下,预备祭拜山神。 眼前却陡然闪过一线寒光,连惊恐的神色尚来不及摆出,就已经身首异处。 灼热的血液飞溅,将雪地融化出星星点点的小坑,风急漫卷,匆匆将血迹抹去。 男子微微弯腰,将剑就着血擦干净,然后不紧不慢收入剑鞘。北风旋着他的墨发,在一片雪白中显得愈发黑了,飞舞的如同妖魔索命。 “长白山,现在,是我的。” 盐粒一样的雪纷纷落在他肩头。 “乱入平州,未带通关文牒,丢回……”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将肩头落雪拂去,“尸首丢回南高丽。” 说完后,他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指节抵着额头,肩膀不断颤抖,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得难以自已,前仰后合,转身扶着树脚步晃荡的下山去。 余下的人僵着身子恨不得同树融在一起,良久还能听见他的笑声在空旷林间回荡,伴着佩剑嗡鸣。 “南高丽,北高丽,哈哈哈……” 他们心中暗骂,镇北王怎么会收这样一个危险的东西做义子? ——— 大周皇宫里张灯结彩。 琉璃金灯成片流淌在护城河里,天同河光都是一片辉煌。 大片烟花一簇一簇在夜空绽开。 天上人间都是纸醉金迷的光。 百姓笑语欢声,互相歌颂盛事太平,儿童嬉戏追逐,翩跹如蝶,彻夜都是热闹沸腾。 皇帝要嫁公主了。 出嫁的是明安公主赵明心、敬城公主赵羲姮。 一个是当今顺和皇帝的嫡女,另一个是顺和皇帝的兄长,先惠武帝的独女。先惠武帝战死疆场,又没男嗣,临终前将皇位和独女一并托付给了兄弟。 两人同一天出嫁,这样欢快的氛围,却只是给一人的。 皇后忙着陪伴即将出嫁的亲生女儿赵明心,顾不上赵羲姮这个侄女。 赵羲姮这儿虽也结了灯挂了彩,但冷清的渗人,甚至显得过分悲戚。宫人来去的脚步都放得极轻,不言不语,衣摆岿然不动,宛如浸了水一样沉重。 脸上带着用尺丈量出的笑,眼里却泛着泪,像是一具具挂了面具的人偶,笑容扭曲又悲哀。 朝华宫气氛在这样烘托之下,宛如死水寒窟。 赵羲姮坐在汤池边儿上的榻上,抱着膝,感受热汤的滚滚蒸汽,舒服地眯了眼睛。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那位一直忙着料理女儿亲事的皇后,终于想起来赵羲姮这个侄女同她女儿一天出嫁,舍得分出点儿时间来瞧瞧了。 原本和亲高句丽这事儿是轮不到赵羲姮的,高丽王求娶的是皇后的女儿赵明心。但皇帝皇后怎么肯舍得将自己的女儿送去给那个年近六十的高句丽王做妻子,于是便要将赵羲姮嫁过去。 这事儿办得十分不地道,哥哥嫂嫂都死了,唯一留下一个女娃娃,不好好照顾着,反倒送去和亲了。 但是更不地道的在后头,转头皇帝皇后就应了镇北王求娶的婚书,将赵明心许给镇北王世子。 镇北王封地平州同高句丽只有一江之隔,赵明心让赵羲姮代嫁不算,转头还得一日出嫁隔着一条江来恶心人家。镇北王又是割据一方的大势力,赵明心这婚事比赵羲姮的强了百倍不止。 赵羲姮揉了揉眼睛,在皇后来之前,挤出几滴眼泪,这才从浴池中出来,裹着件素白的外衫。 皮肤腻白如凝脂,眉微微蹙起,细长的眼睫敛下,加之削肩细腰,愈发显得娇怯不胜可怜,她轻轻掩唇咳了两声,柔弱娇艳的姿态令人心颤。 立侍的宫人小桃上前,在她身上又罩了件披帛,轻声道,“殿下,梳妆的嬷嬷们都候着了,尚宫大人们都在。” 赵羲姮一握小桃的手,身子细细的发颤,眼里逼出几点泪,一张娇艳的脸做出这样模样,只是让人心疼,恨不得把她娇软的身子搓进怀里好好安慰。 小桃掉了眼泪,真情实意地抱住她,“殿下,您不要怕,不要说只是去高句丽和亲,就算是下刀山进火海,奴都陪着您。” “唔。”赵羲姮嘤咛一声,声音酥了人的骨头。眼眶生理性溢出泪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甚至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点点头,这模样显得悲伤更加逼真了。 从内室绕出去,皇后已经端坐喝茶了。 一见她,便抱着她好一阵哭,“阿妉,我可怜的孩子,如今各地割据,大周群狼环伺,不然我们怎么会舍得将你送去和亲?” 赵羲姮应和着乖巧陪皇后哭了几声,嗓音细细柔柔道,“阿妉都知道,阿妉为了大周的百姓,愿意和亲。” 阿妉是她乳名,父母亲起的,字同“媅”,是乐的意思。 她六岁丧母,九岁丧父,在旁人手底下讨生活六年,早就学会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招数。 她不表现的柔顺,想必人们提起敬城公主的时候,都得惋惜兼摇头,“小娘子命不好,死得早。” 这年头死个皇帝都不算大事,不要说公主。 可惜她阿耶阿娘苦心孤诣为她取得乳名,希望她长乐安康,倒是没应验。 皇后叫那些女官来给她梳妆,她乖巧应下。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妆还没成,皇后就已经坐不住,安抚她几句便走了。 在她心里,赵羲姮这小娘子平白一张祸国妖姬的脸,却没心思也没手段,心善好说话的紧,最温软不过了,不足她过多费心力安抚。 今日虽是大喜,但高句丽同晋阳相距千里,要走走停停坐一路车马,装束倒是不隆重,只取吉庆就足够了。 不多时候,那些礼官和女官嬷嬷也静默退下。 红烛噼啪燃着,赵羲姮身体轻轻发抖,眼眶微红。 小桃心想她是怕的,于是握住她的手,“殿下,奴还是那句话,哪怕殿下去刀山火海,奴婢都陪着您。” 一阵风吹来,赵羲姮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小桃以为她是感动的,准备再述衷肠,却被赵羲姮一把推开。 赵羲姮拉紧了衣衫,快步往浴池里间钻,环佩清脆作响,“鬼他妈的冬天,冻死本宫了。不行,还得进去缓缓,赶紧把炉子烧起来。” 果然,刚洗完澡就不适合往外跑,她都快冻哭了。 小桃呆呆怔怔愣在原地,眼角还挂着泪,维持着拥抱的姿态。 鬼他妈的冬天 他妈的冬天 妈的冬天 的冬天 冬天 天 殿下讨厌冬天她是知道的,但这种悲情的时候,主仆不应该抱头痛哭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果然殿下还是那个殿下,这几天朝华宫里外人多,殿下一直装的娇娇软软,险些令她都忘了,他们殿下不同于一般的小娘子娇怯。 心理强大,且能屈能伸。 赵羲姮怕冷,阖宫上下都知道。顺和皇帝好面子,不会在几斤炭上计较,所以即便晋阳冬天连河都冻不上,赵羲姮宫里也烧着热炭。 今天人来人往的忙乱,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热气儿全都散了。 整个宫里折腾了一夜,第一缕阳光刺破阴霾的时候,两位公主的车辇已经出了皇宫正门,随之的是绵延数里的嫁妆。 与赵明心车辇里的欢快不同,赵羲姮辇车里的气氛带着从昭阳宫里出来的沉闷。 所有人都对赵羲姮的这桩婚事表示不满,甚至痛恨厌恶,尤其他们要跟着一同陪嫁去那样偏远寒冷的地方。 高句丽不过一介小国,物资短缺又野蛮,再想想赵羲姮原本的婚事,是陵城谢氏的嫡长子,又想想同日出嫁的赵明心嫁的是镇北王世子,她们就愈发显得不平了。 “知道的知道我是嫁人,不知道的以为我要上战场了。”赵羲姮咬着栗子糕,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调笑她们。 “笑一笑,别这么严肃嘛,等到了下一个官驿,我许你们出去玩儿。” 赵羲姮这么好,所有人都没笑出来,反倒是哭了,她们扯着袖子盖着脸,左右已经离了皇宫,也不怕说出来的话大逆不道被砍头。 “都是一群白眼狼,怎么能送殿下去和亲呢?” “高句丽极北,一年里大半年都是冬季,殿下一向怕冷。” “先帝只有殿下这一个孩子。” “高句丽皇帝已经五十九了。” “若是先帝还在,想必兵马都过了平壤,将高句丽踏平了。” 提起阿耶,赵羲姮脸上笑意也淡了淡,默默塞了满口栗子糕。 是啊,若是她阿耶在,不要说小小的高句丽,就算是鲜卑,也让他们的使臣站着进来横着出去。但是阿耶不在了嘛…… 她眼眶红了红,往已经塞得很鼓的腮帮子里又放了块儿栗子糕,然后拼命灌水。 宫女们停了哭疑惑看向她,赵羲姮摇摇头,满不在乎道,“吃快了,噎得眼泪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高句丽跟现在的韩国不是一脉相承的,古高句丽国曾经占据了现在整个东北加上朝鲜半岛。 第 2 章 小姑娘们的呜咽声细细的,刻意压低着,外头骤然而起的男子嘶喊声就愈发显得突兀。 赵羲姮心下一惊,顾不得寒冷,小小挑起了辇车的一角,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要接近车辇,却被兵卒拦着。 于是他将外衫脱下,扔在地上,只留了一身雪白的亵衣,往地上重重一跪。 冲着她辇车的方向拱手大声诵道,“自立国九十三年来,大周血性男儿计八十万,生此土,长此地,为此土地战死皆可畏;系安危于妇孺之身,割地求亲,辱国丧权,实乃懦夫所为……” 他在人声鼎沸的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最后被人驱逐走。 赵羲姮当夜在官驿睡得并不好,她团成一团在被褥里,本生得一副娇娇怯怯模样,惹人怜爱,好像水捏的人,使不得力气,瞧着便让人心疼。 梦外是侍人们嗫嚅湿濡的哭声,窸窸窣窣;梦里是一晃一晃的陈年旧景,两边一同拉扯着她,教她不得安宁。 年轻肆意的帝王高坐庙堂,怀里抱着扎双髻的女孩,睨着下首跪地的使臣。 他捂住小女儿的双耳,“给老子听好了,老子他娘的就是战死,骨头一寸寸给碾碎了,也不跟你们和亲!” “老子不当鲜卑王的女婿,老子是他祖宗!” “你们王缺亲戚缺成傻逼了,要认亲就来大周,喊孤爹!” 年轻帝王骂得很凶,赵羲姮却越觉得踏实。 那是她的阿耶,大周上一任的皇帝赵星列,梦里阿耶才二十五,怀里抱着五岁的她。 阿耶骂人的时候将她耳朵罩住了,怕小姑娘家家学,回头遭母后埋怨,但阿耶不知道,她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当然学的也很好…… 赵羲姮醒来的时候又觉得怅然若失,梦里的场景过于真实,好像她又回到了阿耶没死的时候。她揉了揉额角,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觉得大抵是那个很有血性的年轻人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阿耶有志向,总是抱着她看舆图,说想要让大周富强,想要把丢失的土地都夺回来,要让周围那些小国都俯首称臣。 他才做到一半,人就死在疆场了。 一语成谶,是被鲜卑人俘虏后,骨头一寸一寸敲碎疼死的,回来时候连具完整尸骨都没有。 赵羲姮不知道这仇谁能给她报,也不知道谁能继承她父亲的志向,显然她叔父并不具备这样的潜质,甚至还十分软弱,导致现如今藩王纷纷造反,大周一片混乱。 赵明心虽是下嫁,却也不乏拉拢镇北王的意思。 高句丽和平州都要一往大周东北方向走,翻过秦岭淮河一线。 镇北王府坐落在平州不咸城,而高句丽王庭穿过不咸城北边的天罡城就是。 原本整个东北都是高句丽,但因为赵星列骁勇善战,所以早年攻下了北至天罡城,南至平壤的土地,划为平州。从此高句丽一国两半,虽然同属一国管辖,但也有南北高句丽的分别。 越往北走,风刮得越厉害,已经开始有雪花飘落。 晋阳是一年四季都没有雪的。 一连辗转了几个官驿,赵羲姮这才真心实意感受到,她已经远离那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要去往另一个陌生极寒的地方生活。 赵明心尖叫抱怨着天气太冷,要停下来整顿,没多一会儿,车帘被骤然拉开,赵明心钻进了赵羲姮的车辇里,毫不客气落座。 一路走得艰辛,她能挨到现在才来找自己麻烦,已经托了天气寒冷的福。赵羲姮依旧抱着手炉取暖,并没理她。 两个人自幼并不对付,即便背井离乡一同出嫁,赵羲姮对她也热络不起来。 赵明心撇撇嘴角,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扫过赵羲姮,“好歹姐妹一场,咱们回头也就隔着道江,你若是过得不好,可千万别藏着掖着。” 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巴不得人过得不好的口气。 赵羲姮不理她,赵明心升起一股火,年幼的时候,赵羲姮嫡出公主天骄之子,那高傲的模样就令人生厌,甚至还打过她,现在不过死了爹妈的破落户,她才是正经的公主,凭什么还敢对她这样傲气?她今天来就是炫耀的。 她越想,就越恨不得将赵羲姮踩进尘埃里,嘴上的话也越歹毒,“赵羲姮,你要嫁的高句丽王,孙儿比你还大几岁,一去连曾孙都能抱上了,倒省的你自己生了。姊姊可真羡慕,不像我,镇北王世子才二十岁。” 赵羲姮挑眉,微微点头,语调不紧不慢的温柔,像是压根儿没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是不错,高句丽王年纪大,事儿少死的早,子女也都成年不用我养育,等妹妹改日做了王太后,请姐姐去高句丽做客。也不知道到时候堂姊有没有空……” 她顿了一下,状似诧异,“镇北王世子现在才二十岁,正是年轻体健的时候,想必到时候子女也多,堂姊身为嫡母,既要照顾亲生儿女,还要抚养庶子女,想必脱不开身。” 赵明心气得身体发抖。 谁都知道,镇北王割据一方,丝毫不惧天子,就连公主出嫁,世子的那些姬妾也都不曾遣散。 “赵羲姮,我撕了你这张嘴!”赵明心这些年跋扈惯了,扑上去就要厮打。 “安静点儿。”赵羲姮蹙了蹙眉,声调不高,甚至像是在诱哄孩童,手上的动作却不温柔,一把揪住赵明心的领子,将她两只手都反剪起来,脸压在辇车壁上。 “赵羲姮,放开本宫!本宫要杀了你!”赵明心叫得像是杀猪,将跋扈公主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宫人们也不敢擅动赵羲姮,只能跪下来磕头,请赵羲姮放了赵明心。 赵羲姮像拍死猪一样拍拍她的脸蛋,微微勾唇,温柔又恬静,“堂姊忘了,这桩令你羡慕不已的婚事你给老子的,若是羡慕,老子还给你。现在出了晋阳,没有叔父婶婶在你背后撑腰,劝你还是收敛一些,毕竟姊妹间打打闹闹不小心伤了彼此,总是不好。” 赵明心倒吸一口凉气,她还记得赵羲姮年幼的时候,压在她身上揪着她头发打的模样。离开晋阳,她与赵羲姮身份一样,天高皇帝远的,阿娘根本没法给她撑腰。 赵明心被赶出去后,赵羲姮又多披了一件厚衣裳,躲在车上暖融融的小被窝里啃糕点,怀里捧着一本书。 宫人都知道她怕冷,是以车里炉子烧得暖融融的,只是马车颠簸,赵羲姮书看了没几页,觉得眼睛疼。 她伸出纤细的指,捏了捏眉心。 眉头蹙起,纤纤弱弱的一个,像是寒冬里冒出的鲜嫩芽儿,不骂人的时候端是娴静,“是不是快到平州了?” “是,明日就能进丹东了。” 赵羲姮心里有忧虑,丹东是平州的边境,按道理来说,公主出降藩王封地,使者应该早早从青州就开始迎接,一直迎到王府,然后筹备婚礼事宜。 但现在都快到平州了,却也不见镇北王的使者,若不是他们实在不重视皇室,要么就是平州出事了。 她一边想,一边摸了个栗子糕吃,动作有些笨拙,“再拿床被子来,冷得更厉害了。”她觉得天越冷,她思考问题的速度也变得越慢,脑浆子被冻住一样。 赵羲姮里三件外三件裹着厚衣裳,显得圆滚滚的像是一只才从锅里打捞出来的元宵。 还没进平州就已经冷得这么厉害,她实在不敢想象,去了比平州还北的高句丽该怎么办。 丹东的气氛并不对,街上空旷的没有一个人,家家户户闭门闭户,冷风呼啸着,雪花飞舞着,像是这样狂肆的白色巨兽要将这座城池吞没。 这次不仅仅是镇北王的使者没来此迎接了,就连官驿的官员都不曾出现。 侍卫们骑在马上,只露出眼睛,眼睫毛上着霜,一时风卷起来,马嘶嘶鸣叫,受惊了似的躁动起来,场面有些许躁动。 赵羲姮一进丹东,就察觉到气氛的不对,马匹的嘶鸣,愈发加重了她内心的不安。 这些日子被寒风侵袭的混混沌沌的脑子骤然清醒起来,吩咐下去,“原路撤回,不要耽误时间!退出平洲!快!” 赵明心接连一个月舟车劳顿,原本就不好的脾气现在变得一点就炸,她扯着嗓子尖声冲隔壁赵羲姮的车里叫起来,“不许退回去!好不容易才进平洲,路这么难这么冷,你是要冻死我吗!” 送亲的是平威将军,他将面罩一把扯下,皱着眉嗅了嗅空气,胡子上的霜冻簌簌往下落,呼出的热气像是蒸笼里新出锅的馒头一样丰沛。 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血腥,但是被肃寒之气遮掩着,长久的寒冷使人嗅觉变得不灵敏,就愈发察觉不到了。 他惊呼一声,“退出平洲!有埋伏!” 不待队伍动作,城门砰一声阖上,溅起冰花飞沫。 “啧。被发现了呀!”男子状似懊恼地叹息了一句,像是极为遗憾,继而又笑了起来,森寒极沉,阴鸷的令人战栗。 四周都是雪,白茫茫的令声音打着转一层一层地回荡,男子的声音好像充斥在四面八方,撞鬼一样阴森。 作者有话要说卫·长白山守林员·澧:小姨子很向往嫁给高句丽王嘛~老婆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一定帮你圆满心愿。 赵羲姮老子先谢谢你!感谢在2020113000:00:00~20201201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可爱鸭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ole、卖女孩的小火柴、顺心如意、弄堂里的故事、黑白色的熊、白昼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白色的熊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 章 马匹受惊,发出嘶鸣声,这样阴森的阵势,说来者不善都有些客气了,说来夺命的还差不多。 赵羲姮心里一紧,觉得情况不妙,平洲果然是出事了,不然自她们从晋阳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得到过镇北王府的消息,这一路也不曾见到王府的使者。 今日一进城她便发现不对,原本世子大婚,平州不说欢天喜地,也该张灯结彩,至少不该这么没有人气。 外面的,到底是什么人? 外面噼啪作响,一些身穿黑甲的精锐自民居内破门而出,手持□□,一点一点缩小包围圈,将他们团团围住。 车辇里几个侍者吓得缩在一起嘤嘤哭泣,赵羲姮抱抱她们安抚,“没事,别怕。” 小桃揪着她的袖子,一边哭一边摇头道歉,“殿下,对不起,我们真没用,除了哭,一点事也顶不上。” 赵羲姮摸摸她的头发,“小姑娘,爱哭一些不是什么大毛病。” 可是殿下从来没有因为害怕哭过,平常掉眼泪,也都是逢场作戏。 想到此处,小桃死命咬着下唇,试图把眼泪都憋回去。 赵羲姮有些出神,她想,外面的人定然不是镇北王府的,镇北王和世子在不在人世都不好说。丹东这么安静的就被控制住了,应当不是高句丽人干的,或是别的什么藩王攻下了丹东,或许是内部出了什么事。 众人纷纷将武器拔出,铁器嗡鸣声一声叠着一声,紧张的气氛愈发浓烈。 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动作。 平威将军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拱手道,“敢问阁下何人?” 雪地吸音,说出口的一句话根本传不远,于是他又拔高了音量问了一遍。 回应他的是寂静。 赵明心一直悄悄观察者外面的情况,见四周寂静,心里忍不住打鼓,尖叫威胁,“本宫是天子之女,你若是胆敢动本宫,天子必定将丹东踏平,将你五马分尸!” “嗤——”影影绰绰传来不屑的嗤笑。 赵明心脸青一阵白一阵,想要继续威胁。 平威将军浓黑的眉毛皱了皱,不能任由这骄纵的小公主继续说下去了,于是大声道,“在下是天子使臣,送明安公主与敬城公主出嫁,平州乃天子国土,还望阁下不要装神弄鬼,不要阻拦……” “嗖——” 一支箭缀着红羽,闪着冷光的镞擦着平威将军的脸而过,直直钉在房舍的墙中。 入木三分的力道令众人皆惊,来着并非泛泛之辈。 “放肆!”平威将军捂着脸,虎目中透出愤怒。 “将军,我们退出丹东。”赵羲姮打断他。 平州现在情况不明,实在不适合多留,能全身已然不错。 “小公主,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平州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 男子慵懒拉着长腔,嗓音依旧低低的,像是指甲划过铁器的声音,难听又阴鸷。 赵羲姮心梗,素手紧紧握成拳。 “将军!人在那儿!”有人忽然喊道,指着不远处的小山丘。 满目的白中,一道颀长的黑影立在上头,隐隐约约可见他歪着头,手中拉满的弓弦架着寒光奕奕的箭矢,当是个年轻高大的男子。 平威将军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是在笑着的,那锋利的箭矢对着自己的脑袋,猛然想起方才准头十足又入木三分的箭矢。 咽了咽口水,背后飕飕冒冷汗。 一支箭羽破空而来,他抬刀挡开,但连珠三箭并发,余下的两支穿入了平威将军的颅内。 他瞪着眼睛从马上栽下去,血红的刺目,雪白的耀眼,对比鲜明。 送亲队伍一时间混乱起来。 “不要轻举妄动,你们总共三千人,除却现在包围你们的人,丹东城外,还有守城军。”男子口吻还是淡淡的,带着些漫不经心。 气氛死一般的沉默,寂静了许久,赵明心绷不住,忽然哭闹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谁?让镇北王来同我们说话!” “好烦,你是哪个公主?” 赵明心依旧试图用自己高贵的身份令他畏惧,一边哭一边喊,“本宫是当今天子的女儿明安公主,你放我们离开!” “唔,放你们离开也不是不行,回去告诉你们天子,平州现在易主了,秦骁父子已死,平州现在的主人是卫澧,让他不要管太多,也不要派使臣来,当然像你们这样浩浩荡荡的经过更是不行。” 只射杀了一人,便将他们全须全尾放回去,这样的举动在诸侯王之间已经算是仁慈了。 如今天下分崩,各地的诸侯王都不大听天子号令,原本的镇北王已经自成势力,天子使臣不得进,甚至斩过天子使,顺和帝下嫁公主更是出于拉拢,现如今平州不过只是换了个主人而已,与以往无异,何况小命捏在人家手里,由不得不答应。 赵羲姮呼吸间都是浓重腥味,耳边是赵明心嘶声力竭的哭喊,她迅速做出决断,声音尽量平缓,“还请卫公子开城门,放我们出去,我们自然会与天子回禀。” 卫澧摆摆手,“开城门。” 押送嫁妆的人马后进的城,眼下要最快出去,自然也是他们先行,但赵明心又哭喊着,“让本宫先走!若是本宫出了什么差池,你们都要掉脑袋!” 她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了,她要回家。 赵羲姮道,“让明安先走。” 她轻叹口气,倒不是她菩萨心肠,只是这平州的新主人看着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赵明心哭得连她都觉得厌烦,再哭下去难免又惹了卫澧厌烦,令他出尔反尔将这些人命全留下。 赵明心,真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物! 眼见着赵明心的辇车已经迁出城门,卫澧忽地弯弓搭箭,一箭设在赵羲姮辇车的华盖上。 车里的人只听得见“咚”一声,俱是浑身一颤。 接着那卫澧闷闷的嗓音又透过来,“旁的都走,你留下。” 小桃咬着手腕,咬出血来,车里其余宫人放声大哭。 赵羲姮也是身子一颤,她立马做出反应,将宫人们都推下车,“你们都走,随着队伍回晋阳。” 她此番留下来不知是福是祸,这些都是些年轻小姑娘,命还长着,能活一个算一个。 那些宫人冲着赵羲姮重重一磕头,然后跌跌撞撞踩着雪上了旁的车,生死面前,她们还是乐意活着。 只有小桃咬着手腕,跪在车辇内,“殿下,奴说要陪您下刀山火海。” 赵羲姮眼中微微湿濡了,将她搂在怀里,小桃还不待说什么,身子便软软倒下去。 是被赵羲姮砍晕的。 “将她也带走。”赵羲姮嘱咐那些宫人将小桃拖出去。 赵明心生怕卫澧反悔,催促着人赶紧走,临了还得刺赵羲姮几句,“赵羲姮,国师说你命不好,你得认命!” 赵羲姮想掰开她脑袋里看看装得是不是豆腐花。 人与车马匆匆都退出了丹东城,待城门重新关起来的时候,赵羲姮才觉得,这四周静得可怕,也冷得可怕,让她忍不住头晕目眩。 她以为和亲高句丽就已经是最差的结局,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的荆棘岔路等人走。 安静了许久,忽然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辇车的帘子被自外大挑了起来,用的是一只红翎箭,镞处寒光奕奕,和射死平威将军的一样。 一路上她都在辇车里,里面又烧得暖和,眼下帘子一挑,冷风飕飕往里灌。 平洲的风和别处的不一样,是那种剥开人皮,兜着肉往里划刀子一样的冷风,像凌迟。 疼的吓人,又卷着碎雪珠,一进来的时候迷人眼睛,也扑得喘不上气。 赵羲姮冷不丁经这风一吹,眼睛刺得疼,红红的掉出泪来,身体也打摆子。 她一直怕冷,晋阳那样温吞的冬天都受不了,何况东北的平州。 “哭了?吓着了?” 赵羲姮听见这声音是那个叫卫澧的人,语调一样的阴森,带着不怀好意的恐吓。 她这时候如果说不是被吓的,是被风吹的,大概挺伤他自尊心。 赵羲姮顿了顿,然后柔柔弱弱地点头。 现在她孤身一人,保命要紧。 卫澧又笑了一声,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鲜玩意,“小胆儿。” 他好像因为她的害怕,而感到十分高兴。 赵羲姮素手攥成拳,他好欠揍,好想骂人,但形势不允许,只能忍住。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逐渐将眼睛睁开,去打量这个阴晴不定的,平州新任的主人。 有些人生的不讨喜,一见便令人惊的心砰砰乱跳,像是从衣领上揪下一只毒虫一样惧怕又厌恶,这与相貌没什么关系。 面前这人很年轻,身量很高且匀称,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黑发黑瞳,分明极漂亮的一个人,又笑着,却带着诡异阴森之感,像他声音一样。 左耳耳骨和耳垂上打了耳洞,挂着链子似的诡秘样式的银耳饰。 相信所有人见了他,都会避之不及,胆颤抗拒一个人,当真与他相貌没关系。 “卫公子为什么将我留下来?”赵羲姮唇瓣颤了颤,面色被冷风吹得有些憔悴。 卫澧唇角一勾,露出一排牙齿。 或许别的少年这样笑起来,赵羲姮愿意称他们的牙齿是整齐雪白的,但卫澧这样笑,她脑袋里只能冒出“寒光湛湛”四个字。就像形容箭矢一样来形容他的牙,或者说用形容饿狼牙齿的词汇来形容他的牙。 “小公主,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平州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卫澧拖着长音,将这句话细细咀嚼着给她重复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卫澧:嚯,我可不仅有耳洞! 阿妉:就不良少年有的你都有呗? 这里画个圈,放置基友的文啦~ 《成了男配们的白月光之后(穿书)》by白昼之梦 系统恭喜宿主成为穿书的幸运读者!位面合并,所有男配对宿主的好感度都是99哦!宿主只需要享受甜甜的恋爱就行啦! 男配们风华正茂,各有千秋,正齐聚一堂,全部目光灼灼看向灼华。 灼华大佬们,放过我吧……攻略你们的根本不是我,我就是个接盘侠! 但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 崩人设就要被发觉端疑当成妖孽烧死 维持人设就要被迫脚踩n船早晚淹死 灼华我选择当条咸鱼孤独终老…… 修罗场中,唯有原男主太子姜濯川,是个宇宙级直男,堪称一股清流。 男配们什么都不用你操心,放着我来! 姜濯川你上山能打虎下水能捞月的,证明给他们看,上! 躲过男配们的囚禁独占后,灼华拍着太子肩膀友谊万岁!还是老哥你靠谱,不像他们只想关我小黑屋! 太子内心谁说我不想了,还不是因为怕掉好感度……感谢在2020120100:00:00~20201202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趴趴鳄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哈好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 章 赵羲姮的脑子不像赵明心,里头没装豆腐花,卫澧话一出口,她便明白了。 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出丹东,一切一切都是恶意的欺辱和恐吓。 朔风骤起,吹得更厉害几分,赵羲姮鼻尖被冻得发红,眼睛刺得发疼,生理性往外掉眼泪。她不是委屈的,也不是难受的,毕竟皇宫里明里暗里的委屈比这多多了。她就是想,卫澧这狗贼赶紧将帘子放下,她快要被冻死了。 饶是卫澧畜生不如,此刻也顿了半晌。 赵羲姮生的好的,他很多年前就知道,小小的一个就已经很惹眼,现在长开了。因地理原因,平洲多外族人,混血人也多,他们大多生的俊俏,却都不及赵羲姮。 乌发浓密,唇红齿白,看起来很甜蜜样子,眼睛亮晶晶的泛着水光。只是现在唇被冻得发白,挺翘的鼻尖微微泛红,身体也发抖,但是更让人觉得可怜喜欢了。 脖子和腰都很细,他应该一手能掐死一个这样儿的。 卫澧微微歪头,嘴角扯开的弧度更大些,口中却说出不大像人能说出的话,“小公主现在是不是想问,我是否刻意在折辱戏弄你?” 赵羲姮还没说话,卫澧已经自答了,“是啊,我就是在欺辱你。” 他眼睛弯了弯。 “我要让你害怕,让你哭,让你感到孤立无援,然后痛苦。” 赵羲姮闭了闭眼睛,心里大声骂了句“变态”,这人兴许脑子有病。 她养在深宫十五年,根本不曾见过这人,也不知道这畜生哪儿来的毛病逮着她一人折腾。 但是这种人的内心也不是她这种正常人能理解的,既然他看着自己哭觉得高兴,那就让他高兴吧,毕竟情况未明,活着最重要。 平威将军说杀就杀了,她这样一个没了爷娘的公主,死了也没什么打紧,叔父也不会为她报仇,即便有心报仇,平州兵强马壮,打也打不过,她死就白死了。 她不憋着眼泪了,甚至拿出来几分平常糊弄皇后的演技。 卫澧饶有兴致看着她一串眼泪像是珍珠一样一滴一滴往下落,晶莹剔透,以为她当真是被自己吓得,心里升起一种隐秘而扭曲报复的快感。她多年前不还是胆子很大的模样吗,现在也会被吓哭,真有意思。 于是将帘子一甩,翻身上马。 牵着赵羲姮车辇的那六匹马被吓得两股战战,往前走的时候腿都在打弯儿,才两步,于是齐齐跪在了地上,车辇哐当倾斜了,赵羲姮眼疾手快,扶着辇车内壁才保证自己这张脸没着地。 “主公,辇车的马恐怕是用不了了。”黑甲兵士检查了一番,拱手朝着卫澧回禀。 “晋阳来的马和人一样不争气。”卫澧嘲讽了一句,便又翻下了自己马。 帘子又被挑起来,这次卫澧直接钻进来了,勾着赵羲姮的腰,像是拎只鸡崽子一样轻巧地将她夹在腋下携了出去,然后扔上自己的马背。 手忙脚乱之间,赵羲姮抓了把栗子糕藏在袖子里带出去。 他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硌得她浑身疼,赵羲姮心里已经开始骂娘,狂风呼啸,将她一身厚重的衣裳都穿透了,她皮肤和骨头都飕飕疼。 手藏在袖子里,抓着马缰,勉强稳住身子。 卫澧上马,从她身后圈住她,她的头兴许是挡住了他的视线,于是粗鲁地拦着她的脖子,将她身体往后倒贴着他的胸膛,“松手,马缰给我。” 赵羲姮眼泪又被冻得涌出来,乖乖将马缰让出来,扶住马鞍。 两个人贴得极近,赵羲姮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 不像晋阳那些大夫一样是雅致的熏香,是松针草木混着积雪寒风的冷冽味道,很干净,倒是与他这个人很不符。 卫澧像个小火炉,在这样冷的天,靠近他都觉得很暖和,倒是削减了大半的寒冷。 她叹口气,这人大概也就这点中用了。 卫澧显然没有将赵羲姮是个姑娘家的事情放在心上,马跑得飞快,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去,这样一路疾驰下去,到了目的地,赵羲姮觉得自己脸有可能都要皴裂。 她对自己这张脸尚且满意,没打算毁了,于是微微偏过头去,侧了侧身,用袖子挡挡风。 “扶好!”卫澧斥她,“摔下去被马踩死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他分神看了赵羲姮一眼,见她脸红红的,死死垂着头,恨不得将整张脸都藏进领口里,才想起来,正常人好像都挺怕冷。 ……但是。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赵羲姮过得越不好,他就越高兴,他可不是什么正常人。 卫澧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畜生的事实,心理扭曲又变态,但他不仅不加控制,甚至纵容放肆。 真正说起来,赵羲姮根本不应该被他这样对待,不过是他心里那要命的病态作祟。 他自己过得不好,于是瞧不得别人好,更瞧不得别人见过他过得不好。 赵羲姮的运气,似乎真的不太好,所以遇见了卫澧。 过了一会儿,赵羲姮听见卫澧漫不经心开口,“冷吗?” 赵羲姮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脑子反应也慢下来,愣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想要取暖?” “要。” “求我。” “求你。”赵羲姮不假思索。 她能屈能伸惯了,就两个字罢了,没什么抹不开脸的。 卫澧脸色沉下来,看起来蕴着浓重的怒意,嘲讽她,“大周最得宠的小公主,就这么没骨气?” 赵羲姮哪里清楚他是为什么变的脸,卫澧在她心里已经是喜怒无常的形象,他就算现在暴怒用剑把她抹了脖子都不让人意外,“我已经求你了。”你要说话算话。 卫澧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嗤笑一声,却没说话,将身上的披风一扯,一把罩在赵羲姮脑袋上,一个缝儿都没露。 风被阻隔在外,赵羲姮的脸也不疼了,甚至觉得很暖和,披风上带着卫澧清爽的气息。她方才瞧了一眼卫澧,这样冷的天,他的脸竟然一点儿都不曾被冻红,还是苍白的。 …… 大抵是他脸皮厚,风也割不透。赵羲姮恶劣猜测着。她趁着卫澧瞧不见,往嘴里塞栗子糕。 好一会儿,卫澧听见披风里赵羲姮闷闷地声音,不知道说给谁听,“大周最受宠的小公主早就不是我了。主公,你说的是十年前的事情。” 听他属下都叫他主公,那自己这么唤他应该也没错。 卫澧那张厚脸皮青一阵白一阵,把她的头又按了按,手握进缰绳,唇动了动,吐出残忍的几个字,“也是,你爹死了谁还宠你。”他死命的往赵羲姮心里戳箭。 淦!嘴不需要可以捐赠给有需要的人! 赵羲姮在心里骂人。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见卫澧。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赵羲姮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儿。 兴许是不咸城?镇北王府建在不咸城,卫澧夺了平州,应当会入住镇北王府。 要是去不咸城的话可有得折腾了,丹东是平州的边境,不咸在平州中东部,骑马估计得两三天,她这条小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最后一束余晖落尽,卫澧的马停在一座恢弘的府门前。 他将赵羲姮头上的披风扯开。 外面昏暗的景色便进了赵羲姮的眼里。 门前点了六架一人高的火把,橙黄色的光照得四周十分明亮,也削减了寒冷。 门前跪着一群人,身着华服,外面披着兽皮的氅,头结结实实磕在雪地上,领头人语气颤抖,看样子十分害怕,“集安郡守携家眷恭迎主公。” 听语气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卫澧像是习以为常,微微点头后翻身下马,将赵羲姮像扛货物一样扛下来。 集安郡守将他们带去安置,是一座宽广的院落,中种着松柏长青。 卫澧同郡守去说话,郡守夫人战战兢兢地将赵羲姮带到一件屋子。 “小夫人,您住这儿,若是有需要便让婢子同臣妇说便是,请不要客气。” 应当是托卫澧的福,太守夫人也十分怕赵羲姮,一直低着头,生怕赵羲姮对住处不满意。 一路走过来,她鬓发上落了枚松针,赵羲姮下意识抬手,替她将松针取下来。 郡守夫人大惊失色,匆匆跪下。 赵羲姮没想到她这样恐惧,于是将松针捏在手里给她看,“喏,你发上落这个了,我替你拿下来。地上太凉,你不要跪着说话。” 太守夫人心里一软,主公的小夫人很年轻,和她女儿一样大,她原本以为也该和主公是一样的性子,没想到心肠还好,但她不敢逾矩,详细交代过后便退下了。 赵羲姮打量着房内的布局,摆设都利落精致,里间砌的炕,现如今正烧得热。 她一路走来已经不觉得新奇,过了秦岭之后格外的冷,所以北边都是夏天用床榻冬天烧炕。 因着平州原本是高句丽的土地,人口又混杂,汉人、扶余人、东瀛人、女真人、鄂温克人、鲜卑人都有,因此房屋建筑和室内陈设风格都与大周旁的地方不相同,自成一脉。 作者有话要说卫澧:“妈!求你控制住我的嘴!不要让我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好嘛?我不想追妻火葬场!” 慕容澹:“这份痛苦不能我一人承受,好兄弟……” 澧崽年幼时候的经历让他挺扭曲的,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会改的会改的。 第 5 章 卫澧是谁?他从哪儿来?怎么夺的平州?这件事似乎令郡守府的众人讳莫如深,无论赵羲姮怎么打探,那些婢女们都含糊其辞。 她若是再追问的深些,她们便会跪在地上磕头,浑身颤抖着请求饶命。 赵羲姮没有人难为人的坏习惯,便不再追问。 心里暗暗猜测,卫澧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些人如此恐惧? 杀人?放火?强抢民女? 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身雪白亵衣看起来干净又纤细,眼神有些涣散,一看就是在出神。 外门砰的一下被踢开,外头的侍女们哆嗦着请安,甚至带着哭腔,隔着一扇门,赵羲姮都能感受到她们是如何的恐惧。 卫澧强行留下她个年轻女子,没有杀还好好养着,总不会只是闲着无聊讽刺几句欺负几下取乐,赵羲姮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她没什么宁死保贞的骨气,她惜命,但是这也来得太快了些…… 她紧张地攥着衣角。 卫澧暂时寄住在集安郡守府上的事情并未提前通知,郡守自作聪明,将两个人安排在一栋房子里。 折腾了一天,卫澧有些烦躁,他扯了扯衣领,将扣子解开几颗,露出小半片锁骨和喉结,准备歇息。 他懒得动手,干脆一并将内室的门踹开。 又是“砰”的一声,婢女被吓得手里巾子掉在地上,然后纷纷跪在地上,将头磕的砰砰响。 满室暗香浮动,是涂抹身体的香膏和栀子澡豆的香。赵羲姮坐在胡床上,几个婢女围着她。她原本就不大,灯光下显得愈发恬静温柔。 卫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倒影出一片阴影。 赵羲姮相当惜命,卫澧白日里才眼睛都不眨地射杀了与他无冤无仇的平威将军,可见他是个残暴之人。她对这种能威胁她生命健康安全的人,充满抗拒。 卫澧见到她,似是不悦,嫌恶地皱起了眉,掐着她的下巴往上抬,“谁准许你在此的?” 周围婢女懂事地退下,临了对赵羲姮表示同情。 赵羲姮嫌他手脏,又掐得自己疼,但她也不敢表示出来,只拿出十分的演技,开始掉眼泪,柔柔弱弱道,“郡守夫人送我来的。” 天杀的老畜生,她阿耶若是还在,轮得到他放肆? 卫澧扯扯嘴角,“一群蠢货。”自作主张。 然后没好气地松开赵羲姮的下巴。 “滚出去!你莫不是以为我当真能看上你了?”他上下打量过赵羲姮,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露出讥讽和轻蔑。 赵羲姮巴不得远离他,连衣服都顾不上带,就要往外跑。 她一动作,露出一双白白嫩嫩的耳垂,并未像其他女子一般打了耳洞。应该她阿耶疼她,舍不得让她串这东西。 卫澧他无意识捏了一下自己的左耳,碰到了一串冰凉的银制品,眼神里的寒意愈发浓重了些。 “滚回来!”他叫住赵羲姮,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睛一弯,露出个笑来,手臂横在赵羲姮脖子上,把人往身侧拖。 小娘子的身体大概都是软的,卫澧没碰过别的小娘子,他只觉得赵羲姮软绵绵的抱在怀里很舒服,像没骨头一样,白天骑马的时候便发现了。 他又将人往怀里勒了勒,栀子花馥郁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令他愈发烦躁,心里有情绪翻滚,好像他对赵羲姮的憎恶愈上一层楼。 勒着赵羲姮的手臂不断收紧,想着若是这样就勒死她,可平多年心中愤? 不行,若就这样死了,就没乐趣了。 “你今晚就在此打地铺守夜吧,物尽其用,我可不养闲人,小公主。”他在赵羲姮断气的前一刻,松了手,居高临下淡淡道,那句小公主更像是一种反讽。 卫澧嗓音十分难听,又沉又沙哑,像是被什么利器刮坏了声带,无论说什么都带着股阴森恐怖劲儿,适合威胁人,又适合讲鬼故事。 即便这样平淡的调子,赵羲姮也起了一身鸡皮。 继而他又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甩甩手臂,然后进内室去盥洗。 赵羲姮捂着脖子蹲在地上咳嗽。卫澧这是料定她不敢不听他的话从这间房子里跑出去。 她…… 她的确是不敢。 平州的冬多冷,饶是自幼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不敢在寒冬腊月睡地上,何况赵羲姮这样的小娘子。 卫澧对她忒狠了,但人在屋檐下,想活命就得低头。 赵羲姮从柜子里抱出一套新的被褥,铺在离火炉稍近的地方,自我安慰地想着。 好歹卫澧让她打地铺,清白算是保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男子盥洗都快,还是只卫澧一人如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出来了。 房内热腾腾的,他身上冒着气,是冷气。 赵羲姮天冷一点就不敢出门了,卫澧在平州的寒冬腊月还依旧用冷水洗澡。想必在他看来,打个地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赵羲姮抱着被褥,仰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将头低下,只是惊鸿一瞥,她便瞧见了些不该看的。 卫澧领口裹的严严实实,半点儿皮肤没露,甚至比赵羲姮还严实,活像个贞洁烈妇。 赵羲姮眯了眯眼,他这架势,是怕自己对他图谋不轨? 呵,可真是多虑了。 卫澧湿着头发,过来踢踢赵羲姮的腿,又拉了一把衣领,“不会伺候人?” 狗比卫澧,她可是公主,伺候你你要折寿的! 赵羲姮心里骂的欢快,却还是站起来,像是一道细柳一样不胜娇弱,声音小小软软的,“主公要些什么?” 她身娇柔嫩,白皙的下巴上还带着卫澧方才粗鲁的掐痕。 卫澧丝毫没有怜惜,微微弯腰,伸手又掐上了那个位置,赵羲姮柳眉微蹙,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子有机会一定亲手宰了你个老狗! 她心里骂得越凶,眼泪掉得越欢快。 “你在心里骂我?”卫澧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好像她只要一说是,他那口雪白锋利的牙,就能咬穿她的喉咙。 赵羲姮拼命摇头,做出瑟缩模样,“我怎么敢?我自幼父母双亡,胆子小,现在又惊又怕,怎么敢骂主公,您怎么会这样想我?” 嗐,你猜对了,老子不仅在心里骂你,还想打爆你的狗头呢。 “真没有?”卫澧又问了一遍。 “自然没有。我与主公是结过什么仇吗?主公为何如此对我?可我长在深宫,哪里见过主公?” 赵羲姮装乖埋下了头,更显得娇弱几分,泪水涟涟地试探。 卫澧见她现在又惊又怕,胆小如鼠的样子,竟然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现在的赵羲姮在心里都不敢骂他,换过去的赵羲姮都该抽打他了。 她变得这样乖顺,卫澧痛快内心充满报复的快意之余,又觉得无趣。将她的下巴捏得更重些了。 “结仇?兴许是结了仇。不过你就记住我讨厌你就是了,讨厌你这张脸,讨厌你说话,讨厌……”他顿了顿,咧嘴一笑,那张阴鸷的脸一瞬间绽放出极为灿烂的笑容,可惜生就一副不讨喜模样的人,就算笑容再大,依旧让人觉得如见毒虫。 “甚至讨厌你笑。看着你在我身边儿过得不好,我便开心了。”他竟然笑出了声,深夜里瘆得慌。 喜怒无常,赵羲姮默默再给卫澧补上个标签。她觉得哭久了,喉咙有点儿干,头也有些晕。 “去吧,给我拿布巾擦头。”他拍拍赵羲姮的脸,让她去。 卫澧看着赵羲姮纤细的背影想,这辈子他就算死,都得带着对赵羲姮的厌憎到地底下,他一日不见赵羲姮过得不好,他一日便不能瞑目。 他从十几岁开始,赵羲姮这个名字,就伴随着屈辱刻在他灵魂里,每每午夜梦回,他的心情都极度复杂。但贵人多忘事,赵羲姮恐打死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但没关系,他记得住就好。 也还好赵羲姮不记得他了,不然他一定现在就杀了她。 婢女们将东西摆放的十分整齐,赵羲姮很快便找了布巾,她拿了两块儿。 卫澧坐在火炕边儿上,她就站着为他擦头发。 火炕散发着滚滚热意,让她十分舒服,甚至磨磨蹭蹭地不想离开。 但她又怕卫澧这只疯狗咬人,在热炕和安宁之间终究是选择了安宁,尽快给他将头发擦了半干,甚至动作尽量放的轻一点,连半根头发都没给他扯掉。 卫澧的头发又黑又粗且十分浓密,摸起来顺滑的像是缎子,赵羲姮不怀好意地想,祝他早日秃头。 “好了,滚吧,熄灯睡觉。”卫澧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不多时候就已经坐不住,驱赶赵羲姮去熄灯。 赵羲姮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今天到这儿,大概也就结束了,希望这老畜生别再搞出什么新花样。 她将灯芯都剪了,转头看见卫澧已经仰躺在火热的炕上,四肢修长,宽肩窄腰,肌肉紧实流畅却不粗犷,比例完美。 她无心欣赏,磨了磨牙,转头看向自己的地铺。 要是有机会,她必定要逃的,但愿这种操蛋的日子早点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2020120321:00:00~20201204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恶,单词完全不会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 章 地上真的太凉,赵羲姮把自己缩成一团,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尽量贴近火炉,试图汲取一些温暖。 她怕冷惯了,若是以往,这种环境必定是睡不着的,但连月奔波,加之今日受了惊吓,疲惫不堪,因此竟意外睡得极快。 不远处的呼吸平稳又安详,分明微不可闻,卫澧也并未留心去听,却不自觉注意了,觉得她呼吸声真重。 他睡不着,听着赵羲姮睡得安稳,微微磨了磨牙。 僵硬着身躯躺了一会儿,赵羲姮那股子栀子花澡豆和香膏味儿实在令他难以忽视,他骤然将被褥踹开。 “热死了!” “赵羲姮!” “唔?”赵羲姮皱了皱眉,她随着卫澧在马上奔波一天,本就不健硕的体魄压根儿承受不住,眼下一入梦就难醒来了,虽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唤自己,但不多半刻又昏沉沉没了意识。 卫澧等了半天,不见她应和也未见她动作,于是从火炕上弹起来,幽幽立在赵羲姮身侧。 只见赵羲姮靠在地铺最里侧,把自己挟着被褥裹成一团缩着,看起来睡得很舒服,这令失眠的卫澧不满。 “赵羲姮?”他森森开口。 “唔……” 她依旧没醒,卫澧失去耐心了。 赵羲姮是在窒息中醒来的,一睁眼,瞧见卫澧那张不讨喜的脸,黑眸定定看着她,他左耳上的银饰在月光下闪耀着奕奕光芒。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自己的床,不对,是爬上了自己的地铺,像个索命厉鬼一样恐吓人。 而他的手…… 正掐在自己脖子上。 赵羲姮那一点儿瞌睡全被吓走了。 奔波了一天,大半夜同一个神经病一间房睡觉不算,关键这个神经病大半夜睡不着,掐着她脖子恨不得将她掐死,这世上想必没有比她更绝望的人了。 但是鉴于卫澧的手在她颈上越收越紧,她咳了几声,眼角逼出泪水,正如卫澧所想的那样柔弱。 “主公!”卫澧! “求你放开我!”我杀你全家! 卫澧松开了手,像是嫌脏一样在她被子上擦了擦,然后道,“赵羲姮,我热了,你去把炉子熄灭。” “咳咳咳……”赵羲姮捂着脖子伏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她得好生缓缓,不然恐怕控制不住和卫澧同归于尽的想法,拼了老命也要弄死他。 她缩在被褥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主公,我不会。” “不会?掐死你后你是不是就会了?”卫澧反问了一句,单膝跪在她的床边盯着她,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幽幽月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他宛如死人。 赵羲姮背后窜起一层白毛汗,跌跌撞撞跑下床将灯点上,暖黄的灯光多多少少平复了她心里的不安,“我会我会。” 卫澧歪着头看向她,嘴角扯了扯,他的唇薄,却比女人抹了胭脂还要红上几分,“快点哦~” 他这样阴晴不定实属吓人,赵羲姮怕他厌他,又忍不住瞄了几眼,目光停留在他亵衣领口处。 原本裹得紧紧的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些,露出半寸颈部皮肤,上面有着像伤痕一样的印记。 赵羲姮眯了眯眼睛,转过身提起了火钳,总归卫澧身上有多少奇怪的地方,都同她没有关系,她现在唯一要想的,是怎么在卫澧手里保住性命,然后让自己的日子尽量好过一些。 如果再好一点,最好能不跟他睡觉。 更好一点,就是卫澧哪天暴毙而亡,她卷着钱财跑路,不用回皇宫也不用和亲。 赵羲姮用炉钩子勾开火炉,铁器摩擦,发出刺啦一声。 里面的炭烧得正旺,猩红橙黄的火苗舔舐着炉壁,因着接触了空气,越窜越高。 她的脸被火烤的热热的,浑身也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赵羲姮往后退了两步,发现卫澧坐在胡床上,似是百无聊赖的在看自己的指甲,她才稍稍放下心。 卫澧都能半夜摸上她的床掐她脖子,想必把她的头往火炉里按也不是不可能。 目前这老畜生在她心里的友好度为负数,连赵明心都比他可人。 要熄灭炭火啊…… 赵羲姮头昏脑涨,带着一脊梁骨的冷汗,转身抄起桌上的一壶水,往炭里浇上去。 “刺啦~” “刺啦~” …… 下面的火还烧着,但因为上面的炭湿了,所以黑烟滚滚。 “赵羲姮,你是有病吗?!”卫澧被满屋子散也散不去的黑烟呛得直咳嗦。 那张恐怖故事一样脸,难得有了崩塌的一面。 大抵是内间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外面守夜的婢女,门缝里窜出的黑烟让她们心惊。 “快,快去禀报给郡守和夫人!” 几个人手忙脚乱,才要将门撬开,门便被“砰”一声踹开。 卫澧拎着赵羲姮的领子,满脸煞气地从里间出来。 侍女临走时候未曾关门,冷风飕飕从外头窜进来,赵羲姮冻得浑身一哆嗦,这次眼泪不是装的,是真情实感流出来的。 太冷了。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卫澧如今恨不得掐死她。 “主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她哭得极为可怜,但配着黢黑的小脸,怎么也让人觉不出梨花带雨的美感。 心里已经把卫澧鞭尸千万遍。 要不是这畜生半夜睡不着叫她起来熄炉子,事情哪儿用得着变成这样? 合着外头那些有经验的婢女都是摆设,还用性命威胁她,呸! 卫澧掐了一把她的脸。 郡守与郡守夫人所居之处并不远,两人正在酣睡之中,听人禀报卫澧住处似是走水了,他们连忙披了衣裳一路跑过来,连发髻都是散乱的。 郡守连忙将手里捧着的衣衫递给卫澧披上。 郡守夫人外头披着件大氅,怀里又抱了件,紫黑色的动物皮毛,油光水滑,看起来价值不菲,又似乎很温暖,穿着单薄亵衣的赵羲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东西,晋阳似乎没有。 她上前,要将这件东西披在赵羲姮肩上,“走前匆忙,臣妇带了自己的,小夫人别嫌弃。”郡守夫人说话格外一字一字咬得清楚,之前赵羲姮便发觉了。 半路却被卫澧抬手挡住,他披着件大氅,冷冷看向郡守夫人,“她不冷,不需要。” 赵羲姮原本闪闪发亮充满期待的眼睛一瞬间暗下去,卫澧真他妈是个畜生! “做错了事还有脸要貂儿?光着冻死你算了。”卫澧又补上一句。 郡守夫人也犹豫了,目光在赵羲姮与卫澧之间飘忽,小夫人年纪小,恐是受不了冻,这平洲的天儿这么冷,主公也太过狠心了。 郡守扯了扯她的衣襟,摇摇头,让她不要得罪卫澧。 “还有,谁是小夫人?”卫澧脑袋反应过来,歪着头阴恻恻问。 郡守夫人有些慌,连忙跪下要解释,“这,请主公赎罪,臣妇愚昧无知……” “属下与内子愚蠢无知,不通晓主公心意,自作主张,请主公给我二人一将功补过的机会。” 郡守自觉是个男人,哪能让自己媳妇一个人扛,于是和夫人并肩跪着。 两个人将姿态放得极低,连忙请罪认错,也不敢说让卫澧惩罚,只让他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依着卫澧的性格,他们要真说出请罚的话,卫澧大概会顿一顿,然后道,“责罚啊,那就拖出去打死吧。” “还不去准备房间?”卫澧揉了揉眉心,他额头一抽一抽地疼。 熬到现在,又让赵羲姮这么一折腾,现在几乎在暴怒的边缘,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 有压力就有动力,集安郡守这次把事情办得又快又好,也没将两个人安排在一处住宿。 赵羲姮这次拥有了自己的热炕,虽然挨了场冻,但也很值得。 婢女带她重新盥洗后便退下了。 赵羲姮往热腾腾的火炕上一倒,蒸腾着她的身体,让她的四肢都酥麻了,像是用热水泡过一样。 她脑袋里冷不丁又冒出卫澧那张脸,心里一个激灵,拖着身体将内室拴上,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 赵羲姮从晋阳出嫁的时候,是十一月中旬,路上走了一个月,现下已经十二月中旬了。 沿路各州百姓都开始准备过年,采办年货,即便再贫苦的人,脸上都焕发容光,处处都是热闹的场景,甚至夜里在馆驿歇息的时候,都能见到烟花在天空炸开。 但是平州清冷的过分了,从丹东到集安,街上空无一人,没有笑语欢声,也没有张灯结彩,丝毫不像过年应该有的氛围,甚至安静的过分。 若不是她路上听见房屋里有婴儿闷闷地哭泣声,恐怕要以为平州是座空城鬼城。 就连集安太守府中,也没挂彩结灯,平淡的好像他们根本就不过年一般。 她想着想着,眼皮越发沉重,最后陷入梦境。 赵羲姮希望夜再长些,这样就能更晚点儿见卫澧那个畜生了。 她要是再多同他打几次照面,恐怕得折寿。 外面守夜的婢女睡不着,点了盏小灯,左手持剪刀,右手捏着红纸,小心翼翼在剪字。 另一个人大惊失色,将她手中的剪纸一把夺下,压低声音提醒,“你疯了?在卫贼的眼皮底下弄这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3023:36:08~2020120110: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趴趴鳄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 章 当着卫澧的面儿,他们战战兢兢,背地里,他们都喊卫澧为“卫贼”。既带着恐惧,又有憎恨。 “我……我就剪个做念想。”剪纸的婢女低下头,哭泣着,肩膀一颤一颤的。 另一个婢女夺了她手里的红纸扔进火炉,“你彪吧?他见着个带笑模样的人都要杀掉,你现在弄这玩意,要死吗?还打算带着我一起死?” 训斥了一顿,两个人又嘁嘁喳喳说了会儿话,然后熄灯躺下。 原本郡守与郡守夫人以为卫澧那样亲密地带着赵羲姮,必定是个得宠的妾室,毕竟哪个洲的霸王没几个妖妖娆娆的女人? 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耳边风的力量从来不容小觑,因此郡守夫人不管真心好还是假意好,也都对赵羲姮客客气气的,甚至还带了自己的貂儿要借她御寒。 卫澧截了天子送嫁的事儿尚且未曾传开,是以众人也不晓得这便是原本要和亲高句丽的敬城公主。 “主公啥意思?那小娘子不是他的妾?” 半夜这么一折腾,天又冷,郡守夫人彻底睡不着了,拉着郡守说话。因为卫澧说赵羲姮并非他妾,于是郡守夫人改口叫她小娘子。 “你管他什么意思呢,管那个小娘子是啥人呢?兴许是他抢了谁家娇养的闺女,他烧杀抢掠的事儿又不是干不出来。 这几天警惕着,把他糊弄走就万事大吉了。咱俩都绷着点儿皮子,别让他给抓了小辫子。”郡守翻了个身,把手揣进袖子里。 “今晚可真是吓死我了。那小娘子要是被抢来的,可真可怜人儿。”郡守夫人揪着郡守耳朵,让他面对着自己侧躺,这样方便同他说话。 她小声抱怨道,“傍年根儿上了,他夺了平州,真是晦气,好好个年也不让过。” 郡守闭闭眼睛:“别说今年过年了,他一天不死,平州一天就得跟死城似的,以后过年也过不得。算了算了,别说了,省得祸从口出。” 两个人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与方才面对着赵羲姮与卫澧的时候大相径庭。 平洲此处的方言彪悍,自然带着亲谑,卫澧又多用官话,他们当着卫澧的面儿是万万不敢说的,怕失敬惹他不高兴,连拨过去的丫鬟都是官话好些的,没太多平洲口音。 郡守夫人今天同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忍得十分辛苦。 好在平洲方言与官话相似个九成九,若刻意板着些,听不大出平洲味儿。 老夫老妻谈了半天,终于提起些睡意,天快亮的时候,不知道谁先阖上眼睛,入了梦乡。 卫澧依旧睡不着。 卧房里就他自己一人,也无需顾忌什么,他将被褥踢掉,扯了扯领口,露出大片的皮肤,才算是喘上气。 也不知道这么热的房子,那些人都是怎么睡得着的。 借着幽幽透进来的月光,能隐隐约约瞧见他的轮廓,四肢修长,肌肉线条流畅,不狰狞也不失力量,整体十分漂亮,天生衣裳架子的款儿。 只是脖颈与胸口处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竟蜿蜒盘旋着墨色的刺青,大半还是被衣衫遮挡住的,瞧不清那到底刺了些什么图案。 他仰躺着,双手叠着枕在头下,等困意逐渐来袭。 算算时间,前任皇帝已经死好几年了,骨头都得烂成渣了。 现在皇帝是赵羲姮老叔,又不是她亲爹,估计对她也不怎么,要不然性格也不会变这么大。 卫澧想起这个,心里对顺和帝升起一阵烦躁,恨不得把他脑袋往泔水桶里按。 他恨不得赵羲姮过得不好不假,但他想看的是赵羲姮在他眼皮子底下锋芒一点一点被消磨,而不是他一把人提溜到身边就是软趴趴的一团。 又想起郡守与他夫人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卫澧轻笑出声。 这些人怕他怕的要死,又恨他恨的巴不得让他立刻去死。 不止集安郡守夫妇,这平州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 世上最有趣的事情,莫过于最恨你的人只能匍匐在你的脚下,愤恨不甘。 或者让从前高高在上,令他感到耻辱的人按进尘芥里。 卫澧躺到卯时,如往常起身洗漱,他穿着郡守为他准备的衣裳。 纯黑的圆领窄袖曳撒,用金线刺绣图案,端庄华贵,露出里头雪白的贴里领子,与白雪皑皑的地面一衬,愈发显得面白唇红,发黑妖异。 常人冬日里这样穿有些单薄了,但卫澧倒是觉得刚好。 他手弯处搭着件外氅,黑底金花,是无袖的,领口处以小指粗的金链做系搭扣,随着他动作哗啦啦作响。 这些东西若是一股脑儿都堆这在旁人身上,便像个无脑的土财主了,亏得卫澧条正颜顺,面皮靓丽,倒是更显得增色。 相反,他若是换了些寡淡的颜色,反倒显得不伦不类,便要这样浓墨重□□碧辉煌才好看。 旁的不说,郡守歪打正着,用最艳俗的颜色竟然意外和卫澧贴合。 赵羲姮安排在他隔壁就寝,他站定在外头,看着皑皑白雪,久不见她出门,眉眼间集聚起些阴郁,踢了踢隔壁的门。 守在里头的侍女们吓得浑身哆嗦,一些出来跪着,一些连忙去内室唤赵羲姮。 卫澧即便再俊,就冲着暴虐的性格和万人唾骂的名声,也没哪个女人不要命敢往他身边儿凑,有富贵总得有命享不是? 进内室来的是个圆脸小丫头,她发上扎着的揪一晃一晃的,对着闷在被褥里的赵羲姮怎么弄也不是,怕搅了她好梦得罪了她,但更怕得罪外头的卫澧。 索性牙一咬,轻轻唤了声,“小娘子,起来了,主公在外头等着呢。” 她喊了好几声,又推搡了几下,见赵羲姮依旧没有反应,打着胆子将被子掀开,见她面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那红晕直直氤到脖子根儿。 “啊!小娘子!不好了,不好了!快去叫医师来!”女子尖锐的声音响彻,卫澧眉一挑,抬脚往里进。 那圆脸丫头慌不择路,迎面照着他撞过来,他没有给人让路的习惯,干脆将人往侧一推,自己进去了。 几个丫头又慌慌张张去请府中医师。 赵羲姮连日奔波,昨夜受惊又受凉,加之水土不服,因而夜里才发起了高热。 医师号过脉后,是这样说的。 卫澧坐在一旁擦刀,吓得医师两股战战,几欲昏厥。 他看了眼脸蛋通红的赵羲姮。 不仅性格软,身体还挺娇弱的。 卫澧昨日还想着,赵羲姮这柔弱兴许都是装的,卫澧断然不相信年幼时候高傲张扬的人,长大了能变得柔弱隐忍。 结果还真就是秉性大变,动不动就掉眼泪,今日又吓病了。 “但没什么大碍,吃两天药好好卧床休息就成了。小娘子身体底子好。”医师好一手察言观色,见卫澧面色不霁,连忙补充。 卫澧啧了一声,将刀收入刀鞘,发出哗啦一声,“让人别死了就成。” “仆会尽力将小娘子医治好的。” “我不爱听尽力这个字。”卫澧用刀柄敲敲他的头。 医师连忙改口,“一定,仆一定将小娘子治好。” 卫澧定然不是多疼惜赵羲姮,只是觉得若人就这样轻易死了,他这么年的不甘和怨毒都像个笑话。 虽说赵羲姮现在性格像团面,怎么揉捏怎么是,多多少少有些无趣,但聊胜于无。 掰了个瓜子瓤往嘴里一扔,卫澧噗嗤笑出来。医师怕极了,又祈求卫澧哪天快点死,能还平州一个清净。 赵羲姮躺在火炕上,婢女为她擦着额头,她的唇冷不丁动了动,轻声吐出几个字,“卫澧……” 婢女一想,这小娘子胆子真大,竟然敢喜欢主公,连病中都念着主公的名字呢。 但是转念一又一想,连主公这样的人都有小娘子喜欢,她哥哥怎么还娶不着媳妇?真是委屈。 尚且没感叹完,赵羲姮又吐出几个字,“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杀你全家……” “她说什么?”卫澧听见了赵羲姮小声的嗫嚅,扬扬下巴问为赵羲姮擦身的婢女。 婢女咽了咽口水,额头滴下一滴冷汗,只觉得人生艰难,比她那娶不上媳妇的哥还要艰难。 说,还是不说,这真是个问题。 私心里,她是不愿意这样漂亮的小娘子折在卫澧手中的,但若是不说,他生气之下杀了自己怎么办? 卫澧的耐性却远远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卫澧:蟹蟹,我一人就占一个户口本,但马上户口本就要添第二个人了。微笑jg 第 8 章 “磨磨唧唧的。” 婢女久不回话,卫澧不耐烦倾身过去要自己听。 赵羲姮还在骂人,只是声音太小,又含糊不清,不贴在她唇畔谁也听不清。 她梦里也全都是卫澧那个老畜生,只是境地大不一样,她阿耶在梦里死而复生了,带兵攻下平洲,卫澧作为乱臣贼子被绑在绞刑架上,好不凄惨可怜。她肆意畅快地掐住卫澧的脸,把心里憋着的脏话一股脑儿倒出来了。 当真是痛快! 婢女像是架在火上炙烤一般,汗水簌簌往下掉,却又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卫澧贴过去。 她心怦怦跳,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手脚软的如踏云端。 别别别,别骂了,小娘子生得貌美,怎么就不知道惜命? 弄不好主公迁怒,她也得搭上小命。 卫澧背着手,微微倾身,漆黑的发丝垂落在她颈上,压根儿听不清她在嘀咕什么,他将自己的发往后一撩,身子又压低了低。 还是听不见。 他干脆直接将耳朵贴在离她唇半寸的地方,耳链扫在她唇上,而她唇中呼出的热气且落在卫澧耳廓。 “卫澧……” 这次他听见了,声音轻轻柔柔的,有几分沙哑,在喊他的名字,像羽毛一样挠在他心尖。 卫澧捏了捏耳垂,觉得她烧得委实不轻,连呼吸的气都十分灼人。 唔,不过还挺好的,病中梦里都没忘了他的名字。 估摸着就她现在这小胆儿,连句重话都不敢跟他说,说不定现在正在梦里哭着求他放了她。 他唇角勾勾,侧耳继续听下去。 婢女低着头颤抖,几乎要英勇就义。 “主公啊!”门外郡守低低唤了声,带着焦急,“主公,大事不好了!” 他平日里见着卫澧都恨不得躲着走,能不沾惹就不沾惹,若不是事出从急,他万万不会主动撞枪口上来。但是又想着卫澧平日对平州生计漠不关心的太多,不拿人命当人命,担心卫澧并不会重视此事。 郡守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卫澧除却从赵羲姮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旁的都被掩盖了。 他踹开门走出去,丝毫没顾忌室内还有个躺着需要休息的病人,“若不是重要的事,我就扒了你的皮。去偏堂说。” 郡守一哆嗦,卫澧扒皮填草的事儿干的可不少。 偏堂与赵羲姮内室里不是一个温度,要冷上许多,卫澧将那件外氅披在了身上,行走间前襟的黄金搭扣哗啦作响,正与他那身金线刺绣的衣裳交映生辉,光艳的不可方物。 他大马金刀坐在上首,觉得不舒服,于是微微后仰,将长腿交叠着搭在面前的小几上,有种诡异的浪荡不羁之感。 因着外面天阴沉沉,即便才上午,偏堂已经点上了灯,烛光一晃一晃的,将卫澧那张白皙的脸一半隐匿在暗处,一半暴露在光明,忽略他那令人厌恶的气质,竟有种震颤人心的瑰丽。 郡守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把下面呈上来的讯报呈给他,“主公,龙潭的鹿场昨夜被人袭击了。” 讯报上密密麻麻的字让人看了头疼,卫澧甩手扔出老远,郡守又捡回来。 龙潭鹿场对平州来说,不可谓不重要,有很大一部分的收入都是鹿场支撑的。每年鹿场割了鹿角,炮制鹿皮对外进行交易,然后换取煤炭等物,而且鹿场也关乎着许多平州百姓的生计。 卫澧脸色忽的一沉,将面前的小几踹开,木制的小几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摇摇晃晃地散了架,可见力气之大。 平州的物资有没有与他无关,鹿场什么样儿与他也无关,甚至平州百姓是死是活也与他无关,但卫澧要脸。一点屈辱,一点儿委屈也不肯受,谁落了他的脸,看了他的笑话,他能记一辈子,早晚追着咬把那人咬死才算。 “是鲜卑高句丽还是东瀛或者青州?” 周围的邻居他一个没放过,都数了一遍。 郡守相信,就照着卫澧现在这种情绪来说,他就算说鹿场是东瀛袭的,卫澧都能连夜乘船渡海跑去打东瀛。 虽然卫澧平常狼心狗肺,冷血残暴,今日竟意外关注鹿场让他有些意外。不管他心里咋想的,这事儿他能管就行。 “是,是高句丽。前夜松花江冰冻的厚,北高句丽的一些人趁着夜色穿过了江,偷偷潜入鹿场,杀了大半的幼鹿。” 高句丽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毒,鹿场关乎平州生计。成年鹿是鹿场的现在,幼鹿才是鹿场的将来,这一场屠宰下去,不止明年,甚至后年大后年的鹿都会青黄不接,平州经济必然下滑。 “平州现如今是我的。”高句丽这种行为无异于在他头顶上撒尿,骑着他脖子打他的脸,给他难看,卫澧自然忍不了。 “昨夜在边境值守的是哪些人?”卫澧舔了舔尖牙,问。 “是孙千户带着手下人值守的。”郡守翻了翻册子,一字不差回禀。 “查干湖已经开始冬捕了吧。” “是,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郡守挠挠头,有些不解其意。 “一些连边境都守不好的酒囊饭袋,扔去查干湖里喂鱼。” 郡守觉得,被扒皮疼死,丝毫比扔进湖里冻死要好上许多,他抖着手记上一笔,等回头传令下去。 “主公,如今高句丽此番举动,和亲还能成吗?” “不成。”卫澧一笑,“黄了。” 和亲的公主都被他抢了,软弱无能大周天子就算还想和亲,他用谁和亲?用他自己吗? 郡守一想也是。 高句丽夜袭鹿场的行为,摆明了说我们压根儿就没想跟你们建立友好的邻居关系。 这种行为简直是在□□裸打积极送公主来和亲的大周天子的脸。 但凡天子有点儿血性,就不能再送公主来和亲了。 不过说起来,和亲公主最近就应该到了吧,怎么还没听见消息。 天子的亲女不是也要嫁给原先镇北王的世子吗?现在镇北王一家都去阴曹地府了,平州易主,嫁谁? 郡守啧啧摇头,天子嫁公主不顺,两边脸都被打的啪啪作响。 卫澧和郡守的想法逐渐偏离同一轨道。 郡守还在出神,卫澧忽然站起来,取了一侧挂的长剑出门去,将门帘子掀开钻出去,道。 “副将随我点兵。” 郡守吓得滑跪,抱住他大腿,“主公,您这就去啊?” 这祖宗可是真莽,集安的兵马才多少,够用吗? 卫澧弯腰,抓住郡守的发髻,强迫他抬头面对自己,森森一笑,“现在不去什么时候去?等高句丽的那些蛆虫真踩在我头上再去?” 虽然偷袭鹿场的是北高句丽,但南高句丽离集安更近,都是一个国家,虽分南北,但卫澧自觉打哪个都一样。 上午带兵走的,下午便到了平壤。 平壤是平州与南高句丽的边境。 随着卫澧来的一众将士气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见卫澧脊背挺直,闲适地在弓上搭了三支箭,毫无虚发地精准射入了对方三个兵卒的脑袋。 好家伙,这祖宗真是能折腾,众人也不顾上歇息了,将兵器握紧,时刻准备迎战。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丛毡房里钻出来,站在火把下,对卫澧吼道,“来者何人?” 因平州文化交杂,语言也多,每个人都至少通晓两门语言,卫澧自然听得懂那将领的话。 他眼睫一垂,落下一道隐隐,轻笑,继而扬起尖削的下巴,“来者是你爷爷!” 他浑身的金饰与耳链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个活靶子。无论姿态还是语气,都傲慢轻蔑的不像话。 平州的众人被卫澧轻慢的姿态刺激的热血沸腾。 两方交战起来,兵刃相交的声音和嘶吼声异常刺耳。 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卫澧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他身上一点儿护甲都不曾佩戴,手持一双三尺长的银色弯刃,游走在高句丽的兵卒之中,半点不曾退却,像是索命的厉鬼。 这场打斗休止的很快,在卫澧滴血的双刃其中的一弯抵在对方将领脖子上的时候,高句丽的其他人心态全崩了,纷纷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卫澧舔了舔干涩渗血的唇,将高句丽的将领踹翻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像是拍一头死猪一样,用刀面拍拍他的脸,“记好了,告诉你们高句丽王,老子平州卫澧。下次你们的人再去不该去的地方,让他洗好脖子在王庭等我。” 将领双目瞪圆,挣扎着要起身,卫澧脚下发力,又将他按下。 卫澧微微弯腰,用刀在他脸颊两侧各刻了一个“败”字,一面用的大周文,一面用的高句丽文。 欣赏了半刻,卫澧才把人从地上抓起来,交给身后的人绑起来。 高句丽既然屠宰了鹿场的幼鹿,卫澧不能只是单单找他们打一架便完了。 他坐在演兵场最高的台上,口中刁了根枯草,看着下面的人清理战利品。 有粮草美酒,马匹羊羔。 还有个……女人。 女人穿着大周宫女的服装,手被捆着,口中塞着布团。 小桃一见熟悉的语言,忍不住眼泪汪汪往下流。 她半路醒来,跳下车要去寻赵羲姮,但因为不认路,竟然误入了高句丽的领土,那些并未杀她,反倒是将她捆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323:41:42~2020120418:1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恶,单词完全不会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 章 赵羲姮喂了药醒过来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擦黑,她微微叹口气,躺在床上不动,还在回味梦境。 几个婢子见她醒过来,围上来照应,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将她扶起来喂温水。 赵羲姮烧才退下去,头还一抽一抽的疼,浑身虚软无力,肚子里咕咕叫,尤其周围女子们叽叽喳喳清脆的声音更令她心生烦躁。赵羲姮一边在心里骂卫澧,一边打发她们出去,“我饿了,想吃糖油粑粑,曲米鱼,东安鸡。” 这些都是晋阳的菜色。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忐忑道,“小娘子,这些东西,平州都没有,府上一时也难以找到会做的人,不如您先将就着些,我们……” 赵羲姮微微点头,“都行,你们都出去罢,我静静躺会儿。” 门轻轻被掩上,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炭火的哔剥声。 不多一会儿,响起一阵慌乱脚步声,小桃换了一身水粉色的厚袄子,双手上了治冻疮的羊油,闯进来,跪下对着赵羲姮哭,“殿下啊~殿下!呜呜呜,您别不要我……” 一嗓子一嗓子嘶声力竭的,赵羲姮听得脑仁更疼了,恨不得把她扔出去。 “你哭丧呢?”她动了动唇,嗓音微微有些嘶哑。 “等八十五年以后再哭,我是要活到一百岁的。” 简单的几个字,就已经令她很耗费力气了,好在小桃还算听话,立马将哭声咽回了嗓子眼儿。 赵羲姮能在床边见到小桃,虽然惊讶却不意外,这丫头死心眼儿,脑子又轴,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也不知道队伍走出多远了,她又冒着冷风赶回来。 “手给我看看。”她冲着小桃招招手,嘀咕着,“大冷天的不要命了?暖暖和和的回晋阳多好。” 小桃乖乖将手递过去,上面缠着纱布,弱弱道,“不疼了殿下。” 赵羲姮一撩眼皮,见四下无人,小声问,“你怎么回来的?” “我……我从马车上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已经行进到哪儿了,趁旁人不注意,于是跳下车跑了。只是没想到我不认得路,误入了高句丽边境,然后就被他们捆了。” “昨晚卫澧与高句丽的人打起来了,我便被救出来了,他知道我是殿下的人,于是提前将我送了回来。” 虽然卫澧救了她,但小桃只要一想卫澧抢走了她的公主,才害得她为了寻公主落到高句丽人手里,她对卫澧还是生不出好感。 她说着哭起来,赵羲姮抱抱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卫澧虽然是个畜生,但就他将小桃带回来这件事,赵羲姮还是有些感激。 “殿下,他如今还在平壤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咱们跑吧!”小桃红着眼睛怂恿。 赵羲姮弹了她个脑瓜崩,“他虽不在,但集安郡守一家可还在,我现在还虚着呢,别说逃跑,下床走几步都累得慌,只怕还没出门便被抓回去了。” “哦……”小桃一听更加沉闷了。 “砰!” 两个人话还没说完,外面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将两个人的谈话打断。 门随后又被推开,裹挟着一股血的甜腥和冷肃寒意。 “呵,醒了?”卫澧挑眉看赵羲姮一眼,自顾自将肩上氅衣解下搭在衣架上,然后站在烧得通红的炉子前烤手。 赵羲姮眯了眯眼,恨不得把他的头按进火堆里。 敲!进别人房间不敲门!出门必…… “呕……” 出门必撞鬼! 赵羲姮还没在心里骂完,猝然扶着炕边儿干呕起来。 她前日被卫澧截下来之后,只路上塞了几口栗子糕垫饥,昨日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本就腹中空空,被血腥味儿一呛,刺激得胃液翻滚,但没吐出什么东西。 卫澧脸一绿,将放在炉火上的手收回来,扭头看向赵羲姮,要吃人一样,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赵羲姮,你见着我就这么恶心?” 赵羲姮仰头看他,原本就水汪汪的眼角因方才呕吐而积蓄上泪水,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她脸色煞白的摇头,“主公,我没有,是有好大一股血腥味儿。” 说起这个,卫澧忽然笑着凑过去,他身上那股血腥味儿愈发浓烈了,赵羲姮脸色煞白,又扶着炕沿开始干呕。 她才瞧见,卫澧那件黑色的衣衫上,沾满了鲜血,在外面冻得结了冰,一到房内化开了,滴答滴答正往地上掉着血珠。 小桃哆哆嗦嗦抱着赵羲姮的胳膊,躲在她身后。 “你这婢子没跟你说?我在高句丽边境杀了不少人。赵羲姮,你要知道,我说会杀了你,不是只说着玩儿的,你最好乖乖听话。” 今晚的卫澧兴许是受鲜血刺激的原因,显得格外兴奋,像是一只呲牙的饿狼,嗜血的因子几乎失控。 赵羲姮捂着胸口,强行挤出个笑容,“是,主公,我知道了。” 她的笑容在卫澧出门的那一瞬间垮掉,地上一串都是卫澧身上滴下来的血,她把背后的引枕揪在怀里,当做它是卫澧,用力扇了几巴掌。 卫澧去而复返,坐在她炕边上,身上的血沾湿了她的被褥,赵羲姮略有嫌恶,却心不慌气不喘,施施然将引枕塞回自己腰后,当做无事发生,清了清嗓子,“主公还有事?” 灯下看美人,美人愈美。 赵羲姮娇娇怯怯的一张小脸,在昏黄灯光下愈发显得恬淡精致,略泛白的唇更添了几分柔弱。 卫澧捏着她下巴打量了一会儿,赵羲姮状似羞涩害怕的将睫毛敛下,不敢直视他。 他手真粗,剌的她脸疼。 “你病好了,就启程回不咸。”卫澧唇一勾。 赵羲姮倚在小桃怀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飞红,眼中含水,继而虚弱的看向卫澧,用实际行动表明,她这病来得凶,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卫澧脸一垮,“别给我装,就发个烧,三天之内好不了你这身子也白搭,我不如抹了你脖子,省的你活遭罪。等我百年之后,咱俩阴曹地府见。” 他又掐了把赵羲姮的脸,然后这次真离开了,“你争点儿气,我今天杀了不少人,暂时不想杀你。” 艹(一种植物) 赵羲姮揉了把脸,心中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也不知道卫澧发神经的又过来吓唬她是为什么? 赵羲姮在卫澧出去后,又干呕了一阵,依旧没吐出什么东西,反倒胃里因饥饿火辣辣的疼。 小桃将血迹清理了,又换了新的被褥,才让她舒服一些。 晚膳比预计晚了半个时辰送来。 平州的菜色并不精致,以炖菜居多,但看着热气腾腾的,很适合冬日。 “主公今日回来时候打了野猪和狍子,厨房多做了些炙狍肉还有酸菜排骨汤锅子,公主试试汤,冬天喝了很暖和。”婢女们介绍道。 晋阳也有酸菜,但平州和晋阳的似乎不同,颜色更淡些,煮熟后呈金黄色,酸味并不明显,是菘菜腌的。 赵羲姮酸甜咸辣口的菜都喜欢,不是非一处的菜系不可,还算好养活。 果真如她们说得,平州菜色冬日吃很暖身,她喝了半碗汤,鼻尖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然后照着他们说得,将排骨拆了沾着酱料并酸菜吃了碗米饭。 还有油亮的地三鲜和醋溜菘菜、烤狍子腿都十分下饭。 赵羲姮的心理素质极好,因为血腥味儿恶心也只是一阵的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食欲。 郡守觉得流年不利,他本来只想着尽量远离卫澧,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把这个煞星送走,结果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的。 他将青州城主王之遥的信递过去。 卫澧看着好几页的黑字就头疼,踢了郡守腿一脚,“你读。” 郡守不敢不从。 王之遥信中大概是分为两个内容。 一是祝贺卫澧夺得平州,成为平州的新主人,第二是同他商议明安公主的事情。 要不赵羲姮总说赵明心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花。 她从平州安然无恙离开之后,不仅没马不停蹄回晋阳,反倒是留在了青州,拉着王之遥要死要活的让他帮自己一雪前耻。说卫澧杀了她的未婚夫,还欺辱她。 赵明心在宫里被奉承坏了,总觉得现在的大周还是她伯父在时候的大周,各路藩王莫不臣服,殊不知现今天子都是个摆设,何况她个公主呢? 她对着王之遥颐指气使,王之遥盘踞青州多年,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原本不欲惹事,只想相安无事把人送走,结果赵明心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于是王之遥同卫澧说,既然和亲的敬城公主已经失踪,为了巩固两国友好邦交,不如让明安公主嫁入高句丽,想必公主也十分愿意为国家出力。 “失踪?”王之遥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郡守迟疑地看向卫澧,“主公,高句丽前日才袭击了咱们的鹿场,咱们当真要送明安公主去和亲?” “送,怎么不送?我们的好邻居高句丽王老年丧妻,实在可怜。” “传信给王之遥,让他把人送来平州,我亲自将明安公主护送至高句丽。” 郡守隐隐听见,相隔千里之遥的天子那张脸又被人隔空扇的肿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jj出bug,这章时而是修之前的,时而是修之后的,暴躁捶床! 第 10 章 卫澧是不在乎天子的脸的,甚至他昨日还想过把顺和帝的脑袋按进泔水桶里。赵明心是顺和帝的女儿,按她的脑袋进泔水桶,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按顺和帝的脑袋进泔水桶了。 尤其高句丽前几日袭击了平州的鹿场,卫澧睚眦必报,即便抢掠了南高句丽边境的守军尤觉不够,干脆把赵明心送给高句丽王庭去添堵。 送给他一个年轻貌美单纯的皇后,他自觉对这个邻居还不错,以德报怨。 赵明心年轻是年轻,貌美也是貌美,单纯和单蠢到底是哪个还有待商榷。 小桃抱着赵羲姮撕心裂肺喊了一下午的公主,郡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卫澧,卫狗贼干了票大的,把和亲高句丽的敬城公主抢来了。 虽然天下分崩,诸侯不服,但在普通人心里,公主这两个字分量还是很足的,听起来便十分高不可攀。 郡守与郡守夫人对赵羲姮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小夫人,变成小娘子,又变成了公主。 郡守夫人心软,一想赵羲姮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却如此处境,忍不住扼腕叹息,觉得她年纪轻轻实在不容易,年幼父母双亡,送来和亲又被卫澧这种人抢了,所以怜爱颇多。 赵羲姮吃饱后洗漱,往暖洋洋的被褥里一钻,舒服地发出一声轻叹。 好像吃得暖和些,浑身哪儿都舒坦了。 郡守夫人怕她无聊,特意送来了许多小玩意,有琉璃的弹珠,还有银制的九连环。 她躺了一会儿,翻个身,趴在火炕上,同小桃弹弹珠。 “我之前问你卫澧去高句丽做什么去了,你还没说完。” 两颗琉璃珠子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把厚被子往肩上又扯了扯,只露出颗小脑袋和两只手臂。 “听说鹿场被高句丽人屠戮了,卫澧带人去报仇的。” “不要脸!”赵羲姮弹珠也不玩儿了,重重捶了下炕,她说得是高句丽。 高句丽自阿耶死后频频骚扰大周边境,两方频频冲突,总有死伤。她叔父对外不是个多果敢的人,大周兵马又被各州藩王占为己有,如今在他手中的仨瓜俩枣的残兵剩勇也不足够支撑他开战。想要维持和平,保护高句丽一带的大周百姓,最便捷有效的方式就是和亲。 赵星列在意百姓,赵羲姮是他上朝批阅奏折都带着的,虽没学到一二分武艺能耐,但尚且还是能记挂百姓的。 赵羲姮同意和亲同意的痛快,其中不乏此意。 结果高句丽现在偷袭鹿场?要知道她和亲被截的消息就连郡守一家还没知道,高句丽必定也还没得到消息。 他们现在是什么意思?两国商议和亲呢,他们连表面的和平也不愿意维持? 小桃替赵羲姮抚了抚气得上下起伏的胸口,“还好还好,亏得还没进高句丽他们就原形毕露了。” 赵羲姮一想也是,气稍微消了些。 她白天睡多了,精神很好,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又摸了九连环来解,另想着鹿场的事儿。外室之外最外头那扇门被人从外狠狠踢了一脚,她想都不用想是谁干的。 接着卫澧的声音透过好几扇门穿过来,“赵羲姮,睡觉!白天弱的跟条虫似的,晚上就成龙了?” 赵羲姮呲了呲牙,把九连环和弹珠放回匣子里,让小桃熄灯睡觉。 她也不知道卫澧怎么精力这么好,前晚睡得晚,昨早起得早,还去了趟平壤打了个仗,今天这么晚了还没睡。 平州的太阳就升的格外晚,落得格外早,已经卯时末晌了,红日才颤颤巍巍露出一小点儿角。赵羲姮怕卫澧真闯进来拎着她往雪堆里埋,她老早就起床了,房里点上灯,她哆哆嗦嗦抱着被褥好一会儿,被辘辘饥肠催促着,才穿上小桃给她烘暖的衣裳。 这里的冬日,除却山上狩猎,砸冰捞鱼,物产就格外紧俏,尤其绿叶的青菜,最多的还是降霜时候屯下来的菘菜。 早饭是馄饨,汤里煮了虾米和紫菜提鲜。还有菘菜猪肉包子,菘菜炒腊肉,以及辣白菜、泡椒鱼皮、腌桔梗等。 食物都不精致,甚至简单朴素的不像郡守家能准备出的食物,但是能看出厨师尽力让简单的食材变得美味。 赵羲姮一口气吃了三个拳头大的包子,加上海碗的馄饨,还有一小碗腌菜,然后舔了舔嘴唇。 应该是天冷的原因,虽然总在屋子里待着,但她总感觉饿。 平州冬日不生草木,只有皑皑白雪,唯一可观的,就是院子里那几颗长青的松柏,赵羲姮吃完饭闷得慌,又怕冷,于是跑到外间的小炉子边儿坐着,悄悄撩起搭在窗户上的帘子,透过半透明的糯米窗纸看外面那几抹隐隐约约的绿。 脚步声咯吱咯吱作响,停在窗边,是道黑影。 然后…… 然后糯米纸就被捅破了。 赵羲姮对上一双纯黑的眸子,她这次没装,真吓得往后踉跄了下,差点儿带着胡床一并栽在地上。 “出来。”卫澧把糯米纸的口子撕得更大了些,露出他整张脸,冷风就呼呼往赵羲姮脸上扑。 ???糊窗纸是不要钱吗? 赵羲姮心里忐忑,心想卫澧今天准备要把她带去杀了? 赵羲姮披着件厚披风,亦步亦趋跟在卫澧身后。 昨夜又下了雪,厚厚地堆在地上,能没过赵羲姮的脚踝,像是糖霜,一踩咯吱咯吱响。 赵羲姮怕靴子里灌雪,于是踩着卫澧的脚印走,走得十分慢。 卫澧一回头,赵羲姮因为低着头看路,一时不察,头撞在他胸口。 “啊!”她惊呼一声,身子往后倒。 好在地上都是雪,摔下去也不疼。只是赵羲姮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公主,当着人面儿摔了实在有些没脸。 卫澧眼疾手快,一把攥住赵羲姮领口,像是拎小鸡崽子一样把人拎稳了。 赵羲姮心如死灰,你不如让我自己倒下去别管我。 这样被人拎着揪起来,好像更丢人,她一点儿公主的仪态和尊严都没了。 路过的婢女偷偷瞥了两人一眼。 赵羲姮脸一红,咬了咬牙,将裙子拍拍,装作若无其事,“多谢主公。” 卫澧狠狠捏了她脸一把,“冷?” 脸都红了。 赵羲姮点点头。 卫澧好像心情很好,转身离去。 赵羲姮脸快皱成个小包子,我冷你高兴个屁啊! 赵明心哭了一路,眼泪沾在脸上结了冰,脸冻得黢紫,然后被人扔进了一个小房间,她以为这就是最差的了,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从尚且温暖的小房间,扔到了寒冷刺骨的柴房。 她抱头痛哭,往日在晋阳皇宫被娇宠的种种仿佛就在昨日,现如今经历的一切,宛如一场噩梦。 平州因处四国交接之处,赵星列攻下平州后,为守土,于是囤兵五十万于此地,他死后,顺和帝压不住镇北王,这兵将也都几乎成了平州私兵。 且不说青州与平州兵马相差悬殊,就是说青州对王室并不敬重,也不愿意为赵明心去挑弄平州。于是青州之主王之遥对赵明心视而不见,甚至恨不得把她扔出青州。 正好卫澧愿意接手,他忙不迭打包好了把人往外送。 王之遥又说了一番场面话,“和亲高句丽,是为了结两国之好,以佑两国百姓,守一方太平,既然敬城公主下落不明,自然明安公主义不容辞。我等深感公主大义,不胜涕零,特此敬送明安公主出青州,万望安全抵达高句丽。” 赵明心就这样被转手给了卫澧,甚至还被架上了一顶“大义”的高帽。 自平威将军死后,送亲队伍一盘散沙,他们怕赵明心嫁去高句丽,回到晋阳落个护送不利的罪名被天子惩处,干脆撂挑子,自愿编入了青州的军户中。 赵明心被王之遥一行人带着,孤零零地上了路,身后是她的嫁妆。因为她折腾的狠了,王之遥对她也很敷衍,马车上连炭盆都没给她烧。 然后挥挥手,兴高采烈地与她告别。 一只老鼠趴在她脚面上,赵明心尖叫着弹起来,她难得还有体力。 门被踹开,光迫不及待涌了进来。 赵明心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卫澧身侧的赵羲姮……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小红包鸭~ 第 11 章 赵羲姮被卫澧劫走的时候,赵明心还高兴了许久,她也预想过再次见到赵羲姮的场景,有可能是赵羲姮冰冷的尸体;也有可能是多年后她端坐明堂,而赵羲姮被折磨的环鬓染霜,容貌不复。 光是这样想想,她就高兴的能多吃一碗饭。 但是现在的赵羲姮俏生生站在她面前,不但没有受委屈,反倒穿得暖暖和和,观衣衫的面料就不廉价,更像是收到了优待。 自己却狼狈不堪缩在柴房里,面容污垢。 这与她想象中的场景截然相反,赵明心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屈辱感。 远比小时候她面对赵羲姮的时候更加屈辱恼恨。 赵明心目眦欲裂,心里的不甘越来越强烈。 若说赵明心的一生之敌是谁,那必然是赵羲姮。 赵氏皇族一贯子嗣不丰,到她们两个这一辈就这两个女孩,按理说姐妹两个关系该十分亲近。 赵明心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赵羲姮比她更娇惯。 两个同样娇惯的小姑娘凑在一起就是一场灾难,尤其赵明心掐尖儿要强。 她处处想必赵羲姮强,却处处不如赵羲姮,便一步一步陷入了魔怔。 好不容易等到赵星列驾崩,她父亲成为了皇帝,赵明心夺走了赵星列为赵羲姮建造的临风台,百春园,温泉行宫,看着赵羲姮被人嘲笑扫把星,性格不复早日张扬明艳。再后来赵羲姮被定下来和亲,而她要下嫁平州镇北王世子,赵明心这才松口气,像是彻底解决了魔障。 她要让赵羲姮永远在她脚底下翻不了身。 赵羲姮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赵明心,她眯了眯眼睛,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只见原本蹲在地上的赵明心疯了一样的朝她扑过来。 赵羲姮想也没想,一下子钳住了赵明心的手,正要把人扭着往墙上压,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卫澧面前是多“柔弱”个人,连忙将力气卸了下来,反倒被赵明心推了个踉跄。 “赵羲姮,你装什么?好歹也是个公主,下作地攀上了这样一个男人,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呸!真让人恶心!”赵明心没被个暴躁的老爹带着,这已经算是骂人最极限的话了。 她目眦欲裂的要上手挠赵羲姮的脸,“一定是你怂恿的,怂恿他们把我送去和亲,我撕了你这张脸,看你还能用什么蛊惑人?” ?和亲? 这一波亏了,高句丽王连平州的鹿场都偷袭了,必定是没什么和平相处的意图,赵明心好歹是个真公主,往哪儿嫁不比嫁去高句丽用处要大? 但是赵羲姮她自己的小命还在卫澧手中捏着呢,她没功夫顾及赵明心什么结局了。 “你跟青州王之遥是不是也有首尾?不然他为什么不肯帮我!”赵明心破罐子破摔,像条疯狗,逮着个黑锅就往赵羲姮头上扣。 “赵羲姮,你无非就是恨我让你代为和亲罢了,可我阿耶现在才是天子!难不成真要本宫亲自屈尊降贵和亲!” 赵羲姮有点儿想揪着赵明心的头发哐哐把她往墙上撞,手痒的不行,想看看能不能真甩出豆腐花来,但碍于卫澧在,这种行为也只能想想。 好在赵明心冻了一天一夜,身上没什么力气,她往后一闪,倒是没吃什么亏。 赵明心怎么骂赵羲姮,卫澧管不着,但她张口闭口“这种男人”,语气中瞧不起的意思十分明显,这令他沉了脸。 郡守听说卫澧带着赵羲姮来柴房了,急急忙忙跟过来,离老远就听见赵明心大放厥词了,他赶紧挤进去,把赵明心推了个踉跄,“你跟谁俩呢?搁谁面前嘚瑟呢?” 他默默咽了下口水,希望赵明心收敛点儿性子,别真让卫澧给打死了。 和亲好歹还是王后,锦衣玉食有条活路。 虽然高句丽的锦衣玉食就是各种口味儿的泡菜。 “本来带你妹妹来给你送嫁的,现在看你们两个姐妹关系真是差到极点了,应该也不用了。”卫澧用刀柄敲开郡守,“你让开,不用想方设法保她,不然我不杀她,先杀你。” 又上前踢了脚赵明心,“我看你嫁妆应该也不要了。” 卫澧这一脚真是没留丝毫的余力,赵明心被踢得胸口一闷,像是要呕出血。 或许旁人会觉得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委实不光彩,也跌份儿,但卫澧什么人?他不在乎啊,他痛快了就行,原本就不是光彩的出身,还要东施效颦的学着那些贵族公子磊落光明,气度雍容?这事儿谁也没教他,他也不想学。 谁若议论他不好,他杀了便是。 他看着赵明心在地上哀嚎了一会儿,歪头问赵羲姮,“不替你姐姐求个情?” 要求情吗?她现在可是个胆小怯弱的形象。若是真求情,说不定卫澧会给赵明心再补上一脚。 但是卫澧用那种疑惑的眼光看着她,赵羲姮一时间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开始回忆自己装晕的演技是不是像装哭一样的天衣无缝,若是现在装作害怕晕倒了,卫澧能不能看出端倪。 赵羲姮回忆完觉得,应该是不成的。 “主公允许我求情吗?我若是求情,主公会放过她吗?”她避不过,于是睁着无辜的眼睛,看向卫澧,用怯弱的语气问她。 “当然不会。”卫澧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他妈的问我这话有什么用? “那主公为何还要问我?”她往后退了退,“主公,这里好冷,我好害怕,我们走好不好?” 赵羲巴掌大的小脸上,晶莹的泪水宛如珍珠一样一滴滴掉落,她的鼻尖微红,是让人怜惜的柔弱模样。 卫澧笑起来,用刀柄挑起她的下巴。 昨晚郡守问他,明安公主到了,要安排在哪儿住宿,他想都不想让郡守把人扔在柴房。 卫澧真想看看,自己的堂姐受委屈,赵羲姮会哭成什么样儿,结果她堂姐那副惨状,还没有冬日严寒令她真情实感的伤心。 姐妹情深的戏码没看见,他反倒知道了些旁的事儿。例如原本应该和亲的是这位明安公主,结果她不想嫁,于是让赵羲姮代为和亲。 这样一算,两个人关系不好也不奇怪,但是卫澧还稍微有些可惜,没能见到赵羲姮痛哭流涕撕心裂肺的惨状,她现在哭得梨花带雨,还十分好看呢。 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 赵明心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恨恨捶了下地。 她受辱,赵羲姮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同别的男人**! 嗯…… 在赵明心眼里,两个人是在**,还挺有情趣的。 殊不知赵羲姮心里已经把卫澧捅的千疮百孔了。 赵明心最大的缺点就是看不清形势,不知道当着什么人该说什么话,所以一路来待遇一降再降。 卫澧心狠,说话算话,真是一件嫁妆都没给赵明心带,只把她象征身份的印玺和天子圣旨揣她怀里,然后送进了高句丽的国土。 以往边境不是没有小打小闹的摩擦,但卫澧是第一个亲自带人,杀进高句丽边境的,像条疯狗一样。 高句丽王气得不轻,但想要报仇,却没把握能打得过平州兵马,转眼卫澧将天子的女儿如旧约送进来给他做王后,瞬间令他解了气。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法子是好用,高句丽王现在觉得卫澧是真心实意同他修友穆邻里关系的,只是他们偷袭鹿场的行为实在惹毛了对方。 他欢欢喜喜迎接自己的新王后,卫澧的使臣特意在高句丽参加完大婚才回去的,临走前还特意叮嘱高句丽王,“我们公主自幼被娇惯怀了,年纪又小,还请高句丽多多教导” 赵明心那张漂亮脸蛋有欺骗性,高句丽王老来得娇妻,正热乎的时候,自然满口答应好好对待。 殊不知卫澧不是给他送什么年轻漂亮又温柔的妻子的,是来给他送灾祸的。 这日子过得云里雾里,赵羲姮有时候闲着无聊,回想十几天前的场景,都宛如前世。 要和亲的她落在卫澧手里了,要嫁给镇北王世子的赵明心被送去高句丽和亲了。 卫澧自觉宽宏大量,留了三天时间给赵羲姮养病。 这三天倒计时里,整个郡守府陷入一种莫名的焦虑,是一种巴不得卫澧赶紧收拾东西走人的躁动心急。 总算熬到了第三天,人马早已等在郡守府外,郡守与夫人难得容光焕发。 郡守夫人一见赵羲姮就叹气,临走前拉着她的手,悄悄往她掌心里塞了一袋金子,“有钱能行万里路,带着吧,万一有用得上的时候。” 赵羲姮没矫情,谢过她之后将金子藏了起来。 小桃战战兢兢倚在赵羲姮身边,带哭腔问,“殿下,咱们真要去不咸城了吗?若是进了那儿,不都是卫澧的人?咱们要逃走不是更不方便了?” 赵羲姮点点头,略微沉重地摸了摸藏起来的金子,“所以只能这一路上找找机会了。” 郡守夫人给她的这些金子,正好也给了她逃跑的底气。 她实在不能再在卫澧身边待着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921:03:07~2020121021:0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糖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羊羊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 章 郡守夫人的女儿十三岁,正是活泼的年纪,不一会儿,蹦蹦跳跳跑过来,她将自己的平安符塞给赵羲姮,冲赵羲姮眨眨眼睛,“公主姐姐带上,这玩意可好使了!” 赵羲姮这才从这小姑娘身上感受到平州的乡音,这语气,就很热情,她一时间想不起别的什么形容词。 远远见着卫澧过来,小姑娘包括她身边的侍女,脸上的笑意都猝不及防收起来了,气氛一下子从欢快变得压抑,匆匆和卫澧问过好,便一并跑掉了,像一群兔子。 这种场景赵羲姮见过很多次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也无论那些交谈的原本该多欢快,只要卫澧远远一出现,他们脸上便没了笑意。 卫澧走到哪儿,伴随着都是压抑。 “走吧。”卫澧这次难得没说什么,只冲赵羲姮扬了扬下巴。 队伍一路要向北走,赵羲姮和小桃并未被单独安顿在马车上,而是跟着人一同骑马。 马车虽然舒服,但走得慢,毕竟以卫澧的性子,他实在不愿意为两个人拖慢了行进的速度,也不愿意迁就赵羲姮。 赵羲姮是会马术的,年幼时候阿耶教过她,毕竟与卫澧共乘一骑虽然暖和,但委实硌人,动也不敢动,一动卫澧就要拍她脑袋,卫澧手劲儿大,拍得人很疼。 最重要是,她要找机会逃跑,若与卫澧一骑,她往哪儿跑? 卫澧耳朵像被风雪糊上一样,并不听她的诉求,掐着赵羲姮的腰,把人扔在了自己马上。 赵羲姮这次长记性了,没下意识捏住马缰,而是扶住了马鞍。 只是因为没法独乘一骑,显得略微失落。 因为天冷,郡守夫人特意为她全副武装了,身上穿了三层的袄子,外头罩着披风,头上盖着披帛,从眼睛下绕一圈到脑后,只给她留了一双眼睛在外。 待她坐稳,卫澧翻身上马,他身上还是像个小火炉一样,一贴近赵羲姮,她便觉得暖和起来。 赵羲姮没敢细打量卫澧的神色。兴许是这几天他睡得并不好,因此眼下是一片青黑的,脸色阴沉着,愈发显得凶了。 吼,她还以为卫澧当真是铁打的呢,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都不知疲倦。 卫澧忽然扭着她的脸往后一转,两个人面对着面,赵羲姮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发现他不止眼下是青黑的,就连眼白里都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血腥狰狞。 她连忙把眼睛往一旁转了转,心里暗他骂活该睡不好觉。 卫澧粗鲁地将她头上的披帛扯下来,露出完整的一张脸。因为缩在温暖的披帛中,小脸粉扑扑的,只是眼睫毛上结了一层霜。 赵羲姮惊恐地捂住往下掉的红色披帛,心想卫澧不会连给她留件遮脸的东西都不肯吧,那他可真是比她原本所想的更加畜生啊! 卫澧看过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又把披帛给她胡乱裹上,勒得赵羲姮上不来气,她也猜到卫澧方才是为什么要扯开她披帛来看了。 是怕马上坐着的,并不是她吧。 “后天就能到不咸城了。”卫澧好像心情格外好的拍了拍赵羲姮裹着厚厚披帛的那张脸。 赵羲姮心里暗暗嘀咕是后天就能到狼窝了吧。 “开心吗?”卫澧又问她。 “开心。”赵羲姮丝毫没有迟疑的回答,干脆利落又欢快,好像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去不咸。 毕竟,她敢说不开心吗? 卫澧明显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没想到赵羲姮能回答的这么痛快。 在赵羲姮以为他要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又拍拍她的头,“真乖。” ??? 你拍狗呢拍?把爪子从老子头上拿下去! 赵羲姮心里咆哮,嘴上却温柔提醒,“主公,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听说因卫澧要出行,郡守特意让郡中兵卒把昨夜积雪扫了,因此路面格外整洁干净,但街道上还是空无一人。 彼时还没有把居住的坊市和交易的坊市分离开,因此商贩应当是眼界叫卖,或是在城墙根儿,抑或是在自家门口支起个摊子,但街道上也是空荡荡的,丝毫没有生活气息,偶尔会有狗叫泄出一两声。 赵羲姮才听郡守夫人说集安郡是个有两万人口的大郡,应当不该如此萧条。 晋阳城都每日都是热热闹闹的,从来没有过这么冷清的时候。 郡守和郡守夫人仿佛浑然不觉,热情地挥手与卫澧作别。 “主公慢走!主公一路走好!主公属下会想念您的!”郡守虽然故作悲痛,垮着一张脸,但赵羲姮还是敏锐察觉出了一息欢快的氛围。 这种欢快,只要等卫澧带着人一踏出集安郡,就会集体爆发出来。 卫澧显然不习惯这种殷切的热情,他回了回头,沉吟半刻,对郡守道,“你若是真舍不得,我便在不咸给你安排个官职。” 郡守沉默了,郡守夫人也沉默了,显得那一两声狗叫格外突兀。 沉默且尴尬的氛围,令卫澧扯了扯嘴角,他把马缰一勒,那马瞬间跑出丈余远。 他就知道,哪有人是真心欢迎他的。 “这些畜生叫得人心烦,郡守,下次我来,并不想听见了。” 郡守忙点头应着,心里却埋怨,人还要同一些狗计较? 只他不喜,便要杀了全平州的狗?那些做狗肉馆子生意不是要断了活路? 但卫澧素来不讲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杀狗总比他杀人强。 平州是真安静啊,从丹东安静到了集安,赵羲姮真是除了卫澧和他手下的人,她一个活人…… 不对,是一个活物都没见着。 一行人出了城里,翻过一座山,便是一条江。 河有几十丈宽,一眼望不到对岸,上面冻着厚厚的冰,冰白如镜,在阳光下十分晃眼,跑马兴许是没事的。 赵羲姮低头看了看,这些马的蹄子上都包着布片,用来防止在冰上打滑的。 副将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根据他仅露出的一双眼睛,赵羲姮觉得他应当生的不差,但能在卫澧身边办差,赵羲姮也不觉得他能是什么好人,长得再好也没用。 “主公,此处是鸭绿江的支流,马上渡江了,不若休息休息?”他顺手扶了一把在他怀里累得东倒西歪的小桃。 走了半天,赵羲姮大腿根儿也被摩的生疼,闻此暗暗松了口气。 卫澧还不曾说话,忽闻一阵狗吠。 这次并不是在集安郡那种三两声,而是成片的,像是有狗群。 狗叫声此起彼伏,尖锐地刺人脑袋疼。 只见江岸一片白绒绒的芦苇荡中一阵晃动,狗叫声愈发清晰,说是狗叫,嗷呜嗷呜的又像狼。 几匹身材健硕的狗同拉着一架雪橇,从芦苇荡中钻出来,接着又是几十架雪橇,每架雪橇上站着几个人,背后背着箭篓,手持鱼叉。 那些狗生的十分像狼,乌蓝的眼珠,黑白相间的毛色,蓬松的尾巴,眼神凶戾。 大周是没有这种品种的狗的,多半是不知道从哪个国家引进来的。 卫澧默默将马身侧系着的一双回形弯刀解下。 赵羲姮只听见刺啦一声,是刃出鞘的声音,她小心看了眼卫澧的武器。 银光锃亮,在阳光与冰面的投射下更显得晃眼。弯刀一只约三尺长,两面开刃,只中间出开了一道弯口用来掌握,操作起来十分困难。 赵羲姮想了想,这东西是回形的,甩出去杀伤力极大,运气好能割一圈人的脖子,但关键它还会自己转回来呀,卫澧要是一个没接住,估计自己脖子都能被割断。 她只盼着卫澧别在马上用这玩意,不然有可能卫澧接不住武器死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赵羲姮叹了口气,她的愿望总是那么渺小而朴素。 那些狗整齐划一嚎了一阵,给对面示威之后便归于寂静,可见训练有素。 按照惯例,两方打架之前得自报家门。 这规矩也不知道谁留下的,总归在赵羲姮小的时候,赵星列给她讲名将的故事,他们打仗之前就得自报家门。 对方领头的人穿着厚重的皮草,头戴狗皮帽子,脚踩靰鞡,也是只露出一双眼睫毛上了霜的眼睛,根据粗哑的嗓音,他年纪应该很大了,但并不妨碍他像个小伙子一样怒发冲冠精神抖擞。 “卫狗贼!你杀害对你恩重如山的养父镇北王一家,又草菅人命,一连伤害平州的几千百姓,现如今更是倒行逆施,整得平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所到之处都是鬼哭狼嚎,今天,我就要替□□道,杀了你这个不长人肠子的畜生!” 听他喊话,倒不像是没读过书的,肚子里有几分墨水,口中是浓重的平州口音,可见是平州土生土长的。 卫澧坐在马上岿然不动,甚至将下巴一扬,讥讽地一勾唇,颇有些不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一个夺权不成爬狗洞逃跑的窝囊废。” “成王败寇,现在我为王你为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打起来,打起来!赵羲姮心里默喊。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吗?悄悄 第 13 章 自那群人气势汹汹出现,赵羲姮眼睛就亮了。 若一路都平平顺顺没什么波折,那她临到了不咸城都得在卫澧的眼皮子底下待着,估计也没什么机会逃跑。 这些人的出现,无疑是给了赵羲姮一个转机。 赵羲姮只觉得卫澧虽表现的云淡风轻,但箍着她腰的手臂明显暗暗发力,浑身的肌肉已经紧绷起来,蓄势待发了。 小桃也虽然莽撞,却不是太笨,见着这样的场景,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精神起来,直起腰杆,手按住马缰。她心里打鼓,想着这兴许也是个转机。 卫澧与他的人都坐在马上,虽然马蹄包了布片,但若是拼杀起来,马蹄难免还会打滑,于是纷纷下马。 “你坐好。”卫澧不忘瞥了一眼赵羲姮。 马上要行动了,赵羲姮心潮澎湃,根本没想着理他。 卫澧看她明显出神,眉眼间露出几许恼怒,但还是没说什么,将月刀挽出一道花。 待那些人解了缰绳把狗往外放的时候,卫澧等人才清楚,这些狗不单单是用来拉爬犁那么简单的。 “卫狗贼,这些犬皆是我悉心饲养的,每日以生肉喂食,异常彪悍,已经一天一夜不曾投喂,你等着被撕成碎末吧。平州百姓个个都巴不得弄死你,今日我杀你,算是为民除害,平州上下不知该多高兴呢!”中年男人大笑一声。 卫澧眉眼中显出几分阴郁,“巧了,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让人不高兴。” 赵羲姮作保,他这句话没有半字虚言。 卫澧不再废话,刀一旋便扬起一阵血花。 男人咬了咬牙,继而弯弓搭箭,朝着人群与狗群之间射去,霎时间百箭如雨纷纷射去,人的哀嚎与狗叫混成一片。 他们并不是些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过程中难免对那些犬有所误伤,可见他们原本就是打着舍弃这些狗的主意来换卫澧的一条命。 卫澧荡开一支流矢,拍了一把自己身侧的马,马一撩蹄子跑出老远,自己精灵地跑去芦苇荡边儿上躲着。 这可是卫澧自己给了她逃跑的机会。 赵羲姮倍感珍惜地牵着马缰,小心翼翼一边打量着卫澧那边儿的战况,一边扯了扯面上的披帛,让自己露出口鼻来呼吸。 小桃已经激动的泪眼汪汪,身体发抖,她赶过来,“殿下,我们……” “跑吧!”赵羲姮立刻接话。 她回身看了眼正焦灼在战场上的卫澧,利落翻身下马,又将小桃接下来。她才刚要走,身后衣襟一紧,只见马咬着她的衣角,尥蹶子又打响鼻,扑出一圈热气,明摆着是不肯让她走。 可见卫澧没白养它一场。 再耽搁下去,难保不会被人发现,赵羲姮摸了摸上下口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从里面抓了块儿甜糕。 马试图一边咬着赵羲姮的衣襟一边去接糕吃,但小动物的智慧到底比不过赵羲姮鸡贼,她把糕往马嘴里一塞,顺势扯出自己的衣服开始跑。 两个人朝着芦苇荡里一钻,便不见了踪影。 两个人在芦苇荡里不知钻了多久,最后扶着腰气喘吁吁地停下。 小桃问,“殿下,咱们现在去哪儿?回晋阳?” 赵羲姮摇摇头,晋阳是肯定不能回去的。 且不说她耶娘都死了,那儿也不是她的家了;单说现在她安然无恙的回去了,而赵明心去了高句丽和亲,她叔叔婶婶便不能对她有好脸色。 “那去集安郡?郡守夫人对您很好啊。”小桃搓了搓手又道。 赵羲姮摇摇头,“整个平州都在卫澧的掌控下,我若是逃走去了集安,被他发现后,你口中那么好的郡守夫人,可就要遭殃了。” 小桃被赵羲姮那“发现”两个字点醒,忍不住心有戚戚,她身体一颤,“殿下,若是咱们被卫澧发现了……” “会不会……”她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不知道啊。”赵羲姮叹口气,问她,“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咱们就走。” 她其实很清楚,她在这个世道有太大的愿望不切实际,只想好好活着,活得好一点。 很明显,在卫澧身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若非说有什么特别特别大的愿望的话,就是希望能有一天看到大周变得强大,变成她阿耶所希望的那个样子,但是,真难啊…… 小桃的话提醒了赵羲姮,她虽然跑,但也怕被卫澧抓回去,万一让他一刀砍死了实在不划算,得做两手准备。 赵羲姮现在脑子一团浆糊,灵光一闪之间也顾不得多思虑什么,只是想着,方才那领头的人说,这平平州的所有人都盼着卫澧死,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 兴许是全真的,她阿耶以前做皇帝的时候,每每走在路上,百姓无不夹道欢迎,对他拥簇非凡,而卫澧,人人提起他,都是惧怕的,甚至他途径的地方,处处门窗紧闭,不见一点人活动的痕迹。 即便不恨不得他死,想必也是不喜欢的。 往远处走一走,正好见到几户人家烟囱里冒着烟,赵羲姮拉着小桃跑过去。 “砰砰砰!”赵羲姮拍了拍门,“有人在吗?” 那户人家早早听集安郡郡守放出说,卫澧今日要带人经过,特意闭门闭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眼下听见是女子的声音,虽然惊奇,但平州百姓都热情质朴,与人为善。 猜测是外面的小娘子有了什么难处,怀着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念头,他们将门错开了个缝儿。 里面有个中年男人露出半张脸,“小娘子,怎么了?” 赵羲姮吧嗒吧嗒掉眼泪,“求您帮帮忙。” 被人这样哀求着,中年男人神色一时间软乎了不少,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诶呦,丫蛋儿别哭,啥事儿啊,要是老叔能帮上你,肯定帮,别哭了。” 他们家的女人心软,将门大敞开,把赵羲姮拉进来,“别哭别哭,有事儿就说,咱们肯定帮你。多俊的闺女啊。” 赵羲姮擦了把眼泪,呜呜咽咽道,“大叔,我们一行人要过河的时候,途径一片芦苇荡,忽然从芦苇荡中钻出几个人,带着许多凶狠的大狗,他们要杀人啊!” “求求您带人帮帮我……”赵羲姮哭诉的声音一顿,卫澧是她的谁? 应该编个什么身份? 她这番欲言又止,在夫妻两个眼里,就是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关系。 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关系,嘿,那不就是情人吗! 他们这儿民风淳朴自由,是不反对男女自由往来的,所以年轻的姑娘小伙有相好的并不奇怪。 “放心,我家这口子说话是这块儿最好使的,咱们这儿的人都看不惯坏人,肯定帮你救你情郎。”大婶贴心安抚。 赵羲姮话虽然还没说完,但热心肠的叔婶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小娘子与意中人欲渡江,却碰贼人谋财害命。 行吧,既然他们愿意这样想,赵羲姮也不解释,就当默认了。 “没想到平州除却卫澧,竟还有这样丧心病狂打家劫舍之人!呸!我今天就带人去剿了这帮土匪!” “叫上老张老李老孙老郭一起!” 夫妻两个都义愤填膺。 一听他们以卫澧为最低参照物判断人的品行是否良好,赵羲姮心就放下了。 虽然她是做万全准备给卫澧看的,但她并无意伤害别人的性命,那些人是冲着卫澧去的,一个个皆是训练有素,这些渔夫若是贸然前去帮忙,必定落不了好结果。 这夫妻二人虽只有一面之缘,但都是热心的好人,她必定不能让他们真死了的。 赵羲姮却揪住拎起锄头要跑出去的男人一角,含泪问,“大叔,你们都很讨厌卫澧吗?” “嘘,小娘子不要说这个人的名字。”那妇人呸了两声,像是听见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可是,他们要杀的人,就是卫澧呀……”赵羲姮眼泪又大颗大颗掉下来。 夫妻两个人明显愣了,显然没想到连卫澧这种人都有年轻姑娘能看上他。 “滚滚滚,那些人哪是劫匪,分明就是义士!来替我们老百姓伸张正义的!” 两人把赵羲姮推搡着赶出去,又将门闩插上。 赵羲姮站在外头,把眼泪一抹。 嗯,卫澧,可不是我不帮你,是你名声实在坏透了。 现在她就算不慎被卫澧抓回去也不怕了,她可不是逃跑,她是在给卫澧找救兵。 赵羲姮拍拍手,带着小桃走出村落。 身体忽然僵住。 万一…… 万一卫澧找到这些人,发现她找过这些人来求救,而这些人拒绝了,卫澧会不会杀了他们? 按照他的性格,大概率是会的。 赵羲姮这次是真心实意失落了。 她狠狠用脑袋撞了下墙。 赵羲姮你他妈是个猪脑子吗?你脑袋里刚才也跟赵明心一样进豆腐花了? 自以为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要害人,他们要是因为见过自己死了,那她这辈子都睡不安生。 你是不用死了,这些人要死了! “殿下,咱们怎么不走了?”小桃小心翼翼问。 “我是个蠢货,若是真走了,肯定会连累这些人。” “可您是公主啊,殿下,现在人命都不值钱的,一个人放到草市上交易,连头猪都换不回。”小桃不大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很担心大家会觉得阿妉圣母。 她跟卫澧,就是两个极端 感谢在2020121119:10:08~2020121221:0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君雅韵10瓶;er5瓶;楼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 章 赵羲姮蹲在地上没说话,她身上衣服穿得太多了,以至于蹲下的时候过于费力,甚至像个圆滚滚大的球。 她略带惆怅的盯着远方的雪景,感叹自己比赵明心还要蠢。 果然堂姐妹,一脉同源,就算一个蠢,另一个也肯定聪明不到哪儿去。 她甚至开始思考,就自己这个脑子,真能跑了之后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吗? 小桃跟着她一起蹲下,叹口气。 殿下总觉得是她自己考虑问题不清楚,很蠢笨。 但是其实殿下如果心再狠一点,真是想出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了。 进可攻退可守。 跑了就跑了,能脱离开卫澧的魔掌好好生活;即便跑不掉被抓回来了,也有这一户渔民做证人,殿下并不是想逃跑的,是去搬救兵救人了,卫澧若有心,不仅不会杀掉她们,还会很感动。 但是殿下瞻前顾后,想太多了。 “你怎么还没走?”门又开了,男人凶神恶煞地瞪她。 赵羲姮慢吞吞艰难站起来,“我这就……” 她话还没说完,一把菜叶子和土豆皮被扔了出来,打了赵羲姮一身,在她素白的袄子和红色披帛上留下青绿色的汁液。 “快滚!我们不欢迎你!” 女人从房里探出个头,眼眶含着厌憎,“要不是你那个好情人,我们怎么会连门都不敢开,集也不敢赶?甚至快要过年了,连点儿喜庆的氛围都看不见!他就是个……” 她还要说什么,男人把她拽回去,“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他们这些当权的人,哪里会在意咱们的死活?” 两个人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赵羲姮摸摸鼻子站起来,在心里给卫澧扎了扎小人,她跟着卫澧,真是半点儿光都没沾到,光受人唾弃去了。 百姓的愿望都十分简单,能吃饱穿暖,有安生日子过就很满足了,卫澧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人恨成这样? 好在这儿没人知道她是公主,她的公主包袱也不用太重,赵羲姮拍拍身上的菜叶。 小桃心疼的眼睛都红了,“殿下,他们这样对咱们,还要管他们吗?” “本来就是我自己没想清楚把人拖下水了,什么管不管的。”赵羲姮不大在意,就是挺惋惜,多好个逃跑的机会啊。 她刚才就应该不管不顾不留后路地跑,能跑多远算多远,就算被逮回去杀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死!她要长命百岁好好活着。 赵羲姮叹口气,继而安慰自己,回去也行,不然这乱糟糟的世道,她往哪儿走,也没个亲人没个家,身上钱也不多,而且卫澧管吃管喝管住管穿。 何况她嫁妆还在卫澧手里呢,那些钱财不重要,重要的是嫁妆里有一箱子阿耶留给她的东西,那些东西不值钱,卫澧应该也看不上,她要回来兴许挺容易。 卫澧不就性格残暴一点嘛,没关系,反正他这样的人活不长。 想杀他的人排着队呢! 赵羲姮捋着胸口这样安慰自己。 她掏开里三层外三层的袄子,从怀里揪出个玉佩,玉佩有鸽子蛋那么大,上头雕刻着蟠龙纹。 “你拿着这个,还有钱,去雍州陵城找谢氏投奔,赵明心现在嫁去高句丽了,你是我的人,若回晋阳,也会得到迁怒。” 陵城谢氏,是赵羲姮前未婚夫谢青郁家,但因顺和帝答应将赵羲姮送往高句丽和亲,这件亲事便就自然作罢了。 “阿耶在时候,常夸赞谢家仁厚,家风端正,又与谢家长辈同赴战场并肩作战,谢家在他心中是手足之家,因而放心定下婚事,让我下嫁。叔父商议我和亲时候,谢家也曾去过晋阳阻拦,但这世道不易,阿耶去后谢家已经处境艰难,我不想再因亲事令他们得罪叔父。” “我即便去了陵城,也不敢让他们收留我,但他们收留一个你是绰绰有余的。” 赵羲姮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真不容易。 好歹卫澧还有个平州做老巢呢,别管大家多讨厌他,平州的确是他的地盘,但她哪儿都去不了。谁若是收留她,那就是得罪了天子。 虽然现在天子只是个摆设,但在百姓心里却是至高无上的象征,包庇天子的侄女不送还,各路诸侯也不是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事儿。 叔父婶婶对她面上和善她并不是看不出来,既然能让她给高句丽那个老皇帝做继室,明天也能送她去给东瀛皇帝做继室。 关键不仅她叔父不成气候,她那个太子堂兄也是个软包子,大周要是靠这一家子,估计八百十年是起不来了,她又不能劈成百八十份,每个国每个州都嫁过去一份。 “殿下,我不能舍弃你去独享安逸啊。”小桃哭唧唧的。 “谁让你去享受安逸了?”赵羲姮拍拍她脑袋瓜儿,“我落狼窝呢,你别出去后净顾着吃吃喝喝喝,你打探打探,大周有那几个藩王封地百姓安居乐业的,有明君之象的,传信给我安安心。” 小桃愣了,她嘴唇发颤,好久才哆哆嗦嗦吐出几个字,“殿……殿下,天下是姓赵的……” 赵羲姮淡淡哦了一声。 上一朝皇帝姓白,他们也觉得自己家能千秋万代传承下去呢。 卫澧刀一转,锋利的刀刃划过犬腹,鲜血溅了他满身。 他既要防着这些疯狗对他进行攻击,又要防着流矢。 间隙中他一回头,只见芦苇荡那处,只剩下几匹马孤零零站在那儿,赵羲姮与她的婢女人不见了。 卫澧心突得一跳,雪白的后槽牙狠狠一磨。 艹,老子在前面拼死拼活,她人趁机跑了,真是没良心,等他将人抓回来,就扒皮抽筋。 混乱之中手臂被犬齿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如注,在寒冬中冒着滚滚热气。 只是还没等着落到地上,就已经变成血红色的冰碴了。 赵羲姮的逃跑明显刺激了卫澧,他的攻势更凶猛些了,拿出了十分不要命的劲头。 右手劈开一匹扑上来的狗,左手中的月刃狠狠朝前一甩,只见一道白光回旋,中年男人那边的人瞬间有两个被割下头颅,而卫澧左肩又中一箭,却好像根本没有感到疼痛,动作丝毫没有凝滞。 他的那股子疯劲儿明显带动了其他人,两方杀的更疯了。 卫澧这边只剩下不到三个人,他又身负重伤;那中年男子那边也不甚乐观,狗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也不敢往上扑,只夹着尾巴往后退,箭矢几乎用绝。 他们见形势不好,只能咬牙准备逃走。 谁也难以想到,卫澧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股子狠辣劲。 原本打探到卫澧只带了不到三十个人前往不咸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将他击杀,结果…… 卫澧从冰地里抽出原本甩出去的那弯月刃,带着一股狠劲儿冲了上去,手臂上原本已经止住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赵羲姮回来的时候,远远看着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想,若是阿耶还在,卫澧这样的人,他兴许是很喜欢的,是个冲锋陷阵的好能手,不怕疼,不要命。 前提真能管得住。 一切混乱都结束了,副将撑着身体去清点伤亡人数,冰上皆是人的尸体,血液流淌出,将人与冰粘在一起,砍都砍不下来。 他跪在冰上,怎么也没力气站起来。 “主公……”副将哑着嗓子想说什么。 卫澧并没理,他默然将肩头那支箭矢拔出,倒刺勾出一大块儿肉。 赵羲姮远远看着都替他疼。 卫澧回头,提着月刃,准备翻遍平州,把赵羲姮那个不知死活敢逃跑的东西找出来,然后扒皮抽筋。 赵羲姮见他转过身,僵硬抬起手臂,冲他微微挥了挥。 卫澧瞳孔微缩,将一双月刃往冰面上一插,两只月刃便都稳稳立住了。 赵羲姮咽了咽口水,他那武器,戳冰跟戳豆腐一样。 但愿卫澧现在没杀红了眼,理智尚存。 卫澧兴许是还有理智的,只是用沾血的手掐住了赵羲姮的脸,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要从她的脸上撕掉一块肉肉。 他呲了呲牙,“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做什么?好心给我收尸?” 赵羲姮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我没有,我只是去……去方便了……” “是吗?去谁家方便了,带了一身烂菜叶回来?”他从赵羲姮身上揪下一片儿土豆皮。 赵羲姮一僵。 “我既然敢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就肯定能把你抓回来。大不了捆了周围的人家挨个问,但凡说没见过的,一并都杀了,总有人见过你。” 卫澧的笑,让赵羲姮觉得他当真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 赵羲姮心里那点儿后悔,一下子都变成了庆幸。 还好,还好没牵连别人。 “谁?”卫澧厉光一转,看向芦苇荡中。 “我……我杀了你!”一个中年男人举着鱼叉钻出来,赫然正是那一户赶赵羲姮出去的男人。 他实在恨极了卫澧,听赵羲姮说卫澧被人拦路刺杀,他于是尾随着,若是卫澧没死,他就寻着机会补刀杀了卫澧! 现在正好是个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221:05:07~2020121319:5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谭迦7瓶;启明十八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 章 赵羲姮心惊胆战,万万没想到这大叔会出现在此处。 要是这大叔这能一叉子刺死卫澧,赵羲姮绝不阻拦,甚至还得腾出地方跟他说,“您请。” 但看现在的情况,卫澧还能一个人杀一百个这样儿的。他皮怎么那么厚?血怎么那么多?他真不疼吗?都不会死的吗? 大叔紧了紧手中的鱼叉,虽然极为怕卫澧的,却还是鼓足勇气,“你这小情人求我救你,她可算找错人了!咱们平州人人都巴不得你死,今天,我就替平州除害,还老百姓一个安宁日子!” 卫澧忽然一怔,那个中年男人还在义愤填膺看着他,他松开捏住赵羲姮脸的手,将冰上的月刃拾起来,看起来轻轻松松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受了重伤。 渔夫闭着眼,将鱼叉狠狠一刺,卫澧抬手挡开,将他手中的鱼叉挑掉。 渔夫只觉得手都在发抖,他今日就要这样死了? 卫狗贼不是……不是已经重伤了? 死就死吧,为诛卫狗贼而死,也算死得光荣! “给你五个数跑,跑不掉,就留在这吧。” 卫澧甚至还有闲心将月刃挽个花,冰面被削出一片白色飞花,开始倒数。 “五……” 副将原本已经撑着地站起来了,打算给卫澧清理掉这个人,但是听闻卫澧给了他五个数的逃跑时间,又坐回冰上了。 主公但凡要杀一个人,从不废话。 这给了五个数的逃跑时间,压根儿就是没想要他的命。 他认识主公已经将近五年了,主公性格的说是暴虐都美化,但凡有人言语一字不敬,驳了他的面子,他都能让人不得好死。 这现在…… 他觉得要不是主公转性了,要不就是傻了,但是主公不可能傻,傻的多半是他。 赵羲姮看了看距离,觉得卫澧就是在难为人,五个数的时间,没跑两步呢,他月刀一甩出去就是一条人命。 那个渔夫看卫澧简直不像他想的那么虚弱,想要跑,但又觉得不甘心。 但再想想家中妻儿,又觉得活着才有将来,死了真就什么都没了,马上过年了,妻子还在家等他…… 但卫澧已经数到一了。 赵羲姮咬了咬牙,一把扑进卫澧怀里哭,“主公,我真的好怕你死了,你死了,我去哪儿啊,我没家了,我哪里都去不了了,我年轻好看,但是什么也不会,流落在外恐怕活不下去。” 她费力把卫澧整个身体都试图抱住,但是她穿得太厚了,圆滚滚的像个球,不但没能把卫澧整个人捆住,反倒双臂大开,像是揪住他两个胳膊一样。 她陡然扑进自己的怀里,卫澧有些猝不及防,甚至被这只球撞退了两步,他眼波里氤氲出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竟有些动人,卫澧挣开赵羲姮的手,跟她微微拉开点距离,赵羲姮心惊肉跳,怕他抬刀就伤人。 只见他把一双月刃插进冰里,问她,“所以去找救兵了?” 赵羲姮点头,连忙为人逃跑争取时间。 “救兵听说是我被困,所以不肯救我?你怕我因为他见死不救而杀了他,所以撒谎。” 赵羲姮没点头,但事儿多半就是这么个事儿。 她听见脚步声,那渔夫已经跑出很远,进芦苇荡了,卫澧大抵也不会追他了。 赵羲姮松口气,肩膀垮下去。 她好像看着写着自由的那扇门,一点点朝她关闭。 卫澧忽然笑了,又吓了赵羲姮一跳。 他笑得与平常阴森森的恐怖威胁并不一样,以往他一笑,赵羲姮总觉得像是呲牙的狼,凉薄阴狠,要咬断谁的喉咙。 现在他的笑,好像是真心实意,从肺腑里发出来的,即便他满身鲜血污垢,但人就那么莫名其妙的亮堂起来了,像是旭日冲破阴霾,连那种不讨喜的感觉也被冲淡了。 宛如一个真正的少年。 赵羲姮看到他眼睛里有东西在闪耀,眼白中那些狰狞的红,都变得不那么恐怖了。 但他也只笑了一瞬,忽然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把赵羲姮狠狠往怀里一按,赵羲姮闻见血腥味儿更大了,甚至见到他肩膀上冒着的热气,还有湿漉漉的红。 两个人相撞,发出咚的一声,赵羲姮虽然穿得厚,但胸腔还是被震的嗡嗡疼。 艹,老狗逼! 赵羲姮在心里怒骂。 活该疼哭你! 卫澧浑身沾着血,他的,别人的,恶犬的,很不好闻,像是尘嚣中的滚滚黄烟,又热又呛。 他用手臂死死勒住赵羲姮,像是要把人勒在怀里勒断气。 “也是,赵羲姮,你我都是丧家之犬,你离了我,还能往哪儿躲?”卫澧嗓子低沉沙哑,骂起自己来,也是挺狠的。 赵羲姮被塞在他怀里,被闷得呼吸不畅大脑缺氧,说话口不择言,“是,都是丧家之犬,跑不了。” 卫澧忽然狠狠一掐她脖子,“我能说我是丧家之犬,你能吗?” 赵羲姮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卫澧的自尊心,竟然比她一个堂堂公主还要重上几百石。她也明白了,卫澧就是那种能把自己骂得猪狗不如,也不准别人说他一句不好的人。 她正想着,忽然觉得自己脖子上落下热热的水,她有点嫌弃,不会是卫澧伤口渗出的血,滴在她身上了吧。 嘶,真难受。 赵羲姮身上重量陡然一沉,整个人站不稳跌在冰上,尾椎骨摔得发麻。 只见卫澧惨白着一张脸,晕了过去。 赵羲姮疯了,这老狗刚才怎么那么能装!站的那么稳!她还真以为他一点儿事儿没有! 她回头看向渔夫逃跑的方向,不知道现在把人叫回来捅卫澧一叉子还赶不赶趟。 副将赶紧从冰上弹起来,一瘸一拐过来扶起卫澧,他欲言又止看向赵羲姮,“公主,主公的伤需要包扎。” 赵羲姮转过身,“嗯,我不看。” 副将有些尴尬,“不是,就,就想问您借件儿衣服。我们的衣服都埋汰了。” 赵羲姮摸了摸自己的三件厚袄子,她真是一件也不想脱哇! 副将眼巴巴看着她,她还真怕卫澧醒过来得知她见死不救又犯病,于是脱了中间那件厚袄子递过去,“没贴身也没外穿,干净的。” 这片狼藉的冰地上,只剩下三个活人在喘气。 活人要吃东西,要继续活着。 副将割了一堆芦苇铺在冰面上,虽然起不到什么保暖的作用,但聊胜于无。 冰面上点了一簇火,火烧了许久,赵羲姮都没看见冰层被烧化。 她坐在芦苇上抱着胳膊,看了眼稳稳插在冰面上的月刃,默默挪了挪,打算离这东西更远些。 卫澧就倒在芦苇上,副将好像笃定这样恶劣的环境他也不会死一般。 赵羲姮好奇摸了把卫澧的额头,有点凉,没发烧。 卫澧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握住她的手。 赵羲姮讷讷的,心想真是祸害遗千年。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狗,副将询问,“主公,咱们要不把狗剥皮烤了吃?” 卫澧皱皱眉,“你吃?” 副将沉默了,“属下这就去找食物。” 这狗是仇家养的,指不定有什么病呢。 他前脚才走,赵羲姮蹲在火堆旁,打算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她才刚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副将就一瘸一拐的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只尾巴长长的野鸡。 “这么快?”赵羲姮略有些惊诧。 副将一板一眼,“虽然平州冬天蔬菜短缺,但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野味……” 卫澧将挑火的树枝往地上一扔,冷冷看向副将,“不杀鸡你等我杀?” 副将讪讪去在江边凿了个窟窿,开始处理野鸡。 “平州不止处处有野鸡,还处处都是野猪黑瞎子,每一个最少都有五百斤……”卫澧扔了把柴进火堆。 “偶尔有行人路过的时候,会被拍肩膀,这个时候不能回头。”卫澧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不紧不慢陈述。 赵羲姮腿有些打飘,她觉得黑瞎子和卫澧比起来,还是卫澧更安全。 她挪动着,往卫澧方向蹭了蹭,问,“为什么不能回头?” “因为拍你肩膀的,不是人啊,是黑瞎子。”卫澧说完,赵羲姮只觉得肩膀处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她吓得身体都麻了,脸也变得煞白,配合着卫澧方才讲的故事,吓人效果翻倍。 卫澧忽然大笑起来,捏了一把她的脸,“你胆子可真小。” 刚才搭在赵羲姮肩膀上的那只爪子,只是卫澧的恶作剧。 赵羲姮眼眶一红,用衣袖抹了一把。 卫澧,老子哪天不弄死你就不姓赵! 她没见过几个有平州口音的人,但平州话好像天生带着余音绕梁的效果,她现在骂人,偶尔脑袋里飚出来的都是一股平州味儿。 赵羲姮真的生气了,连眼泪都不肯掉。卫澧也不笑了,把嘴角垂下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往火堆里继续添柴。 他这个时候,应该捏着赵羲姮的脸,去嘲讽,“我肯屈尊降贵给你讲故事,已经够给脸了,别给脸不要。” 卫澧提了口气,才想骂,觉得没劲儿,他觉得应当是伤的太重,所以才没什么精神。 念在赵羲姮今天还知道给他搬救兵的份儿上,稍微对她好点儿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319:55:11~2020121420:3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染尘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楼西6瓶;秃头女孩白日做梦3瓶;咸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6 章 卫澧仰躺在芦苇上,随手捡起一截芦苇茎叼进嘴里。 大抵是血流的太多,现在眼皮有些沉,总想睡觉。 但这样冷的天,他有可能睡过去便醒不来了,所以扯了扯抱着伤口的布条,让疼痛刺激着自己更清醒些。 “赵羲姮,你要是真跑了的话,大概不等我找到你,你就会被那些野兽撕碎。”卫澧长腿交叠在一起,半阖着眸子。 “所以你别没事儿乱跑。” 卫澧这话一部分是在恐吓她。 平州虽然山多,但人口也多,除非像走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不然一般情况下是碰不到那些畜生的。 若是天色晚了,随便找户人家借宿,也不会被拒绝。 平州百姓,大多真的善良淳朴。 当然前提借宿的人不是卫澧。 赵羲姮还是扭着头,没怎么出声,橙黄色的火光打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竟然显得十分平静宁和。她拢了拢披帛,只露出双眼睛,眼睫上的霜被火烤得化了,一滴一滴沿着她纤长的睫毛滚落下来,像是在掉眼泪。 卫澧无意识咬着芦苇的梗,看了她好一会儿。 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像是有蚂蚁在他心口上细细密密地咬着,很疼,但是蚂蚁唾液中分泌出的毒素,又让他心头又热又痒。 他眼前冒出阵阵白光,连唯一的热源太阳都嫌晃眼,卫澧用手掌挡了挡光,偏头继续看向赵羲姮,忽然又觉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只能看清赵羲姮缩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着。 赵羲姮现在是真狼狈啊,在尸体成山的寒冷江面上,穿着脏乱的衣服,有散乱的发丝从她的披帛中露出来,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个公主。 这正当初卫澧想要见到的样子,甚至还不够。 他冲赵羲姮招招手,“你过来。” 赵羲姮饿得胃疼,没听见他说话。 她怀里那一把糖糕都喂了马,现在一想想真心疼。 卫澧连着叫了她两遍,都不见她有回应,脸色当即沉下来了,伸手掐住她的手腕把人拖过来。 赵羲姮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痛,人就被按进了卫澧的怀里。 他流了太多血,原本像是小火炉一样热腾腾的胸膛也变得冷起来,赵羲姮能感觉到他的下巴垫在自己的头上,然后用了很大力气把她勒在怀里。 “给我暖暖。”他兴许是觉得脸冷,于是将下巴又垫在了赵羲姮的肩上,脸几乎贴着她的颈窝。 赵羲姮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部皮肤上,酥酥麻麻的,令她汗毛倒立。 她动了动,发现根本挣不开,这才意识到,她同卫澧之间力量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即便他重伤到如此地步,桎梏住一个她也绰绰有余。 赵羲姮叹口气,尽量把头偏开。 行吧,他愿意抱就抱吧,两个人挤挤还暖和。 卫澧的体温很快升起来了,滚烫滚烫的,甚至比平常的时候还要炽热一些。 赵羲姮虽然暖和,但觉得不是很对劲儿。 她轻轻喊了一声,“主公?” 卫澧头还埋在她颈窝处,一动也不动。 赵羲姮将手抽出来,艰难地贴上卫澧的额头,烫的很厉害,而卫澧本人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赵羲姮搓了搓自己的手,她的手太凉了,也没法判断卫澧到底是不是发烧,但现在能肯定的是,他肯定晕过去了。 赵羲姮把遮在额头上披帛往上一扒拉,露出雪白饱满的额头,然后贴上卫澧额头的一角。 果然,烫的像个小火炉一样。 她再次感叹,卫澧真是装的太好了,明明下一刻就能晕过去,上一刻还能保持着凶悍。 赵羲姮把手贴在卫澧的肚子上,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真暖和。 也不知道卫澧会不会死,不过像他这样坏的人,他死了大家也会觉得大快人心。 卫澧一死,她就跑,也不怕这老畜生会迁怒伤害别人了。 副将拎着两只处理好的鸡回来。 因为没有开水,鸡褪不下毛,鸡皮上也全都是毛囊和残存的鸡毛,他只能用刀把鸡皮和鸡头都切下去。 一回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他脸一红,装作若无其事的背过身去。 啊!两个人的感情进展这么快吗? 赵羲姮饿得胃快要穿孔了,卫澧就算暖和跟岩浆似的,赵羲姮也不想一直被他压着。 她赶紧从卫澧身下艰难伸出一截短短的手,喊道,“副将,你主公晕倒了,来扶他一把。” 副将把两只光秃秃的鸡一扔,赶紧上前来查探。 卫澧的手还箍在赵羲姮的腰上,副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额角都出汗了才把人掰开。 “公主,咱们不能再在此处逗留了,要找个地方落脚,主公需要用药。” 副将看向赵羲姮,眼神中却没有多少焦急,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赵羲姮看他的神色,似乎没有对卫澧的担忧,根本不像一个普通的属下对主上那样赤胆忠心。 她咽了咽口水,虽然自己并不待见卫澧,但心忽然一寒,在这平州,竟然连他的副将半点儿都不为他的生死着急。 若是卫澧死了,她肯定欢天喜地收拾包袱跑路,那卫澧的那些属下呢?会和这个副将一样,保持着这样的淡漠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卫澧的人生,属实过于悲哀了。 赵羲姮一直维持着这种心寒,连饥饿的感觉都削减了一半,她帮副将把卫澧扶上马,两个人…… 不,是两个人另加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穿过江面,往前面的镇里前进。 副将脸冻得通红,他转头,看向出神的赵羲姮,“公主放心,主公不会死的,最迟后天就能生龙活虎。” 赵羲姮微微歪头,看向马背上那半死不活的卫澧,他手臂处渗出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掉。 都这样了,你告诉我他能活我还勉强相信。 但是你告诉我他后天就能活蹦乱跳? 你认真的? 赵羲姮的话都写在眼睛里了,副将却极为笃定,并没有解释,只是转过头去继续牵马,给赵羲姮留下一个坚毅的后脑勺。 “他又不是神仙。”赵羲姮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副将显然很清楚卫澧在平州的风评,因而并未带他们去官驿。好在卫澧虽然在平州人人喊打,但说到底并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他,是以三人还算顺利的找了一间驿站投宿。 驿站老板见三人推门进来,先是一惊,又赶紧迎上去,“诶呦,伤得这么厉害?路上遇啥了?” 不待赵羲姮等人嘱托,便让妻子去找医师来,又将他们迎去后院。 副将眼神中满是警惕,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赵羲姮裹着衣裳打圆场,“路上遇见下山寻食物的猛兽了。店家能帮忙打点热水找两身干净衣裳来吗?” 现在已经进了镇上,卫澧的身份千万要瞒好,不然照着他这稀碎的人缘,有人知道他重伤不起,估计半夜爬窗都得把他暗杀了。 暗杀就暗杀,关键她跟卫澧和副将一并进来投宿的,容易被连累。 “诶诶,我这就去,这是让老虎咬了吧,冬天黑瞎子冬眠了,可就这玩意乐意霍霍人。”店家满口应着,急急忙忙去准备东西去了,嘴里还不断的叨叨。 医师来给卫澧看伤,赵羲姮饿的胃抽抽,干脆也没看,抬脚去驿站的厨房寻些吃的。 副将换了身衣裳,正襟危坐守在卫澧床前,赵羲姮临走看他一眼,在去厨房的路上,满脑子飘着的都是“不靠谱”三个大字。 副将一副“卫澧不过小伤,肯定没事儿”的架势,真有些让赵羲姮担心他会不会认真记下医师的话。 行吧,到底是你家主子,你不上心还能指望她一个外人上心? 她加快脚步,一溜烟进了厨房。 老板的妻子给她热了几个粘火勺,盛了碗蓝莓米酒。 “天冷,暖暖身子,米酒后劲儿不大。” 赵羲姮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挤出笑来冲她点头。 “好乖的丫儿。”老板妻子摸摸赵羲姮的头发,“吃完了早点儿去睡,憋想太多。” 她的手很暖,赵羲姮忍不住蹭了蹭,“好。” 赵羲姮吃饱喝足后,顺便带了几个粘火勺给副将送过去。 卫澧躺在床上,满身都被白色的纱布缠着,狭窄的房间里尽是一股药味儿。 赵羲姮瞥了卫澧一眼,他脸色苍白,就那样躺着,卸去了所有的尖刺,一时间竟显得很乖,像个孩子。 她把东西放下,副将面无表情拦住她的去路,“公主还请今晚在这个房间委屈一晚,待主公醒来之后再听安排。” 赵羲姮把后槽牙磨的咯吱作响,用一双澄亮的眼睛看着他,尽量把声音压低,“我现在要去洗澡,要去净牙,要去洁脸,你不让我走?” 副将死心眼,用剑继续挡着,“属下也是为了防止公主半夜逃跑。” 赵羲姮被气笑了,你倒是挺实在,她指着床上的卫澧跟他说,“你主子躺床上呢,你不操心他能不能活你操心我半夜跑不跑?我刚才下去吃饭你也没担心我逃跑,现在开始担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420:35:27~20201215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公子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副将动了动唇,终究是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我能往哪儿跑?我身上没钱!”赵羲姮一边和他讲道理,一边试图硬闯。 他将剑□□,横在赵羲姮面前,赵羲姮依旧梗着脖子往前走,他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的不放赵羲姮出去。 赵羲姮撇了撇嘴,坐在椅子上,忽然问他,“你吃饭了吗?” 副将一怔,还是听话的摇头,以为她不想走了,于是将剑收起来。 赵羲姮抓起盘子里的粘火勺咬了一口,外皮一圈儿白澄澄透亮晶莹的糯米皮隐隐透出下面紫红色的豆沙,两侧的糯米则被烙的金黄,一咬,拉出绵长软糯的丝儿,露出冒着热气甜糯的红豆沙。 这是原本赵羲姮给副将带的晚饭,但奈何副将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和卫澧学当狗。 虽然她刚才在厨房吃饱了,但她再吃几个还是绰绰有余。 副将肚子发出一阵嗡鸣,他欲盖弥彰的捂了捂,尽力把目光从赵羲姮手里的粘火勺上拔开。 “你既然要看着我,那就千万盯好了,别离开半步。” 赵羲姮啊呜吃掉手里的最后一口,跟他好好分析。 “你看看啊,你要是下去找吃的,你怕我跑了得带上我,那你主子就没人看着啦,虽然你说他后天就能爬起来,但是他现在很虚弱啊,这么虚弱的人独自躺着,很危险的。但是你要是找吃的不带上我,你也知道嘛,我是你主子强抢来的,保不齐抹了你主子的脖子就跑了,这也不行。或者你让我帮你去取吃的,那更不行啦……” 卫澧躺的很平静,身体被裹成血粽子。 但梦境中并不平静。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大概十一二?兴许是的。 当然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别人也不知道,甚至连名字或者代称也没有,正如谁会记得一条狗,一只猪,一只羊,或者一头牛今年到底是多大呢,再费心给他们起名字呢? 当然他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他们在人工开凿的山洞里,与一群野狗划疆生存。 铁门咯吱一响,外面被扔进来一只活羊。 野狗们纷纷冲上去夺肉,卫澧也跟着扑上去。 他打死了好几只野狗和同伴,咬开那头羊的喉咙。 鲜血滚烫,带着咸味儿,让他又有了力气。 剩下的野狗与同伴恐惧的缩回阴影里。 梦境一直下沉,下沉,下沉到无底深渊,像是被一团黏腻的网团团包裹住。 卫澧是有意识的,他知道他现在是十□□的卫澧,不该是十一二的卫澧。 而十**岁的卫澧,早已经不是这种屈辱的样子。 可他的身体依旧不受控制的按照梦中的轨迹行动,或者说是记忆中的自己行动。 他徒手撕开羊的胸膛,准确找到了羊滚烫的肝脏。 即便这是他早已经历过的事情,而那些见证过这种不堪的也都死绝,但他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思想一边暴怒,行动依旧不受控制,利白的牙齿却撕咬着肥美滚烫的肝脏。 “滚开,混账,卫澧,你住手!谁准许你再做这种肮脏的梦?滚开啊!扔掉它!”意识在无谓的嘶吼着,如果能化作实质的话,那该是多震耳欲聋。 思维和身体被撕扯成两半,小卫澧脏污的眼角渗出泪来,眼白中猩红一片。 洞穴外忽然有了吵闹声。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一个是小女孩,尖锐高亢,自信甚至跋扈;另一个像是天外之音,温温柔柔的,诡秘地重合在一起,甚至连停顿节拍都分毫不差。 周围的事物一件件化为尘芥,金色的浮沫飘向深不见底的地下。 “咚”的一声,卫澧的身体也从虚无耻辱的梦境落回地面。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而且店家他们都睡了,你就算没吃晚饭,也只能等明天天亮了。”赵羲姮眯起眼睛,又从碗里摸了个粘火勺吃,舌尖是糯米和豆沙的细腻香甜,“当然这些我更不会分给你的,因为我现在又饿了。” 卫澧虽然昏着呢,但赵羲姮自觉人设不能崩,只是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副将,软绵绵跟他讲道理。既然这个副将死心眼儿不想让她好过,那她以德报怨实在太憋屈了。 副将毅力好,虽然难受,但还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他僵硬坐在一旁,给卫澧拉了拉被角。 他还是没什么转变,依旧是那副相信卫澧能很快爬起来的模样。 房间里清苦的草药味儿逐渐被血腥味儿压下去。 赵羲姮忽然觉得最后半个粘火勺没了滋味。 “公主若是吃不下,就扔了吧。”副将看她一眼。 赵羲姮几口把它填进嘴里,表示自己能吃下。 好好的粮食,扔它做什么? 败家子儿! 副将忽然被赵羲姮鄙夷的目光看着,头皮发麻。 他转头过去,发现卫澧醒了,那双漆黑的眼眸正空洞地看着墙。 “主公,你醒了!”副将虽然语气加重了,但却是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 赵羲姮喝了口水,把黏糊糊的糯米咽下去,悄悄看过去。 卫澧真属牲口的?伤成这样,现在就醒了? 卫澧猝不及防对上赵羲姮那双漂亮的眼睛,真亮,比夜空里的星星都要亮。 方才的梦境再一次调动了卫澧心底最深处的屈辱,尤其赵羲姮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让他浑身都烧着了。 他忽然坐了起来,从身后抽起软枕砸向两个人,用嘶哑的嗓子暴怒喊道,“滚!都滚出去!” 赵羲姮拍拍裙子,忙不迭滚了。 她折腾一天困的不得了,现在就想洗漱睡觉。 副将也不敢违抗命令,悄悄将房门掩上。 卫澧额角青筋暴起,带着细汗倒下去,身体甚至忍不住蜷缩在一起,这是一个寻求保护,或者逃避躲藏的姿态。他眼睛里还是空空的,瞳孔黑的吓人。 他甚至不用梦境帮他回忆,便能将梦境中剩下的内容接上。 野狗被涌进来的一群人打死,他抱着羊,浑身污垢跪坐在洞穴最前端。 没有名字,没有年龄,没有见过除了生活在洞穴之中的人,也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样活着。 那个进来的小姑娘,她穿着红裙子,浑身亮晶晶的被装点着,而她的眼睛比那些东西更亮,用马鞭挑起了他的下巴。 卫澧浑身颤抖起来,手紧紧握成拳。 卑贱,肮脏,如何下贱的词,那一瞬间都能加诸在他身上,且犹然不及。 赵羲姮大抵是糯米吃多了,红豆馅儿又是遇水即膨胀的东西,她困得快要飞升成仙,但肠胃的不舒服折磨的她始终没法入睡。 她扶着肚子侧了个身,眨巴眨巴眼睛,终于酝酿出一点点舒服的睡意。 卫澧与赵羲姮只有一墙之隔,店家在一张火炕中央砌一堵墙,那就成了两间房。 他能听见赵羲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卫澧缩着身体,赵羲姮每翻一次身弄出动作,就令他眼前冒出那些耻辱的画面,像是一只大锤子,一下一下把他敲进地底下去,要敲碎他的脊梁骨一样。 卫澧甚至能听见,有男女老少的讥笑声在他耳边回荡。 “真恶心啊。” “畜生堆儿里长大的小畜生。” …… “闭嘴,我要杀了你们!”他在心底喊,却连手都抬不起,去砸向与赵羲姮相隔的那堵墙。 医师一大早就被副将拉过来,给卫澧换药,检查身体,他啧啧称奇,“果然是年轻大小伙子哈,昨晚那血哗哗往外淌,我都心思着让你家做好准备了,今天血就止住了。” 卫澧呲了呲牙,眼下青黑一片,没说什么话。 老板娘用炉子烤了栗子,放凉了之后给赵羲姮剥开吃,又从锅里捡出刚蒸好的粘耗子给她。 粘耗子糯叽叽的,像是玉一样,下面用青绿色的苏子叶包着,苏子叶经过高温一蒸,特殊的香气赋予了糯米灵魂,带着植物的清香,甜糯而不腻,远比昨日的粘火勺更晶莹剔透,惹人垂涎。 赵羲姮昨晚吃粘火勺吃的肠胃消化不良,她是万万不敢再多吃这种东西了,只象征性尝了尝。 老板娘听她说昨晚粘火勺吃积食了,特意给她泡了大麦茶,能健胃助消化,香气直冲天灵盖。赵羲姮缩在火炉旁,幸福地烤烤手烤烤脚,然后喝茶。 “慢走。” “不用送了小伙子,就这么两步道儿,赶紧回去吧。” 医师和副将的交谈声传来,赵羲姮扭头看过去。 卫澧既然醒了,她要不要做做样子去看看他?要是不表现得关心一点儿,他万一回头好了找自己麻烦怎么办? “你快去瞅瞅吧,药换完了,你也不怕能瞅见你哥那光不出溜的肩膀头子了。”老板娘从锅里端出碗小碴子粥给她,“你哥一天没吃食儿了,给他整点儿粥。” 小碴子粥是用剥了皮的玉米碾成砂砾大的颗粒煮的粥,赵羲姮倒替着手端着,捏捏耳垂降温。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小伙子脸皮挺薄啊!那咋还能天天跟狗干仗? 卫狗贼…… 大麦茶真的超级香!像是咖啡那种香味儿!一般东北小饭馆会给泡。 我肠胃不好,黏的东西吃了会堵在胃里不消化,刚出锅的粘耗子真的像玉一样晶莹剔透qaq 第 18 章 小碴子粥微黄,十分粘稠,老板娘还特意给她了一些咸菜一并端上去。 卫澧一个人孤孤单单躺在火炕上,没人进来看他。 而外面却断断续续传来欢声笑语,他心中恼怒的无以复加,恨不得冲下去将他们都杀掉。 笑什么笑?有什么值得笑的?都闭嘴! 他不是已经下令,平州境内不允许听见欢声笑语吗?这些都将他的命令当做什么? 但是他现在一点儿也动不了,只能目光阴沉盯着墙面,恨不得要把它戳出来个洞。只想着等他回去之后,就折回来把这些人都杀掉。 赵羲姮临进来之前,把粥和小菜先放在地面上,揉了揉脸,把自己小脸上那容光焕发的神采都给搓下去。 她在驿站待的实在是有点儿欢快。 主要是卫澧在床上躺的老老实实,没人管她,驿站老板娘变着法儿给她弄吃的,她不高兴才要奇怪。 但是驿站终究不是长久能待的地方,她早晚还得跟卫澧去不咸城,他才是未来的衣食父母,赵羲姮兴许未来几年的吃喝待遇都掌握在人家手里,人家那重伤在床,她兴高采烈这实在不对劲儿。 她尽量把嘴角往下耷拉下,又揉了揉眼睛。 副将送走了医师,正提着一串包好的药经过,准备去厨房给卫澧熬药,被赵羲姮一把抓住了。 “你看我一眼。”赵羲姮跟他说。 副将蹬的一下蹿后两步远,脸也红了,“干,干啥?” 虽然,虽然公主长得很好看,但是公主对着他和对着主公的时候,两副面孔呢,这种漂亮姑娘,他实在是伺候不起,他娘说容易折寿。 赵羲姮一皱眉,奇怪他为什么跑,于是把人又揪回来,“你看我这样儿进去,你主公能不能生气。” 她说完之后忽然一捂嘴,发现越深入平州,无论是副将还是路遇的百姓,那口独特的平州口音就越发浓烈,甚至隐隐快要把她带偏了。 “不知道。”副将十分诚实的摇头,“我家主公情绪来得快,属下已经跟随主公多年了,依旧摸不清主公心思,劝公主不要试图去猜测主公。” 赵羲姮咧起个假笑。 就神经病就神经病,还非得美化一下,说情绪来得快,不愧是卫澧身边儿的人哈,可真会给他脸上贴金。 她从地上重新端起粥,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反正卫澧现在下不来床,就算发神经,也没法对她怎么着,趁这个机会,她看看能不能好好跟他说说话。 卫澧伤一养好就要启程,想必用不上一天就能到不咸城去。 不咸城和郡守府可不一样,那儿全都是他的人,看着他脸子行事的,他对自己撂了脸子,底下人就得有样学样往她头顶上落石头。这种事儿,她在宫里见得多了,但很不幸,她一直是那个被下石的人,从来没什么机会给别人头上砸石子儿。 “主公。”赵羲姮悄悄喊了他一声,“吃饭啦,吃完饭喝药。” 卫澧还是那样直挺挺躺着,赵羲姮以为他又睡了,凑过去看他一眼,发现他正双目阴沉的看着墙面。 赵羲姮??? 大概是她在身边儿站久了,卫澧终于施舍了她一个眼神,赵羲姮能感觉到,那眼神极为复杂,她说不清道不明,却知道一点儿都不友好就是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回想这几天并没有得罪他。 卫澧依旧不说话,赵羲姮转身要走,“主公要是你现在没有胃口,我等会儿再来。” 他心情明摆着不好,她又不是傻子还要往上头撞。 “回来。” 她前脚才抬起来,卫澧便懒懒开口。 大概是在床上躺了许久不曾喝水的缘故,比以往更沙哑了,赵羲姮只觉得心肺都被剌了一下,四肢都一麻。 赵羲姮颠颠儿跑回去,重新调整好表情,梨花带雨地抽抽搭搭,“主公你醒的真快,昨天流了那么多血,我看着害怕极了,还好没事。” 卫澧看着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唇,还有那副温柔贤淑的模样,始终无法把梦境里用马鞭挑起他下巴的女孩联系到一起。 草,他怎么又想起来了! 管她像不像呢,反正都是一个人没错。 赵羲姮,真是他一生中,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卫澧扶着赵羲姮的手坐起来,赵羲姮把碗递给他,他没接,只是敛眸叫她,“赵羲姮,你喂我。” 她看了眼卫澧手上的手臂,又想想未来的生活,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将粥碗端起来。 小碴子粥熬得又浓又稠,带着玉米的香味儿。 她舀出半勺,轻轻在碗沿上刮了刮,然后递到卫澧嘴边,“张嘴,啊。” 像对待小朋友一样。 “热。”他没吃,只是瞥了赵羲姮一眼。 “热吗?”赵羲姮疑惑,手指贴在碗上,好像是微微有点儿烫。 她微微垂眸,轻轻吹了吹,然后喂过去,“你再试试。” “凉了。”卫澧倚在引枕上,不咸不淡道。 赵羲姮捏紧了手中的勺子,恨不得把整碗粥都掀在他头顶上。 可去你妈的吧,老狗比就是存心折腾人,凉一点点热一点点就差那么多?你舌头就那么娇贵? 赵羲姮在心里飘满了脏话,然后用甜美的笑容看向他,“知道了。” 卫澧就着她的手吃了两口粥,肠胃都暖洋洋的。他看着赵羲姮微微垂着头,在给他吹凉粥,长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的皮肤很白,脸巴掌大小,嘴唇很润,从卫澧的角度看,是很温柔娴静的。 卫澧在她唇上停留了片刻,忽然想掐死她算了。 他只要一见到赵羲姮,就会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异样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解决不舒服的最好方法,就是解决掉令他不舒服的人。 “赵羲姮。”他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嗯?”赵羲姮认认真真给他吹粥,头也没抬。 “有个人生下来就在淤泥里,甚至以为所有的人都在像他这样生活,假如你是他,而有一天你忽然见到了一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光鲜亮丽,你会不会想杀掉那个人?” 冷不丁听卫澧这么阴森森的发问,赵羲姮手一抖,勺子就掉回碗里了,她眼中有未来得及收回的惊诧,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卫澧被她眼生中的惊诧刺激的生怒,他钳住赵羲姮的下巴,“问你话,回答。” 赵羲姮第一反应是,这老畜生手不是断了吗? 第二反应是连忙回答,“应该不会吧,他过得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未来兴许会见到比那个人过得好千倍万倍的人,我难道都想要杀掉吗?”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松开了她的下巴,然后倒回引枕上。 “其实,我觉得那个人也怪可怜的,如果我从小像他一样的生活,说不定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她摇摇头,“不对,如果从小生活在那种环境里,什么都不知道,我肯定会继续活下去的,因为大家都一样,而忽然出现一个过得好的人,他一定很震惊很绝望吧。他想杀掉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只是太悲哀,太可怜了,他有了嫉妒和自卑感,所以才会这样想。” 赵羲姮觉得,正因为她小时候过得太幸福了,所以即便之后遇见那么多的不容易,也没有过这种偏激的想法,阿耶阿娘给她的关爱一直扶持着她的脊梁。 卫澧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让她滚出去。 赵羲姮觉得他是每日一犯的神经病犯了,于是收拾收拾东西走出去。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呢。 她本来还想打探打探卫澧府上到底什么情况,在郡守府的时候,也没人敢跟她讲讲,她若是问副将的话,估计副将转头就会事无巨细禀报给卫澧那个天天掉眼泪的公主向我打听您的情况呢。 赵羲姮不如问卫澧,但她还没等着问,就又被赶出来了。 她抱着碗往厨房走,脑袋里在思考,卫澧今年多大呢? 十八?十九?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 这个年纪,正好是成婚生子的年龄,阿耶二十岁的时候,她都已经出生了。 卫澧娶媳妇了吗?应当娶了吧,毕竟老大不小的。 既然娶媳妇了,兴许也有一房子姬妾,毕竟像她阿耶那样的男人实在太少了,即便叔父身体不大好,后宫御妻也有几十个呢。 一但一群女人只围绕着一个男人,那是非就变多了,也容易生嫉妒。 卫澧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对女孩子好的那种人,他的妻子们也不一定有多喜欢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卫狗贼我受伤的时候媳妇干啥了? 副将吃,喝,睡…… 卫狗贼还有呢? 副将吃,喝,睡…… 卫狗贼??? 说起来就很巧,我打算24v,结果24号那天下午我考试,我在思考当天生死时速感谢在2020121621:00:00~2020121721:0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秃头女孩白日做梦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染尘8瓶;秃头女孩白日做梦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9 章 驿站的老板娘显然很喜欢赵羲姮,昨天出门回来的时候还特意给她带了一只糖人。吹成了孙悟空的模样,威风凛凛地扛着金箍棒。 赵羲姮很喜欢,高高兴兴谢过了老板娘,然后对着精致的美猴王的脑袋,啊呜一口,咬掉了他半个头。 甜丝丝的麦芽糖化在口中,整个人都变得幸福起来了。 驿站老板从外面拍拍雪进来,道,“今年过年就留在这儿吧,你哥伤不是还没好吗?驿站一到过年投宿的也不多,你们在,人多正好过年也热闹,我让你婶婶给你做江米条吃……” 老板娘拍了他一下,“提什么过年,现在谁敢过年,不要命了?” 赵羲姮叼着糖棒,凑过去给老板娘搓冻得红彤彤的手,然后腻歪着问她,“婶婶,怎么不能过年啦?我自打来到平州,就发现平州和别的地方大不一样,别的地方早早就开始准备过年啦,怎么平州还是这样冷清?” 老板娘也实在喜欢这个孩子,然后悄悄拉着坐在炉子旁,小声道,“平州从今年开始,下令不让过年了,若是谁家大张旗鼓过年过节,便要拉进平州的刑场,为这事儿,平州都**好几千人。自打卫澧接管了平州以后,咱们就没一天安生日子能过,天天提心吊胆的。” 老板也凑过来烤火,“这彪货兴许是脑子有泡,见着了人家高兴,他就不高兴,总是不愿意让人好过。咱们有啥乐呵事儿,也就关起屋子来自己过,在外头可不敢笑。” 说起卫澧,两个人好像又说不完的抱怨。 “你是不知道,他年纪轻轻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得了镇北王稀罕,镇北王就把他当自己儿子养了,他就天天腰上别俩刀,搁山上山下舞舞玄玄的,今天砍个这个人,明天又揭了那个的皮。结果好家伙,人家把养爹一家都杀了,自己称王称霸了,真是个没人肠子的畜生。” 赵羲姮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卫澧或是副将听见了,她悄悄回头看一眼,并未发现两人的身影,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于是急急忙忙转移话题,“婶婶,我才来平州,不知道平州还有什么好吃的,你给我讲讲嘛。” 老板娘开始絮絮叨叨给她数算平州的吃食。 赵羲姮却有些分神,心道原来平州这样冷清寂寥,都是卫澧一人造成的,他连年节都不让人家过,又不让老百姓笑,遇见了还要杀死他们,这种□□残暴又违背人性伦常,怪不得大家都怨声载道,对他不满意呢。 至于他杀了养父一家**的事儿,上次听那刺杀他的人说过了,因此没太惊讶。 她也弄不明白卫澧不让人过年过节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开始抽风。他难不成是年兽转世,怕鞭炮声? 至于在这儿过年这种事儿,赵羲姮是万万不敢应承下来的。 卫澧不让平州百姓过年,他们偷着过看不见就算了,现在当着他面儿阳奉阴违,她委实替这一家担心。 离过年还有九天,希望卫澧能如副将所说的,明天就活蹦乱跳带着她往平州走,也希望这一家当真能不掉脑袋,好好过个年。 第二天一早,赵羲姮还在梦中,房门就被人踹了一脚,根据力度来判断,她觉得应该是卫澧那个老狗下床了,不然也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儿踢门板子。 卫澧站在房门前,负手而立,黑衣愈发衬得他那张大病初愈的苍白。 房内的赵羲姮还没反应,他又踹了脚门,大有赵羲姮不开门,他就把门踹倒的架势。 赵羲姮匆匆披着外衣,卫澧即将抬起的第三脚差点儿踢在她腿上。 平州的冬天极冷,而极冷的冬天更适合睡觉,尤其赵羲姮这种怕冷的人,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睡在热腾腾的被窝。 卫澧看向她。 她显然才匆匆爬起来,小脸粉嘟嘟的,像个桃子,眼睛微微垂着,眼皮有点儿肿,双眼皮都快肿没了,大概是昨晚糖水喝多了的原因,却不丑,显得更有几分幼态可爱,头顶有搓头发翘了起来。 卫澧抬手,在她脑袋顶上重重搓了一把,手劲儿有点儿大,搓的她往后踉跄了两步,这让她有点不太高兴。 “还公主呢,睡得头发都翘起来了,丢人现眼。”卫澧手上还残存着她发丝冰冰凉凉又润泽的触感,然后用沙哑的嗓音轻嘲讥讽道。 赵羲姮低着头,没反驳他,心想就你不丢人现眼呢,眼睛下面挂着俩大黑眼圈子,体面,可体面了!卫澧多体面人儿啊!成宿成宿不睡觉修仙的大体面人儿! 她心里骂的欢,面上看起来却很乖的样子。让卫澧忍不住想起昨天她说的模样,以及说过的话,“忽然出现一个过得好的人,他一定很震惊很绝望吧。” 放屁,他就是单纯觉得那个人碍眼,所以想折辱杀掉罢了,什么嫉妒什么绝望? 真是太不巧了,这个人,正好在他面前。 卫澧心里刺刺麻麻的,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赵羲姮。 让他好好想想,该怎么对她呢。 啊,当然是一起拽到他这块儿烂泥地里了,高高在上的人,和他这样的人并列在一起,会很耻辱吧,尊严一寸寸会被打碎吧。 谁的名字和卫澧粘连上,都显得那么不堪,那么令人厌憎唾骂,不是吗? “今天下午启程去不咸城。” “嗯。”赵羲姮心想,果然副将了解卫澧,真没过两天他就活蹦乱跳了。 “到了不咸城,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住所?”卫澧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用漆黑的瞳孔那样注视着赵羲姮。 赵羲姮一愣,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 毕竟他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过? “说罢,过了这次,下次想提就没什么机会了。” 这可是他主动让提的,赵羲姮想了想,试探着道,“要暖和的,稍微大一点。” 卫澧好像很能听进去的模样,认真点头,漆黑的瞳孔里倒影着她的影子,“还有吗?” 毕竟小公主你要在那里一步不能出的待很久很久很久,只有这一点点要求,恐怕会把你逼疯啊。 赵羲姮得寸进尺,“要视野好风景好!推窗就能见到长白山那种!” 她悄悄观察着卫澧的神色,他虽然笑得渗人,但似乎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于是她压着线继续提要求,“不要空荡荡的,东西多一点热闹。” “没了?”卫澧问。 “没了。”赵羲姮还是个很会看脸色的小姑娘。 “小公主啊,你真单纯。”卫澧唇角一勾,眼睛一弯,幽幽吐出几个字。 赵羲姮隐约记得,卫澧上次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初见。 她裹着外衣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敲,卫澧是又在酝酿什么大招? 快过年了,老天爷,信女今年唯一的新年愿望就是您老能给卫澧换一只正常人的脑子,谢谢。 赵羲姮对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发愿。 这还是自从她阿耶去后,第一个没有许给自己的新年愿望。 卫澧原本已经走了,忽然折回来,捏了捏眉心,“我记得你有个侍女,她人呢?” 赵羲姮脸色不变,大气不喘的平静开口,“跑了,她嫌跟着我太苦,跑了。” “出息?就这么让人跑了?”卫澧脸色一沉。 “不让她走能怎么着?心都不在我这儿了,只留下个身体有什么用?”她颇为入戏的掩面叹息。 “赵羲姮,你这一口平州腔,都是在哪儿学的?半吊子啷唧的。”卫澧忽然把她的房门甩上,临摔门之前还得用一句口音正宗的平州话嘲讽她一句,好在门还算结实,只晃悠咯吱了几下就稳住了。 赵羲姮临了惊鸿一瞥卫澧的脸色,黑的跟厨房的锅底有一拼。 嘿,她才来几天,半吊子就半吊子吧。 卫澧牙齿咬在一起,步伐凝重地走了。 他费人力物力把那丫鬟从平壤送回来给她,她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早知道还不如在平壤就杀了呢,正好省事儿,浪费他粮食。 赵羲姮可真是个麻烦精。 那她现在是继续睡觉,还是去吃早饭? 赵羲姮摸了摸鼻尖,开始在两个选项之间徘徊。 最后还是决定去吃早饭。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吃的好,一天精神好。 托卫澧洪福,他浑身气氛低的跟要去战场打仗一样,所以驿站一众人也都拿出了送郎上战场的悲痛,众人悄悄看他,然后安静如鸡。 赵羲姮深觉卫澧自带一种氛围,就是那种他只要往那儿一站,就相当于身处乱葬岗的氛围,这种氛围十分晦气低沉,以至于大家的兴致都不高。 她受影响,早饭硬生生从原本的四个包子变成了三个包子。 老板娘觉得她吃得少,又给她塞了个自己腌的茶叶蛋,蛋壳敲出细细的蛛网状,带着棕色的腌汁,看起来很入味。 卫澧瞥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赵羲姮,真是好多人都喜欢你啊。 他把筷子重重一放。 第 20 章 吃过早饭后,卫澧便叫上副将,准备启程前往不咸。 赵羲姮才把老板娘给她的茶叶蛋扒开皮儿,有些疑惑的看向两个人,小声问卫澧,“主公,不是说过了晌午走吗?” 卫澧似笑非笑看着她,“那我们先走,你过了晌午走。” 赵羲姮用了三口,把小鸡蛋全塞进了嘴里,然后抹抹嘴角,“我好了,走吧。” 让她一个人上路,开玩笑呢?这冰天雪地的她也买不起马,兜里一分钱没有,拿什么上路?没走两步呢就冻透了。 卫澧这才点点头,转身大步出门去。 三个人来的时候带来的两匹马正养在驿站后面的马厩中,才吃饱了早上的草料。 老板带着老板娘来送他们,顺便结一下这几天的食宿钱。 “住房一吊钱,饭食一吊钱,请三位结账。”老板捻着胡子打算盘。 副将从怀里掏出钱,被卫澧截过去,拢共给了他们一吊钱,然后指指赵羲姮,唇角带笑,“她的钱自己给你们,她吃得最多。” 赵羲姮不敢置信地歪头看着卫澧,悄悄伸手戳了戳卫澧的后腰,然后小声说,“主公,我,我没钱……” 卫澧拍开她的手,极为嫌弃,嘴角弧度却更大了几分,带着点儿戏谑,“没钱的话,就在这儿做满了苦力,什么时候还够了钱再去不咸找我。”说着就要上马走人。 赵羲姮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那我嫁妆不是都在你那儿嘛,你先垫上,等回头从嫁妆你拿钱补给你。” 卫澧跨坐在马上,眉头一挑,单眼皮下瞳孔漆黑,天生就一股子薄情冷淡,语调却十分欢快,“什么你的嫁妆?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赵羲姮恨不得拆了他的皮,这人这不要脸呢?怎的什么好事儿都归他?她人归他嫁妆归他不算,现在住个店还得她自己当苦力出钱。卫澧都富有一州了,还跟个铁公鸡周扒皮一样。 她气得呼吸不畅,几乎想甩他一巴掌,但理智制止了她,理智告诉她跟卫澧再好好谈谈。 赵羲姮摸着胸口,心里默念: ‘莫生气,,生气吃亏的是我自己。 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卫澧是狗由他去。’ 卫澧满意看着她气得脸青一阵红一阵,马鞭抽了抽马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好好干。” 他说得煞有其事,连老板娘和老板都倒吸一口凉气,透出几分惊诧,甚至看向卫澧的眼中有隐隐不屑和愤怒。不管俩人到底啥关系吧,反正霸占人家小姑娘嫁妆的男人都不是啥好男人。 老板娘一琢磨,忽然觉得这男的卧床这几天小姑娘高兴不是没有原因的哈。 她抱住赵羲姮义愤填膺道,“既然你不愿意带她走,那她今后就是我闺女了,我指定不能再让她被人欺负,你这个王八羔子赶紧走!你不疼这么好的闺女我疼。” 赵羲姮感动之余,有些替老板娘说出口的话担心。 果真见卫澧坐在马上脸色变黑,她心道不好,赶紧拉住卫澧的马,“那啥,您慢走,我就不送了,我还得刷盘子还债呢,等我还完了,就去不咸找您。” 卫澧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几分,赵羲姮觉得自己的话也没说错,不都是顺着他说得吗? “赵羲姮,求人办事你会不会?”卫澧忽然弯下腰,将手中马鞭掉了个个儿,用把手那处勾起她的下巴。 马鞭上的皮革味儿是真难闻,赵羲姮后退了两步,看向卫澧漆黑的眼睛,略微迟疑的开口,“求……求你?” 虽热卫澧还是臭着一张脸,但赵羲姮竟然意外能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转好了。 她也许,是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掌握财富密码了? 卫澧将剩下一吊钱扔进老板怀中。 他们尚在愣神,卫澧揽着赵羲姮的腰,把人带到了马背上,然后径直出了驿站的后院。 卫澧微微垂眸,呼吸洒在赵羲姮耳畔,酥酥麻麻的,普通男女做此举动,必然显得暧昧极了,但赵羲姮现在顾不得脸红心跳。 迎面来的寒风正刮着她的脸,萧瑟万分,这已经十分令她悲伤,而卫澧在她背后悄悄说,“赵羲姮,你胖了。” 语气中嫌弃的意味几乎能漫出来。 赵羲姮细白的手指死死抠住了马鞍,她顿了顿,面上垮着一张脸,但语气不同寻常的柔软,“这几天主公身受重伤,我每日哭得昏天黑地,体力消耗也大,所以吃得格外多了些,难为主公重伤初愈还要单手把我这个小胖子抱上马,想必也十分艰难。” 不就是戳心窝子嘛,谁还不会? 卫澧说她胖,她就说卫澧虚! 他要是生气,自己就哭,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主公为什么会这样误解她! 她没胖!就算是长胖了几斤,也是苗条的,宫里嬷嬷都说她太瘦了。 卫澧撇撇嘴,戳了一把她的脑袋,“你别以为阴阳怪气我就听不出来。” 他忽然将一只手臂横在赵羲姮腰间一勒,“还有,这玩意不叫抱,叫提溜,提溜啥意思你懂吧?” 卫澧原本还是想说官话的,但他发现,官话就些时候就是没有方言能形容贴切体现情绪。 赵羲姮当然懂,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用最天真求知的眼神看着卫澧,“主公,什么叫提溜呀?” 卫澧昨天亲口说的,她平州话半截子咣当,那她听不懂“提溜”什么意思很正常。 “提溜就是提溜。”卫澧眼神无波,丝毫没有停顿的重复了一遍。 “那提溜到底是什么意思?主公我还是不懂?”你要是懂就给我好好解释,别糊弄过去。 “滚过去吧,解释这么多遍你也听不懂,没什么讲的必要了。”卫澧忽然生气起来,把她的头拧回去。 赵羲姮在心里暗笑,卫澧这是解释不清楚恼羞成怒了。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卫澧一扬鞭子,马忽然加速跑起来,原本迎面而来的寒风,变得更加猛烈起来了。 她尽力把衣领拉高,将大半张脸都塞进去。 赵羲姮忍了一会儿,即便有几层衣裳隔着,脸也难免被吹麻了,眼睛酸酸疼疼的,眼眶里不自觉流下眼泪。 她实在忍不了了,转头拉拉卫澧的衣袖,口齿不清地喊,“主公。” 冷风不仅令她身体僵硬,甚至连嘴都不听使唤。 “嗯?”卫澧看她这样子,心情却很好。 “慢一点吼不吼?”赵羲姮感觉嘴已经不是自己的嘴了,她捏着脸,强行把合不上的嘴阖上。 卫澧当做没听见,甚至又扬鞭,催马继续跑起来。 赵羲姮冻得眼睛生疼,知道他这是刻意折腾自己呢,惯性让她不自觉往卫澧怀里倒了一下,她撑着他的胸口坐直,心里骂了声牲口,想起自己发现的“财富密码”,小心翼翼道,“球球你啦。” 卫澧依旧抬手,把她的头按着扭了过去,“求一万遍也没用。” 赵羲姮冻得一直在流眼泪,眼泪在脸上,没落下呢,就被冻成冰了,眼睫毛也上了一层霜。 卫澧说是这么说,但赵羲姮明显发觉马的速度正在逐渐变慢。 嘶,好像真的有用。 驿站离不咸城并不远,早上启程,中午的时候,赵羲姮就远远瞧见一座冒着白顶的山,它孤独伫立着,白的不染尘埃,像是要接通去往天庭的路。 “那是长白山吗?”赵羲姮捏了捏冻麻的脸问。 卫澧点头,“是,它原名叫不咸山,后来因为四季长白改名长白山,不咸城之所以叫不咸城,正是因为坐落在不咸山脚下。” “那不咸城为什么不改名叫长白城?” “你话再这么多,就把你丢到林子里喂狼。” 冬天,平州的天总是黑的格外快,卫澧带着她到一座府门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正如上次到集安时的场景一样。 沿路没有多余的人迹,整座城都是安静的。 这座恢弘的府门上并未挂牌匾,从日晒风吹的痕迹来看,牌匾是刚摘下去没有多久。 赵羲姮猜测,这兴许是镇北王府,被卫澧收做己用后拆了牌匾。 门前也是空荡荡的,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灯笼与火把也没点起来,冷风一刮,卷起细雪和枯叶,看起来瘆得慌。 卫澧挟着赵羲姮下马,她这才发现,大门上被人泼了狗血,血淋淋地写着几个大字“卫澧狗贼,天必诛之!” 赵羲姮看了一眼卫澧的神色,并无变化,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她跟在身侧默不作声,怕卫澧阴晴不定,再惹恼了他。 卫澧嫌脏,砰的一声踹开了大门,露出同样空旷寂寥的院子。 院子里的雪已经很久没有清扫的模样,堆到了人的小腿处。 “进。”卫澧扬扬下巴,黑暗令他的表情暧昧不明。 赵羲姮咽了咽口水,提起裙子抬脚进去,卫澧紧随其后。 又是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赵羲姮回头,发现这偌大的地方,只剩下她和卫澧两个人,副将不知去何处了。 第 21 章 乌云蔽月,赵羲姮甚至看不清卫澧的脸,加之他那一身黑衣,整个人气氛低沉的令她心头发颤。 这么久了,府中还是一个人都没有,积雪深深埋在她的小腿弯儿处,四周都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压根儿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 她感觉并不像跟卫澧回了家,像是宁采臣进了兰若寺。 她咽咽口水,朝着大门的方向缓慢挪移着。 赵羲姮真的有点儿害怕,小时候阿耶给她讲过不少鬼故事,她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死和鬼。 赵羲姮现在脑袋瓜里冒出一堆光怪陆离的想法,例如卫澧早就死了,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是夺舍了的鬼魂,鬼魂要吸食少女的精魄来维持修为。 再例如,副将原本就是跟这鬼魂一伙的,所以他才并不在意卫澧的死活。 这么一想,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怨不得卫澧身上的伤好的那么快,不到两天就能活蹦乱跳,牲口也没这么强大的愈合能力吧。 卫澧的手一下子掐住了她的后脖子,“你要往哪儿走?” 呜呜,赵羲姮吓得往地上一蹲,连脏话都骂不出来了。 但是卫澧的手是热的,滚烫滚烫的,说明他是个活人不是鬼,赵羲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之余,稍稍多了些安心。 但是这种环境,就算卫澧不是鬼,看样子也像是有鬼。 “怎么了?吓着了?”卫澧蹲下来,手还放在她脖子上不曾挪开。 他看了看四周,“怕黑?” 赵羲姮嘴唇颤了颤,憋着一股劲儿愣是没说话,只是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儿,腿肚子发抖,一下子坐在了雪堆里。 “坐雪里不冷啊?”卫澧又问她,月亮还没出来,依旧黑漆漆的,赵羲姮除却卫澧那张苍白的脸,几乎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身体,她咬着下唇,依旧不说话。 “小胆儿,什么都怕。”卫澧扯了扯赵羲姮,扯出点儿嘲讽的笑,“你还站起来吗?” 赵羲姮点点头,尽力维持声调平稳,“我能!” 她才不要在卫澧面前露怯呢,卫澧肯定会嘲笑她。 她撑着雪地站起来,然后小腿软的打飘,鼓鼓劲儿,告诉自己:就算有鬼也不可怕,等她百年之后死了也会变成鬼。回头她死了,两个鬼在地府鬼鬼相望,还不一定谁能打的过谁呢! 一阵阴风顺着门缝钻进来,撩的赵羲姮脖子发凉。 卫澧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她,扬扬下巴,“不是行吗?走两步给我瞧瞧。” 赵羲姮抖抖衣服上的雪,“雪太厚了,走起来有点儿吃力,我得攒攒力气。” “嗯,你攒,正好你攒力气的时候我跟你说点儿话。”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镇北王府?” “嗯,对了。”卫澧点头,又问,“那你知道这府上的人都去哪儿了吗?” 赵羲姮心里一咯噔,有种不好的猜测。 卫澧自问自答,“都死了。”他踢了踢地面的雪,将埋到赵羲姮小腿肚的雪踢开,露出一小块儿地面。 云从月面前划开,清辉重新笼罩,一片雪在夜中白的晃眼。 而卫澧踢开的那一小块儿地面正结着冰,是猩红色的冰。 “看见了吗?这座府中,地面上处处都是这样的,这是人的血,现在冬天被冻结实了,要等明年夏天下几场雨才能冲刷掉。因为平州没有春秋,只有冬夏,所以这些痕迹消退的的也格外慢。”卫澧拍拍赵羲姮的脸。 赵羲姮嗓子发干,这得死多少人,才能随便清出一小块儿地方都是血冰。 “这也没办法,那个镇北王也太能生了,光儿子就四十多个,加上他儿子的妻妾亲眷,啧……” 他剩下的话没说,赵羲姮已经懂了。 赵羲姮越看这座宅子,觉越觉得阴森,尤其脚下踩的,都是人的鲜血。 “力气攒好了没?走啊。”卫澧推了推她。 赵羲姮一个没站稳,险些跪趴在地上,还是卫澧拉住了她。 她就算心理再强大,被放在这么阴森的大宅子里,也难免感到害怕。 “嗤”卫澧笑了一声,“你不走我自己走了。” 赵羲姮现在腿还有点儿软,尤其卫澧腿长,走得太快,雪又深,她压根儿跟不上。 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你看你现在在卫澧这儿,不就是个娇弱的形象吗?这种可怕的环境,你不哭两嗓子像话吗? 别要面子了,哭吧,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主公。”她跟着卫澧久了,眼泪说掉就能掉,丝毫不用酝酿。 卫澧倒退着回来,“干嘛?” “主公我害怕。”赵羲姮眼泪掉成珍珠,眼睫上也沾着水珠,嘟着嘴,手指揪住了卫澧的袖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样娇软的模样,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怜惜的**。 她脸颊白嫩,看起来很好捏,卫澧上手掐了一把,她脸一下子红了一片。 “主公,我腿软走不动了,主公别丢下我。”娇滴滴的小美人跟你撒娇,你再不点头就有点儿不识抬举了。 “没丢下你,这不都到家了吗,你要是跟不上来就随便找个屋住一晚。”他随手推开一扇门,“你看,都是空的。” 说着走出了好几步远。 赵羲姮牵着裙子,抹了把眼泪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他后边儿,这些荒凉的屋子,她一个也不想住。 卫澧走得太快了,几乎要将赵羲姮甩在后面。 赵羲姮一咬牙,心想你是给脸不要。 你再不等我,我就……我就…… 她直接扑过去,手臂圈住卫澧的胳膊,“主公,呜呜呜,我好害怕。” 你再不等我,我就跪下来求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卫澧身上忽然挂着件软绵绵的小东西,他脸垮下来,“赵羲姮,你真不矜持。” 赵羲姮又重复了哭了两遍自己害怕。 卫澧没说话,手臂却突然横在赵羲姮腰间,把人整个提起来了,赵羲姮一惊,连忙挂在他脖子上。 王府分为内院和外院,内院外院中又分为上院和下院。 卫澧并没带她去内院,反倒是带她去了外院的下院。 下院一般都是男□□仆的住所,赵羲姮以为他在刻意折辱自己。 两个人停在一件屋子前,卫澧露出苍白手腕上的一截红绳,绳子上挂着钥匙,他将门打开。 赵羲姮看得直皱眉,屋子里是藏了什么宝贝?卫澧还得随身带着钥匙  ? 冷,房间里真冷。 卫澧顺手点了蜡,赵羲姮才看清房间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屋子不大也不豪华,甚至连简陋都称不上,只勉勉强强能住人。 屋子里堆着半新不旧的家具,虽然简陋,但十分干净整洁。 她看着卫澧轻车熟路地坐在胡床上,忽然问他,“这是你的住所?当初镇北王给你安排的?” “有意见?”卫澧又点了几支蜡烛,房子彻底亮堂起来。 “不敢。” 赵羲姮皱眉,心道卫澧不是镇北王的义子吗?就安排住在这种地方?从住所上看,这不像是对待爱重的义子,像是随手打发个下人奴仆。 不过卫澧也是很奇怪,不是已经夺得整个平州了吗?做什么还要委屈巴巴挤在这间小屋子里?就这小破房子,他看起来还挺宝贝。 “那我今晚住哪儿……呀?”赵羲姮觉得直接这么问实在太生硬,所以后面弱弱加了个语气助词,显得软一点。 卫澧才将头抬起来,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就随便找间房间住呀。” 小娘子这么说话显得可爱,他一个大男人这么说话就不对劲儿了。 赵羲姮撇撇嘴,卫澧那个“呀”字嘲讽意味都快溢破天际了。 “我害怕呀。” “关我什么事呀,找你那个侍女陪你去呀。” 两个人呀来呀去。 “别的房间已经两个月没收拾了,赵羲姮,你自己把你那个侍女放走的。”卫澧沉沉看着她。“这儿没人伺候你,没人给你烧水烧炉子,也没人给你收拾房间……” “不让她走能怎么着?心都不在我这儿了,只留下个身体有什么用?” 赵羲姮陡然想起自己跟卫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那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 冷,没人给她烧炉子,她自己也不会;饿,没人给她做饭,她自己也不会做饭。 卫澧他媳妇呢? 卫澧他姬妾呢? 卫澧他仆人呢? 她难不成就要在这间小破屋里跟卫澧大眼瞪小眼?这条件还不如在郡守府呢! 别人夺权都是为了权势美人,享受生活,卫澧夺权还苦哈哈的,他到底是为了啥? “主公。”她凑过去,“主公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样儿的住处来着吗?我没那么多要求了,我就想要个暖和点儿的,不渗人点儿的。” 赵羲姮用殷切目光看着他。 “那你看我现在是能给你变出来个咋地?”卫澧讥讽她。 房顶的瓦忽然被踩的哗啦啦作响,上头掉下来几个蒙面黑衣人,各个手持利剑。 卫澧头也不抬眼也不睁,明摆着没把几人放在眼里。 赵羲姮连忙窜到卫澧身后躲好。 第 22 章 这次前来刺杀的显然十分训练有素,话不多说便提刀冲着卫澧与赵羲姮来。 卫澧顺势将她护在身后。 天地可鉴,卫澧对刺客的淡漠是有底气的,就例如他现在一刀抹了两人的脖子,然后看了眼漏风的屋顶,月明星稀,寒风瑟瑟,于是又将人拖出去,把尸首砍成了好几截。 屋子里满是鲜血,又上下漏风,眼见着这间房子也没法儿住人了。 赵羲姮像个小尾巴一样牵着他的衣角跟在身后。 卫澧看她一眼,就着雪水洗了把手,低着头,把嘴角不自觉勾起的笑压下去,没说话。 “主公你是不是太冷了。”赵羲姮谄媚地围上去,把手贴在他耳朵上,“给你暖暖。” 卫澧那厚脸皮,冷天赶路脸色都不变,现在耳朵都冻红了。 “滚开。” 卫澧耳朵又红了几度。 赵羲姮搓搓手,卫澧这耳朵,怎么越捂还越红了? 她知道卫澧能打,但没想到他那么能打,解决两个人甚至只用一招。 虽然卫澧仇人多,但他杀伤力大啊!跟他在一起安全! 照卫澧这种拉仇恨的程度来说,她甚至有些怕半夜冒出杀手来把她杀了,毕竟杀人寻仇就得杀全家,虽然她不是卫澧的家人,但宅子里活人就他俩,那些刺客可不会仔细思考她到底跟卫澧什么是什么关系。 宅子空荡荡又阴森,好歹刚才卫澧刚才没把她扔出去当靶子。 卫澧洗干净了手上的血,问她,“害怕吗?” 赵羲姮摇摇头。 卫澧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发红的鼻尖,那样娇怯的模样,抹了一把她的眼睛,“别哭了,瞧你那点儿出息,我在呢,能让你有事儿?” 赵羲姮让他一把撸的毛楞了,哭?哭什么哭?她那是冻得眼泪要出来了。 但是也行,他乐意这样觉得就这样觉得吧。 卫澧顺势掐住她的腰,又把人提起来了,“就再抱这一次啊,省得你吓得腿软跟不上,耽误我睡觉。” 他觉得赵羲姮应该吓得站不稳了,但又怕挨他的骂,又怕被他丢下,所以强撑着。毕竟这小丫头现在就是个兔子胆,见什么都害怕,今晚也吓唬得差不多了,再耽误下去天都快亮了。 赵羲姮:“???” 就,很莫名其妙。 她看了看被雪灌透的靴子,最后还是没出声,任由卫澧提溜着走。 对,他说的提溜不是提溜,他说的抱也不是抱。 卫澧想随便推门对付一晚算了,但一想怀里软绵绵的小娘子娇惯的不行,她要是住些死人生前住过的地方,估计得跟他哭一晚上。 心下有了计较,卫澧径直去了后院。 赵羲姮瞧见一座富丽堂皇的院子上了锁,以为卫澧又要从哪儿摸出把钥匙来,却没想到他直接一脚把门踹开了。 那锁晃晃荡荡变了形掉下来。 她摸摸自己的小身板,估计是没有这把锁坚固的,卫澧要真相弄死她,不用做别的,只照她胸口踢一脚就成了。 “这地儿是镇北王为一个女人修的,但那女人还没住进来就逃婚了,院子一直留着,没住过人。听说是个什么正经氏族的娘子。”卫澧像是在解释什么。 赵羲姮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我我也不想住进来。” “为啥?”卫澧顺脚又踢开了一扇门,发现不是要找的地方,转身去踢隔壁的门。 “镇北王不是少年就和他王妃结缡了吗?只有正经夫妻才能写在一张户簿上,作为一家的两个主人于官府登记造册。 那姑娘也是名门世族,恐怕也不乐意给人做妾。就算镇北王在一众姬妾中最喜欢她又如何?对她太好那叫宠妾灭妻。正经氏族谁瞧得起妾室?对宠妾灭妻的举止更是不齿,你让她从自己不齿的人变成那样的人,实在难为她。” 赵羲姮发现卫澧当真是不懂这些事情的,于是跟他细细讲道。 就算是在皇宫里,一个妃子哪怕坐到了仅此皇后之下的夫人之位,众人眼里,也不过妾室尔尔。 现如今天下分崩,倾轧不止,人人为图一时欢愉,哪还会顾得上规矩礼法,因此宠妾灭妻案例生动不息。 正妻都是明媒正娶来的,谁想被妾室压一头? 所以如今大周不仅局势乱,各地诸侯的内院也乱,妾室与正妻,说不上谁更可怜。 卫澧若有所思点点头,忽然搂进了赵羲姮的腰,拍拍她的脑袋,凑近了说,“你放心,我就你一个。” 他看着赵羲姮的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忍不住笑出声,深夜里显得阴森过头。 “忘了告诉你,大概现在不咸所有人,都知道敬城公主赵羲姮,是我的妻了。赵羲姮,现在你走到哪儿,都要和我的名字绑在一起。” 青草在赵羲姮的心里铺天盖地。 她一时间说不出来话,也不敢张嘴,怕一张嘴就是骂人的话。 赵羲姮只觉得过了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 卫澧歪头,“你不做我媳妇儿,我凭什么留着你?正如你说得,妾不过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玩物,不配同我的名字挂钩。你若是给我做妾,那便舍弃了家世名姓,人称你一声卫澧府中的赵氏。” 只想到这样的场景,赵羲姮就觉得心中一寒,她耶娘费尽心思给她取名继姓,到头来人只称一声赵氏,她当真觉得恶心透顶,尊严尽数被揭开了。 当日被卫澧强掳来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要被迫委身,但却没这么往细里想。 卫澧是想折辱赵羲姮,把她的名字同自己粘在一起,撕都撕不开,按到和自己一样的泥地里来。但让她做妾,算什么姓名相连?赵羲姮做他妻子,旁人会说,赵羲姮是卫澧那狗贼的媳妇儿。 你看,他是狗贼,赵羲姮是狗贼他媳妇儿,跟着他一起声名狼藉。 人人都喜欢赵羲姮,他倒是想知道,那些人知道赵羲姮同他绑在一起后,还能喜欢得起来吗? 卫澧好像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一间宽广的卧房,件件齐全。 他将灯点上,好家伙,灯台都是黄金做的,可见那镇北王当时真是爱极了那个小娘子。 “啧。”卫澧觉得镇北王他媳妇真可怜,恐怕她房间里都没这么奢靡。 赵羲姮揣着袖子坐在一边的胡床上,看着逐渐亮起的房间,眼睛一眨一眨的。 她在平州待了几天,也会揣袖子了,这样的确暖和。 “好看?”卫澧问她,“回头也给你盖个这样儿的。” “不要!”赵羲姮看着卫澧阴森森的眼神,话锋慢吞吞地转变,“了吧……太贵了。” 这满屋子土气的金碧辉煌,卫澧哪里看出好看了? “还行,不贵。”卫澧要不是年轻俊美,赵羲姮都觉得他像个乍富穷嘚瑟的土财主。 这地方就算装饰再金碧辉煌,也刺骨的冷。 赵羲姮眼睁睁看着卫澧取了干净被褥,脱了衣裳躺进去。 这处境没法盥洗沐浴正常,但他还脱衣服!多冷的天儿你脱衣服! 卫澧拍拍旁边的一床被褥,“过来睡觉。” 赵羲姮看着不远处的软榻,摇摇头,并不想同他睡在一起。 “也是,刺客进来你先做肉靶子,你有这心,我管你做什么?”卫澧不管她了,闭眼睡觉。 赵羲姮汗毛一竖,忙不迭脱了靴子爬上去。 卫澧睁开眼睛把她往旁边一推,“脱衣服,埋汰死了。” 一路风尘仆仆,外头的衣衫都沾了尘土和雪,甚至隐隐还有一股血腥味儿,鞋袜也全都湿了,她将鞋袜全都剔了,外头的袄子赵羲姮虽然觉得脏,但还是怕冷,舍不得脱。 卫澧把留给赵羲姮的那床被褥一卷,“不脱你就在外头睡。” 赵羲姮看了看厚实的被褥,最后还是默默把外裳脱了,留了中间的夹袄和里头的小袄,然后缩进被窝里。 被褥长久没有使用,放在柜子里有股子潮味儿。 但赵羲姮对环境的适应性良好,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是大腿内侧因骑马的缘故,丝丝作痛。 副将提着带血冰的剑,慢吞吞进了家门。 他才将在卫澧府前泼狗血的人收拾掉。 前日重伤,今日又奔波,他眉间染上深深的疲倦。 家里留了灯,让他心里忍不住一暖。 “哥!”他妹妹陈若楠迎上来,是个高挑秀气的姑娘。 她端了热水给哥哥陈若江。 “哥,今晚主公张榜,说是娶了个公主,你一直跟着主公,这是真的吗?”陈若楠忐忑地看向他。 陈若江脸一冷,将杯子砸在桌上,“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主公?” “哥,主公掏钱给娘治病,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卫澧在陈若楠心里,就是英雄。 “他为什么会给娘治病?不就是因为我肯为他卖命吗?搭上一个我还不够,你也要往火坑里冲?” 陈若江冷着一张脸,他虽然觉得卫澧此举草率,但能断绝自己妹妹不切实际的念头,也实在好事一桩。 “我想见见那个什么公主,看她比我强哪儿了!” 第 23 章 身旁是均匀的呼吸声,卫澧摸了摸左耳,银色的耳链微凉,他翻个身,去看赵羲姮。 她侧身躺着,背对他蜷缩着身子,从被褥外的轮廓来看只有不大一团,背后散乱着浓密漆黑的发。 卫澧随手勾了她一缕头发在手中,冰凉润滑,还有淡淡栀子花的香味儿。 “赵羲姮。”他唤了一声。 并没人应他,四周也是安静的,甚至窗子外些许的光都不曾透进来,卫澧也觉得没趣,抓着赵羲姮的一缕头发,没一会儿便有了浅浅睡意。 正混沌中,腿上忽然搭上件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他一个激灵,霎时清醒了。 是赵羲姮的脚,凉的像冰块儿一样,从自己的被褥里伸到了他的褥子里,大概是睡着睡着冷了,所以下意识寻找热源。 卫澧不大高兴,把她的腿踢回去,皮肤接触到到赵羲姮被褥里的一瞬间,又被冻得清醒了许多。 赵羲姮大抵是觉得这个姿势别扭,于是翻了个身。 卫澧的手还牵着她的一缕头发,她一翻身,头便顺势压在他的手腕上了。 她浑身都不大暖和,和热腾腾的卫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卫澧顺手摸了把她的被子里,里头冷得宛如冰窟。他感到有些奇怪,赵羲姮是死人吗?所以没法捂暖自己的被子? 大抵是他贴赵羲姮贴的太近了,赵羲姮感到温暖,于是又滚了滚,带着一半的被子滚进他怀里,继而舒服地蹭了蹭。 卫澧仅剩下的那一丁点儿睡意,也被冻没了。 赵羲姮像个小冰团一样滚了过来,头发冷,衣裳冷,皮肤冷,哪儿哪儿都冷。 他掐了一把赵羲姮的脸,“掐死你得了。” 掐的用力了,赵羲姮懵懵懂懂睁开眼睛,还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 “滚回你那边儿去。”他声音放轻,凶道。 赵羲姮没什么意识,他说什么是什么,重新闭上眼睛卷着被褥,真滚了几圈儿回了原来的地方。 卫澧这才躺下继续酝酿睡意,不多一会儿,人睡熟了,又滚回来了,皮肤相触的那一刻,卫澧恨不得坐起来把赵羲姮生吃了。 他耐着性子把人往外卷着被一推,翻身睡觉。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卧房里重归寂静,只剩下外面烛火燃烧的声音嘶嘶作响,不仔细听,任谁也听不到。 卫澧侧耳听着这微弱的呲呲声,才刚有睡意的时候,赵羲姮连人带被滚了过来,立马又让他清醒了。 卫澧朝着昏暗中翻了个白眼,握着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坐起来,恶狠狠看着赵羲姮,拢了拢散开的衣领,把露出的黑色纹身挡住。 赵羲姮哪里能察觉到卫澧的不快,依旧往他身边儿挤。 卫澧把她裹回自己的被褥中,继而垂首打量她,鼻尖挺翘精致,睫毛又翘又长,嘴唇红润,大概是这些天吃得多,两颊上长了点儿肉,不那样清瘦了,看起来像打糕一样软弹弹的。捏起来手感很好,卫澧自己试过,大概啃上去也是一样…… 他拨开垂落在眼前的黑发,喉结上下动了动,有点儿饿了,于是飞快把目光从赵羲姮脸上挪开,撑着身子后退了几寸。 赵羲姮纵然身材苗条,但也不是个芦柴棒,穿着两层袄子,所以圆滚滚的,像个小雪球一样。 这样看起来,不止是漂亮,甚至有点儿可爱。 卫澧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七八岁了,大概她五岁以前,会更像个雪白的汤圆;或者她将来有了女儿,女儿会像个小糯米团。 艹,他想这些做什么? 卫澧脸一热,烦躁地抓抓头发,抓到一半手中动作忽然停下。 他就想想怎么着了?哪条律法不让他想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赵羲姮是他媳妇儿,他不仅能想呢,他还敢做呢! 飞快倾身在赵羲姮脸上咬了一口,的确软软嫩嫩滑滑的口感很好,还带着一股栀子花的香味儿。 他心跳飞快,蒙着被躺下,躺了一会儿,实在闷得受不了,于是又掀开被子,赵羲姮还在滚来滚去还在找热源。 卫澧坐起身子,点了盏灯去找了件毯子,然后把毯子撕成一条一条的。 “赵羲姮?”他又喊了一声,赵羲姮梦里轻轻“嗯”了一句,算作回答。 他把赵羲姮像卷饼一样,卷在被子和褥子中间,只留出一颗小脑袋,然后把撕成一条一条的毯子连接成一条粗绳子,连人带被一同捆起来。 赵羲姮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白嫩嫩,刚出锅的卷饼了。 卫澧拍拍手,一个咕噜把人推回去。 她不能动弹,也就不会滚过来了。 相比赵羲姮,卫澧入睡要困难许多,尤其换了新的环境,睡眠质量会更差,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惊醒,这也是年幼时候留下的习惯,改是改不掉。 这也是他为何日日眼下都挂着青黑的缘故。 日上晌午,赵羲姮是被外面的叫喊声吵醒的。 “主公!主公!”副将在府中打转儿,寻找卫澧。 他已经去查探过卫澧原本的屋子,里头都是血,上下漏风,不像是能住人的,估摸着是找了哪个院子对付了一宿儿。 陈若楠跟在陈若江身后,穿着最鲜艳亮丽的裙子,却被冒到小腿肚子处的积雪折磨的狼狈不堪。 昨晚兄妹两个的争吵十分激烈。 陈若江叱骂她,反反复复疑问,“你到底看上卫澧哪儿了?” 陈若楠哭着说,“主公拿钱砸人的时候最有男儿气概了!”她说得是卫澧拿钱给她娘治病的时候,扔钱那叫一个痛快,陈若楠那一颗春心当场就被扰乱了。 气得陈若江解下身上的钱袋子就往陈若楠身上砸,“你哥也能给你砸!你这丫头真是近的不亲远的香!天下好男人千千万,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最后哥哥还是拗不过妹妹,准备带她来见一见赵羲姮,别的不说,单是赵羲姮那张脸,就足够让天底下大部分的小娘子自惭形秽了。 赵羲姮眯了眯眼睛,翻身打算爬起来,却发现四肢没法动弹,重心一个不稳,嘴磕在了炕沿上,疼得她倒吸凉气。 卫澧掰过她的脸过去看,“没事儿,就有点儿破皮。”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赵羲姮就要上脚去揣他了,什么叫没事儿?什么叫就破了点儿皮儿? “主公昨晚绑我做什么?” 卫澧顺手把包裹上打好的蝴蝶结解开,然后弹了她个脑瓜崩,“你昨晚睡觉不老实,总往我身边儿蹭,我嫌你烦。” 赵羲姮讪讪不说话了。 她睡着后是有往热地方钻的习惯,大概是昨晚太冷了。 她掐着嗓子轻咳了两声,准备说点儿酸话,结果让卫澧给打断了。 他皱眉问,“你风寒了?” 赵羲姮瞬间没了说话的兴趣,暗暗翻了个白眼,“没,主公,外面有人叫你。” 她从褥子里滚出来的时候,卫澧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还是冷冰冰的,和外面的雪没什么分别。 赵羲姮动了动腿,被绑了一晚上,有些麻,加上昨日骑马,大腿内侧还在隐隐作痛,房里没烧炉子,冻得她骨头都疼,总之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她披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卫澧已经穿好衣裳,看她还磨磨蹭蹭的,把她的被子掀开,“起来了。” 冷气往怀里一灌,赵羲姮冻得浑身发颤,红了眼。 卫澧老狗,不得好死,她在心里骂了好几遍,才有勇气捡起旁边冻得像铁一样的衣裳,准备穿起来。 “又哭什么?”卫澧抹了把她红彤彤的眼眶,“就你娇气。” 他把赵羲姮的被子重新给她裹回去,又把自己的被子也披在她身上,“憋哭了,老实儿坐着吧。” 在两床厚被子的加持下,赵羲姮才逐渐找回自己的体温。 卫澧踢开门出去,对上陈若楠激动到发光的眼睛。 他上下打量一眼,转头同副将点点头,“还挺贴心。” 于是对着陈若楠扬扬下巴,“进去吧,把炉子烧上。” 陈若楠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僵住了,卫澧这是拿她当丫鬟使呢? 兴许,兴许时间太长,他忘了也说不定。 “主公,我,我是陈副将的妹妹……”她结结巴巴解释,示意卫澧,她身份不同,无视了自己哥哥牵她衣角的动作。 卫澧挑眉,舌尖划过上牙堂,一双狭长的眼角,眼皮是单的,薄薄一层,压着漆黑的瞳孔,显得尤其可怖,“怎么?伺候个公主委屈你了?” 人不大,架子倒是十分大,连她哥都不曾摆过这样的架子。 陈若楠脸色煞白,自打哥哥开始给卫澧办事之后,还没有人再会对她这样说话。 陈副将连忙将人推进去,“公主身娇肉贵冻不得,主公让你去帮帮忙,又不是一直伺候着。” 见人进去,卫澧面色稍霁,他才松了口气。 他是卫澧的副将,实际上卫澧对他没什么感情,不过是用的年岁久,顺手罢了,他跟着卫澧,不谈什么衷心,也只是混口饭吃。 第 24 章 陈若楠是个年轻的小娘子,面皮子薄,被卫澧这样对待,心里顶得慌,委屈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以为,自己哥哥跟着他那么多年,好歹也有情分在,自己是哥哥的妹妹,怎么着也不会对她太过分,结果…… 心里对未曾谋面的赵羲姮也多了点儿没由来的怨怼和委屈。 她倒是要看看,那位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赵羲姮圈着两层被,坐在炕上失神,整个人裹得像小山一样。 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个高挑秀气的姑娘,手里拎着火钳和一筐炭。 赵羲姮见着她手里的炭,就像见着了亲人,眼睛霎时亮了。 她热切问候,“辛苦了,冷不冷?” 她这样,陈若楠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人家对她一软,她也跟着心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连看赵羲姮都不敢看。 听说天子的女儿都是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她进来之前都已经做好见着个趾高气昂的女人的准备了,结果赵羲姮对她笑吟吟的。 她别别扭扭地摇摇头,然后沉默着烧起炉子。 不关怎么说,她就是不喜欢赵羲姮,因为卫澧喜欢赵羲姮! 马上就要暖和起来了,赵羲姮心情跟着好起来,话也多了,小嘴儿可甜,好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对着陈若楠夸,“你可真厉害,会烧炭,我就不会。平州的小娘子都像你这样厉害吗?” 陈若楠听得脸一红,尾巴翘的老高吗,但还是没应和赵羲姮。 “你是谁家的小娘子?卫澧把你从哪儿找来的?我昨晚来的时候分明还不见府里有人。” “我哥哥是陈若江。”陈若楠噘着嘴解释,生怕赵羲姮不知道自己哥哥的名字,“就是主公的副将。” “啊?你是副将的妹妹呀?那怎么能叫你来给烧炭?”赵羲姮觉得卫澧可真不是个东西。 副将诶,好歹是他跟前儿有头有脸的人,你把人家妹妹当丫鬟一样使唤,也不怕人家一个不高兴就对你心生怨怼,亲近的人都对你怨怼了,将来还能找谁替你办事? 赵羲姮想了想,忽然觉得副将对待卫澧受伤十分淡漠的态度找到根源了。 卫澧不笼络人心呀,那人家除却主上与属下的关系,自然也就没什么温情了。 赵羲姮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让陈若楠烧炭这件事的不赞同,这让陈若楠好像感觉赵羲姮是跟她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人,心里那点儿委屈劲儿有了发泄口,对赵羲姮那一点点怨怼就散了些。 她也知道,自己哥哥是给卫澧办事的,本就是上下的关系,她即便是给卫澧做丫鬟也没啥了不起,但她就是难受,因为她喜欢卫澧嘛。 被喜欢的人当丫鬟使唤,就算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心里也会觉得委屈吧。 赵羲姮又夸了她几句,“怪不得你做事这么麻利,原来是副将的妹妹,和你哥哥一样,都挺厉害的。” 虽然陈若楠一开始对赵羲姮存在偏见,觉得公主都是娇滴滴又跋扈没什么能耐的女子,但赵羲姮夸完她又夸她哥,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算嘴再毒,也谁不出什么过分的话,但心里又气,只能不搭理赵羲姮。 她悄悄打量赵羲姮,发现她长得真好看。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几百遍。 陈若楠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艳丽的裙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但是还嘴硬,“厉害有什么用?主公又不喜欢我,他只喜欢你。” 她又多看了赵羲姮好几眼,然后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赵羲姮摸了摸脑袋,这小娘子,是喜欢卫澧? 卫澧哪儿就值得人喜欢了?真是奇奇怪怪,这世界上怎么什么样儿的人都有人喜欢? 啊!谁要是稀罕卫澧这个老狗,她巴不得双手捧过去,可别跟她面前儿让她闹心了。 卫澧副将在外头说话。 “主公,当初镇北王耗时两年在长白山脚下建了一座行宫,类比天子,只是耽搁了,家具器件什么的都不曾添置,这算下来是一大笔钱。” 按照他的意思,主公生活上并不讲究,镇北王府又是去年才修缮过的,住着也不差,何必多费钱再去将长白山下的行宫精修一番呢? 原本长白山上的行宫是镇北王预备舍弃王府,全家搬迁过去的。 “你看我像差钱的?”卫澧弹弹衣角上的浮雪。 当初镇北王派他巡守长白山,那座行宫是他看着一点一点建起来的,恢弘华贵,处处都是昂贵的金丝楠木和汉白玉砖。 他嫌麻烦,总觉得原来的小屋子睡得安稳,但这头**那么多人,赵羲姮胆子小,若是跟着他一并在这边儿,估计要天天对着他哭,来年开春一化雪,她瞧着满地的红水估计得吓死。 他若要当鳏夫,也得等他临死前,亲手杀了赵羲姮,而不是任由她被吓死。 “那边先收拾出来个院子,能住人就成,东西随后慢慢填。”卫澧眼梢看着陈若楠匆匆从井里打了桶水,又匆匆进了屋子。 “公主盥洗。”陈若楠将水放在炉子上烧热,然后盛出来给赵羲姮洗脸刷牙用,语气还算别别扭扭的。 屋子里温度上来了,赵羲姮穿上衣服,高高兴兴过去,只是腿麻又有点儿疼。离得近了,陈若楠才发现赵羲姮嘴角破了一块儿,而且走路还打飘儿,不由得想歪了,她的眼泪积蓄在眼眶中。 呜呜呜,这个公主是情敌啊! 主公还亲她,都给嘴亲秃噜皮儿了!还,还…… 陈若楠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隐隐传出来的哭声,令卫澧额头青筋忍不住乱跳。 哭什么? 真是要气死他了! 他将赵羲姮留在身边,是看她不高兴,看她哭的,怎么还把别人弄哭了?真晦气。 卫澧揉了揉眉心,踢开门进去。 赵羲姮一惊,连忙看向脸色阴沉的卫澧,下意识就把陈若楠从地上提溜起来了。 额,他该不会以为是自己把这小娘子弄哭的吧?她当真没有! 宫里那些妃子们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装被推倒就是惯用的伎俩,严格说起来,这小娘子是她情敌。 她虽然不喜欢卫澧,巴不得他离自己远远儿的,但离得远远儿的和被掐死还不一样。 赵羲姮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卫澧面前可是娇柔无力的菟丝花,她这种行为并不合适,于是连忙松手,陈若楠又咣当一下掉到了地上。 她心里一麻,陈若楠屁股一麻。 陈副将拉着自己妹妹起来。 “怎么回事儿?”卫澧问赵羲姮,目光沉沉的。 赵羲姮一时间还答不上来,你要说这小娘子怎么哭得,她其实也不知道,就好好的,说哭就哭了,她实在没法解释。 现在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被算计了。 “就,我也不知道……”赵羲姮摆摆手,甚至已经做好和陈若楠对着飙眼泪的准备。 陈若楠虽然喜欢卫澧,但不是个特损的人,她哭着喊着解释,“不关公主的事儿,我自己想哭的,不是公主欺负的我。” 赵羲姮努了努嘴,好家伙,你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听起来这个味儿就不对。 “废话,我还不知道是你自己哭的?”卫澧没好气瞪了陈若楠一眼,拎起赵羲姮的胳膊,“就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把你这五大三粗的欺负了?” 赵羲姮她胆子小,动不动就被吓哭了,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儿,还能欺负别人? 陈若楠的哭泣停了一瞬,忽然哇的一声嚎出来,抱着自己哥哥的胳膊,快要晕过去。 哪个小姑娘被心上人说五大三粗都不会太开心吧。 赵羲姮暗暗啧了一声,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我爱的人不爱我,还嘲讽我。 “赶紧带着你妹妹走。”卫澧哭得脑袋疼,开始赶人。 副将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频频被打岔,他差点儿都忘了。 “主公,青州王之遥与幽州刘涣昨晚在冀州开战了,冀州华尚乐今早传信来平州,希望您能给予支援,他愿意割三郡作为酬劳。晋阳中,天子得知明安公主被送去高句丽和亲,当即中风,如今正是太子监国。” 形式不容乐观,这大周,眼看着就风云突变。 “关我什么事?” 但卫澧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不止是这些事情,即便是他自己的性命,他也像是从来没珍视过一样。 青州冀州幽州,正处在平州的下端,平州的正北东南是高句丽,正东与东瀛隔海相望,正西比邻鲜卑。 赵羲姮若是离开平州,青州冀州幽州是必经之路,如今这三地被拖入战火中。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悄悄瞟了一眼卫澧,似乎,她现在只能躺在平州当个咸鱼,别处也没得可去了。 对比起来,平州可真安全啊…… 卫澧也意识到了,唇角勾了勾,捏住赵羲姮的下巴贴近,“小公主,你没地方去了。” 赵羲姮心一横,搂住卫澧的胳膊,“人家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和主公在一起!” 陈若楠还没走出去呢,看见两个人贴得极近,含情脉脉,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哇的一声又嚎出来了。 她可真是太难受了。 第 25 章 第 26 章 第 27 章 第 28 章 第 29 章 第 30 章 第 31 章 第 32 章 第 33 章 第 34 章 第 35 章 第 36 章 第 37 章 第 38 章 第 39 章 第 40 章 第 41 章 第 42 章 第 43 章 第 44 章 第 45 章 第 46 章 第 47 章 第 48 章 第 49 章 第 5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