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陆.哈士奇.暴君.棠桦...) “哔啵”一声,小叶紫檀睡床旁置着的那盏琉璃灯发出轻响,原本盘腿伏在不远处御案上的苏念珠猛地惊醒。 灯色下,美人樱唇轻启,细细喘着气,白细面庞之上是滚滚而落的冷汗。她大睁着眼,眼底氤氲水汽一片,浸着难掩的悲色,呆愣良久之后才缓慢褪去。 这是一张过分清媚的脸,又纯又欲,穿着宫装的身段纤细玲珑,那身本就白皙的肌肤在灯色之下越显凝脂香色。 乾清宫后寝宫的窗户没关上,冷冽冬日强刮进来一阵寒风。苏念珠抬眸朝那小叶紫檀睡床上看一眼,隔着一层绣满繁复花纹的龙罩帷幔,隐约能见一盖着绸被的人影。一动不动,似是未醒。 三天前,苏念珠穿越到了这座巍峨庞大的紫禁城里,通过宫娥的碎碎念,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是这座紫禁城的女主人,大周朝的皇后。 可惜,她嫁的皇帝却是一个废人,一个瘫痪在床,脖子以下完全无法动弹的废人。 苏念珠平缓了一下情绪,垂眸,慢条斯理地摊开掌心,里头赫然就是一张纸。这是今日里那送膳过来的宫娥趁她不注意塞给她的。 苏念珠再看一眼那躺在龙床上的人,见真的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摊开,细瞧纸上的内容。 嗯……看不懂…… 不是她文盲,作为一名接受了二十五年简体字文化熏陶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繁体字她本来也是勉强能接受的,可惜,写这纸条的不知名女士or先生一定是位流芳百世的书法家。 这种狂草一样的东西叫她怎么看得懂,摔! 殿内充斥着浓郁的药香,苏念珠刚才不小心趴着睡了一觉,腰酸背痛腿抽筋。她撑着御案站起来,把手里攥着的纸条扔进御案一角的铜制熏炉内。 熏炉里燃起一点火色,将纸条吞噬殆尽。 在现代看多了宫斗剧,自觉深谙后宫生存之道的苏念珠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到她把皇帝熬死了,她就是太后了。 美好的退休生活马上就要来临,她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说到退休生活,苏念珠就想起了自己的残废老公。她小心翼翼走到龙床边,素手挑开帷幔,看到了男人的脸。 男人闭着眼,黑发未梳,微卷,披散在明黄色的软枕之上。因为长久不见日光,所以他的皮肤透出一股不健康的白。借着床边灯色,她能看到他狭长的眼部轮廓和卷翘的眼睫,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和略薄的唇。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长相极其俊美的男人。不过从苏念珠这三天听来的壁角来看,这个男人的风评却不怎么好。 外界对他有一个统一的称呼:暴君。 用现代话来描述一下就是:天使的外表,恶魔的心脏。 听宫娥讨论,这位暴君同志曾经也是骁勇善战的战场霸王,可惜人总归不能一辈子一帆风顺,在半年前的一场战役之中,这位霸王的常胜战绩被打破,抬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沉睡一月后勉强捡回一条命,却不幸意外瘫痪。 瘫痪这种病,现代都难治,更别说是古代了,再加上这位暴君同志的暴脾气…… 苏念珠正想着,龙床之上的男人眼皮轻动,然后缓慢睁开了眸子。 这是一双极黑极沉的眼,他是在战场上杀伐过的男人,即使已然废人一个,身上的戾气却半分未消,反而因为长久的瘫痪而心绪暴躁,越发积聚,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煞气。 这是一个曾行过尸山尸海,以刀锋饮血而生的男人。即使陷入如此地步,他身上依旧带着那股属于强者的压迫气息。 “滚。”男人看到站在旁边的苏念珠,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个字。 “哦。”苏念珠放下帷幔,转身离开。 虽然苏念珠也很想演绎一段“丈夫不幸瘫痪在床,美貌妻子不离不弃”的佳话,但可惜的是,这两位明显感情不太好,而出问题的一方……可能是她。 刚才那张纸条虽然她看不懂,但纸条上带着的清淡松木香却让苏念珠明白,递给她纸条的人大概率是个男人。 偷偷摸摸送纸条,送的还是一国之后,大概率就是……偷情了。 唉。 想到这里,苏念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龙床上的暴君。 啧啧啧,可怜,真是可怜。 “你信不信朕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不止一次,这个女人从三天前开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止一次的用那种该死的目光看着他。 同情、可怜、悲悯。 他陆棠桦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眼神。还不如像以前一样,用那种厌恶、嫌弃、恶心的表情对着他,更能让他心里舒坦。 面对男人的怒目瞪视,苏念珠根本不怕,这就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她转头看一眼龙床边置着的一碗药,伸手在白玉碗边沿碰了碰。嗯,不烫了,可以喝了。 “陛下,该吃药了。”苏念珠提裙,侧身坐到龙床上,语气温柔至极。 虽然苏念珠觉得自己非常的慈眉善目,但她也知道,现在的她在暴君眼中的形象就跟端着药碗的潘金莲差不多。 不过别说,这龙床就是龙床,下头听说还垫着什么灯芯草床垫,安全环保又舒服,若非这暴君躺在上面,苏念珠还真想在上面打个滚儿。 “不吃,滚!”陆棠桦最讨厌吃药,吃了半年,什么效果都没有!身体反而越来越差! 面对陆棠桦的恶劣态度,苏念珠始终保持着一颗平常心。 “哦。”苏念珠把药碗放了回去,顺便用帕子擦了擦手。 不吃那就不吃吧。 陆棠桦恨得一阵咬牙切齿。 这女人以前好歹还会装模作样的多劝几句,现如今连模样都不装了!这就是在盼着他死呢! “朕就算是死了,也要让你陪葬。”陆棠桦咬牙切齿,满脸阴霾,恨不能咬断她白细的脖子。 苏念珠听闻此话,动作一顿。 看到苏念珠僵硬的身体,陆棠桦冷笑一声,心中舒畅,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轻挑傲慢,“如今方才知道怕,晚了。” 苏念珠叹息一声,一本正经的跟纸老虎陆棠桦解释道:“陛下,本宫是皇后,身份尊贵,您若是死了,本宫就是太后,哪里有陪葬的道理。” 陆棠桦:…… 陆棠桦气疯了,他以前只是觉得这个女人蠢,整天不是哭就是哭。现在虽然不哭了,但这副嘴脸可不就是盼着他早点死吗? “终于不装了?”陆棠桦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头可以动,他冷眼盯着苏念珠,眼神阴冷到极致,“你放心,朕不会让你陪葬。朕死前会废后,将你关进冷宫里,关到死!” “哦,臣妾好怕。”苏念珠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拿出陆棠桦脑袋旁边的缎面枕头,抱着就去了御案边。 御案大概有一米五,苏念珠穿的这具身体的身高大概在一六五,她不能平躺,只能蜷缩。好在冬日天冷,缩起来倒也暖和些。 苏念珠将御案上那一个巴掌大的铜制熏炉搬下来,铺上褥子,然后侧身躺上去。 殿内有地龙,门窗都挂着厚毡,不冷。 苏念珠扯了扯身上厚实的斗篷,闭上眼。 其实以前,苏念珠的睡眠质量不好,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这里以后,她天天都觉得极困顿,一点精神气都没有,懒洋洋的恨不能一天到晚的睡。 殿内恢复沉静,陆棠桦斜眼朝苏念珠的方向看过去。因为角度问题,所以他只能瞧见一点朦胧暗影。 男人屏住呼吸,企图动一动自己掩在被褥下的手脚。可令人失望的是,还是跟以前一样。 瘫了,他真的瘫了。 半年了,他躺在这里半年,闭上眼,睁开眼,都觉得这仿佛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这场噩梦不会醒,他会像渐渐腐朽糜烂的树木,躺在这该死的床上,变成一具枯骨。庞大又缓慢的绝望,像琉璃灯下的暗影,将他逐渐淹没。 陆棠桦咬牙,眼底显现出猩红之色。 “睡不着吗?”身旁突然传来一道软绵绵的声音,陆棠桦猛地转头,看到了蹲在一旁的苏念珠。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不是在睡觉吗? 陆棠桦瞪着她,一脸的狠劲,可那微微发红的眼尾和淡淡蕴着一层薄薄细雾的眸子还是出卖了他此刻颤抖的内心。 苏念珠身子未动,只是转头看一眼窗户。窗前覆着半掀起的厚毡,露出一角暗色的窗户。 “黑夜之中,人总是会想很多。”苏念珠的话很轻,淡淡的、柔柔的,平滑而温婉,毫无攻击性。 说完,她转头,撑着下颚歪头看他,“陛下在想什么?” 陆棠桦瞪着她,没有说话,唇瓣抿得紧紧的。 苏念珠想了想,又说,“既然陛下不想说,那不如猜猜我在想什么吧?” “呵。”陆棠桦冷笑一声,扭过了头,明显不想猜。 苏念珠也只是逗逗他罢了,男人不想说,她也就不逗了。故此,她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将手里的缎面枕头重新塞回陆棠桦头下,然后刚刚准备把手抽回来,却不想男人猛地扭头,恶狠狠一口咬了上来。 “啊!”苏念珠惊呼一声,迅速抽手。 白软细腻的手背上是一圈明晃晃的牙印,虽未出血,但痕迹明显。 陆棠桦舔了舔唇,口齿间是说不出的香甜柔嫩。脑后的枕头上沾一点桂花头油的暗香,带着属于女子的馨暖。 “活该。”男人一脸得意。 苏念珠生气了,她站起来,抽出帕子拧成麻花,然后掰开陆棠桦的嘴,狠狠系上。 “唔唔唔(死女人)……”陆棠桦疯狂摆动头部,气得双眸赤红,那对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苏念珠拍了拍手,笑眯眯道:“陛下,今夜花好月圆,臣妾出去风花雪月一下。” “唔唔唔(朕要杀了你!)……” . 后寝殿檐下,苏念珠背靠着描龙画凤的栏杆坐下。她身上一袭宫装,外披一件白毛边的斗篷。青丝未梳,披肩而散,露出那张艳丽娇俏的脸。 外头的风冷,却也醒神。 在殿内时,苏念珠总觉得自己浑噩,忍不住睡了又睡,她猜想,可能是殿内太暖和了。 “叩叩……”身后栏杆上突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苏念珠神色一凛,迅速转头。 隔着一层白玉栏杆,下头站着一个男人。栏杆加上下面抬高的地基,大概有一米七的样子。男人站在那里,露出半颗脑袋。 天色昏暗,苏念珠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闻到一股浅淡的松木香。这一下子就让苏念珠联想到了那张纸条。 不会吧,这么巧?风花雪月什么的,她只是瞎说说的! “珠珠。”男人开口,声音清冽,如玉石相撞,温柔可亲,“你看到我的纸条了。” 用的是肯定句,纸条是这个男人给的。 苏念珠忍不住对比了一下里头暴君的暴躁哈士奇叫声和耳边温柔如春风一般的大纲琴音。果然,原身出轨,给暴君戴绿帽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看看这金毛跟哈士奇的对比。 “委屈你了,珠珠。”男人说的情深意切,诚恳非常。 苏念珠努力眯起眼,想从白玉栏杆的缝隙里看清男人的脸。可实在太暗,她只能隐隐绰绰看到一个轮廓。 单看轮廓,男人五官立体分明,身形高挑纤瘦,再加上他皇后情夫的身份,苏念珠想,这个男人一定生得不错,能力肯定也不错。或许还能像传说中的嫪毐一样转车轮……污了污了,想远了。 苏念珠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四十五度角仰头看天,露出忧伤的侧脸。 嘶,这天真冷。 男人没有听到苏念珠的回应,轻轻叹一声,又道:“珠珠,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生辰?一个皇后的生辰过的这么惨淡的吗?好吧,可能是因为暴君过气了,所以她这个皇后也跟着过气了。 不过幸好,还有小情人(?)体贴她? 一只干净白皙的手从白玉栏杆的缝隙里伸出,将一只小巧的四方紫檀盒子推过来。 盒子已经打开,苏念珠能很清楚地看到里面装着的东西,一块半圆形的白色玉佩。 苏念珠虽然不懂什么成色,但她能看出来,这玉光洁无暇,一定十分昂贵,并且看图样和形状,像是一对的。 苏念珠没忍住,问,“这玉……” “是一半。”男人接话,抬手抚上自己腰间的另外那半块道:“还有一半在我这里。” 哦豁!这男人居然还是个攻心为上的情场高手? “怎么了,珠珠,不喜欢吗?”男人似有些忐忑,但苏念珠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笃定和游刃有余。 喜欢当然是喜欢的,这么贵的东西谁不喜欢呢。可惜,她不能要啊。 苏念珠将玉佩还了回去,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而且……这也太明显了……”对她这个有夫之妇不好。 那边的男人明白了苏念珠的意思,沉默了。 气氛不太好,苏念珠为了缓和尴尬,小小声道:“要不,你送我个炉子吧?” 男人:…… “苏念珠!”寝殿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士奇叫,苏念珠立刻伸手捂住双耳。 男人捏着手里的紫檀盒子,似有失落和不舍,试探道:“珠珠,要不,你先回去吧?” “哦。”苏念珠毫无留恋地提裙离开。 男人:…… 男人站在原地,抬眸看着远去的飘曳裙裾。他下意识眯起眼,脸上的温和之色咻然褪去,眼神阴鸷异常。 “啪嗒”一声,紫檀盒子被盖上,男人转身离开。走出一段路后,他停在一处后园内,扬手一扔,盒子落入一侧清泉之中。然后又是一声“咚”,男人腰间的另外一半玉佩也被扔了进去。 . 苏念珠回了寝殿,透过帷幔看到那躺在四根粗实盘龙床柱之间的暴君,似乎是有些热了,他正拱着脖子想将被褥咬开,而方才那根麻花帕子已经被他解开,湿漉漉地掉在脸侧。 苏念珠本来就绑地不紧,被他拱开也是平常。 男人叼着被褥,动作狼狈又好笑。 苏念珠忍不住上前替他将被褥拽下来,然后在暴君杀人的目光中深深摇头。 这整的,跟猪圈里的佩奇一样,怪可怜的。 想完,苏念珠不顾陆棠桦的咒骂,捂着耳朵去睡觉了。 第 2 章(你们宫里人真会玩...) 翌日,天晴,苏念珠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便听殿门被人打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炉子进来了。 真的有炉子? 苏念珠震惊了,她昨天晚上只是随口说说的! 苏念珠站起来问,“谁让送来的?” 那两个小太监低眉顺目地站在那里,道:“是贤王爷。” 贤王爷?那是什么人物? “呵,”龙床上又是一阵冷笑,“朕的皇弟还真是关心朕啊,送个炉子过来是嫌朕吃得太多了?” 皇弟?等一下,跟原主偷情的难不成是这暴君的亲弟弟? 苏念珠瞪圆了眼,忍不住一阵激动。 果然,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你们宫里人真会玩。 两个小太监仿佛没听到暴君的冷嘲热讽,躬身退了出去。苏念珠走到炉子边,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 陆棠桦看到苏念珠一副新奇模样,忍不住又是一阵嘲笑,他懒洋洋地吐出三个字,“蠢女人。” 一个炉子就能让她开心成这样,怪不得被陆从嘉那个伪君子像提线木偶一般摆布。 “像你这样的蠢女人,朕还没死,兴许就能先替你收尸了。” 面对“好玩不如嫂子这件事”,苏念珠觉得脑袋有点涨,信息来的太快,她有点消化不了。她朝陆棠桦伸出手摆了摆道:“我压力有点大,我想静静。” 陆棠桦立刻就炸了,“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苏念珠抬眸,看一眼又在愤怒至极的疯狂摆动脑袋的陆棠桦。 苏念珠:……好吧,看起来还是他压力比较大。 . 其实苏念珠说要炉子,也不是随便说说的,她是挺想要的,不过她没想到,这个什么什么贤王的居然真的能给她弄来。 看来这位贤王的势力不容小觑呀。 这样一想,苏念珠觉得自己的退休之路是不是有点危险了? 苏念珠托腮蹲在炉子边,一边思考,一边摸着炉子。 这个炉子是全新的,精铜打造,工艺高巧,毫无瑕丝。造型有点像她外婆在乡下用的那种老旧蜂窝煤炉子。下面用炭火烧,上面放砂锅、铁锅都可以。 瘫痪的人要常用蔬菜、水果,可苏念珠在这里住了三日,发现那些太监送来的膳食大多油腻荤腥,且干硬,一看便知道放了许久,说不定还是隔夜的。 这种东西,陆棠桦只碰一点便不吃了。 别说是陆棠桦吃不下,就连她也吃不下。 虽然残废了,但好歹也是一个皇帝,这些宫娥、太监也真是欺人太甚。不对,或许欺人的不是宫娥、太监,而是另有其人。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呢,反正她迟早是要退休的。 苏念珠提裙出去,将站在殿门口的太监唤进来,说,“我要炭火,还要新鲜的青菜,最好是落了浓霜的那种。再来一点面粉,油盐也要。” 太监一愣,没有动作。 苏念珠笑眯眯道:“是没听清楚吗?我再说一遍……” “去吧。”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 苏念珠转头,就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月白色长袍,身上披白色狐裘,腰束翡翠玉带,脚蹬黑色长靴,面如冠玉,龙章凤姿,一看就知不是凡人。 有风过,苏念珠闻到一股熟悉的松木香,与昨天晚上在那个“情夫”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她猜测,这应该是某种檀香,专门用来熏衣留味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亦跟昨晚那位一模一样。 “皇嫂。”陆从嘉站在距离苏念珠三步之遥的地方,微笑拱手行礼。 哦豁,居然真的是“情夫”。 男人眉目如画,气质温和,如玉如松,举止言谈之间满是克制守礼,看向苏念珠的目光亦是清明雅致的。 可谁又能想到呢,在这副正人君子的皮囊下,藏着那样龌龊的心思。趁着自家哥哥瘫痪在床的时候,跟貌美的嫂子你侬我侬,亲亲爱爱,啧啧啧。 “贤王爷。”苏念珠不知如何行礼,只垂眸轻唤一声。 美人娇怜柔弱地站在那里,垂着眉眼,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颈,无意间透出一股多情妩媚之态。 苏念珠确实是一位美人,只是美得太过张扬艳丽,与如今京师内推崇的委婉含蓄,仙气飘飘差距太大,有点跟不上潮流审美。 虽如此,但不可否认,她确实很美。 想起女人对他的依恋,陆从嘉双眸轻动,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 昨夜如此待他,定然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不高兴了。像苏念珠这样极其容易摆布的女人,只要他说几句话哄哄便行了。 陆从嘉心中虽不耐烦要哄这空有一张脸的花瓶美人,但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他又耐出几分性子。不过这女人今日瞧着怎么跟前些日子有些不一样了?竟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陆从嘉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心头一惊,赶紧收敛神色,露出笑来,“别人在外头说的那些诬蔑之言……” “滚!给朕滚!”寝殿内,光是听到陆从嘉声音的陆棠桦就已经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那雄壮的肺活量,哪里像一个瘫痪在床的废人。 陆从嘉的话被打断,男人面色微沉,正巧此时,太监将苏念珠要的东西取了来,陆从嘉看一眼那太监,突然闭上嘴,不解释了,只是一拱手,扬声道:“皇嫂安好,臣弟便心安了,连瞧着这天都晴朗许多。”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当心别人告你抄袭! “臣弟先行告退。”一冷一热,这个男人非常擅长玩弄女人,根本就没给苏念珠说话的机会,径直起身,拢袖,自苏念珠身侧而过。 阴冷深宫之中,陪伴在如此凶恶暴君之侧,该是如何孤苦无依。原身定觉得自己活在地狱苦海之中,一辈子已然无望。 而陆从嘉的突然出现,则成为了在这无尽苦海之中唯一一个能给予她一点温暖的人。 一个温润如玉的天之骄子,京城内众贵女追逐的对象,独独对她嘘寒问暖。如此一来,也难怪苏念珠会把持不住。 陆从嘉从苏念珠身侧经过,身上清冷的松木香萦绕不去,流转于苏念珠鼻息之间。还有那若有似无擦过的宽袖、指尖,若是原身怕要激动的好几日睡不着了。 可惜,本来的苏念珠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她。 苏念珠轻轻叹息一声,觉得这陆从嘉的段位真是高,堪比男版王老吉,原身hold不住也是正常的。 “娘娘,东西替您搬进去了。”太监躬身从殿内出来。 “哦,多谢。”苏念珠颔首道谢,转身入寝殿。 那身形纤瘦的小太监呆呆地站在原处,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错了。 刚才,刚才皇后娘娘是在跟他……道谢? 虽然这位皇后娘娘聊胜于无,但毕竟是大周的一国之母,却跟他一个小小的太监道谢。 小太监忍不住激动地红了脸,他偷偷朝里一看,苏念珠正褪了外头宽大的外衫,然后慢条斯理挽起大袖,露出两截白藕似得胳膊。 小太监虽已被去势,但毕竟还是个男人。 他面色一红,赶忙关上殿门,却依旧忍不住想,皇后娘娘到底要干什么? . 苏念珠盘腿坐在地上的软垫上开始生火。 陆棠桦看着她折腾,忍不住嘲笑,“你还会生火?别把朕的寝殿给烧了。” 苏念珠没有理他,从炭盆内取了一块烧红的炭来引火,然后塞入新炭。 等了一会儿,炭火烧起,苏念珠将小铁锅架上去,往内加入清水。炭烧火比较慢,苏念珠趁着这时候将面粉取出来放在案板上,然后加入水,指尖探入面粉内,缓慢搓揉。 不过一会,面团成型,苏念珠左右四顾,发现一只极小巧细长的白玉花瓶。纹理自然,行云流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苏念珠起身,沾满面粉的手握上那白玉瓶。 陆棠桦看着被玷污的白玉瓶皱眉,气急道:“那是朕最喜欢的白玉瓶……”话还没说完,男人就见这女人拎着花瓶就往水盆子里一顿搓,然后“duang”的一下砸到了面团里。 陆棠桦:!!!他的白玉瓶! 陆棠桦直觉喉头似要哽出一口老血。 苏念珠悠悠闲闲的用白玉瓶把面团滚成面饼,然后略嫌弃道:“还是不如擀面杖好使。”话罢,苏念珠起身,就看到陆棠桦气得几乎拧成麻花的脸。 似乎是因为身体瘫了,所以这位暴君的面部表情越发丰富狰狞,四肢的力量都挤到了脸上。 “陛下。”苏念珠施施然走过来。 陆棠桦突然一阵头皮发麻,“你要干什么?” 苏念珠站到床边,侧头看向床头挂着的那柄剑。 “这剑……” “这是朕饮血而生的宝剑,跟着朕一生戎马,踏过尸山血海,名唤血锋。血锋出鞘,非见血不收……”陆棠桦的话还没说完,苏念珠就上去把那柄血锋取了下来,然后嘟囔道:“长了点,也不知道能不能削面。” 陆棠桦:…… “那是我的血锋……”陆棠桦努力又坚强地瞪圆了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念珠拔出血锋,然后姿势扭捏怪异的用它……切面条。 “你,你……” “陛下放心,少不了您那份面的。”苏念珠抽空回答。 陆棠桦声嘶力竭,“朕不吃!” . 面饼被切成宽面,“哗啦”一声扔进烧开的小铁锅里。清嫩嫩的小青菜也被她清洗干净,一瓣一瓣掰开叶子,扔了进去。 很是清汤寡水的一锅面,可躺在龙床之上的陆棠桦闻着香味,不知道为什么却狠狠咽了咽口水。 苏念珠怕面粘锅,用筷子搅了搅,然后往里加入一点油,一点盐。 面条浮起,出锅。 热腾腾的宽面条,青翠欲滴的菜叶子,飘着一点油腥的面汤,还有端着白玉碗的美人。 氤氲热气飘散,苏念珠的脸被蒙上一层薄薄烟色,她轻轻吹一口气,薄雾散,露出杏腮黑眸,红唇娇颜。 陆棠桦继续咽了咽口水。 苏念珠用玉箸挑起几根面,轻轻吹了吹,然后嘬进嘴里。 陆棠桦跟着嘬了嘬嘴。 “呼呼,好烫。”苏念珠吃了一口茶压下那股烫意,一偏头正对上陆棠桦的目光。 陆棠桦迅速偏头,假装不在意。 小娘子歪了歪头,问,“陛下想吃吗?” 陆棠桦偏着头不说话。 身为帝王的骄傲让他说不出求人的话,别说是一碗青菜面,就是一颗葱花他都不会求她! “咕噜噜……”大概是饿的太厉害,陆棠桦闻着香味,肚子突然开始叫了起来。 寝殿内十分安静,陆棠桦肚子的叫声也就更加明显。 “陛下,吃点吧?”苏念珠用小碗给陆棠桦挑了一点,端到他身边。 陆棠桦红着耳朵冷哼一声,“朕不吃嗟来之食。” 苏念珠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上,然后把小碗往陆棠桦那边推了推。 陆棠桦被香得不行,嫌弃道:“你干什么?” 苏念珠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又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陆棠桦突然就懂了,他神色古怪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轻咳一声,红着耳尖,含糊道:“既然如此,那,那朕就尝一口吧。” 他不食嗟来之食,她便闭口不言,只是为了让他吃上那么一口面。 陆棠桦心中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暖融融的,比他感受到的面的热气还暖。 苏念珠用枕头替他将脑袋垫高,然后用筷子挑面,慢吞吞地喂给陆棠桦吃。 陆棠桦全身瘫痪,每日里的吃食都是别人喂的,可这还是苏念珠第一次喂他。昨日里的药不算,他没喝。 明明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可味道就是跟别的面不一样。 若是硬说连御膳房做的都没她好吃那就过了,可这面确实不一般,说不出来的不一样。 陆棠桦一连吃了好几口,心情舒畅了,话也就多了。 “朕告诉你,少听陆从嘉那个伪君子放屁……嗷嗷嗷!” 女人端在手里的碗突然脱手,陆棠桦被浇了一脸的汤面。幸好那汤面已经不是很烫,不然他保准要毁容。 “苏念珠!你是故意的吧?陆从嘉那个伪君子刚才在外面跟你说了什么?”顶着一脸面的陆棠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而他对面,苏念珠还保持着手掌向上的端碗姿势,一脸呆滞。虽然那只碗已经不在了。 陆从嘉?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苏念珠猛地想到了一件事。 贤王陆从嘉,废后苏念珠,暴君陆棠桦……苏念珠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些日子网上红极一时的古代言情小说《小周后》吗?听说还卖了巨额版权,正准备翻拍成电视剧,消息一出,各路小花、鲜肉争相抢夺。 因为小说很红,所以苏念珠虽然没有看过,但听人提过。 听说是一本大女主文,大致剧情就是女主苏嫣初,也就是原身苏念珠的庶妹,在大周朝从一位身份低贱的庶女成为一代小周后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叫小周后,那当然是因为大周后是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这个大周后会变成暴君的前妻,关入冷宫,自缢身亡。至于为什么她会落得如此地步,还是因为一个“情”字。 作为女主,苏嫣初自然生得惊为天人并且气运加身。 在她的世界里,她不必要特殊做些什么,所有的好事都会接憧而来。 苏嫣初的一生中会出现很多男人,男主贤王陆从嘉,惊艳才绝的首辅苏易鸣,铁血无情的大将军江昊天,心狠手辣的敌国太子楚瑜尧等等等等。 而在陆从嘉成为皇帝,娶了苏嫣初之后,苏易鸣与江昊天也会因为苏嫣初而甘心成为陆从嘉的左膀右臂。 真是大美满结局呢。 整部小说之中,除了女主这位真善美的仙子,其余的女人基本都是心狠手辣的妒妇,或者是为爱痴狂的愚蠢炮灰牺牲品。 比如苏念珠穿的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也叫苏念珠,是苏嫣初同父异母的嫡姐姐。深爱贤王陆从嘉,为了陆从嘉给暴君下毒,被暴君发现后打入冷宫。在冷宫内苦等陆从嘉多年,却等来了他登基为帝跟苏嫣初成婚的消息。 至此心死,在陆从嘉跟苏嫣初成婚那日,一尺白绫,上吊自尽。 不过为了体现女主的真善美,原身苏念珠也不是个好人。她之前为了躲避给暴君冲喜这件事,企图将苏嫣初推出来代替她。 不过苏嫣初运气好,她有一个忠心的丫鬟,为了主子铤而走险,在苏念珠的茶里下了药,在冲喜那日,将她与苏嫣初替换了。 当苏念珠醒来时,她已在深宫之中,身边还躺着一个废人。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苏念珠当然是又生气又怨恨,可她被关在紫禁城里根本出不去,只得日日以泪洗面。幸好,在这冰冷的深宫之中,还有一位贤王点亮了她黑暗的世界。 于苏念珠而言,贤王就是她生的希望。 只是她不知道,陆从嘉本就是刻意接近她。一方面,陆从嘉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来哄骗苏念珠为他办事,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苏嫣初报仇,治治女主这心狠手辣的嫡姐姐。 唉,归根结底,还是苏嫣初这红颜祸水惹的祸呀。 苏念珠刚刚感叹完,外头就传来一道宫娥清亮的声音,“娘娘,苏家小娘子来了。” 嗯?苏家小娘子?苏嫣初?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嫣初一个庶女,自然不能独自入宫,必然是被人领进来的。苏念珠想到方才的陆从嘉,心思一瞬明朗。 估计这两人是一道进来的,只是陆从嘉为了避免引起她的怀疑,故意让苏嫣初压后来寻她。 苏念珠还没说要见,还是不见,那边宫娥已经将苏嫣初领了进来。 她这皇后当的……连个看门的都不如。 苏念珠忍不住朝暴君看了一眼。 注意到苏念珠的目光,正在努力甩开脸上面条的陆棠桦皱眉,“看什么看?” 苏念珠搓着指尖,幽幽道:“这男人没本事,女人也跟着受苦。” 陆棠桦:…… 第 3 章(有心无力) 苏嫣初进来的时候,苏念珠正在给陆棠桦擦脸。 虽然这位暴君不怎么配合,总是在恶狠狠地咬她的帕子,但幸好,苏念珠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而在苏嫣初身上。 在这网络盛行女主天下第一美的言情风潮中,苏嫣初自然也是一位美人,她的美貌在京师内是独一份的。与苏念珠的艳丽不同,苏嫣初生了一张一看便让人起怜惜之心的脸。 她站在金砖墁地的殿中,穿着翠绿色的袄裙,掐出纤细腰肢,眼下一点泪痣,小脸白又腻,下颚窄而俏。身量不高,身段很瘦,盈盈行礼之时垂首,露出一截莹玉一般的脖子。 “给皇后娘娘请安。”声音也是极软糯的,像掐着气儿似得那般娇弱。 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没有一个男人见了不会心动。 哦,除了她身边还在咬帕子的哈士奇。 苏念珠记得,暴君是唯一一位没有被女主的美貌蛊惑的男人,原因好像是……他不喜欢女人? 虽然由此躲过一劫,但这暴君最后还是死了呀!苏念珠记得网友评论:暴君是唯一一个没有爱上女主苏嫣初的男人,这就是他被作者写死的原因吧? 那天兴许是作者心情好,竟然回复了。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足够引起一阵热烈讨论。 作者回答:是。 好嘛,不喜欢女主就去死,这真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作者。 “起来吧。”苏念珠看着苏嫣初摇摇欲坠的纤细身影,赶紧让宫娥去搬了一个椅子过来让她坐。 苏嫣初身体不好,时常会表现一下西子捧心和黛玉咳嗽,并时不时来一场晕倒。 果然是位娇弱美人啊。 “咳咳……” 苏念珠正想到这里,那边苏嫣初就咳嗽上了。 苏念珠忍不住开口,“吃药了吗?” “吃过了。”苏嫣初听到苏念珠主动关心自己,非常激动,“多谢姐姐挂念,我日日都吃药,没有一次落下,只是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十分难好。” 虽然苏念珠只问了一句,但苏嫣初却说了一堆,苏念珠素来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因此她只回了一句,“哦。” 场面陷入沉寂,苏嫣初的视线落到暴君身上,然后她突然就哭了。 美人掩面垂泪,简直让人心疼到了心坎里。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姐姐也不会嫁给这个暴君。” 苏念珠:……妹妹啊,您当着人的面喊暴君,是无知还是无畏?人家虽然现在是只纸老虎,但好歹也还是只老虎啊。 苏念珠眼见陆棠桦又要发火,赶紧把手里的帕子塞进了他嘴里。 陆棠桦,“唔唔唔(蠢女人你死定了!)……” 解决完陆棠桦,苏念珠继续跟看到苏念珠的动作后一脸震惊的苏嫣初交谈,“此事跟你没关系。本来要嫁给陛下的人就是我,不关你的事。” 顿了顿,苏念珠想起原身之前做的事,又跟苏嫣初道:“反倒是我,之前想岔了,幸好你那丫鬟忠心,也算没害了你。该道歉的人是我,不是你。” 说着话,苏念珠站起来朝苏嫣初福身,“还望妹妹原谅。” 苏嫣初着急忙慌的跟着站起来扶她,“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都是我不好,如果是我嫁给陛下,姐姐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苏嫣初的视线落到陆棠桦上,然后又一脸惊恐地扭开。 陆棠桦看到苏嫣初的表现,哼一声,咬着帕子偏头。 这才是闺中女儿看到他时该表现出来的样子。这个苏念珠明明之前也是这样的,怎么这几日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想到这里,陆棠桦不自觉的又朝苏念珠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又看一眼苏嫣初。 虽然陆棠桦对女色不感兴趣,但之前也听说过一些传闻。说这苏家小娘子是京师第一美人,可在陆棠桦看来,这女人瘦不拉几,干巴巴的,还一脸病态,哪里有苏念珠好看。 嗯?等一下?他为什么会觉得苏念珠好看?他是疯了吗? 陆棠桦瞪圆了眼,一脸的凝重,目光死死盯住苏念珠,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苏念珠嫌烦,抬手一挥,将帷帐打了下来。 明黄色的帷帐落下,遮住了陆棠桦的身影,也遮住了他明晃晃的目光。 苏嫣初还在哭,她的眼泪像是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没完没了。 任凭谁家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全身瘫痪的暴君都不会过的好,苏念珠明白苏嫣初的意思。 虽然伤心的应该是她,但她现在却还要来反劝慰苏嫣初。 苏念珠觉得头疼,她干巴巴道:“本来要过来冲喜的就是我,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可是……”苏嫣初抽抽噎噎,哭得好像马上就要厥过去一样。 苏念珠实在是忍不住了,她问,“吃面吗?” 苏嫣初:??? 苏嫣初顺着苏念珠的视线看到殿中那寒酸的小炉子和寒酸的大碗宽面,登时鼻子一酸,眼睛一红,又是一场嘤嘤嘤。 “姐姐,都是因为我,让你受苦了,呜呜呜……” 苏念珠:……头好痛。 . 哭了整整半个时辰,苏嫣初终于哭够了,她红肿着双眸站起来,婉拒了苏念珠请她吃大碗宽面的好意。 都哭了半个时辰了,还记得她的面呢。 “姐姐,宫门要落锁了,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苏嫣初一抽一噎,分外伤心。 “好啊哈~”苏念珠不小心打了一个哈欠。 气氛有些尴尬。 没关系,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苏念珠端庄又自重,高贵又典雅,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常来啊。” 苏嫣初:…… 苏嫣初恋恋不舍的提裙出了寝殿,由还候在外头的宫娥领了出去。 仿佛屁事没有就只是过来哭两场jpg。 . 苏嫣初走了一段路,正碰到站在宫道上等她的陆从嘉。 “怎么样,她没为难你吧?”陆从嘉上前,面露担忧。 苏嫣初摇头,脸上露出苦恼之色,“姐姐她,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让苏嫣初觉得心慌,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掌控,可又不是十分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听到此话,陆从嘉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怪异之色,他喃喃道:“确实是有些,不同了。” 苏嫣初抬眸看向陆从嘉,心中那份恐慌感愈发真实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扯陆从嘉的宽袖,陆从嘉从那份迷茫之中回神,看到苏嫣初担忧的小脸,赶紧安慰,“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害的了你。” “嗯。”苏嫣初一脸相信地点头,然后埋下了脸。 . 苏嫣初走了,苏念珠坐在椅上陷入了沉思。 现在已经确定她是穿书了,从她生活的这三天情况来看,她的行为、思维都没有受到影响。 这样说来,她在这本书里是完全自由的。 苏念珠仔细回想了一下原身的结局,嗯,不是很好。如果没有丰厚的退休资金,自己呆在冷宫里面的话应该属于食不果腹,处处被人欺压的类型。 她是不是现在就应该开始攒点小钱,为以后悲惨的退休生活做准备? 苏念珠站起来,开始在寝殿内兜转。 身为皇帝,陆棠桦这里的好东西确实不少。虽然苏念珠都不认识,但摆在皇帝寝殿里的东西,能差到哪里去? 苏念珠走到木架子前踮脚,双眸亮晶晶地伸手去摸面前的青花瓷瓶。 这个大花瓶不错,不过是不是太大了?不好扛。 苏念珠转移目标,嗯,旁边这个铜制熏炉也不错,小巧灵便,一掌把握……等一下,铜制熏炉? 苏念珠想起来一件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铜制熏炉好像有问题。 铜制熏炉里头的熏香每天二十四小时从来不会断,这对于那些做事懒懒散散的宫娥来说实在是稀奇。 苏念珠凑上去嗅了嗅味道,立即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沉了几分。 想起来了,这铜制熏炉里头燃着的是助眠的东西,怪不得她整日里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 这东西肯定不是针对她的,寝殿里就两个人,不针对她,那就是针对陆棠桦的。 助眠的熏香一般说来都是好物,可不管什么东西,用久了肯定不好。而且苏念珠敢肯定,这熏香一定是有心人为之。 苏念珠神色一凛,抱着熏炉走到寝殿角落花架上的那盆腊梅花边,用头上拔下来的玉簪在土里挖开一个洞,然后将铜制熏炉里的东西都倒了进去,倒完又盖起来,还揭开窗户上的厚毡让风吹进来。 寒风一入,整个寝殿顿时清爽了。 苏念珠深深吸了一口干净空气,然后又闻到一股药味。 对了,那药好像也有问题。 苏念珠走回龙床边,单手端起那药。 陆棠桦注意到一顿奇怪忙碌过后走过来的苏念珠,他看她手里端着的药碗一眼,想着若是她哄哄他,他也就勉为其难的喝了,却不想这女人竟直接端着那药倒入了腊梅花盆里! 正梗着脖子准备开始表演的陆棠桦:……他都想好要怎么拒绝然后再勉强同意了,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能哄哄他吗? 苏念珠没有注意到身后陆棠桦怨恨的小眼神。 她盯着腊梅看,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暴君的瘫痪其实是由毒药造成的,就算她收拾了熏炉和药,陆棠桦的身体也不会好,还是要找太医来瞧瞧的,只是如今那陆从嘉权势正盛,后寝殿这边几乎都是他的人,她要怎么出去寻太医呢? 再说了,就算她寻到太医,又怎么保证那太医不是陆从嘉的人? 苏念珠蹙眉,觉得有些难办。 苏念珠叹息一声,突然感觉肚子有点饿。 算了,还是先吃面吧。 反正陆棠桦一时半会死不了。 . 一时半会死不了的陆棠桦看着苏念珠忙活了一阵又不忙了。 刚才的面都坨了,苏念珠又重新做了一锅。 她端端正正坐到垫子上捧起小碗吃面。 小娘子低着头,玉手执筷,黑长发垂落肩头,露出半边削肩和纤细脖颈。耳朵上点缀着一珍珠耳坠,摇摇晃晃衬出几分白腻姿色。 苏念珠吃面时没有声音,只能听到很细微的吞咽声,还有一点点碗筷碰撞声。从陆棠桦的角度能隐约看到一点沾着汤汁的樱唇,微微湿润,浸出樱桃嫩色,娇艳欲滴,亟待采撷。 陆棠桦想到这里,猛地身形一僵,然后用力偏头。 苏念珠吃完了面,一抬头看到陆棠桦歪着脖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放下碗筷走过去,倾身上前。 男人闭着眼睛,不知是死了还是睡了。 “陛下?”苏念珠伸手探了探陆棠桦的鼻息。 嗯,没死,还活着。 女子倾身过来,身上带香味,那是一股天然的女儿香。像陆棠桦这样的人,从前醉心战场,从不沾女色,现在躺在这里,有心无力。虽然有心无力,但他的脑子告诉他,他有这个心,没有力,也是白搭。 想到这里,陆棠桦忍不住悲愤,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苏念珠歪头看过来的视线。 那双眸子黑乌乌的浸着水雾,漂亮干净的不可思议。 陆棠桦有一瞬看痴了。 他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苏念珠问他,“陛下,您是饿了吗?” 是有点饿,不过不是肚子饿。陆棠桦想,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她毕竟是自己的皇后,还是一位颇有姿色的皇后。 好好一个皇后被陆从嘉那只伪君子拱了。 啧。 “陛下,您这床是金子做的吗?”苏念珠突然注意到这个龙床。 陆棠桦没有搭理她。 苏念珠蹲下来抠床,她想,床这么大,稍微抠点金子下来给她当养老金也不过分吧? 陆棠桦看着蹲在那里抠床的苏念珠:…… 难道是关久了,把人关疯了? . 苏念珠抠了半个时辰的龙床,还是没想到办法救陆棠桦,她有些烦闷,就推开殿门去吹吹风。 寒冬腊月的天,寝殿内有地龙,外头却没有。穿着单薄太监服的小太监正靠在殿门口打瞌睡,定是极困了,不然怎么一张脸被冻得又青又白的还睡得着,而且还是站着的。 这小太监看模样也不过十六七,生得男生女相,眉眼精致。他这个年纪放在现代正是高中上学的年纪,也是父母的掌中宝。 苏念珠有些不忍,她褪下身上的斗篷给他披在身上。 小太监被惊醒,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念珠,赶紧下跪磕头,“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别怕,我又不吃人。”苏念珠蹲下来,将落在地上的斗篷盖到他身上,问,“这三日来我怎么好像只瞧见你一个人守在这?” 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苏念珠更加放柔了几分声音,“是不是别的太监不愿过来?” 小太监埋着头,颤抖着身体,轻轻“嗯”一声。 确实啊,谁愿意守在一个废物暴君身边呢? 苏念珠感叹完,突然起了聊天的心思,“那你怎么愿意过来的?” 小太监嗫嚅半响,“这里比别的地方好。” 比别的地方好?苏念珠的视线落到小太监因为下跪,所以外露的脖颈上。那里有明显的青紫痕迹,应该是被人打的。 弱肉强食,这是每个地方都会存在的竞争关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宫之中。可人类进化到食物链最顶端的原因,难道不就是因为在努力抛弃那些残忍的天定兽性吗? 人若是做出了兽一般的事,那何必要唤作人,只能算是高等生物兽类罢了。 苏念珠的眸子定了定,她心中突然有些愤怒。这股愤怒逐渐燃烧起来,让她的眸子都染上了几分怒色。 “与我进来。”苏念珠声音冷硬的说完,率先入了殿。 小太监面色惨白,跪爬着跟上去。 殿内暖和极了,跟外面简直就不是一个世界。 苏念珠拿了一个垫子递给小太监,“坐。” 小太监一脸震惊地抬头,“娘,娘娘?” “怎么,本宫的话没用?”苏念珠蹙眉。 小太监立刻摇头,然后颤巍巍坐下了。 苏念珠自己也取了一个垫子过来,坐在小太监对面。 小太监实在是瘦,那宽大的太监服套在他身上像一个漏风的麻袋,苏念珠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微酸的味道。 这个小太监过的不好。 殿内沉静了一会儿,苏念珠想了想,问,“吃了吗?” “吃,吃过了。”小太监拘谨极了,头埋得更深。 苏念珠指了指那御案,“去那里睡。” 小太监又是一脸震惊。 他知道,那是皇后娘娘睡的地方。 “娘娘……”小太监心中惊惶不已。 苏念珠盯着他的脸,想起来一件事,“今日你替我取的蔬菜极好,这是奖励你的。皇后的恩赐,你要受着。” 小太监呆愣半响,然后感恩的深深叩首。 他一边抹着脸,一边抽抽噎噎的去睡了。 苏念珠看着那盖着斗篷,蜷缩在御案上的身影,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对了,”苏念珠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转头看向御案,“你唤什么名儿?” 小太监坐起来,紧张道:“奴才唤□□。” . 寝殿内很静,□□睡了,陆棠桦也睡了。 苏念珠靠在龙床边,漫不经心地抠着上面的金箔。 小说里,只要是男人看到苏嫣初,没有不臣服在她石榴裙下的,那如果不是男人呢? 在小说里有这样一位人物,贫苦出身,为了一口饭进宫做了太监,然后从一个低贱的小太监硬生生爬上了司礼秉笔太监的位置。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 因为不是男人,所以就算□□不爱苏嫣初,作者也就大方的放了他一马。虽然最后他也死了。 苏念珠没想到这么巧,这□□居然就是这个守在寝殿门口的小太监。 第 4 章(耳朵咬下来...) 周玳是在陆棠桦死之后,陆从嘉称帝之前起来的,一度权倾朝野,成为人人喊打的大宦官,九千岁翻版。虽然最终敌不过男女主光环,但好歹风光了一阵,也算是个小boss级别人物。 而周玳之所以能从万千小太监中出头,主要还是因为他认了一个现在正权势颇盛的干爹。 那干爹是个老太监,有些难以启齿的嗜好。 周玳生得好看,唇红齿白像个女娃娃,老太监干爹一眼就看中了他。 起先周玳不从,次次被打的遍体鳞伤。甚至为了躲避那老太监,与人换班来这里守乾清宫寝殿的宫门。 陆棠桦已经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就算是太监也要往上爬,这差事没人要,只有周玳抢着要。旁人说他傻,只有他知道,在这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苏念珠回想起方才在周玳身上看到的淤青,想着那老太监应该还没得手,不然周玳身上也不会有这么明显的伤痕。 她记得周玳妥协后,那老太监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哪里还敢伤他半分皮肉,以至于被周玳勒死在床上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回去的笑。 周玳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好的一个觉了,到处都是暖融融的,像回到了娘胎里似得温暖安全。 苏念珠站起来,动了动自己蹲僵的腿。 就是这一动,原本闭着眼的陆棠桦突然就醒了。他睁着眼看她,眼皮微微搭拢,透出一股慵懒和警惕之色。 苏念珠看到陆棠桦的目光,心中一惊,微愣,然后才想起来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他是一只曾经称霸草原的兽,即使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依旧保留着自己的野性和警惕。苏念珠甚至怀疑,陆棠桦根本就没有真正睡过去过。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苏念珠率先移开视线。她原本睡的御案被周玳睡去了,她也不能睡地上。 苏念珠想了想,又将目光转回去,单手托腮盯着陆棠桦看。 陆棠桦被她盯得心头发紧,眉头紧皱,正要骂,就听苏念珠道:“陛下,一起睡吧。” 陆棠桦震惊了,这个女人简直不知羞耻,放荡! “你,你……”陆棠桦哪里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居然说要跟他一起睡! “滚!”陆棠桦瞪着那双乌黑眸子,被气红了脸。 苏念珠歪头一笑,然后褪鞋提裙,踩上了龙床,就着那宽大的龙床边沿滚了一圈。 “滚完了,陛下,该睡了。”运动了一下的苏念珠气喘吁吁地坐起来,香腮之上染上一点细腻微粉,那双眸子也清亮的惊人。 陆棠桦:……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对了,陛下您睡外头。您瘫了,就算睡在外头也不会掉下去。” 陆棠桦:…… 小娘子自顾自说着话,然后站起来,提裙,从陆棠桦身上跨了过去。 跨?跨! “你,你居然敢从朕身上跨过去!”陆棠桦气得面红耳赤,脑袋不停撞床。 苏念珠赶紧安慰,“陛下别担心,不算起夜,以后每日我起码还要早晚跨两次。” “你,你,朕要杀了你!”陆棠桦虽然瘫痪在床,但因为日日暴躁,所以肺活量远超常人。 “哦,臣妾好怕。”苏念珠捂着耳朵嘟囔完,蜷缩着身子闭上了眼。 龙床很大,不过因为陆棠桦是躺在正中间的,所以苏念珠能睡得地方不多。她朝陆棠桦的方向蜷缩着,纤细的身形像紧紧缩起来的花苞,她闭着眼,青丝半垂落,遮住半张脸。 在此乌黑丽发之中,露出那一点娇艳的唇。 陆棠桦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苏念珠的呼吸,只是那么一闭眼的功夫就,就睡着了? 女子清浅的呼吸声打在陆棠桦的肌肤上,氤氲湿热一块,带着水汽,像是要浸润入心中。 陆棠桦的脸色有些古怪。 他回想起这三日来苏念珠的举动,觉得十分怪异。他猜测,这难道又是陆从嘉想的诡计不成? 呵。 陆棠桦的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他都这样了,陆从嘉还嫌弃他活得长,挡了他的路不成。 . 苏念珠一觉睡醒,刚刚睁眼就见陆棠桦正睁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看她。 虽然陆棠桦是个瘫痪,但他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 两人离得很近,这一定是她半夜睡着了自己怕冷挪过去的,因为陆棠桦是个瘫子根本就不能动。 两人呼吸交缠,男人的呼吸微冷,像外头冬日的冷风,清冽冽的浸着寒,没有半分味道的冷。 苏念珠下意识起身,拉了拉睡歪的衣领,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然后提裙站起来,正准备跨过去,想起昨天晚上陆棠桦愤怒的哈士奇模样,她顿了顿动作,改从他脑袋边绕了过去。 过长的宫裙带女子馨香,料子是极好的,又软又滑,在陆棠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跐溜”一下就过去了。 陆棠桦:……突然觉得自己连骂都懒得骂了。 . 宫娥端了早膳过来,苏念珠看一眼那些早就冷硬的东西,蹙了蹙眉,却什么都没说。 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口舌。 宫娥去了,苏念珠把昨天剩下的面粉拿出来揉成面团,又让周玳去外头取了一些新鲜的青菜过来,将青菜加细盐剁碎后,捏了一些小巧饱满的青菜小饺子。 晶莹剔透犹如小金元宝一样的青菜小饺子浮在烧开的水里,白白胖胖的可爱,饿了一夜的三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饺子熟了,苏念珠先捞出一碗给陆棠桦放凉,然后又给周玳盛了一碗。 “给,给奴才的?”周玳一脸的受宠若惊。 “对。”苏念珠递给他,动作娴淑而自然,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趁热吃吧。” 周玳捧着碗,神色呆呆的,他尚带几分青紫的脸被氤氲热气覆盖,眼底有泪涌现。 苏念珠给自己也盛了一点,转头去看周玳的时候便见他哭得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 苏念珠:…… “怎么了,难吃?” “不,不是,是太好吃了,奴才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呜呜呜……”周玳一边抽噎,一边也不怕烫的把饺子往嘴里塞。吃完了饺子,他连里面清冽冽的汤也不放过,一口气直接喝干。 苏念珠:……其实被这样捧场,她还是挺开心的。 周玳年纪小,虽然现在跟原身同龄,但上辈子的苏念珠已经二十五,故此,她看周玳就跟邻居家弟弟一样。再加上周玳经历悲惨,苏念珠便又更多几分怜惜之情。 别说她圣母,人心都是肉长的,便是在路上看到被人凌虐的小猫、小狗都舍不得,又怎么舍得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救助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别吃太急,不够的话还有。”苏念珠招呼着周玳再盛些饺子吃。 周玳却说自己饱了,然后神神秘秘的出去,又挖了许多青菜回来。 苏念珠看着面前这堆小山一样,几乎要把她埋在里面的青菜顿了顿,问,“哪里来的?” 周玳面露羞涩,“都,都是奴才自己种的。” “自己种的?”苏念珠惊奇了。 周玳解释,“紫禁城内有诸多荒废宫殿,奴才也是偶然得了些种子便想着试一试,没曾想竟成了。”周玳没说的是,这些青菜是他过冬的粮食。 那老太监觊觎他已久,甚至不惜在他的饭食里下药。周玳不敢吃,偷摸摸种了这些菜,勉强裹腹。 “种的真好。”苏念珠凑上前细看,忍不住夸赞,“随便种种都能这么好,若是认真种种,那该要好到什么程度。” 周玳看着眼前皇后娘娘温柔的面庞,轻软的语调,直觉浑身都暖融融的。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认真种,给皇后娘娘种出一大片菜园子! 周玳想完,深吸一口气,上前,压低声音道:“娘娘,奴才认识一位太医院的医士,这位医士是位极好的人,这一年多来都是他在无偿为我们这些太监和宫娥治病。” 苏念珠拿着青菜的手一顿。 她知道,原书中的周玳能走到那一步心思定然不简单,却没想到他居然能猜到自己想要为陆棠桦治疗。 周玳低着头,不敢看苏念珠。他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他只是,只是想为皇后娘娘做些什么。 “那个人唤什么名儿?”苏念珠沉思了一会儿问。 周玳赶紧道:“沈烨。” 沈烨?没听过,那应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说世界透明人了吧? “那要怎么找他来看呢?”苏念珠偏头看周玳,“不能让他知道陛下的真实身份。” 苏念珠接纳了他的建议,周玳忍不住激动起来,他双眸亮晶晶道:“奴才有个主意,就是要委屈一下陛下了。” “哦?”苏念珠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嘬小饺子的陆棠桦。 陆棠桦:??? . 虽然周玳愿意替苏念珠寻到那个叫沈烨的人帮忙,但最主要的还是要让陆棠桦愿意接受他们的帮助。 陆棠桦躺在龙床上,用双目斜睨蹲在一旁的苏念珠。 苏念珠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想了一晚上的台词,“你可以挣扎,也可以反抗。” 陆棠桦:??? 男人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苏念珠赶快滚蛋。苏念珠表示自己早就知道男人不会相信她,所以其实她准备了两套方案。 “你要干什么?”男人看到苏念珠从宽袖内抽出的帕子,眼神立刻一变,就像狗看到碗知道要吃饭,他看到那帕子就知道苏念珠又要堵他的嘴了。 “我知道陛下不相信我,不过没关系,因为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陆棠桦:…… 陆棠桦看着苏念珠的架势,立刻张嘴就要咬人。 苏念珠早有准备。她知道,按照陆棠桦的脾气,肯定不会丢脸到大喊大叫的找人帮忙,最多就是咬她一口。 苏念珠朝周玳示意。一直站在一旁的周玳低着头上前帮忙,一边说,“奴才有罪,陛下恕罪,奴才有罪,陛下恕罪……”一边手脚利落地按住陆棠桦的脑袋,然后稳准狠的把帕子拧成一股塞进了陆棠桦嘴里。 陆棠桦:……老子要能说话你个小太监早就死八百回了! . 已入夜,月黑风高,正是适合偷鸡摸狗时。 男人臭着一张脸努力避开那件刚刚从周玳身上脱下来的太监服,“唔唔唔(这衣服馊了)……” 周玳从陆棠桦嫌弃的表情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时,周玳白皙的面皮之上显出薄红。他本也是个爱干净的,只是条件不允许。 一旁的苏念珠没有搭理陆棠桦的抱怨,她找了一根白绫出来捆在陆棠桦身上,然后中间打结系紧,将剩下长长一截挂到龙床上面的床架子上。 “周玳,我等一下给陛下穿衣服,你拉这个绳子。” “是。”周玳赶紧过来拽住绳子。 苏念珠爬上床,双膝分开跪在陆棠桦身侧。 陆棠桦看到倾身过来的苏念珠,下意识偏过头。 他虽瘫痪,但身上却是有感觉的。他的肌肤能知冷热,便是有时候烫了,磕了,他也是知道疼痛的,只是从来不表现。 “周玳,拉。” 周玳憋足了劲拉白绫,被捆住了上本身的陆棠桦被周玳拉拽起来,只脑袋能动的他努力也跟着抬头往前看。 像个木乃伊一样僵直着被吊起来的陆棠桦有些慌,他竭力保持镇定,那双微微震颤的眸子却出卖了他。 “给你穿衣服。”苏念珠看到陆棠桦的表情,一边解释,一边赶紧替他将衣服套上。 女子拥身过来,近到陆棠桦一偏头就能亲到她的脸。男人意识到这件事,立刻涨红了脸,心里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知羞耻,另外一方面又忍不住偏头。 只要再稍稍靠近一点,他就能亲到那香喷喷,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无暇的肌肤。 突然,“砰”的一声,陆棠桦的身体重重落下,周玳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白绫有点懵,半响后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使劲磕头,“奴才不是故意的,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陆棠桦被砸的有点懵,可他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 亲,亲到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嘴划过苏念珠的耳廓,虽只是蜻蜓点水一般,但确实是亲到了。 “摔傻了?”苏念珠看着嘴角挂着一抹邪魅之笑,盯着龙床顶部发呆的陆棠桦有些担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陆棠桦每日里喝的药中有一种会让人日渐迷失神智的草药,轻则疯狂,重则痴呆。 难道是……犯病了? 面对苏念珠探究的目光,陆棠桦立刻绷起脸不看她。 苏念珠看着陆棠桦突然臭起来的脸,冰雪聪明的立刻就明白了,原来不是犯病了,而是陆棠桦在怨恨她。 当然会怨恨了,哪个男人不对给自己戴绿帽的女人恨得咬牙切齿呢?要不是陆棠桦现在躺在这里没法动,又被她堵住了嘴,但凡苏念珠敢凑上去,耳朵都得给他咬下来吧? 想到这里,苏念珠想到方才她给陆棠桦穿衣服时滑过男人唇角的耳廓,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这男人刚才差点就要把她耳朵咬下来了吧? 第 5 章(香车佩奇) 陆棠桦完全不能移动,换衣裳的时候是苏念珠和周玳一起费了大力气才替他套上的。 周玳生得瘦小纤细,而陆棠桦虽然在龙床上躺了这么久,但身子骨的骨架还在,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难免紧绷,不过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这种小事情了。 正是夜,宫灯未全亮,男人的脸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只有他身上略短的太监服被雪色照出一半,又破又旧,衣料都洗得发白了。 太监服换好了,至于如何把陆棠桦运出去,又成为了一个新的难题。不过幸好,周玳的人脉似乎还可以。 “这是宫内运夜香的车……陛下放心,奴才擦的很干净。” 陆棠桦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辆被推到了寝殿正中的小型夜香车,用力叼起被子甩到了自己脸上。 “朕宁可死也不上这东西。” . “咕噜咕噜……”木轮轻压过青石板砖的声音在寂静暗夜之中分外清晰。 周玳吃力地推着车,苏念珠侧身扶着车,两人专挑没人的小路走。 小路长久没有人行,杂草横生,路面凹凸不平。周玳和苏念珠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堪堪稳住这辆只有一轮的小型夜香车。 陆棠桦身形高大,委屈地蜷缩在上面,因为怕他摔下来,所以苏念珠还用白绫替他跟夜香车绑在了一起进行固定。 姿势嘛……就像一只马上要被送到屠宰场的佩奇。 苏念珠伸手扶着小车,因为路太黑,且不平,所以她走得有些踉跄。 小路上没人,三人显得很是沉默。 苏念珠突然开口,“我很惊奇,陛下居然愿意相信我。” 陆棠桦偏着头,冷哼一声,“你给我拒绝的机会了吗?” 苏念珠:……她没有吗?好像是没有。 苏念珠静了一会儿,善解人意的低声询问,“那不如我现在送您回去?” 陆棠桦:……老子都这样式了你还给老子送回去? “噗呲”一声,一旁的周玳闷笑出声,被捆在夜香车上,本来就离炸毛不远的陆棠桦顿时就炸了,“你耍朕玩呢?” “嘘嘘。”苏念珠一把捂住陆棠桦的嘴,“陛下,安息,安息。” “娘娘,是,是安静。”周玳面色煞白,受到了十足冲击。 苏念珠愣了一会儿,然后反应过来,赶紧道:“我嘴瓢了。” 觉得被苏念珠再捂下去,真的要安息的陆棠桦赶紧用嘴拱开她的手。 苏念珠的手掌湿润润的,就跟被狗舔了一下似得。她下意识往陆棠桦身上擦了擦,然后触到他身上的肌肉。 躺了大半年,宫娥、太监也不上心。或者说之前或许是上心的,只是时间久了,知道陆棠桦再也无法重生变成从前那位帝王,也就开始各自寻找其它的高枝攀。 一个瘫痪在床的人,没了照顾,情况自然不会太好。 陆棠桦身上的味道不能算好闻,头发也很久没有打理过,说不定身上还生了暗疮之类的东西。 苏念珠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怅然之感。如此的天之骄子,走到这一步,脾气怪一些,大一些,言语难听些,并没有什么错。 他只是活着,便已费劲了心力,掏空了身体。 这种感觉,苏念珠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的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插手了陆棠桦的人生。 “确定是往这边走吗?”苏念珠回神,发现了不对劲。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路刚才走过一遍了吧? “奴才记得是这啊,这晚上的路怎么跟白日里头的不一样呢?”周玳羞红了脸,面色困惑的小声呢喃。 苏念珠听到这话,猛地想起一件事。 成为人人喊打九千岁的周玳是死于……路痴。 那个时候陆棠桦已驾崩,因其无子,所以朝廷内外一片混乱,各路人马心思叵测。 陆从嘉蛰伏在暗处,找寻时机,趁机逼宫,夺取帝位。 面对陆从嘉的突然偷袭,周玳本着只要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宗旨,正要带着自己的金银珠宝跑路,却不想就因为天黑迷路,所以自投罗网了。 对于这个结局,读者们都觉得太过草率,口诛笔伐的表示周玳死的太冤。作者却说,这就是反派运气和主角气运强烈对比的结果。 苏念珠:……这是你懒吧! . 三人又转了一会儿,苏念珠表示自己走不动了,需要歇歇。 她一矮身,靠在假山石壁上。 周玳突然指着她身后惊呼,“找到了,找到了。娘娘,就是这里。” 苏念珠转头,看到了一座硕大的假山石,其正中有一个凹陷进去的,黑黝黝的洞口,隐约可见一点氤氲灯色微微显露。 “沈太医每晚都风雨无阻前来此地,专门为宫内的宫娥和太监们看诊。”周玳提到这位沈太医时,双眸亮晶晶,十足就是一位迷弟。 其实不止在周玳眼中,在整个皇宫内,大家都将这位沈太医看作是活菩萨。 “我们进去吧。”苏念珠上前继续帮着推小车。 这是一个很深的假山石洞,白日里尚且暗无天日,更别说是晚上了。一走进去,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幸好里头置了一盏油灯,虽暗,但好歹能看清一片方寸之地。 就在那方寸之地内,小石墩上,坐着一位身穿褐青色袄袍的男人。男人背对着苏念珠,面前宽长的石桌上置一药箱,他正在翻看书籍,手边还有几株草药。 苏念珠只能依照其模糊的背影判断他是个尚年轻的男人。 “沈太医。”周玳紧张的轻唤一声。 那男人转过身来,苏念珠看到一张其清俊的脸,周身气质文静,身上的袄袍有些大了,使得整个人的身型看着孱弱不少。 苏念珠甚至怀疑他的腰都要比她的细了……好吧,其实是她自己穿过来后仗着冬天裹得严实,胡吃海塞,硬生生把原身的腰身吃肥了半寸。 虽吃胖了些,但苏念珠如今的姿色可比之前原身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好看多了。杏腮微粉,红唇不点而朱,双眸亦是亮晶晶的透着光色。只要瞧一眼,便能在里面看到难得的星辰光色。 这是一位从骨到皮都让人觉得惊艳的美人。 这副皮囊,身上却穿着宫女服,实在是不能叫人信服。不过幸好,沈烨也不是个八卦的人。他只一瞬,便将目光投向了两人身后被……捆在一辆小型夜香车上的……太监? “劳烦沈太医给治治。” 沈烨偷偷摸摸在宫里给受苦受难的小太监、小宫娥们治病,他从不会问缘由。治得好便治,治不好便想办法治。 不过像这样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沈烨蹙眉,起身,上前,走至陆棠桦身边。路过苏念珠时,她闻到男人身上飘来一股清冷的药香。这股味道很淡,就跟沈烨给人的感觉一样,很清,很冷,很淡。 沈烨站定,陆棠桦斜眼看他,不屑一顾。苏念珠却敏感的发现陆棠桦眼睫颤动的厉害,像是在……紧张? 沈烨走上前,半蹲下来,单手搭到陆棠桦的腕子上。 陆棠桦的眼睫颤动的更加厉害。 苏念珠确认了,陆棠桦之所以会跟她过来,是因为他想活,他并没有放弃希望,他寄希望于她这个陆从嘉的卧底来拯救他。 这到底是到了如何心碎绝望的地步,才会在心中祈求着敌人的帮助,尤其是像陆棠桦这样骄傲且自尊心极强的男人。甚至愿意像猪啊,狗啊似得被绑在夜香车上……好吧,这事是她强迫他的。 不过到如今,苏念珠能很肯定一件事,那就是陆棠桦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能拥有这样强大意志的男人,若非遭受如此劫难,怕是称霸天下都并非难事。 这样的男人,她尚不知是善是恶,真的要救吗? 苏念珠原本坚定的内心突然又产生了动摇。 . 从苏念珠见到沈烨的第一眼开始,他便一句话都没说过。在替陆棠桦把完脉后,他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中毒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假山石洞内剩下的三个人霍然抬眸看他。 陆棠桦与周玳的脸上显露着震惊,而苏念珠则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沈烨面色不变,与傻站在一旁的周玳道:“帮我一起把人放到那边的石桌上。” 方才沈烨坐的地方是一张石桌子,并非古装剧里常见的圆形,而是长方形,像是徒手打磨出来的一块石头。长大概两米,宽约一米,高一米。 从上面光滑的痕迹来看,使用过的人应该不少。苏念珠猜测,这可能就是沈烨的诊台了吧。 沈烨和周玳两人合力将陆棠桦放到了诊台上。 油灯被置在诊台一侧,氤氲照出一角。沈烨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小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滚圆的白色小药丸。 “这是解毒丸,我自己研制而出,能解百毒。” 小药丸在灯色下浸出凝白玉色,莫名透出一股阴冷。不知为何,苏念珠心尖一跳。 陆棠桦平躺在那里,看着递到唇边的小药丸,抿紧了唇。 周玳以为是这暴君又发了小孩子脾气,赶紧劝道:“沈太医的医术是极好的。” 陆棠桦冷哼一声,偏头去看沈烨。黑暗中,他眸色锋利,眼尾挑起,那股子天生戾气和尊贵是无法掩盖的。 苏念珠突然就明白了陆棠桦的意思,她上前一步拦住沈烨,微笑道:“不如沈太医先自己尝尝这解毒丸吧。” 沈烨皱眉,“你是不相信我?” 苏念珠但笑不语。 沈烨道:“我身上只带了一颗解毒丸,我若吃了,他就没了。” 苏念珠想了想,道:“那就吃一半。” “一半没有效果。” “那也不急在这一时,明日再请沈医士多带些解毒丸来。”苏念珠已站到陆棠桦身前,纤细身姿挡在沈烨和陆棠桦之间,脸上带笑,眸色却是冷的。 沈烨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想是好心替陆棠桦求诊,却被如此怀疑,就算是泥人也要生出三分血气。 “解毒丸制造复杂,炼得一颗也要花费七日。你们既然不要,那就罢了。”说完,沈烨摆袖往石墩上一坐,然后神色淡漠道:“请回吧。” 周玳急了,正欲上前,却不想苏念珠伸手拦住了他,与他道:“我们回吧。” 周玳一愣,却没多问,只上前与苏念珠一道将陆棠桦从石床上抬起来,重新绑回小夜香车上。 过程中,沈烨一直坐在那里,手心里攥着那颗解毒丸,一张脸浸在半明不灭的灯色中,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 回到寝殿后,周玳没忍住,背着陆棠桦朝苏念珠开了口,“娘娘,那沈太医平日里脾气是极好的……” “你这意思就是朕太恶了?”陆棠桦愤愤找茬。 周玳瘪了嘴,不敢说话了,不过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说出来。 苏念珠轻轻颔首,“我知道,此事不急。” 既然苏念珠如此说,那必定是有什么盘算,周玳也不再问了,只是觉得这次穷折腾了一趟,也没帮上苏念珠什么忙,心中难免沮丧。 周玳年纪尚小,还没经历过那些惨痛之事,没有变成那个人人喊打的九千岁,现在办事说话,情绪都显露在脸上。 苏念珠无声叹息,稍安慰了几句,然后便让折腾了一夜的周玳先去睡了。 周玳极乖巧,苏念珠说什么他便听什么,赶紧裹着小被子去睡了。 苏念珠看着周玳的睡颜,心中又浮现出另外一件事。 改变一个人的是经历,成就一个人的也是经历。 她这样对周玳出手相助,若是日后他还是这样的孱弱天真性子,也不知道她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 罢了,日后再说吧。 . 夜昏沉,苏念珠趁着周玳在案上睡着了,她趴在床沿边小声问陆棠桦,“你是不是闻出来那解毒丸有问题?” 陆棠桦先前看到苏念珠站出来挡在他跟沈烨面前时,是颇有些吃惊的,后来一想,这女人大概是知道自己发现了那解毒丸并非解毒丸,而是毒药,这才这般作态。 陆棠桦一副讥诮之相,冷着脸不说话。 苏念珠就权当他知道了,她本想解释,却又觉得这种事情只会越抹越黑,可若是不解释的话,两人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好一段日子,陆棠桦老绷着一张脸,这不是太难看了吗? 苏念珠嘟囔一句,“狗鼻子。” 陆棠桦虽瘫痪,但耳聪目明,立刻瞪眼。 这女人真是越发胆大了!居然骂他是狗! 苏念珠没注意到陆棠桦的表情,只托腮,暗自嘟囔,“那沈烨难道是陆从嘉的人?”然后又自己摇头,蹙眉道:“不像。” “呵,”陆棠桦冷笑一声,偏头看她,“是他真的不像,还是……你不想他像?” 苏念珠听明白了陆棠桦的意思,她有些生气。 “你以为我这么辛苦和周玳将你带过去就是为了喂你吃那么一颗毒药?我若要喂你吃毒药,现在就能给你硬塞嘴里去!” 陆棠桦并没有受苏念珠威胁,硬气的很,“谁知道你们这群小人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就好似我身上这毒,不是你们下的一样!”陆棠桦虽是个瘫子,但不是脑瘫。 他本就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存疑,可因为寝殿内的熏香,药汁里的毒药都是极其细微的,所以他不能分辨。 直到今日沈烨取出那颗毒药丸的时候,陆棠桦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为什么他会每日昏昏欲睡,自然是有人在汤药和熏香炉内动了手脚。 想到这里,陆棠桦又联想到前几日苏念珠做的事。 她将熏香炉灭了,也将汤药倒了。 陆棠桦有些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她不是陆从嘉的人吗?为什么现在却像是在……救他? 苏念珠没有底气说陆棠桦身上的毒不是她下的。因为就算不是她下的,也跟原身脱不了关系。 女人面露心虚,陆棠桦重哼一声,用力偏过了头,脸上露出自嘲之色,细薄唇瓣咬得紧紧。 两人又陷入一开始的僵局,不,甚至比一开始的时候还不好。 “咕咕咕……”正当苏念珠愁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她扭头一看,陆棠桦正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用讥诮的眼神看她,肚子还在乱叫。 苏念珠:…… 听说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虽然最终目的不太一样,但用这方法来增进彼此感情,破除偏见壁垒应该还是挺好用的……吧? 这样一想,苏念珠自己也有点饿了呢。 冬天的话……苏念珠努力思索,然后咽了咽口水。 就应该吃火锅啊! 正巧此时,周玳醒了。他猛地一下从案上坐起,满面冷汗的样子,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怎么了?”苏念珠走过去柔声询问。 周玳苍白面容之上浮出几许羞赧,然后轻轻摇头,“奴才就是饿了。” 这种话自然是借口,苏念珠却也不戳穿他。她知道,周玳怕是梦到那老太监了。 夜尚深,寝殿内灯烛未消,苏念珠懒洋洋的从龙床上揭下来几片金箔,然后递给周玳,“去换点蔬菜和肉过来,还有酱料、辣椒、红油……”苏念珠报了一连串的东西,怕周玳记不住,她顿了顿,“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周玳赶紧摇头,“奴才都能记住。” 果然是有点本事的呀。 苏念珠笑了笑,想起一件事,“对了,有番茄吗?”她喜欢吃辣锅,陆棠桦却不能吃。瘫痪的人还是吃点清淡的好。 “番茄?那是何物?”周玳一脸不解。 “唔……就是红红的,圆圆的,吃上去酸酸甜甜的那种,大概这么大。”苏念珠伸出手,摆出一个小拳头,努力解释。 周玳皱眉想了想,然后摇头。 苏念珠有点馋番茄火锅,不过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那边陆棠桦突然开口道:“王象晋在《群芳谱》中提及:‘番柿,六月柿,茎似蒿,高四、五尺,叶似艾,花似榴。一枝结三实,或四、五实,一树开二三十花。缚作架,最堪观。火伞火珠,未足为喻,草本也。来自西番故名。’” 说完,嘲笑道:“呵,没见识。” 苏念珠:……要不是看在你只有一颗脑袋能动的份上,她早就打死你了! 掉完书袋子,陆棠桦斜睨苏念珠一眼,“你说的番茄应该就是这种东西,别说这个季节没有,就是有旁人也只是瞧着好看,哪里像你居然要吃。” 苏念珠虽然被陆棠桦气到了,但也被陆棠桦说出的话哄得一愣一愣的,良久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位帝王。从小生长在皇宫之中,受到最精英的教学,就算崇尚武学,肚子里定然也是有墨水的。 再说了,打仗靠得也不是蛮力,像陆棠桦能在战场上屡战屡胜,兵书计谋自然亦是看过不少的。 苏念珠想,她是小瞧他了。 “既然没有番茄,那就拿些猪肚和鸡肉过来吧。” “猪肚?那,那东西多脏啊。”周玳一脸犹豫。 “洗干净就好了。对了,再取些胡椒过来。若是金箔不够,就从龙床上拿。” 在宫内,用钱打点这种事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周玳看了一眼躺在龙床之上怒目圆瞪的陆棠桦,直觉浑身颤栗。 周玳是自小进宫的,说他一直生长在陆棠桦的阴影之下一点都不为过。陆棠桦有疯病,发疯起来见人就杀,听说宫内还专门辟了块地方来丢弃被他杀掉的人。 说他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要杀人,不杀到尽兴不会停下。直到外出打仗,将这疯病发到了战场上,宫内才算慢慢消停下来。 只是这恐惧依旧萦绕在宫内众人心中,久久不散。 面对如此暴君,也只有这位皇后娘娘能坦然处之了。 周玳看向苏念珠的目光中满是崇敬之色。 不过这番茄……也不知道难不难种?不对,不对,既然是皇后娘娘要吃的东西,再难种他也要种出来! 第 6 章(宝宝都喜欢...) 正是辰时,冬日的天总亮的晚些。天际处霞光红日,缓慢而生,一大清早,乾清宫的寝殿内就飘出一股异香来。 “呼呼,烫,烫……” “娘娘慢点,来喝杯茶。” 小炉子上置着一个苏念珠自制的鸳鸯锅,一面是猪肚鸡,一面是红油辣椒锅。 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红彤彤的红油,漂浮在汤面上的干辣椒,让围坐在一旁的周玳和苏念珠都忍不住狠狠咽了咽口水。 在如此强烈的红油辣椒锅下,隔壁的猪肚鸡立刻就被衬托的没了姿色。虽然猪肚鸡也是十分好吃的,又鲜又美,周玳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肚鸡,但明显红锅的诱惑力更足。 苏念珠其实是苏州人,从小不吃辣。但当她在十八岁那年吃了一次麻辣火锅以后,就被这股又麻又辣的爽劲给震慑住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对麻辣火锅爱得深沉。 “娘娘,您不辣啊?”周玳又害怕又想尝试。 “辣啊。”苏念珠被辣的浑身冒汗,恨不能现场表演脱衣舞。 “这么辣,那您还吃……” “越辣越爽啊。”苏念珠撸起袖子又夹了一筷子小青菜,吃得鼻头冒汗,青丝沾泪。 周玳蠢蠢欲动的也夹了一条红油锅里的小青菜,然后立刻被辣得面红脖子粗,呛得直咳嗽。 “来点白萝卜。”已经被真香定律折服的陆棠桦不住吞咽口水,张嘴就是要人伺候。 苏念珠忙碌的嘴不停,只用眼一瞥,顺手夹了一块切得薄厚相宜的小萝卜给陆棠桦。 冬天的萝卜是最好吃的。 少茎,肉嫩,味鲜,尤其是这种顺应季节生长的,有句俗语,冬天的萝卜堪比人参,营养价值是极高的。 就是吃多了容易放屁。 苏念珠差不多吃完了,吃得唇瓣红红,像是上了一层天然胭脂。 她看一眼憋得面色通红,又不是十分能控制表情的陆棠桦,非常善解人意的跟周玳道:“我们出去转转,消消食吧。” 让他一个人放屁。 陆棠桦:…… . 天还没完全亮,苏念珠按着吃得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在乾清宫附近溜达。 突然,她看到一缕细小的烟,从不远处缓慢腾升而起,又薄又散,略带浓黑,笼罩于湿濡白雾之中,顷刻间被寒风吹散,消失无踪,若非她恰好看到,定会将其忽略。 烟?这里怎么会有烟的呢? 苏念珠蹙眉,问身边的周玳,“那是什么地方?” 周玳踮脚看了看,“应该是乾清宫附近一处荒废的院子。” “去看看。”苏念珠拉紧身上的披风,领着周玳往那边去。 院子离乾清宫寝殿不远,周玳又是一个惯喜欢记小路的人,故此他们只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不过到的时候,已然人去院空。 这确实是一处荒僻的院子,院内杂草丛生,木制的大门被一把生锈的大锁关着。那锁极大,链子也长,苏念珠轻轻一推,木门就被打开一条半个臂膀宽的缝隙。 透过缝隙,苏念珠看到院中有一堆烧尽的黑色纸灰,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她侧身从缝隙里挤进去,走到那堆灰烬边,随手取了一根枯枝拨弄。 灰烬被拨开,露出半张黄色的纸,苏念珠正要弯腰捡起来,周玳快她一步,面色凝重地捡起来道:“娘娘,这是冥纸。” “冥纸?”苏念珠不解。 周玳道:“就是给死人烧的纸。”他很紧张,说话的时候还在左顾右盼,“敢在宫内烧冥纸,若是被发现了,那可是要杖毙的。娘娘,我们快走吧。” “哦。”苏念珠点头,跟着周玳出了荒院,侧身从那门缝挤过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角被挂在刺挠木料上的一截布料。 因为是荒院,所以这木门上有很多倒刺,锋利无比,那截布料就被挂在那倒刺上。 这布料不是苏念珠的,也不是周玳的,那应该就是那烧冥纸的人不小心被剐蹭掉的。 苏念珠把那布料取下来,拿在掌心捏了捏。料子还算不错,不过也并非多好。 两人一路回了寝殿,苏念珠被外头的风一吹,身上的辣度消散,除了那嫣红的唇和水雾朦胧的眼,谁也瞧不出她方才如此酣畅淋漓的吃了一顿小火锅。 清晨的空气是最新鲜的,苏念珠深深吸了一口,直觉连肺腑都干净不少。 果然,没有工业污染的古代空气就是好啊。 苏念珠正吸着,突然嗅到一股极淡的草药香,她神色一顿,抖开攥在掌心的布料,凑上去嗅了嗅。 除了她身上的火锅味,布料上沁出一股草药香。不像刚刚沾染上去的,而是日积月累,成为了一个人身上独有的味道,这才沾染上了衣物。 苏念珠的脑海中瞬时跳出一个人。 沈烨。 如果这布料真是沈烨的,那他为什么要在乾清宫隔壁烧冥纸?又为什么想要毒死陆棠桦? 等一下!沈烨一定是猜出了昨夜作太监装扮的陆棠桦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想要毒死他。 如此说来,这沈烨跟陆棠桦到底有何愁何怨?要下这样的手? “周玳。”苏念珠唤住身边周玳,“那沈太医跟陛下可有什么怨恨?” 周玳明白苏念珠问这话的意思,他立刻就联想到了昨夜一事。周玳努力仔细回想,然后摇头,“娘娘,奴才不知。” 周玳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不知道很正常。 苏念珠攥紧手中布料,提裙步入殿内。 陆棠桦正躺在龙床上休息,突然听到身边声响,他掀开一只眼,看到蹲在自己身边的苏念珠。 女人身上夹带着外头清冽的空气,青丝眼睫上还带了些许晨露凝结而出的霜色。眉目垂落之际,雪色眼睫落下,遮住纯黑的眸子,漂亮的不可思议。 “陛下,那沈太医可是和您有什么深仇大恨?” 陆棠桦回神,闭眼,“没有。” 苏念珠蹙眉,“陛下您确定?你再仔细想想,您有没有强占过人家的妻,欺负过人家的儿女,宰杀过人家的猫啊狗呀的,或者说是玷污了人家高堂……” 陆棠桦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朕是什么人?” 苏念珠眨巴了一下眼,“坏人?” 陆棠桦:…… “没有,没有!朕都没见过他!”如果陆棠桦不是个瘫痪,现在的他一定会委屈的在床上打滚。 好吧,就算他现在是个瘫痪,苏念珠也能看出来他恨不能委屈的在床上打滚。 “我也就是猜测,陛下您别激动。”苏念珠赶紧安慰。 陆棠桦气急,表示自己已经哄不好了。 苏念珠没办法,“那要不,我给陛下做碗胡萝卜鸡蛋羹吧?” “不吃!” 行叭。 苏念珠耸了耸肩,“那我自己吃吧。” . 作为苏念珠的农场小助手,周玳又去替她取了几根胡萝卜来。 新鲜□□的胡萝卜,被周玳用泉水细心洗净。细细长长,新鲜水嫩,还滴着清冽甘甜的泉水。表皮光滑,颜色艳丽无比,尤其是在苏念珠那手冷白皮的衬托下,更是漂亮极了。 “替我剁成泥。”既然有周玳在,苏念珠也就不自己做这种力气活了。 “是。”周玳赶紧挽起袖子开始剁胡萝卜。 躺在床上的陆棠桦听到此话,气得差点连鼻子都歪了。 说好她要亲自给他做的,现在却就指挥这小太监来敷衍他! “哚哚哚……”周玳剁胡萝卜的声音回荡在寝殿内,苏念珠撑着下颚,另外一只手慢吞吞的摆弄面前的面粉,神色慵懒。 昨晚折腾一夜,她还没好好歇上一会,现在为了哄这暴君,还要做胡萝卜鸡蛋羹。 唉,说好的皇后呢,现在怎么变成老妈子了。 . 周玳剁好了胡萝卜泥,苏念珠将调好的面粉与其和在一起,然后又打上三个鸡蛋,加些泉水,细细搅弄,最后入锅中蒸。 周玳看着小炉子的火,苏念珠去案边趴了会儿。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胡萝卜鸡蛋羹已经蒸好了,周玳已经将其取出,正在放凉。 黄黄嫩嫩,qq弹弹的胡萝卜鸡蛋羹薄薄一面,被置在巴掌大的白玉碗内,放置在案上,散出氤氲热气,如仙山缥缈,夹杂着清甜的萝卜香和鸡蛋的味道,只看一眼便知道该是如何的入口即化。 陆棠桦用力咽了咽口水,然后目不斜视,威武不可侵犯。 苏念珠伸了一个懒腰,端着那碗凉好的胡萝卜鸡蛋羹喂到陆棠桦嘴边。 陆棠桦偏头,“不吃。” “陛下就尝一口。” “不……唔。” 趁着陆棠桦说话的功夫,苏念珠给他嘴里怼了一口。 “陛下,好吃吗?” 陆棠桦勉强哼出一个音,“嗯。” “嫩吗?滑吗?是不是入口即化,香喷喷?” “勉强。” 口不对心,明明都吃完了。 苏念珠看一眼还在偷偷摸摸舔嘴唇的陆棠桦,轻轻勾唇笑了笑。这可是她最拿手的婴儿辅食呀,没有宝宝不爱的~ . 吃完了香喷喷,滑溜溜的胡萝卜鸡蛋羹,昨晚也折腾了一夜的陆棠桦闭眼睡了。 苏念珠捏着手里的布料,想着,还是要去找沈烨一趟的。不过白日里肯定不能去,还得晚上重新去一趟那个假山石洞里,偷摸着见一次。 正计划着,殿门口突然出现一宫娥,疾步进来与苏念珠耳语道:“娘娘,贤王来了。” 情夫?他怎么来了? “娘娘,请跟奴婢走。”话罢,宫娥率先往前头走,走了两步转头,发现苏念珠还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 “娘娘?”宫娥不解。 常日里,这傻瓜皇后听到贤王来,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出去,如今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宫娥有些不耐,那边,苏念珠单手托住下颚,呈现出思考者状,“我好累。” 宫娥:…… “那奴婢这就去回,娘娘太累了,不肯去。”这宫娥生了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听她说话的口气,似乎与原身是旧相识了。听到苏念珠说不去,脸上竟还露出讥诮之色来。 想是觉得像苏念珠这样的有夫之妇,居然还在陆从嘉面前拿乔。 苏念珠看着宫娥远去,止不住忧伤。 啧啧啧,她这个皇后当的真是挺惨。 . 苏念珠原本以为她不出去就没事了,没想到这陆从嘉居然找上门来了! 苏念珠看着站在殿门口,一脸微笑等着她出去,一副“她不出去他就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样子的陆从嘉。 还有那位躺在龙床上,分明气得牙根痒痒却还要努力保持优雅睡姿的哈士奇暴君。 唉,她真是左右为难啊。 啊,她这该死的美貌。 为了避免陆棠桦被气死,苏念珠还是决定出去了。 看着苏念珠施施然出去,直觉脸上被罩了一顶天大颜色帽的陆棠桦气得眼斜嘴歪,表示这次就算是三碗胡萝卜鸡蛋羹都不能把他哄回去了!!! . 殿外,陆从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念珠,一脸温柔道:“珠珠,上次我送给你的生辰礼你不喜欢,这次我专门又去挑了一支上好的簪子。” 苏念珠低头,看到了陆从嘉手里的簪子。 唔……又红又绿,又是金银珠子,又是艳俗牡丹花。 这……直男审美吗? “你真的觉得好看吗?”苏念珠没忍住。 陆从嘉脸上的笑有些僵,“不好看吗?” 苏念珠叹息一声,开始科普,“你看这红配绿,再看这一朵戳天牡丹花,你觉得这像什么?” 陆从嘉抿着唇,没有说话,脸上努力保持着笑容。 苏念珠继续道:“像一坨牡丹花形状的狗屎。” 陆从嘉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其实这支簪子并非他亲自挑选,而是苏嫣初替他挑的。 陆从嘉与苏嫣初说,苏念珠似是不满意上次他随意让小厮去买的那个生辰礼,苏嫣初便自告奋勇的说她最知道姐姐喜欢什么了。 过了一日,她便拿来这支簪子,说苏念珠最喜欢荣华艳丽的东西,尤其是这种富贵的牡丹花。 陆从嘉也未细看,径直便拿了,却不想拿到苏念珠面前来,竟被她如此一顿损。 陆从嘉好歹也是个王爷,在陆棠桦这头暴君瘫痪后,强势掌控半个朝廷,如今谁见他不好言好语的说话。 “拿回去吧。”苏念珠把簪子递还给陆从嘉。 陆从嘉颤抖着手,面色难看的接回来。 苏念珠甩掉了这支烫手簪子,正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微冷硬,“你变了。” 苏念珠脚步一顿,偏头,身子微微侧向陆从嘉。 清晨曦光微亮,冬日冷阳从云层缝隙内直射而下,苏念珠身上穿着漂亮的大红色斗篷,兜帽边缘一圈纯白色狐狸毛。 她似是畏冷,那兜帽搭在头上,软塌塌的落下来遮到精致眉眼,纯白色的狐狸毛围着她的脸,遮了一圈儿,露出几缕青丝,还有窄小白皙的下颚和殷红漂亮的唇。 那唇极好看,不点而朱,诱惑妩媚。 她就静静站在那里,眉梢眼角浸着光色,素手抚面,轻启红唇道:“嗯,似乎是变漂亮了点。” 陆从嘉:…… 美人款款行远,身姿优美,如皑雪飘落中最艳的那朵梅。 陆从嘉捏着手里的簪子,轻轻一使劲,那簪子就被他掰成了两截,扔进了雪地里。 陆从嘉素来给人的感觉是清俊逸气,温和有礼的,像春日的风。可现在的他,一身冷冽寒气,别说春日了,就是冬日里的风都比不上他。 平日里怎么都要凑上来跟陆从嘉搭上几句话的宫娥、太监们在看到陆从嘉的面色时,神色一颤,纷纷退避。 陆从嘉一路阴着脸出了宫,正候在宫门口的贴身小侍迎上来,一眼看到陆从嘉的面色,顿时心头一惊,赶紧垂下了脸。 陆从嘉斜睨他一眼,双眸微微发红,掩在宽袖内的手紧握成拳,手背处有青筋迸出。 “常乐。”陆从嘉声音嘶哑的开口,“回府。” “是,是。”常乐俯身下跪充作脚蹬,陆从嘉看他一眼,又往四处一望。 常乐立刻明白了陆从嘉的意思,赶紧爬起来,将自家郎君扶上了马车。 陆从嘉在马车内坐稳,他焦躁地抖着腿。 常乐正欲驾马车去,却不想里头陆从嘉突然道:“进来。” 常乐面色煞白,攥着马鞭的手都不经意松了。 那马鞭“啪嗒”一声落到地上,浸了白日晨露。常乐从那一小滩水渍中看到自己的脸,难看的像死尸一样。 常乐弯腰,颤抖着执起马鞭,跪爬着入了马车厢。 鞭子落在人身上的“啪啪”声和男人隐忍的闷哼声回荡在宫门处。宫门口的禁军往那边看一眼,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这才收回视线。 半柱香时辰后,常乐苍白着脸从马车厢内出来,他手里的鞭子上满是血痕。他身上披了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大氅。 “驾……”常乐嗓音嘶哑,颤抖着喊出一个音,缰绳死死勒进指骨间,喉咙里满是作呕的血腥气。 . 苏嫣初接到消息,立时便赶来了贤王府。她由常乐引着,轻车熟路的往陆从嘉住的正院去。 “不是很久都没有发作了吗?怎么偏今日不好了?”苏嫣初柔声询问情况。 “奴才也不知道。王爷今日入了宫,也没进去多久,出来后就发作了。”常乐想起在宫门口一眼看到的陆从嘉的脸,心中顿时一个寒颤。 陆从嘉定然是忍了很久才忍到宫门口的,而且看模样定然是被气的不轻,才会突然发作,在宫门口就将他鞭打了一顿。 “进宫?是去做什么了?”苏嫣初蹙眉。 常乐想了想,道:“好像是去见皇后娘娘了。” 两人说着话,一齐走到正门口。 院子门紧闭,常乐小心翼翼地伸手推开门。一股寒风夹杂着血腥气迎面扑来,常乐下意识闭了眼,再睁开,只见光秃秃的院子里满是浓郁血色,那模样,就像是被人从天上狠狠泼了好几桶朱砂。 再往正屋门口看,陆从嘉浑身是血的站在那里,手中执剑,眸色阴鸷地望过来。 苏嫣初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到常乐身后。 第 7 章(忆往昔雄姿...) 苏嫣初一个小小的庶女,为何能搭上贤王?这都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贤王还不是贤王,只是一个宫女所出,不受宠的三皇子。陆棠桦也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外传疯病缠身,心性狠戾的太子。先帝也还没去世,只是深受家族遗传疯病困扰,缠绵病榻已久。 苏嫣初与陆从嘉的相遇来自一场意外。 疯病发作的陆从嘉从宫内慌张逃出,身上受了伤的他因为失血过多,所以倒在了一条深巷内。 正是严寒冬日,苏嫣初与丫鬟去铺子里取新制好的斗篷,因着怕过会子下雪,路不好走,所以挑了一条小路。青绸小马车一拐进巷子,就被男人给劫持了。 男人赤红着一双眼,打晕了马车夫,然后猛地跳上车。 苏嫣初和丫鬟哆嗦着抱在一起,看到被男人死狗一般拎进来的马车夫,皆抖得不能自抑。 男人身上穿着黑衣,血渍并不明显。只有那把拎在手里的剑,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 “借一下你们的马车。”陆从嘉弯腰,提剑靠近苏嫣初,外头的马匹突然一惊,马车厢一晃,女子头上的帷帽被惊慌失措的丫鬟无意中扯落,露出了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容。 双眸擒泪,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如春日里掐出尖的嫩牙。 可吸引陆从嘉的不是苏嫣初的脸,而是她身上的味道。 帷帽落到陆从嘉脚边,男人嗅到一股甜香,沁入五脏六腑,几乎令他神醉,连心中的暴虐之气都收敛不少。 陆从嘉面露疑惑,一脚踢开那丫鬟,扯住苏嫣初,把脸埋入她脖颈间轻嗅。 腥热的血沾到苏嫣初脸上,小娘子颤抖着,浑身僵硬,不敢作声,甚至因为太过害怕,所以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在苏府,而这个黑衣男人竟代替了那马车夫的身份,成了苏府的仆人。他每日夜间都会来寻苏嫣初,抱着她睡。 苏嫣初因为害怕坏了自己的名节,所以不敢声张。后来,陆从嘉养好了伤,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苏嫣初。 三皇子,天潢贵胄,与她这种庶女犹如隔了银河一般。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但身份在,又能差到哪里去? 苏嫣初震惊之余,更加不敢放肆。 一年后,先帝去,三皇子变成了贤王,太子变成了皇帝。 得了贤王封号的陆从嘉迅速扩展势力,像一头刚刚成长,磨砺爪牙的凶兽,竭力在这京师的龙潭虎穴内肆意成长厮杀。 有了这股血性,再加上暴君不得民心一事,朝中大臣纷纷朝他靠拢。至此,陆从嘉终于在朝廷之上抗争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得了权势,男人的性格越发狠绝。面对陆从嘉的强势,苏嫣初也只能忍气吞声,以保家宅平安。 而陆从嘉似乎很是喜欢她,随着他自己权势越盛,苏嫣初也开始在京师内顺风顺水起来。 一个庶女,骤然高贵,从一个受尽白眼的低贱之人,变成了被三皇子看在心尖上的人。从前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反过来巴结她,从前她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东西流水似的往她的屋子里送。 苏嫣初知道,她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因为陆从嘉。 . 苏嫣初是陆从嘉的药,在他发疯病的时候,只有抱着她才能冷静下来。 陆从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事实就是如此。不管看多少太医,吃多少苦药都治不好的疯病,只要抱一抱苏嫣初就能好。 陆从嘉认为,苏嫣初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是上天送给他的宝贝。至此,他对苏嫣初就跟对别人不一样了。苏嫣初要什么,他给什么。苏嫣初说什么,他做什么。 这一年多来,苏嫣初真正就是被陆从嘉捧在了心尖上。 可其实,苏嫣初还是怕他的。 尤其是陆从嘉发疯病的时候,苏嫣初都怕得哆嗦。可是她不能躲,也躲不掉。因为不管她躲到哪里,陆从嘉都能找到她,就比如现在。 满院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血,陆从嘉坐在石阶上,手边是淌着血的剑,身上是血衣,他朝她招手,唤她,“初初。” 苏嫣初浑身一僵,想迈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 身边的常乐突然推了她一把,苏嫣初踉跄着进了院子,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初初,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陆从嘉不知何时来到苏嫣初身边,他沾着血的手滑过她的脸,湿漉漉的黏腻,沾着浓郁的血腥气,像一头嗜血的兽,尤其是那双阴鸷的眸子。 漩涡般黑沉,倒映着苏嫣初苍白的脸。 谁能想象到,这就是外头盛传温和有礼,如玉公子的贤王,其实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挑的那支簪子,她不喜欢。”陆从嘉把脸埋在苏嫣初的颈窝处,吐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苏嫣初一愣,簪子?她?说的难道是她姐姐?难道陆从嘉这次发病是因为苏念珠 苏嫣初下意识心头一慌,原本的抗拒和恐怖陡然消逝,她霍然伸出手揽住陆从嘉的腰,反抱住他,就像是要抓住某些正在流失的,她却不知道的东西。 “姐姐,姐姐怎么会不喜欢呢?”苏嫣初结结巴巴道:“我记得姐姐最喜欢这种富贵华丽的东西了。” “是嘛。”陆从嘉眯起眼,脸上露出狠色。 既然喜欢簪子,那不喜欢的就是他了。什么牡丹狗屎,说的也是他吧! 苏嫣初看到陆从嘉抬起的脸,白皙面庞之上滑落着的血珠子,像火堆里迸溅而出的火星子,炙热,灼烫,令人胆寒。 .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乾清宫寝殿内,周玳一脸担忧地站在苏念珠身边,看着躺在龙床上疯狂傻笑的陆棠桦,极小声道:“娘娘,陛下是不是……”周玳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苏念珠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要坚持狂笑的陆棠桦,也不是十分明白男人的笑点。 难道就因为她对着陆从嘉说了一句“牡丹狗屎”,所以男人才开心成这样? 苏念珠突然有些同情陆棠桦,这到底是得憋屈成什么样儿了,才能在这么点小事上开心成这样。 陆棠桦笑完了,嘴角还止不住疯狂上扬,“那狗崽子现在肯定气疯了,说不定还要去杀人泄愤呢。” 杀人泄愤? 苏念珠回想起陆从嘉的样子,确实是想不出他这副君子模样杀起人来是什么样子。 陆棠桦斜睨苏念珠一眼,嗤笑一声,“你肯定没见过他杀人吧?他那个身手,杀起人来总是会把自己沾的满身是血。” 苏念珠垂眸看陆棠桦,眼神平静而和谐。 陆棠桦突然就生气了,“怎么,你不信朕的话,还在相信那个伪君子?” 陆棠桦瞪圆了眼。那个陆从嘉到底哪里比他好了!忆往昔雄姿!他没瘫前……杀起人来可是比他还厉害! “不是。”苏念珠摇头,好心提醒陆棠桦,“陛下,您以后不要再斜眼看人了,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您的眼睛已经有点斜视了。” 陆棠桦:…… “你给朕滚!” 好嘞。 . 是夜,苏念珠由周玳领着,又去到昨夜的假山石洞内寻沈烨。 苏念珠原以为经历了昨晚的事,沈烨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却不想竟然还在。 “我以为沈太医会歇几日。”假山石洞内虽比外头暖和,但也没有暖和多少。苏念珠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让周玳守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沈烨正在翻看医书,听到声音,他转头朝苏念珠看过去。 今日的苏念珠未穿昨日里的宫女服,而是穿上了平日里的衣物。这样的料子,这样的气度,再加上昨夜身边那个瘫痪的男人,沈烨自然能猜到她是谁。 “我为什么要歇?”虽然猜到了苏念珠的身份,但沈烨却依旧半点面子也没给她。 苏念珠想,这透明人小炮灰居然还是个脾气执拗古怪的。 亲,像你这样的身份配上这样的脾气是活不长的。 苏念珠叹息一声,随意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然后开口道:“我是来找沈太医谈论我夫君的病情的。” 沈烨翻看医书的手一顿,半隐在暗色之中的面容微微一沉,眼睫颤动,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苏念珠注意到他的表情,便起身上前,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截衣物道:“这个东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沈太医的吧?” 沈烨低头,看到那截布料,面色微变,暗暗攥紧了置在医书上的手。 苏念珠倾身,语气柔软,“我真的十分不明白,我夫君一个瘫痪在床的人,跟沈太医到底有何恩怨?” 灯色倾泻而来,照在她白玉似得面容上,满脸的困惑,像是真的不明白,透出十分无辜来。 沈烨没有说话,只是咬紧了牙关。 苏念珠见状,又漫不经心道:“对了,沈太医昨夜一个人在乾清宫附近烧冥纸,也不知道是烧给谁的?” 沈烨霍然起身,怒瞪向她,“多问何用?你若想杀便杀。反正我们孙家也只剩下我一个了。” 孙家? “沈太医,你不是姓沈吗?” 沈烨又变成了闷嘴葫芦。 苏念珠觉得跟这种人沟通真是累,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好吗?偏要憋在心里让别人猜,人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既然沈太医不肯说,那就没办法了。”苏念珠遗憾道:“沈太医想必已经猜到陛下的真实身份了,这谋逆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我说过了,我家只剩下我一个。” 苏念珠轻轻摇头,表示不赞同,“这人死了,还有尸骨,从那棺材里扒拉出来再烧一次,或者鞭尸啊,撒灰啊……” “你敢!”原本还一副油盐不进模样的沈烨突然暴怒,他赤红着一双眼,死死盯住苏念珠。 苏念珠抚了抚自己的斗篷,眼睫微垂,面庞白玉一般漂亮,语气异常平和,“那冥纸是烧给家人的吧?陆棠桦杀了你家人?” 苏念珠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着一股独属于江南的旎侬软调,听在耳中,温婉柔长,莫名平息了沈烨心中无法排解的躁郁。虽如此,但沈烨依旧赤红着一双眼,苏念珠方才的话明显戳中了他心中最柔的软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若说是,难不成皇后娘娘还能替我杀了那暴君不成?”沈烨上前一步,他站在苏念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念珠仰头看他,她的表情平静至极,像佛庙里供奉的那尊玉面观音,甚至于连眉梢眼角的位置都没有因为沈烨的愤怒而挪动半分。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人我阻止不了。” “可你昨夜明明就阻止了。” “我是阻止不了你杀人,可我有手有脚,总能善心大发的救人吧?” 沈烨盯着苏念珠看半响,突然间就笑了,是阴冷的嘲笑,“我素来听说皇后娘娘是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瓜,如今才看明白,这傻瓜原来是另有其人。” 苏念珠:……她长得像傻子吗? “沈太医,其实我很是不明白。若你昨夜稍微救治一下那暴君,取得他的信任,这不是比你一开始就拿那颗毒药出来更容易成功吗?” 沈烨双手负于后,倔强道:“我宁可毒死他,也不救他一根头发!” 苏念珠:……这到底是有多么大的深仇大恨啊? “难不成这暴君……真的诛了你九族?”苏念珠试探着开口。 沈烨掩在后腰处的手攥紧成拳,他声音嘶哑地开口,“虽未诛九族,但他却杀我满门。” 简单一句话,饱含了多少浓情血脉,隐藏了多少悲切思愁。 苏念珠想,如果她是沈烨,昨晚不应该喂毒药,应该直接一刀子把人给捅了才痛快。 “沈太医如果不嫌弃,不如与我说说?” 沈烨回想到那件事,眼角蕴泪,痕红了眼眶,声音也沙哑了,“与你说又能如何?” 苏念珠摊手,“说不定我听完了沈太医的遭遇,善心大发,一怒之下回到寝殿去替您报仇了也不一定呢。” 沈烨眯眼看她,似乎是在衡量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是你夫君。” 苏念珠笑眯眯道:“有名无实。” 沈烨看向苏念珠的眼神变了,不再那么锋利和警惕,多了几分意外和试探。 “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念珠发现这位沈太医着实是心智有些太单纯了,怎么她就说了几句话,他就信了? 苏念珠一脸真诚地点头,“嗯。” 沈烨心头一松,他在苏念珠面前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要怎么说这件事。 苏念珠静静等着,端庄又自持。 终于,沈烨站定在苏念珠面前,开口了,“一年前,暴君一道圣旨,将我孙家满门下狱,罪还未审,便将我全家毒死在了牢里。” 苏念珠没忍住插嘴,“你不是还活着?” “我自小便醉心医术,遍尝百草,普通毒药根本就奈何不了我,因此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原来如此。 “那陆棠桦为何会将你孙氏一门下狱?这总要有个罪名吧?” “你猜是为何?”沈烨脸上又露出讥诮之色。 苏念珠道:“猜不出来。” 沈烨眸色又红,想到这件事就抑制不住心头怨怒,“只因为我父亲在朝堂之上与他顶了几句嘴,他便让人将我孙氏一门下狱毒杀!此仇此恨,我怎能咽的下去!” 诛杀满门的大仇,这口气就算是死都咽不下去,除非手刃仇人,千刀万剐,方才能消一分心头之恨。 “你说孙家?那你不唤沈烨?” 沈烨哽咽了一声,努力平缓情绪,“我确实不唤沈烨,我乃孙家嫡长子,孙天琊。” . 假山石洞不隔音,周玳站在门口能很清楚的听到里头的声音,他听到沈烨说他的真名唤孙天琊。 苏念珠面色平静的从假山石洞内出来,沈烨,哦不对,是孙天琊还留在里面。 苏念珠无声的一人走出几步,周玳赶紧提着宫灯跟上。 走了一段路,离那假山石洞远了,苏念珠才开口问,“周玳,你知道一年前被陛下满门下狱的孙家吗?” 周玳点头,躬身上前一步,与苏念珠保持着半身距离道:“当初因着那孙家主君跟陛下在朝廷之上犟了几句嘴,便被下了狱。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全死在了里面。听说是陛下让人杀的。” 最后那句话,周玳压低了声音。 “孙家也不过四品小官,所以就算全在牢里‘畏罪自杀’了,这事也就那么揭过去了。” “出了这么多人命,就这么揭过去了?”苏念珠蹙眉,有些不可置信。 周玳面露犹豫。 苏念珠道:“别怕,你说吧。” 周玳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咱们陛下先前本也就不是个喜欢管事的,朝堂里头的事大多交由苏首辅处理,孙家那事就是苏首辅处置的。”说到这里,周玳下意识朝苏念珠看一眼,满脸的惴惴不安。 苏首辅?姓苏?再看周玳的样子,难不成这个苏首辅跟原身有什么关系? 苏念珠努力回想,然后猛地一拍手掌。 她想起来这个苏首辅是什么人了! 苏首辅名唤苏易鸣,其人才华惊艳,人如其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先是年纪轻轻一举中了进士,然后又被先帝看中入了内阁。在先帝去后,陆棠桦登基,又上位成了首辅。 如今年纪也不过二十八,这么年轻的首辅,别说是大周,就是往前数五百年都没出过一位。 这样一位风华人物正是苏念珠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苏易鸣自小养在苏家,虽无血缘,但苏家老太太在世时并未苛待过他。只是这苏易鸣自小性情阴郁,只与苏嫣初交好。这种感情大概就是,我虽可怜,但我看你更可怜的同情感吧。 不过苏念珠想,这应该就是女主光环作祟。 苏易鸣与苏家姊妹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只有已顾的苏家老太太和苏易鸣自己知道,直到如今,苏嫣初还将苏易鸣当成自己的亲哥哥。 而苏易鸣自小便知道自己并非苏家人,小时候不懂事,待长大了,面对女大十八变的苏嫣初,苏易鸣心中的感情早已变质。 为了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出气,做些小事小小报复一下,弹弹小炮灰,彰显一下男二魅力。像这种变态男二暗搓搓英雄救美的桥段,在如今的言情市场上还是很受欢迎的。 只是苏念珠十分不能理解,苏易鸣要将孙家斩尽杀绝的原因居然只是……孙家嫡女跟苏嫣初拌了几句嘴? “真的只是拌了嘴?”苏念珠再三跟周玳确定。 周玳虽然已经说了三遍,但还是不厌其烦道:“是的,只是拌了几句嘴。可娘娘您妹妹身子弱,那次似是气着了,再加上天气冷,回去就病了。听说病了有大半月呢,着实是受了不少罪。” 所以苏易鸣就大发雷霆,借着孙家主君在朝廷上跟暴君顶嘴的由头,把孙家一行人下了大狱,然后暗搓搓都给毒死了? 拌个嘴就能杀人全家……苏念珠有点接受无能。 如果这么说,那自己不已经被暴君砍七八百遍了? “对了,这件事陆棠桦知道吗?”如果陆棠桦知道,却没阻止,那他也算是帮凶共犯了。 周玳摇头,“这事奴才就不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必须要亲自去问问陆棠桦了。 第 8 章(一个暴君吗?...) 白日里,乾清宫内尚有宫娥进进出出,说是伺候,其实是在监视。 而虽说是监视,但这些宫娥也懒怠,属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种。还未到晚间,便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没人了,苏念珠终于逮住机会跟陆棠桦单独谈话了。 她懒洋洋起身,披了件斗篷,让周玳去门口守着,然后慢慢悠悠走到龙床边,嗓音尚带刚刚起身的慵懒感,状似无意的跟陆棠桦提起了一个名字。 “孙天琊?”陆棠桦正要斜眼,想起苏念珠说的话,用力扼制住了这个习惯性冲动,改成了掀眼皮,用来表示自己的不屑和鄙夷。 “没听过。” 苏念珠蹙眉,“孙家好歹也是四品朝官,还跟陛下在朝廷上吵过架呢。” “吵架?”被这样一提醒,陆棠桦似乎是有些记忆了,他眯眼回忆,“就是那个说话总吐唾沫的老头?” 苏念珠:…… 按照陆棠桦在外的恶名,敢在朝堂上跟他吵架的人肯定寥寥无几,而敢用一个区区四品小官的身份跟他吵架的,更是只有那么一个了。 “那是孙天琊的父亲。” “哦。”陆棠桦不甚在意,“许久没见了,人怎么样?还没死吧?” 苏念珠:…… 苏念珠顿了顿,道:“死了,一家都死了。” “嗯?”陆棠桦有些惊奇,“怎么死的?” “被毒死的。”苏念珠蹲在床边,单手托着下颚跟陆棠桦说话。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陆棠桦的表情。 男人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心虚之意,反倒显出一抹惊奇来,“那老头看着身子骨不错啊,怎么朕还没死,他反倒先死了?” “陛下真的不知道?”苏念珠垂着眼睫,扇子似得阴影落在莹白面容之上,修剪的极其整齐的指尖摩挲着龙床上贴着的金箔。 她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亦非常柔和,也不知为何,陆棠桦却明显察觉到了她瞬时低暗下来的心情。 陆棠桦忍不住解释,“朝廷之事一直都是苏易鸣在管……” “现在也是他在管?”苏念珠截断陆棠桦的话反问。 “朕不知道,是吧。”陆棠桦的脸上露出些许迷茫。明明是个极俊美霸道的男人,偏生总是露出像懵懂小孩一般的表情。 “朝廷之事是我哥哥在管,那陛下您管什么呢?”苏念珠的语气陡然锋利起来,语气中蕴着难掩的小气儿。 生气了。 陆棠桦却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他一如既往道:“打仗啊。” “哦,”苏念珠皮笑肉不笑,“然后就打瘫了。” 陆棠桦终于从这句夹枪带棒的话中听出了苏念珠语气里的不快,他有些不解,更多的却是被冒犯后的愤怒,“苏念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念珠摇头,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裙裾,不知是说给陆棠桦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又重复了一遍,“真是没什么意思。” “苏念珠,你给朕说清楚!你这不阴不阳的,到底要说什么?” 任凭陆棠桦在后头叫嚣,苏念珠始终没有回头看他,只一个劲的往外走,脚步很稳,表情却很凝重。 出了寝殿大门,周玳正守在门口。他看到苏念珠从里面出来,赶紧行礼道:“娘娘。” 苏念珠仰头看天,日落西山,晚霞漫天,如野焰焚烧,残晖层层如裂,碎似花光。映入眼帘的明明是绚丽多姿的美妙景色,心中涌出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悲伤怆色。 “娘娘……”周玳看到苏念珠的表情,忍不住想问,开口后又发现自己逾越了,赶紧闭上嘴。 “真是难办。”苏念珠幽幽叹息一声,“虽不知情,但亦无法逃脱罪责。杀人就是该要偿命的。” “娘娘!”周玳惊了,“那孙天琊说不定只是在胡诌,您不能为了区区一件一年前的小事而,而动摇国之根本啊?”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你们这里没有这条律法吗?”苏念珠看向周玳的眸色有些冷,像浸着寒霜似得凉。 周玳看着这副模样的苏念珠,莫名有些心悸。他垂眸敛目,声音渐弱,“奴,奴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刑律之事确实不懂。” “你不懂无碍,可作为一国之君,他该懂的。”苏念珠的视线穿透寝殿大门,直射入那张龙床之上。 . 入夜前,宫娥端了膳食来。 周玳提着食盒,轻手轻脚置到桌上,然后走到陆棠桦面前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陆棠桦抿唇,似无意又不耐烦道:“她呢?” “谁?”周玳一脸懵懂。 陆棠桦斜睨他一眼,觉得这小太监平日里在那女人面前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到他这就跟个木头桩子似得。 “陛下说的是皇后娘娘吧?”周玳反应过来,赶紧躬身道:“娘娘有事出去了。” “朕没问她。”陆棠桦突然扬高声音,然后不屑一顾道:“是你偏要告诉朕的。” 周玳:…… “陛下,用膳吧。” “不吃,什么狗吃食。”已经被苏念珠养叼了胃口的陆棠桦再也看不上宫里那些冷饭冷食了。 周玳听闻此话,也不勉强。他立在灯色下,左右环顾,见四周无人,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与陆棠桦道:“奴才有一事,要告诉陛下。” 陆棠桦看他一眼,“说。” 周玳道:“是关于孙天琊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陆棠桦就忍不住气哼哼。那女人不就是因为这个什么孙天琊的不给他做饭了嘛。 等一下!陆棠桦霍然瞪大眼,那女人不会又勾搭上这个什么孙天琊了吧? “苏念珠是不是去找这个孙天琊了?”陆棠桦瞪着周玳,扭曲了脸,即使在如此充足的灯色下,周玳还是能看到他被气绿了的脸。 周玳赶紧解释,“娘娘确实是去找孙天琊了,不过这孙天琊并不是别人,就是沈太医,是一年前差点被陛下毒死在牢里的孙家嫡长子。” 陆棠桦皱眉,“朕没害过他家。” 居然还有这种误会,怪不得那沈烨要用毒药杀他呢。 周玳顿了顿,又道:“娘娘说,陛下虽不是主谋,但脱不得干系。” “呵?”陆棠桦嗤笑一声,“她说有干系就有干系?就算有干系,那她想如何?跟这个什么孙天琊一起把朕杀了?” 周玳往后退一步,头埋得极低,“娘娘说,这件事情到了晚间陛下就会知道了。” 陆棠桦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你到底是朕的太监还是苏念珠的太监?” 周玳跪地磕头,一脸诚恳道:“奴,奴才生是娘娘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陆棠桦:……去你妈的鬼! . 白日里天气不错,到了晚间时温度骤然下降,外头竟还飘起了皑皑溯雪,落满了这红墙宫瓦,淹没了琉璃重檐的乾清宫。 寝殿内烧了地龙,并不冷。 苏念珠率先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兜帽,看不清脸。 陆棠桦眯眼,周身气氛骤冷。 周玳见状,赶紧躬身退到了殿外。 “怎么,如今都要带到寝殿里来玩了。”陆棠桦偏头,一副不屑的模样,言语间满是嘲弄。 黑斗篷男人一身雪水,濡湿前襟袍角。他踩着脚上的脏鞋子,径直走到龙床前,在金砖之上留下一排溜鲜明的乌黑脚印。 陆棠桦闻到一股除了冷寒之气的药草味。 孙天琊抬手,揭开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清俊面容。 陆棠桦猜到了来人,他眯眼盯着面前的孙天琊,语气不善道:“你过来干什么?” 孙天琊看着陆棠桦,语气很淡,“自然是来报仇的。”异常平静的一句话,像是在说今晚这雪下的不错。可孙天琊浸满了暗色的眸中却蕴藏着无处掩藏和发泄的仇恨。 灯色下,孙天琊那张书生气十足的脸上竟也透出几许诡异暗色,他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陆棠桦,眼角微微发红,情绪霍然激动起来,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他憋着一口气,一口被屠全家的怨怒之气。 常日里,这口气被压在心底,只待一个时机,只等一句话,只要一个机会,它就会被无限放大膨胀,像气球一样,到再也无法抑制的时候,“砰”的一声爆炸。 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亦无畏无惧,只要出了心中那口悲怆恶气。 “今日,还要多谢皇后娘娘。” 孙天琊一边阴沉沉的说着话,一边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柄匕首。 那匕首显然是时常被人摩挲,匕柄非常光滑。也时常被人打磨,锋利无比,打磨痕迹明显。这柄匕首被孙天琊擦的干干净净,光可鉴人,那锐利的刀刃闪着寒光,照出孙天琊一半的脸。 竟被他胡言说对了!这女人居然真的带着人来杀他了! 陆棠桦咬牙,转头看向一脸平静之色站在一旁看戏,正缺一盘瓜子的苏念珠。 “苏念珠,这就是你的计划吗?这就是你的打算吗?”陆棠桦用力朝苏念珠的方向嘶吼。 他使劲想撑着身子动起来,可惜,不管他如何努力,他依旧是个瘫子,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也不管他如何声嘶力竭,站在他身边的苏念珠就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玉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坨死物。 平静的美人轻启薄唇,语气一如既然的温和,“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呵,”陆棠桦冷笑一声,继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苏念珠,你好样的,好样的!” 苏念珠拢着宽袖,转头朝孙天琊道:“太脏,我就不看了。”话罢,苏念珠转身朝殿外去。 陆棠桦梗着脖子,双眸赤红,“苏念珠,今日你要是走出这个殿门,就别想再踏入一步!” 苏念珠充耳不闻,提裙抬脚,尤其把脚抬得高高的,像是在故意挑衅一般。 陆棠桦被气疯了,他疯得双眸几乎要滴出血来。 孙天琊还站在陆棠桦身边,他用宽袖擦了擦手中匕首,看向陆棠桦的目光中透着一股狠辣的决绝。 宽大的袖摆高高扬起,孙天琊握着匕首的手青筋迸出。他使劲全力,重重的朝陆棠桦的方向砍过去。 陆棠桦就那么看着孙天琊,红着眼,看着他的匕首裹挟着风势朝他砍过来。 细薄的帷幔被匕首刺穿,银勾挂着玉佩掉在地上,“啪嗒”一声,玉佩碎成两半,“噗嗤”一声,匕首刺入的声音清晰而果断。 龙床畔,柔软微卷曲的青丝簌簌而落,像断了根茎的花瓣,从树上飘散而下,被风一吹,丝丝缕缕,铺了满地。 陆棠桦瞪圆的双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孙天琊,孙天琊也看着他。 孙天琊急速喘息着,手中的匕首狠插在陆棠桦头顶三寸处,然后狠绝的往下一拉。 “刺啦啦……”上好的缎面被割开的声音充斥在陆棠桦耳旁。有柔软的棉花从软枕内挤出,蓬蓬的夹杂着碎发,一齐落到地上。 “他们说,你是一个暴君,我瞧你却是十分有些骨气的。”孙天琊拔出匕首,站定在龙床边,一边喘气,一边道:“我孙家一事暂未查清,今日一刀只算是……” “你老子死了关老子什么事!又不是老子杀的!”孙天琊的话还没说完,那边陆棠桦就破口大骂。 孙天琊被陆棠桦的话一噎,他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那口气又涌了出去,“若非你不管朝政,任由那苏易鸣一手遮天,我会全家惨死,苟且偷生吗?” 孙天琊虽是个书生,又是个医者,但激动起来那嗓门也不比陆棠桦小多少。他吼完,跟躺在龙床上的陆棠桦一齐喘着气,两个人像两头斗的正激烈的牛,眼睛都红了。 “还没完?”寝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软绵绵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哈欠,苏念珠提裙,正欲跨进来,陆棠桦猛地一声爆呵,“住脚!不准你踏进朕的寝殿一步!” 苏念珠:…… 好叭。 苏念珠把脚收了回去,然后提裙,并起双足,屈膝,猛地向前一蹦,直接就蹦过了寝殿的门槛。 苏念珠施施然地拍了拍裙裾,道:“陛下放心,臣妾是蹦进来的。” 陆棠桦:…… . 大家都冷静了下来,默默吃茶滋润一下沙哑的嗓子。尤其是不常用嗓子的孙天琊,一连吃了三碗茶,说话的嗓音还是沙哑的,像吃了一整盒辣椒油一样。 “割发代首这个主意,是娘娘想出来的。”孙天琊操着一口喊哑了的老头音,一开口就把苏念珠给卖了。 相比起孙天琊这个嗓子瘦弱的,陆棠桦每天都在锻炼肺活量,刚才那点嘶吼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现在说话依旧是震耳欲聋。 “苏念珠!你就是在盼着朕死!”陆棠桦想起之前女人给他做的什么火锅、大碗宽面、胡萝卜鸡蛋羹,一瞬时悲伤四溢,“你就是一只黄鼠狼,你给朕拜年,你就是要吃了朕!” 苏念珠伸手捂住耳朵,“陛下,您这皮糙肉厚的,谁要吃您还不得费上一山的柴火再搭上一副假牙?再说了,您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那如果这玩意真的要杀朕呢?”陆棠桦瞪眼,像只怒发冲冠的鸡。 哦,半个冠,因为另外一半刚刚被孙天琊砍没了,只剩下一点齐耳短发。 现在的陆棠桦一边头发长,一边头发短,虽然发型奇怪,但胜在颜值逆天,短发时春花秋月,长发时风花雪月。 苏念珠无奈摊手,“那现在臣妾就可以替他收尸了。” 苏念珠此话一出,孙天琊愣了。他看一眼陆棠桦,再看一眼苏念珠,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苏念珠说错了。 如果他真的对陆棠桦死了杀念,她不是应该给陆棠桦收尸吗? “呵,”陆棠桦冷笑一声,眸色陡然深谙下来,“朕真的是小看你了。” 苏念珠笑眯眯道:“彼此彼此。”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孙天琊一脸的天真莫名。 陆棠桦一脸鄙夷地看向孙天琊,“你真以为自己杀得了朕?” 孙天琊面色凝重起来,他皱眉道:“你确实瘫了。” 陆棠桦懒洋洋道:“那又如何?” 孙天琊不说话了,他站在那里细细思索,视线往寝殿内兜转一圈,然后突然就明白了陆棠桦的意思。 就算是恶贯满盈的土匪,身边也会跟着几个忠心的仆人。别说是陆棠桦这样的帝王的,虽然他现在瘫了,但身边定然还跟着一些忠心的人。 比如暗卫。 比如死士。 “暗卫、死士……”孙天琊一边喃喃,一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身上的衣衫被陡然沁出的冷汗浸湿。整张脸惨白,像是刚刚从水里被捞起来一样,浑身阴寒,使劲打了个冷战。 方才凭着一口气,孙天琊确实是勇猛非常。 可其实,他并不会武,甚至于连力气都比别的男人弱些。过了那个劲,去了那口气,他才开始感觉到后怕。 刚才并不是陆棠桦危在旦夕,而是他差点命丧黄泉。 “皇后娘娘,真是好算计啊。”孙天琊一边摇头,一边面露惊色地盯着苏念珠。说完,他又觉得不妥当,换了一句,“皇后娘娘与陛下还真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呀。” “别拿朕跟这只黄鼠狼放在一起。”陆棠桦果断拒绝。 苏念珠没搭理他,只是笑眯眯的跟孙天琊道:“时辰不早了,沈太医,您也报完仇了,可以开始了吧?” 陆棠桦立刻一脸警惕,“你们要干什么?” 苏念珠继续笑眯眯,“自然是替陛下治病了。” . 扎满了针,跟刺猬一样的陆棠桦躺在那里,身上只盖了一块遮dang布。 苏念珠隔着一层帷幔看到这副惨状的陆棠桦,忍不住问孙天琊,“真的要扎这么多针吗?” 孙天琊冷着一张脸道:“不用。” 苏念珠了然地点头,“哦。” 听得一清二楚的陆棠桦:…… . 孙天琊在天亮前回去了。 苏念珠蹲在龙床边,托腮询问陆棠桦第一次扎针后的感受。 “没什么感觉。”陆棠桦一脸的不耐烦,“朕本来就不想让他治。” “哦,既然陛下不想治,那臣妾就去跟沈太医说,让他明日别过来了。”说完,苏念珠作势要起身出去,陆棠桦急得扬起那颗脑袋,“朕,朕……” “算了,路太远,明日再说吧。”苏念珠脚步一顿,又回去了。 陆棠桦赶紧装模作样的把脑袋放回去,然后偷瞄苏念珠。 苏念珠哪里不知道陆棠桦的心思,他若是不想治,便是按着他的脑袋强扎针,他也会把孙天琊骂个狗血喷头,哪里会像方才那般乖巧。 寝殿内突然就静了,陆棠桦开口道:“朕身边没有暗卫,也没有死士。” 苏念珠托腮的手一顿,她面色讶异地转头看向陆棠桦。 陆棠桦也正盯着她看。 苏念珠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不相信?”陆棠桦朝她挑了挑眉。 苏念珠镇定下来,“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让你内疚。”陆棠桦突然摆出一脸正色,“如果我死了,你也是帮凶。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要你给我陪葬。” 苏念珠面露讶色,似乎是没想到陆棠桦竟然将这句话还给了她。 寂静中,美人偏头,左耳上的珍珠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贴着青丝脖颈,露出一截柔软的肌肤。 她没看陆棠桦,只是盯着床头的琉璃灯,似乎在发呆。 漂亮的琉璃印照出两人一躺一坐的身形,氤氲灯色惑人,像冬日里晨间铺开的浓霜。 “如果你没有暗卫,也没有死士,那你身边有什么人呢?” “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 “既然没有……”苏念珠突然起身,她弯腰凑到陆棠桦耳畔,低语道:“那为什么陛下还能活到现在?” “你不是黄鼠狼转世嘛,大可猜猜。”陆棠桦说话的时候唇瓣微微抿着,他能触到苏念珠悬落下来的珍珠耳坠子。 那珍珠饱满圆溜一颗,不大,小小的,浸着一股莹润白软之色,更衬得人多了几分温柔可亲。 可这珍珠落到唇上却是凉的,就像是苏念珠这个人,看着性子温婉,实则心地薄凉,居然敢做出弑君这种事! “这种事情其实一猜就能猜到。”苏念珠重新坐了回去,抱起双膝,将头搁在膝盖上,“陛下您现在就是一个吉祥物,您若死了,外头肯定立刻就会乱成一团。如今大周情势紧张,您就是那最后一根线,只要您不断,大周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和平。” “不管内里有多波涛汹涌,大家谁都不敢打这第一枪。反之,如果您死了,到时候多方势力相争,不管是大周,还是境外,都会变成尸山血海,白骨森森。” 这也就是为什么陆从嘉要慢慢的给陆棠桦下药,而不是一下子就毒死他的原因。陆从嘉需要时间整合势力,让自己成为多方势力内最强的那股。 “你猜的倒是不错。”陆棠桦面露轻微赞赏。 苏念珠勾唇,素手轻点了点脑袋,“没办法,这人要聪明,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陆棠桦:…… 男人翻了白眼不再理她。 苏念珠也有些困了,她就着这个姿势闭上眼,脑中却在想:所以陆棠桦如此辛苦的活着,真是为了现如今这勉强维持着的天下太平吗? 一个暴君吗? 第 9 章(最后的午餐...) 孙天琊每日晚间都过来施针,连续扎了三日,陆棠桦的情况却并没有太明显的好转。 “我又不是神仙,总要循序渐进。”孙天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一脸怀疑神色的陆棠桦说话。 陆棠桦冷哼一声,“自己医术不精就承认,别找借口。” 孙天琊“啪”的一声关上药箱,苏念珠原本以为这两人又要吵起来,却不想孙天琊突然转头跟她道:“想来单单扎针确实是不够的,还需要里应外合才是。” 说到这里,孙天琊站起来,脸上露出笑,“明日我会带磨成粉的药包过来,早晚一剂,用开水冲服,能去毒气。” 陆棠桦吃了那么久的苦药,自然不怕。 却不想孙天琊继续道:“吃我的药便要忌口,不然容易相克,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危害性命。” 陆棠桦表情一僵,然后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嘟囔道:“朕本来就不喜欢吃东西。” “那最好了。”孙天琊拎起药箱,“我明日会带一份忌口清单过来,也不多,就十几页吧。” 原本还一副不在意表情的陆棠桦瞬时瞪圆了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刚才他已经说过自己不喜欢吃东西了,现在哪里还能反悔说不想吃那药了? “咳,”苏念珠轻咳一声,脸上忍笑,“沈太医,我送你?” “多谢娘娘。” 孙天琊跟苏念珠一道出去,陆棠桦瞪着孙天琊的背影,暗暗咬牙。 待他好了,他一定要把这个孙天琊关进牢里,饿上七天七夜! 将孙天琊送到寝殿门口,苏念珠突然问了一句,“非要忌口吗?” 孙天琊看她一眼,道:“也不是。” “哦。”苏念珠懂了。 这孙天琊看着一身书生正义,没想到骨子里也蔫坏呀。 . 送走孙天琊,苏念珠回到寝殿,正准备歇息,身边的人冷不丁道:“朕错了。” “嗯?”苏念珠一脸诧异地扭头。 男人偏着头躺在那里,俊美面容之上泛起可疑的红晕。陆棠桦抿着唇,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孙家的事,是朕的不对。” 虽然说的含糊,但因为苏念珠离得近,所以听清了。 她是诧异的,陆棠桦这样脾气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明明前些日子还在那里跟自己叫嚣,不想这才几日便放下了架子。 苏念珠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爱? “陛下,您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孙天琊。” 陆棠桦的脸更红,像颗涨圆的番茄,“……朕说不出口。” “唉……”苏念珠幽幽叹息一声,“若是从前,您不能说便可以用写的。可如今,您就只剩下这一张嘴了。” 陆棠桦:…… 面对苏念珠一脸的直女癌,陆棠桦又羞又气,“你是要逼死朕吗?” 苏念珠捂嘴,一脸惊恐道:“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臣妾怎么敢呢。” 陆棠桦:……我看你敢的很。 苏念珠收敛了脸上不正经的表情,与陆棠桦正色道:“陛下,您虽是天子,但低头认个错也没什么。天子也是人,人嘛,怎么可能不犯错。” 陆棠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偏头不看她道:“朕知道了。” 苏念珠觉得这狗娃娃真是孺子可教也。 . 念着陆棠桦马上就要忌口了,当然更关键的还是因为昨日里陆棠桦孺子可教的精神,所以苏念珠决定给他做顿好的,命名为:最后的午餐。 为此,苏念珠一大早就起身了。 “娘娘,该用早膳了。”周玳提着今日的早膳入乾清宫寝殿,一抬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念珠。 美人素手执梳,黑发如云,几乎摇曳于地。不甚清晰的镜中印出苏念珠那张脸来,柳眉杏眸,琼鼻樱唇,端庄不足,妖艳过胜。 苏念珠忍不住感叹:唉,长得太招人嫉妒了。 “周玳,你去看看能不能从哪去拿些豆腐过来,今日烧点鱼汤吃。”苏念珠梳妆打扮好后起身,一面说着话,一边朝食盒里看一眼。 今日的膳食倒还算不错,两碗小米粥,两碟子咸菜。 “是,娘娘。”周玳应着去了,苏念珠先自己吃了一碗小米粥,然后又将剩下的那碗喂给了陆棠桦。 今天日头不错,苏念珠掀开厚毡,推开窗子,让阳光洒进来。 她立在窗前,身上浸润着冷阳暖色,闭上眼,整个人都暖和不少。 晒了一会儿日头,苏念珠转头看向陆棠桦。 陆棠桦的床靠墙,距离窗户较远,光线是足的,只是从来照不到太阳。 “陛下想晒晒日头吗?”苏念珠走过去问。 陆棠桦看一眼刺目的阳光,偏头,闭上眼,“不想,把窗子关上。” 苏念珠笑了笑,没有勉强,只是去重新把窗子关上了。 她大概能理解陆棠桦的心思,曾经飞天腾云的龙一朝变成了瘫软在淤泥里的蛇,还是一条丑不拉几的小蛇。这样的蛇怎么敢再望向曾经遨游的天际呢?普通人更是恨不能一辈子钻在淤泥里不出来,便是闷死了也不愿意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其实如果能就这样闷死,也算是解脱。就算后头被别人发现你曾经是条龙,现在却像蛇一样死的这般窝囊,那又如何呢?终归是死了,哪里还能听到鄙夷和嘲讽。 苏念珠想,陆棠桦或许就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样,那该多寂寞,多悲哀。 窗前的梅花应着季节,开得极好。苏念珠有些惊奇,这梅花日日都要吃上一碗那加了料的苦药,没想到竟还能生得这样好。 她吃力地抱起那盆梅花,挪到陆棠桦面前。 “陛下,您看。” 陆棠桦的鼻尖嗅到一股清幽的淡香,他睁开眼,看到正气喘吁吁站在床边的苏念珠,她身边的几子上置着一盆梅。 开得正盛,粉红嫣嫣的色泽,细腻的绒毛花瓣,娇嫩的花蕊,再配上那斜飞妖娆的枝桠,乍眼一看,竟与身旁的美人极其相似。 是了,她就像是梅花。 看着妩媚妖娆,实则清冷淡薄。能伫立于寒冬之中,亦能生长在盛夏之时。 苏念珠见陆棠桦盯着那梅花发呆,心中突然起了一分捉弄心思。 她徒手摘下一朵梅花,然后把它放在了陆棠桦的鼻子上。 男人的鼻子又翘又挺,像山峰。此刻,那山峰上被缀了一朵红梅,极白的肤,嫣红的花,极强的男人,极弱的娇花,却奇异的融合在一起。 “别动。”苏念珠伸手一把捧住男人的脸,一本正经道:“陛下,如果花掉了,您今天就没有午膳了。” “你威胁朕!”陆棠桦最受不了被别人威胁了,他气得差点连头发都竖起来。 “是这样的,”苏念珠循循善诱,“臣妾今日瞧着天色不错,兴致突起,想为陛下作画,好为日后……”苏念珠本来想说实在救不活就当作遗照了,转念一想这样不太吉利,就换了一句道:“留个念想。” 听到这最后四个字,陆棠桦明显一愣。 念想? 男人呆呆的,鼻子上的梅花娇艳欲滴,清冷扑鼻,苏念珠笑眯眯道:“陛下可千万别动,若是花掉了,那就不好看了。” 苏念珠兴致所起,本来只是为了消磨时光,可如今看到陆棠桦这副表面不耐烦,又不敢乱动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十分好笑。 嗯,又十分可爱。 . 周玳端了豆腐回来的时候,苏念珠正一本正经的在作画。 寝殿内很暖和,地龙烧得烫实。 美人挽起大袖,露出莹白胳膊,手中一上等狼毫,面前一素白纸张,上面黑黑白白画了一些东西。 龙床上,男人鼻子上顶着一朵梅花,连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周玳进来时身上带了风,殿门轻轻“吱呀”一声。 陆棠桦听到声音,脑袋猛地一抖,薄唇一张,那朵花就被他……吃了进去? 周玳:…… 苏念珠:…… 陆棠桦消灭罪证的方法迅速又果决,快到连苏念珠都甘拜下风。 梅花掉下去了吗?没有,只是被吃了。 面对此情此景,周玳迅速低头,假装睁眼瞎,在路过苏念珠身边时终于看到了那幅画。 白纸上用浓墨绘了一只……似狼似狗的……犬?那犬生得威风凛凛,毛发茂盛,一双眸子更是犀利阴沉。古怪的是脑袋上还戴了一个……帽子?那帽子也着实稀奇,圆形为底,中间镂空,顶部有五个角。 似冠非冠,似帽非帽,莫名有些霸气。 犬拖着一条极长而又蓬松的尾巴,那尾巴绕成圈,围在爪子前。它微微仰着脑袋,两只前爪腾空抬起,后脚支撑着地面,狗鼻子上顶着一朵花,那花不是别的花,正是梅花。 明明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犬,偏生在做这种萌憨之事……周玳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得猛地浑身一抖。 他看一眼陆棠桦,再看一眼苏念珠,面色煞白。 若非知道这位皇后娘娘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周玳真是要被吓晕过去了。 这狗就是陛下吧? 注意到周玳惊恐的小眼神,苏念珠笑眯眯道:“怎么样,是不是栩栩如生,异常传神?” 周玳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勉强点头,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是。” 陆棠桦拉不下脸来说自己也想要看看,不过他不看也知道,自己生得好看,苏念珠又是大家闺秀出身,素有青丹妙笔之称,自然不会画得难看。 “如此佳作,自然是要好好收藏。”苏念珠把画递给周玳,吩咐道:“好好收着。” 周玳哭丧着一张脸,在陆棠桦“我真的不想看的眼神中”,战战兢兢的把这幅画贴身藏好,仿佛在藏自己的脑袋般珍重。 “哎呀~”苏念珠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看了一眼日头,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做午饭了。 她记得后头园子里的池子里头养着一尾鱼,肥肥胖胖的看起来就十分美味。 决定了,今天就炖锅鱼汤吧。 . 鱼汤这种东西,最适宜久病体虚的人食用。 苏念珠挽着大袖,先将鱼在扔了葱姜蒜的油锅里过一遍,这样等一会儿才能熬出浓浓奶白的汤。 加了清冽泉水,煎好的鱼入锅,扔了几片姜,倒了些料酒去腥,又放了些盐,先用武火烧开,后改用文火炖煮十五分钟,再改用武火,放入嫩豆腐,烧开后拣去葱、姜,便可出锅了。 鱼是最鲜美的,尤其是在这冬日里,围着小炉子,喝上一碗奶白浓郁的鱼汤该是何等享受。 “剩下的煤灰正好可以温个红薯。”苏念珠顺手往小炉子下头扔了三个巴掌大的小红薯,拿着铁钳子用煤灰仔仔细细盖好。 周玳看着苏念珠的动作,忍不住想起小时自家祖母也是这般做的。只是等他长到八岁的时候,家乡闹饥荒,没法子,只能将他给卖了。后来也不知怎的,来回兜转,他被卖进了宫里头来做太监。 这宫里的苦命人多,不止他一个。 好人家的男娃娃谁愿意去了命根子来做太监呢?不过他算运气极好的,竟能碰见皇后娘娘这般菩萨一样的人。 其实之前,周玳听说过这位皇后娘娘。 说她刁蛮任性,性子极差,自从入了乾清宫给暴君冲喜之后,脾气更是坏的不行。 先前,周玳总是在外头守着,从未进去过。他并不了解这位皇后娘娘,只觉得这皇后娘娘每日里总是在哭,脾气倒也还好,有时候摔摔东西,倒也不算太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也就是三五天前吧。 皇后娘娘像是突然想开了,不哭了,也不闹了,乾清宫里摔碟子、摔碗的声音也没了。她变了一个人似的,处处和善,处处经营,在这块早已被遗忘的干旱沙漠之上任命的扎根了。 娘娘也是个苦命的,嫁给了这样的暴君。 可另外一方面,周玳又自私的想,若是皇后娘娘没有嫁入宫来,他又怎么能碰上这样好的主子? 周玳捧着鱼汤,垂下眉眼,氤氲热气腾出,遮住眸中热意。 他愿意一辈子都做皇后娘娘的奴才。 . “陛下,喝点鱼汤补补身子吧。” 最后一顿午餐,当然要紧着给最后一顿的人了。 陆棠桦一口气吃了顶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梅花,现在嘴巴里还沾着那股子花瓣苦涩的味道,自然不会客气。 “喂我。” “哦。” 苏念珠左手端碗,右手拿勺,正准备喂,发现一个问题。 “周玳,把我昨天做的那个东西拿过来。” “是,娘娘。” 周玳赶紧打开那朱红彩漆的衣柜,从里头取出一块布料来。 陆棠桦偏头去看,登时一惊,臊得面红耳赤,“这,这什么……” “这是我给你做的,叫……”苏念珠想了想,道:“叫兜兜。” 就是简易版本的婴儿口水兜。一块布,上头加了两条线,往脖子上一挂,方便又干净。 方才陆棠桦看到那一块布上挂着的两条线,立刻思想不正的想到了某些东西,而当周玳把那块布抖开的时候,陆棠桦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此兜兜非彼兜兜。 “周玳,给陛下系上。” “朕不要这个东西!” 陆棠桦虽然不知道这个兜兜是个什么东西,但他心理上下意识的明确抗拒。 “系好了吗?”苏念珠自动忽略陆棠桦的噪音。 周玳战战兢兢地拎着那兜兜,正要给陆棠桦系上,却冷不丁的差点被陆棠桦咬一口。 “娘,娘娘……” 面对陆棠桦的狗盆大口,周玳这颗小白菜哆嗦的跟被扒了菜叶子一样。 苏念珠无奈叹息一声,猛地一手抬起陆棠桦的下颚往上抵,然后另外一只手插在他的后脑勺上使劲一抬。 稳准狠的动作把旁边的周玳都给看呆了。 “系。” 周玳赶紧把兜兜给陆棠桦套上了。 陆棠桦:…… 戴上了兜兜的陆棠桦瞪着眼,气得几乎冒火。他使劲扭头想把兜兜咬开,却怎么都够不到。 “陛下,喝汤吧。” 一口浓香鲜美的汤抵到唇边,陆棠桦看着青丝如瀑,温柔可人(?)的苏念珠,想着暂时先喝汤,等一会儿再治她的罪。 陆棠桦这边喝了半碗,苏念珠让周玳也去喝。 周玳不敢不从,感动的又喝了一碗。 苏念珠替陆棠桦喂完一碗汤,自己的那碗正好温了。 “这鱼不仅好吃,长得也很是好看,全身都是红色的鳞片,方才奴才差点下不去手呢。”周玳一边替苏念珠剔鱼刺,一边跟她说话。 苏念珠素手捧着一只白玉碗,里头盛着半碗鱼汤,漂亮的奶白色,缀一点青绿小葱,肉嫩味鲜,喷香扑鼻。 正躺在龙床上回味的陆棠桦神色一顿,“红色的……鱼?” “后头园子里抓的。”苏念珠不在意道:“上回瞧见了,长得确实肥嫩。” 陆棠桦直觉一口老血要吐出来,他艰难道:“那是我,从小养大的鱼……” 苏念珠抿了抿嘴里柔香滑嫩的鱼肉,转头看向似乎马上就要两眼泪汪汪的暴君。 “那要不,您多吃点?” 第 10 章(喜当爹) 喝完了鱼汤,苏念珠心思所起,又想吃点甜的,便让周玳想办法去弄了些红豆来,准备做梅花糕吃。 “娘娘。”周玳取了一袋红豆来,颗颗饱满,粒粒鲜艳,苏念珠非常满意。 梅花糕作为江南点心,发源于明朝,巴掌大,以猪油砂糖烤制而成,外表是漂亮的金黄色,形若梅花、色泽诱人,入口甜而不腻、松软可口,是一种不怎么惊艳,但百吃不厌的传统苏式糕点。 因为工具不全,所以苏念珠并未能将梅花糕做成小蹄子大小的梅花形状,只蒸了一块大大的梅花糕,然后用刀切分成四份。 切开时,被蒸得软软糯糯的红豆馅料粘稠而香腻,顺着切口流开,甜味扑鼻,白软的糕体有细小孔洞,晾冷待食。 三人正眼巴巴等着,还没吃上呢,就来人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苏嫣初。 苏嫣初生了一张令人怜爱的小脸,原书中道:美人如花,乌发缀翠,俏若三春桃,素若九秋菊。眉眼如珠,满目春娇,身段纤薄,楚楚宮腰,仿纸片人一般,只需要一根手指便能捏碎。 苏念珠动了动手指,觉得这么个大活人要捏多少下才能捏碎啊? “姐姐?”苏嫣初见苏念珠盯着她发呆,不由自主的轻唤一声。 苏念珠回神,下意识道:“吃了吗?” 苏嫣初,“……多谢姐姐关心,吃过了。” 小美人双眸盈盈,似总蕴泪。她又惯喜欢穿素净的衣裳,更显得像朵小白花一样无辜。 在身旁宫娥的搀扶下,苏嫣初弱柳扶风地坐下,姿态娇柔极了,“我是来给姐姐道歉的。” 苏念珠:? “都怪我,太想要给姐姐最好的生辰礼了,这才误了时间。”一边说着话,苏嫣初一边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物,“为了这对耳坠子,我这几月一直奔波,改了数次,才让那铺子替姐姐打造好,却不想竟多耽搁了几日,错过了姐姐的生辰。” 说到这里,苏嫣初又要哭,幸好苏念珠及时堵住了她的嘴,“吃梅花糕吗?” 苏嫣初:…… 苏念珠切了一块小小的梅花糕递给苏嫣初。 梅花糕尚热,放在掌心温烫,绵软的豆沙,糯糯的糕体。苏嫣初小小咬一口,红唇轻抿,面露惊喜,“真好吃。”说着,苏嫣初面色微红,“姐姐,我过会子能带一点走吗?” “可以啊。”苏念珠点头,吩咐周玳取了一张油纸来替苏嫣初包好。 苏嫣初一脸羞涩甜蜜,她小心翼翼的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伸手接过那包梅花糕,捧在怀里。 苏嫣初确实长得好,就连苏念珠一个女人都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可爱。 这样一想,苏念珠突然转头朝龙床上看去。只见陆棠桦偏着头,漆黑双眸定定落在苏嫣初身上,眼珠子连转都不转一下。 难道这暴君突然春心萌动,喜欢上女主了?也是,毕竟是女主嘛,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不知道为什么,苏念珠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这就像是你捡了一条流浪狗回来,好不容易养了半个月,稍微亲昵了一点能对着你叫几声了吧,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然后条半死不活的流浪狗对着人家又是亲又是舔又是摇尾巴的。 啧,晦气。 陆棠桦盯着苏嫣初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苏嫣初从最初面色苍白的害怕到后头稍微觉出点味来的惊羞。 突然,陆棠桦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的朝着苏念珠道:“你给她了,那朕吃什么?” 苏念珠:……敢情您老盯了人家那么久,就是为了一块梅花糕? “周玳,把梅花糕给圣人。” 周玳赶紧捧了梅花糕过去,这才堵上陆棠桦的嘴。 梅花糕一共有四块,给了苏嫣初一块后,苏念珠、周玳和陆棠桦正好一人一块。 苏嫣初看着正在周玳的伺候下大口吃梅花糕的陆棠桦,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这是第一个,对她视若无睹的男人。 苏嫣初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梅花糕。那梅花糕外面温热,里头的馅料却还是烫的,苏嫣初的指尖戳进去,被烫得一个机灵,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收敛脸上神色,朝苏念珠柔弱一笑。 她揭开手里小巧的紫檀木盒子,里头正置着一对赤金打造的耳坠子,下头缀着牡丹形状的红宝石,猫眼那么大,外头镶嵌了一圈光滑的金子。 “姐姐,这是给你的生辰礼。” 苏念珠:……这又金又红的,实在是有点土,这跟那坨牡丹狗屎怕不是一对吧? “我知道姐姐最喜欢这种样式的首饰了。”苏嫣初害羞又激动。 原身貌美,张扬艳丽,容貌本就有些俗气,还惯喜欢这种又金又银的东西,怪不得越来越俗。 苏念珠扯了扯嘴角,努力寻找回复词。还没开口,那边突然插过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也拿出来丢人现眼。” 躺在龙床上的陆棠桦搭拢着眼皮随意一瞥,懒洋洋大爷似的嗤笑一声,“宫里头的司宝局用脚做出来的都比这玩意要好。” 苏嫣初反应过来陆棠桦话中的意思,她眸中蕴着的眼泪登时便落了下来。 “姐,姐姐,是,是我的不对……”苏嫣初抽抽噎噎的,说话都断续起来。 虽然陆棠桦说的是实话,但苏念珠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苏嫣初还是忍不住安慰道:“虽然丑,但应该挺值钱?”苏念珠一脸探究,这两颗猫眼大的宝石那么大真的挺值钱吧? 面对面前眼瞪得跟猫眼那么大的苏念珠。 苏嫣初:…… 苏嫣初静了一会儿,声音蔫蔫,委屈至极,“姐姐心里有气,我知道。其实今日,我是特意来给姐姐赔罪的。” 赔罪? 苏念珠一脸懵逼地看着苏嫣初哭红了眼,继续抽抽噎噎道:“其实贤王爷送给姐姐的那支牡丹花簪是我替姐姐挑的。姐姐不要误会,我与贤王爷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贤王爷心系姐姐,故此才特意托我来给姐姐挑样生辰礼。” 苏念珠:……妹妹啊,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而且你能不能别当着陆棠桦的面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这暴君发起脾气来她又不准她踏入殿内一步,她又要蹦跶着进来了。 苏念珠冷静道:“哦。” 苏嫣初:…… “姐姐,你心里有气便冲着我来吧,贤王爷他是真心对姐姐好的,姐姐千万不要误会他……唔唔……” 苏嫣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念珠用帕子捂住了嘴。 苏念珠严肃又正经道:“女孩子家家怎么能说这种话呢?陛下会误会我的。” 苏嫣初眨了眨眼,这时候才似乎是在苏念珠的提醒下想起来旁边还躺着一位瘫痪病人。 瘫痪病人陆棠桦瞪着眼,怒气冲冲地骂,“你当朕死了吗?” 苏嫣初吓得浑身一哆嗦。 虽然陆棠桦瘫痪了,但他毕竟是个帝王,生气的时候那双眸子通红涨色,跟开了血轮眼一样,也难怪苏嫣初这种闺中小娘子要害怕。 当然,苏念珠这种皮糙肉厚的女中直男就另说了。 “给朕滚出去!” 虽然坐得远,但依旧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苏嫣初在陆棠桦的暴怒声中,一脸惊恐地奔出了乾清宫。 想也知道,身为女子,从小不是这个男人喜欢,就是那个男人宠爱的,哪里见过像陆棠桦这样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甚至还拿口水喷人的主。 “呵。”苏嫣初走了,陆棠桦朝苏念珠看一眼,一声冷哼,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臣妾懂。”苏念珠提裙,蹦跶着出了寝殿。 陆棠桦:…… . 亏得陆棠桦那顿口水把苏嫣初打发走了,苏念珠才能安安稳稳地躺在乾清宫外头晒太阳。 是的,趁着陆棠桦把苏嫣初打发走了,吃饱喝足的苏念珠又不想回去对着陆棠桦那张哼哼唧唧脸,就让周玳将御案搬到了寝殿门口檐下,就着那暖融融的太阳晒日头。 霁色撩人,美人身上盖一素白斗篷,青丝未梳,慵懒而落,蜿蜒于榻。半张脸埋于斗篷内,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眸。浓密眼睫上翘,微抖轻颤,稍一缩身,便像猫儿似得蜷缩进了斗篷里,只露出一个浅薄的妩媚人形,趁着斗篷薄薄展现。 周玳轻手轻脚的替苏念珠在旁边搁置了一个几子,上面放一盏刚刚煮好的奶茶,并一碟子切好的梅花糕。 苏念珠嗅着奶茶香,昏昏欲睡,又想着奶茶冷了不好喝,还是要爬起来喝奶茶,可是她已经很困了,到底是先喝奶茶,还是先睡觉呢? 正纠结着,不远处白玉阶石上,一个男人疾步而来。 他身披黑色大氅,青丝玉冠,双眸狭长阴暗,于暖阳之中迸射出深沉寒意。 男人走得很急,大氅被风吹得鼓鼓,抬起的靴子上被雪水浸湿。 他身量很高,一路走到苏念珠面前,完全遮住了从天而落的日头,罩出一片暗影,将苏念珠完全笼罩其中,然后一把扯开了她身上的斗篷。 “你明知道初初对松子过敏,你还给她吃松子?” 男人上来就是一通指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看向苏念珠的眼神中皆是嫌恶之意。 斗篷一落,苏念珠浑身一凉,她下意识睁开半只眼。刚刚从黑暗之中睁眼的她眼前迷蒙,脑袋也有点懵,声音含糊地吐出两个字,“你谁?” 男人:…… “苏念珠,你真以为我治不了你?”男人气得咬牙,霍然向前一步。 他俯身下来,面容靠近,漆黑双眸之中暗沉一片,蕴沉郁怒火,“苏念珠,我告诉你,我能让你当上这大周皇后,也能让你变成一具尸体。收起你的小心思,别再对初初下手,不然下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冷峻的面容加上狠戾的表情,还有那双按在躺椅把手上,用力收紧到青筋泛起的手。 苏念珠敢肯定,这个男人一定是气愤到了极致。可是她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呀?她连见都没见过他啊。 等一下,难道这个男人是她……“爹?” 苏念珠只是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没想到男人原本就难看的脸瞬时就跟吞了十只苍蝇一样。 其实这也不能怪苏念珠。 古人嘛,结婚生娃都比较早,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有第一个娃娃了。再加上这男人穿了一件深沉古板的墨绿色袍子,又板着一张脸老气横秋的样子,苏念珠这才会认错。 看到男人的表情,苏念珠知道,她认错了。 既然不是爹,那不会是……“爷爷?” 这古人结婚也太早了点吧! 第 11 章(能动了?) “你爷爷!” 自持沉稳,工于心计的苏易鸣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出如此粗口! 男人的胸脯上下起伏,气得连鼻孔都张大了,起码从苏念珠的角度是这样看到的。其实她真的看不太清楚男人的脸,最清楚的就是那两个尔康鼻孔。 不是,难道这人真是她爷爷? “娘娘……”听到外头声响的周玳赶紧疾奔出来,看到一脸迷茫表情的苏念珠,立时贴住她的耳朵道:“这是苏首辅。” 苏念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她的便宜大哥啊。 苏易鸣显然是被苏念珠气得不行了,那副咬牙切齿马上就要把她生吞活剥的表情是那么的鲜明和生动,比现在的小鲜肉演技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苏易鸣看起来身板挺结实,打起来估计还是她吃亏,苏念珠决定示弱。 她柔柔弱弱道:“吃了吗?” 正在气头上的苏易鸣:…… 别说,苏易鸣处理了一晚上公务,埋头苦干到刚才,听说苏嫣初病了的消息,请太医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到现在气冲冲的来找苏念珠,整整一天一夜都没进食,甚至可以说是连水都没喝一口。 苏念珠不说吃,他尚不觉得,苏念初一说吃,苏易鸣直觉肚子一阵翻江倒海的饿,然后应景的“咕咕”了两声。 苏念珠:……真诚实,可惜她什么都没准备。 苏念珠侧身把身后的奶茶和梅花糕挡住。 清楚注意到苏念珠动作的苏易鸣:……觉得又气又饿。 “苏首辅。”突然,一道声音远远传来。 苏念珠寻声望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男主陆从嘉。 男人穿着上好的缎面料子,打扮的儒雅又风华,优雅又不失贵气,跟阴沉的苏易鸣一比完全就是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男人。 自从上次“牡丹狗屎”事件后,陆从嘉就再没出现后,苏念珠以为这位男主已经被自己气跑,没想到人家的肚量异常宏大,仿佛已经完全不记得“牡丹狗屎”事件,又对着她做出了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 “我相信不是珠珠做的。”陆从嘉径直走到苏念珠面前,一脸深情地望着她。 苏念珠眨了眨眼,没动。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 苏易鸣本来就跟陆从嘉不对付,哪里肯买他的账,立时嗤笑道:“贤王爷还真是位仁王,喜欢不分青红皂白的袒护恶人。” 苏念珠又往陆从嘉的方向看过去。 陆从嘉双手负于后,站到苏念珠身前,一副替她独挡千军万马的气势,“苏首辅若不信,可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一定会抓住真凶。” 苏念珠试探性地躺了回去,靠在自己的躺椅上搭起二郎腿,然后摸到一块梅花糕咬一口,甚至还嘬了一口自己做的奶茶。 她对面,苏易鸣赤红着一双眼已经跟陆从嘉杠上了。 “贤王爷,人证物证具在,您还想包庇吗?” “珠珠生性善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啧啧啧,狗咬狗啊。 两个大男人阴冷着一张脸,互相争辩。 苏念珠吃完了梅花糕,喝完了奶茶,两个人还没吵完。 啧啧啧,一看就是南方人,这都脸贴脸的吵了,还没打起来。 苏念珠忍不住了,她站起来一脸无辜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易鸣像是逮住她了一般恶狠狠道:“你送给初初的梅花糕里夹了松子磨成的粉。” 苏念珠皱眉,“我自己亲手做的梅花糕,里面除了豆沙什么都没有。” “你还想狡辩?”苏易鸣将手里一直捏着的油纸包扔到苏念珠面前。 那油纸包一路被风吹过来,变得又冷又硬,砸在身上是有些疼的,幸好陆从嘉正挡在苏念珠身前,那油纸包就砸在他身上,然后从他袍踞上落下来,掉到地上。 油纸包散落,露出里面的梅花糕,苏念珠蹲下来,用手捏起一点豆沙。 豆沙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地方是梅花糕表面被撒上去的松子粉。松子被磨成很细的粉,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察觉。 苏念珠想,是有人要陷害她,还是要害苏嫣初?这个人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一石二鸟? “初初与你不同,她从小身子就不好,性子更是软弱,你已经贵为一国之后,为什么还要害她?” 哦豁?因为她身体好,性格强势,所以她就活该被忽略,被欺负,被压榨,不管什么事都是她的错,一定要给苏嫣初让路? 这位大哥,你莫不是有病? 苏念珠站起来拍了拍袖口,声音冷淡道:“不是我做的。” “呵,”苏易鸣冷笑一声,“除了你还会有谁?” “证据呢?”苏念珠歪头,看向苏易鸣的眼神中带上了明显的冷漠之色。 这人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诬蔑她,这心眼都偏到肚脐眼上面去了吧? “这梅花糕就是证据。”苏易鸣指着地上那坨梅花糕,眼神凌厉。 苏念珠眯眼,尚未说完,一旁的陆从嘉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陆从嘉的手修长白净,轻轻圈住她的腕子,语气温柔的保证道:“珠珠,你放心,我是相信你的,我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苏念珠:??? . 对于被苏易鸣诬陷这件事,苏念珠是真的没放在心上。 毕竟她现在每天都要做三顿饭,那么累,哪里有时间去管这种事。比起这些,每日睡到三竿醒,吃喝不愁,保证生命安全才是她最应该关注的。 苏念珠抬头看一眼日头,觉得差不多该回去了,不然等会儿日头落下来就冷了。 她端着奶茶空碗往寝殿去,突然想起刚才苏易鸣说的话。 苏念珠跨入殿,将空碗递给周玳,然后趴在龙床边询问陆棠桦,“是苏易鸣让我嫁给你做皇后的?” 陆棠桦正在午睡,迷迷糊糊被苏念珠摇醒,他恍惚着点头道:“嗯,苏易鸣。” 真的是他?那也就是说,苏念珠之所以会给陆棠桦冲喜,完全就是苏易鸣做的手脚。至于原因嘛,当然是因为怕她这个恶毒女配伤害清纯无辜又可怜的小女主苏嫣初,所以想要把她远远的送走。 提到苏易鸣,又难免想到孙天琊。 嗯,她还真是要感谢苏易鸣没有杀她全家呢。 不过面对苏易鸣这种明明平时精明的不行,一碰到女主就化身智障的男二,就连苏念珠都不得不感叹,女主光环还真是强大。 . 昨晚落了一些雪,天气较冷,苏念珠又躲到了陆棠桦的龙床上。 龙床很大,两个人又是两条被子,苏念珠倒是适应的挺好,每次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陆棠桦睁着一双眼,能清楚看到面前女子根根分明的眼睫。 这个女人半点没有矜持,每天晚上都要爬他的床。 陆棠桦想着想着,耳尖就红了。 女人晚间睡着了,总喜欢往他身边挤,她身上的肌肤很凉,像冰块似得阴寒,贴上来时陆棠桦总会有一种自己被冻得一哆嗦感觉,也或许是爽的,可其实他并不会动。 女人蜷缩着坨成一圈,他的手,跟女人的脸很近。 床畔的琉璃灯还亮着,加上外面的日头,寝殿内亮堂极了。女人蜷缩着酣睡,面颊微红,青丝贴面,脸蛋跟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陆棠桦看着,不自觉心头一热。 如果,如果能摸一下就好了……陆棠桦的指尖颤了颤,他长久放松屈起的手指缓慢而僵硬地伸直,像一根刚刚经历过残酷冬日,缓慢焕发生机的枯木,抽出西能柳条。 柔软,坚韧。 伸直的手指触到了女人的脸。 果然如想象中一般细腻光滑到了极致,甚至比陆棠桦身下躺着的绸缎还要再滑溜上几分。 等一下,他的手,动了? 陆棠桦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像冲破了堤岸的潮水,“哗啦”一下浇上来。 他能动了,他真的能动了。 陆棠桦使劲动着自己的手指,甚至于想挪动整个手掌,可惜,他只有一根手指能动,还是一根最长的中指,现在正直戳戳的抵在苏念珠柔软的面颊上。 苏念珠觉得脸上痒痒的,像是有人拿了根东西在往她面颊上戳,让她不自禁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喜欢拿筷子戳酒窝的囧事。 “筷子”在她肌肤上滑,戳戳弄弄,她忍不住睁眼,正对上陆棠桦那双眼。 在灯色下,男人原本漆黑的眸中透出一种奇异的琥珀琉璃色,中间稍浅,印出她纤瘦的身型。外圈稍弄,像蕴了一团墨。 男人的面色有些红,像是激动的,甚至还在微微喘着气。 苏念珠垂眸,眼睫下落,看到了陆棠桦覆在自己面颊上的手。 陆棠桦不会动,这只手肯定是她自己抱着捧脸上去的。而且她贴什么不好,贴了个中指。 场面有些许尴尬,苏念珠想了想,率先开口,“对不住,睡迷糊了。” 男人的脸更红了,像是气得。 苏念珠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太要脸,下次还是不能一起睡了。 虽然男人瘫痪了,但她没有瘫痪。身为女人,有点欲望没关系,有关系的是她怎么能觊觎一个瘫痪呢?再说了,人家有没有这个功能还另说呢。 “陛下放心,我对您没有想法的。”苏念珠一脸认真。 话罢,她施施然起身,拉起下滑的衣肩,遮住一片香肩美景,微露出可以养鱼的漂亮锁骨和纤瘦莹白的脖颈线条。 女人拨了拨长发,青丝落到陆棠桦脸上,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陆棠桦脸上有些懵,心尖却酥麻麻的透出一股痒意。 陆棠桦冷笑一声,还说没有想法,都这么勾引他了!对,没错,是她先勾引他的! 苏念珠接着道:“因为像您这样挣扎都挣扎不了的,我是不感兴趣的。” 陆棠桦:……虚伪! . 按照孙天琊的说法,陆棠桦再扎几天应该就能勉强动个胳膊腿了。 苏念珠一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应该准备好那个东西了。 夜已深,苏念珠伏在案上涂涂抹抹,纤细身形被灯影拉得老长。 陆棠桦侧眸看到苏念珠就着那一点细小油灯,眯着眼睛趴在那里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朝周玳努了努嘴。 周玳上前,纤细的身体微微倾斜,小声唤道:“陛下。” “把这盏琉璃灯给她拿过去。” 周玳顺着陆棠桦的视线看到龙床旁的琉璃灯。 皇帝用的东西自然是好的,琉璃灯明亮又干净,将龙床周围照得一清二楚。自周玳来后,这盏琉璃灯就没挪动过位置,一直在龙床旁。 周玳也曾听说过一件传闻,说陛下有疾,晚间歇息必要在床畔点一盏灯,也必要是琉璃灯,因为亮堂,干净。 周玳下意识一愣,有些害怕地问,“真的要拿走吗?” 陆棠桦压着嗓子斜横他一眼,眼神凶戾极了,“拿。” 周玳浑身一哆嗦,赶紧把那盏琉璃灯拿到了苏念珠身边。 苏念珠正在专心致志涂鸦,没注意到周玳的动作,只觉得眼前清晰不少,连效率也高了。 等她弄完手上的东西,一抬眼,突兀发现面前的琉璃灯。 这是一盏琉璃绣球灯,镶金贴银却不显俗气,圆圆滚滚的肚子,上下瘦削的颈项,下头缀朱红色流苏,中间一点光色,照出一片明亮方寸。 苏念珠认得,这盏漂亮的小灯不就是一直挂在陆棠桦床头的那盏吗?怎么突然被放到她的案上了? 苏念珠朝陆棠桦那边看一眼,没了琉璃绣球灯,龙床周围黯淡不少,男人躺在那里,露出清晰的身体线条。黑暗笼罩而来,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隐绰绰瞧见他搭在床畔处的手。 这是苏念珠第一次注意到陆棠桦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不像他的脸那样锋芒毕露,反而透着股苍白的秀气,甚至连指尖都是漂亮的嫩粉色。像只剥开了外头的硬刺,露出内里柔软的肚皮的小刺猬。 苏念珠提起那盏琉璃灯,将其重新放回陆棠桦床畔。 男人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可苏念珠明明看到他自额头滑下的冷汗,浸湿了鬓角。 苏念珠想起一件事,原书里的暴君似乎极怕黑,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床畔放一盏灯的缘故。 没有灯,他是睡不着的。 苏念珠叹息一声,将灯挂好,正欲转身离开,却不想男人那只原本搭在床畔处的手猛地一动,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女人的腕子细腻绵软,两指便能全部圈住。很软,很细,脆弱到令人产生一股想狠狠捏下去的暴戾之感。 苏念珠以为男人醒了,可转头去看,他虽一脸冷汗,但闭着眼。 腕子有些疼,苏念珠抽了抽,没抽开。 她叹息一声,扬起另外一只手,“啪”的一声打到陆棠桦的手背上。男人原本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背立时生疼起一片红痕,还带着五个清晰的巴掌印。 陆棠桦猛地惊醒,他赤红着一双眼,先是看到苏念珠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美人脸,然后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立刻甩开,一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想干什么”的表情大怒道:“你想干什么?” 苏念珠:…… 等一下,“陛下,你的手能动了?” 陆棠桦沉默了一会儿,道:“能挣扎了。” 苏念珠立刻想起了晨间的事。 苏念珠:……一只手而已,能做的事情不多,其实她真的没有太大的兴趣。 再等一下!“陛下您的手,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动的?” 陆棠桦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突兀升腾起两朵不明显的红晕。 苏念珠突然间就悟了。 今天早上陆棠桦的手不是她自己抱过去的,而是他自己伸过来的!他伸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苏念珠长长叹息一声。 他还是不相信她。 想要掐死她! 第 12 章(恭喜陛下,喜提新车...) 苏念珠不知道,如果自己把陆棠桦救活了,她会不会变成农夫。因为陆棠桦这条蛇对她的敌意太明显了。 自从他的手能动以后,就开始天天撩开那片细薄的明黄床帐子看她。 那双漂亮的玻璃眼珠子盯着她,就跟盯着贼一样。 苏念珠觉得,是时候开始为自己打算了,如果她不想做那个农夫的话。 是夜,孙天琊照常来给陆棠桦扎针。 苏念珠撑着眼皮子等孙天琊扎好,然后亲自将人送出去。 冬日夜间风寒,孙天琊身上穿了一件半旧袄袍,身上的药箱沉且重,他露在外面的手被风吹得微红。 苏念珠也冻得够呛,她一边哆嗦,一边从宽袖内取出一张纸递给孙天琊。 孙天琊接过,打开,面露诧异。 苏念珠看到孙天琊的表情,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我给它取名叫轮椅。你瞧,腿脚不便的人能坐在上面,靠手臂的力量滑动轮子。” 不料,孙天琊盯着纸张笑一声,“轮椅?” “嗯。” “四轮车什么时候改名了?不过这名字也挺贴切。” 四轮车? “什么是四轮车?”苏念珠一脸懵。 孙天琊甩了甩苏念珠给他的纸,“这不就是四轮车?” 苏念珠静了静,猛地想起有一本书叫《三国演义》,又猛地想到里头坐在轮椅上的某位羽扇纶巾人物。 是了,古代原来这么早就有轮椅了。 炫耀失败的苏念珠蔫蔫转身,“那劳烦沈太医替陛下弄辆四轮车过来。” “四轮车倒是没问题,不过你这上面画的线是什么意思?” “线?”苏念珠转身,又往纸上看一眼,道:“那是安全带啊。” “安全带?”孙天琊蹙眉,这次是真不懂了。 苏念珠的双眸又晶亮起来,她解释道:“一只胳膊能动了,勉强也能推起来,只是身体不稳,容易下滑,我多做一个安全带,用来绑住陛下尚未恢复功能的身体。” 孙天琊顿时悟了,“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我替你加上。”话罢,孙天琊就要走,苏念珠突然正经,对着他的背影道:“沈太医,苏易鸣乃大周首辅,权倾朝野,您若想报仇,不能凭一时之气,得需从长计议。” 孙天琊脚步一顿,他提了提自己微微下滑的药箱,什么话都没说,纤瘦背影快速消失在黑幕之中。 孙天琊知道,现在的他当然斗不过苏易鸣,所以他将宝压在了陆棠桦身上。 希望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 孙天琊办事效率很快,第二天就将四轮车给送来了。不过在此之前,苏念珠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陆棠桦。 “这是什么?”陆棠桦眯眼看着苏念珠递到他面前的东西。 一块有两个洞的破布? 苏念珠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叫纸尿裤。” 陆棠桦:……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脑子告诉他一定要拒绝。 “不要。”陆棠桦偏头。 其实苏念珠也没有强逼着陆棠桦要,只是觉得这个东西很实在又方便。 “陛下,您坐四轮车的时候找不到茅厕,身边又没人,却又实在着急的时候,不是正好吗?”人家高速堵车路上那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物啊! 陆棠桦突然就听明白了,他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了。 他一阵咬牙切齿,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朕说,不要。” 行叭。 “还有一样东西。”苏念珠拍手,让周玳将门口的四轮车搬进来。 为了庆祝陆棠桦喜提新车,苏念珠还让周玳在四轮车上绑了一朵大红花。 “陛下,恭喜您有车了。今天日头不错,出去晒晒太阳吧?” “不去。” 曾经的大周霸主,如今变成了一个废人,瘫痪在床半年有余,还有何脸面出去。便是只碰到一两个宫娥、太监,只需要稍稍被瞧上一眼,便觉得针扎似的疼,疼到骨髓里,扒开了缝,被人用眼睛吸着,要将他全身的力气都吸干。 陆棠桦闭上眼,又陷入了沉默的自闭。 苏念珠看他一眼,叹息道:“既然陛下不去,那臣妾就自己去吧。” . 今天日头颇好,苏念珠穿了件藕荷色的袄裙,掐出纤细腰肢,勾起的臂弯上挂了一个小巧的竹篮子。 陆棠桦往那竹篮子看一眼,苏念珠回视笑道:“后头的梅花开的不错,我摘些回来做成干花,能保存很久。” “吱呀呀”一声,人走了,寝殿门被关上。 偌大寝殿之中只剩下陆棠桦一人。男人先是盯着寝殿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头望一眼床铺处的琉璃绣球灯。 灯色蕴亮,里头的光散出四星形状,呈现出明亮的星色。 星星,他有多久没看过星星?有多久没见过日头了? 陆棠桦闭上眼,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星星的样子了,也想不起来日头照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了。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挪动起来,他撑着床沿,一点一点支撑。 可惜,现在的陆棠桦只有一只胳膊能动,就凭一只胳膊,他完全无法支撑起整个身体。 男人身上被冷汗浸湿,贴着肌肤显出身线。躺了半年,吃的又少,还是瘦的,不能与瘫痪之前劲瘦健朗的身子骨相比。 “咚”的一声,陆棠桦刚刚撑起一点缝隙的身子又摔回了床上。 他用力喘着粗气,垂在身侧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着,苍白肌肤之上能看出流动的血管脉搏和青色的经络。 守在外头的周玳听到里面的声音,下意识要推门而入,陆棠桦急喊一声,“别进来!” 刚刚推开了一条缝隙的殿门又赶紧被拉了回去,而随之“砰”的一声,因为太激动,所以下意识用胳膊撑起身子向外侧伸头怒吼的陆棠桦一个不平衡,直接脸朝下地摔了下去。 脸着地,摔得陆棠桦有点懵。那股痛楚之感从鼻尖蔓延,酸了鼻腔之后扩散到整个身体,酸得他连眼眶都红了。 很疼,不过应该没有摔坏骨头。 陆棠桦吸了一口气,眼睫湿润,他撑起胳膊,想爬回去,可是龙床太高,他的胳膊就算伸直了,也只能把一颗头放上去。 那辆四轮车就放到床边,陆棠桦的目光落到那辆四轮车上,然后又快速移开。 他才不会坐这个东西呢! “陛下,陛下?”突然,外头又响起周玳的声音,陆棠桦不耐烦道:“滚!” 外面的声音静了静,然后又试探着小小声道:“陛下,贤王来了。” 陆棠桦偏头。 关他屁事。 “贤王爷说已查清上次松子粉的事,要去寻皇后娘娘,奴才……奴才不小心说漏了嘴,贤王便说要去寻皇后娘娘,两人一道赏梅。” 陆棠桦听到的,“阿巴阿巴娘娘,陆从嘉!阿巴阿巴一起赏梅!” “滚进来!” 周玳赶紧侧身进来,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陆棠桦,下意识面色一白。 男人虽狼狈,但眼神凌厉,眼瞳漆黑,浸着一股狠戾之色。他披散的长发遮盖住半张脸,薄唇微抿,语气沙哑,“扶朕上四轮车。” 周玳虽瘦,但力气却不小。他赶紧躬身几步过来,弯腰托住陆棠桦的腋下,使劲将人托抱上了四轮车,又贴心地系上安全带。 周玳刚刚扣上安全带,男人坐在轮椅上,抡着一只胳膊就冲了出去,那轮子几乎都要被他撸出火花来。 . 乾清宫后头有一小片梅林。 若是从前,它们自然不会生长的如此自由,横七竖八,野趣异常,定然会被修剪的规规矩矩。可如今,正因着这份野趣,才让它远比从前更为瑰丽摄人,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缀在天际处的霞云。 红红白白,氤氲艳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对立在梅花树下的璧人。 美人一袭掐腰袄裙,青丝如瀑,未施粉黛,那张原本艳丽逼人的容颜在暖阳之下透出莹玉的润,柔和了那股张扬锋利,显出几许谦软柔和来。 昨晚霜浓,梅花上积了露水。 苏念珠立在树下,时不时就会被浇上几滴。 这里到处都是梅花,不管走到哪里都躲不掉。那滚圆的露水滴落在袄裙之上,显出一个圆形小圈,浸入棉花之中,消失无踪。 陆从嘉站在苏念珠面前,看着掩印在梅花之中的美人,下意识眯了眯眼,然后温柔开口道:“珠珠,已经查清楚了,往梅花糕上撒松子粉的人是你妹妹的贴身女婢。” 贴身女婢?如果苏念珠没记错的话,苏嫣初因为念旧,所以只有一个贴身女婢,就是那个给原身下迷药,将她送入宫和亲的忠心女婢。 这样的一个女婢怎么会在梅花糕上撒松子粉害苏嫣初呢? 苏念珠蹙眉,实在是无法理解。 陆从嘉注意到苏念珠的表情,柔声安慰道:“苏首辅也是爱妹心切,这才冤枉了你。不过珠珠,你放心,我是一直相信你的。” 虽然陆从嘉目的不纯,或许这件事还是他自导自演,但人家毕竟在明面上帮了她的忙,苏念珠还是装模作样笑了笑,道:“多谢贤王爷帮忙。” 苏念珠虽只是敷衍一笑,但她生得好看,恰好一阵风过,其身后被吹落的梅花缀着霜珠,“噼里啪啦”往下打落。 苏念珠下意识伸手遮面,陆从嘉赶紧褪了身上大氅替苏念珠披在身上。 一靠近,女子身上淡淡的体香便幽幽而来。 陆从嘉紧了紧自己抓着大氅的手,他的嗓子霍然嘶哑,“珠珠,天冷,当心弄湿了衣裳。” “哦,多谢。” 苏念珠将那大氅接过来,在陆从嘉一脸温柔笃定的表情中将其往地上一扔,然后小心翼翼地踩上去,避开烂泥地,准备回寝殿。 价值连城的大氅被污泥浸湿,从素白的纯色变成灰扑扑的泥浆色。最心爱的大氅这样糟蹋,陆从嘉的脸一下就垮了,又青又白又红。 其实大氅只是其次,只重要的还是陆从嘉觉得苏念珠踩的不是大氅,而是他的脸。 一个男人,尤其是像陆从嘉这样的男人,脸面自然是最重要的。他都这样放下架子来求她了,她居然还这样对他。 苏念珠正踮起脚走着,不防胳膊被人一拽。 小娘子纤细后背狠狠撞向身后梅树,震落下一层细密珠雨。面前的陆从嘉倾身朝她看来,双眸暗沉,表情微冷。修长白皙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明明没用什么力,苏念珠却发现自己竟动不了了。 不止动不了,她的身体也开始紧张起来。颤栗的恐惧从脑中蔓延开来,就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苏念珠明确的感觉到危险气息的降临。 陆从嘉的另外一只手缓慢挪到她面前,苏念珠下意识偏头,男人的指尖从她发间坠落,夹着一片细腻的梅花瓣。 “珠珠别怕,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发间落了一片花瓣。”男人语气温和,表情却浸出寒意。 苏念珠用力深呼吸,轻轻扯起一个笑,转头看向陆从嘉,“是嘛。” 陆从嘉脸上的怒色渐渐沉淀下来,他看着面前的苏念珠,突兀又近一步。 两人本就极近,陆从嘉这一步直接就将自己的脚尖抵到了苏念珠的脚尖处。 呼吸交缠,青丝微乱,苏念珠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害怕和紧张。 苏念珠知道,凭借陆从嘉的身手和势力,如果他想在这里对她做出些什么光天化日不合时宜的事情,她是没有办法反抗的。 “珠珠。”男人的语气陡然温和下来,像黏着蜂蜜的糖糕,外头包裹的晶晶亮亮,内里却是发霉的心机。 他的手依旧搭在苏念珠的肩膀上,苏念珠靠着身后的梅花树,除了颤抖的指尖,连眼睫都不敢睁动一下。 陆从嘉看着面前女子饱满湿润的红唇,紧张的微微抿起时透出别样的性感。他滚了滚喉结,按在她肩膀上的手顺着线条往下滑落,托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男人的手蕴热,温度透过袄裙而来,本该是一个暧昧撩人的姿势,可于苏念珠而言,却直觉头皮发麻甚至想吐。 最关键的是,男人正在倾身过来,试图吻她。 第 13 章(听话的杀戮之棋...) 陆棠桦一路甩着胳膊到了乾清宫后头的梅花林内。 因为地方不大,所以陆棠桦一眼就看到了前方动作亲密的两个人。男人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心胸之中的那股怒气蓬勃而出,化为一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朕的好皇弟跟朕的皇后还真是有说不完的废话。” 陆棠桦此话一出,苏念珠直觉身上的禁锢瞬时消失。 “陛下!” 苏念珠猛地一把推开陆从嘉,身体像轻盈的蝴蝶一般朝陆棠桦的方向飘过去。 因为陆棠桦只有一只胳膊能动,所以他坐在轮椅上的姿势跟葛优躺十分相似,像没骨头一般,而非笔直挺立。 苏念珠自持轻盈,“咚”的一声往陆棠桦身上一压。 男人闷哼一声,轮椅跟着颤了颤。 “陛下,您千万不要误会。只是臣妾的眼睛进灰了,贤王爷给臣妾吹一下而已。” 这种傻瓜借口,只有傻瓜才会信。 陆棠桦半信半疑,面颊臊红,“真,真的吗?”女人柔软喷香的身体坐在他身上,细腻的温度隔着布料飘忽而来,说话的时候口含幽香,甜滋滋的往他鼻息间飘。 陆棠桦想,这个女人早上一定是偷吃蜂蜜膏了。 “陛下,外头好冷,咱们回去吧。”苏念珠双臂圈在陆棠桦的脖子上,说话的时候娇声软语,细听之下好像还有点颤抖。 不,不是好像,是真的在抖。 前面说过,陆棠桦虽然瘫痪,但他是有感觉的。苏念珠坐在他身上,他能明显感觉到女子哆嗦的身体,不像是冷的,倒像是被吓得。 再看她那双眸子,盈盈蕴泪,眼眶微红,眼睫颤巍巍地眨动。那双圈在他身上的手暗暗收紧,指尖扭曲成苍白的色泽。 她是真的在害怕。 陆棠桦冷冷看一眼陆从嘉,朝身后道:“周玳,回去。” . 破旧漏风的柴房内,冷风从缝隙内,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被绳子死死绑住的丫鬟咬着嘴里的烂布匍匐在地,像只被强行捆在圈里的猪儿。 “啪嗒”一声,柴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原本还蔫蔫的丫鬟精神一震,立刻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易鸣。 丫鬟眼前一亮,身躯使劲摆动,她想说话,却因为嘴里堵着布条,所以只能发出含糊的,“唔唔唔”的声音。 男人看到丫鬟,面露嫌恶之情,然后像是连看一眼都嫌脏似得侧身,让出身后娇小纤细的女子,并且在瞬间,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温柔的凝视。 其实男人生了一张不怎么好相与的脸,看着严肃又刻板,可就是这样的男人,居然还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女子身上披了一件明显就不是她自己的外衫,长长曳地,更衬出其羸弱身姿。 “你身子不好,竟还到处乱跑,若非被我看到,你就要穿着这件薄衫往这处来了?”苏易鸣拧着眉,虽是责备之语,但看向苏嫣初的眸中却浸满了担忧和怜惜。 苏嫣初大病初愈,面色苍白,因为太瘦,所以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如柔弱纤细的杨柳条,还是最细的那种,在风中摇曳一般楚楚动人,令人心生怜惜,仿佛只要这冬日里的随便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跑。 “我只是没想到,盼盼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苏嫣初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易鸣自然是心疼的,他似想将她揽入怀中,那只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只紧紧握住,然后僵硬地垂落到身侧。 名唤盼盼的丫鬟生得珠圆玉润,果真如一块盼盼面包一般呈现出完美的水桶曲线。只是现在,却像猪似得被捆在这里。 “唔唔唔……”盼盼一边挣扎,一边哭。她想告诉小姐,松子粉不是她撒的,可是她无法说话。 “大哥,我们放过盼盼吧,好不好?”苏嫣初伸手抓住苏易鸣的宽袖,低声哀求。 苏易鸣看着苏嫣初这张断续落泪,楚楚可怜的脸,心尖骤然一疼。他是舍不得她落泪的,可是像这样的女婢又怎么能放在她的身边呢? “好,我答应你。” 苏易鸣答应了,苏嫣初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可苏易鸣却又继续道:“可她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我会给你另外挑几个签了死契的丫鬟,贴身伺候你。” 苏嫣初听到此话,又是落泪,拽着苏易鸣宽袖的手更紧了几分。 “可是我与盼盼从小一起长大,她虽是我的女婢,但更像姊妹……” “初初。”苏易鸣打断苏嫣初的话,正色道:“你就是太单纯了,不知人心险恶。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我送你回去。” 苏易鸣是温柔又强势的,他牵住苏嫣初的手往外去。 苏嫣初一步三回头,蕴着泪的眸子往盼盼身上看去,脸上的悲切之色却渐渐平淡下来。 . 将苏嫣初送回屋,苏易鸣站在檐下,身边站着苏府内的管事。 管事躬身候在一旁,战战兢兢,面色惨白。 苏易鸣摩挲着腰间女子气十足的荷包,语气阴寒道:“盼盼那丫鬟的事我暂且揭过,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我绝不会轻饶。” “是,是。”管事连忙点头,一身的冷汗。 苏易鸣抬头看一眼又飘散下几许星点雪花的黑夜,语气更淡,“那丫鬟找块地方埋了吧。” 管事震惊抬眸,“可,可是之前不是……” 苏易鸣眼色一横,管事立刻闭嘴。 都怪这丫鬟命不好,惹到谁不好,偏偏去惹这尊爱妹如痴的恶佛。 . 管事躬身去了,苏易鸣在檐下站了好一会儿,直觉双腿僵直,才缓慢转身,轻手轻脚推开了屋门。 苏嫣初身子不好,已然睡了。 屋内点燃的熏香里加了安神的东西,苏嫣初睡得很熟。虽如此,但苏易鸣还是放缓了脚步,生恐将人惊醒。 苏易鸣从外头带了冷风进来,他褪下身上外衫,将双手置在炭盆前暖了一会儿,才靠近苏嫣初。 美人正在酣睡,青丝已散,双眸紧闭,规规矩矩睡着,似是连睡姿都小心翼翼的紧。 如此一看,苏易鸣更是心疼。 苏易鸣与苏嫣初自小一道长大,他从小苦,苏嫣初更苦,两人都是不被苏家主君与主母所喜的孩子。如此一来,两人便更容易亲近。 可其实,苏易鸣本性是个不易亲近,心性阴狠之人,连他都觉得奇怪,他对苏嫣初能如此掏心掏肺。或许是小时,这个小姑娘明明自己也过的不好,却偏要将好东西留给他吧。 小时的情意是最真实而敏感的,小时候的苏嫣初虽身份低贱,甚至于还会被奴婢欺压,但却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会在苏易鸣受到责备后柔声安抚他,会在他饿肚子时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糕点给他。 还会唤他,“鸣哥哥。”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跟着苏念珠一起唤他“大哥”了。太生疏了,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苏易鸣猛地攥紧自己的手,眼神阴鸷下来。 不该的,他掩藏的很好……苏易鸣的视线往下落,苏嫣初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樱唇微白,透出一股脆弱的美。 这是一种易碎的心动,让人忍不住的想摧毁。 苏易鸣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并没有离开。 屋内熏香袅袅,苏易鸣觉得连他自己的神智都昏沉了。他缓慢上前,立在苏嫣初床边,盯住她的唇。 苏易鸣高大的身影缓慢下移,搭在肩膀上的头发轻轻往下坠去,“啪嗒”一声打在绸被之上。 苏易鸣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距离苏嫣初的唇只差半指距离。 他的面色陡然涨红,然后直起身,落荒而逃。 苏易鸣刚走,床铺之上,苏嫣初就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视线往熏香炉上一瞥,然后再移开,脸上似有嘲色。 夜色已深,苏嫣初躺在那里,盯着帐子顶看了一会儿,突然皱眉,起身,脸上的表情一改之前的柔弱之相,双眸隐隐透出怨毒。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苏嫣初张嘴,使劲撕咬自己的指甲尖。她虽为庶女,但因着苏易鸣爱护,陆从嘉庇护,所以青葱似得指尖上便留了十指两寸长的指甲。只是她习惯啃咬,故此总是折损。 按照梦境,苏念珠会让人送来掺了松子粉的梅花糕,可是很奇怪,现实内,那梅花糕里却什么都没有加。而且那梅花糕也并非是苏念珠让人送来的,是她自个儿上赶着去要的。 因为她等了好几日,皇宫那里都没动静,所以这才按捺不住的以送生辰礼的理由去一探究竟。 初看到那梅花糕时,苏嫣初想,果然如此。 可后来她却发现,那梅花糕里竟然什么都没加。 苏嫣初不信邪的将那一大块梅花糕切开,每块尝一口,吃到肚子撑涨,差点呕吐都没吃到松子粉。 没有松子粉,就意味着苏念珠没有按照梦境一样害她。 这本来是件该开心的事,可苏嫣初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是十几年来,梦境第一次跟现实不一样。 在苏嫣初眼中,这个世界就像是一盘棋,而她就是那个操棋之人。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奴仆家丁,包括父母兄姐,朋友爱人,甚至于是一个小小的路人。 可现在全乱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乱的? 苏嫣初努力皱眉回想,然后猛地咬紧指尖。 她想起来了,从苏念珠嫁给暴君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与梦境发生了不同。 根源在苏念珠那里。 那要怎样才能终结这种混乱呢? 苏嫣初的眼神陷入迷茫,她转头,看到几子上置着的那支白玉瓶内斜插着的新鲜梅花枝。 这是盼盼今日晨间替她去采摘的。 梅花依旧鲜嫩,盼盼却大抵是要死了。 松子粉不是盼盼放的,是她自己放的。 陆从嘉不知道这件事,却找到她说,不管松子粉是谁放的,他都要苏念珠清白。 陆从嘉如此做,目的是为了获取苏念珠的信任,创造情深人设,让苏念珠听从陆从嘉的安排,助他夺取帝位。 而她自己,就只是陆从嘉一颗没有脑子的棋子,盼盼若是死了,自然也不关她的事。 其实苏嫣初看得出来,盼盼喜欢苏易鸣。让盼盼死在苏易鸣手里,应该也算是成全了她吧。 苏嫣初的牙咬得更紧。 她知道一切。知道苏易鸣伪装外表下的真面目,也知道他凶狠残忍的性子,她从记事起就开始做梦,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呢? 毕竟她是从一开始就照着梦境将他慢慢变成了自己的一颗棋子的。 一颗又好用,又听话的杀戮之棋。 “啪嗒”一声,苏嫣初留的极长的指甲突然被她咬得崩断。 苏嫣初垂眸,定定看着自己被崩断的指甲,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来。 杀了她,杀了苏念珠,她本来就该死的。 苏嫣初脸上露出笑来。 是的,她本来就该死的。 只要杀了苏念珠,一切都会好。 第 14 章(你口脂花了...) 乾清宫内,男人苍白骨感的手搭在苏念珠纤细柔软的腰肢之上,指尖微动,似有颤抖。而隔着一层袄裙,苏念珠并未觉察出男人掌心内沁出的热汗,因为她自己身上的里衣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苏念珠确实是被陆从嘉吓到了,她想,这哪里是什么金毛啊,分明就是狂犬病! 阴险,狡诈,两面三刀,欺骗清纯少女。除了那张脸,里面简直就是千疮百孔的臭豆腐!呸,侮辱了臭豆腐! 苏念珠喝了一杯热奶茶,才缓慢镇定下来,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还坐在陆棠桦身上。 她赶紧要起身,却不想男人箍在她腰上的手力道突然收紧,让她连腰都挺不起来。 嗯? 苏念珠一脸疑惑的朝陆棠桦看过去,陆棠桦轻咳一声,板着一张脸道:“朕早说过,那陆从嘉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念珠赶紧点头,“是是是,都是臣妾不听老人言,这才吃了亏。” 陆棠桦:……老人?他很老吗? 苏念珠现在十八,陆棠桦二十出头,两人的差距也不大。不过放在现代那就是社会人士跟高中生的禁忌之恋,是不被社会所允许的,所以苏念珠说一句老人也没错。 陆棠桦这一呆,那边苏念珠就脱身从他身上起来了,然后又抱着茶碗吃了一杯热奶茶,又塞了一块蜂蜜膏,这才镇定下心神。 冷静下来后,苏念珠伸手摸了摸自己脆弱的脖子,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就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陆从嘉想要拿她当棋子使,陆棠桦想要掐死她。 唉,活着真是太难了。 苏念珠忍不住又朝陆棠桦的方向看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男人气得脸都红了,跟关公似得,说不定等一会就要对着她耍大刀了。 不就是借他大腿坐了一会儿嘛,也不会坐坏,小气。 苏念珠嘟囔一句,自顾自扭身继续吃茶。 陆棠桦盯着苏念珠的背影,女子身上的袄裙不薄不厚,恰恰勒出妖娆身姿和诱人曲线。 该细的地方细,该胖的地方胖,就连地上的光影都惹火的令人心颤。 陆棠桦盯着看了一会儿,直觉浑身上下烧热的紧,像是滚了一遍热油,连头发丝都带上了火。他咽了咽口水,口干舌燥,浑身躁动。 一旁的周玳看到这副模样的陆棠桦,立刻上前贴心询问道:“陛下,是不是想如厕了?” 陆棠桦:……去你妈的死太监。 . 虽然苏念珠很感谢陆棠桦的二哈救美,但今日这么一来,陆从嘉定然要对陆棠桦的身体情况起疑心。其实此事本也瞒不了多久,就是提前被陆棠桦暴露了出来而已。 苏念珠刚刚想完,那边寝殿门口突然传来几道娇俏女声。 苏念珠寻声看去,几个衣着装扮明显不俗的宫娥迈步进来,一眼看到苏念珠,就收了脸上的笑,轻蔑的随意一福身道:“皇后娘娘吉祥,贤王爷派我们来服侍您和陛下。” 服侍?怕不是监视吧? 其实之前,陆从嘉也是派人来监视着的,只是没那么明显,且那些监视的人根本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一天两天不是插科打诨就是扎堆聊天。 可如今这几个宫娥明显就不一样了。 她们直接进来,身上甚至还带了包袱,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年纪看着不算大,眼神却格外犀利。 “奴婢珍儿。”领头的那位道。 苏念珠下意识朝她看去。 珍儿身条不瘦,却也不胖,是丰满圆润型的。像这般的人五官一般比较柔和,可她看着却并不,甚至透出一股古怪的刻薄来。 真是十分奇怪的长相。 苏念珠不说话,就那么盯着珍儿看。 珍儿垂首立在那里,却半点不显谦卑奴感。 苏念珠无声叹道:来的可真快。怪不得人家陆从嘉是男主,陆棠桦就是个炮灰呢,单从智商这方面就没法比呀。 苏念珠真是怀疑自己能不能把陆棠桦这块烂泥扶上墙。 苏念珠朝烂泥看去,陆棠桦正在周玳的服侍下躺回到床上。看着如此废柴的陆棠桦,苏念珠有点生气。 “陛下,您看看您,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吗?” 陆棠桦:???他以前也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啊,怎么突然就开始骂起来了呢? 面对陆棠桦无辜又迷茫的小眼神,苏念珠知道,是她迁怒了。 “娘娘。”珍儿突然上前一步,俯身贴着苏念珠耳畔道:“今日亥时三刻,主人有约。” 啥?鲁豫有约? 苏念珠呆了呆,然后才反应过来珍儿说的是“主人有约”。怪她气糊涂了。 苏念珠自然不会蠢到去问她“你主人是谁”,很明显嘛,主人当然就是陆从嘉了。 苏念珠想,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稳住陆从嘉。 可是要怎么稳住呢? 苏念珠的视线往身侧珍儿身上一瞥,突然注意到她腰间漂亮的荷包,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 . 因为苏念初不会刺绣,所以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这个被置在梳妆台下头的绣篓子,如今一看,里头竟装了满满一箩筐的荷包,不用她费心再自己做了。而且看这样式和图案,明显不是给女子用的。 既然不是给女子用的,那就是给男子用的。 夜已深,宫娥们守在寝殿门口轮流值班,时不时的往开了一条细缝的寝殿内张望。 这副架势,可比之前那些敬业多了。 苏念珠没管他们,唤来周玳,“周玳,这些东西都是我绣的吗?” 周玳心思灵敏,自从他贴在苏念珠耳畔提醒她,那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怼着她骂的人是苏易鸣后,苏念珠就明白,周玳或许是心存疑虑的,可却并没有询问自己,只是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事。 这是一个聪明的太监。 度时事,能自保,有毅力,还有一颗不屈服的心。 像这样的人,不是在逆境之中消亡,便是在逆境之中涅槃而生。 “是娘娘绣的。”周玳回答,“从前的时候,娘娘除了伤心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绣荷包了。” 苏念珠拿起一个荷包细看,精致雅气,针脚细密,荷包上面最多的是青翠雅竹。她用手捏了捏,听到荷包里发出一点“咔哒咔哒”的声音,便将荷包上面的抽绳打开,发现里面竟藏着纸条。 她将纸条抽出来打开,看到一行娟秀的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嗯……情诗啊。 苏念珠把绣篓子里头的荷包都扒拉了一遍,什么“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还有什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秋风昨夜愁成阵,思君不见君,缓歌独自开樽”…… 诉的都是情思,念的都是衷肠。 看来这位皇后娘娘还是个痴情情种啊,至于痴的是谁,这答案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当然就是那位表里不一的狂犬病患者贤王爷了。 想到这里,苏念珠突然眼前一亮。 她有法子了。 “你在干什么?”旁边突然横插进来一道声音,苏念珠唬了一跳,转头一看,陆棠桦正伸着脖子,打着帘子朝她……手里的荷包望过来,眼巴巴的,似乎十分渴望又故意作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苏念珠:…… 苏念珠低头,一绣篓子的荷包,抱都抱不起来,既然如此,那给陆棠桦一个也没关系,反正有这么多呢。 苏念珠在绣篓子里翻了一遍,居然真的被她翻到一个绣了一只狗儿的荷包。荷包小巧玲珑,呈菱形,粉白色的缎面料子,下头缀着流苏,上面是一只白色的卷毛狗儿,还挺可爱。 “陛下,给你的。”苏念珠把荷包替陆棠桦拿过去。 陆棠桦故作矜持地看一眼,“是你偏要给朕,朕才要的,不然像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朕一向都是看不上眼的。” 行叭。 “臣妾求您,收下吧。” 陆棠桦喜颠颠的收下了,宝贝地压在枕头下面。 然后苏念珠又随意给了旁边的周玳一个。 陆棠桦:……把荷包从枕头下面扒出来扔在脚边。 . 亥时三刻,夜雾蒙蒙,天空之中不时又飘起零星碎雪。 苏念珠抖了抖自己被冻得僵硬的身体,暗骂陆从嘉那玩意怎么这么不守时。 “珠珠。”突然,正在咒骂陆从嘉并给他画圈圈的苏念珠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苏念珠转头看去,梅树林下,皑皑溯雪,男人手里提着一盏可爱的兔子灯,正朝她缓步走来。 男人今日似乎是精心打扮过的,明显换了新衣,穿了新靴,还用了新玉冠。青丝扶起,除了阴冷的寒风和梅花清冷的香气,苏念珠还能闻到陆从嘉身上独有的熏香味。 寒梅,飞雪,美男,如画一般的场景之中,苏念珠的视线却全部都聚集在陆从嘉手里的兔子灯上。 用纸和细木头糊起来的兔子灯远瞧着便白白胖胖的可爱,近看一双眼用朱砂点出,里头置着一根白色的细长蜡烛,一双耳朵圆又大,被男人提在手里时还晃晃悠悠的摆动,像是在蹬足。 “马上就是元宵节了,这是送给你的。”陆从嘉在苏念珠面前站定,将手里的兔子灯递给苏念珠。 苏念珠顿了顿,抬手接过,脸上露出娇羞之色。 两人相约在寝殿后的梅林内,梅林里没有灯,只有陆从嘉手里提着的这一点星光。 苏念珠半张脸被照亮,像一块正被投射在光中仔细观察切割的玉,从她透明的肤质中似乎能看出里头浓白的凝脂玉色。 而此刻,那玉色之中正在沁出漂亮的粉,浓烈如胭脂,盛开如杏梅。 陆从嘉有一瞬间的恍神,而就在此时,美人抬眸,泪目盈盈的朝他看来,轻启檀口,语气娇柔,带着撒娇的味道,“我之前是太生气了,你与妹妹真的没有什么吧?” 软软糯糯的话,含着飘飘的尾音,勾的人心酥麻。 “自然是没有的。”陆从嘉赶紧道:“珠珠,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 信你个鬼哦。 苏念珠把玩着手里的兔子灯,一脸娇羞地点头,“我自然是信你的,外头那些话我再也不听了。” “嗯。”陆从嘉的脸上重新露出温柔笑容来,他盯着苏念珠娇艳欲滴的唇,看着她说话时噘起的唇珠,微微露出的素白贝齿,想起上次未完的事。 “珠珠。”男人的语气陡然温软下来,他伸出手,指腹擦过苏念珠的唇角,似欲非欲的划过她窄细的下颚。 男人指腹冰凉,落到她唇角时冻得苏念珠一个哆嗦。 看到苏念珠惊恐望过来的小眼神,陆从嘉安抚一笑道:“你口脂花了。” “哦。”苏念珠后退一步,用帕子掩住唇角,继续娇羞。 就当是被狗摸了一下。 陆从嘉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若是以前,他应付起这个苏念珠来定是十分不耐烦的,可如今瞧着她噘嘴撒娇说话的模样,眼神竟不能从那漂亮的唇上移开。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在身体内冲撞,以至于连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陆从嘉作为贤王,为了保持自己高洁君子的名声,素来是不近女色的。他接触最多的女人是苏嫣初,只是他抱着苏嫣初是为了平复自己暴戾的疯病,身体只会越发平静,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这种古怪的冲动。 陆从嘉想,或许他是时候去找个女人了。 陆从嘉按捺下自己涌动的心绪,继续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苏念珠害羞的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个荷包,用力塞到陆从嘉手里。 陆从嘉面露惊喜,“这是你特意给我绣的吗?” “是的呢。”苏念珠看到陆从嘉不露一丝破绽的表情,直觉自己也被他带入了戏,跟着演技飙升。 她双手捧心,双眸亮晶晶。 “珠珠,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因为这是你对我的一片真心。” “嗯。”苏念珠用力点头,完全就是一副陷入渣男套路的纯情少女形象,啊不对,她这种长相说失足少女好像更为贴切一点。 “对了,珠珠,这个给你。”陆从嘉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他靠近苏念珠,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她。 苏念珠犹豫着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陆从嘉双眸微暗,脸上表情却越发温柔,“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只是让皇兄睡得更安稳些的好药。你前些日子不是说看到皇兄害怕吗?这药吃了以后会多昏睡些日子,这样你就不用害怕了。” 如果是以前的苏念珠肯定会对陆从嘉这番话深信不疑,不过现在的苏念珠对于陆从嘉这种用来哄骗智障且漏洞百出的话表现出了十足的嫌弃。 “你对我真好。”苏念珠用力眨巴着眼,努力表现出一副情深难掩的痴女形象。 原来陆从嘉跟她鲁豫有约的原因是这个啊。 就这么按捺不住,居然想把陆棠桦毒死?难道他已经将朝廷势力平衡住了吗? 苏念珠正思索着,那边,陆从嘉垂眸,对上美人漆黑澄澈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眼瞳之中印出他清晰的俊朗面容。 美人眸中润水,浸着水波一般氤氲明亮,纤细眼睫下垂,更添几分娇媚之意。 其实苏念珠长得是很不错的,只是太艳,艳的有些腻人。可今日陆从嘉瞧着,却并不觉得腻,反而有点稠,稠软娇嫩的想让他吃上一口。 陆从嘉知道,再待下去的话,他会控制不住。 “珠珠,我下次再来看你。” “好的,我等你。” 快滚吧。 陆从嘉走了,那边,躲在一丛灌木之后,看着前面一副恋恋不舍模样的苏念珠,陆棠桦下意识攥紧了轮椅扶手。 他早该知道的,这个女人是不能相信的,可笑,实在是可笑!他不过就是她手里的工具而已,这个女人只是为了得到陆从嘉的关注而拿他当醋罐子使了。 陆棠桦气得双眸充血,一把扯下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狗儿荷包,狠狠扔在地上,然后又用轮椅碾压了三遍。 如此却还不能消气,他恨不能立时掐断苏念珠的脖子。 . 陆从嘉情动而起,想到的第一个女人是苏嫣初。 当然,苏嫣初一直都是他的第一选择。除了苏嫣初外,他就没想过其他女人……不,从前没有,现在多了一个苏念珠。 不过高傲如陆从嘉,是不会看上苏念珠这种女人的。陆从嘉敢肯定,只是他的身体想女人了,而身边正好只有苏念珠一个女人而已。 “去把人接来。”陆从嘉刚刚出宫门,还没踏上马车,便让常乐去苏府接人。 常乐仔细查看陆从嘉的表情,他伺候陆从嘉这么久,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就像是……思春的猫儿? 自从苏易鸣当上首辅之后,陆府的戒备就严整不少,陆从嘉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于陆府内来去自如。 既然他不能来去自如,就只能让苏嫣初来寻他了。 苏嫣初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梳洗打扮。 昨夜她又做梦了。 梦中是一张宽阔又舒服的大床,那可真是好大一张床。她顺着梦境靠近,视线拉进,露出女子被青丝汗湿了一半的脸。女子妩媚妖娆地笑着,朝她看来。 苏嫣初下意识心尖一颤。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女人是她。 她面色羞红地躺在上面,柔软纤白的身体深深陷入被褥之中,她正跟一个男人在行巫山云雨之事。 苏嫣初身为尚未出嫁的闺中女儿,本是不应该做这种伤风败俗的梦的。可是只要她做梦,那事情就会成真。 因此苏嫣初笃定,这件事情马上就会发生,而且她清楚看到了梦中男人的脸。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从嘉。 苏嫣初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梦到陆从嘉的时候。 她看到一条脏污的小巷子,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躺在那里。 男人生得极俊朗,眉目如画,衣着非凡。 只是再非凡,苏嫣初也不想去趟这趟浑水。梦境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很快就切换了场面。 那是一座巍峨瑰丽的宫殿,宏伟精美,富贵华丽。顺着狭长寂静的宫道往里推进,越过明黄的琉璃绿瓦和红白宫墙,是一座名为乾清宫的宫殿。 金砖墁地,白玉为石,漫天白纱之中是一张明黄色的龙床。床柱上盘旋飞龙画凤,威武妖娆,栩栩如生,仿佛要冲破那柱子朝自己直扑而来。 苏嫣初被震颤的同时,视线也被龙床前站着的那个人吸引。 男人身形挺拔,仪态尊贵,面容虽是柔和的,但眼神却锋芒逼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小巷子内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床畔处的木施上挂了一件华贵精致的明黄色龙袍,于龙袍侧,是一件端庄威仪的凤袍。 那一瞬间,苏嫣初突然就明白了。 她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她是注定要成为大周皇后的女人! 苏嫣初于千万分的惊喜之中苏醒,她抱着被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 那一日,虽落了极大的雪,但苏嫣初还是坚持出了门,并让马车夫挑了一条小路走。 就是这条小路,苏嫣初遇到了陆从嘉。 跟梦中发生的事一模一样。 而当她看到陆从嘉的脸时,脸上是挂着泪的恐惧,心中却是难掩的兴奋欲望。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被她掌握在了手中,她仿佛成了这个世界的神,谁都无法逃出她的掌心。 “啪嗒”一声,苏嫣初的窗子被石子砸了一下。 苏嫣初回神,收敛面色笑意,起身推开窗子,便见窗外立着一一身黑衣的常乐,哑声道:“小姐,主人有请。” “嗯,我知道了。”苏嫣初抬手抚发,脸上的红晕被夜风吹散。 第 15 章(喂一口毒鸡汤...) 趁着雪色,  苏念珠带着陆从嘉给她的那个小白瓷瓶回去了。 刚一踏入寝殿,珍儿一众宫娥的眼神就立刻黏在了她身上,那副模样,  真是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双眼睛抠出来用五二零神胶粘她身上。 而龙床上,  陆棠桦躺在那里,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甚至还轻蔑地扯了扯唇角。 别说,还挺帅。 苏念珠想,  难不成陆棠桦听到了珍儿跟她说让她去小梅林跟陆从嘉半夜幽会的事了? 不可能吧,如果陆棠桦知道了,  肯定又要让她蹦着进殿了。 苏念珠暗自摇了摇头,  然后拢着身上的大氅走到珍儿身边,问她,“吃了吗?” 珍儿:…… “吃过了。”珍儿道。 “哦。”苏念珠点头,  然后道:“我还没吃呢。” 珍儿站在那里,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念珠:……好吧,  又是自力更生的一天。 虽然来了这么多宫娥,  但一个肯办事的都没有,  苏念珠想,  果然还是要找她最贴心的小太监周玳。 这次周玳十分给力,  居然给苏念珠找了一只鸡回来。还是已经处理过的鸡,  虽然小了点,但小的嫩啊,烧出来的汤也鲜。 苏念珠把砂锅和小炉子拉出来的时候,那些新来的宫娥只瞥了一眼,  并未做出任何惊诧表情。 苏念珠大概猜测她在乾清宫寝殿内烹饪美食的事已经传出去了,外界对此的评价不外乎是:这悲惨的命运终于将一位正值青春年华的美少女给逼疯了。 砂锅内的鸡汤香味渐渐飘散出来,  苏念珠已经能想象到它浓郁的,飘着一层油的汤面了。还有鸡皮下鲜嫩的肉质,用手撕开的时候连接的白嫩鸡肉,滴着喷香的鸡汤,吃得时候满嘴流油,暖到了胃里。 苏念珠用力咽了咽口水,然后她明显听到身后那几个宫娥也跟着吞咽了几口口水。 苏念珠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寝殿内那几个瞪着眼睛的宫娥身上略过,然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她这锅鸡汤。 苏念珠侧身,背对着陆棠桦,正对着那几个宫娥,高调的将陆从嘉给她的毒药全部撒进了鸡汤里,那动作,那气势,颇有一股撒盐哥的味道。 苏念珠当然不会给陆棠桦吃这锅有毒的鸡汤了,不过她拿都拿了,毒药总要撒出去。 现在她只要想个法子将这锅鸡汤处置了就行了。 嗯,等一下就假装不小心打翻了吧。 苏念珠一边想着,一边将手里搅弄鸡汤的勺子取出来,然后轻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不过似乎还有点淡,是不是再加点盐什么的……等一下!她刚才喝了什么? 苏念珠拎着手里的勺子,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过了一会儿,在宫娥们震惊的眼神中,她立刻伸手去抠喉咙。 “呕……” . 陆从嘉身为男人,自然明白自己方才在小梅林内与苏念珠分离时身上游走的那股灼热之气是什么意思。 从前,他只体会过那种从头到脚疯狂颤栗的恶心挣扎感,却并未体验过这种燥热的快乐。 陆从嘉回到王府时,常乐已经将苏嫣初接了过来。 今日的苏嫣初看着似乎比平日里更精致漂亮,比如皮肤白了点,头发顺了些,面颊白里透粉,嘴唇殷红,抹了口脂,隐隐有一阵香味飘忽而来。尤其是那双眸子,欲语含羞,泪雾盈盈,更添娇态。 陆从嘉作为一个男人,自然看不出苏嫣初是上了一个心机素颜妆。 他只知道,从见到苏念珠那一刻开始,他整个人就骚动的厉害,这种骚动从心底里灼烧出来,几乎要染透他的整个身体。他迫不及待的想跟苏嫣初亲近,将身体里的那股灼热释放出来。 苏嫣初乖巧坐在陆从嘉屋内的寝床上,身上是新制的缎面贴身袄裙,下面一条漂亮的月白马面,掐边缀着樱粉,下头一双同色系的绣花鞋,鞋头是一对圆润莹白的珍珠。 她侧头朝他看来,露出漂亮的侧脸,那双总是莹润的眸子中浸着漂亮的光色,努力睁大,故作无辜,一眼就将陆从嘉印在了里面。 陆从嘉抬步朝她走去,身上大氅未褪,行走之时浸着湿润夜色拖曳出一股冬日微冷的味道。 屋内熏香温软,男人走到寝床边伸手,用两指托住她的下颚抬起。 男人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微凉,苏嫣初被冻得一颤,下意识想躲,不防陆从嘉一用力,就将她的动作给制止住了。 苏嫣初的下颚尖而细,更衬得她的眸子黑亮不少。 屋内只点一盏油灯,陆从嘉俯身过来时苏嫣初已经习惯了男人指尖的温度,顺从地闭上了眼。 之前,在陆从嘉的身体情况不稳定的时候,他们已经有过无数次的相拥而眠。今日的开端与从前一般,可男人的眼神中却透露出别的东西来。 苏嫣初当然明白那是什么。 她已经准备好了,接受陆从嘉,陪他走上帝位,成为这个大周王朝的皇后。 苏嫣初的心中盈满了激动和紧张,她快意的畅想着未来,想到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幻想自己立于高阶之上,身穿凤服,接受众人朝拜。 苏嫣初越发激动,甚至伸手揽住了陆从嘉的腰,就像是拥住了整个大周朝。 相比苏嫣初的投入和情动,陆从嘉的思绪却完全不一样。他在距离苏嫣初的唇只差那么一点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陆从嘉觉得苏嫣初的唇太红了,红的一点都不自然,与苏念珠那种天然的,像春日里百枝绛点,英霞烂烂的牡丹完全不一样。 太假了,又黏又腻的恶心感涌上心头,让陆从嘉原本心潮澎湃的心情顿时就压抑了下去。 他再看她的脸,远看还行,近看就如印了一团红霞的白面团,突兀又奇怪。再看她的头发,擦了上好的头油,味道浓重,呼吸之际满是桂花香气,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奇怪,奇怪。 他以前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苏嫣初正闭眼等着,她紧张地浑身颤抖,可等了许久也不见陆从嘉动作。她下意识睁开眼,对上陆从嘉古怪的表情,像是痴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是盯着她的脸看个不停。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唇,像是有诸多嫌弃。 苏嫣初自然不愿意相信陆从嘉是看到她才露出这种表情的,她可是他的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他亲近,唯一能救他,唯一能让他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药。这个男人怎么可能用这种表情来对自己呢? “王爷……”苏嫣初轻轻唤他,娇气气的。 陆从嘉像是猛地回神一般,张口唤了一声,“珠珠。” “珠珠”与“初初”太像,陆从嘉又是含糊旎侬着嗓子说的,苏嫣初没有听清楚,只以为他在唤她。 “王爷,您是不是不舒服?”苏嫣初伸手,葱白纤细的指尖触到陆从嘉的手背,轻柔地抚摸。 陆从嘉松开苏嫣初,侧身靠坐在床铺处,双眸被细薄的帷幔遮住,令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突然,他抽出自己被苏嫣初覆住的手,“我有些累了。” 苏嫣初一愣。 累?怎么会累的呢?他们还没开始呢,怎么就累了呢? “王,王爷?”苏嫣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猛地反应过来陆从嘉这是什么意思。 苏嫣初的脸突兀红了,她垂首,颤颤巍巍地伸手扯开自己身上的腰带,那袄裙便往两边散开,露出她穿着素白里衣的纤弱身体。 苏嫣初脸红红的往床上一躺,然后羞涩的朝陆从嘉看去。 陆从嘉顿了顿,道:“那你休息吧。” 苏嫣初:…… 第 16 章(不堪入目) 苏嫣初眼睁睁看着陆从嘉推开门出去,  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情况?不是,不是要做云雨之事,往巫山上行去的吗?难道不是今日? 对对对,  不是今日,  或许是明日,后日,这种事情怎么能急呢?她听阿娘说过,这身子若是尽早的给了男人,  男人是不会珍惜的。 如此安慰完自己,苏嫣初便把自己缩紧被褥内,  然后冷不丁听到外头的常乐道:“爷,  皇后娘娘中毒了。” 中毒?苏嫣初一怔。她推开被褥起身,刚刚披上衣服推开门出去,就只远远看到房廊下陆从嘉的一个背影。 他走得很急,  身上连大氅都没披。 常乐追在他后面,  手里抱着大氅。 陆从嘉的身影从房廊转角处消失,  连头都没有回一个。 寒风入,  溯雪起,  吹起苏嫣初搭在香肩上的素发。 男人走了。 苏嫣初觉得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流失。 她转头,  看向贤王府内挂着的各色琉璃灯,  斗巧争妍,  已有元宵氛围。尤其是她站的屋檐下,靠近窗棂处的那盏巧夺天工的大红色宫灯,于雪色之中花焰如流水,又若繁星陨落。 苏嫣初认得这灯,  在梦中跟陆从嘉行云雨之事时,冬风卷开厚毡,  推开窗棂,倾泻而入的一角灯色,不就是她梦见的那盏吗? 一侧有女婢过来,拿了杆子将这盏宫灯取了下来。 苏嫣初一惊,仿佛梦被破碎,她赶紧上前,面色阴冷,“你做什么?” 那女婢一愣,福身道:“前几日霜浓,将这盏宫灯冻坏了,奴婢正要换。” 苏嫣初立刻就问,“换一盏一样的?” 女婢摇头,“这宫灯乃宫内巧匠所做,只此一盏。” 苏嫣初心头一跳,语气竟带上颤音,面色也越发难看,“不能让他再做一盏吗?” 女婢不知苏嫣初为何突然生气,面色微白道:“听说,听说那工匠去世了,这是他生前所做最后一盏,管事觉得不吉利……”原来是觉得不吉利,而不是什么被浓霜冻坏了。 说着话,那女婢生恐苏嫣初为难,赶紧提着灯笼走了,让苏嫣初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苏嫣初抬头,看着空荡荡的檐下,风吹来,冻了脸,穿透阴寒的心。 确实是今日啊,那怎么没成呢?这是为什么呢? 苏嫣初想到方才听到常乐说的那句话:皇后娘娘中毒了。 难道是苏念珠? 又是她! 苏嫣初咬牙,娇俏面容瞬时阴沉。 . 虽然苏念珠抠得很及时,但不可避免的,她还是受到了一点伤害。也不大,就是全身麻痹,状似瘫痪。 陆从嘉那边很快就派了御医过来。 御医也是被陆从嘉叮嘱过的自己人,当然不能说是中毒,只说是身体虚弱,吃几副汤药,静养片刻便好。 苏念珠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帐子,身边躺着的陆棠桦已经哼哼好几分钟了,如果不是知道这本小说里没有鬼神志怪,苏念珠都要以为陆棠桦是黄牛精转世了。 “活该。”男人阴测测地吐出这两个字。 要不是苏念珠现在嘴巴还是麻的,她非要狠狠往这哈士奇的脑袋上吐两口,要不是为了他,她会这样吗? 苏念珠直觉怒发冲冠,然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原本麻麻的胳膊腿似乎都有了一点力气,猛地一个翻身就朝陆棠桦蹬了过去。 陆棠桦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针灸,两只胳膊已经能动了。虽然因为长久的瘫痪而肌肉萎缩,行动较为困难,但应付苏念珠这个细胳膊、细腿的纤弱美娇人是绰绰有余的。 就这样,宽大的龙床之上,苏念珠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跟挥舞着两只胳膊的陆棠桦扭打在了一起。 陆棠桦躺在那里,虽然只有两只胳膊能动,但已经足够应付苏念珠。他用两只胳膊支撑着身体将人狠狠压到身下。 陆棠桦的身体是极重的,压过来的时候是僵硬且滚烫的,像一块烙铁。那一刻,苏念珠的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慌乱起来,那种属于男人的,沉着的压迫感,让她觉得心惊胆战。 陆棠桦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先前没人伺候他,他也不愿开口。直到前些日子苏念珠将周玳唤进寝殿后,他才开始让周玳替他收拾。 周玳是个勤劳又肯干的小太监,别说是给陆棠桦收拾身体了,就是恭桶都不知道刷过多少了。 陆棠桦身上带刚刚洗漱过后的皂角清香,不似陆从嘉身上那股浓到几欲令人作呕的恶心熏香味道。皂角的味道很清,很淡,怎么闻都不会觉得腻。 苏念珠的脸搁在他的脖颈处,两人身体相贴,心跳相触,短暂的呆滞过后,苏念珠感觉到有一只手触到了自己的脖子。 陆棠桦要掐死她! 这是苏念珠的第一反应。 苏念珠猛地一把要将人推开。可惜,她力气不足,只能勉强推开一条缝。 陆棠桦原本确实是气愤的,可当他一个翻身压到苏念珠身上之后,那些愤怒便立刻被柔软消散,变成了朦胧的旖旎,从头顶酥麻到脚底,整个人像是躺在棉花上一般翻滚雀跃。 好软,好香。 他的视线往苏念珠最近的脖颈处看,那里是最裸露肌肤的地方,也是女子线条最美的地方。 他的手就撑在苏念珠耳侧,只要稍稍移开一些,就能碰到她的脖子。 陆棠桦一向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只是他刚刚碰到,那边苏念珠就突然惊叫一声推开了他。 陆棠桦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脖子。 苏念珠的脖子又软又细,像天鹅的脖颈,他轻轻一掐就掐住了。 两人翻滚着摔到床下,床畔处挂着的帷帐被两人在身上转了一圈后彻底扯了下来。 细薄的帷帐像薄雾一般落下,层层叠叠笼罩下来,如薄茧一般束缚住二人。 周玳听到里头的动静,推开门进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结实而透明的帷幔下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像被蜘蛛网裹住的一对蝶,正在绝美的挣扎。 周玳脸一红,正欲关门,不防肩上突然被搭了一只手,将他强硬地拨开。 周玳退到一旁,身后的陆从嘉疾步而入。 苏念珠正在试图挣扎,从陆从嘉的角度看过去就是她正在扭曲着身体往陆棠桦身上蹭。 陆从嘉:……不堪入目! “还不扶起来。” 陆从嘉阴沉这脸,话刚说完,一旁立刻就有宫娥上前将苏念珠和陆棠桦分开,然后重新扶回到床上。 陆从嘉这才觉得气顺了一会儿,他转头跟一旁的珍儿道:“御医来看过了吗?怎么说的?皇后娘娘可有碍?” 珍儿站在一旁,毕恭毕敬道:“只是体虚。” 陆从嘉看珍儿一眼,转头出了寝殿。 珍儿是个心思灵敏了,立刻跟上。 寝殿外只有他们二人,陆从嘉又问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何时,冬雪已落满整座紫禁城,男人立在那里,眉目微皱着看过来时,珍儿面颊之上有些许浮红出现。 她低垂着头,声音很细,“是皇后娘娘不小心自己吃了一口毒鸡汤。” 陆从嘉的眉头皱得更深,“确定是不小心?” 珍儿有些犹豫,毕竟苏念珠那事常人是做不出来的。 你说她是故意的吧,不像。可你说她不是故意的话……也不像。 珍儿不知该如何回答,陆从嘉却觉得自己心中有了答案。 这个女人如今居然还会护着陆棠桦了。 陆从嘉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唇角死死压着,连牙齿都咬紧了。他不知道自己怒气从何而来,大概是一种背叛感。 这个女人背叛了他。 嘴里说着爱他,却为另外一个男人服了毒。 陆从嘉撩袍,重新入寝殿,一眼看到排排躺在龙床上的苏念珠和陆棠桦,越看越刺眼,“重新送张卧床过来。” . 深更半夜的,四个太监勤勤恳恳的搬了一张卧床过来。虽不大,但已经足够三个苏念珠躺在上面。 摆的位置也非常讲究,不管苏念珠是伸头、探头还是埋头都不能看到陆棠桦。 苏念珠动了动自己麻痹的指尖,只能看到金砖之上印出的两个身影。 一个躺,一个站。 很是亲近。 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好场面啊。 龙床前,陆从嘉双手负于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半死不活瘫在床上的陆棠桦,脸上露出的却是温柔笑意,“皇兄,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哪里不舒服,他会不知道? 陆棠桦偏头,不愿看到这个伪君子,甚至于连骂都懒得骂了。 若是换作从前,陆棠桦不肯搭理他,陆从嘉也不会过多纠缠,只是用那种令人嫌恶的眼神多瞄几眼罢了。 却不想这次,他竟伸手一把扣住了陆棠桦的下颚,强硬的把他的下颚掰过来。 陆从嘉手劲很大,像是蕴着一股怒气。 陆棠桦下意识攥紧自己掩在被褥之中的手,却并没有出手。 因为他还记得苏念珠刚才被那些宫女搬走前跟自己小小声说的话。 能忍者,方成大事。 就是因为他之前没有忍住,所以才被陆从嘉发现了他的手能动弹的事。 陆从嘉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可亲,那双眸子却更加深沉晦暗。他俯身凑到陆棠桦面前,青丝滑落,有一缕缀在陆棠桦面颊上,顺着脸侧往下滑。青丝上沉甸甸沾了冬日阴冷的血,粘在肌肤上时,像阴冷的蛇滑过。 陆从嘉盯着陆棠桦那张扭曲挣扎的脸,笑容更深,眼尾微褶,语气越柔,“哥哥,弟弟喊你的时候,要回答啊。” 第 17 章(一颗真心) 陆棠桦霍然扭头,  与陆从嘉的眼神对上。 两人都不是弱者,皆是天生的领导者。 可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  除非一公一母。如今,  这两只公老虎自然是容不下彼此的。 光从眼神之中便能发现其争锋相对的意思,像秋日里碰到野火的干草,“哗啦”一下就烧了起来,绚烂的火苗腾空而起,  惊心动魄的灼烧整片天际。 “呵。”陆棠桦冷笑一声,双眸微眯,  语气傲慢,  “吃了吗?” 陆从嘉:…… “没吃的话,我这里正好有锅鸡汤,吃了以后会全身灼烧,  痛苦难耐,  还会听到肠子断掉的声音……”陆棠桦的声音是极好听的,  如珠玉坠落,  清泉叮咚,  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 而且陆棠桦越说,  躺在不远处的苏念珠就越是觉得浑身发寒,  头顶冒犯,  头皮发麻。 这只暴君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她的肠子还好吗?断了吗?没有吧? 苏念珠很想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可发现自个儿的手却又不受控制了。想来是那毒又泛上来了。 面对陆棠桦挑衅嘲讽的语调,陆从嘉脸上的笑渐渐收敛,正欲变脸,  却不防又听陆棠桦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  皇弟。”最后那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一样。 苏念珠躺在卧床上,满头满身的冷汗,她盯着地上的影子看,知道陆棠桦说的绝对不是玩笑。 那是什么让这个总是喜欢计划到百无一失的男主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陆棠桦的命? 是权利,还是女人? . “娘娘,吃药了。”珍儿端着煎好的药过来,那浓重的苦味隔着三米都能把苏念珠给熏得口舌生苦。 陆从嘉突然转身,朝苏念珠的方向走过来。他抬手接过珍儿手中的药碗,不着痕迹的朝陆棠桦挑衅一望,然后语气温柔的与苏念珠道:“我来吧。” 要不是苏念珠现在全身麻痹,她一定要跳起来将这碗药一饮而尽,不给陆从嘉一丁点靠近自己的机会。 苏念珠面色紧张地盯着陆从嘉看,搭在床沿边的手努力颤动着想抬起来,跟帕金森一样。 可方才跟陆棠桦打架时她花费了太多力气,现在连一只胳膊都没法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从嘉靠近自己。 陆从嘉撩袍,侧身坐到床边,然后动作异常温柔的将苏念珠的脑袋抬起,将其半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上。 整套动作中,苏念珠作为一个工具人,全身肢体僵硬,堪比僵尸。 这个姿势让苏念珠非常的没有安全感,她一抬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陆从嘉,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让她非常不喜欢。 苏念珠身躯僵硬地努力扯出一抹笑,仿佛是被一条阴冷的蛇圈进了怀抱里,她颤颤巍巍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陆从嘉笑着摇头,“你身子不方便,还是我来喂你吧。”说着,就将那盛着药汁的白瓷小勺递到了苏念珠嘴边。 苏念珠看一眼这一勺药,再看一眼那剩下的一大碗药,想着你这要是一勺一勺的得费多少时间,还不如她一口气干完呢。 虽然如此想,但苏念珠却还是一脸娇羞的张嘴,仿佛正在热恋的少女般将那口苦药含入了嘴里。 啊呸……好苦。 苏念珠梗着脖子,小脸几乎扭曲成一团,硬生生将这口苦到心尖,甚至连喉咙都咽不下去的药给生哽了下去。 看到这副表情的苏念珠,陆从嘉脸上笑意更深,连眼尾都眯缝了起来。他慢慢悠悠又舀出一勺,递到苏念珠嘴边。 苏念珠苦着一张脸,双眸之中已被苦出泪星子。可惜,男人视而不见,誓要看她将这碗苦药汁吃完。 苏念珠无奈,只能继续张嘴。 这口药比之前更苦,苏念珠甚至还在舌尖上抿出一点药渣渣,味蕾爆发的瞬间,苦得她浑身颤栗。 故意的,是故意的吧! 太苦了,苏念珠仰头,一行清泪滑腮落,呼吸之际都是苦涩。而她面前,陆从嘉却依旧是一副笑模样,甚至那嘴角还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 一旁的珍儿低眉顺目地站着,视线始终落在地上。 新搬来的卧床侧有一盏跟着一道新搬来的亮堂的琉璃灯,珍儿的眸中浅浅倒映出地上苏念珠与陆从嘉相贴的亲密身影。 耳边是男人轻声柔语的话,还有那熟悉的令人迷醉的熏香味道。 珍儿暗暗咬住了唇,脸上露出嫉妒之色。 一碗药,吃了整整十几口,吃得苏念珠满嘴都是苦味。 “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陆从嘉细心的替苏念珠擦干净唇角残留的药渍,脸上虽是带着笑的,但盯着她唇瓣的眸色却深谙极了。 苏念珠觉得自己的嘴都要被陆从嘉擦破皮了,她努力摆脱陆从嘉的帕子,偏头笑道:“慢走。” 不送,滚嘞您啊! 陆从嘉一副恋恋不舍模样的去了,珍儿闷不吭声替苏念珠将药碗收了,顺手把陆从嘉用过的帕子捏在手中。 苏念珠注意到珍儿的这个小动作,觉得奇怪。 她下意识循着她的身影,时不时的偷看。 珍儿自以为做的很隐蔽,可还是被苏念珠发现了。她立在角落,借着阴暗的影子,迫不及待的将那帕子放到唇角边轻擦了擦,然后猛地一下怼到脸上,胸口用力上下起伏,像是在呼吸着上面残留的气息。 苏念珠:……真变态,这是一本什么玩意!就没有正常人了吗? 吐槽完,苏念珠一扭头,就见龙床帷幔边缘似乎有一样什么东西,亮闪闪的照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苏念珠眯眼,仔细去看。 看清楚了,似乎是一面靶镜。 靶镜?往她这里照的? 苏念珠愣了愣,视线穿透靶镜,似乎对上一双黑沉的眼。 那边,小巧精致的靶镜也跟着愣了愣,然后迅速收回,打到一侧银勾玉饰,差点又把刚刚挂上去的帷幔打下来。 紧接着,被褥跟着抖了抖,然后帷幔平静下来,只余银勾玉佩相撞之音,“噼噼啪啪”,清脆悦耳至极。 苏念珠:……是偷看吧?是偷看吧! 龙床之上,陆棠桦抱着胸前的靶镜,半个脑袋都埋进了被褥里。 他想着刚才陆从嘉揽着女人吃药的模样,再看那女人,呵,笑得跟朵花一样! 男人的手用力抠着靶镜,几乎要将那镜子抠出洞来。 . 苏念珠吃了三日的药终于好转,她躺在卧床上的时候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陆从嘉给她的那瓶毒药根本就不是用来毒陆棠桦的,而是用来试探她的,他在试探她到底还是不是他的人。 他都能安排珍儿这种宫娥进入寝殿,若是想要暴君的命,哪里还用得着她动手。 想到这里,苏念珠一阵心惊,幸好自己表演不俗,将一位痴情少女人设演绎的淋漓尽致。 并且从珍儿这副肆无忌惮的样子来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陆从嘉的势力果然扩大不少。相对来说,陆棠桦的生存期限也被无限压榨,不知道什么时候,陆从嘉一个看陆棠桦不爽,就能给他捏死。 而这位暴君素来就是一个谁看他都不爽的人。 暴君性命堪忧,苏念珠觉得是时候该做出点行动来了。 . 下了好几日的雪,难得天晴,苏念珠懒洋洋起身,在窗前照了一会儿日头后突然起身。 “珍儿。”苏念珠一边唤着珍儿,一边朝寝殿角落走去。 美人一袭曳地长裙,有光从窗口入,照在裙裾之上,宛若流光流转。原身的指甲养得很长,苏念珠在第一日来的时候因为不方便做饭所以就给绞了,这几日没注意,又长了出来,不过还是不够长。 苏念珠伸着玉指,一边用矬子磨指甲,一边朝珍儿看去。 珍儿面露疑色的跟上去。 苏念珠从宽袖内取出一张纸条,郑重其事地递给珍儿,满脸的幽怨和心焦,“王爷已经许久未来看我,你替我将这纸条送去。” 珍儿捏着纸条,正欲推脱,苏念珠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泫然欲泣,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仿佛一个深闺怨妇一般,“如今我只信你了。”说着,苏念珠不着痕迹的朝那龙床边一瞥。 床畔正露出一半靶镜,将苏念珠跟珍儿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珍儿并未注意到那靶镜,她只是捏着那纸条,眼神疑惑地盯着苏念珠看了一会儿后道:“知道了,娘娘稍等。”话罢,珍儿欲转身离开,不防苏念珠又拽住她。 深闺女子若是想传递情愫,大多会留下一点贴身物。诸如绞断的指甲,一缕青丝之类的。 珍儿眼睁睁看着苏念珠将那些矬下来的指甲放到她掌心,然后一脸哀切道:“希望王爷能看到我的真心。” 珍儿:…… 第 18 章(将门女) 苏念珠分析过,  陆棠桦能活到现在,除了陆从嘉忌讳外部势力外,还有一股人也在帮他。 其实也不算是帮,  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  就是苏易鸣。 苏易鸣当然不是好心,只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他才会暂时站在陆棠桦这边。 朝中谁人不知,陆从嘉和苏易鸣是最不对付的,  至于原因嘛,苏念珠想,  大概就是因为苏嫣初吧。 不过也是好笑,  这最不对付的男一、男二,初时因为苏嫣初刀剑相向,恨不能你死我活,  到最后,  也是因为苏嫣初握手言和,  甚至于苏易鸣还甘心俯首称臣,  辅佐陆从嘉治理这大周国。 小说里有本事的人基本都成为了苏嫣初的裙下臣,  陆棠桦想逆风翻盘,  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 . 苏念珠坐在梳妆台前,  让宫娥们伺候。 别说,  这些宫娥虽然不情不愿,干吃白饭,但这梳头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比起苏念珠的披头散发状似疯子好多了。 苏念珠抬手抚了抚自己如云一般的发髻,  真心感叹这古代养人,看这发量,  这质感,果然言情小说里那些描述说青丝如绸缎般光滑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 “周玳,去瞧瞧我妹妹来了没有。”苏念珠唤来周玳。 “是。”周玳躬身,正欲离去,苏念珠突然又道:“雪地湿滑,注意脚下。”她的目光穿透面前的铜镜,直落到周玳身上。 “是。”周玳心头一暖,脚步急匆匆的出了乾清宫往外赶。 这几日雪落的又急了些,整个紫禁城前雪未消又添新雪。周玳一路过来都没瞧见那位苏家小娘子,便差人去问。 “好似是往那边御花园去了。”小宫娥低着头,声音很轻。 御花园? 周玳虽疑惑,但并未多想,径直顺着小宫娥手指方向过去,没曾想,刚刚走出一段路,两旁假山石内突兀窜出一帮人来,径直将他按到了地上。 “终于抓住你了,我的小乖乖。”一道苍老的尖细声音从人群后响起。 这是一位身形肥硕,壮如水桶的老太监。他身上穿一件与曳撒十分相似的红贴里,上缀补子。腰间坠一银镶鲨鱼皮鞘的小刀,用红绒辫系于左侧牌穗之上。 周玳被按在地上,行到面前的是那双被撑得有些变形的白色鹿皮靴。 老太监的腿浮肿而粗壮,身上散发着浓厚的熏香味。熏香味里夹杂着古怪的臭味,那是一种属于老人的,从体内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 “这几日事情忙,许久未来看你。”老太监装模作样的露出笑来,仿佛没有看到周玳瞬间苍白的脸。 周玳周围围着数十个小太监,再看一眼空荡荡的周围,他知道,老太监失去了耐心,决定强来了。 周玳一直都知道,他是无法逃避这个结局的,只是他总是拥有着那么一丝幻想,在结局还未来临之前,他期盼着自己能获得一线生机。 可现在,事实摆在他面前,他逃不掉了。 周玳的头深深贴在地上,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老太监知道,周玳认命了。 他上前,正欲装模作样,假装慈悲的把周玳从地上扶起来,却不想周玳突然发力,猛地就把他给撞到了地上。 周玳力气大,老太监是知道的,他不止一次的因为这件事而吃亏,所以这次,老太监带了很多人来。 那些小太监们看到此种情况,赶紧一拥而上,将周玳死死压在地上。 “把他的嘴堵上!”老太监被人从地上扶起,他尖着嗓子道:“别让他咬舌了!” 听到这句话的周玳却是想笑。 咬舌?他不会咬舌,他若是要死,也要拉着他一道死! 周玳被死死压在地上,嘴里粗鲁地塞了一块帕子,白皙面颊之上满是脏污泥泞,他努力朝不远处的老太监看去,那双眸中慢慢显露猩红之色,浸润出疯狂的杀意。 老太监整理好衣服,由两旁的小太监扶着走到周玳面前。 他蹲下来,粗壮的手指抓住周玳的脸使劲一顿磨蹭。 “小乖乖,你若是听话些,我也不必如此。” 周玳恶心地偏头,把嘴里的破布咬得死紧。 他的力气确实是大,可再大也大不过十几个小太监。 周玳的视线被慢慢压低,他能感觉到老太监的手顺着自己的面颊摸到了脖颈。他激得浑身战栗,使劲挣扎,压着他胳膊的两个小太监用力将他往下一按,周玳直觉肩膀到胳膊处巨疼,连挣扎的力气都被卸了。 身上的衣服被扯开,于这天寒地冻之中激起一阵阴寒的可怖感。 周玳像死鱼一样地摊在那里。 没有人能来救他,这就是他的宿命。 卑微低贱,任人践踏的宿命。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女声突兀响起,带着清亮的厉色。 老太监下意识扭头,只见一身穿素色云纹真红大衫的女子立在那里,拧眉朝他们看来。 周玳不认识这女子,可老太监明显认识。他看到老太监面色大变,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拱手行礼道:“侯夫人怎么在此?” 侯夫人?哪位侯夫人? 周玳不知,他衣衫凌乱地躺在那里,青丝散乱,遮住眉眼,只那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的纤瘦身体落入郝鹭眼中。 “王公公真是好兴致。”郝鹭虽只一人,又是一位女子,但气势飒飒,眉宇之间亦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英气。 她踩着脚上的步履上前,发髻上的金簪随着走动微微轻晃,“这天寒地冻的还在教授下人规矩。” 王公公面色微僵,“是,是这小太监太不懂事,老奴这才……” “王公公。”郝鹭打断王公公的话,“我迷路了,劳烦您找个人带我出去。” 周玳在看到这位侯夫人时眼神亮了一下,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又是一凉。 是啊,一个侯夫人,怎么会管他一个小小的太监,他真是太痴心妄想了。 王公公听到此话,也以为郝鹭只是路过而已,赶紧点了一个小太监道:“快给侯夫人带路。” 郝鹭朝那小太监一瞥,摇头,“我不要他,我要他。”郝鹭修剪的圆整的手指向周玳。 周玳一怔,心间再次火热起来。他怔怔盯着面前的女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王公公的笑意瞬时一敛,为难道:“夫人,这个小奴才规矩不好,怕冲撞了你。” 郝鹭笑道:“我就喜欢规矩不好的,像烈马,我喜欢这股旱劲。” 王公公自然不肯轻易放人,他与郝鹭僵持着。 郝鹭已经走到王公公身边,她盯着王公公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是一笑,“怎么,王公公不肯放人。” 王公公道:“老奴是怕这贱奴冲撞了夫人,夫人身骄肉贵的……” 王公公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自己腰间一松,再抬眸,一柄小刀就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郝鹭身形很快,像王公公这样的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郝鹭手里拿着王公公腰间缀着的小刀,这小刀锋利,微微一使劲就能在王公公的脖子上划出一条清晰明朗的血痕来。 “王公公,我再说一遍,我就要这小太监带路。”郝鹭本想贴着王公公的耳朵说话,不防一靠近就是一股夹杂着臭味的熏香味,直把她熏得够呛,赶紧憋着一口气说完了。 王公公是个贪生怕死的,他也真不是想得罪郝鹭,赶紧让小太监们放人,并好声好气道:“既然夫人指定要他,那奴才自然是莫敢不从的。” 周玳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郝鹭身边。 郝鹭猛地一把推开王公公,朝周玳道:“带路。” 周玳取下嘴里的破布,咽了咽喉咙,声音干涩道:“夫人想要去哪?” “出宫。”郝鹭话罢,率先往前去。 周玳看一眼朝他怒目的王公公,赶紧跟上郝鹭。 . 周玳方才听郝鹭跟王公公的对话,能猜到这是一位侯府夫人。 郝鹭看着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形不似大周普通女子那般过分纤细羸弱,反而透出一股属于少年的劲瘦之感。周玳还注意到,她的手上有茧。 郝鹭走在前面,周玳跟在后面。 她道:“你是哪家的小太监?” “是乾清宫的。” “乾清宫?是那暴君住的地方?” 周玳面色微变,紧张地看一眼郝鹭。 郝鹭轻笑一声,“你怕什么,外头人人都说他是暴君,也没见他将别人怎么样。” 她似乎很爱笑,周玳想,陛下虽然凶,但确实从未责罚过旁人,就算是皇后娘娘整日里戏弄他,他也不过咬牙骂几句。 周玳抿唇,正色拱手,“多谢夫人相救。” 郝鹭摆手,“不必,也不用想着日后报答,我救的人多了去了,若是个个都想要报答我,那我不得忙死了。” 女子开起玩笑来,眉眼都浸润了光。 她生得不是十分美,可那股子纯善英气却让周玳觉得这合该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周玳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可惜,可惜他是个太监,即便他不是,他也配不上这样像太阳一样高贵的女子。 郝鹭突然停住脚步,面色变得苍白。 周玳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溯雪之中,两人撑着一把艳红色的伞,立在一起,红色宫墙之下,白色飞雪之中,仿若一对璧人。 这两个人周玳都认识。 一个是宁远侯府的侯爷,另外一位则是皇后娘娘的庶出姊妹。 “他说有事,原来是为了这事。”身旁的夫人突然喃喃自语,周玳一愣,转头去看她。 郝鹭本是一位飒爽女子,能流血却不会轻易流泪。如今却红了眼眶,仿佛前头那对璧人是那么扎眼,扎心。 周玳突然就明白了。 这位侯夫人莫不就是宁远侯府那位?听说其乃将门虎女,也曾上阵杀敌过,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二十岁那年,她嫁给了宁远侯府的嫡子江昊天。次年,江昊天继承爵位,称宁远侯。 江昊天此人,虽有将职在身,但若非郝鹭娘家势力,他也是万万不能如此轻松继承爵位的。 江昊天生母早逝,侯爷娶有续弦,生有一子,娘家势力颇大,势要夺取宁远侯府爵位。幸好江昊天娶得郝鹭,凭借着郝家的军权,将此爵位收入囊中。 若如此说来,这位宁远侯府的侯爷不说对夫人感恩戴德,也该相敬如宾才是,却不想竟在此处与旁的女子风花雪月。 周玳饶是太监,也能看出这位侯爷对苏嫣初的情意,那双眸子几乎都黏在她身上了。 “公公请回吧。” 郝鹭明显不想让人瞧见如此情状,即使周玳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 周玳明白郝鹭的心情,他转身离开。走了一段路后终于是忍不住悄悄回头,只见那冗长的一条宫道之上,积雪蔓延,红墙绿瓦,郝鹭站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身形一动未动,身上肩头都是飘落的濡湿雪花。 . 郝鹭调整心绪,脸上带笑,朝两人走去。 苏嫣初率先发现她,赶紧福身行礼道:“郝姐姐。” 郝鹭朝她回礼,然后转头与江昊天道:“你说你有事,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就是来给她撑伞。 江昊天看郝鹭一眼,声音冷硬道:“初初身子弱,这么大的雨雪天冻坏了怎么办。” 郝鹭脸上的笑挂得勉强,她看着自己身上被雨雪浸湿的衫子,再看一眼自己为了来见他,特地换上的跟衫子匹配的轻薄绣花鞋,如今早已湿了一半,走路时连脚都没法弯曲了。 “我要回去了。”郝鹭深吸一口气。 江昊天不耐烦地点头,“嗯,我送初初去乾清宫。”话罢,江昊天便要带苏嫣初走,苏嫣初看一眼郝鹭,道:“这么大的雪,昊天哥哥,不若你先送郝姐姐回去吧?” 江昊□□郝鹭看一眼,郝鹭站在那里,脸上的脂粉都被风雪吹硬了,更显出眉宇间那股属于女子的英气。 江昊天眼中厌恶更甚,垂头跟苏嫣初说话时又换了一副温柔态度,连声音都和缓不少,“她出宫就一段路,你还要走很久呢。” “那,我们将伞给郝姐姐吧。”苏嫣初犹豫着道。 江昊天无奈宠溺一笑,“你就是太为旁人着想了,明明自己身子那么弱。” 话罢,江昊天将手里的伞塞给郝鹭,然后褪下身上的大氅,盖住他和苏嫣初两人,道:“走吧。” 郝鹭举着手里被江昊天硬塞过来的伞,伞柄之上还残留着男人指尖的温度。 她看着两人共用一顶斗篷,挨得极近,连落在雪地上的脚印都那么和谐。 郝鹭垂眸,动了动自己被冻僵的脚,转身时手掌一脱,那柄红伞就那么被寒风吹散,在地上连滚两圈,扎进了雪地里。 第 19 章(都是我的肉...) “没找到人?”苏念珠有些诧异。 周玳双手交叠于腹前,  抿唇,没有说话,看情绪似乎不高。 苏念珠见状,  也没多问,  想着苏嫣初若是想来,有的是人给她带路。只是这周玳,怎么灰头土脸的,脸上还带上了伤? “有人欺负你了?怎么身上都是泥?脸上还有伤?” 周玳摇头,  面色苍白地笑道:“没事,娘娘不必担心。”说到这里,  周玳一顿,  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 苏念珠朝周围的宫娥们瞥一眼,起身推开窗子。 窗外风大,  溯雪翻飞,  几乎迷了人眼。那些宫娥们畏冷,  都往旁边缩,  正巧方便了苏念珠和周玳说话。 “你说吧。”声音夹杂着风雪,  只两人能听见。 周玳朝苏念珠站近了一些道:“不知娘娘可认识那位宁远侯府的夫人……” “宁远侯府?”苏念珠倒是听说过一点。 原书中,  这位侯夫人身怀武艺,  是位英姿飒爽的人物,  可惜为女儿身,被磋磨着嫁给了男三江昊天,最后死于难产。 不过再细些的,她却不清楚了。 苏念珠转头,  看向又在偷偷摸摸玩弄小靶镜被她发现的陆棠桦。 她朝寝殿内的宫娥道:“后头那些梅树本宫瞧着碍眼,找人去替我砍了吧。” 那些宫娥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苏念珠此举是要做什么。 “怎么,本宫的话你们当耳旁风?”苏念珠神色慵懒地掀了掀眼皮,漂亮的眸子向上挑起,不怒自威。 一旁周玳上前,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些从龙床上抠下来的金箔道:“劳烦诸位姐姐了。” 所谓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这主仆两个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唱得倒是真不错。 宫娥们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金箔,登时就红了眼。想着只是砍几棵树罢了,离得也不远,透过窗子还能隐隐绰绰看到人,也没什么,便答应了。 待人走光,苏念珠赶紧扶趴到陆棠桦的龙床边,“陛下,您认识那位宁远侯夫人吗?” 陆棠桦哼一声,并不回答。 苏念珠无奈朝周玳摊手,“陛下也不知道呢。” “谁说朕不知道的?朕只是不想告诉你。” 苏念珠无辜地瞪大眼,“陛下不说,臣妾怎么知道陛下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臣妾倒是觉得陛下在骗臣妾您知道其实您不知道。” 陆棠桦被苏念珠的话绕晕了,他咬牙道:“她闺名换作郝鹭,郝府本是子嗣丰盈之地,只可惜其一门忠烈,三子战死沙场,除了那位嫁入宁远侯府的娘子,只剩下郝老将军一人撑着门面。郝老将军年迈,自然是希望自己仅剩下唯一的女儿能安稳度日。” 因此将她嫁入了宁远侯府,却不想这一举动,是将自己千娇百宠的乖女儿推进了虎狼窝。 周玳上前,忍不住急道:“可奴才方才瞧见那宁远侯与苏家小娘子在宫墙下头共撑一把伞,似乎是十分……熟稔。” 周玳将到嘴的亲密换成了熟稔。 苏念珠略有些怪异地看周玳一眼。 这未来的九千岁也太激动了吧? 那边陆棠桦道:“这宁远侯跟苏嫣初确实是有过一段渊源。大概是两年前吧,苏嫣初上山进香,不幸路遇匪徒,幸得这位宁远侯相救,才能平安无事。” 这是一个老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不过不一样的是,这次的美人并没有爱上英雄,反而是英雄对美人念念不忘。 周玳听完陆棠桦说的话,脸上露出愤愤之色,“若是心有所属,怎么还娶旁人?” 苏念珠还是头一次见周玳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来,她歪头盯着他看,直盯得周玳面红耳赤,不敢言语。 苏念珠再看周玳身上脏污的衣物和受伤的面颊,想着方才说不定是发生了一码美人救小太监的戏码。 那郝鹭是个侠义心肠,自小便喜欢打抱不平。家中父母怕她出事,便请了武教师傅过来教习她武艺。 那郝家也是个怪异的,人家女儿家出去惹事都是斥责一顿以后关着,他家倒好,自家女儿惹事,怕吃亏,赶紧教她习武,出去还要带上十个八个的保镖,那一路气势汹汹的,谁都不敢惹。 只可惜随着郝家败落,郝鹭这位千金大小姐也越发落魄,平日里高傲的心性亦被磋磨了下来。 苏念珠想,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吧。 虽然苏念珠并没有看过这本小说,但她最可惜的正是这位郝家女儿。若是身为男子,哪里会比这些男一、男二、三、四的差。 “身为将门虎女,怎么能受得了这股子气?”苏念珠嘟囔一句。难道是因为真爱? “郝家日渐没落,郝鹭如此其实也是为了她父亲。”陆棠桦看她一眼,冷不丁瞧见苏念珠噘嘴,那红润的颜色浸着床头的琉璃灯,不自觉让他心头一热。 苏念珠注意到陆棠桦的眼神,疑惑又无辜地歪头,这个动作又衬出其几分娇憨可爱来。 勾引!这个女人居然在勾引自己!又是什么阴谋! 陆棠桦早就看清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立刻偏头,板起脸,声音冷硬道:“大家族间相互帮衬,以联姻增强实力,这点事你都不懂?” 苏念珠自然懂,只是可怜那郝鹭,竟变成了联姻的牺牲品。 “你别觉得她可怜,”陆棠桦似乎看出苏念珠心思,“她是自愿的,一开始虽是郝家帮了江昊天,但如今江昊天势起,郝家也没少受他的帮衬。” 婚姻变成了买卖,成为了各自利益的索取地。 苏念珠叹息一声,突然注意到陆棠桦瘦削的面颊上似乎是多了一点肉,衬得整个人精神气都好了不少。 “陛下,您长肉肉了。”苏念珠没忍住,伸手戳了戳陆棠桦的脸。 陆棠桦面色大红,猛地拍开她的手,怒斥道:“放肆!” “啧,”苏念珠捂着自己被拍红的手,哼唧道:“还不都是我喂出来的肉。”自己的肉,戳戳怎么了? 说完,见陆棠桦还瞪着她,苏念珠大声道:“都是我的肉!” 陆棠桦气急,“朕才不稀罕,还给你!”说完,就把脸往苏念珠那边蹭。 苏念珠也不甘示弱地伸手去扯陆棠桦的面皮,两个人顿时又闹得不可开交。 站在一旁的周玳:…… . 这场闹剧停止于苏嫣初。 苏嫣初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灰色大氅跨入寝殿大门。 大氅外头轻微湿润,毛尖上点缀一点素雪,很厚实的模样,下摆长长拖曳于地,更衬得苏嫣初孱弱至极。 注意到苏念珠看向大氅的眼神,苏嫣初面色一红,赶紧道:“这是昊天哥哥给我的,他说雪大,让我披着,我都说不要了,他偏是要给我。” 周玳听到此话,冷不丁哼一声。 他可是清楚记得自家娘娘将贤王的大氅扔进水洼里当地毯踩的事,这种事情若非你存了几分心思,哪里就那么容易让旁人钻到空子。 一旁有宫娥上前替苏嫣初褪下大氅,然后搬了凳子来,又取了手炉来给她暖手。 苏念珠看着宫娥们尽心尽力的服侍,忍不住又朝陆棠桦看一眼。 没本事啊,没本事。 被掐得满脸都是手指印的陆棠桦:…… 终于坐定,苏念珠这个女主人开口了,“妹妹身子可好了?” “好多了,多谢姐姐挂念。” “那就好。”苏念珠欣慰地点头,“我本是想去给你探病的,可惜我在这深宫之中也出不去,所以只能让你过来后,我再给你探病了。” 苏嫣初:…… 其实苏念珠把苏嫣初叫过来是为了测试一件事,她总是觉得这个苏嫣初有点奇怪。 苏念珠端起茶轻抿一口,语气随意,“我听王爷说,在梅花糕里放松子粉的人是你的贴身丫鬟?” 一听苏念珠提起这件事,苏嫣初的眼中就蕴起一包泪,“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念珠虽是一副散漫模样,但一直注意着苏嫣初的表情,她道:“可能是嫉妒你吧。” “嗯?”苏嫣初泪眼汪汪,看过来时楚楚可怜极了。 “唉。”苏念珠叹息一声,原著中,苏嫣初也是个可怜人,身为一枚身娇体弱的娇软美人,却被各路心思不轨的男人觊觎。 不是这个想拥有她,就是那个想强占她。 苏念珠看着哭得双眸红肿的苏嫣初,想着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这个话题似乎就这么过去了,苏嫣初摩挲着自己袄裙上的梅花绣纹,又起话头,“姐姐,我听说你这后头有片小梅林,我能不能摘些梅花回去?” 苏念珠微笑道:“不巧,都被我让人砍了。” “什,什么?”苏嫣初一脸呆滞,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些梅树长得太高了,你也知道,冬日里太阳难得,它们挡了太阳,我瞧着难受,就让人去砍了。” 梅树生在背阴处,怎么可能挡到日头,苏嫣初的面色变得古怪。 苏念珠记得这段剧情,原著中说,苏念珠为了报复苏嫣初,一定要让她爬树去摘什么最漂亮的梅枝,可怜的小女主哟,像地里的小白菜一样不敢反抗,只能托着那瘦弱的身体爬树,然后“啪叽”一下摔下来,摔断了腿。 这件事情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原身被苏易鸣更加厌恶,并且狠扇了一个巴掌,硬生生将原身的一只耳朵给扇聋了。 苏念珠暂时对此事不予评价,反正她现在是绝对不会让苏嫣初去爬树的。 如果没了梅树,苏嫣初的腿还会不会断。 苏念珠想看看剧情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第 20 章(活着就是麻烦...) 没了梅树,  雪天地滑,指不定又要摔,苏念珠担忧了一会儿后,  决定还是送佛送到西吧。 就这样,  苏念珠领着一群宫娥,浩浩荡荡的将苏嫣初一路从乾清宫送到了宫门口。 苏嫣初:……假摔都没地儿表演了。 “多谢姐姐。”虽然一路上苏嫣初婉拒了十几次,但还是被苏念珠以饭后消食的理由整整陪走了一个多时辰。 自然,除了走路,  两人还坐了轿撵。不然这硕大皇宫,要从乾清宫走到宫门口,  他们两人的两双娇腿非走废了不可。 苏念珠坐在轿撵上,  远远看着苏嫣初踩着马凳,在她带来的四名贴身丫鬟的服侍下稳稳当当上了那辆停在宫门口的香车。 天色已晚,香车前的风灯微微飘荡,  绸缎帘子被轻轻放下,  苏嫣初的脸从马车窗子处漏出,  然后又迅速消失。 苏念珠想,  这送到马车上应该没什么事了吧?难不成还会在马车厢里摔? . 苏念珠想打死自己这个乌鸦嘴。 是的,  没错,  苏嫣初在马车厢里摔了,  而且这件事情发生不过一个时辰,  苏易鸣就又来找她算账了。 彼时,听到这个噩耗的苏念珠正一脸生无可恋地瘫软在卧床之上装死。 人不跟天斗。 穿书者不跟剧情斗。 她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不明白呢? “苏念珠!”苏易鸣作为一位内阁首辅大臣,擅闯乾清宫不说,还如此大声说话,  不就是仗着他如今权倾朝野嘛。 唉,苏念珠忍不住叹息,  小眼神幽怨的往陆棠桦的方向瞥。 不中用啊,不中用。 陆棠桦:……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苏念珠无奈起身,整理衣冠,迎接苏易鸣。 男人怒气冲冲的在她面前站定,还没说话,苏念珠张口就道:“她摔倒了,关我什么事?” “你还说不关你的事!”苏易鸣朝苏念珠甩出一个耳坠子。 耳坠子很重,“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那又红又金的颜色让苏念珠永远都忘不了它的来历。 这是苏嫣初送给她的生辰礼。 “初初就是因为在马车厢里踩到了这个才会摔倒的!这难道不是你的东西吗?” 呃…… “这确实是我的东西,只是……” “你承认了。”苏易鸣咬牙瞪着她,气得浑身发抖。 苏念珠:……大兄弟,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这个耳坠子虽然是我的东西,但绝对不是我扔的。” “呵,狡辩。”苏易鸣冷笑一声。 苏念珠:…… 哦,所以又是她的错? 哦,这黑锅她又背了? 苏易鸣瞪着面前的苏念珠,想起苏嫣初躺在床上,小脸煞白的可怜模样,就忍不住怒上心头,他扬起手,就要给苏念珠一巴掌。 不料苏念珠早有准备,猛地一后退,完美避开了苏易鸣的巴掌。 没打着。 苏念珠本以为自己躲过去了,却不防这苏易鸣是个喜欢左右开弓的。 右手没打着,左手又扇了上来。 苏念珠大惊之下直觉耳旁滑过一阵风,她后腰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扯着往后一靠。 “苏首辅,未免太放肆了些吧。”陆棠桦站在苏念珠身后,那只劲瘦的胳膊紧紧圈在她腰间。 男人只着薄薄一层亵衣,微微敞开,胸膛宽阔而炙热,像一块刚刚烤熟的烙铁,直烫得苏念珠整个后背都发软了。 那只箍在她腰间的手亦是带着温度的,隔着一层袄裙,指尖嵌入她的袄裙褶皱内,似能触到她的肌肤。 半空中,男人另外一只手修长白皙,带着一股独属于强者的力量,将苏易鸣的左手腕子狠狠捏在掌心。 苏易鸣是个书生,不会武,因此即使陆棠桦瘫痪多年,但依旧只用一只手便能将其制服。 陆棠桦力道惊人,苏易鸣震惊之余想抽手,却不想,不管他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苏易鸣看着陆棠桦,满眼惊诧。 “苏首辅,我家皇后受了惊吓。”陆棠桦的身形高大而挺拔,比苏易鸣还要再高上少许,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脸上浸着冷意。 已经半年有余,久到苏易鸣差点忘记了这位暴君曾经的风姿。 这是一个嗜血的疯子,是令敌方楚国闻风丧胆的恶鬼。 苏易鸣下意识后退一步,心中久藏的恐惧又涌上心头。他以为,他以为这个暴君再无翻身之日,可不曾想,竟能重新站起来。 寝殿内安静的吓人,男人垂眸看来时,狭长双眸漆黑阴暗,浸着一股嗜血阴寒。 苏易鸣对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 少年初登基时,面容尚稚嫩,可那双眼睛,苏易鸣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是怎样一双饱含天下霸气的眼睛,单单只是一个眼神,便让人产生一种欲下跪的臣服之感。 如今,这个男人又回来了。 他站在他面前,用这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平静而深邃,除却那满身不可掩盖的戾气外,还散着一股闻不见的血腥气。 “是臣,唐突了皇后娘娘。”苏易鸣面色苍白的说完,那边,陆棠桦抓着他手腕的手猛地推着他往后一退,然后将其的手腕压到肩膀上,就着那股力气,直接就把人给压到了地上。 “扑通”一声,就着陆棠桦的手劲,苏易鸣跪在了地上。 “苏首辅,见到朕与皇后,怎么不下跪行礼。”男人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苏易鸣撑在地上的手缓慢握紧,然后俯身磕头道:“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说了,此事与她无关,你去问问其他人吧。”陆棠桦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把苏易鸣给打发了。 . 在寝殿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一直挺拔站着的陆棠桦突然往后倒去,像一个被抽干了气的空气娃娃。 苏念珠手忙脚乱伸手去拉他,人没拉到,把自己也给带趴下了,幸好,陆棠桦在下面给她当肉垫了。 诸如这种一起摔跤之类的,放到电视剧中,总要发展出一点暧昧情愫。 可惜,苏念珠现在根本就想不到这种东西,她脸上的震惊之色不比苏易鸣少,“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的?” “你先起来。”男人红着脸咬牙。 她再不起来,他就真的要站起来了。 苏念珠赶紧撅着屁股爬起来。 陆棠桦躺在地上,用两只胳膊撑着身体靠到龙床边,微有些吃力地喘道:“不能。” 嗯?不能?不能什么? “不能站起来。”陆棠桦补充了一下,说完后觉得有歧义,面色又是一阵红,一阵白。 苏念珠脸上疑惑更甚,“可你刚刚不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棠桦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就红的脸更加红了。他在屋内闷了半年,肌肤本就白的透明,如今一红,更是越发明显。 刚才看到苏易鸣要对着苏念珠扇巴掌的时候,陆棠桦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就像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一样。 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虽然站在苏念珠身后,但整个身体已经僵在那里。双腿的力量很弱,陆棠桦基本都靠意志力撑着。 如果苏易鸣再待一会儿的话,肯定马上就会穿帮。 苏念珠静了一会儿后道:“苏易鸣会认为你好了。” “他马上会来投诚。”男人朝她瞥一眼,黑夜之中,男人的整个气质似乎都发生了变化。 “苏易鸣是个聪明人,可聪明过头也不是好事,他或许会以为,这是我为了杀陆从嘉而做出的局。他本就跟陆从嘉不对付,如此一来,定然会来投靠我。” 苏念珠有一瞬怔愣,然后她听到男人似乎嘟囔了一句,“活着就是麻烦。” 那一瞬间,苏念珠突然明白,她想,一个能将瞬息万变的战场变成自己的主战场的男人又怎么会是愚笨之人呢? 可他却从来不对国事上心,甚至于仿佛对自己身下的这个皇位也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 难道,他根本就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位置吗? 男人终于将自己的身体紧靠到龙床边,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双眸对准苏念珠,语气略沉道:“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苏念珠一愣,转头朝陆棠桦看去。 只是那么一瞬间,男人猛地出手,一把拽住苏念珠的腕子将其反身压制在龙床畔。 苏念珠的后背磕在龙床边缘,她的呼吸被陆棠桦遏制,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男人的脸半隐在暗色之中,穿透她的瞳孔,莫名透出几许邪气来。 陆棠桦俯身,贴着苏念珠的耳朵道:“朕的皇后,该说出你的目的了吧?” 第 21 章(我痒) 目的?她能有什么目的,  还不是为了求性命无忧罢了。 只是如此说,这暴君怕是不会相信自己。 苏念珠抿唇,没有说话,  脸上不露情绪表情,  脑中却在快速想着自己该如何应付如今的场面。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边男人突然又开口了,“你可知道自己与之前判若两人。” 当然知道了,她又不是奥斯卡影帝,  怎么能跟原身性子一模一样,只是这判若两人……好吧,  是她根本就没有想过隐藏。 苏念珠这个人的性子吧,  比较佛,属于那种不管你把她扔在哪里,只要有口吃的、喝的,  她都能活下去的女人,  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 初穿越过来的时候,  苏念珠并没有想那么多,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原身的性格是什么样子的,  便用自己的样子活着,  后来发现自己是穿书之后再想伪装已经来不及了。 “朕该说你是隐藏太深,  太会伪装,  还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换了个人?” 换人?苏念珠眼前一亮,这个想法倒很是不错啊! 那边陆棠桦继续道:“江湖之内有一易术,唤作易容,能将一人的容貌完全幻化成为另外一个人。” 说着话,  男人的指尖顺着苏念珠的面颊往下颚探去,表情认真。 两人挨得极近,  苏念珠被迫仰头,露出纤嫩脖颈,陆棠桦微一垂眸便能看到她紧张到吞咽的动作。 如此表情,陆棠桦更为确定这个女人定是易容了,不然为何如此紧张?只是他的指尖都快要探到脖子下头了,怎么还没摸到接缝处? 女人被他辖制住,偏头颤抖的模样显得愈发纤弱可怜,乌黑双眸上羽睫微颤,似十分难耐。 陆棠桦不自觉心尖一痒,喉结滚动。 突然,女人猛地朝他怀中拱过来,在陆棠桦陡然因为温香软玉在怀而陡然涨红的面色之中檀口轻启,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别摸我,我痒,哈哈哈哈……” 陆棠桦看着笑得花枝乱颤,双眸含泪,就差蜷缩在他怀里躲避触碰的苏念珠,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一把捂住她的嘴,面无表情的继续寻找假.面.皮。 “唔唔唔……”苏念珠痒得不行,想掰开陆棠桦的手,可男人手劲大,不管她怎么扯都扯不开,只能把自己扭得跟麻花一样。 终于,陆棠桦把苏念珠的脑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摸完了以后,放弃了。 没有,怎么会没有的呢?难道江湖之中又出了什么新招式,能如此不着痕迹的直接就将脸换了? 还是……本来便是容貌一模一样的人? 陆棠桦眼神沉沉地盯着苏念珠,像一匹暗中盯住了猎物的饿狼。 也不知是灯光还是角度问题,苏念珠甚至觉得自己都能在陆棠桦的眼睛中看到绿光。 苏念珠下意识敛了脸上残留的笑,神色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陛下……” 男人原本覆在她下颚处的手霍然掐住她的脖子。 苏念珠下意识攀住陆棠桦的手臂,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个挣扎在垂死边缘的农夫。 “朕给你一个机会。”陆棠桦倾身过来,“说。” 苏念珠头脑快速转动,眼眶骤然一红。 女人本就生得美,如今柔软下来,更添娇美之态,又柔又媚,又怜又娇。 她可怜兮兮地望过来,毫无攻击之力。就像是一朵被迫绽开在人前的娇花,只需要一点力气,便能将其彻底折断。 陆棠桦掐在苏念珠脖子上的手立刻就僵了,再下不去半分力气。 苏念珠开始了她的表演。 女人仰头,努力回想苏嫣初的娇弱作态,尝试着盈盈泪目,西施捧心,“我做了一个梦。” 陆棠桦:…… “梦里呀,我死了。陛下您知道吗?一个人若想要转性,除了经历翻天覆地、刻骨铭心的大事外,便是在死亡边缘走一遭。我虽未曾真死,但做的那个梦太真实了,仿佛真的在那阎王殿里头走了一遭回来。” 陆棠桦嗤笑一声,“所以你就转性了?” “对啊。”女人双眸亮晶晶的回视,她的眼睛虽生得妩媚,但却黑白分明的干净。 若是放在从前,陆棠桦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人能在生了这么一张多情娇媚的面容后,还能露出这般像孩童一般的天真纯善。 “你以为朕会信你?” “唉……”苏念珠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不会信我,我也不需要你相信我,这样,咱们不若来做个交易吧?” 听到此话,男人眼底暗沉凝结,语调却越发平和,淡漠地吐出一个音,“哦?” 苏念珠把男人横在地上的双腿推开,然后一本正经的盘腿坐到陆棠桦对面。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救了陛下您的命,对不对?” 对于这一点,陆棠桦确是十分疑惑。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人是没必要救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救他,又能得到什么呢?除非,这个女人心怀某些他猜不到的目的。 陆棠桦冷静下来,他定定看着苏念珠,眼神平静无波,心间却一抽一抽似得疼。 虽然他早就猜到她是有目的的,但当他真的听到时,还是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直接劈开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若非提前有了心理准备,陆棠桦就连脸上面无表情的样子都绷不住。 果然,她救他是有目的的。 陆棠桦神色薄凉地看着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霍然攥紧旁边垂落下来的帷幔,紧到在帷幔上揪出一朵漂亮的花。他面色深沉地吐出一口气,道:“说。” 苏念珠笑眯眯的继续道:“虽然是沈太医在替您治病,但我也算是照顾了您这么久。” 虽然自从陆从嘉将珍儿一等人送过来后,孙天琊就再没有机会出现,治疗也暂时停止了下来。 “咳,臣妾是这么打算的。等您好了,您就放我出宫,您看如何?” 出宫?想逃?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陆棠桦的眼神又暗一分,他嗓音低沉下来,“如果我没好呢?” 苏念珠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如果您没好,我想着您死了以后,我还得继承您的江山,这压力委实有点大。” 陆棠桦:…… 他觉得这女人想的委实有点美。 从古至今,哪里有女人当皇帝的。 苏念珠突然开始沉浸在幻想之中,“我这一想啊,这么大的权利放在掌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我还不得昏庸成什么样。指不定得让全天下的厨子都进宫给我做饭,让全天下的美男都进宫给我暖床……” 苏念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男人气急败坏的打断,“你想得美!” 确实是想的有点美。 苏念珠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她深刻佩服那么坐在帝位之上,能在无上权力面前克制住自己欲望的清廉明君。 这该要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做到啊! “陛下,合作吧,嗯?” 苏念珠朝陆棠桦伸出手。 她的手纤细柔嫩,陆棠桦曾经握过,像面团似得软和,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捏在掌心之中就是软绵绵一团,这样的触感,恨不能让人使劲捏到底,瞧瞧是不是真的没有骨头。 可真的握到了掌心之中后,又不敢用力,生恐将她捏疼了。 合作? 陆棠桦锋利的眉眼拧巴起来,看向苏念珠的视线中带上了深沉而不解的疑惑。 “你为何觉得朕会与你合作?” “因为陛下你别无选择啊。”苏念珠摊手,“你众叛亲离,孤苦无依,连屎尿盆子都没有人端……” “闭嘴!”陆棠桦一阵咬牙切齿。 确实,在苏念珠没穿过来之前,伺候陆棠桦的那些宫娥、太监仗着陆棠桦闷不吭声,不言不语,便对他万分懈怠。 直到苏念珠领了周玳进来,在周玳细心的照顾之下,陆棠桦才算是除了身上那股酸臭气,变成了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皂角清香的男人。 而自从上半身能动之后,陆棠桦就喜欢偷摸着洗澡。 一天都恨不能泡在浴桶里。 苏念珠一脸无辜地歪头,然后伸出两只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动作有点乖,陆棠桦不自觉心头一跳,觉得这个女人又在勾引自己。 “好,朕跟你合作。”陆棠桦答应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跟苏念珠所说一般,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男人,他实在是想知道,这个女人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她难不成还真的想当大周历史……不,整个历史长河里的第一个女皇帝。 . 见陆棠桦真的答应了,苏念珠竟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兴奋的朝陆棠桦伸手,想与其进行一次握手礼。 陆棠桦神色疑惑地盯着苏念珠朝自己伸过来的手,犹豫半响后把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与此同时,寝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随后是周玳紧张的声音,“贤王殿下,您真的不方便进去。” 第 22 章(她失去的可是爱情...) 寝殿内地龙烧得正暖,  门窗紧闭,厚毡附着,龙床前的琉璃灯氤氲流转出碎光。 龙床前,  俊美的男人靠在床畔,  女子跪坐在他对面,两人的手紧紧交贴,严丝合缝。 再看衣物,女人衣衫凌乱,  青丝垮肩,双眸含泪,  眼尾通红。白皙面颊之上还残留着男人的手指印,  从香腮一路蔓延到脖颈,直至消失于微敞开的领口。 如此,更令人浮想联翩。 苏念珠倒是没想到陆从嘉会突然过来。 虽然她确实是写了情诗给他,  但苏嫣初那边不是摔断了腿吗?按理来说,  陆从嘉现在应该在苏嫣初那边寸步不离吧? 等一下,  他不会是跟苏易鸣一样来找他算账的吧? 想到这里,  苏念珠忍不住往陆棠桦那边靠了靠,  而看到这个动作的陆从嘉原本就难看的脸瞬间一沉,  越发狰狞。 苏念珠见状,  立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看,  看看这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样子,苏嫣初不就是摔断了一条腿嘛,她失去的可是爱情,爱情啊! 周玳万分紧张地站在陆从嘉身侧,  他清楚看到陆从嘉身侧的手霍然收紧,有青筋迸出。 那青筋一路蜿蜒,  钻入衣袍之内,直至从修长脖颈处爆出。再看陆从嘉的脸,额上沁出豆大冷汗,双眸之中隐隐露出猩红微色。 周玳面露骇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一般猛地后退,然后因为腿软,所以摔到了地上。 这一下动静,似乎触动到了陆从嘉。 男人缓慢偏头,像机器人一般,一点一点挪动,最终,那双阴沉暗眸落到周玳身上。 周玳抖着腿,浑身发抖,他撑着胳膊往后退去,撞到一个人。 身穿宫女服的珍儿一路跟着陆从嘉来到乾清宫,陆从嘉走的太快,她没跟上,如今才气喘吁吁的跟上来。 珍儿注意到陆从嘉面色不好,赶紧绕过周玳,像绕过什么脏东西一般走到陆从嘉面前,俯身行礼道:“王爷。” 陆从嘉的目光又从周玳身上挪到珍儿脸上。 珍儿虽低垂着头,但她能明显感觉到陆从嘉落到自己的目光。 珍儿虽是个宫女,但她心中有自己的算计。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攀附上了陆从嘉,成为了他在宫中的眼线。而从她第一眼看到这个温润如玉,权势高贵的男人时,就被他吸引住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谁不想成为他的女人呢?就算只是之一也好,那也是能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 珍儿很听陆从嘉的话,他让她进乾清宫,盯住苏念珠和陆棠桦。 珍儿照做了。 他让她伺机下手将周玳除去,珍儿便想到王公公,告诉那老太监,周玳如今有了皇后娘娘庇佑,根本就不拿他当回事。 王公公这才恼羞成怒,决定强上。 只是可惜,中途被那定远侯府的郝鹭搅黄了。 说到那郝鹭,珍儿亦是嗤之以鼻。一个得不到丈夫心的女人,一个门庭败落的落魄户,自个儿分明还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将自个儿当救世主了,哪里都要横插一脚。 而珍儿之所以愿意为苏念珠送信,就是因为能见到陆从嘉。 贤王身边有太多的女人了,她若想博得他的欢喜,必须要有自己的手段。 “王爷,您不舒服吗?奴婢扶您去偏殿坐坐吧。”珍儿趁机上前,扶住了陆从嘉的胳膊。 男人的胳膊坚实有力,珍儿下意识红了脸。 陷入爱情之中的女人是盲目的,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现在的陆从嘉有多可怕。 “嗯。”陆从嘉从喉咙里哼出一个音。 珍儿的脸上露出喜色。 周玳下意识颤抖着伸手,一把攥住珍儿的裙裾,“珍儿姐姐……” 珍儿厌恶抬脚,踩住周玳的手,然后一脚将人踹开。 周玳再次跌倒在地,手背蹭破了皮,他怔怔看着将陆从嘉扶远的珍儿,眼前又显出一层朦胧而腥气的血雾。 . “周玳,周玳?”苏念珠的手在周玳面前挥了三下,才将人的魂给喊回来。 周玳抖着手从地上站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嘟囔着,“不行的,不行的……” “不行什么?” 周玳没有回答苏念珠的话,径直朝前跑去。 “周玳!”苏念珠急喊他一声。 周玳的情绪不对,苏念珠怕他出意外,只得跟着。可这小子年纪轻,跑得快,苏念珠追出一段路后就找不见他了。 去哪里了? 乾清宫很大,苏念珠绕来绕去迷了路。 她叹息一声,看着逐渐下大的雪,想着要不她还是蹲在这里等别人来找她吧? 这样想着,苏念珠就找了一处避风的角落缩着。 突然,前头隐隐传来说话声,苏念珠眼前一亮,正欲起身,突然发现那正在不远处说话的两个人有些眼熟。 是珍儿和陆从嘉?他们怎么会在这? 离得太远,再加上风雪颇大,苏念珠看不太清楚。她只能隐隐绰绰看到珍儿丰润的身体往陆从嘉身上靠去。 苏念珠:……幕天席地的,能不能注意一点? . 珍儿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本来想将陆从嘉带去偏殿,可男人却道:“我想到处走走。” 到处走走?跟她两个人? 珍儿心中更加激动。 她压抑着自己兴奋的声音道:“是。” 珍儿领着陆从嘉在乾清宫里面转,她专挑没人且清幽的小路走。 两个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跟在她身后闷声不语的男人突然道:“就这里吧。” 珍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抚上她的脸。 珍儿顿时激动又紧张。 她身为宫女,身份低贱,若能赢得陆从嘉青睐,就算只是一个通房,一个侍妾,那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男人的手被冬日的风冻得阴寒,在珍儿的肌肤上激起颤栗。 珍儿却似乎一点都不怕冷,她闭上眼,柔顺的往陆从嘉怀里靠过去,任由陆从嘉动作。 男人上前一步,用怀抱接住她柔软的身体,然后俯身贴着她的耳朵,嗓音之中带着难以压制的哑意,“你喜欢我?” “嗯。”珍儿偷偷看陆从嘉,满脸娇羞。 陆从嘉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像藏在冰锥下的雪花,“那是不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是,是的,王爷。” “真是乖孩子。” 陆从嘉的手从珍儿的面颊上摸到脖颈处,两指相扣,缓慢收紧。 珍儿还未意识到下面会发生什么事,她只是努力笑着,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时才发现不对劲。 她脸上娇羞的笑还未褪去,陆从嘉就那么一用力,掐断了她的脖子。 . 珍儿死了,就死在苏念珠面前。 杀了珍儿的陆从嘉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他慢条斯理从宽袖内抽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将从珍儿口中流到他指尖的血渍擦拭干净,然后顺手将这帕子扔在了珍儿脸上。 珍儿脸上还带着笑,只是这笑配上她古怪青紫的脸,变得十分诡异。 紫禁城内死了一个宫娥,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陆从嘉如此明目张胆,竟然一点都不怕吗? 第一次面对杀人现场,苏念珠腿软的站不起来,直至陆从嘉离开,她还蹲在那里。 风雪越大,珍儿的尸体已经被掩埋过半。苏念珠被冻得浑身僵冷,可再冷都比不过她心中的苦寒。 “你以为如今紫禁城是个什么好地方吗?”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苏念珠惊恐回头,看到身后坐在轮椅上的陆棠桦。 男人身上清淡的味道传来,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苏念珠紧张到极致的那根弦猛地一松,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陆棠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从珍儿身上略过,“自从我瘫痪之后,紫禁城内就变了天。别说是这样的宫娥,便是等阶再高一点的女官都每日提心吊胆的害怕性命不保。” 在陆棠桦身后正站着周玳,周玳的目光也跟着落到珍儿身上。他松开轮椅,踩着积雪,一步一个坑的挪走到珍儿身边,然后吃力的将她被冻僵的尸体拖起来。 在周玳的动作下,珍儿的身体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滑痕,一路消失在漫无边际的皑雪之中。 . 一直等回到寝殿,苏念珠还是没法从刚才那一幕中回神。 “娘娘,喝杯奶茶,暖暖身子吧。”周玳替苏念珠端了一杯奶茶来。 苏念珠垂眸,盯着面前灰褐色的奶茶愣了一会儿后,她面色苍白地望向周玳,“周玳,你能说说如今紫禁城的情况吗?” 周玳沉默了一会儿,“乱的很,娘娘,您千万不要出乾清宫。” 如此说来,那陆从嘉此番作为,将他的人遍布洒在乾清宫内,竟还是在保乾清宫了? 苏念珠的心情很沉重,这是一种无力感。虽然珍儿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居然就那么死了。而这紫禁城内还有不知道多少珍儿,尸体被大雪覆盖,连一点骨灰都没有留下。 . 苏念珠沉郁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她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盯着陆棠桦,表情难得的严肃认真,“陛下,身为帝王,您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朕能做什么?”陆棠桦偏头,拒绝跟苏念珠对视。 苏念珠咬牙,面色微怒,她吃力地推着陆棠桦身下的轮椅,将他一路推出寝殿,一直到某处长阶边缘。 冬日风很大,夹杂着白雾一般的细雪迎面打来,陆棠桦身下坐着的轮椅也在这样的狂风骤雪之中摇摇欲坠。 “苏念珠,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陆棠桦伸手欲将轮椅推回去,苏念珠站在陆棠桦身后,声音扬高,嗓音似被风吹散,有如撕裂一般,“陛下,您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无助?” “您想过那些像您一样被逼到阶梯之上的人吗?” 陆棠桦的动作忽然间就停住了。 他转头朝阶梯看去。 阶梯很长,被风雪覆盖后仿佛望不到头。 他的轮椅停在边缘,只要稍稍往下一动,就会摔下去。 “您看下面,他们有些人已经跌落,有些人悬挂在悬崖之处,他们只希望上面有只手能够拽他们一把。” 乱象横生的不仅是这个紫禁城,而是整个大周王朝。 朝廷内势力复杂,暗中争斗,没有人管谁是奸,谁是忠,他们都只在追逐着自己的利益,他们都被权势蒙蔽了双目,他们可抛妻,可弃子,可以放弃自己的灵魂,堕落自己的尊严。 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大周的腐败之势从内里翻腾而出,若想除之,必要釜底抽薪,将其收拾的干干净净,重新起灶烧火不可。 而这个烧火之人,必须不能是陆从嘉。 苏念珠算是看明白了,这本书于作者而言就是中二病发作的一场符合读者幻想的病娇风潮。 若它只是一本小说,苏念珠笑笑也就过去了。 可它不是。 现在,它是苏念珠生活的地方,是她生命重新开始的地方。 这本小说本就是迎合市场的产物,自然不能期待它有多少三观。可是现在,这个烂摊子被送到了苏念珠面前。 苏念珠本来觉得自己不该过多干预小说中人物的剧情发展,可如今她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若是她不干预,陆从嘉便会称帝,他是一个疯子,一个疯子怎么能当皇帝呢?就因为他是男主,就因为他符合爆火的病娇男主属性? 若真如此,那这天下百姓还真如蝼蚁一般任人践踏了。 “你不想陆从嘉当皇帝?”陆棠桦听出来了苏念珠的意思,他冷笑一声,霍然转动轮椅将自己面向她。 轮椅压过玉阶,跟地上凝结的雪渍摩擦之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陆棠桦的声音却比这阴寒的雪更冷,他道:“可你别忘了,朕也是一个疯子。” 第 23 章(不能说不行...) 陆棠桦是个疯子没错,  可苏念珠却表示此事尚有商量的余地。 “咱们这样算,你看,你先把权夺回来,  然后再给一位咱们看中的明君。” 陆棠桦:……真是粉身碎骨,  舍己为人。 陆棠桦想开口说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就是一个混吃等死,残暴没有心的暴君,可当他对上苏念珠那双眸子时,  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女人黑白分明的眸中浸着一股浅淡的哀伤怜悯,她急切地望着他,  像是在祈求着什么。 陆棠桦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你以为自己能救不了整个天下吗?” 苏念珠静默了一会儿后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穿书这种事情都能发生,为什么她不能尝试一下呢?既然她都敢尝试,那为什么陆棠桦不敢尝试一下呢? 或许,  或许他会成为一个千古留名的明君呢?好吧,  只要能洗脱暴君这个名号,  就算是一个不作为的庸君她都认了。 男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苏念珠突然站起来,  推着陆棠桦就往外面走。 “你干什么?” 外面的积雪已经到膝盖,  陆棠桦的轮椅一出去就陷了进去,  他使劲推着轮椅想进去,  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雪纷纷扬扬的下,陆棠桦瞪着苏念珠。 苏念珠身上裹着厚实的斗篷,朝陆棠桦回视过去,“陛下,  等您想清楚了我再推您回去。” 陆棠桦一阵咬牙切齿,“朕拒绝。” 苏念珠笑眯眯道:“恭喜您,  回答错误。” 陆棠桦更恨,却又忍不住想发笑,因为女人狡黠的眼神和得逞的小表情。 . 外头冷得很,虽然陆棠桦待了不久,但身上的衣裳还是湿了。 周玳替他换了衣服,将人推到书案前。 苏念珠一边捧着姜茶在喝,一边回忆剧情。 按照剧情发展,陆从嘉文有苏易鸣,武有江昊天,如此才能坐稳这大周江山。 陆棠桦的当务之急便是培植自己的势力,只是那两个男人都已经被苏嫣初迷得五迷三道,不堪重任,他们还需要再寻旁人。 “苏易鸣执掌内阁,我大周政务都要过他的眼,想将他撬了,十分不容易。”陆棠桦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他的剑,正用白布擦拭。 苏念珠记得这剑,名唤血锋,曾经被她切过大碗宽面。 啧,突然想吃一碗加了辣油的大碗宽面,最好还是带酱的那种,拌一拌,撒点牛肉粒和香菜…… 陆棠桦下意识把血锋往身后一藏,看向苏念珠的视线充满了警惕。 行叭,说正经事吧。 苏念珠吃了一口姜茶,热辣的感觉下去,浑身都暖和了,她道:“那我们就先找个容易的。” “我大周朝除了内阁,最有权势的就是六部。分别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说到这里,陆棠桦一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除了兵部,其余五部都已被苏易鸣和陆从嘉瓜分。” 不同于陆棠桦的表情凝重,苏念珠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道:“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本以为是绝地求生,落地成盒,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说不定能吃上鸡呢。 陆棠桦对于苏念珠的兴奋表露出嫌弃之色,他道:“兵部如今应该是由江昊天掌管。” “……哦。”苏念珠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 所以现在他们是连夹缝都没有了吧? “不过……”陆棠桦话锋一转。 苏念珠偏头朝他看去。 陆棠桦眯眼道:“上次朕负伤回来,临时将兵权交给了郝老将军。” “嗯?”苏念珠有点不明白,“陛下你的意思是……” “如果说这世上谁是最忠心于大周的人,那就是他了吧。”陆棠桦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有些寂寥。 苏念珠道:“那我们要去见这位郝老将军吗?”不知不觉间,苏念珠竟已经将陆棠桦视为领头羊。 陆棠桦沉默下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苏念珠安静等着,等了一会儿后,男人终于开口,“我,不敢见他。” . 能让陆棠桦都不敢见的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苏念珠兴奋的哼歌,一哼就是半个小时,都不带停的。 陆棠桦摆着一张臭脸盯着她,气得直哼哼。 “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替您说动郝老将军的。”苏念珠伸手拍了拍陆棠桦的肩膀。 陆棠桦嫌弃地推开她的手,“指望你,呵。” 昨日珍儿方死,陆从嘉那边也还没派人过来。剩下的那几个宫娥可比珍儿好对付多了,周玳随意几片金箔扔出去,那几个宫娥就屁颠屁颠被打发出去了。 苏念珠穿戴上周玳不知道从哪里替她弄来的宫女装,然后被他一路领着寻到正在假山石后等待的孙天琊。 孙天琊又取出一套太医院的吏目衣服递给苏念珠。 苏念珠换上衣服,束起头发,摇身一变就是一位唇红齿白,青涩貌美的小郎君。 孙天琊抬头看到她时,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轻咳一声道:“我们一定要在宫门落锁前回来。” 孙天琊一路领着苏念珠往外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提醒她,“郝老将军性情古怪,虽说有一片赤胆忠心,但你若是想说动他加入朝廷争斗,恐怕不容易。” 苏念珠一向不是一个会给自己设限的人,她道:“试都没试,怎么就说不行呢?” 装扮成了小郎君的苏念珠连神色动作都自如不少,她摇头晃脑道:“沈太医,男人是不能说不行的。” 孙天琊:…… . 孙天琊经常出宫,苏念珠被他一路带着往外去,基本没有遇到什么障碍。只是她发现,整个紫禁城死气沉沉的仿若一潭死水,那些路过碰到的宫娥和太监都像在脸上覆了一层假面。 不像人,像死尸。 苏念珠踩着脚下的砖,面前是绵长的宫道。 这座紫禁城,像一座监狱,困住了人的一辈子。可其实他们本来或许可以活得更好些,如果他们能有一位明君的话。 宫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是孙天琊提前安排好的,苏念珠一脸惆怅地坐上去,正等着,孙天琊却没上来,只道:“我不能离开太医院太久,你要自己去,日落之时我会在这里等你。” 话罢,孙天琊转身离开。 苏念珠一脸呆滞地看着孙天琊的背影,反应过来后猛地连滚带爬跌下马车,一把扯住孙天琊的衣摆,“沈太医,你倒是告诉我将军府的位置啊?” 孙天琊低头,看到苏念珠沾着雪花的鼻尖:……忘了。 “还有,这马车要怎么驾啊?” “对了,郝老将军长什么模样?” “日落时分是什么时候?今天没太阳啊!” “哦,还有,我午膳没吃,你准备了吗?” 孙天琊:…… 第 24 章(一看就不是好人...) 孙天琊最终还是陪着苏念珠一道去了。 他驾驶着马车行在宽阔大街之上,  头上压着蓑帽,身上也披了一件半旧大氅,似是不愿暴露真容。 苏念珠坐在马车里,  悄默默地撩开一截马车帘子偷看。这是她第一次出宫,  难免有点紧张和好奇。 跟想象中兴盛繁荣的景象不同,这座京师里的人穿的都极为朴素,街边支撑着的店面铺子也不像现代一般熙攘一整条街,而是隔了一大段路后零星出现一家,  且门可罗雀。 马车行过一小段路就能看到几个团聚在一处取暖的乞丐。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们身上衣衫褴褛,  赤脚蓬头,  望过来的眼神麻木而平静。 苏念珠攥着马车帘子的手下意识一僵,心中涌起无限悲鸣怜惜之意。 溯雪越大,这些被冻得浑身发抖,  面色青紫的人们只能用来蜷缩着靠在一起,  像动物一般互相取暖。 “这是怎么回事?”苏念珠声音干涩的询问。 孙天琊道:“雪灾。” “没有人救灾吗?” “有啊,  ”孙天琊脸上出现一抹嘲讽笑意,  “国库里出来的银子,  从户部往外流,  经过几手就被剥下来几层,  哪里还能到百姓手里。” 这种事情苏念珠在电视剧里看过很多,  透过荧幕,她感受到的或许只是可怜,可如今,这些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他们身上被冻裂的伤口,襁褓中哭声微弱的婴孩,  不堪忍受寒冬行将就木的老人。 一个个,一桩桩,一件件,他们的眼神印入苏念珠漆黑明亮的瞳仁之中,仿佛遮盖了她眼中的光。 眼前的一切变得晦暗而充满阴霾。 那一刻,苏念珠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悲而无助,她帮不了他们。 “贤王殿下又派粥了,大家快去啊!”不知从哪里嚎来一嗓子,那些原本还死气沉沉的人诈尸一般站起来,蜂拥着往一个方向跑。 嘈杂间,苏念珠听到有人在念,“贤王殿下是菩萨转世,怎么他就不是咱们的皇帝呢。” “是啊,比那暴君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快快快,再不快点就赶不上施粥了。” 苏念珠一愣,使劲把头从马车窗子里塞出去,迎着烈风,她看到不远处连绵不绝的一片粥棚,穿着贤王府家丁服的男仆们正在忙碌。 那白花花,热腾腾的大米粥配上一个大白馒头,一出现立刻就遭到一帮人哄抢。 苏念珠怔了怔,然后把头缩了回来。 外头的孙天琊道:“看到了吗?如今的世道。” “其实,陆从嘉也是在做好事,不是吗?”苏念珠的心志突然产生了动摇。 孙天琊似乎早已料到,他霍然停住马车,转身撩开帘子进入马车厢。女人穿着少年装,脸上挂着迷茫又懵懂的表情,看向孙天琊的目光中满是迷惑,更显得整个人稚嫩纯善极了。 孙天琊叹息一声,撩袍,坐到苏念珠身边。 “他若是真想做好事,就不应该放任那些官员剥削赈灾银两和粮食。” “你的意思是……”苏念珠被孙天琊点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陆从嘉为了获得民心,放任他手底下那些官员将灾情扩大,然后自己来做救世主?” 这该是如何心狠之人才能做出来的事?苏念珠想到陆从嘉那张俊朗温和的脸,脑中冒出了一个词:人面兽心。 孙天琊看向苏念珠的目光中带上了赞许。 他先前一直以为这位皇后娘娘是深闺之中只知绣花染甲的小娘子,没想到竟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 看来谣言也不能尽信啊。 . 晌午时分,两人到达郝老将军府。 苏念珠看着面前朱红色的大门,面色有些古怪,她转头询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孙天琊,“沈太医,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孙天琊是个学医的,嗅觉比常人灵敏,他已经伸手捂住了口鼻。 苏念珠也跟着抬手掩住口鼻,连喘气声都小了很多,“闻着像大粪的味道。” 当然只是像,堂堂将军府,怎么可能会堆着大粪呢。 “娘娘,您去敲门吧。”孙天琊后退一步。 苏念珠后退两步,“还是你去吧,你人高,敲得远。” 孙天琊:…… 两人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终于,孙天琊迈步踩上了石阶,站定到府门前。 他抬手拉住门环,轻轻扣下,还不等开口,大门突然被打开。 孙天琊脸上露出笑来,不等开口,三五个提着粪桶的家仆便气势汹汹的出现在他面前。 那一瞬间,孙天琊和苏念珠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在将军府门前闻到大粪味了。 “跑!”苏念珠拔腿就跑。 孙天琊扭头跟上。 两人连马车都忘了,闷头就是跑,生恐身后的大粪味追上自己。 “呕……” “呕……” 迎着风跑出一段路,两人都被熏得够呛,又急着呼吸,只得一边干呕一边喘气。 “怎么将军府门口还有人泼大粪。”喘过气的孙天琊想到刚才惊险至极的场面,吓得面色惨白。 苏念珠下意识远离孙天琊,道:“我也不知道啊。” 注意到苏念珠后退三步的动作,孙天琊面色一僵,“你认真的吗?” 苏念珠尴尬一笑。 孙天琊怒道:“我没沾上!一点都没有沾上!” 苏念珠嘟囔,“谁知道呢。” 孙天琊:…… . 两人终于将鼻腔和胸腔里那股恶心的大粪味散完了,他们靠坐在墙根上,仰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 “娘娘,还吃午膳吗?” 苏念珠,“……不吃了。”张口还觉得大粪味没完呢。“对了,那郝老将军怎么在大门口让下人泼粪啊?” 孙天琊摇头,“不知道,不如寻个人问问?” “寻谁?” 孙天琊站起身,指着前头巷子里不远处的那扇小门道:“那是郝府后门,我们进去问问管事的。” 苏念珠却站在原地没动,她道:“要不你先去?” 孙天琊:…… . 鉴于郝府实在是粪势汹汹,因此孙天琊和苏念珠决定先试探一下。 两人躲得远远的,手里抓了好几把石子,然后扬起胳膊,“砰砰砰”的往后门上砸。 后门被砸了十几下,终于,有人打开了。 打开后门的人手里同样提着一桶粪,想是被砸门声扰得不行,还没看清楚门口有没有人呢,直接就把粪给泼了出来。 粪粪扬天,泼洒出一股极美的弧度,那味道也是熏染的不行。 立刻远离十几米的苏念珠、孙天琊:……幸好幸好。 前门、后门都行不通,苏念珠和孙天琊寻了一块干净地方坐着,两人双手托腮,一脸无望。 “吱嘎、吱嘎……”突然,郝府后门被打开,一个推着一轮车的男人从里面出来。 苏念珠眼前一亮,等那一轮车推到跟前,赶紧上去搭讪道:“这位小哥。” 小哥转头,看到一身干净衣衫的苏念珠,面白唇红,漂亮的像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 “这里可是李府?”苏念珠抬手指向郝府后门。 小哥一愣,憨憨摇头,“不是,这是郝府。” “哦,走错了呀,”苏念珠朝身边的孙天琊看一眼,噘嘴抱怨,“这郝府也欺人太甚了,不过就是认错了门,怎么就朝我们泼大粪呢。” 小娘子撒娇的模样太过可爱,孙天琊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摸完以后才发现不对,立刻尴尬收手,一脸讪讪。 幸好,苏念珠并没有将孙天琊的动作放在心上。 那小哥赶忙摆手,“郝老将军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近半年来,总有人前来骚扰……”小哥话说到一半,赶忙闭上了嘴,推说还有下一家的菜要送,立刻走了。 “看来这大粪确实不是朝我们泼的。”苏念珠蹙眉看向郝府后门。 她猜测应该是有人想来拉拢郝老将军,郝老将军被闹烦了,就让人在门口泼大粪赶人。 别说,这法子真是干脆利落稳啊! “看来谁都想要郝老将军手上的兵权啊。”孙天琊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目光从郝府这块肥肉上移开,“今日怕是进不去了。” 苏念珠的目光落到那矮墙上,“沈太医,你觉得爬墙如何?” 孙天琊沉默了一会儿后道:“谁爬?” 苏念珠转头看向孙天琊,一脸的无辜,弱小无助又可怜。 孙天琊:…… 孙天琊认命地撩起袍子,刚刚准备往墙头伸手,突然动作一顿。他在地上左右找了找,找到一根枯树枝,踮脚往墙头一甩。 枯树枝立刻变成了两截。 孙天琊的手颤了颤,“墙头好像被装了刀片。” 苏念珠也是微变了脸色,觉得这郝老将军果然不愧是老将,如此夹缝都被他算计到了。 “天色不早,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孙天琊扔掉那半截枯树枝。 苏念珠也知道今日只能是无功而返了。 她叹息一声,率先往外走。 巷子长且窄,因着积雪的缘故路滑难行。苏念珠小心翼翼地踩着白雪走,一路行,一路留下一串小巧白皙的小脚印。 “唔……”突然,一道闷哼声响起,苏念珠的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她惊了一下,往后退去。 只见那拱起的白雪之下缓慢而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来,然后是半颗黑乎乎的头颅。 那块被散开的雪上沾着血渍,猩红而刺目,像撒开在雪地上的朱砂浓墨。 “救……”男人嘶哑着嗓子,刚刚吐出一个字,苏念珠立刻一把按住身后欲上前救人的孙天琊,“别救。” 小娘子声音清脆,清晰有力。躺在地上的男人吐出一口血来,似乎是被苏念珠气到了。 苏念珠指着男人的脸道:“你看这张脸,一看就不是好人。” 孙天琊:…… 男人:…… 第 25 章(他脏了) 孙天琊是名医者,  医者的使命就是救死扶伤。 即使这个人是江洋大盗,杀人无数,他也会救,  更何况这个男人说自己只是个逃难的人,  而孙天琊似乎信了。 苏念珠看着孙天琊把人从地上扶起,脸上是一派属于医者的慈悲。 苏念珠想,单纯啊单纯,这位沈太医是怎么在被屠戮了全家之后还能保持着如此一颗纯善至美的单纯之心呢?这大概就是人之本性吧,  也或许这就是好人不长命的原因吧。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比起身形瘦弱的孙天琊来说壮的跟头牛一样。他脸上都是混杂着血水的雪水,  苏念珠看不清他的脸,  却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异瞳。 这个男人的右眼是正常的黑色,左眼却是碧翠的绿色。 男人似乎发现了苏念珠的目光,他迅速低头,  用纠结湿漉的长发遮住左眼,  然后闷不吭声的由孙天琊搀扶着往外走。 苏念珠直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她却没来得及抓住。 是什么呢? “我先扶他去马车上,  你自己跟过来。”孙天琊扶着男人往外走,  苏念珠正准备跟上去,  没想到刚刚一动,  脚踝处就传来一阵巨疼。 “哎呦……”苏念珠踉跄了一下,  伸手扶住墙壁。 墙壁湿滑,坠下许多雪水珠子。苏念珠仰头,正看到墙头横出的一支梅花,覆了厚厚一层晶莹剔透的软绵白雪,  更显冰清玉洁,野趣横生。 苏念珠尝试着动了动脚,  脚踝处又是一阵疼。 肯定是刚才踩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崴了脚。 苏念珠叹息一声,正准备喊孙天琊,哪里想一抬头,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苏念珠:…… 苏念珠没办法,一步一瘸地走了一会儿,觉得脚实在疼得厉害,而且是越走越疼,没办法,她左右四顾,看到角落有一堆箩筐,看着还挺结实干净的样子。 她立刻瘸着脚走过去坐了下来,准备歇一会儿,却不想刚刚坐下去,那看着结实的箩筐直接就塌了。 苏念珠没有防备,直接就摔了进去,并且是一屁股蹲坐下去,四脚朝天的那种。 她起不来了。 苏念珠觉得丢脸极了,她看着身边的竹篓子,企图借力将自己挣脱出来。没想到两手往旁边一抓,那些本就摆得不牢靠的竹篓子就那么当头罩了下来,“哗啦啦”地砸了她满头满脸。 苏念珠在夹缝中生存,她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白皑皑一片,想着这样起码还暖和一点? 好吧,她这是在苦中作乐,只能等着孙天琊等不到她,回来找她了。 苏念珠蔫蔫的,竟是有点困了。 迷迷糊糊间,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苏念珠精神一震,正欲扬声呼救,不想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就是闷得慌,想出来散散心而已。” “可是娘子,这雪天风大的,您的腿还伤着,若是出了事,可教奴婢们怎么办呀。” 竹篓子之间的缝隙很长,苏念珠清楚看到前面不远处行来的三人,分别是坐在轮椅上的苏嫣初和跟在旁边伺候她的两个丫鬟。 苏嫣初身上穿了一件厚实的袄裙,外披斗篷,头戴帷帽。身下是跟陆棠桦一般的四轮车,只是更精致小巧些,还刻了漂亮的花纹,陆棠桦的跟她的比起来简直就像一辆老爷车。 苏嫣初的膝盖上披了一块绒毛毯子,手中捧着珐琅彩的铜炉,身侧的丫鬟正吃力地顶着寒风用油纸伞替她遮挡风雪。 帷帽被寒风吹开,露出苏嫣初那张似乎比溯雪还要再苍白上几分的脸。 苏念珠皱眉,有些疑惑,这苏嫣初不好好躺着养病,怎么这种天气出来瞎溜达? 苏念珠正在纠结要不要求救时,那边苏嫣初的帷帽突然就被风吹跑了。 “哎呀,我的帷帽。”苏嫣初娇喊一声,那两个丫鬟没多想,立刻抬手踮脚的去抓。 帷帽被风刮得老高,这两个丫鬟马上疾奔着追上去。 坐着轮椅的苏嫣初就被留在了原地。她先是看着那两个丫鬟跑远,拐过巷子没了踪影,这才快速而吃力地推动着轮椅往某一处使劲滚去。 因着巷子里时常有一轮车和人通行,所以巷内的积雪并没有外头那么深,苏嫣初虽然力气小,但终于是将四轮车停到了她想要到的地方。 苏嫣初坐在轮椅上,仰头望向墙头探出的那支梅花。 那是一株艳红色的冷梅,暗香浮动,雪里温柔。 苏嫣初的视线从那冷梅挪到那面墙的墙角处,然后吃力的把轮椅推过去。 苏念珠看着苏嫣初的动作,脸上疑惑更甚。 苏嫣初一张苍白小脸被风吹得微红,似上了一层胭脂。等离得稍近些,苏念珠才发现,苏嫣初的脸并不是风吹红的,而是真上了一层胭脂。不止胭脂,这女人还画了一个全妆,甚至连身上的衣饰和发饰都是配套的。 要说讲究确实是挺讲究的,腿都断了还有心思倒腾自己,只是这冰天雪地的,上个全妆给谁看啊? 苏嫣初从轮椅上取出一根青翠的拐棍,急切的在雪地里刨弄着。 苏念珠更加奇怪,她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没有呢?人呢?”苏嫣初嘟囔一句,身下轮椅快速转动,手中拐棍翻到一块带血的雪块,眼前一亮,立刻使劲往下挖。 苏念珠看到那雪块,冷不丁想到刚才被孙天琊救起的男人。 难道……苏嫣初在找的就是那个男人? 只可惜,苏嫣初翻了很久都没有翻到男人的踪迹,直至那两个丫鬟拿了帷帽回来,她都只寻到一些带血的雪块。 “娘子,我们回去吧。”丫鬟上前,替苏嫣初将帷帽戴好。 苏嫣初攥着手里的拐棍,面色难看至极。 她又抬头望一眼那梅花。 没错啊,梦里就是这里,也是这个时间,怎么又不对了呢? “娘子?”丫鬟又唤一声。 苏嫣初回神,冷着脸道:“回去吧。” 丫鬟赶紧将人往回推,直推到苏念珠完全看不见人影后,过了一会儿,孙天琊终于找过来,将苏念珠从那竹篓子里解救出来。 苏念珠的身体长久弯曲成u型,尤其那个u的两只脚还是并拢的,几乎变成了一个i,直把苏念珠的老腰累得够呛。 “呼,终于出来了。”这一顿瑜伽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没事吧,怎么往那里钻?”孙天琊看着那个被挤压过的竹篓子,看向苏念珠的视线有点嫌弃。 苏念珠一瘸一拐地走,面色尴尬,“快点走吧,宫门要落锁了。” “你脚怎么了?”孙天琊注意到苏念珠的脚。 苏念珠道:“崴了。” 孙天琊上前几步,走到苏念珠身边,想了想,朝她伸出手道:“我扶你。” 苏念珠低头,看到孙天琊伸过来的胳膊顿了顿。 孙天琊道:“我是医者,医者仁心,不分男女。” 苏念珠笑得眉眼弯弯,“多谢沈太医好意,我还是自己走吧。” 小娘子扶着墙走,孙天琊犹豫了一下后,收回胳膊,放慢脚步跟在了她旁边。 . 本就窄小的马车上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更显得空间狭小仄塞。 男人脸上的血水已经被擦干净,露出一张极漂亮的脸来。 黑色的微微卷曲的长发遮住左眸,只露出一只眼。深眸,高鼻梁,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 “你不是大周人。”苏念珠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盯着他看。 那男人也不避讳,可能是知道自己这容貌硬说是大周人也实在牵强,便解释道:“我是楚国人。” 不止是苏念珠,孙天琊听到这话都忍不住顿了顿自己手中正在给男人上药的手。 不为别的,正因为大周跟楚国乃生死敌国。 大周与楚国相邻接壤,近几年更是于边境处摩擦不断。 从前,楚国不管是经济还是军事实力上都比不上大周,可自从暴君瘫痪后,楚国奋起直追,以经济为第一生产力,大力发展军事力量,如今已然成为能与大周相媲美的国家。 两国情势胶着异常,这不仅体现在朝廷战场上,更体现在两国人民之间。基本属于干柴见烈火的程度,一见就燃,一见就打,跟碰面杀父仇人一样。 因此苏念珠十分怀疑这个男人是被大周人揍成这样的。 孙天琊替男人将身上的伤口收拾好,安抚道:“只是些皮外伤。”虽然孙天琊是个好人,但在知道了男人的身份后,语言之中难免淡漠不少。 国仇家恨,国家的荣誉感和耻辱感,已经深刻的印入每个大周人民的心中。 “多谢。”男人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腿真心感谢,并且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道:“能不能……借点钱?” 苏念珠:……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果然是真的,幸好,她是个富婆,而且还是个大方的富婆。 苏念珠从小荷包里掏出几片从陆棠桦的龙床上抠下来的金箔递给男人,同时,视线从男人白皙光滑的下颚到健壮有力的身材,那么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用老公的钱养小三”的刺激感。 “若能再逢,必会还这救命之恩。”男人话罢,竟径直跃下了马车。 苏念珠撩开马车帘子,男人早已不见踪迹。 苏念珠想,受伤是假,要钱是真吧?现在的骗子都喜欢这么碰瓷了? 孙天琊却暗沉着脸道:“这个人是个麻烦,走了正好。” 苏念珠转头,眼神幽幽,“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人身上有股大粪味?” 孙天琊面无表情低头看手。 他脏了。 第 26 章(一点小惩罚...) 苏念珠回到乾清宫时,  天色正暗。孙天琊与她已在半路上分别,她一人回来时,冷不丁见乾清宫门口站了一个人。 男人立在风口,  身上披了一件大氅,  大氅半湿,青丝眉梢都是雪色,甚至连眼睫上都被沾了一层莹白雪渍。 极素的白,配上男人温润俊朗的脸,  仿佛画中人。 “珠珠,你去哪了?我一直在等你。”画中人开口说话了,  并朝她走来。 “我想着你妹妹的腿摔坏了,  你该是十分担心的,我本想带你出宫去看看她,可等了这么久,  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陆从嘉走到苏念珠面前,  俯身垂眸看着她,  脸上带笑,  眸色却深。 那笑意不达眼底,  在苏念珠看来,  尽是淡漠和威胁。 苏念珠额头落下豆大一滴汗,  她快速转动脑筋,  张嘴道:“这不是……你的生辰要到了……” “我的生辰是六月初六。” 意思是还有半年。 苏念珠更加紧张,“我送的生辰礼要提前半年起准备才好。” 陆从嘉眯眼,盯着苏念珠看了一会儿陡然笑了,“原是如此,  那我真是万分期待。”说到这里,陆从嘉抬头看一眼天,  “时辰不早,我也不久留了,珠珠早点歇息。” 陆从嘉终于准备要走,苏念珠轻轻吐出一口气,却不想男人突然顿住,转头看她。 苏念珠被男人的反复无常惊得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身体靠到寝殿门上。 陆从嘉朝苏念珠靠近,单手撑在那扇华丽的雕花殿门上,周身的檀香味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把苏念珠淹没。他俯身望着她,语气温柔,似耳语,“珠珠,你很久都没有叫我一声,嘉郎了。” 嘉,嘉郎? 苏念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用力瞪着面前的陆从嘉,面部线条十分僵硬地扯动着嘴角,然后委曲求全,万分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嘉郎。” 陆从嘉脸上笑意更甚,他苦等了一日的烦闷和暴躁似乎在此刻被骤然消解。男人伸手,指尖从苏念珠额头滑过顺到鬓角,替她将鬓角处的冷汗用指腹擦去,然后才带着一脸笑容离开。 陆从嘉一走,苏念珠整个人身体一软,顺着寝殿大门往下滑去。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她缓过神,觉得陆从嘉应该是不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了。 外头风大雪大,苏念珠方才被吓得一身冷汗,真是越吹越冷,她立刻转身推开殿门,却冷不丁又被在门后的陆棠桦吓了一跳。 已入夜,乾清宫内只留一盏琉璃绣球灯。陆棠桦坐在轮椅上,左手自然垂落,右手持着血锋,背对着光色,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他暗黑的身影被晕黄色的灯光拉得极长,重叠着三层影子,飘飘忽忽,氤氲不散。男人缓慢抬眸,在光色中露出半张脸。 陆棠桦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到无波无澜,让人心生怵意。 殿内很静,只有苏念珠略大的呼吸声。如果说刚才的陆从嘉是一条阴暗的毒蛇,那陆棠桦就是一匹凶猛的饿狼。 不一样的是,蛇不认主,狼却忠心。 陆棠桦抬手,右手的血锋被他慢条斯理的横置到膝盖上。 血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剑,削铁如泥,虽有一身银白剑身,但却是从血海尸山内走出来的凶器。 “回来了。”陆棠桦开口,声音沙哑。 “……嗯。”苏念珠缓慢应一声,上上下下打量陆棠桦,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 忙活了一天,苏念珠也没空去管陆棠桦的身心健康问题了,只想着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睡一觉。 身上的衣裳被雪水淋湿,厚重地搭在身上。苏念珠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新斗篷,褪下旧的,披上新的。然后一转头,见陆棠桦还待在原来的位置,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她看。 眼神太古怪,苏念珠莫名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舒服。她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道:“今日没见到郝老将军。” “哦。”男人缓慢吐出一个字,双眸眯起,指腹摩挲在血锋上。 苏念珠的视线下移,盯着血锋问,“陛下,您不好好歇着,拿着血锋待在殿门口干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陆棠桦立刻就炸了。“朕做什么还需要跟你报备吗?” 苏念珠:……男人的心,六月的天,海底的针。 “不用,臣妾去沐浴了。”苏念珠抱着自己的干净衣物去隔壁侧殿沐浴。 乾清宫内有一天然汤池,苏念珠猜测这可能是一块温泉池,被圈起来变成乾清宫内的一处洗漱沐浴之地。 唉,当皇帝就是好的,还能独享一汤池。 . 陆棠桦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清冽泉水之音,还有女子断断续续的哼唱声,原本就难看的脸越发难看起来。 呵,嘉郎,她怎么就没叫过他桦郎呢? 男人想起刚才透过寝殿缝隙看到的场面,立刻瞪圆双目,恶狠狠磨牙,手里的血锋都要被他捏碎了。 那个陆从嘉明明就知道自己在后面,居然还摆出那副表情来恶心他! 陆棠桦清楚记得,男人在说出“嘉郎”那两个字时,双眸轻挑,看向的是他。 陆棠桦知道自己身体离恢复还有极长的一段距离,若是与陆从嘉硬拼也是打不过他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持了血锋守在寝殿门口,只等陆从嘉那厮有逾越之举,便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陆从嘉不用硬刀子杀人,反用软刀子割他。 苏念珠那一声“嘉郎”真真是扎到了他的心坎里。 那天还说跟自己合作,转头就跟别人嘉郎啊,o啊的,o他妈! 陆棠桦觉得很生气,非常生气,可当他看到苏念珠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和无辜的大眼睛时,又硬生生将那股气给咽了回去。 是他太惯着她了,是时候该给她一点惩罚了。 陆棠桦举起手里的血锋来。 被擦得噌亮的血锋上印出陆棠桦那张阴冷到极致的面容。 . 苏念珠沐浴完出来,浑身舒爽,简直就跟重生了一样。 她喜滋滋地坐在梳妆台前梳顺了长发,然后走到自己的卧床前掀开被褥,正准备歇息,突然感觉到手掌湿湿的。 “嗯?”苏念珠伸手摸了摸被褥,直摸到一股潮湿的黏腻。 怎么回事?床怎么湿了? “周玳?周玳?”苏念珠起身去唤周玳,却不想唤了许久也没人应。 “去哪了。”苏念珠嘟囔一声,弯腰在被褥上摸索。这一块湿的地方湿的非常彻底,从上到下,全部浸湿,连一块干净的床垫子都没给她留下。 苏念珠没办法,只能去柜子里找新的被褥。 可她打开柜子一看,里面别说是被褥,居然连衣服都没了,空荡荡的仿佛是被强盗扫过一般。 苏念珠一脸呆滞地扭头看向陆棠桦。 男人已经躺上床了,半张脸埋在被褥里,听到苏念珠的动静后掀了掀眼皮,不在乎的道:“怎么了?” “陛下,我的卧床湿了。” “哦,天气太潮了吧。” “还有衣柜里头的衣服呢?”怎么连一件斗篷都没给她留下?她明明记得刚才自己去沐浴前打开衣柜的时候还看到很多件的。 “哦,衣服呀。”陆棠桦掩在被褥下的手轻搓了搓,“明日天晴,朕让周玳趁着天气好,帮你把衣服送去浣衣局洗了。” 苏念珠:……这么急?大晚上就送过去了? “那我明日穿什么?” 男人努力抑制住自己得意上翘的唇角,“朕怎么知道。”说完,陆棠桦看一眼苏念珠的卧床,大发慈悲道:“朕今日就允许你跟朕一道睡吧。” 第 27 章(可以找一个人...) 苏念珠突然眯眼,  “陛下,我卧床上的水,不会是你倒的吧?” 陆棠桦急了,  立刻狡辩,  “朕堂堂天子,怎么会干这种事!” 苏念珠盯着他,不言语,直盯得陆棠桦面露心虚之色才缓慢收回目光。 陆棠桦抬手擦掉额角滑落的那滴冷汗,  一口气只松了一半,突然,  苏念珠猛地弯腰往龙床底下伸手,  陆棠桦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陆棠桦一脸紧张。 苏念珠无辜道:“臣妾方才瞧见床底下有只老鼠。” “堂堂乾清宫,怎么可能会有老鼠。” “那说不定是蟑螂。” “也不会有蟑螂。” “也说不定是只猫。” “怎么可能有猫……”陆棠桦话还没说完,苏念珠突然又声东击西。她的另外一只手去掀陆棠桦的被子,  另外一只脚往床底下一伸,  然后使劲一勾,  就勾出来自己的一件……内衣。 还是她最喜欢的那件带小碎花的。 苏念珠:…… “不是这样的,  你听我解释!”陆棠桦也顾不得捂着自己的被子了,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我全都拿了,  不是只拿了这个。”说完,  陆棠桦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立刻闭上嘴。 真相大白。 苏念珠从陆棠桦的龙床下拖出一堆自己的衣服,她将卧床上湿漉漉的被褥扔到地上,准备明日晒晒日头,  然后将衣物尽数堆到卧床上。 别说,这些衣服暖乎乎,  软绒绒的,比被褥都舒服呢。 苏念珠就这样嵌在一堆衣物里睡觉了。 陆棠桦躺在龙床上,摸着冷冰冰的另外一半,委屈地咬嘴唇。 . 翌日,天色果然大好,苏念珠让周玳帮着将被褥晒了,自己做了一锅小鸡炖蘑菇。 陆棠桦闻着这喷香的味道,躺在床上咽口水。 苏念珠没管他,自顾自的吃。 周玳看一眼苏念珠,再看一眼陆棠桦,小小声的跟苏念珠道:“娘娘,陛下还没吃呢。” 陆棠桦的双眸咻然闪亮,可他不敢看苏念珠。 苏念珠斜睨陆棠桦一眼。 陆棠桦心虚偏头,抓着被褥的手微微收紧。 苏念珠无奈叹息,自己大人有大量,跟狗计较什么呢,就原谅他一次吧。 她朝陆棠桦看过去,扬声开口道:“陛下,吃吗?” “吃吃吃!”陆棠桦忙不迭点头。 周玳赶紧替陆棠桦舀了一碗过去。 香滑细腻的鸡肉被剁成小块,新鲜美味的蘑菇薄薄一片软哒哒的浮着,汤面一层油,能看到圆形的油星子。鸡肉被烧得酥烂,入口并没有柴感,蘑菇软绵却不失紧实绵密的口感。 陆棠桦一口气吃了三碗。 苏念珠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小锅,陷入了沉思。 哈士奇这玩意,果然还是看别人养最好玩。 . 吃饱喝足,开始讨论大事。 “郝老将军那防的铜墙铁壁一般,我们要怎么办?” 为了防止被人偷听,苏念珠坐上了陆棠桦的龙床,两个人埋在被子里,嘴贴耳的说话。 陆棠桦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被子里太热,还是因为女人说话的时候那股子香气总是往他脸上飘,将他的脸都熏红了。 陆棠桦滚了滚喉结,努力偏离自己的视线,“可以找一个人。” “谁?” “他女儿,定远侯夫人。” 郝鹭? “可我要用什么理由找她呢?” “你是皇后,要见臣子的夫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苏念珠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可你没用啊。” 陆棠桦:…… . 最终的讨论结果还是由孙天琊做中间人,将郝鹭领进了宫。 不过两人见面的地点却不在乾清宫内,而在孙天琊给人治病的那个假山石洞里。 “我与你还是第一次见。”苏念珠身上穿着宫女的衣服,她坐在大石上,看着面前的郝鹭。 郝鹭站在苏念珠面前,福身行礼,开门见山,“我明白皇后娘娘寻我过来的意思,只是我一介女流,朝廷之事哪里有插手的余地。” 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婉拒她。 “或许夫人能劝劝家父。”苏念珠站起来,语调依旧平和,“我也曾听说过郝老将军的战绩,他是我们大周的英雄,若是郝老将军能归顺陛下……” 苏念珠的话还没说完,郝鹭看向她的视线就变得十分古怪。 “娘娘,我一直以为您……素来不掺和这些朝廷之事。” 苏念珠微微一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还是大周的皇后,怎么能弃百姓于不顾呢?” 郝鹭却摇头,“娘娘,我不能信您。”话罢,郝鹭垂眸,“天色不早,还请娘娘容臣妾先行告退。” 失败了吗?确实,郝鹭没有信自己的理由。 苏念珠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她将救济国家的责任和大周百姓的性命扛到了肩膀上,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是无力承受的。 她高估了自己。 突然,一道男声从旁响起。 陆棠桦推着身下的轮椅出现在两人面前,他身形高大,一出现,就将洞口的光源堵住了一半。 “那你信朕吗?” . 陆棠桦身为帝位,即使他是一个暴君,可他是一国之君,总有人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成为一个愚忠的人。 郝家就是这样的一户人家。 在郝鹭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陆棠桦时,神色一震,然后立刻单膝下跪,拱手行礼道:“陛下。”虽依旧是女声,但声音铿锵有力,甚至带上了一股肃穆的阴寒。不仅是表情,连姿势都与男子一模一样。 苏念珠这才恍惚想起来,郝鹭亦是跟随郝老将军上过战场的女子,怪不得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都与旁人不同。 不过……苏念珠有点呆,这是什么情况? “起来吧。”陆棠桦的声音似是很烦躁,他单手撑住额头,抬眸看向郝鹭,“郝老将军怎么样了?” 郝鹭跪在地上的身形一晃。 假山石洞里很黑,郝鹭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团浓缩的黑墨。黑暗中,她的双眸咻然涨红,她的嗓音低了下去,说话的声音在断续间带上了一股哽咽,“父亲,已去世半月有余。” 郝鹭的头深深叩在地上,似乎要将自己陷入泥泞的淤泥之中,如此才能抑制住心中那股怅然而至的悲伤。 陆棠桦撑在额头上的手一滑,他霍然转头看向郝鹭,“你说什么?” 郝鹭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她说话时口中有热气而出,带着哭泣和喘气,氤氲了眼前视线,重复了一遍道:“父亲,已世半月有余。” “朕没有听到消息……”陆棠桦喃喃道。 郝鹭按在淤泥里的手霍然抓紧,脏污的黑泥进入素白十指指缝,指尖深深抓地,像是不知疼痛。 “父亲说,兵权绝不能旁落他人之手,他生为大周人,死为大周魂,就算尸身腐烂,白骨森森,也要护住陛下的最后一份兵权。” 苏念珠站在陆棠桦身边,她的脸被灌入假山石洞的寒风吹得僵冷,几乎已经摆不出任何表情。可听到郝鹭这番话,她依旧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百感交集。 是为这位素未谋面,却令她深佩不已的老将。 苏念珠转头,看向陆棠桦,男人的眼眶亦是红的,可他的表情很冷,仿佛郝鹭说的那番话并不能十分触动他的心。 陆棠桦咽了咽喉咙,眼睫轻轻动了动,他说,“你先回去吧。” “是。”郝鹭起身,没有看陆棠桦,径直转身离开。 她穿着袄裙的身子穿过假山石,在冷阳之中渐渐消失,徒留一地素白脚印。 陆棠桦身姿笔挺地坐在轮椅上,双手搭着扶手,整个人向前望,像是在看着什么,又不在看着什么。 苏念珠觉得男人的表情太淡漠,冷漠到令人觉得心寒。 这是一位为大周,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甚至连尸体都奉献给了国家的忠将! 陆棠桦一言不发,转动轮椅,似乎是准备回去了。 苏念珠霍然上前挡住他。 风很大,苏念珠细长黑亮的头发被吹散,贴在面颊之上,说话的时候直往喉咙口钻。 “陛下觉得如何?” 陆棠桦抬眸看她,依旧不说话,他的眼睛被风吹红,白色的部分渐渐印出鲜红色的血丝,然后是浅薄的,像冬日晨露一般,于叶片之中慢慢凝结而成的泪。 那泪从男人的眼眶之中滑落,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淌。 有了一滴泪,后面的泪就根本止不住了。 陆棠桦像尊被冻僵的雕塑,他就那么看着苏念珠,那么哭。 他平日里是聒噪的,可哭起来的时候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声都比平日里小了一倍。 那一瞬间,苏念珠的心被揪了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抱住了陆棠桦。 男人的脸贴在她腹部,氤氲的泪水,呼出的热气浸润入她身上的袄裙。袄裙吸饱了男人的泪水变得滚烫,似乎要灼烧入苏念珠的肌肤。 男人开始发出声音,那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像什么东西破坏的嘶哑的声音。很轻,刚刚出来就被风给吹散了。 可苏念珠还是听到了。 她觉得这像是任性的幼兽终于失去了大兽庇护而发出的,最后的嘶鸣。 . 又是夜,这次的夜与往常不同,寝殿内点燃了很多根白色的蜡烛,将整座寝殿照得恍若白日。 陆棠桦就坐在这些白蜡烛里,身上穿着白色的亵衣。他让周玳扶着,摆成跪姿。 他的腿没有力气,很难跪起来保持姿势。可陆棠桦就这样硬挺着,对着郝府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终于像是脱力一般摔到地上。 周玳想要去扶,却被苏念珠制止。 苏念珠自己上去,吃力的把陆棠桦从地上托抱起来,让他靠在了自己肩头。 肩头的力量很重,苏念珠需要单手撑在地上才能勉强支撑。 男人闷着头,披散的头发尽数遮盖住面容,苏念珠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郝老将军是我的第一位师傅,”男人的声音很哑,粘稠而粘连,像是张不开嘴,“我的武艺是他教授的。” “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是他带我去的,他无数次救过我的命……” 苏念珠想,这一定是位父亲一样的人物。 “他素来身体极好,我怎么也想不到……” 苏念珠听到此话神色一顿,她垂眸问,“郝老将军是怎么死的?” 男人拽着她宽袖的手一紧,他猛然抬头看她。 苏念珠的表情很平静,她的手落到陆棠桦的头顶,轻轻摸了摸,然后重复了一遍问,“郝老将军是怎么死的?” 第 28 章(皇嫂先借我半日...) 按照陆棠桦的说法,  郝老将军身体强健,在他瘫痪前一顿能吃一桶饭,像这样老当益壮的老将,  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父亲的死不对劲?”郝鹭听到这个消息时,  双眸霎时嫣红,她看着面前的苏念珠,脸上的表情复杂而惶然。 “今日唤你过来,是想请夫人随沈太医去看看郝老将军的尸首。”苏念珠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们不能让郝老将军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 郝鹭自然明白苏念珠的意思,她点头道:“好。”若父亲真是被人所害……郝鹭攥紧拳头,  整个人气得发颤。 苏念珠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孙天琊,  “沈太医,劳烦您跟这位定远侯府的夫人去一趟郝家。” . 郝鹭与孙天琊去的快,来的也快。只是郝鹭并没回来,  只回来孙天琊一个人。 “在郝府碰上了江昊天?”苏念珠皱眉,  “然后呢?” 孙天琊皱着眉,  像是对那江昊天有诸多不满一般,  “他似乎知道郝老将军已经去世的事,  我与那位夫人去时,  他已经在了。” “在哪里?”陆棠桦突然插嘴询问。 孙天琊道:“在郝老将军的书房里碰见的。” 陆棠桦眯眼,  像是想到了什么,  整个人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怎么了?”苏念珠奇怪道。 陆棠桦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虎符。” 虎符是用来调兵遣将的兵符,由青铜而制,  伏虎形状,一分为二,  一半交给将帅,另一半由皇帝保管。两个虎符同时合并使用时,持符者才可调兵遣将。 “你是说,江昊天是去郝府拿虎符的?” “只是猜测。” 虽说只是猜测,但除了这个事,还能有其它的吗? 苏念珠有些焦躁,这江昊天也变成了他们的敌人。 若这虎符被人偷拿,便是拿捏住了大周朝的兵权,到时候就算陆棠桦身体好了想要重归朝堂,那也不过就是变成傀儡罢了。 不,或许某些人连傀儡都不会给他做。 “对了,你回来了,那郝鹭呢?”苏念珠抬眸看向孙天琊。 “她让我先回来了……”孙天琊说到这里一顿,然后继续,“陛下方才说虎符,我猜那位夫人也猜到了,她临走前与我说,这件事情她会自己处置。” 听到此话,苏念珠并未放心,反倒更加担忧。郝鹭是个女子,女子就难免容易陷入感情漩涡之中,若是她一个把持不住,被江昊天的甜言蜜语所欺骗,那这虎符估计就难保了。 “你想多了。”陆棠桦能猜到苏念珠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转头看她,“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陛下怎么知道不是?若不是,她怎么会嫁给江昊天这种人?”苏念珠也不知道自己的脾气为什么突然就上来了。 陆棠桦眼神怪异地瞅她。 苏念珠也察觉出自己状态不对,她偏头,没看陆棠桦,只对孙天琊道:“劳烦沈太医特意过来,既然都来了,不若再给陛下把个脉吧。” 孙天琊点头,撩袍坐到龙床边给陆棠桦把脉。 殿内一瞬安静下来,苏念珠觉得心中发闷,便推开了寝殿大门出去转转,没曾想还没走出几步,迎面就撞上了陆从嘉。 她脚步一顿,想到寝殿内的孙天琊,立刻伸手使劲搓了搓脸,摆出热情洋溢的笑,然后猛地朝陆从嘉的方向飞过去,像只春日里难耐寂寞的猫儿。 “嘉郎~”苏念珠听到自己黏糊糊的声音,像裹了一层蜂蜜的糖霜,那边的男人还没摆出什么应对的表情,苏念珠这边已经被自己恶心到了。 男人停在房檐下,苏念珠在陆从嘉三步远处止步,她一脸的娇羞热情和意外惊喜,仿佛是没想到陆从嘉会来找她。 陆从嘉一惯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他朝乾清宫的寝殿内看了一眼,道:“天气这么冷,怎么在外头?” 苏念珠小小声道:“想你。” 男人的唇角勾起,掩在宽袖内的手都禁不住轻轻蜷缩了一下。他上前,欲牵住苏念珠的手,苏念珠侧身一避,“别,有人。” “这里都是我的人。”陆从嘉垂眸看苏念珠,朝她走近一步,嗓音调情,缓慢吐出三个字,“包括你。” 这是一位善于撩拨女子的情场高手,他的眼神,他的话语,都在将面前的女子包入自己的圈套之中,他对她的心志在必得。 苏念珠在适当的时机下红了面颊,那两团氤氲的粉,像映红的天际,漂亮到震撼人心。 “嘉郎。”苏念珠伸手扯住陆从嘉的宽袖,“你今日过来是专门来瞧我的?” “是专门来瞧你的,只是还有一件旁的事。” 苏念珠暗自撇了撇嘴,再抬头又是一派的天真无辜,“哦?” “本来前几日就想带你去的,不是上次没碰到嘛。”陆从嘉看一眼自己被苏念珠扯住的宽袖,他手掌一动,径直扣住苏念珠的腕子,指腹在她细薄柔嫩的肌肤上轻轻滑过,似在探测她鼓动的脉搏。 “说好的,带你出宫去看望你妹妹。” 苏念珠本来对看望苏嫣初并没有太大的欲望,只是她现在不能让陆从嘉进到殿内,故此,只能答应了他,并摆出一副万分焦灼的表情,“是了,我这几日太过担忧,吃不好,睡不好的,总怕妹妹有个万一。” “我们快去吧。”苏念珠拽着陆从嘉就要走,男人却没动,反而往那寝殿内看去,“今日天冷,珠珠你该多穿些出去才是。” 苏念珠阻止不及,陆从嘉身高腿长的直奔寝殿大门,然后直接将其推开。 苏念珠知道,是自己表现太过,反让陆从嘉怀疑了。 寝殿大门被推开,入目所及之处是亮眼奢华的金砖。 陆棠桦躺在龙床之上,身边站着周玳。 陆从嘉目光精准的朝陆棠桦看去,然后径直朝他走来。 殿门与龙床的距离不远,陆从嘉步子又大。他几步走近,脸上带笑,心情似乎不错,慢条斯理地抬手抚上龙床旁的那盏琉璃绣球灯,看着灯色在指缝中穿梭而过,语气是散漫的,“皇兄还是改不了这么毛病。” 苏念珠急跟着陆从嘉进来,听到这句话。 原来陆从嘉也知道陆棠桦若是不在床头置一盏灯便会睡不着的毛病? “上次见皇兄,瞧着皇兄气色极好,这胳膊也很是能动弹。”陆从嘉的手从灯上落下,猛地一把按住陆棠桦搭在被褥上的胳膊。 苏念珠能清晰看到陆从嘉的手劲有多大,肌肤上是绷起的青筋,脸上是古怪而可怖的笑。 陆从嘉是个疯子,苏念珠看到过他发疯,她怕陆从嘉现在又发了疯病,对陆棠桦下手。 可奇怪的是,陆从嘉抑制住了自己的失态。他看着陆棠桦被自己掐得微微颤抖的手,脸上笑容更大,“皇兄,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样更有趣,不是吗?”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却让寝殿内的三人都变了面色。 陆从嘉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 虽然苏念珠知道自己所做之事皆漏洞百出,但她还是心存期待能出现好的结果。可现在,陆从嘉的一句话就将她的心打落谷底,仿佛她就是那戏台子上唱戏的丑角,专门被人圈着,供人取乐。 她所做的事付出东流,她成了一个笑话。 陆从嘉直起身,就着那明黄色的帷幔擦了擦手,然后用指尖拨弄了一下帷幔上挂着的银勾玉佩道:“时辰不早,皇兄先歇着吧。”话罢,陆从嘉转身朝苏念珠看去。 他站在那里盯着她看,话却是对陆棠桦说的。 “皇嫂先借我半日。” 第 29 章(跟着谁哦) 有些事,  大家心知肚明,却又不能撕破脸。 苏念珠开始担忧孙天琊的安危,也开始担忧郝鹭的安危。她不知道江昊天是不是陆从嘉的人,  她只知道郝老将军死了,  那些急切想要兵符的人一定会将矛头对准郝鹭。 苏念珠能看到陆棠桦扭曲的脸和他下意识紧绷的手,也能看到陆从嘉脸上露出的那志得意满的笑。 从始至终,陆从嘉就像是坐在戏台子下的老爷,而他们则是在戏台子上为了取悦他,  拼命奔波的戏子。 如今时候到了,老爷觉得腻了,  这场戏是时候要散场了。 “沈太医,  辛苦你了。”陆从嘉侧眸朝寝殿内的某一个方向看去。 孙天琊从暗处走出,朝陆从嘉一拱手。 “你……”陆棠桦瞪圆了眼,气得咬紧牙关。 苏念珠也是一脸呆滞地看着孙天琊。 孙天琊低眉顺目地站在那里,  脚边是那个他平日里惯用了的药箱。他的脸上是苏念珠没见过的,  令人心寒的平静之色。 苏念珠万万没想到,  孙天琊居然是陆从嘉的人,  是她害了陆棠桦。 女人的面色瞬时惨白,  像上了一层白腻子。恍惚间,  苏念珠觉得脚下的金砖好像自己在动,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  脑袋嗡嗡作响,那灰灰白白的朦胧感将她尽数包裹,她连迈步的动作都做不到。 “皇兄,我是真舍不得你。你若是安安稳稳做你的瘫子,  我也不必对你下手,你毕竟是我皇兄啊。”陆从嘉轻轻摇头,  语气之中满是遗憾,似乎真为陆棠桦的不听话而伤脑筋,也为即将要杀死陆棠桦这件事而觉得惋惜。 陆从嘉的视线落到床头的血锋上。 “血锋是一柄好剑,可惜跟错了主人。” 陆从嘉朝血锋走去,他的眸中显出猩红之色,那是发疯前的征兆。 苏念珠的喉咙干涩,脑中空白,她的视线落到他宽阔的背影上。陆从嘉的身形是瘦削而颀长的,从背后看都觉得带一股儒雅,可却偏偏是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失败了吗?他们最终真的失败了吗? 苏念珠再次产生挫败感,就如她在净室大街上看到那些靠在一起取暖等待施粥的灾民一样。 不管努力还是没有努力,结局都一样。 这是无法反抗的剧情。 她的愤怒无处发泄,她的悲伤汹涌而来,她的身体被撕扯着,迈不动步子。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苏念珠的思绪飘远,她又竭力将其拽回来,或许,或许还有别的法子,还有什么法子呢? 冷汗浸湿了小衣,苏念珠的眼睛被琉璃灯绚烂的光色模糊。她看到陆从嘉伸手拿到了血锋,表情变得狰狞,像是一块摔碎了以后硬拼凑出来的镜子。 她的眼睛刺痛,几乎要留下泪来。 血锋被陆从嘉拿在手里,男人的指腹轻轻擦过刀锋,然后悠悠闲的往前一甩。 明黄色的帷幔被割裂开,飘忽落下,像一首秋日里终散的末曲。与此同时,血锋银白色的剑身也朝着陆棠桦的方向刺了下去。 不知道孙天琊做了什么,原本胳膊还能动的陆棠桦竟像木偶一般躺在那里,任凭陆从嘉拿着血锋朝他刺来。 苏念珠也不知道怎么,头脑一热,径直往前一扑,趴在了陆棠桦身上。 她扑得很重,几乎是擦着剑扑上来的。她抖得厉害,连带着陆棠桦的身体也开始抖起来。 浓郁的血腥气于鼻息间扩散开,苏念珠闭着眼,泪流满面,好疼,好疼,她又要死了,她……嗯?好像不是很疼啊?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到,苏念珠睁开一只眼,然后再睁开一只眼,视线所及之处是男人那只健硕的胳膊,笔直地伸着。再往上看,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掌一把握住了那柄近在咫尺的血锋。 血锋太利,男人的手被割伤,那血“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几乎将男人白色的袖子染成血色。 陆从嘉看到陆棠桦抬起的胳膊,脸色变得极难看,“怎么回事?”他怒喝一声,转头朝孙天琊看去。 孙天琊不知何时站到了陆从嘉身后,他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动作迅速的往陆从嘉后颈一戳,如此,男人便软倒了身子,摔在地上。 “啪嗒”一声,陆从嘉松手,血锋落地,苏念珠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这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快点离开这里。”孙天琊扯下一条帷幔,随意替陆棠桦将受伤的手裹上。 而苏念珠则被陆棠桦单手搂着腰从龙床上起来,她的脚落到地面上,整个人还软绵绵的。 陆棠桦的手依旧搭在她腰上,指腹轻轻按着她,垂眸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要杀了他吗?”孙天琊朝躺在地上的陆从嘉看一眼。 苏念珠眸色一颤,下意识看向陆棠桦。 男人松开搭着她的手,走到陆从嘉身边。他的双腿已经能走路,看样子似乎还很娴熟,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锻炼过多少遍。 陆棠桦捡起地上的血锋,然后扯下帷幔,慢条斯理将其包裹起来。 孙天琊那句话仿佛问给了空气,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念珠下意识紧张起来,杀人,她见过陆从嘉杀人,珍儿那张脸又从脑海之中冒出来,紧紧贴着她的脸,瞪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满脸的扭曲。 “不必。”男人的声音很淡,也很轻,简简单单两个字,就留了陆从嘉一条性命。 苏念珠的呼吸瞬时顺畅,眼前灰败的如蒙着灰色帐帘的世界也渐渐推开。她的耳朵能听到更清晰的声音,陆棠桦的脸冷静地落入她眼中。 “如果不是我这位好弟弟,我也不能活到现在。” 弟弟,是啊,即使再相残,两人之间的血脉是无法割舍的。就像陆从嘉像废物一般养着陆棠桦,每日里给他下一点毒,却又不弄死他一样。 他们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不过苏念珠明白,归根结底还是陆棠桦的心太软。 苏念珠突然想发笑,外界都说陆棠桦是暴君,可在她看来,这个男人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凶残暴虐,只是脾气不大好罢了。 “苏念珠。”陆棠桦突然叫她。 苏念珠朝他眨了眨眼。 “转过去,闭上眼。” 苏念珠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她神色疑惑地看陆棠桦一眼,然后转过身闭上了眼。 身后传来一阵oo@@的声音,苏念珠觉得自己等了好一会儿,后头才再次传来陆棠桦的声音,“好了。” 苏念珠转过头去,冷不丁被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吓了一跳。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陆从嘉。 苏念珠哆嗦着颤了颤嘴唇,然后抬手指向一旁的孙天琊,“都是他干的,跟我没关系。” 孙天琊:…… 站在她面前的陆从嘉似乎是叹了一声,然后开口道:“是我。” 声音有点耳熟,苏念珠愣了愣,“陛下?” “嗯。” 孙天琊上前解释道:“戴上了人.皮.面.具。” 苏念珠终于明白刚才陆棠桦为什么要让她转过去了,原来是在扒陆从嘉的衣服。 “陛下,宫娥服也准备好了。”这个时候,周玳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宫娥服。 三人将视线落到苏念珠身上。 等一下,这宫娥服是给她准备的? 周玳上前,将宫娥服递给苏念珠。 苏念珠没接,只盯着周玳道:“今日的事,你也知道?” 周玳心虚低头。 女人站在那里,纤细黛眉微微蹙着,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带着怒气。 “你们怎么没人告诉我?” 敢情那戏台子上就她一个傻子? “你们不信任我,我若是跟着你们去了,难道不会跟陆从嘉一个下场?”问完话,苏念珠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 她知道了,她知道为什么陆棠桦没有在陆从嘉一进殿的时候就将他击倒。因为陆棠桦这次的目标除了陆从嘉,还有她。 他在试探她,他真的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 苏念珠想,如果刚才她没有飞身扑到陆棠桦身上,替他去挡陆从嘉刺过去的那一剑,现在躺在地上的人还要再加上一个。 苏念珠一直觉得陆棠桦是个纯善之人,可如今才发现她太天真了。 一个帝王,如何纯善? 或许,那一日在假山石洞内因为郝老将军的去世而抱着她哭的场面,亦是做戏。 不,也许那位郝老将军还好好活着呢。 苏念珠看着陆棠桦,脸上露出讥诮之色,她的眼睛是红的,瞪着陆棠桦,满心满眼的愤怒无法消化。 “陛下,时间不多了。”孙天琊提醒。 陆棠桦在苏念珠愤怒的眼神下偏头,用陆从嘉那张脸跟她说话道:“你是要跟着我活,还是跟着陆从嘉死。” 第 30 章(她爱上朕了...) 苏念珠闷不吭声的,  熟练地换上宫娥服。 陆棠桦看着小娘子绷紧的脸,戴着□□的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负在身后的手却忍不住紧张地搓了搓。 苏念珠抬手解开发髻,  头发乱糟糟地披着,  被她用手狠命抓了两把,扯下来好几根头发,明显是在撒气。 那青丝黑亮如绸,惨遭此□□,  让看的人都不禁觉得惋惜。 周玳上前,道:“娘娘,  奴才来给您弄。” 苏念珠情绪暴躁,  凉凉看他一眼,周玳心虚低头。 “弄吧。” 不使唤白不使唤,白眼狼。 周玳面露喜色,  赶紧上去替苏念珠弄好了发髻。手又巧,  动作又快。 苏念珠对着镜子照了照,  问周玳,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又跟陆棠桦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得了? 周玳动作一顿,  面色微红,  不肯开口。 苏念珠没逼他,  只是起身,  走到陆棠桦面前。她的眼神依旧是冷的,语调却是天生的软糯,尾音上翘,如珍珠落玉盘,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撒娇。 苏念珠脸上露出一个笑,看着挺甜,  可惜眼底满是嘲讽,“陛下,您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救回来的,我怎么会弃您于不顾呢?我自然是要跟您走的。” 陆棠桦:…… 理亏的男人没有资格反驳,只能受着。 “走吧。”陆棠桦扯了扯自己身上略窄小的袄袍,披上大氅,抬脚准备出寝殿。 虽然苏念珠不想显得自己很无知,但她还是必须要问,“我们现在去哪?” 离她最近的周玳面色更红,小小声回答,“郝府。” . 苏念珠不是第一次来郝府,虽然上次没能进来,但这次却很顺利。 有家奴早早守在后门,看模样已有五六十,身型虽瘦,身板却笔直,一路无言,引着他们一众人进去。 郝府虽大,但很旧,像一座最古老的北京四合院,除了大门,里面连门柱子都斑驳掉漆,坑坑洼洼。就更别说是其它的硬件设备了,苏念珠都怕自己踩重一点,都能给它踩塌了。 郝鹭亲自出来迎接,她一眼看到褪下了人.皮.面.具的陆棠桦,赶紧上前行礼,“陛下。” 陆棠桦朝她摆手,“不必,我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 “是,房间已经准备好了。”郝鹭视线一转,看到站在最后的苏念珠,略过众人上前,“娘娘,我替您拿吧。” “不用。”苏念珠用力抱紧自己怀里的小包袱。 郝鹭疑惑蹙眉,转头朝陆棠桦看去。 陆棠桦道:“随她去吧。” 苏念珠看出来了,这是怀疑她私带东西呢。像她这样人品的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钱伯,请您带他们去歇息。”郝鹭一边说话,一边比划。 那领着他们进来的老头无声点头,领着陆棠桦一等人去歇息。 郝鹭转头跟苏念珠道:“娘娘,劳累了一日,我带您去歇息。” 放着皇帝不伺候,来伺候她,显然是要盯着她这唯一的一个外人了。 苏念珠淡淡道:“多谢。”然后跟在郝鹭身后穿过房廊,到一处屋子。 因为已经看到了郝府的败落,所以苏念珠对屋子的期待并不是太大。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这句话果然是真理,当苏念珠看到这间四壁光光,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一个衣柜的房间时,竟然觉得还可以? 起码收拾的非常干净。 “娘娘,这是梳妆台。” 郝鹭指向一个角落。 苏念珠转头看去。 梳妆台被置在角落里,刚才苏念珠没看到,如今被郝鹭指出来一看,这才发现它。 梳妆台不大,看着却小巧精致,与这间破旧的屋子格格不入,明显就是新添置的。 苏念珠想,这不会是因为算计着她要来,特地给她添的吧? “娘娘觉得如何?若是不好,我再差人去给娘娘换。”郝鹭的态度是极好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念珠的态度也软了一些。在这尔虞我诈,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诡谲之地,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如此算起来,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人。 她还算是幸运的,若是运气差点,指不定刚才陆从嘉没死,她就先被陆棠桦用那柄血锋一剑刺死了。 “不用了,挺好。” 苏念珠知道郝鹭跟她过来的意思,她将怀里的包袱放到梳妆台上,打开,抖出里面一堆的金簪银钗,玉镯耳环什么的。然后挑眉朝她看过去,示意她要看就看,这是她的全部家当。 看到这些金金银银的东西,郝鹭似有一瞬的沉默,然后提醒道:“娘娘,宫里的首饰都有印记,不能变卖,若是被发现,坐牢是轻,丢了性命那就得不偿失了。” 苏念珠:……她不卖!她熔了!还能饿死她! 提醒完,郝鹭突然注意到苏念珠匣子里的耳坠子,又红又金,造型惊艳至极,真是只要看上一眼就不会忘记它的恶俗。 看着那耳坠子,郝鹭不知想起什么,英气的脸上竟然浸出几分哀切之意,像一只哭泣的鹰。 她盯着那耳坠子,说话时脸上是带笑的,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好像是要哭了。 “娘娘您与妹妹真是姐妹情深,连耳坠子都带一样的。” 耳坠子? 苏念珠顺着郝鹭的视线看到了那对耳坠子,分明就是苏嫣初送她的生辰礼。那苏嫣初不是说这耳坠子是她差人去什么铺子里打的定制品,全天下就只有这么一对的绝版吗? 难道她其实也喜欢这种款式的,偷摸着给自己也打了一对?那也没见她戴过呀。 这样想着,苏念珠就这样说了。 “我没见过她戴。” 郝鹭道:“确不是戴着的,就是那日里我入宫来寻江昊天,恰好看到你妹妹她手里拿着这个耳坠子罢了。” 郝鹭的表情越发悲凉,带着一股茫然无措的意思。 那天?那天不就是苏嫣初在马车厢里摔断腿的日子? 苏念珠拎着那对耳坠子的手一顿,电光火石间,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极诡异的想法。 难道是苏嫣初自己摔了,然后嫁祸给她的?为什么? 苏念珠睁着眼,心脏“砰砰”乱跳。她心中有一个猜测,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她觉得荒唐,可不过一会又觉得十分合理。自己都能穿书了,还有什么事是不会发生的? “江昊天怎么会知道郝老将军已经去世的消息?”苏念珠冷静下来,她将目光转向郝鹭。 郝鹭皱眉摇头道:“我从未告诉过他,我也不知道。” “那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和照顾父亲的一位老奴知道。”郝鹭道:“就是方才领你们进来的钱伯。” “你确定?” “是。”郝鹭万分肯定道:“我是一定没有说的,至于照顾我父亲的那位老奴,他是我父亲从战场上救回来的,伤了喉咙和耳朵,不会说话也听不见,还不识字。就算要说,也不会说。” “当然,我了解钱伯,他是绝对不会背叛父亲的。” 郝鹭的目光坚定极了,苏念珠相信她。既然如此,那又是谁告诉江昊天的呢? 心中的某个想法越来越清晰,只差一个机会证明。 苏念珠将手里的耳坠子放回匣子,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竟又落起了雪。 郝鹭也看到了那飘忽而落的雪花,她喃喃道:“今年的雪太大了,雪灾受创之地会越来越多。” 雪?苏念珠想起那日里,她与孙天琊在郝府后门不远处的雪地里救下的那个男人。 男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突然出现的苏嫣初。 那天,苏嫣初伤着腿,却莫名其妙出现在那里,是为什么? “郝府离苏府很近吗?”苏念珠问郝鹭。 郝鹭想了想,摇头,“不近,走路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苏嫣初不可能为了散步而走那么远。苏念珠猜测,她是去找那个男人的。那个男人是谁? 异域的脸,一只眼睛是绿色的,还是楚国人……苏念珠想起来了,小说里有过一个楚国太子,他拥有一只异眸,翠绿的颜色,冰冷却又妖冶。这样亦正亦邪的男人,最终也成为了苏嫣初的裙下臣。 原因就是苏嫣初对他有救命之恩。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心防亦是最脆弱的,极容易被他人趁虚而入,尤其那还是一位美人。 那位楚国太子对苏嫣初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三见就恨不能以身相许了,甚至为了她差点覆灭自己的国家。 苏念珠觉得自己大概想明白了。 . 从乾清宫那座囹圄之中脱身出来,陆棠桦整个人的精神和身体似乎都跟着从牢笼里一道抽离了出来。 他站在简陋的屋子里,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盏琉璃绣球灯,揭开罩子,小心翼翼将其里面剩下的半截蜡烛点燃,然后把它挂到床头。 周玳正在替陆棠桦收拾被褥,方才他本来是想去帮皇后娘娘收拾的,可身边的陛下却道:“男女有别,皇后那边你就别操心了。” 听到这句话的周玳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他想提醒陆棠桦自己不是男人,可在对上男人那双阴测测的眸子时,还是选择了闭嘴。 “你说,她为什么会救朕?”陆棠桦突然开口。 他盯着琉璃绣球灯看,眸中印出光色,黑沉的眸内像落入一颗星。随着男人眼睫眨动,忽闪忽闪透出几分懵懂可爱来。 周玳收拾被褥的动作一顿,当时他虽然没在殿内,但能从殿门缝隙里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 陆从嘉用血锋朝陆棠桦刺过去时,自家皇后娘娘那纤细的身子毫不犹豫的就朝皇上扑了过去。 那一刻,不止是周玳惊了,他清楚看到自家陛下眼中渗出的惊惶来。 是的,惊惶。 那是一种不可置信的惊惶,就仿佛已经被刽子手凌迟的人突然被告知你那脑袋其实可以重新安回去。 那个时候的陛下表情像个傻子。 当然,伴君如伴虎,周玳不能直接说自家陛下像个傻子,他认真思考,认真回答,“陛下能龙威天授……” “说人话。”陆棠桦不耐烦的打断周玳。 周玳想了想,“娘娘从前年轻,不懂事,如今经历了些不好的事,”比如给暴君冲喜,“幡然悔悟了。” 陆棠桦的眼睛依旧盯着那盏灯,他似乎没听到周玳的回答,只是一个劲的沉默着,突然,他转头,朝周玳嘲讽一瞥,“蠢货,当然是因为她爱上朕了。” 男人眼中显出得意,像是终于想通了某件事,唇角的笑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周玳:……图您瘫痪在床不洗澡?图您脾气暴躁嘴巴毒? 第 31 章(养狗为患) 郝鹭临走前,  苏念珠多嘴问了一句,“那郝老将军去世的消息,陛下他之前知道吗?” 郝鹭站在门口,  没有回头,  她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苏念珠听着郝鹭离开的脚步声,想到那日里,那个假山石洞内,  那些从男人眼中不断涌出的,像珍珠一样的泪珠。 一颗,  一颗,  先是砸在地上,然后被贴到她身上。苏念珠直到现在都能感觉到那股浸透她腹部的炙热湿意。 苏念珠有些动容。 虽然她很生气陆棠桦骗她,但是她也理解陆棠桦骗她。苏念珠甚至觉得有点意外的高兴。 像陆棠桦这样的,  能谋划出这种计划的男人,  却在她面前卸下伪装,  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苏念珠不了解陆棠桦,  可若是她,  宁肯将自己埋进被褥内一个人默默哭上三天三夜,  也不会愿意趴在别人怀里哭上一分钟。 即使这个人是你最亲密的人。 苏念珠是个心防极重的人,  同样,  她认为陆棠桦跟她是同一种人。 那为什么他会在那日里哭成那样呢?或许是情不自禁,或许是悲从中来,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潜意识里的依赖感。 她想,男人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她一点,  作为朋友,或亲人。当然不可能是爱人。 不过那又怎么样了?这样就能把骗她的事一笔勾销了吗?谁可怜谁就胜利了吗?要这样说的话,  她这个日后三尺白绫挂了的不是更可怜? 苏念珠越想越气,索性不想。 “娘娘。”房门口突然传来声音,苏念珠拧着眉,粗着气,“干什么?” “臣来替您看脚。” 苏念珠被陆棠桦气得都忘记自己的脚还瘸着了。 “进来吧。”苏念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裾,伸手狠揉了一把脸,然后端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孙天琊推门进来,就见苏念珠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孙天琊不自觉心头一紧。 果然。 “哟,沈太医都攀上高枝了,怎么还来我这个落魄户这里呢。”苏念珠的指尖绕着头发,慢吞吞的转,那语气,就跟一个被常客抛弃了的青楼女子……啊呸,他到底在想什么。 孙天琊自知理亏,背着药箱闷不吭声地走进来,然后在苏念珠脚边蹲下。 虽然说人家古代尊卑有别,但苏念珠这种受了二十几年自由教育的人根本就无法坦然接受这种封建统治。 好吧,或许以后可以,但现在是真不行。 苏念珠略有些不自然,正准备起身将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让给孙天琊,然后自己去床铺上坐着的时候,孙天琊已经握住了她的脚。 “娘娘,臣是医者,不分男女,得罪了。”说话间,孙天琊已经将苏念珠的裙裾撩开,往罗袜往下推了推,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脚踝。 那脚踝白玉似得,像一截刚刚出水的藕,又嫩又鲜。 “还有些肿,走路如何?”孙天琊轻按了按。 苏念珠感觉了一下,“没什么大影响,就是走台阶的时候还有点疼。” “嗯。”孙天琊点头,替苏念珠将罗袜拉好,“没什么大碍,注意别动作太大,养上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孙天琊的医术苏念珠是信得过的,毕竟他都能把瘫痪了半年的陆棠桦给扎起来,不说华佗在世吧,说声小华佗在世也不为过。 苏念珠撩下裙裾,看着正在收拾药箱的孙天琊。 “沈太医,周玳那头白眼狼不肯说,那您又是怎么回事呢?” 孙天琊动作一顿,表情比周玳自然多了,并且十分不要脸,“宁做土匪窝里的二把手,不做土皇帝手里的第一百零八将。” 苏念珠:……明白了。 孙天琊的胆子真是极大,他居然将宝押向了陆棠桦。不过像这样的墙头草,靠得住吗? 算了,这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陆棠桦。 “什么时候的事?”苏念珠又问。 这一切不会一开始就是圈套吧? “在陛下胳膊能动后。” 那时间也不长,计划的却很是精细。苏念珠想,陆棠桦这只哈士奇还真是深藏不露呀。 在你认为他还是只哈士奇的时候,人家已经觉醒了狼性血脉,甚至分分钟就能咬断你的脖子。 啧……养狗为患。 . 入了夜,众人用过晚膳后聚在一处说话。 孙天琊说出了自己的调查结果,“从郝老将军的尸身上来看,并没有什么异常,应该是正常死亡。” 苏念珠明显看到郝鹭紧绷的面色缓慢放松下来,像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只等再多一点气就会爆炸,而原本正在打气的那个人却突然打开了塞子,让紧绷的气球瞬时卸了气。 郝鹭紧张的神经在此刻舒缓,她脸上露出一点不经意的笑。 却不想陆棠桦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另外一半虎符,那虎符在江昊天身上,若想取回来只有一个办法。” 陆棠桦的话说到一半,抬眸朝郝鹭看去,“杀了他。” 郝鹭的脸霎时惨白,苏念珠明显看到站在她身边的郝鹭身体一抖。那种颤栗,仿佛从她头顶炸开,直延伸到脚底。 郝鹭的气球爆炸了,她呆站在那里,整个人是震惊而无助的。 或许她一开始就猜到会有这个局面,但在未到来之前,她心存侥幸。听到父亲的死与江昊天没有关系时,郝鹭心中的石头甚至已经差不多落下。 可残酷的现实依旧将她逼到了悬崖边。 一个满门忠烈,刚刚丧父的女人,立刻被逼着要与自己的丈夫刀剑相对。在苏念珠看来,江昊天这个人是没有任何令人同情和可怜的地方的,他甚至连一个丈夫的责任都没有做到。 可她不是郝鹭,她没有经历过她的经历,没有办法完全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决定。 她也不能对她发脾气,觉得她恨铁不成钢,用尖锐而又愤怒的语气跟她说,这个男人这样对你,你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你早就应该一剑杀了他! 她不是郝鹭。 现在的郝鹭站在家国之间,退一步为家,进一步为国。 郝鹭的出生注定了她这一辈子都只能成为国的忠臣。 “这件事……”陆棠桦坐在主位,他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视线从郝鹭身上移开,落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郝鹭突然上前,她红着眼,与陆棠桦拱手行礼道:“陛下,此事由我郝府所起,便该由我郝府来将其终结。” . 郝鹭揽下了这件事,讨论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苏念珠看到孙天琊朝郝鹭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之中似乎带上了某种东西。 她站定,看到郝鹭跟着孙天琊走,直走到一处廊下。 雪越下越大,没有停歇的趋势。 郝鹭身上是一套半旧的劲瘦武服,外披一件红色的斗篷,腰间是一柄长剑。她的腿很长,身材比例极好,眉宇间也是平常女子没有的飒爽英气。 那斗篷在白雪之中红的炫目,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这是一个承担了丧父之痛后,踩着荆棘,脚步不停的女人。 “郝小姐,有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孙天琊站在郝鹭身边,他的脸被风吹得很僵,说话的时候扯动唇角,唇角几乎干燥到开裂。 “沈太医请说。”郝鹭虽是武将之女,但规矩却不比正经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差。 孙天琊再次开口,唇角的干裂被扯开,沁出一点浅淡的血腥气。他道:“你好像有孕了。”顿了顿,孙天琊转头看向郝鹭被风吹得苍白的脸,“不知道这件事,你知道吗?” 第 32 章(这是爱情啊!...) 苏念珠抬起一只脚,  蹦着下台阶。 台阶上积了一层很薄的冰,即使苏念珠已经很小心的蹦,但还是避免不了被薄冰滑倒了脚。 好吧,  除了脚不太方便,  其实她是瞧着那薄冰上细碎的漂亮冰花起了一些童心,没想到这么不巧,刚刚蹦了一个台阶就被滑倒了。 雪天路滑,况且还是在台阶上,  苏念珠觉得自己这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她也是脑子抽了,突然就想要回顾一下童心。这下好了,  说不准要把自己摔这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她纤柔的身体往后倒去,正靠在一个人身上。 苏念珠仰头,  看到男人垂落下来的眼,  漆黑深沉,  浸着雪色,  里头有她。 男人的视线穿透她的脸,  落到她脚上,  “蹦什么?” 苏念珠伸手推了推他,  没推开,  便蹙眉道:“你管我?”小娘子气性不小,横眉竖目的带着娇。 陆棠桦被她一噎,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手。 感受到男人揽在自己腰间的力度,苏念珠身体一僵,  想到刚才在屋内时看到的男人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陆棠桦今天看她的眼神怎么有点……恶心? 从刚才他们在屋内讨论的时候,  男人那若有似无飘到她身上的目光就让苏念珠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之前作画,说要留念想,朕想了想,明白了你的意思。”男人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勾着下颚,表情是倨傲的。他一只手托着女子的腰,另外一只手负在身后。 苏念珠:? 陆棠桦虽然表面十分镇定,甚至还有点嫌弃,但嘴角已经止不住的努力勾起。 这是什么?这是爱情啊! 她一定是爱惨了他,不然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竟然以命相救! 她接近陆从嘉,肯定也是为了他。 陆棠桦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苏念珠这个女人为了爱他真是付出太多了。虽然他不爱她,但勉强还可以继续给她一个皇后的名分,只要她乖乖的。 想到这里,陆棠桦看向苏念珠的眼神不禁更放低了几分架子。她这样爱他,他总归是要对她好一些的,省得她伤心。 当然,他也不是怕她伤心,只是随手之劳而已。 “这是怎么了,脚又疼了?”孙天琊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的视线落到苏念珠脚上。 苏念珠下意识伸手推开身边的陆棠桦,朝孙天琊道:“下台阶的时候有点。” 孙天琊蹙眉,“或许是伤到了筋骨,昨日瞧的不仔细,我再替娘娘看看吧。” 如此熟稔的语气,如此尊卑不分的态度,让陆棠桦不自禁眯起了眼。 相比于陆棠桦这位封建制度君王,苏念珠对这种方式反而更舒服一些。她随意道:“那就麻烦沈太医了。” “是。”孙天琊拱手,朝两人身后的屋内走去。 苏念珠也跟着走回去,陆棠桦眯眼,眼睁睁看着孙天琊在苏念珠腿边蹲下,指尖刚刚触到她的裙裾,就被一只手给握住了。 “沈太医。”陆棠桦的声音阴测测的。 “陛下?”孙天琊抬头看他。 陆棠桦道:“朕腿疼,你替朕看看。” 孙天琊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容臣先替娘娘……” “朕说,朕腿疼。”男人阴沉着脸,握着孙天琊腕子的手霍然收紧,就连周身的气场都发生了改变。 苏念珠眨了眨眼,脑中突然闪现出四个字:无理取闹。 莫名有点可爱。 这样一想,连陆棠桦这张阴沉扭曲的脸都变成了正在闹别扭,争宠爱的小盆友。 等一下,争宠爱? 苏念珠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网络热评。 网友评论:作者说暴君不喜欢女主,也没有女人,那他会不会喜欢男人? 楼下回复:真相了,我觉得帝王傲娇受可。 楼下继续回复:刺激,激萌,小黑屋囚禁梗什么的我最爱。 楼下大佬回复:他为了得到他,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不惜用计让他瘫痪在床,囚禁于此,每日折磨,妄想折断他的傲骨,让他成为他的人。 楼下:给大佬递笔。 楼下:大佬请继续。 苏念珠:真是有一点刺激,尤其本人还在她面前。 虽然苏念珠对这一方面不感兴趣,但她也不歧视。按照她看陆棠桦对待万人迷苏嫣初的态度,说不定陆棠桦真的喜欢男人也说不定啊? 人家古代帝王什么断袖啊,分桃啊,多了去了。身为帝位,有点小怪癖她也是能理解的。 想到这里,苏念珠一低头,看到还在握着孙天琊腕子的陆棠桦。 嗯……她是可以理解的。 “我突然觉得我脚好了,你们继续。”说完,苏念珠蹦q着出去了。 . 陆棠桦觉得自己最近有点不对劲。 明明是苏念珠那个女人喜欢他,怎么近日里却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难道是在欲擒故纵? 陆棠桦眼前一亮,觉得十分正确。 只是这纵的也太久了,这都三日没看到人了。 陆棠桦坐在桌旁,轻轻叩了叩桌面,视线一转,看到周玳。 男人起身,走到周玳身边,“刚才去哪了?” 周玳正在替陆棠桦收拾衣物,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立刻转头,就见陆棠桦站在他后面,脸上拢着一层阴霾。 周玳立刻下跪,“陛下。” 陆棠桦微微倾身,鼻翼轻轻扇动。他闻到一股味道,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是苏念珠身上的香气。 “去哪了?”陆棠桦眉头一拧,又重复问了一遍,情绪明显更差,脸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 周玳战战兢兢道:“给娘娘送午膳去了。” 郝府人口单薄,除了郝鹭,整个府中就没有其他女子了。如今苏念珠住进来,自然不能让郝鹭来服侍她,如此,这份责任便又由周玳扛了起来。 周玳还记得陆棠桦曾经让他离皇后娘娘远点的事,故此一被发现,整个人立刻吓得惶惶。 陆棠桦沉默了一会儿,问,“她用午膳了吗?” “娘娘只用了一点点,怕是不合胃口。”周玳小心翼翼回答。 苏念珠是标准的南方胃,郝府的厨子是标准的北方人,吃食方面的差异不是一般的大。 陆棠桦拧紧了眉,“你去外头买些梅花糕回来。” “啊?”周玳呆呆抬头。 陆棠桦恼羞成怒,“朕不是在关心她,只是朕自己想吃!” 周玳:…… . 京师晚间有宵禁,在宵禁前,孙天琊和周玳一道回来了,两人中间还架着一个人。 “这是谁?”正在主屋内等待的陆棠桦一眼看到这乞丐一般的人,一脸嫌弃。 周玳道:“回陛下,是沈太医捡到的。” “钱伯,外头都是巡防营的人,快关门。”孙天琊朝守门的钱伯道。 钱伯听不懂孙天琊的话,却看懂了他的手势,赶紧关上了门。 “巡防营?江昊天的人?他在找什么?”陆棠桦只凭孙天琊的一句话就猜出了这么多。 “陛下,我先去将人安置了。” “乞丐”身形高壮,即使是周玳和孙天琊两个人都有点扶不住他。 陆棠桦皱眉看着两人,“嗯”一声后停顿了一会儿便跟了上去。一旁正准备出来用晚膳的苏念珠听到动静,也好奇地凑上来。 陆棠桦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苏念珠,忍不住挺直了背脊,并顺手捋了捋头发。 . 一行人去到孙天琊的屋子,看着孙天琊和周玳将人往卧床上放。 男人身上都是血,黑发微卷,蓬乱地垂落,露出一只紧闭的眸子。 陆棠桦突然倾身上前,用手剥开男人脸上的乱发,露出那张脏污面容来。 脸虽脏,但依旧能看清脸。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国太子,楚瑜骁。 苏念珠下意识看向孙天琊,真是绝了,又捡到了这玩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逃脱不了的剧情线?不对呀,那也应该是主角的剧情线才对呀,他们这群炮灰加反派怎么尽往人家主角的剧情线上凑呢? “楚瑜骁。”陆棠桦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骤然掀起一股狂风骤雨。 男人转身,阴沉着脸去了,半刻后提着血锋回来。男人面无表情地抬手,血锋就抵到了楚瑜骁的脖子上。 孙天琊赶紧制止,“陛下,等我将人治好了您再杀。” 苏念珠:……您是有强迫症吗?是不是最好还要一刀杀个干净,不然还得劳累您再救一次,然后再劳累陆棠桦再杀一次,最后劳累楚瑜骁再死一次。 “他是楚国太子。”陆棠桦一阵咬牙切齿,似乎是与其有深仇大恨。 “敌国太子?怎么会出现在大周?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孙天琊一脸震惊。 “陛下,您半年前在战场上中埋伏一事,不觉得有些蹊跷吗?这楚瑜骁怎么会知道您会一人领着一队兵往水路去偷袭?”郝鹭从外面进来,她身上披着斗篷,沾着雪水,像是刚刚回家。 “我猜测,是有人泄露了风声,将您围堵在了那条水路上。” 陆棠桦想起那天的事。 那日,若非他水性了得,于水中憋气,逃避追捕,后被闻讯赶来的郝老将军所救,怕是连这瘫痪的毛病都捞不到,径直就去见阎王了。 所以,按照郝鹭的意思,他那日里的埋伏另有隐情?这楚瑜骁竟还一时杀不得。 陆棠桦抵在楚瑜骁脖子上的血锋终于收了回去。 苏念珠恍惚间看到楚瑜骁原本紧绷的胸脯缓慢瘪了下去,像是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嗯? “我刚才抓了一个巡防营的士兵问出来了,他们正是在找一个左眸为碧色眼睛的人。”说着话,郝鹭上前,掀开了楚瑜骁的眼睛。 楚瑜骁还昏迷着,眼球没看到,被郝鹭强硬掀了一个白眼。 苏念珠道:“他确是有一只碧色的眼睛,可是江昊天找这楚国太子干什么?” “巡防营护卫京城安危,江昊天想抓这个敌国太子也没什么错。”孙天琊觉得此事就这么简单。 “不是。”郝鹭却轻轻摇头,她望着楚瑜骁,手掌用力攥紧。 “一个多月前,江昊天吃醉了酒,他跟我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听到此话,除了苏念珠和陆棠桦,其余的人皆变了脸。 这个江昊天,竟是要谋反不成。 . 屋内的气氛一时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到楚瑜骁身上。 孙天琊道:“即便如此,我也会救他。” “呵。”陆棠桦冷哼一声,“随你。”话罢,他走出门去,站在门槛处朝周玳斜一眼,“过来。” 男人情绪十分不好,周玳吓得腿一软,磨蹭着过去。 陆棠桦压低声音道:“梅花糕呢?” 第 33 章(她一定是害羞了...) 为了避免楚瑜骁醒过来以后逃跑或出手伤人,  众人将他五花大绑后锁在屋内。并讨论道:若是孙天琊要医治他,身边就一定要带一个会武的一起进去,以防万一。 如此安排完,  天色已晚,  众人纷纷回去歇息,留钱伯和郝鹭轮流坐在门口看守楚瑜骁。 古代晚上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苏念珠无聊的在床上蹬了一会儿腿,又骑了一会儿脚踏车,  觉得差不多了,就准备歇息。 她吹灭床头那盏油灯,  本就昏暗的屋子瞬时阴暗下来。 床铺被褥都是新晒洗过的,  虽厚,但冷。苏念珠穿着亵衣,哆哆嗦嗦躺进去,  蜷缩成一团。 屋内一暗,  周围便寂静下来,  连极细微的声音都变得非常清晰。 迷迷糊糊间,  苏念珠似乎听到一阵“啪啪啪”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外面走路。 嗯?大半夜的,  谁在外面走路? 苏念珠迷糊间直觉身上一阵阴寒,  像是被冷风从脚底板灌到了头顶。 她身子一颤,  想起郝老将军的棺木就放在这座宅子的某个地方,整个人顿时一怔,猛地惊醒过来,然后才发现那冷风不过是自己睡迷糊了将被子蹬掉一角,  露出了一只脚。 怪不得觉得冷。 “啪啪啪”外面的脚步声还在继续,苏念珠这才发现那声音居然不是做梦。她用力搂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虽然说郝老将军是一位令人佩服的好将军,  但她胆子小啊!她还是怕啊! 苏念珠瞪着眼,恨不能把自己全部埋进被子里。 突然,窗口略过一层氤氲灯色,朦胧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被身影被风扭曲,像一簇随水飞舞的海带。 “啊!”苏念珠惊叫一声。 随着她的惊喊声,门一下被人推开。 “怎么了?”男人疾冲进来,手里的琉璃绣球灯左右摇晃,更将那颀长的身影印的七扭八歪。 苏念珠惊恐之余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是谁,那颗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小心脏总算是回来了。 她用力咽了咽口水,胸腔之中那股恐怖的悸动感还没褪下去,大睁着一双眼,委实是吓得够呛。 “陛下,您能不能不要把灯对着脸。” 屋子里黑,就男人手里那盏灯有光色。郝府的蜡烛小,又细,那灯色也不亮,如今似要烧完了,那光色就更加暗了。 陆棠桦把那灯往自己脸前一怼,黑的黑,白的白,真真是要将人吓出心脏病来。 真要吓死了,这大晚上的,都没人给她收尸! “陛下,您怎么过来了?”苏念珠下意识用被子盖住自己。 男人轻咳一声,将灯往下放了放,一副“你这个女人就是麻烦”的表情道:“要不是你突然叫,我怎么会进来。” 苏念珠如果没记错的话,陆棠桦住的地方可跟她差了好几间屋子。敢情刚才那鬼影子就是这男人的,莫不是故意出来吓自己的? 好吧,人家一个皇帝应该没这么闲。 “没事,做噩梦了。”苏念珠伸手揉了揉额头,“陛下您可以出去了。” 小娘子的语气咻然冷淡下来,盖上被子转头就睡了。 陆棠桦站在那里,拎着小灯笼,不尴不尬的。 突然,男人拎在手里的灯灭了,屋内瞬时陷入一片黑暗。 房门没关,有风入,呼啸席卷着冬日里带着寒霜的空气。苏念珠不自禁缩紧了,万分烦闷的想着自己刚刚捂出来的一点热气又没了。 她正想让陆棠桦滚蛋,却不防身后幽幽传来一道声音,“灯灭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茅房?” 苏念珠:……原来是有人怕黑不敢去上茅厕。 苏念珠原本的一腔怒火在男人的这句话下突然消散无踪,甚至觉得有点被逗笑了。 今天又是觉得这只哈士奇有点可爱的一天。 虽然如此,但依旧不能洗脱这只哈士奇诓骗她的事实。 “行啊,走吧。” 苏念珠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大好人。 她掀开被褥,穿上袄裙,披上斗篷,一遍打着哈欠,一边朝陆棠桦的方向招了招手。 陆棠桦想,这个女人真是大胆,也就她敢对着他一个皇帝呼来喝去的乱招手了! 男人提着手里的琉璃绣球灯,乖乖跟在她后面。 . 郝府确实是挺穷,连外头的房廊上都没挂灯笼。这一路过去,真是只能凭着还没化开的雪充当引路之灯。 也幸好,雪够亮。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原本随在她身后的陆棠桦突然走到了她身边。 苏念珠想,果然是怕黑啊。 不过这男人长得高,长得壮还是有好处的,非常挡风! . “到了。”苏念珠站在茅厕门口,示意陆棠桦去上。 男人看到茅厕,下意识皱眉,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苏念珠在外头跺着脚,觉得冷。等了一会儿,男人出来了,看到还站在门口的苏念珠,眼睛亮了亮。 苏念珠道:“我送你回去。” 两人又往回走,气氛似乎是有点沉闷,陆棠桦开口道:“你的脚怎么样了?” “没事。”小娘子的话不多,说话的时候也不看他,屏住一股子气,像是还在生气。 陆棠桦想,她这么爱他,肯定会非常在意他,被他骗了,生气也是正常的,他就勉为其难的哄哄她吧。 苏念珠将陆棠桦送到门口,然后伸手搓了一把自己冻僵的脸,“我走了。” 送佛送到西,她这也算是为自己以后积财了。指不定这陆棠桦打败了一众主角后就统一大周了,她还能因着这些虽然微不足道,但毕竟是助人为乐的小事找这位皇帝算上些恩德,多讨要点银子呢。 苏念珠喜滋滋的打着小算盘,还没走出几步。 “等一下。”陆棠桦一把拽住苏念珠的胳膊。 苏念珠转头看他。 雪色中,男人的黑发上浸润出一层细腻霜色,身上的袄袍亦是浸了一层濡湿痕迹,将其墨绿的颜色更染的黑暗了一层,也不知是在外头走了多久。 周围风很大,像陆棠桦摇摆的心。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冒出一层细腻绯红,磨蹭着,踌躇着从衣襟内掏出一个油纸包,装作不在意地递给苏念珠,“喏。” 苏念珠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陆棠桦偏头,连耳尖都红了,“梅花糕。” 苏念珠盯着梅花糕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看了一会儿陆棠桦的手,道:“进过茅厕的东西还是您自己吃吧。” 而且这厮还没洗手。 话罢,苏念珠转头就走,生恐陆棠桦把那梅花糕硬塞给她。 陆棠桦站在寒风里想了想。 她一定是害羞了。 第 34 章(小白兔儿呀~...) 楚瑜骁毕竟是个硬汉子,  受了那么重的伤,仅昏迷一天一夜就醒了。 他是认得孙天琊的,上来就是一顿好缘分,  没曾想一眼看到跟在孙天琊身后的郝鹭,  那张原本还笑盈盈的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 楚国与大周交战数年,边境一直不和平。前几年,郝鹭是随郝老将军一道上战场的,楚瑜骁亦是时常混迹于战场之上,  跟郝鹭还交过几次手。 大楚乃蛮悍之地,女子强,  男子更强。他们素来觉得大周女子柔弱,  故此初见这郝鹭身穿战袍出现在战场上时,看她细胳膊细腿,一脸稚嫩,  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不想这郝鹭虽为女子,  但武艺却不差。她力气没男子大,  便专挑那些轻便又诡谲的武器。马上作战亦以清灵如燕的身姿而将看不起她的楚国大将一击击败。 如此,  一战成名之后,  郝鹭在大楚就有了一个绰号,  名为:燕将军。 “你这只燕子怎么在这?”楚瑜骁欲抬手拨开自己额前碎发,  没想到一动之下才发现自己身上竟被绑上了绳索,  捆得粽子一般。 郝鹭双手环胸站在门口,腰间挂着利剑,正一瞬不瞬盯着楚瑜骁看,只要他有任何异动,  她手里的剑就会毫不犹豫的朝他刺过去。 楚瑜骁发现自己被绑后,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他懒洋洋的往后一靠,  本想搭起腿,却不想那绳索从上到下连他的脚丫子都没放过。楚瑜骁没办法,只能直挺挺的懒在那里。 “我听说你回来成亲了,怎么还是这副男人婆的样子,你相公能看上你?” 这句话戳到了郝鹭的软肋,只见在迅疾之间,郝鹭腰间的剑已出鞘,“刺啦”一声划破空气抵到楚瑜骁的脖子上。 孙天琊赶紧劝道:“我还没治好呢,等我治好再杀。” “是啊,是啊,不急,治好再杀嘛。”楚瑜骁偏了偏头,躲开郝鹭的剑,“大家都是老相识了,何必这么见外呢。” 郝鹭红着眼,收回剑,一声不吭的又回到门口。 她站在那里,抬头往外看去。 今日天色不错,难得的大晴天,只是那阳光落在自己身上却凉的像雪,浸入骨髓之中,顺着经脉流淌,几乎要淹没她整个身心。 楚瑜骁歪头舔了舔唇,朝身边的孙天琊小小声道:“她不会是被男人甩了吧?” 孙天琊没说话。 楚瑜骁继续道:“像她这样的女人被甩是正常的,凶悍的很,咱们大楚女子都没她那股旱劲。怎么样,那个男人死了没?还是生不如死?” 孙天琊终于正眼看向楚瑜骁,吐出四个字,“你话太多。”然后拿出一块臭抹布,塞住了楚瑜骁的嘴。 楚瑜骁:……还不准他有点娱乐活动了。 . “楚瑜骁不肯说。”小屋内,众人又聚在一处,为楚瑜骁救治了三日的孙天琊皱眉道:“他一点都不肯透露他这次来大周的目的,也不肯说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隔壁屋子就是关押楚瑜骁的地方,苏念珠单手托腮,听完孙天琊的话后,视线往屋内一转,突然发现了郝鹭的异样。 自从上次郝鹭说要亲自对付江昊天后,这几日却都没有什么动静,这不禁让苏念珠疑心上次孙天琊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京师昭狱有十大酷刑,咱们大周军营内的刑法也不少。郝鹭,你看着来吧。”陆棠桦坐在首位,端着茶盏,语气平静。 郝鹭下意识抬眸看向他,抿了抿唇,似有话要话,但最终却是没说出来,只拱手道:“是。” 郝鹭转身出去,走到隔壁房间。 孙天琊突然站起来,“我去隔壁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苏念珠觉得这两个人确是有点猫腻呀。 正想着,陆棠桦突然也站了起来,闷不吭声往外走去。 屋内只剩下周玳和苏念珠两人,她伸了个懒腰,觉得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去偷听吧? . 隔壁屋内,楚瑜骁依旧被绑在那里,嘴里塞着抹布。 孙天琊正在给他看伤,郝鹭垂着头站在那里,身前是陆棠桦。 屋内昏暗,男人背对着郝鹭,双手负于后,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更添几分压抑之感,他声音沉哑道:“说吧。” 郝鹭身体一僵,握着剑的手霍然收紧,她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痛苦之色,她知道若是她将这件事说出来,那一切就真的没有回转余地了。 “郝鹭。”陆棠桦转头,一双漆黑暗眸沉沉落到她脸上。他的表情是阴沉而晦暗的,看向郝鹭的目光却是平静而内敛的。 郝鹭终于绷不住了,她“扑通”一声跪下来,声音中带着一股颓丧的哭腔,“楚瑜骁身上的伤口是江昊天的刀砍出来的。” 江昊天喜好用刀,他最常佩一柄腰刀,长约三尺,刀身狭,柄短。郝鹭与其相处数载,自然能认出他砍出来的刀伤。 先前她与以陆棠桦说过江昊天的狼子野心,如今这江昊天与楚瑜骁的关系再次被挑开,陆棠桦半年前于战场上被埋伏一事,便真的与其脱不了干系了。 陆棠桦踩着脚上的皂靴走到郝鹭面前,他道:“你若早说,也不必如此费事。江昊天,朕会找人去杀。” “不,陛下。”郝鹭一把攥住陆棠桦的袍摆,“让我来,求求您了,让我来。” “那你准备让他再活几日?”陆棠桦蹲下来,表情未变,只看着郝鹭那双通红的眼叹息道:“女人果然不够狠心。” . 苏念珠蹲在院子里,面前是一个小炉子,里头正煮着美味的香辣小火锅。那一层红色的油漂浮在汤面上,点缀一点弯月似得小辣椒,热气争先恐后而出,一捧一捧的往屋内送。 躺在床上的楚瑜骁暗自咽了咽口水。 他已经三日没用膳了,如今一闻到这味道,就忍不住直吸溜口水,可惜,他的嘴被堵住了,连口水都吸溜不了。 楚瑜骁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腥甜香辣的味道,然后只听到“咔嚓”一声,他的肩膀下移,显出古怪弧度,身上紧捆的绳索就那么松了开去。 楚瑜骁又往床头墙上撞了撞,将卸掉的肩膀复位。 他拿掉嘴里的臭抹布,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抬手撩开垂落在眼前的碎发。 不防那头发多日未洗,又有血污粘连,不仅没梳起来,反而差点沾着手抓下来一把,疼得这位楚国太子一阵龇牙咧嘴。 啧。 楚瑜骁嫌弃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小心翼翼推开门。 只见小院之内只有一女子,身段纤细窈窕,纤纤素手拿着一半旧蒲扇,撑着窄细下颚,慢吞吞扇着小炉子。 楚瑜骁饿的肚子“咕咕”叫,他走上前去,身形轻巧,如猫一般站到苏念珠身后,然后猛地一把捂住她的嘴,抵着她的耳朵道:“别动,打劫。” 打劫小火锅。 苏念珠在楚瑜骁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一个白眼,脸上却是一副惊恐之态,美眸之中甚至还滚出了两颗泪珠子。 怀中女子娇柔美好,软的像面团似得,身上还带着沁人的馨香。 虽然楚瑜骁看不起大周女子吧,但他却又是喜欢大周女子的。香,软,白,跟兔儿似得,让人瞧见就忍不住想逗逗,逗得泪眼汪汪,抽泣连连才过瘾。 那滚烫的泪珠滑过楚瑜骁的手,男人直觉一阵心神荡漾。 他抽回手,舔了舔指尖,侧身往苏念珠面前一蹲,原本还笑盈盈的面孔一沉,“是你?” 苏念珠红着眼,一副无辜之态,半响后惊讶捂嘴,“你是欠我金箔的那个人。” 楚瑜骁:…… 楚瑜骁没想到女人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先不救他的,若非那医士,他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他们说,你是楚国太子,那你是不是……能还我金箔了?”女人睁着那双漂亮的眸子,轻轻朝他伸出手。 那手又白又细,漂亮的跟嫩葱似得。 “你不怕我?”楚瑜骁眼中盛着疑惑。 苏念珠左顾右盼,一副瑟瑟模样,嘴里却说,“我不怕的。” 楚瑜骁立刻就被逗笑了,真可爱。 他看得出来,女子不会武,周围也确实是没有人。那些人一定以为自己身受重伤,捆得又结实,根本就逃不掉,所以才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守在这里。 楚瑜骁咽了咽口水,“你在煮什么?” 苏念珠歪头道:“火锅。” “哦。”楚瑜骁没吃过,“我吃完再还你。” 苏念珠:…… . 两人坐在院子里,苏念珠看着楚瑜骁将她的自制辛辣小火锅大快朵颐之后露出一脸酣畅淋漓的表情。 “你的手艺真不错。”楚瑜骁盯着她,就跟盯住了一头鲜嫩肥美的猪一样。 苏念珠下意识麻了麻头皮,脸上笑意却更甜。她小心翼翼问,“我的金箔呢?” 楚瑜骁咧嘴一笑,身上全部都是小火锅的味道,“你带我出去,我就给你。” 楚瑜骁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但他身型却十分壮实,且两相结合,一点都不违和。 苏念珠疑惑地看他,“真的吗?” 楚瑜骁脸上笑容扩大,“当然,我是楚国太子,说话算数。” 这大周女子不仅生得弱,连脑子都这么简单,真是好骗呀。 . 如果再给楚瑜骁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相信那个女人。 小火锅里放了东西,若是平时他还能尝出来,可那火锅味道辛辣,那迷魂散他真是一点都没尝出来。 楚瑜骁全身瘫软地躺在床上,身体被清洗过,身上穿着恶俗的粉白纱衣,露出大片胸膛。 那个女人正坐在他旁边数钱,“哇,你居然能卖一百两耶!” 第 35 章(绕指柔) 楚瑜骁想骂娘,  可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等旁边的女人从一数到一百,他终于能张口道:“你娘……” “哟,你醒了。”苏念珠笑眯眯地走到楚瑜骁身边,  双手托腮,  一脸的纯洁无辜道:“想要我救你吗?” 楚瑜骁咬了一会儿牙,直到腮帮子发紧,才慢吞吞道:“你就不怕他们黑吃黑?” 苏念珠摆手,“哎呀,  这是南风馆,他们不要女人的。” 楚瑜骁:……南!风!馆! 他堂堂楚国太子,  居然被卖进了南风馆! 男人被气得不轻,  “我知道,你是陆棠桦的人。” “啧啧啧……”苏念珠摆手,“你猜错了,  我是自己人。” “自己人?”楚瑜骁觉得这女人简直就是把他当傻子耍。“如果是自己人,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楚瑜骁全身无力,  连手都握不起来。 “你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  我是我自己的人,  不是谁的人。”苏念珠细心的给他解释。 楚瑜骁深吸一口气,  “既然如此,  那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跟你做个小小的交易。” “什么交易?” “你先答应。” “你都没说,让我怎么答应?” 女人原本笑眯眯的脸陡然暗沉下来,她道:“我觉得你并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说着,女人纤细白嫩的手从楚瑜骁面颊上滑过,  “太子殿下可能不知道南风馆里头有多少折磨人的手段。” “就算是再硬的汉子,都能变成绕指柔。” 好吧,  其实她也不知道南风馆里有什么手段,不过威胁人嘛,套路都是一样的。 果然,楚瑜骁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好,我答应你,先给我解药。”楚瑜骁咬牙答应了。 苏念珠道:“你吃的是迷药,过一会儿就有力气了。” “你就不怕过一会儿我杀了你?” 苏念珠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忘了告诉你,”她抬手拨了拨自己垂落在侧的长发,“我是大周皇后。” “皇后?你?”楚瑜骁一脸吃惊,嘴巴张得像是被硬塞了一个鸭蛋。 “怎么,不像?”苏念珠面露愤色。 楚瑜骁摇头,翻着白眼道:“像,像极了。” 苏念珠:…… 翻完了白眼,楚瑜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法子。” “嗯?”苏念珠偏头看他。 “我可以抓你做人质啊。”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猛地起身,一脸得逞的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 苏念珠于马车的颠簸中惊醒,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楚瑜骁。 楚瑜骁换了一身衣裳,长发披肩,遮住一只眼,更显得眼深鼻高,身形宽壮。 “醒了?”楚瑜骁朝苏念珠一挑眉。 苏念珠下意识低头审视自己,见胳膊腿都还在,便转头朝马车窗子看。 有风起,将马车窗子吹起一角,苏念珠清楚看到不远处大大的“江府”二字。 江府?江昊天的府邸? “你不是被江昊天追杀?怎么还来他这儿?”苏念珠脱口而出。 “自然是因为,”楚瑜骁突然近身,粗糙的手在苏念珠的下颚上一刮,满脸轻挑,“有了筹码。” 说着话,马车夫正将马车停至江府门口。 苏念珠用力搓了搓自己被摸过的下颚,看着楚瑜骁朝马车夫扔出一锭银子,说这马车他要了。 苏念珠盯着那银子问,“那是你的卖身钱吗?” 楚瑜骁:……是。 看到楚瑜骁的表情,苏念珠知道她暂时不应该跟他讨论这件事。 两人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江府门口的看门奴才过来询问,“你们是谁?怎么将马车停在这里?知道这里是哪儿吗?江府!江大将军的府邸!” 楚瑜骁撩开马车帘子,露出半张脸,不客气道:“告诉江大将军,他要找的人来了。” . 楚瑜骁领着苏念珠进江府。 苏念珠跟在他身后道:“你就不怕江昊天把我们两个都抓起来?” “不怕。”楚瑜骁摇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给你下了蛊,如果他还想利用你的话,就不会对我做什么。” 苏念珠面色一僵,用力扯起嘴角,“假的吧?” 楚瑜骁勾唇,眉眼带笑,“真的哦。” 苏念珠:……你娘。 如果苏念珠没记错的话,这个什么蛊是楚瑜骁下给苏嫣初的。具体功效她已经记不清了,下蛊的引子就是楚瑜骁自己的血。 反正就……挺想骂娘的。 . 苏念珠之前并未见过这位所谓的江大将军,在她的印象里,这就是一个渣男。不过毕竟是男三,长相确实不错。虽然不如陆从嘉儒雅,不如苏易鸣俊朗,但自有一股渣男气质。 江昊天身穿褐色圆领常服站在那里,剑眉星目,身上带着湿意,像是刚刚出门回来。他盯着楚瑜骁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自己送上门。 楚瑜骁一点都不紧张,直接将苏念珠往江昊天面前一抓,“我是来给你送礼的。” “苏念珠?”江昊天明显是认得她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苏念珠跟苏嫣初素有恩怨,所以江昊天这位苏嫣初的第三迷弟自然十分看不惯她。 礼物苏念珠道:“我也想知道。” “对了,她身上被我下了蛊,只要我想让她死,她立刻就会死。”楚瑜骁单手搭住苏念珠的肩膀,故作亲昵,“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坏动作。” “呵,”江昊天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在乎她的命吗?”说着,江昊天神色一凛,厉声喝道,“来人!” 楚瑜骁面色一沉,“怎么,你不相信我下了蛊?” 随着楚瑜骁的语气渐阴沉下来,苏念珠突然感觉自己的腹部开始绞痛,像是有人把她的肠子抽了出来,然后甩在地上跳大绳。 女子面色惨白,冷汗淋漓,蜷缩着身子躺倒在地上,伸出的手紧紧拽住楚瑜骁的脚脖子。 对面,江昊天连半分眼神都没给她,只道:“她对我根本就没有利用价值。” 疼得眼冒白光的苏念珠艰难道:“我可以帮你将陆棠桦骗出来。” 虽然苏念珠没有价值,但陆棠桦有价值啊。 江昊天要当皇帝,可他没有正经理由。如果能抓住陆棠桦,让他写个退位诏书,那他不就名正言顺了? 江昊天觉得此计非常可行,可又十分担忧苏念珠在陆棠桦心中的地位。 他问苏念珠,“我凭什么信你?” 苏念珠腹中绞痛慢慢消退,她躺在那里,青丝汗湿,半遮住脸,语气很轻,“你试一试又没有损失。” . 苏念珠回到郝府的时候众人正急得焦头烂额。 “娘娘?娘娘!”周玳一眼看到苏念珠,赶紧疾奔过来,小脸都急白了,“娘娘,您去哪了?” 苏念珠歪头,“我不就一直在吗?你们在找什么?” 周玳道:“那楚国太子不见了。” “哦。”苏念珠点头,目光穿过周玳落到正堂里。 陆棠桦正坐在那里,目光阴沉沉地盯着她。 苏念珠轻咳一声,“那什么,我帮你们一起找吧,说不定是逃出去了。” “依照你们现在的身份不能出郝府。”郝鹭上前,打量苏念珠一眼,看到她满头满脸的冷汗,问,“你怎么了?” 苏念珠伸手摸了摸脸,“哦,太热了。”说完,她想起陆棠桦从宫里出来时用的人.皮.面具,眼前一亮,“咱们可以戴人.皮.面具出去啊。” 孙天琊那里的人.皮.面具多了去了,郝鹭虽有顾虑,但也知道这楚瑜骁必须抓回来,不然他若是将陆棠桦在郝府的事情泄露出去就麻烦了。 “陛下,您与娘娘不必出去寻人,只戴着人.皮.面具去往京师郊外,那里有一座郝家的田庄,你们先去那里避避。” 郝鹭想的更周到。 如此,苏念珠便装扮成了一位普通妇人模样,她朝身边的陆棠桦看一眼,“陛下,您跟我一道?” 陆棠桦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他垂眸看她,整张脸黝黑黝黑的。 苏念珠猜测他扮的应该是个挖煤的。 . 临近宵禁,京师内的人越发少了,只零星几个。 苏念珠跟陆棠桦一起走在小巷里,两人的身影被街边隐约射入的灯色照得微亮。 巷子里有郝鹭安排好的马车,只要陆棠桦和苏念珠坐上马车,行出京师,到达田庄,他们就暂时安全了。 两人踩着雪,各自沉默着往前走,远远能看到马车浅薄的影子,还有细微的马鸣声。 “苏念珠。”陆棠桦突然叫她。 苏念珠转头看向陆棠桦。 男人很高,巷子的墙却更高,阴影落下,她只能模糊看到他半张脸。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梅花糕。”顿了顿,陆棠桦又加上一句,语气之中似有羞赧,“没进过茅厕。” 苏念珠盯着面前的梅花糕,突然停住脚步,她抬眸看向陆棠桦,“抱歉,陛下。” 苏念珠后退一步,周围响起一阵脚步声,带着铠甲和刀柄的震动声,一行人从巷子前后包抄过来,将苏念珠和陆棠桦团团围住。 陆棠桦的脸隐在暗色中,看不到表情,只能听到他明显粗实了一些的喘气声。 “陛下,臣来接您回宫了。”江昊天身穿铠甲,腰佩短刀,身后随着三人。 因着是秘密行动,所以江昊天没有带很多人,他甚至认为一个陆棠桦而已,就算是只有他一个人也能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江昊天脸上带笑,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狼子野心藏的很好。 却不想陆棠桦径直面向他,沉默半刻后神色阴鸷道:“江昊天通敌楚国,作叛贼处理。” 江昊天皱眉,觉得好笑,“我的陛下,您在说什么呢?” 周围突然火光大亮,有铁骑从四面围拢过来,领头之人赫然就是郝鹭。 她的声音穿透黑夜,刺破明晓。 “郝家军前来剿灭叛贼!” 第 36 章(古怪的失落...) 黑夜之中,  郝鹭纵马而至,她一柄长剑,身姿轻盈,  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  穿梭于窄小的巷内,果然如飞燕一般。 江昊天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他霍然转头瞪向苏念珠。 苏念珠一边啃着梅花糕,一边跟陆棠桦道:“你觉得把他卖进南风馆里能值多少银子?” 江昊天:…… 陆棠桦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却突然一把攥住了苏念珠捧着梅花糕的手。 苏念珠扭头看他,男人却没在看她,  只是盯着江昊天的方向,  仿佛十分认真在观战。 苏念珠把手抽开,手背滚烫,是陆棠桦掌心里的温度,  “你的梅花糕给我了,  就是我的梅花糕了。”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  垂下的手搭在身侧,  指尖轻勾,  悄无声息地拽住了苏念珠落下的宽袖一角。 . 初时,  苏念珠提出这个想法时,  众人都觉得危险。可这请君入瓮之计却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陆棠桦迟迟没有表态,  苏念珠却不是一个会等待的人。 她自作主张集合众人开始了计划,等陆棠桦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带着楚瑜骁离开郝府,去往南风馆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男人会从始至终都阴沉着一张脸的缘故。 因为他是一个被抛弃的老大哥。 此计划若成功自然最好,  可苏念珠一介女流,完全不会武,  计划之中若被发现或者中途出现意外,死的就是苏念珠了。 想到这里,陆棠桦攥着苏念珠衣袖的手下意识收紧。 正啃着梅花糕的苏念珠低头看到陆棠桦的手,一顿,把手里啃了一半的梅花糕递到陆棠桦嘴边,真诚道:“你要是真的很想吃,那就吃一口吧。” 不过也只能是一口,因为她忙活了这么久,连口热乎的都没吃上呢。 陆棠桦看着那块被啃了一半的梅花糕,露出里面香甜软糯的豆沙糖,白色的糕点边似乎还有一点氤氲暖红。小娘子的手就那么捏着,露出粉嫩白皙的指尖,秀色可餐。 陆棠桦咽了咽口水,低头,咬上一口,唇瓣擦过她的指尖,几乎要一起咬进去。 可他没有,舍不得,只是那么抿了抿,就觉得心跳加速,十分满足。 苏念珠看着一下就去了一大半的梅花糕,沉默了一会儿后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深渊巨口啊。 . 江昊天人手不足,而陆棠桦一等人又是有备而来,谁胜谁负已昭然若揭。 与江昊天一同过来的三个人也被俘获,他们被堵住了嘴,跟江昊天一起五花大绑扔进了马车里。 晚上有宵禁,城门要明早才开。 郝鹭驾驶着马车,领着人去往郝府,暂时先将人藏在里面,等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就把江昊天一等人送到外面的庄子上去。 马车被江昊天征用后,苏念珠和陆棠桦就只能自己走回去了。 苏念珠吃完一个梅花糕,直觉身心舒畅,就是如果现在还能来一杯奶茶的话,她会更舒畅。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梅花糕,她觉得肚子有点撑。 嗯?吃多了不应该是胃撑吗?怎么是肚子撑呢? “糟了。”苏念珠双手捂住自己的腹部,一脸惶惶地看向陆棠桦,“楚瑜骁不见了。” 苏念珠话刚说完,直觉腹部一阵绞痛,她疼得眼冒白光,身上立刻浸出一层冷汗,身形踉跄着往前走一步,却立刻摔了下去。 陆棠桦面露惊色,上前一步拽住她。 苏念珠的身体往后一靠,满是冷汗的后背抵到陆棠桦宽阔的胸膛上。 男人很高,苏念珠整个人像嵌在了他怀里一样。两人的身影落到地上,重叠交缠,仿佛一人。 可苏念珠此刻却半点都没有心思去管这旖旎之情,这次的疼痛比第一次还要迅猛和快速。她的手压在腹部,五指抠掐进去,似乎想穿透肚皮,将里面那捣乱的蛊虫一股脑的都扯出来。 不停歇的冷汗,再也支持不了的颤抖身体,苏念珠软了腿,就那么晕倒在了陆棠桦怀里。 “苏念珠?苏念珠!”陆棠桦单手抱住她,另外一只手轻拍她的脸。 女人没有动静,陷入晕厥的她连眉头都是紧皱着的,像是在梦中都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陆棠桦急得白了脸,他左右四顾,将人抱起,然后使劲向上一跃,两米多的巷子墙就那么被他翻了过去。 . 苏念珠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屋里,周围似有说话声,只是她的耳朵嗡嗡的,听不大清楚。 她转头朝周围看去,整个人还有点懵。 “是蛊。”孙天琊正在跟陆棠桦说话,“看这劲道像楚国惯用的血蛊。” “血蛊?”陆棠桦背对着苏念珠而站,他没发现苏念珠已经醒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暗哑,一改平日里的慵懒基调,变得有些急切。 “是,血蛊顾名思义就是以血喂养而成的蛊。它用养蛊人的血为引,中了血蛊的人在养蛊人的控制下会腹痛难忍,直至肠穿肚烂而死。” 陆棠桦背在身后的手霍然收紧,躺在床上的苏念珠猛地一把拽住陆棠桦的裤腰带,“我不想死啊……咳咳咳……”她还要养老呢。 陆棠桦被苏念珠突然的动作一惊,赶紧侧身去扶她,却不想小娘子紧紧拽着他的裤腰带,让他动弹不得。 “你先松开我。”男人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扶着苏念珠。 苏念珠一脸凄惨地松开陆棠桦,泪目盈盈望向孙天琊,“沈太医,只要你能救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以身相许都唔唔唔……” 苏念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棠桦一把捂住了嘴。他阴沉着一张脸朝孙天琊道:“不惜任何代价,你一定要将皇后治好。” 孙天琊却摇头,“解除血蛊的唯一方法就是喝下养蛊之人的血。”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楚瑜骁?” “是。”孙天琊点头。 陆棠桦坐在床沿上,一手还捂在苏念珠嘴上。 苏念珠扒开他的手,柔柔软软往旁边一躺。她伸出手,轻轻拉住陆棠桦的指尖,“陛下……” 小娘子声音颤颤,一副惊恐之相,果然是害怕极了。 自然是会害怕的,陆棠桦只要一想到方才的景象,真是恨不能立刻把楚瑜骁撕碎。 原本如此灵动的一位小娘子,浑身冷汗,呼吸微弱地躺在他怀里,不管他怎么叫,怎么喊都不应他,仿佛死了一般。 那一刻,陆棠桦直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连周身流淌的血液都凝固了。 想到这里,男人浑身一震,他反抓住苏念珠的手,看向女人的眸色中带上一点细碎的光色,像是泪。 苏念珠一怔,指尖微微蜷缩,想躲,被陆棠桦一把按住,轻轻压在床畔。 男人的手修长白皙,带着温度,力道是轻柔的,却满是掌控欲地按着她,苏念珠细长的手指几乎嵌入他的指缝内。 两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却并不尴尬,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那是两颗心在慢慢靠近。 突然,陆棠桦松开了苏念珠的手,他起身走出屋子,看到守在门口的郝鹭。 冬日的风喧嚣肆意,将院内那几棵常年青翠的古树吹得“簌簌”而响,像落了一次急切的雨。 陆棠桦的声音就夹杂在里面,“启动暗骑卫,寻找楚瑜骁。” 郝鹭霍然抬头,满脸震惊,“陛下?” 陆棠桦眯眼,沉声厉呵,“去。” 郝鹭咬唇,看一眼屋内,拱手离开。 苏念珠坐在床上,听到了三个字:暗骑卫。 那是什么东西? “暗骑卫是一支比暗卫更加神秘的军队。他们皆出身孤儿,没有后顾之忧,被训练成死士,一生只对一人忠心。”孙天琊上前跟苏念珠解释,他背着那个药箱,声音温雅,“皇后娘娘,那是陛下的底牌。” . 苏念珠终于明白了。 看似简单的人,其实一点都不简单。陆棠桦曾经跟她说,他没有暗卫也没有死士,确实,他真的没有,可他有暗骑卫。 这是比暗卫,比死士更加厉害的一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队伍。 若是陆棠桦有这支队伍,那为什么还会惨死在陆从嘉手里?苏念珠想,他可能本来就不想活吧。 恍惚间,苏念珠想起一个网络视频,没有人物,只是一片黑幕,一个男声在里面扮演暴君陆棠桦的角色,他的声音很沉,不过听着很年轻,虽然说话的时候欠缺了一点味道,但听的人却能感受到里面的情感。 他说的是一段自己对陆棠桦这个人的理解。 “身为帝位,该爱民,护民,若做不到,与死何异?大周需要的不是一个身患疯病的皇帝,而是一位能爱民,护民的皇帝。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牵引我,它告诉我,只要我死了,大周的百姓才能获救。” 苏念珠怔怔盯着帐子顶部,觉得这暗骑卫在小说中从来没出现过的理由终于出来了。 是因为陆棠桦不想。 可他现在又为什么想了呢? 好像是为了……救她。 苏念珠翻了个身,她蜷缩起身体,被褥被她卷到身上,她像个春卷似得缩在那里。 陆棠桦又走了回来,他站在那里,那张总是被她气得暴跳如雷的脸上,刺客的表情却是那么认真,那么令人动容。 他说,“我一定会救你。” 为什么呢? 苏念珠拥着被子坐起来,她仰头盯住他,略干涸的嘴唇轻轻抿动,疑问滚在舌尖,却怎么都问不出去。 终于,在男人转身离开时,苏念珠伸手抓住了他的宽袖,声音微哑道:“为什么?” 男人没有回头,静默了一会儿后道:“还你的救命之恩。” 苏念珠抓着他宽袖的手一松,无力地垂了下去。 “哦。” 原来只是这样。 满满的心渐渐空了,有种古怪的失落在蔓延。 第 37 章(天怒的暴君...) 房廊下,  陆棠桦跟郝鹭站在一起,两人正在说话。 虽然苏念珠知道陆棠桦跟郝鹭之间不可能会产生什么除公事以外的东西,但是这一男一女,  男帅女飒的总是会让人多想。 苏念珠撅着屁股蹲在窗户后面,  从那窄小的缝隙里偷摸盯着瞧。 瞧了一会儿,她突然站直身体,然后捧住自己的脸狠狠搓了一把。 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她居然有点嫉妒站在陆棠桦身边的郝鹭……嗯?嫉妒?她刚才是说嫉妒了吗?她为什么会嫉妒? “娘娘。” 吓! 苏念珠被突然出现的周玳吓了一跳。 周玳也被苏念珠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梅花糕扔飞。 “你吓我一大跳。”苏念珠伸手拍了拍胸口。 周玳后退一步,  怕自己身上的寒气沾到苏念珠身上,“娘娘,  奴才是来给您送梅花糕的。” 梅花糕? 苏念珠伸手接过周玳手里的油纸包,  还烫着,似乎是刚刚出炉就给她带过来了。她轻轻捏了捏,假装不经意道:“是你特意给我去买的?” 周玳的脸上露出腼腆笑意,  轻轻“嗯”一声。 原来真是周玳去买的。 苏念珠直觉自己那颗刚刚吊起来的心又落了回去。 奇怪,  太奇怪了,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苏念珠抿唇,  拿着梅花糕坐回了床上。 周玳躬身退回到门口,  掩上房门,  然后顺着房廊走到陆棠桦身边。 “陛下,  梅花糕已经给娘娘了。” “没说是朕吧?” “没有。” “嗯。”陆棠桦淡淡颔首,  周玳躬身退下。 站在一旁的郝鹭奇怪道:“陛下您喜欢娘娘,一大早出门去替她买梅花糕,却为什么让周玳转交,也不告诉她?” 陆棠桦的表情很冷淡,  可眸中又明显藏着某些情绪,那股情绪涌上来,  令男人的眸色霍然黯淡,甚至于连整个人都晦暗不少。 清晨霞色于男人身后绽开,漱云流淌,荔枝色的漂亮霞云都掩不住他脸上的暗色。 “不能告诉她。”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爱的。 . 苏念珠吃完了一整块梅花糕,然后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唉,没意思。 “吃饭了。”郝鹭推开门进来,将手里提着的饭盒放到桌上。 苏念珠坐起来,“郝将军,以后进来前能不能先敲门?如果我正在换衣裳呢?” 郝鹭蹙眉,道:“是我疏忽了。” 苏念珠仿佛胜了一仗,却更加觉得没意思了。 她坐到饭桌前,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的菜色。 白菜豆腐,水煮青菜,白米饭。 没了。 没了?这就没了? “沈太医说了,娘娘您现在就是要吃的清淡一点,省得腹内蛊虫油水太多,越变越肥。”郝鹭开口解释,似乎是怕苏念珠以为她故意苛待她。 苏念珠能看出来,郝鹭确实不太喜欢自己,不过也不至于如此苛待自己……个屁! “你刚才是不是吃了烤鸡?”苏念珠嗅到郝鹭身上的烤鸡味。 郝鹭面色一僵。 苏念珠叹息,行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饭豆腐就白饭豆腐吧,总比什么都没的吃好。 “对了,人找到了吗?”苏念珠吃一口饭,再配一口豆腐。 郝鹭摇头,“没有……呕……” 苏念珠:……她吃这么素都没吐呢,你怎么就吐了?难道是她吃相太难看了? 郝鹭捂着嘴,一阵一阵的干呕,止都止不住。 苏念珠觉得自己连白饭豆腐都吃不下了。她无奈摊手道:“郝将军,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郝鹭捂着嘴看向苏念珠,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不会吧!这都能被她猜中。 苏念珠放下筷子,起身,关上门,问她,“谁的孩子?江昊天的?” 郝鹭咬唇,语气有些冲,“除了他,还能有谁。” 苏念珠托腮,看向郝鹭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郝鹭是难产而亡的。 “我们,只有一次。”郝鹭艰难开口,她单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神色有点呆滞,像是在回忆着,“那天他喝醉酒,将我错认成了苏嫣初。” 居然是这样吗? 苏念珠看着郝鹭,就跟看到了早古悲情女主角一样。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提裙坐到郝鹭身边,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你准备怎么办?” 郝鹭道:“陛下的意思是先将人关到城外田庄……” “不对,不对,”苏念珠打断郝鹭的话,“我问的是,你打算怎么处理你肚子里头的孩子。” 郝鹭转头看向苏念珠,像是觉得苏念珠这个问题问的十分奇怪。 苏念珠看到郝鹭的表情,愕然道:“你不会想要留下吧?”难道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他是我的骨肉……”郝鹭没有想过要抛弃它。 “确实,它有生的权利。可它生下来之后,你难道要告诉它,它的父亲是个叛贼吗?” “叛贼”二字戳进郝鹭心里。虽然江昊天是她自己亲手捉拿,但他毕竟是她的丈夫。 郝鹭脸上显出怒色,她冷冰冰道:“此事就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了。”话罢,她转身离开。 苏念珠噘嘴,这郝鹭怎么在陆棠桦面前就是一只乖顺的猫儿,只她面前就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看起来好欺负? 苏念珠觉得她真相了。 . 陆棠桦出动了暗骑卫,可奇怪的是并没有找到楚瑜骁。 郝府正在京师内较为繁华的一条街上,苏念珠听着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便问周玳,“外头怎么这么热闹?” 周玳道:“娘娘,今日是元宵节,外面有灯会,自然热闹些。” 元宵节。 苏念珠突然想起陆从嘉送给她的那盏兔子灯。 糟了!她想起来了,就是元宵这日,突然天降火石,炸毁了京师内整整一条街,死伤无数。 也就是这日开始流传出一件事,说:暴君为政,天怒大周,降下灾祸,以警世人。 人言可畏,流言是可怕的,就是这场流言让陆从嘉的上位之路有了一块坚实的奠基石。也让陆棠桦真正成为了百姓口中,天怒的暴君。 第 38 章(让我抱一下...) 天降火石,  苏念珠没有办法避免,可她至少能减少人员伤亡。 “郝将军!”苏念珠冲进郝鹭的房间,“你家有多少钱?” 郝鹭:…… “我有急用,  真的,  日后陆棠桦会还给你的。”苏念珠双手按住郝鹭的肩膀,因为矮了许多,所以下意识还踮起了脚。 小娘子的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亦像是褪了浓色的粉色牡丹,  平日里的艳丽在此刻变成了弱柳扶风的病弱美态。她身上只随意披了件外衫,脚上的绣花鞋还穿反了。 看起来确实是十分紧急。 “我郝家家风严正……”郝鹭想了想,  “大概只有白银十两。” 苏念珠:……好穷。 苏念珠忍痛抱出了自己的小包袱,  里面都是上等的金银珠钗,还有一小包从龙床上抠下来的金箔。 . 虽然南方雪灾肆虐,但身为北方的京师人民却并没有受到多大重创,  除了京师街道上偶尔出现的几批难民,  他们的精彩生活依旧在继续。 热闹的元宵节,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一个身形纤瘦的小郎君突然惊叫道:“前头有喝醉酒的人在免费发金箔?还有这样的好事?” 郝鹭看着表情夸张的苏念珠,  面无表情背台词,  “是啊,  先到先得,  还不赶紧去。” 众人还没反应,苏念珠突然抓住郝鹭的手,朝前狂奔。 有一个人动了,就会有人跟着。 只见原本还人头攒动的大街上立刻消失了一半的人,  那剩下的另外一半也在急忙收拾东西跟上去。 只一瞬,街上的人就清的差不多了。 苏念珠一边牵着郝鹭跑,  一边抬头看天。 乌云遮月之时,便是火石天降之日。 雾色的云,皎白的月,于万千灯火之中,突显厚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着,缓慢遮蔽明月。 然后,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石带着细长的尾巴,划破天际,凌空而至。 只听“轰隆”一声响,火石坠地,砸毁房屋。 冬日物燥,风大,这条街上的屋子皆是木制结构,火势迅速蔓延。 郝鹭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在苏念珠的嘶喊声中突然反应过来,立刻疾奔而去,领巡防营去调水。 大街上的人撤离还算及时,突然,苏念珠听到一孩子的哭嚎声。 火势夹杂着风势,孩子的哭嚎断断续续,周围还有没撤离的老弱,郝鹭那边忙得腾不开手。 苏念珠循着哭声奔过去,只见一屋内,窗户半开,一小孩被栓在床头,正挣扎着要起来。可那细长的布条将小孩的整个身体都与床柱子牢牢绑住,不管小孩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苏念珠上去推门,门被锁着,她又去开窗,窗户上挂着铁链子,只能虚开一条一指长的缝隙。 苏念珠伸手抓住那窗户扇子使劲往外掰,可那铁链子锁的极紧,上面还挂着一小锁,不管苏念珠怎么掰都掰不开。 焦急之下,苏念珠四处张望,看到脚边一块碎石,立刻举起来朝窗户砸过去。 窗户也是木制,被那大石一砸,断掉一根木头框子。苏念珠心头一喜,举着石头又“砰砰砰”砸了好几下,也不管手被石头磕出的血痕。 终于将窗户砸烂,苏念珠提裙翻了进去。 火势越大,浓烟滚滚,苏念珠被熏得睁不开。她一边皱眉,一边使劲揉眼睛,抹开眼前那层迷蒙的黑雾。 “哇啊啊……”小孩哭闹的厉害,浓烟之中,苏念珠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凭借声音寻到那小孩,然后伸手去解他身上的布条。 小孩看着也不过三岁,是个男娃娃,养得敦实极了,因为哭太久,所以被浓烟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小孩咳个不停,那奶声奶气的咳嗽声让人听着就觉得心中发紧。 “别怕,咳咳……”苏念珠使劲抠着那布条,布条绑得太紧,她也太急,生拉硬拽,不仅将自己手掌上的伤口崩裂了,也把孩子勒得够呛。 苏念珠烦躁的想她怎么没有带把刀来,就算是有剪子也好啊。 “砰”的一声,屋子一角突然塌陷。 苏念珠被那声音震得浑身一抖,用力抱紧面前的孩子,将人护在自己身下。 周围都是哭嚎声,苏念珠整个人异常的慌乱又奇怪的镇定,她感觉到自己的背部贴在了某个东西上,耳畔处烫出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偏头,看到了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苏念珠,你不要命了?”男人的手压在她头顶,一抖,都是细碎的灰,还有那一点未燃尽的木料和火星子。 苏念珠还愣着,“你,你怎么……” “起来!”陆棠桦一手将苏念珠从地上拉起来,一手抽出血锋,朝那孩子身上的布条子一挑,然后把咳得面红耳赤的孩子单手拎住。 屋子一半已经毁坏,门窗被堵住了。黑雾极大,苏念珠完全看不见出路在哪里。她的呼吸被堵住,肺部仿佛变成了一个装饰品,被塞满了灰尘烟雾,全身都是灰败的,被火星子啄着。 如此情境之下,只有那只圈在自己腰间的手是那么真实和炙热。 苏念珠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汇聚到了腰间,突然,她身子一轻,男人身上浸湿了水的大氅将她与那孩子笼罩在内。 “抱紧我。”头顶传来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 苏念珠下意识伸手抱紧陆棠桦。 陆棠桦勾住她的腰,用力到苏念珠都觉得自己的腰肢似乎马上就要被男人折断,她本来就不顺畅的呼吸更是带上了一股苦涩的艰难。 陆棠桦突然开始移动,他朝某个方向狠命撞了过去,像是在搏命。 苏念珠的心随着男人的动作高高跃起。 她被男人圈在怀里,耳边是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声音,鼻息间除了那些烧焦的木料味道,便是男人身上熟悉的皂角清香。 一个皇帝,不用上等的熏香美料,却喜好用最廉价的皂角。可就是这股味道,将苏念珠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硬生生压了回去。 “哐当”一声,她与陆棠桦重重摔在地上。 男人给她和那孩子当了肉垫,苏念珠有点被摔懵了,半响反应过来爬起来的时候却被陆棠桦按住了头。 “让我抱一下。” 男人的嗓子被烟呛住,说话的时候声音更沉。 苏念珠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似乎连身子骨都要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她颤抖着,似乎连灵魂都震颤了,她听到自己快速上升的心跳,她分不清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因为男人宽阔温暖的胸膛。 “哇啊啊……”两人之间的气氛被小孩的哭声打破。 小孩挣扎着从陆棠桦怀里出来,直奔向不远处正在焦急回来寻找孩子的母亲怀里。 苏念珠回神,大口喘气,坐在地上,推开身上湿漉漉的厚重大氅。她看到陆棠桦后背被烧焦的衣服,被烧得卷曲起来的头发,还有那张满是黑色脏污的脸。 苏念珠伸手替陆棠桦抹了一把脸,却不想自己手上更脏,陆棠桦原本就脏的脸此刻更是脏得跟泥猴子一样。看到这副模样的陆棠桦,苏念珠忍不住笑了出来。 “噗……” 陆棠桦坐在那里,看到苏念珠笑,也勾了勾唇,然后伸手替苏念珠将额前碎发拨开,露出那张同样脏兮兮的脸。 “为什么一个人跑进去?”陆棠桦的指腹摩挲到小娘子眼角处的伤口,脸上笑意瞬时收敛。 苏念珠被陆棠桦的变脸绝技唬得一怔,竟然乖乖回答道:“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自己能救……” 苏念珠想,不管换作是谁,都会这么做的吧,这是身为一个人的本能。 “能救?如果不是我冲进去将你们带出来,你们现在就是里头的一捧灰!我连捧都捧不起来!” 男人的语气是冲动的,而作为女人来说,此刻最需要的是安慰和劝导,而不是像陆棠桦这样狂发一通脾气。 虽然苏念珠明白,陆棠桦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他也确实救了自己的命,或许换作其他任何一个男人,苏念珠都不会觉得不对劲,甚至还会感念的道歉。可陆棠桦不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行。 “那你不来救我不就行了?省得连您自己这条金贵的命都不小心搭进去!”苏念珠灰扑着脸跟陆棠桦呛声。 陆棠桦被她说得一噎,气血也上来了,“我不来救你,你想谁来救你?陆从嘉吗?” 苏念珠也不知道陆棠桦怎么突然就提到陆从嘉,“反正我不要你救!”小娘子气冲冲站起来,还没站稳,脚下踩了一块小石,径直就摔了回去。 正好陆棠桦还没走,下意识伸手就把人给接住了。 苏念珠在陆棠桦怀里蹬脚,“你抱我干什么?” 陆棠桦气得瞪眼,“明明是你自己在投怀送抱。” 两人吵得正热,突然头顶浇来一桶水,直浇了个透心凉。 苏念珠和陆棠桦抬头往上看,只见男人一袭墨青长袍,左手提着一个已经没了水的桶,右手负在身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皇兄,皇嫂,多日不见,近来可好?你们不在,乾清宫可冷清了许多呀。” 暴露了! “跑啊!”苏念珠拽着陆棠桦,闷头狂奔。 陆从嘉站在原地,看到身后正在救火的郝鹭,暗自眯起了眼。 . 街角一处马车内,苏嫣初坐在里面,看到人群四散奔逃,哭的哭,嚎的嚎,那片本该蔓延甚广的火海如今已经被扑灭,只剩下一点尚在被烧焦的木棍上挣扎的火星子。 她用力扭着帕子,指尖勒出红痕。 不对,怎么又跟梦里不一样?这天降火石都下来了,怎么突然冒出一个郝鹭领着人来救火了呢?还有之前,哪里来的商户居然在大街上送金箔? 且不管那金箔是真是假,本该死伤千人的天降火石如今居然只几人受了一些轻伤。 “啪嗒”一声,马车帘子被人撩开,陆从嘉踩着脏湿的皂靴上来,一眼看到苏嫣初,表情不是很好看。 “你不是说今日会伤亡惨重,正是让陆棠桦彻底失去翻身之地的机会吗?” 苏嫣初看到陆从嘉在暗色之中渐露出猩红之色的眼睛,面色惨白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是那个算命的告诉我的。” “算命的?到底是哪个算命的?本王看他或许是年纪大了,该入土了。”陆从嘉此话一出,苏嫣初面色更白,她坐在那里摇摇欲坠,更添怜色。 “算命这种事是泄露天机的,或许算多了,难免出些小差错。”苏嫣初心虚偏头,视线落到窗外,“王爷您瞧,天降火石这件事不是准的吗?咱们现在只需要将流言散布出去,那暴君自然再不能翻身。” 苏嫣初能梦到未来之事的事她一个人都没说,可有时候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她必须要泄露一些机密。她自然不能将自己供出来,便只能推说有一位半仙道长,算命极准。 一开始,陆从嘉自然是不信的,可当第一次发生后,他便惊奇于这样的巧合。然后那算命先生一出出的算计,让陆从嘉的路变得越发平坦,也让陆从嘉彻底信任于他。 只是不管陆从嘉怎么说,那位算命先生就是不肯出来与他相见,直说是受了苏嫣初的恩惠才会如此助他。 如此,陆从嘉对苏嫣初便又更多了一分温柔。 只是,从一月前起,那算命先生的话却不是那么准了。 苏嫣初看着陆从嘉阴沉的脸,自己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开始脱离她的掌控? 明明她的梦境依旧在持续,可梦里与现实之中发生的事却越来越不同。 苏嫣初慌了,她仔细盘算,发现了不对劲的人是苏念珠。她本想杀了苏念珠,可一直没等到机会,如今,苏嫣初再也等不了了。 “王爷,其实还有一件事。”苏嫣初露出犹豫之色,似有难言之隐。 “说。”陆从嘉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暴躁情绪,他的双眸已经从漆黑变成了殷红,在昏暗的马车厢内仿佛一头正在丧失理智的兽。 “道长说,是有人克他。” 第 39 章(金手指) 苏念珠跟陆棠桦疾奔在湿漉黏滑的大街上。 迎面吹来的风是热的,  它们夹杂着挥之不去的细碎木料灰烬,扑在脸上令人睁不开眼。 苏念珠憋着一口气,一直跑,  一直跑,  直到真的跑不动了,才脱力的往前倒去。一直被她牵着的男人伸手抓住她,苏念珠软绵绵地靠到他身上。 两人肌肤相亲,彼此都是滚烫的,  像刚刚从汗蒸笼里出来,可这分明是寒冬。 陆棠桦垂眸俯视着怀中青丝汗湿,  满脸脏污的小娘子,  声音嘶哑道:“不用跑的,现在陆从嘉奈何不了我们。” 苏念珠:……你他妈不早说。 苏念珠跑的太急,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她像软面条似得搭在陆棠桦的臂弯上,  被他扶到一旁石阶上歇息。 这里距离那条被烧毁的街不远,  大概只有一百米的距离,  苏念珠顿时一阵心灰意冷。 她以为自己起码跑了一千米,  回头一看才一百米,  这简直就是耻辱啊! 苏念珠瘫软在石阶上,  头挨着陆棠桦的肩膀,  大口喘气,每吸进一口空气,胸膛就撕裂般的疼,喉咙也是干涸的厉害,  像被糊了一层黏腻的东西,直觉心脏要从肚子里蹦出来。 太难了,  这具身体好弱。 苏念珠缓了一会儿,偏头看向陆棠桦。 相比起苏念珠的废柴体质,男人似乎连气息都没乱。苏念珠开始怀疑她刚才的亡命狂奔对于陆棠桦而言就是闲庭散步。 男人坐得笔直,似乎是为了方便小娘子倚靠。其实他是真的身体僵硬了,当苏念珠靠上来的时候,她半湿的黑发沾到他的臂膀上,隔着衣料渐渐濡湿进来,伴着小娘子身上自带的体香,无孔不入的似乎在侵占他的心。 那么霸道,不讲道理。 陆棠桦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身边的人,“我听郝鹭说,你突然跟她说要散财?” “噗咳咳咳……”苏念珠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啊……这个呀……”苏念珠迅速转动脑子,“这不是元宵佳节,普天同庆,一起散财热闹一下嘛。”说完,苏念珠用力咽了咽口水,努力保持冷静。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现自从陆棠桦身体好了以后越来越不好忽悠了,这二哈还能升级? 陆棠桦低头看她,正欲说话,一旁走过一对老妇人,正在嚼舌根。 “哎,你听说了吗?”其中一妇人道:“这次天降火石,是因为天怒暴君!” “什么?这次天降火石是因为那暴君?”另外一妇人做出愤懑之态,“我早就知道那暴君是要遭天谴的!只是这火石怎么没砸死他,反而砸着咱们老百姓了?” “急什么,下次就该轮到他了。” 两个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苏念珠和陆棠桦近前,看到两人,赶紧劝道:“小娘子,郎君,赶快走吧,别待在这了,说不准这条街也要被炸了!都是那暴君造的孽啊。” 陆棠桦的手下意识攥紧,他面色紧绷地坐在石阶上,双眸阴沉地盯着两妇人。 这两个妇人哪里看到过这样凶悍气十足的男人,立刻瑟缩着往后退一步,嘀咕着走远,说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 男人真气得不起,苏念珠立刻安稳,“应该是陆从嘉做的,他反应真快……”苏念珠一边说话,一边观察陆棠桦的反应。 果然,听到此话的陆棠桦也反应了过来。他敛起一脸怒色,平阔秀长的眉毛皱起,疑惑道:“陆从嘉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街上?” 苏念珠继续诱导,“难道是碰巧吗?” 陆棠桦摇头,“不像,可……天降火石这种事难道还是他让天老爷落下来的?”说到这里,陆棠桦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嘲讽着嗤笑一声。 苏念珠左右看看,四周行人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其实我听说有些能人能夜观星象,占卜出未来之事。” “你是说陆从嘉那边有能人能占卜出未来的事情?” 苏念珠本来只是随意说说,却不想陆棠桦的表情竟然格外的认真。她突然就想起来一件事,这是古代,虽然说是小说世界,但好歹也加了一个古代框架,古代最喜鬼怪乱神之说,像她刚才那样的说辞其实是很容易被人接受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苏念珠小心翼翼地瞥一眼陆棠桦。 陆棠桦沉默下来,陷入沉思,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你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有些蹊跷。” 从前的陆棠桦不在意,根本就不会细想,现在被苏念珠一提醒,疑惑接踵而来。 “我们现在要去一个地方。”陆棠桦突然起身。 “一个地方?哪里?” . 苏念珠没想到郝府居然还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这是郝府的地下,它被挖空了,像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窖。四面是砖,头顶挂着灯,墙壁上还有正在燃烧着的油灯。中间是一排又一排的格子书柜,上面都上着小银锁,每个柜子上还有编号。 这里有很多身穿黑衣,遮着面的人。那是一色系,像浓墨一般泼开的黑衣,毫无装饰的衣料,只有胸前绣了一点东西。 苏念珠仔细分辨,像是大写的“壹”。然后她又看另外一个人,是大写的“伍”。果然,这些人也是按照编号排列顺序的吗? 苏念珠探头探脑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陆棠桦解释道:“这是暗骑卫的地下情报网。” 暗骑卫?这就是暗骑卫? 苏念珠和陆棠桦出现的时候,已经有人走了过来,就是刚才苏念珠看到的壹号。 陆棠桦道:“我要知道最近跟陆从嘉接触的人。” 男人认真起来的模样让苏念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他脸上的脏污还没完全擦干净,甚至已经连结在面颊之上,但依旧能看出其俊美无暇的容貌。 像这样一张脸,仿佛生来就写着不尽人意。可因为那英挺的鼻尖上的一点灰色,所以意外的更显出几分亲人可近。 暗骑卫拱手,进入那诸多格子书架前开始寻找。 半柱香后,壹号列出一个长纸条,连陆从嘉从宫里出来,半路碰到个小太监姓甚名谁都能报出来。 这样逆天的情报网,这只暴君怎么之前不用? “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陆棠桦一边说着,一边朝苏念珠看去,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摸过纸张边缘,然后那指腹便悄无声息地移到了一个名字上:苏嫣初。 男人有心为之,女人似乎真的上当并在意了,盯着“苏嫣初”这个名字陷入沉默。 “陆从嘉与你妹妹似乎关系不错。”陆棠桦抖了抖手里的纸张,假装不在意的说话,脸上表情不变,却一直在注意观察苏念珠。 苏念珠没有意识到男人的小心思,蹙眉秀眉点了点头,敷衍道:“嗯。” 小娘子皱着好看的眉,一副苦恼的小模样。再加上刚才剧烈运动,现在面色依旧有些白,如此一看,更显出几分愁容来。 陆棠桦下意识攥紧手里的纸,面容紧绷。 她还是在意的,她在意苏嫣初就说明她在意陆从嘉。 “啊,对了,这个‘道长’是什么意思?”苏念珠指向纸上一列的“道长”。 壹号暗骑卫解释道:“曾听陆从嘉提到过此‘道长’,说能占卜算卦,知晓未来之事,却一直未能见其真人。”说到这里,壹号本来跟木头板子一样的脸上难得露出难堪之色,他猛然下跪,朝陆棠桦道:“暗骑卫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陆棠桦随意一摆手,表示无碍。 苏念珠猜测,这个能占卜算卦,知晓未来之事的“道长”说不定就是苏嫣初本人。 这么大的金手指,怪不得苏嫣初一个小小庶女能将这么多男人玩转于手掌心内,最后成为大周皇后。 只是若她真能知晓今日天降火石一事,为何能提前告知陆从嘉让他散布谣言,就不能提前将人群疏散? 难道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真的能如此丧失人性吗? 第 40 章(伪君子) 只一日便流言四起,  说大周暴君当政,天怒而降下火石,一瞬间,  人心惶惶,  百姓惧而躁动。 郝鹭方救火回来,身上灰扑扑的往桌边一坐,脸上浸着怒色,“那些百姓真是愚笨。说的那些话,  我听着真是恨不能将他们狠狠揍上一顿才好。” 说完,郝鹭看着面前红白相间的八卦鸳鸯锅,  狠狠咽了咽口水,  “你们……煮的什么?” 因为郝府太过贫穷,所以嘴里都快淡出鸟味的苏念珠自给自足做了一个小火锅。 郝鹭没吃过,可是那红甸甸一层油,  已经让她止不住地咽口水了。 “周玳,  加双筷子。” “是,  娘娘。” 郝鹭也跟着落座了,  苏念珠给她舀了一碗骨头汤先垫垫底。 苏念珠已经知道那些百姓在流传的是什么话了,  不外乎就是那些诋毁陆棠桦的,  人言可畏,  此事不能不管。 “君,  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件事不能不管。”苏念珠一边涮羊肉一边道。 “要怎么管?将散播流言的人抓起来?”郝鹭拧着眉头,  喝一口汤,整个人都暖了,  “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苏念珠早已想好对策,她吃一口羊肉,被烫了一下,赶紧吐出舌头凉一凉,然后继续道:“别人能散播流言,我们也能散播流言。” “你的意思是?”不知不觉间,郝鹭已经开始相信苏念珠。 “那条被烧毁的街上有两间米铺,是陆从嘉用来施粥的地方,对吧?”苏念珠记得她与孙天琊第一次出宫的时候正看到过陆从嘉的家仆施粥,就是在那条街上。 “是的,没错。”郝鹭点头。 陆从嘉施粥一事,全京师都知道,皆言此贤王乃是真贤王,比那暴君不知好了多少倍。甚至还有人大不敬,盼着陆棠桦早点死,好让陆从嘉成为皇帝,这样他们大周才能有救。 既然知道流言一事是因为陆从嘉所起,冤有头债有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陛下,”苏念珠转头看向一直沉默塞肉的陆棠桦,“您以前曾经说过,朝中大小事务都由苏首辅处理?” “怎么?”火锅香喷喷的氤氲热气之中,陆棠桦鼓着面颊挑眉,声音含糊。 “那……户部的事呢?” “户部由陆从嘉把持。”陆棠桦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户部掌控着大周的经济命脉,把控住了户部,就等于捏住了大周的命,也就等于捏住了我半条命。” “那还有半条命呢?” “兵权。”说到这里,陆棠桦突然明白了苏念珠的意思,“你想要我趁机抢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 苏念珠托腮道:“是有这个想法。” 一旁的孙天琊一边摇头,一边养生的吃上一口小青菜,并喝一口红枣泡枸杞,“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是说拿就能拿走的吗?” “咱们如今有兵权傍身,再找一位人来,说不定就能将此事做下来了。”苏念珠又塞一口肉,面颊鼓鼓跟陆棠桦方才一模一样。 “找谁?”陆棠桦面无表情的把白汤里的骨头捞了出来啃上一口。 苏念珠盯着骨头道:“苏易鸣。” . 晨曦,光色尚蒙昧,宿鸟挂枝,白雾未散。一黑衣人身披黑色斗篷,带黑色兜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苏府院落内,抬手于指尖扔出一封信,然后消失于薄雾之中。 苏易鸣被异动惊醒,他从床上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那封信。 男人谨慎上前,先将信封置于灯前细看,见真的只是信纸后才将其打开抽出。 男人浏览一遍,表情不变,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不过只一瞬,他又皱起了眉。 到底是谁会给他送这样一封信呢? . 这日,天刚亮,便有巡捕大刀阔斧的过来查封了京师内两间米铺。那米铺被烧毁一半,粮仓却未受损,露出白花花的大米。 昨夜刚大火,今日又查封,人群难免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 “听说这粮铺里头的米啊都是赈灾的大米,被那些贪官污吏给贪污了,如今查出来,要将米铺子封了呢。” “这粮铺不是贤王爷施粥的铺子吗?”小人小声絮叨。 “是啊,贤王爷不会是用赈灾的粮食来施粥做好人吧?” “不会吧,贤王爷兴许不知道呢。” “哎呦,朝廷之上官官相护,这是他自己施粥的米铺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个儿的货源是从哪里来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呸,伪君子!” . 一夜之间,流言倒戈,陆从嘉反倒成了那个处处被人唾骂的。 贤王府内,苏嫣初看着满地血泊,她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用力扶住身边的房廊柱子。却一想一低头,正看到一截断骨,立刻惊得双腿一软,就那么软倒在了美人靠上。 那边,陆从嘉手中拿着利剑,偏头朝她看来。 他双眸猩红,脸上浸着血渍,身上的白衫子都被染成了朱红血色。 苏嫣初捏着帕子,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口鼻,等那一阵浓郁的血腥气过去了之后才缓慢回神,鼓起勇气朝陆从嘉看去。 常乐替陆从嘉端了水盆来,男人扔掉长剑,在盆内净手。 蕴热干净的泉水只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单薄的红,然后被常乐端着,泼洒在雪面上。 “哗啦”一声,积雪消融半寸,那红浸润进去,血腥气消失大半。 陆从嘉就着常乐的手换了一身衣衫,眸中猩红渐消,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然后走到苏嫣初面前。 苏嫣初白着脸站起来,勉强露出一抹笑。 陆从嘉看到她脸上的笑,原本还算平和的脸不知为何猛地沉下来。陆从嘉单手掐住苏嫣初的下颚,迫使人抬头。 “你怕我?你不该怕我,这世上我最不会伤害的人就是你了。” 虽然苏嫣初知道,她已经将陆从嘉掌控在手心里,但每次面对他这副疯态,她还是会觉得害怕。 这就好比你将疯狗拴上了,又关在了笼子里,可你依旧不敢靠近这条疯狗。 “我,我当然不会怕王爷了。”苏嫣初柔顺地垂眸,将手搭在陆从嘉的胳膊上,指腹滑过他的手腕,轻轻握住他的手,然后捧在掌心,“我怎么会怕王爷呢?” “对,你不该怕我的。”陆从嘉反身往美人靠上一坐,就势将苏嫣初揽到怀中。 男人眯着眼,垂眸盯着苏嫣初娇羞的面容上,冷不丁吐出一句,“不是很像。” 不是很像? 苏嫣初一脸迷惘地抬头。 陆从嘉的手指划过她的脸,目光却穿透了她,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你与你姐姐,生得不像。” 苏嫣初脸上的笑意凝滞,她坐在陆从嘉身上的身体也跟着一僵。 陆从嘉没有发现苏嫣初的异样,只淡淡道:“我见过你们的父亲,你们两个与你们父亲也生得不像,如此看来,应当是随母了。” 是随母,可那又如何,陆从嘉怎么会突然提起苏念珠的? 苏嫣初绞着帕子,仔细观察陆从嘉的反应,“姐姐确实生得比我好看。” 陆从嘉想到苏念珠那张脸,从前虽明艳,但多了几分他不喜的骄纵。如今眉宇之间少了焦躁,多了几分平静宁和,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底舒服。 尤其是那细腻的肌肤,柔软的唇瓣,修长漂亮的脖颈,比之从前带上了无尽的吸引力,让陆从嘉总是能时不时想起。 “确实长得不错。”陆从嘉舔了舔唇,再次垂眸看向苏嫣初。 看惯了浓烈张扬的美,再看到苏嫣初的寡淡,确实是会让人失去兴趣。 陆从嘉显露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苏嫣初哪里看不明白他的表情。 按照梦境他不是应该早与她有了亲密,然后对她欲罢不能的吗?但是为什么现在却一点想法都没有的样子?难道是她不够美,是她不够好吗?她到底比那苏念珠差在哪里? “王爷,我之前与您说的,关于相克的事情。”苏嫣初压下眼中的嫉妒之色,努力摆出笑脸。 陆从嘉揽着苏嫣初的腰,想了想,歪头道:“本王觉得,最好还是要见一面这位道长,亲自问问他才好。” 苏嫣初知道,让这位“道长”出来跟陆从嘉见一面的事已经刻不容缓。 因为“道长”的“推算”多次有误,所以导致陆从嘉信任度降低,她必须要让道长出来跟陆从嘉解释一番。 “其实,道长也说近日想与王爷见一面。” “哦?”陆从嘉颇有些意外。 苏嫣初柔顺地倚靠,眼睫垂下,遮住眸中真实情绪,“道长说,他算出来克他的人是谁了。” 第 41 章(颈后吻) 苏念珠的计谋大获成功,  功劳大部分都要归于苏易鸣。 “娘娘是怎么知道苏易鸣会出手的?”孙天琊一边替苏念珠把脉,一边跟她聊天。 怕冷的苏念珠靠在床头,手边放着一碟子蜜饯。她吃一颗,  含在嘴里,  蜜饯很大一颗,从她白软的面颊边鼓出来,小娘子声音含糊道:“他们两个人斗的乌眼鸡似得,苏易鸣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孙天琊了然点头,  然后又问,“虽然这户部尚书是被暂压天牢了,  但这户部尚书的空位要由谁来担当呢?陆从嘉和苏易鸣那边肯定都是会抢着要的。” 苏念珠几下嚼了蜜饯吞入腹内,  “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她拥着被褥坐起来。 “嗯?”孙天琊洗耳恭听。 “一个帝王,是一个国家的政治导向,是大家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领袖。”苏念珠双手紧握成拳,  头抬高四十五度,  双眸熠熠。 孙天琊:…… “虽然陛下之前有诸多不对,  但人嘛,  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沈太医不也是因着觉得陛下是可塑之才,  所以才将希望系在他身上的吗?” 孙天琊听到苏念珠的话,  下意识低头笑了笑,  然后转移话题道:“我先给你开一副药,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苏念珠的气一下子泄了,她伸手将被褥披到自己身上,并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喃喃道:“天气这么冷,有没有药吃了能让它冬眠的?” 孙天琊,  “……至今没听过蛊虫还能冬眠的。” 好叭。 . 苏念珠吃了药,看到外头的鹅毛大雪,没忍住,披着斗篷又出来扒着窗户口子看。 看了一会子觉得不得劲,又趿拉着绣花鞋跑出去。 正巧,陆棠桦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廊下,正盯着那雪看。 苏念珠捧住脸,说话时白气萦绕,“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本来苏念珠想说的是,她从来没见过北方的雪,可话到了嘴边,发现不对,赶紧转了个弯。 北方的雪铺天盖地,像沙子似得,一点都不觉得冷。南方的雪又细又小,抠抠索索的夹带着雨落一些,还没落地就融化成了水。它虽量少,但湿冷。只要在肌肤上沾一点,就觉得浸入了里头,浑身都寒,到了骨子里。 “今年的雪确实比较大。”陆棠桦站在苏念珠身边,明明说的是雪,看的确是人。 “要出去转转吗?” 京师内的巡防营被郝鹭握在手里之后,陆棠桦在朝堂之上也算是有了一份话语权,只是想要干掉那几个男主,还是要费点力气的。 “好啊。”苏念珠也想去瞧瞧前日里烧毁的街道现在如何了。 两人一齐出去,并没有走路,而是坐的马车。 马车不大,简单朴素,车厢略小,因着陆棠桦身型高大,所以更显逼仄。 由周玳驾马,两人出了郝府往外去。雪一层一层的落,像接连不断的白色棉花絮,苏念珠心痒,从马车窗子处伸出一只手去接它,接回来以后捧在掌心,看到身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陆棠桦,大方道:“喏,分你一半吧。” 陆棠桦觉得雪没那么好玩,好玩的是苏念珠,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头充斥着星光雪色,黑白分明,漂亮极了。看着飘雪的模样,仿佛没见过似的,明明从小生在京师,怎么可能没见过雪。 “你自己玩吧。”陆棠桦婉拒。 苏念珠娇哼一声,转头继续去接雪。 马车辘辘而行,周围的商铺似乎多了一些,小娘子晶莹雪白的手落在外头,几乎与白雪融为一体。 她微微仰起头,露出漂亮的脖颈线条。因着膝盖上还置着一个铜制小暖炉,所以身体坐得笔挺,更显出瘦削身段。 虽瘦,但该有的都有。 青丝披散,耳后莹白细腻的肌肤上沾上一点从马车窗子外飘进来的雪。 陆棠桦的目光盯住那颗雪。 雪很小,也很细,粘在小娘子的耳后,像一颗汇入了沙地的沙子,根本就看不出一点端倪,几乎融入那一层白雪肌肤之中。 雪未化,男人的心却动了。 鼻息之间,女子的香味在窄小的马车厢内披散,她清浅的呼吸似乎也被放大。陆棠桦动了动唇,身体轻轻往前。 苏念珠正接着雪,冷不丁感觉身后有温热的东西贴上来。磨着她的后颈,很烫,像一块刚刚出炉的梅花糕。 苏念珠下意识转头,只见男人不知何时竟坐到了自己身后,他的脸离她很近,她只要再稍稍靠过去一些就能触碰到他。 陆棠桦的神色有点懵,似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抿了抿唇,唇角的雪粒被他含进去,带着女子体温的馨香。然后在苏念珠的视线下,男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温,像一颗熟透了的番茄。 两人对视半刻后,马车突的一颠,陆棠桦舔了舔唇,机械似得偏头,坐回了原位。 这是一个小插曲,苏念珠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车继续行驶,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像粘稠的蜂蜜被灌了进来,手脚被黏住,连眼睛都睁不开。 苏念珠低头,用手指搓着掌心里的小雪人。耳后,连接着脖子的那里,烫得吓人。 明明马车厢内的温度并不热,可苏念珠就是觉得浑身发烫,像是被人扔进油锅里炸了一遍。 她想,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想的那回事吗?不可能吧? 僵持了一会儿,苏念珠没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一直在注意着苏念珠动作的陆棠桦立刻坐直身体,搭在膝盖上的手蜷缩起来,像是在隐藏着什么,并不断抿唇,吞咽,颤动眼睫,连头发丝都要紧张地翘起。 苏念珠低头摸完后颈,不想越发尴尬。 她收回手,想着不应该摸的,可是摸都摸了,还能怎么样? 一个马车厢,两扇马车窗子,一个人对着一扇,互相偏着头不说话,直到周玳到达目的地。 . 马车缓缓停下,苏念珠看到正在忙碌的人群。 原本烧毁的房屋已经被清理干净,大冷的天,男人们光着膀子干活,女人们提着水壶和竹篮子给男人们送饭。 一改那日萧瑟之相,众人脸上的苦色被劳动的快乐所替代。 房屋烧毁,京师衙门给了补贴,所用材料皆免费,还能领取十两银子的补助金,至此,大家才能面带笑容。 有几个小孩正围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大叔,苏念珠的视线被那红艳艳的糖葫芦所吸引。 “叩叩”,苏念珠的马车壁突然被人敲了敲,她探出半颗头,看到是一个小孩。 小孩穿了件明显是改小的袄子,生得敦实,仰头时还露出两层奶白的双下巴,眼睛圆溜溜的像个福娃娃。他馒头似的小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指着苏念珠道:“仙女娘娘。” 苏念珠一愣,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陆棠桦突然贴上来,单臂撑在马车壁上,虚虚将苏念珠揽在怀里,说话的时候贴着她,气息吞吐,不疾不徐,“这是你救的那个小孩。” 苏念珠认出来了,原来是那个被拴在床头的小娃娃。 男人贴得近,苏念珠不敢回头,后颈又火热地烫起来,她舔了舔唇,嗓音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意,“是你救的。” 男人静默了一会儿,回答,“是我们救的。” 我们……苏念珠心中一动,觉得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字突然带上了几分古怪的暧昧痕迹。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对了,上次你也救了我,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身后的男人沉吟半刻,“救命之恩,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第 42 章(春天来了都没他骚...) “郎君,  娘子,到了。” 马车内的旖旎气氛被周玳打破,陆棠桦轻咳一声,  见苏念珠偏过了头。他的眼神之中立刻落出一层晦暗。 陆棠桦抬手撩开马车帘子走了出去。 透过马车缝隙,  苏念珠看到男人站在马车边,似乎正在等她。 苏念珠抬手,撩开帘子,弯腰出来,  正欲下车,眼前便递过来一只手。修长白皙,  指尖圆润。 苏念珠停顿了一下,  不自觉微红了脸。 一旁的周玳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女人轻抬手,  搭住了男人的手。 苏念珠的手在冬日里总是凉,  而男人的手却是热的。那只宽阔的大掌紧紧包裹着她,  掌心微微湿润,  上头不知是汗还是外头侵袭而来的风雪融化成的水。 苏念珠借着陆棠桦的手下了马车,  然后迅速收回手。 男人站在她身边,  捏了捏空落落的掌心,  脸上露出黯然之色,  搭拢着脑袋,像只被抛弃的狗儿。 苏念珠觉得好点好笑,面颊之上的红晕却不自觉更深了一层。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朦胧的感情,有点不明白这种意外的悸动是什么意思。 陆棠桦捏着手掌,  路过周玳身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脸莫名的周玳觉得有点委屈,  正准备跟在苏念珠身后,不防脚尖一疼,低头一看,陆棠桦的脚恶狠狠的从脚板上碾过。 周玳:qaq。 . 苏念珠下了马车,直奔卖糖葫芦的小贩。 她要了两串糖葫芦,分给陆棠桦一个,道:“喏。” 陆棠桦捏着糖葫芦看她,有点懵。 苏念珠捏着糖葫芦转了个圈,一脸狡黠,“救命之恩,以糖葫芦相报。” 陆棠桦觉得他委实有点亏,这样一想,男人立刻就朝那卖糖葫芦的瞪过去。 卖糖葫芦的大爷哪里见过这般凶悍的男人,赶紧扛着糖葫芦跑了。 “这位夫人。”苏念珠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她转头,见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的妇人,手里牵着个胖娃娃,分明就是刚才的小胖墩。 “我家孩子说是您救了他,真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啊。” 妇人眼尖,看出苏念珠和陆棠桦身份不一般,本来还包了银子的,如今看来实在是用不上了,只得谢了再谢,甚至还要跪她。 “不不不,不用了!”苏念珠一脸慌张,急得脸都红了。 一旁周玳瘸着腿过来,赶紧把妇人扶起来。 妇人红着眼,抽抽噎噎道:“愿夫人和郎君一生顺遂,多子多福。”说着,掏出一双小娃娃的虎头鞋硬塞给苏念珠。 “这是自家做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希望夫人收着,听说能沾福气。” 苏念珠捧着这双虎头鞋,表情呆呆的。 好像被误会了……可是好像又没有被误会…… “我们不是……” “哎?难道是我认错了?”妇人有些迷惘。 是她看错了吗?可是这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瞧着怎么都像两口子啊。 男人那缠绵的眼神,女子那不敢对视的羞涩美眸,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 “多谢。”原本一直阴沉着脸的陆棠桦突然眉开眼笑,那副模样,春天来了都没他骚。 陆棠桦用两指插入那虎头鞋内,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将小鞋子拿了过来,然后捧在掌心细细把玩。 苏念珠:…… . 外头太冷,苏念珠与陆棠桦没有多待,便先回去了。 行到半路,路过一家梅花糕铺子,男人突然让周玳停车,然后看一眼苏念珠,迅速偏头,大声嘟囔一句道:“是我自己要吃。”说完,跃下马车去排队买梅花糕了。 苏念珠单手托腮,看着男人挤在人堆里买梅花糕,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一下就抓住了她的视线。 恍惚间,苏念珠明白那份悸动是因为什么了。 突然,苏念珠身下的马车一阵颠簸,她下意识伸手抓住身边的窗户。她听到马匹的嘶鸣声,驾车的马像是突然发了疯似的往前狂奔,直接把驾车的周玳给甩飞了出去。 马车冲入狭窄的小巷子,苏念珠撞到马车壁,整个人昏沉沉的在里面翻滚。 “咔嚓”一声,一柄利剑撩开马车帘子从外刺入。 苏念珠被撞得实在不轻,她迷迷糊糊抬头,还没看清楚什么,一柄银白利剑也从马车窗子飞进去,横挡住那柄剑。 “铿锵”一声,两柄剑撞在一起,将马车帘子处那柄给硬生生挡了回去。 “待在里面!”苏念珠被撞得嗡嗡的耳朵里听到陆棠桦的声音,她立刻躲到马车角落蜷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除却那股不断往马车厢内灌入的阴冷寒风,苏念珠还闻到一股异常浓郁的血腥气。 她的头晕好了许多,小娘子颤抖着手撩开马车帘子,入目的便是那挂在马车横杠前的尸首。 苏念珠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猛地往下一瘫。 有人从旁边过来,将那具尸体拽起来往旁边一扔。 苏念珠看清楚来人,一身的血,手中的血锋完全被血染红,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男人偏头,面容之上满是血污,那双漆黑暗沉的眸中显露出猩红之色。 苏念珠不知道这是光的原因还是男人的眼睛真的变成了如石榴般殷红的血色。 血腥气源源不断,苏念珠扒着马车窗子的手缓慢落下,眼皮一沉,就那么晕了过去。 . 苏念珠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孙天琊坐在一旁给她把脉。 女人细瘦的腕子上垫着一块白帕子,孙天琊拧眉探罢,道:“没什么事,受了惊吓,喝几副安神汤就好了。” 苏念珠的脑中回想起那具趴在马车前,瞪着眼的尸体,她下意识浑身一寒,转头看向孙天琊,脱口而出,“沈太医,陛下的病能治好吗?” 孙天琊一顿,“什么病?” “疯病。” 孙天琊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自古疯病,从来都没有治愈的案例。” 如此笃定的回答,顿时让苏念珠觉得万念俱灰。 治不好。 那陆棠桦之前任由自己自生自灭,也是因为这个病。 美好的爱情总是能蒙蔽一些东西,一些被人忽略的东西。 比如,陆棠桦是个有精神病的疯子。 网络上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小说里,我爱病娇,现实中却是病娇别爱我。 你问苏念珠怕吗?苏念珠伸手捂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 诚实的回答了自己。 怕的。 怕到即使是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在不断的做噩梦。 周玳端了安神汤来,苏念珠面色苍白地坐起来,问他,“陛下呢?” 周玳从马车上被甩出去的时候也受了伤,不过都是些皮外伤,他红肿着脸,声音略有些含糊不清道:“陛下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苏念珠端着药碗的手一顿,她抿唇,低头,一口喝干了药,然后与周玳道:“我想见郝将军。” . 在见郝鹭之前,苏念珠先去了陆棠桦的屋子。 她没敢进去,只是站在门边朝里看了看。 郝鹭家年久失修,门缝略大,透过缝隙,苏念珠能看到里头躺在地上的陆棠桦。 他身上的血衣还没换下来,已经干硬。头发和衣服都是乱糟糟的,门口放着周玳准备的吃食,一点都没动。 苏念珠忍不住鼻子一酸,就那么落下泪来。 两人隔着一扇门,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男人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听出了苏念珠的脚步声,也看到了她从门缝里露出的那半张脸。 很白,没有血色。 陆棠桦翻了个身,将怀里已经冷硬的梅花糕抱住,高大的身体缓慢蜷缩起来,像婴儿似得。 那柄血锋就插在他头顶,上面的血渍也已经干涸,像泼洒而上的朱砂,于莹白弯月之上出现的血月。 苏念珠听到陆棠桦嘶哑暗沉的声音,“滚。” 苏念珠没有滚,她撩起裙裾,坐在了陆棠桦的门口。 她知道,这件事不仅是她自己要过的一关,也是陆棠桦要过的一关,甚至他比她更难。 . 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屋内烧起了炭盆。 “我要问你借一个人。”苏念珠靠在床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刚刚得到消息从外面疾奔回来的郝鹭喘着气,身上偏男性的服饰将她整个人衬托的更加英气。 她的腹部并不显,甚至还用腰带勒紧了。 郝鹭看着苏念珠惨白的脸,眸中一闪而过担忧之色,神色虽一惯有点冷硬,但语气意外和缓,“谁?” “暗骑卫里有女人吗?” 暗骑卫里是有女人的,不过,“你要做什么?” “做一件,不知道对不对的事。”苏念珠抬头看向帐子顶,眼神飘忽。 . 暗骑卫里女人不多,据说只有一个,她出现在苏念珠面前的时候,苏念珠正在洗澡。 她在床上躺了三日,吃了好几副安神汤,出了几身汗,身子黏腻的不行,难得想洗个澡舒服一下,冷不丁房梁上挂下来一个人头,吓得苏念珠花容失色,直接把身旁瓢里的热水甩了过去。 那个人身形极快,几下翻转从房梁之上落下,利落的避开那些热水,然后轻巧落地,那声音,除了衣袂翻飞的细微声响,还没热水落地的声音大。 “娘娘。”那人站在苏念珠面前,拱手与她行礼。 苏念珠抬手捂住自己,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立刻就让她滚了出去。 其实也不是苏念珠态度不好,实在是这女人长得太像男人了。也不是五大三粗的那种,反而是难得见的清秀脸。一袭黑衣,戴着兜帽,露出瘦削白皙的下颚,活脱脱就是一个男人啊。 “你是……女人?”苏念珠万分怀疑。 “是。”那人紧绷着一张脸,像棺材板似得朝苏念珠看过来,双眸犹如死水一般,令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苏念珠有点害怕,她轻咳一声,看到女人黑衣上绣着的“伍号”,便跟她道:“你先去睡,我晚上有事叫你做。” “是。”女人纵身一跃,消失于房廊之上。 苏念珠:…… . 到了晚间,苏念珠跟伍号在院子里碰面。其实也不是碰面,只是苏念珠站在院子里,试探性的叫了一声“伍号”,然后伍号就从不知道哪个旮旯角里突然冒了出来。 “娘娘。” 苏念珠下意识后退一步,胸腔一阵撕扯,她苍白着脸轻咳一声,开口道:“是这样的,你知道苏府吗?” “是。” “我想让你去苏府替我拿一件东西。”苏念珠站在离伍号三步远的地方,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与其道:“既然你知道苏府,那苏府的苏嫣初你该也是认识的,你替我去从她身上拿一件东西。” 第 43 章(风太大) 苏念珠没回房,  依旧待在院子里,她在等伍号回来。 晚间的风很凉,吹得苏念珠头疼,  她的鼻子也被堵住了,  眼眶中的泪被风吹出来,“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苏念珠嘟囔一声,“风真大。” 然后继续迎着风流泪。 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麻了,  身体僵了,流的泪干巴在脸上,  紧绷的疼。苏念珠吸进一口气,  那口阴冷的气息呛进喉咙里,引得她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伍号来去无踪,在苏念珠咳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又突然出现。 “咳咳咳……”苏念珠被吓到,  咳得更厉害了。 上次惊吓过度后,  她又在陆棠桦的屋子外坐了许久,  一不小心就得了风寒,  灌了一日苦药,  现在还觉得脑瓜子疼,  就跟炸开了似得,  现在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能是要支气管炎了。 “娘娘说要的小衣裳。”伍号把手里攥着的东西递给苏念珠。 苏念珠盯着伍号手里那件藕荷色的肚兜,陷入了沉思,“你觉得这是小衣裳吗?” 听到此话,伍号那张平板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疑惑之色,  仿佛在跟苏念珠说:难道不是吗? 苏念珠蹙眉,“你,  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伍号诚实地摇头。 苏念珠低头去看她的胸……好平,这果然是个男人吧? “娘娘?”伍号歪头。 苏念珠看着她这张清秀俊雅的脸,没忍住,“你真的是女人?” 伍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在大庭广众下解裤腰带。 苏念珠:!!! “你,你要干什么?” “证明给娘娘看。” “不,不用了!”苏念珠被伍号的举动震惊了,她一边咳嗽,一边欲抬手捂脸,冷不丁突然看到伍号身后有个黑影在慢慢靠近。 院内没有挂灯,只房廊上几盏大红灯笼随风摇曳。孙天琊手里拿着银针,缓慢靠近伍号。 苏念珠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孙天琊就被突然转身的伍号一脚踹翻。 “唔……咳咳咳……”孙天琊倒地不起,还在坚强除恶,“抓流氓……” 苏念珠抬手扶额,“不是的,她是陆棠桦的暗骑卫。” . 苏念珠把自己的打算跟孙天琊说了,不过她并没有说出苏嫣初,只说想自己试一试能不能治好陆棠桦的病。 孙天琊没有阻止她,只给了劝告,“从医书上来看,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苏念珠道:“我知道。” “……那我希望你是第一个。” 孙天琊捂着胸口走了,苏念珠拿着手里伍号从苏嫣初那里给她拿回来的东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个东西,到底要不要给陆棠桦呢? 这种是女儿家最私密的东西,陆棠桦一个男人会被当成变态的。可是这东西跟苏嫣初最是亲密,肯定也沾着她身上最亲密的味道,效果会更好,肯定能更好的抑制陆棠桦的疯病。 苏念珠单手挑着小衣裳的带子,苦恼地皱眉。 好吧,她不愿意,这个东西太私密了,她本来只是想让伍号随便拿件外衫,最多也就是亵衣什么的,可没想到伍号居然随手给她顺回来这么个东西。 “伍号。”苏念珠又把伍号叫过来。 正是深夜,伍号出去了一趟,刚刚回来,身上还沾着水雾。 苏念珠将那肚兜往旁边的竹篓子里一扔,然后跟她说,“这样,你再替我去一次。这次不要拿这种,这种东西了。”苏念珠抬手指了指那竹篓子里头的东西。 伍号点头,问,“拿什么?” 苏念珠想了想,指尖拂过自己的发丝,眼前一亮,“拿些头发吧!” 头发那么多,稍微拿一点肯定不会很明显。 苏念珠是这样想的,可惜,她太低估伍号了。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轻微闪烁,苏念珠颤抖着手把手里那一大捧头发举起来,抖着唇瓣问伍号,“你觉得,这是一些头发?” 伍号依旧是一副疑惑的表情,甚至稍稍皱起了眉,“我只知道一颗人头,两只胳膊,两条腿,一颗心……” “好了好了。”苏念珠赶紧打断伍号的话。 她觉得以后跟伍号说话不能说的模糊,一定要非常细致,细致到比如,“请你去替我从苏嫣初脑袋上拔一百根头发。” 这样,伍号才不会把这么大一捧头发给她带回来,不过另外一方面来说……苏嫣初不会秃顶了吧? . 昨夜,苏嫣初睡得很好,她梦到了一件好事。 在陆从嘉登基那天,她也被册封成为了皇后。她戴着凤冠,穿着凤袍,坐在龙床之上,等着男人的宠幸。 身边的宫娥们伏跪在地,不敢直视她。 身穿龙袍的男人朝她走来,脸上是难得的温柔,他与她说,“你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是大周的皇后,是我陆从嘉唯一的妻,我将与你共享这天下。” 苏嫣初羞涩的笑,她看着面前的陆从嘉,看到男人伸出手,替她将头上的凤冠摘下。 那一瞬间,苏嫣初觉得头上有些凉,不过她并没有在意,华美的凤冠落下,露出她娇怜的面容。 她沉浸于这场美梦之中,想着自己终于将苏念珠杀了,并且成为了这个大周的皇后,得到了陆从嘉。 苏嫣初面带笑意地躺在床铺之上,迎接着男人温柔的缱绻一吻,突然,一道惊叫声在耳畔炸开。 苏嫣初猛地惊醒过来,面颊上红晕未消,一睁眼就看到了丫鬟惊恐的脸。 “小,小姐,你……”丫鬟手里捧着的水盆“砰”的一声落到地上,砸出一大朵水花。 苏嫣初第一反应是自己做的梦被人发现了,可当她看清小丫鬟脸上惊惧的表情时才明白,不是梦。 那是什么呢? 听到动静的苏易鸣从外面疾奔进来,一眼看到坐在床上的苏嫣初,也是神色大变。 苏嫣初一脸懵懂,转头的时候不小心瞥见梳妆台上的那面鸟兽纹花棱铜镜。 镜中模糊印出一个女人的脸,青丝长发半披,垂到腰际,可额前光刺刺的像是一颗刚刚剥了壳的鸡蛋。 苏嫣初大口喘气,她颤抖着手指向镜子,面色惨白。 苏易鸣立刻上前一把抱住她,“没事的,没事的,初初。” 苏嫣初使出吃奶的劲,一把推开苏易鸣,然后赤着脚狂奔到梳妆台前,一把按住那铜镜,仔细盯着瞧。 刚才离的远,她还以为是幻觉,现在离得近了,那额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苏嫣初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明显的“嗬嗬”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得。 苏嫣初哆嗦着手往自己额前摸,指尖轻轻一触,像是触到了某个开光,“啪嗒”一声,幻想破碎,这光秃秃的前额竟真的是自己的。 “啊啊啊啊!”苏嫣初终于叫出来,跟疯了一把举起那铜镜就往地上砸去。 半人高大的铜镜,居然就这样被她举了起来摔个稀碎。 丫鬟被吓到了,直接瘫软在地。 苏易鸣立刻随手取过一件斗篷遮在苏嫣初头上,然后紧紧抱着她,将她抱回床上。 地上都是镜子碎片,苏易鸣行走时难免踩到一些,扎到皮肉,他也不觉得疼,只是气得嘴唇发抖。 到底是谁,竟然如此折辱他的珍宝。 “哥,哥哥……”苏嫣初隔着斗篷抓住苏易鸣的胳膊,声音含含糊糊的从里面传出来,“把她杀了,她看到我的样子了,把她杀了……” 苏嫣初的声音很轻,只有苏易鸣听到了。 苏易鸣转头看向那丫鬟,丫鬟还坐在地上,正对上苏易鸣的视线,赶紧爬起来去收拾镜子碎片。 苏易鸣松开苏嫣初,站起来,随手挑了一块锋利的镜子碎片,然后扬手,从丫鬟后颈处狠狠刺入。 温热的血飞溅,苏易鸣的眼底印出血色。 为了初初,他什么都会在做。 第 44 章(青丝定情) 苏念珠拿到了苏嫣初的那把头发,  径直往陆棠桦的屋子里奔,可一到屋前,她又犹豫了,  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不知不觉,  暗夜已过,晨曦初显。熬了一夜的苏念珠觉得自己的脑袋又沉上几分,这是感冒加重了。 她伸手裹紧身上的斗篷,细细戴上毡帽。 “吱呀”一声,  房门突然被打开,孙天琊踏着晨色,  提着药箱出来。 苏念珠一愣,  唤道:“沈太医?” 孙天琊转身,看到身上浸着濡湿冬日晨间寒意的苏念珠,“娘娘怎么在这?” “路,  路过。”苏念珠将头发往身后藏。 孙天琊颔首道:“我来看看陛下。” 苏念珠脸上露出焦色,  “他怎么了?” “三天三夜,  滴水未沾,  自然熬不住。我用银针将他扎晕后,  给他灌了一碗人参汤,  如今人正在里面睡着。” 苏念珠踮脚,  透过孙天琊往里一看。 果然是睡着,  还躺在地上呢。 “就不能挪到床上去?”苏念珠指了指陆棠桦。 孙天琊道:“提不动啊,再者若是移位太重,将陛下弄醒了,那碗好不容易灌进去的人参汤就废了。” 苏念珠:……行叭。 孙天琊背着药箱走了,  苏念珠提裙步入房间。 屋内烧着炭盆,不算太冷,  苏念珠将被褥从卧床之上拖下来,替陆棠桦披到身上。 男人熟睡着,脸上血污未擦,身上血衣未换。 苏念珠叹息一声,用帕子沾了水,替陆棠桦将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血污已然干硬,苏念珠费了好些力气才擦好,直擦得指尖搓红,僵硬非常。她托腮,看着男人露出的白皙俊美面容,指尖略过他细薄的嘴唇,轻声道:“别怕,陛下。” 苏念珠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把头发,用巾帕扎好,然后置于陆棠桦身旁。 放好后,苏念珠又觉得这样可能闻不到味道,便把头发搭到陆棠桦脸上,略过鼻子。 男人察觉到脸上瘙痒,偏了偏头,那顺滑的长发丝便掉了下来。 苏念珠把它捡拾起来,想了想,系到了陆棠桦的脖子上。 嗯,这样就不会掉了。 . 陆棠桦一觉睡醒,觉得脖颈处呼吸困难,胸膛紧涨。束缚感愈发重,他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偷袭,却不想抬手一抓,竟在脖颈处抓到一大把头发。 陆棠桦第一反应是自个儿脱发了。 可是当他往头上一模,发现自己发型饱满。 那这头发是哪里来的? 陆棠桦发现了头发上系着的丝帕,光秃秃一块东西,什么都没有。 陆棠桦起身,推开房门,正碰到过来送晚膳的周玳。他问,“谁进过我的屋子?” 周玳道:“沈太医前来替您看过诊。” 陆棠桦想起来了,他紧了紧手里的头发,正要让周玳去扔了,那边周玳又道:“还有皇后娘娘,也来过一趟。” 陆棠桦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这头发居然是她给他的吗?陆棠桦不自觉心尖一紧,脸上浮出几许紧张神色,“皇后呢?” “皇后风寒未好,正在屋内修养。” . 陆棠桦站在苏念珠屋前,面色犹豫。 她送他发,意思明显,可他如今这模样,如何能给她想要的幸福? 冬日寒风凛冽,尤其是晚间,更是刺骨阴凉。陆棠桦在屋外站了有半柱香的时辰,然后才伸手叩了叩门。 吹风太久,连指尖都僵硬了。敲门时力气太大,陆棠桦听得心头一炸,赶紧收手,生恐惊吓到了里头的人。 “谁?进来吧。”里面传来小娘子懒洋洋、娇滴滴的声音。 陆棠桦深吸一口气,收起脸上所有情绪,抬脚步入屋子。 小娘子正坐于卧床之上,青丝披散,垂眸敛目,面色苍白,一副病容,原本便纤瘦的身子这会儿看上去愈发细薄。 苏念珠抬手挽发,青丝落于搭在耳上,露出娇艳侧颜,她唤他,“陛下?” 灯色朦胧,那一瞬间,陆棠桦直觉身心一紧,口干舌燥,似乎有什么东西欲突破而出。 男人下意识后退一步,偏头,抬手捻过门边那株梅花上的一颗小花苞,不着痕迹的轻轻往苏念珠那边一打。 “啪嗒”一声,帷幔落下,遮住小娘子半边身子。 苏念珠一愣,没想到这帷幔怎么突然就掉下来了。她仰头去看,半跪起身,腰肢纤细,脖颈修长。 如玉的肌肤配上朦胧细腻的帷幔,再加上灯色点缀,更显缥缈如仙。 陆棠桦抬手捂脸,面色涨红,又是一指,这下连那油灯都被他给弄灭了。 “嗯?”苏念珠疑惑歪头,“陛下,您是不是没关好门?” “嗯。”陆棠桦转身,单手抵住门,“门关不上。” “哦,那明日唤郝将军来修一下吧。对了,陛下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朕答应你了,给你一笔银钱,让你出紫禁城。” 苏念珠提着帷幔的手一顿,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是皇后,怎么能突然……” “假死暴毙即可,这样你还能换个名姓,重新过活。”顿了顿,陆棠桦继续,“就算是再嫁生子,都可。” 他就这么急着将她推开吗? 虽然苏念珠能猜到陆棠桦是因为他的病而急欲远离她,但她听到这番话依旧觉得心如刀割。 或许,还有其它的原因,比如他已经获得兵权,再不需要她。 苏念珠不愿多想,她现在只有一个目的:治好陆棠桦的疯病。 苏念珠转移话题道:“陛下,有没有觉得精神气好了很多,整个人都平和了?” 陆棠桦攥着手里的头发丝,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门扉,口中嗡嗡,喃喃自语,“嗯。” 苏念珠大喜,苏嫣初的头发果然是有用的。 可是按照小说,就算是拥有了苏嫣初的陆从嘉也不能完全治好疯病,只能抑制,更别说只是拥有了苏嫣初头发的陆棠桦。 苏念珠忧愁地蹙起眉,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治又治不好,只有暂时治治标。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那日里刺杀你的人是江昊天手底下的余孽。你坐着郝家的马车,那余孽以为你是郝鹭,便上来行刺。” “哦。”苏念珠点了点头,想着原来如此。 虽然现在心情已然平复,但苏念珠依旧心有余悸。她想着,当日若非陆棠桦在,她真是要头身分家,血溅当场了。 苏念珠盘腿坐于卧床之上,白皙下颚抵在膝盖上。 陆棠桦没忍住,轻轻偏过了头。 黑暗之中,从陆棠桦的角度能看到她柔美的侧脸。 女子娇容姿丽,柔媚动人,这样美好的女子合该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和归宿。 他不是那个好归宿,也并不能带给她幸福。从她进入紫禁城那日里,她就被圈禁在了一个孤独之地。 这块地方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深知有多少龌龊和血腥掩藏其中。他舍不得她与他一齐陷入这无尽深渊之内。 陆棠桦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到苏念珠面前,静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又抬手,把藏在宽袖暗袋内的头发取了出来,放到她枕边。 是他配不上她,即使她心悦于他。 “你虽爱我,但我不能爱你。” “啊?”苏念珠呆呆张嘴。她低头,看着那截断发,突然想到一件事。古代男女定情好像就喜欢用头发…… “哎,不是,你误会了,这不是……” “别说了,”陆棠桦一脸悲痛的打断苏念珠,“我不爱你。”男人仰头,眼眶微红。 苏念珠:…… 虽然她承认自己有点喜欢陆棠桦,但还不至于到生死相许,非他不可的地步啊。虽然人家常说情路漫漫,但她这路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被陆棠桦掐断了小嫩苗了呢? 算了,掐断就掐断吧,她也不是非他不可。至于这头发,“你拿着吧。”苏念珠一把攥住陆棠桦的宽袖,将头发重新递给他,郑重道:“这能救你的命。” 陆棠桦垂眸,神色复杂地看着苏念珠,然后推开她的手,“你放弃吧。” 苏念珠:…… 陆棠桦虽不忍,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苏念珠一眼。 小娘子坐在卧床之上,眼眶微红,鼻息微弱,怔怔望着他,满是伤怀和眷恋。 苏念珠伸手拿出帕子擦了擦鼻子。 感冒真难受,想哭还哭不出来。 陆棠桦知道,他不能拖累她,故此只能狠心拒绝她,就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能给她。 陆棠桦抽身而走。 苏念珠擦完鼻涕抬头,只见屋内空荡荡的只剩下那把头发被置在她枕边。 . 陆棠桦出来后,站在距离苏念珠不远处的房廊下,沉默半刻,开口唤道:“伍号。” “是,陛下。”伍号从房廊之上跃下。 “最近皇后那边,有发生什么事……不,你别说了。”陆棠桦双手负于后,站于美人靠前,仰头看月。 他已经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她,他跟她是不可能的,他不应该再关心他。 不对,如果因为他的不闻不问,她遭遇了什么危险呢? 陆棠桦拧眉,觉得还是要问一问的。 “伍号。” “是,陛下。” “最近皇后那边,有发生什么事……不,你别说了。”陆棠桦伸手阻止伍号,他神色悲痛地挡脸,他不能再给她任何一点希望。 不过,他问伍号的话,苏念珠那边也不会知道,既然如此,问问其实也无妨。 “伍号。” “是,陛下。” “最近……” “皇后那边一切安好,昨日晚间让我去了一趟苏府,取回了两样东西。”伍号学会了抢先答题。 陆棠桦:…… 男人沉默半刻,问,“什么东西?” “一件小衣裳,一把头发。” “谁的小衣裳,谁的头发?”陆棠桦眸中显出疑惑。 伍号道:“苏嫣初的。” 陆棠桦直觉浑身一僵,他定定盯着面前的伍号,“你再说一遍,谁的?” “苏家庶女,苏嫣初。” . 人一理智,就能想到很多事。 陆棠桦回想了一下那把头发的味道,带着一股桂花头油的香气,最重要的是,那么大把头发,若真是苏念珠的,她的头肯定是要秃的。 陆棠桦沉默的继续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疾走几步,推开了苏念珠的房门。 不过半刻,小娘子喝了安神汤,已经睡着。陆棠桦悄无声息的进去,站在床头,然后伸手……一把拽住了苏念珠的头发。 喝了安神汤的苏念珠睡眠质量极好,她还在做梦。 梦到自己进了一家狗吧,刚刚推开门进去,一只哈士奇就朝自己冲了过来。这种哈士奇生得威风凛凛,脑袋上居然还戴着个皇冠。 苏念珠想,真高级。 她开心的撸狗,刚刚撸了一会儿,哈士奇突然一把将她扑倒在地,然后开始啃她的头发。 不仅啃,还咬,又扯。 苏念珠虽然极力阻止,但力气太小,完全无法跟这只戴着皇冠的哈士奇抗衡。 她放弃了,然后就醒了。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苏念珠第一反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嗯,还在,没有秃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头皮有点疼。 第 45 章(我对皇嫂) 苏嫣初哭了整整三日,  她拥着被褥坐在床榻之上,根本就不敢去碰自己的头发。 苏易鸣一人跑遍整座京师城,买了几十顶假发髻回来,  给苏嫣初置在屋内,  并屏退院子内所有的丫鬟和婆子,不准她们随意踏入院内。 “初初,给我看看吧,好不好,  嗯?”苏易鸣好声好气的哄。 苏嫣初蒙着被子摇头,声音嘶哑的吼道:“你也出去!” “好,  好,  我也出去,你别动气。”苏易鸣推开门出去了。 苏嫣初静等了一会儿,先是掀开一点被子,  见四周果然无人,  赶紧抓起枕边的白色毡帽呆在头上,  然后穿上绣鞋走到梳妆台前。 苏嫣初的屋子很大,  苏易鸣买的那几十顶假发髻都被置在衣橱内。 苏嫣初打开衣橱,  挑了一顶,  重新走回梳妆台前。 她看着自己的脸,  实在是没有勇气揭开头上那个毡帽。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干的?她若不能让那个人粉身碎骨,她便不叫苏嫣初! “啪嗒”一声,窗子突然发出异响。 苏嫣初精神一震往那处看去,只见陆从嘉正翻窗进来,  苏嫣初面色大骇,下意识伸手抱住了自己头上的毡帽。 “怎么回事,  三日都没见你,上次不是说好要替我引荐那道长的吗?”陆从嘉拧着眉,上来就是一顿指责。 苏嫣初捂着毡帽,努力控制住自己濒临崩溃的恐惧情绪,“那,那个道长说这几日不得空。” “怎么,还要本王等他?”陆从嘉冷笑一声。 苏嫣初与陆从嘉相处甚久,自然明白他这是生气了。 男人一生气,就会发疯病,苏嫣初赶紧上前伸手牵住他,“王爷别生气,道长确实是有事,而且此事还与王爷息息相关,只不过天机不可泄露,道长也没跟我细说。” “哦?”陆从嘉一挑眉,像是相信了。 他低头,看到苏嫣初头上的雪白毡帽,“屋子里怎么还戴毡帽。”说着话,就要将那毡帽取下,却不想苏嫣初惊叫一声,面色惨白的后退三步。 陆从嘉被苏嫣初的一惊一乍弄得极其不爽利,他攒眉瞪着她。 苏嫣初回过神来,赶紧赔笑解释道:“我,我受了风寒,吹不得风。” 苏嫣初方才叫的声音太响,被外头的苏易鸣听到了。苏易鸣立刻疾奔过来敲门,“初初?初初你怎么了?” “我没事,哥哥你别进来。” 苏易鸣虽担心,但还是尊从了苏嫣初的意思没进来。 陆从嘉转头看向门口苏易鸣隐在门扉之上的,那黑乎乎的身影,冷哼一声,突然单手把苏嫣初拥在怀里。 男人就是这样,在身边的时候不珍惜,一旦女人旁边有了别人,就觉得该做点什么了。 因着苏嫣初的姿色确实比不上苏念珠,所以陆从嘉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今日碰上苏易鸣,陆从嘉坏心突起,突然就想做点什么。 他抬手掐住苏嫣初的下颚,正欲低头,不防苏嫣初下意识伸手抱头,直接就挡住了陆从嘉的脸。 陆从嘉愣了愣,面色一沉,“你干什么?” “我,我想起来一件事。”苏嫣初磕巴着躲开陆从嘉,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道长出去办事前给了我一个锦囊,说是要交给你的。”说完,苏嫣初将锦囊递给陆从嘉。 陆从嘉面色难看道:“他又拿这种东西来忽悠我?” 苏嫣初心中紧张,面上不显,反而笑得越甜,“不是的,道长是真的有事。” 陆从嘉不耐烦地拆开锦囊,看完里面的纸条,双眸微微眯起,“约我城外凉亭相见?” . 苏嫣初早就安排好了。 只要陆从嘉去到凉亭,见到“道长”,再由道长的嘴里听到“苏念珠克他”这五个字,自然会替她好好的收拾苏念珠。 可苏嫣初没算计到陆从嘉的凶残。 城外凉亭,风雪潇潇,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被一儒雅男子狠狠按在石桌之上。 陆从嘉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抵在那道长腕间,“她克我?那本王问你,除了杀她,可有其它的化解之法?” 道长是个临时演员,哪里知道什么其它的化解之法。 “没,没……” “没有?”陆从嘉面色一沉,手里的匕首往下一划,道长的一根手指就那么掉了下来。 “啊!”道长惊喊一声,“有,有。” 陆从嘉低笑,“早说不就好了?” 道长学聪明了,“王,王爷想要什么化解之法都,都有。” “呵。”手起刀落,那道长又被削下两根手指。 道长疼得面色惨白,若不是被陆从嘉按着,真是要在地上打滚。 “我说道长,我猜你也没算计到今日会有如此之大的血光之灾吧?”陆从嘉抵着道长的耳朵,声音温柔可亲,“道长不如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 苏念珠养了几日的病,觉得好得差不多了,便想着出去透口气。没想到刚刚踏出房门,就听到消息说陆棠桦自己先回宫了。 苏念珠:…… “他就这么自己走了?”苏念珠拔高声音,气得面颊涨红。 郝鹭被苏念珠突然扬高的音调吓了一跳,“就,就这么走了啊。” “走哪了?什么时候走的?”郝鹭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直烧得苏念珠心窝子燥。 “就刚刚……”郝鹭话还没说完,苏念珠提裙就冲了出去。 她满腔的怒火,恨不能把陆棠桦抓过来狠狠揍上一顿,可惜,在她踏出郝府的那一刻,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将她先给掳了上去。 苏念珠的身体砸在马车地板上,浑身僵痛。等那阵晕眩和疼痛过去后,她勉强撑起身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上等面料绣云纹的靴子。 然后她抬头,看到了陆从嘉。 马车辘辘而行,身后似传来郝鹭的声音。 陆从嘉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苏念珠,嘴角轻勾,眼神却淡。他半蹲下来,一把掐住苏念珠的脸,“珠珠这张脸生得娇姿艳质,实在是有点可惜。” 苏念珠被掐得一疼,下意识往后退,却避不开陆从嘉的手。 “可,可惜什么?” “珠珠不必装了,你喜欢上我皇兄了,嗯?”陆从嘉愈发靠近,将苏念珠抵到马车壁上,说话时更加凑近,语气很轻,却带着一股嗜血寒意,“有人说你克我,如果你不死,我就会死。” 陆从嘉褪下那层温文尔雅的皮囊,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种无稽之谈,王爷也信吗?”苏念珠紧张地偏头,说话时脸上带笑,眼神之中却透露着几许恐慌之意。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念珠明白了,陆从嘉的意思是:他信不信都没关系,反正他想杀你,那你就必须要死。 “当然,我是舍不得杀你的。”陆从嘉的指腹滑过苏念珠的脸,“我问那人,可有化解之法。他起先说没有,被我削掉了三根手指后才说出了一个化解之法。” “什,什么化解之法?”苏念珠完全被唬住了。 “说,只要娶得你,便能化解。”男人勾唇,眼神暧昧的滑过她的脖颈。 “不,不对吧,我生来克王爷,若是嫁给了您,那岂不是……更克?”苏念珠一阵结巴。 “正所谓阴阳相合,负负得正,本王倒觉得他这化解之法颇有些道理。”陆从嘉挑起她的头发。 “胡扯!”苏念珠气得地拍开他的手,正想偷跑出去,不防陆从嘉将她一拽,又硬生生拽回去后揽在怀里。 “呵,”陆从嘉看着被禁锢在自己怀中的苏念珠,低笑一声,语气低缓,“确实是胡扯,事实是……我对皇嫂,有了欲望。” 第 46 章(你的偏爱) 苏念珠呆呆站在街头,  看着那辆马车疾驰而去。 身后的郝鹭骑着马追过来,看到苏念珠,心头一松,  “怎么样?没受伤吧?是谁突然把你掳了去?” 苏念珠没有回应郝鹭的话,  她怔怔看着那马车,耳边回荡着陆从嘉说的最后一句话,“皇嫂且安心,你迟早是我的。” 她什么时候竟然招惹上了这样的人物?陆从嘉那意思……不会是对她有意思吧? 不不不,  一定是逢场作戏。 苏念珠努力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想的非常对。 “娘娘?娘娘!” “啊?啊。”苏念珠回神看向郝鹭。 郝鹭无奈道:“您受伤了吗?” 苏念珠摇头,  “没有。” “抓您的是谁?” “陆从嘉。” 郝鹭皱眉,  “竟是他,那他怎么又将您放了?” 苏念珠摇头,她也不知道。 那疯子变态仿佛就只是过来调戏她一下似得。 “罢了,  我先送您入宫吧。” 苏念珠想起来了,  她是去找陆棠桦算账的! . 苏念珠跟着郝鹭,  气势汹汹回宫,  没想到刚刚踏入乾清宫门口,  她还没开口质问陆棠桦为什么丢下她,  就见男人一脸幽怨地盯着她问,  “你为什么给我苏嫣初的头发!” 苏念珠:……原来是因为这事才离家出走……啊不对,  回家的吗? 面对男人这样黑乌乌跟狗崽子一样的眼神,苏念珠难免心虚。 她想,伍号是暗骑卫,暗骑卫都是陆棠桦的人,  她让伍号做了什么事,伍号自然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的告诉陆棠桦。 关于此事,苏念珠还没仔细想过该如何狡辩。她不能直接告诉陆棠桦,说她是为了给他治疯病。 疯病是陆棠桦心中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山,就算是别人触碰一下都会引起轩然海啸,她怎么能说她是为了给他治疯病呢?这样不就是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她知道他的疯病,嫌弃他的疯病? 虽然她并不嫌弃。 这件事是不能说的。 “我那妹妹自小碰到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曾有一算命的道长说她是福星转世,我就想着,若能取得她身上的某些东西来给你佩戴在身上,就能保佑你避开邪祟。”苏念珠张口就来。 陆棠桦听到此话,一脸愕然,“你,你是为了我才……” “嗯。” 听到小娘子肯定的回答,陆棠桦看向苏念珠的眼神陡然变的悲伤又惆怅。 她实在是太爱他了,可是他给不了她要的幸福。 “我……”陆棠桦欲言又止,他看着小娘子被冻得苍白的面容,想着,他再给她最后一点温暖吧。 “天冷了,你穿着吧。”陆棠桦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来递给苏念珠。 苏念珠下意识抓住,然后又听陆棠桦道:“以后,你就住坤宁宫去,没有我的旨意,不得擅自外出。”话罢,陆棠桦转头朝站在外头的周玳,嗓音霍然阴冷道:“送皇后去坤宁宫。” 苏念珠有点懵,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过河拆桥? . 一直等苏念珠随周玳走出乾清宫,她都没反应过来陆棠桦这是什么意思。 周玳跟在苏念珠身后,亦沉默着。 两人走了一段路,周玳终于忍不住道:“娘娘,陛下是有苦衷的。” 苦衷,她自然明白他是有苦衷的。 周玳见苏念珠依旧不说话,便赶紧又道:“娘娘,坤宁宫有一处后花园,春日烂漫,夏日繁华绿荫,秋日红枫霞光,冬日白雪红梅,皆别有一番景致,您一定会喜欢的。” 苏念珠终于施舍给了周玳一个眼神。 她年纪轻轻就拥有了自己的超大大大大别也还附赠后花园,实在是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富婆。 . 坤宁宫距离乾清宫较远,苏念珠站在原地,等着周玳去唤步辇来。 苏念珠想,她堂堂一个皇后,怎么身边就只有一个周玳呢?连坐个步辇都要三催四请? “怎么,皇兄给你的,你就披着,我给你的,你就扔到泥潭子里头,嗯?”身边某阴暗处突然传来一道清冷声音。 苏念珠霍然转头,看到了从阴影中步出的陆从嘉。 男人还穿着马车里那套衣服,肩背濡湿,双眸晦暗。 一看到男人的脸,苏念珠立刻就想到了刚才马车内发生的事。 为了保命,苏念珠决定不要脸了。 她手一扬,将身上陆棠桦的大氅一把扯下来,扔进了脚边的雪堆里。怕陆从嘉觉得不过瘾,苏念珠又上去狠狠踩了几脚。 “你看,我一向都是一视同仁的。”苏念珠摆出笑脸,并暗搓搓四处张望,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注。 “一视同仁?”陆从嘉发出一声嗤笑,然后突然靠近,“珠珠错了,我要的可不是一视同仁,而是你的偏爱。” 陆从嘉伸手,一把扣住苏念珠的下颚,将其抵到宫墙之上。 冬日里的白墙上总凝结着一层细薄干涩的冷意,苏念珠身上的衣裳又不算厚,她被陆从嘉抵在墙壁上,后背一阵阴寒。 突然,陆从嘉身子一斜,被人恶狠狠的往后一拽。 陆棠桦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他单手按着陆从嘉的肩膀,面目阴狠至极。 “皇兄做什么?难道是想杀了皇弟吗?”陆从嘉一点不惧。 陆棠桦原本按着他肩膀的手移到他衣襟上,使劲把人一拽。 陆从嘉一个踉跄,差点撞到陆棠桦。 “她是你皇嫂。”陆棠桦手劲极大,说话时咬着牙,满目怒色。 “呵,很快就不是了。”陆从嘉抬手按住陆棠桦的胳膊,“皇兄难道忘了,三年前的那件事吗?” 陆棠桦的瞳孔骤然紧锁,攥着陆从嘉的手也松了下来。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那双漆黑暗眸之中蕴藏着的怒火像是被一棍子打散了一般,变得暗淡而溃败。 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陆从嘉施施然整理了一下衣襟,朝苏念珠最后看一眼,然后像只斗赢了的狗一样,翘着尾巴走了。 再看陆棠桦,低垂着头,像头输了以后夹着尾巴的狗儿,可怜巴巴的。 狗儿转头看向她,“朕,朕送你回坤宁宫。” 苏念珠眨了眨眼,朝陆棠桦身后看一眼。 男人身后的宫道上积着一层薄薄细雪,除了她跟周玳的脚印外还加了一对。 难道刚才他一直在远远跟着她吗? . 陆从嘉从宫里出来,并未回王府,而是转道去了苏府。 苏嫣初洗漱完毕,准备上床歇息。因着现在自己头发不全,所以她根本就不让别人进她的院子。 整座院子空荡荡的,非常适合别人偷入。 苏嫣初正准备按灭蜡烛,却不想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绣桌上的陆从嘉,登时唬了一跳。 “王,王爷?” 陆从嘉慢条斯理的把玩着绣桌上的那只白玉茶盏,语调缓慢,“我从那位道长的嘴里听到了一些极好玩的事,不知初初有没有兴趣。” 苏嫣初还不知道那位道长跟陆从嘉发生过什么,她只以为陆从嘉知道克他的人是苏念珠,马上就要替她将苏念珠杀了。 一想到这,苏嫣初立刻便扬起笑脸。 “只要是跟王爷有关的,我都有兴趣。” 陆从嘉放下茶盏,“确实跟我有关,当然,也跟你有关。” 苏嫣初一愣,“跟我?” 陆从嘉单膝踩在绣墩上,袍踞下垂,他朝苏嫣初招手。 苏嫣初提裙走到陆从嘉面前。 陆从嘉勾唇,指腹摩挲过她的脸,带着外头湿冷的寒意,“那道长说,那些话都是你教他说的。” 苏嫣初面色大骇,却依旧竭力保持镇定。 “王爷在说什么呢,我……” “原来这‘道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苏嫣初一边心中暗自咒骂那道长,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陆从嘉,企图糊弄过去,“王爷,此事我可以解释,定是那道长胡说八道……” “那道长能测未来,怎么是胡说八道呢。”陆从嘉直接堵住了苏嫣初后面的话。 苏嫣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简直就是在自相矛盾。 她抿唇,盯着陆从嘉,突然红了眼眶,“王爷……” 陆从嘉霍然出手,一把掐住了苏嫣初的脖子,他面色阴鸷道:“说。” 苏嫣初没想到陆从嘉变脸比翻书还快,她挣扎着吐出舌头,艰难道:“梦,是梦……” “嗯?”陆从嘉松了几分手劲,苏嫣初断断续续道:“我从小就会做梦,梦到一些关于未来的事。” 陆从嘉感兴趣地松开了苏嫣初。 “咳。”苏嫣初轻咳一声,脸上摆出笑,“只要按照我做的梦去发展,王爷一定会变成大周的皇帝。”苏嫣初一脸期待地望着陆从嘉。 陆从嘉对于这件事却并没有太大的感受,反而眯起眼,仔细盯着她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苏嫣初以为陆从嘉不相信自己,赶紧道:“我从记事起就开始了。王爷,你信我。” “这样说的话,当初你遇到我,也不是巧合了?”陆从嘉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阴森森的。 苏嫣初面色大变,“不,这,不是这样的,梦境都是真实的,我不是故意去碰到你,都是命运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 苏嫣初白着脸,伸手去抓陆从嘉,男人任由她拽住自己的宽袖,唇角缓慢下压,眸色深沉下来,“你觉得,本王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王爷,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雪灾,雪灾的事情也是我告诉你的。” “是呀,雪灾,现在外头人人都说我是伪君子,假善心。”陆从嘉慢条斯理抽开苏嫣初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嫣初对着男人阴寒的目光,下意识蜷缩起身体,“王爷,您,难道不喜欢我吗?” “喜欢?”陆从嘉皱眉想了想,“或许是喜欢的吧。” “或许?”苏嫣初呆愣了,她伏跪着上前一把抱住陆从嘉的腰,声音哭啼道:“王爷,您忘记了吗?只有我才是您的药,只有我才能救您,” “哦?你连这件事也知道。”陆从嘉有疯病,他只有在抱着苏嫣初的时候才能得片刻喘息,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说过他的疯病,即使这件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苏嫣初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可这难道不是一个能谈判的资本吗? “陆从嘉,你不能失去我的,你自己知道的。”苏嫣初慢条斯理的从地上站起来,她抬手抚上陆从嘉的肩膀,将自己轻轻靠到他身上,“王爷,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的。” 陆从嘉静静站在那里,微一垂眸便能看到苏嫣初的发顶。他脸上的冷意缓慢褪去,抬手搭住苏嫣初的腰,然后把脸深深埋入她的脖颈间细嗅。 果然,她身上的味道能让他缓解脑中疯狂挣扎的暴躁疯狂。 “王爷。”苏嫣初伸手,捧住陆从嘉的脸,然后使劲踮脚亲上他的唇。 苏嫣初生的确实略有薄姿,远黛红唇,瞧着更显怜意。 她身上带着香,贴着陆从嘉往里窜。 陆从嘉反手扣住苏嫣初的后脑勺,拦腰抱起,疾走几步,与她一起摔倒在身后的卧床之上。 无可否认,苏嫣初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吸引力在吸引着他,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与她之间存在着的那股无法割舍的关系。 苏嫣初被陆从嘉的反客为主亲得意乱神迷,正欲伸手勾住他的颈项时,突然觉得头顶一凉。 苏嫣初迷蒙睁眼,陆从嘉猛地抬手,一把推开她,暗骂一句,“我去!” 苏嫣初身形不稳的往后一倒,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自己的头发,可捂上去时却发现自己头顶光光。 她的假发髻掉了! 苏嫣初一脸惊恐的四处寻找假发髻。 陆从嘉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苏嫣初找到假发髻戴上,急忙解释,“不是的,是我被人半夜剃了头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真的……” 陆从嘉那股子兴趣都没了,他双手环胸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她,“你不是能梦到吗?” “这,这种事我没有梦到过……”苏嫣初呆呆的,现在失控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的棋盘已经一团乱了。 “王爷……” “本王有事,先走了。”陆从嘉毫不留情地离开。 苏嫣初呆呆捂着头上的假发髻,突然扭过身伏在被褥上哭泣。 第 47 章(吃杯热水吧...) 苏念珠跟陆棠桦一齐走在铺着薄薄积雪的宫道上。 宫道很长,  两人的影子被拉的极长。 周玳已经领了步辇过来,他看到前面远远走着的苏念珠和陆棠桦,赶紧喊停身后的步辇,  然后隔出一大段距离,  静静跟着。 陆棠桦走得很慢,他在配合苏念珠的步速。 地滑,积雪又多,苏念珠走得不容易。 突然,  她身边的男人开口了,“你,  一视同仁吗?”这句话很轻,  像是羞耻的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可偏偏又因为压不住心中的悸动所以努力跑了出来。 苏念珠一愣,抬头看他。 男人笔直地直视前方,  脚步不停,  仿佛没注意到苏念珠的眼神。可其实他的余光早就将小娘子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了。 呆呆的,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其实,  连陆棠桦都没想到。 男人微微偏头,  掩住脸上古怪的羞赧之色。 苏念珠看着陆棠桦难得的正经脸,  歪头打趣,  “怎么,  陛下难道也想要皇后的偏爱吗?” 苏念珠确定了,刚才陆从嘉跟她说的话陆棠桦都听见了,不然怎么这会子问她什么“一视同仁”不“一视同仁”的。 陆棠桦身体微僵,走路的姿势都忍不住开始同手同脚起来。他轻咳一声,  不想灌入一口冷风,然后突然开始……打嗝? “嗝,  朕,嗝……”陆棠桦涨红着脸,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苏念珠忍住笑,一边笑,一边指挥,“闭气,陛下。” 陆棠桦生气了,气得狠瞪苏念珠一眼。他是个好面子的人,朝身后周玳处看,隔得远,应该是没听见。 陆棠桦尝试着闭气,可过了一会儿后还是一直在打嗝。 男人面色涨红,脚步都急了。 苏念珠道:“陛下,不如去本宫的坤宁宫里吃杯热水吧?” 苏念珠觉得自己说的没有问题,不想陆棠桦突然脚步一顿,偏头看她,眼神之中带着一股她看不清的含义。 “你嗝,怎么随随便便嗝……让朕去你的坤宁宫?” 苏念珠:“……陛下,这整个紫禁城,不,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我这……” 怎么就随随便便了?而且不过就是一杯热水,想治治你的打嗝而已,又不是让你……苏念珠想到这里,神色一顿,脑中突然出现一副十八禁画面。 不会吧,陆棠桦难道以为她是在……邀请他做那种事情? 不是吧,这种不是要翻牌子的吗? 不对啊,现在陆棠桦重新掌权了,她难道也要被翻牌子了? 不能吧,皇后还需要被翻牌子? 苏念珠陷入古怪的思维当中。 陆棠桦看着面前不知羞耻的女人,觉得导致这种后果的原因就是自己太心软了。 如果不是他怕她有危险,要送她回坤宁宫,她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的?都是他的错。 “闭眼!”陆棠桦突然朝身后的周玳一等人吼道。 周玳赶紧领着身后的人闭眼。 陆棠桦又喊,“转身!” 周玳赶紧领着那群人抬着步辇转身。 苏念珠怔怔看着陆棠桦,小心翼翼问,“我也要吗?” 陆棠桦向前一步,苏念珠下意识后退。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落下,将苏念珠尽数笼罩其中。这种身高优势的威压是极具压力的,苏念珠甚至都开始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既然如此,那朕就成全你一次。” 苏念珠:??? “这次之后,你就……”放弃他吧。 陆棠桦伸手,一把揽住苏念珠纤细如杨柳枝般的细腰,然后使劲往怀里一按,带着她转了个圈。 男人的后背靠到濡湿的宫墙之上,苏念珠撞在他怀里,面颊蹭到他胸口。 虽然从前,他们也有过如此亲密接触,但这次却不同,苏念珠清楚地发现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起来,就跟放了只小鹿在里头似得。 晕红之色爬上她的粉白杏腮,浸出银粉暧昧。 苏念珠下意识伸手想推开陆棠桦,却不防男人突然低头,然后抬着她的下颚往上一提。 脖颈被拉高,露出莹白的漂亮线条,寒风顺着领子,“呼呼”的往里灌。 男人的脸在苏念珠面前越放越大,直到他的唇贴上她。 男人的唇是热的,她因为太冷,所以是冷的。 一冷一热,尤其冰火相处,热油里溅入了水,“噼里啪啦”一下就烧开了。 那一瞬间,苏念珠的脑袋是懵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发展成这样了,她好像是被强吻了,是吧?这个是强吻吧? 男人没有亲过,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凭借着本能,想将那温柔软糯的唇瓣细细琢磨入腹。 周围的风声从苏念珠耳畔略过,她已经听不见。 细薄的雪花顺着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往里灌入,她也已经感觉不到。 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两人相贴的唇上。 苏念珠模模糊糊的想,他们亲了多久?她为什么会有一种想要窒息的感觉? 这样一想,苏念珠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迷糊。 啊,她想起来了,因为太紧张,所以她都不敢呼吸,一直憋着,难怪,难怪她觉得自己都要因为缺氧而去世了。 终于,男人松开了她。 两人面对面,却不敢对视,急促喘着气,像两条濒临死亡,刚刚被扔进水池子里,努力抢夺水源的鱼。 鱼是干涸而死,而他们却是因为太热,太湿。 从陆棠桦的视觉,能清楚看到小娘子脸上的浮粉,像新鲜滴水的桃儿似得,娇嫩嫩能掐出水来。 陆棠桦知道,他一定要克制住自己,不然再这样下去是会犯大错的。 他只是,只是想最后告诫她,不要再对他有什么幻想。 可是,陆棠桦发现自己错了。 他舍不下,舍不下的人是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满满占据他的心,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苏念珠喘过了气,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而缠绵。 为了缓解尴尬,苏念珠朝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站得笔直的周玳偷看一眼。 真的没有发现吧? 他们的呼吸没有很大声吧? 突然,不远处正行来一对提着宫灯的宫娥,苏念珠浑身一僵,大声道:“那个,陛下,您的打嗝好了?” 陆棠桦也是一副尴尬之相,他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啊,好,好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什么,我,本宫,不是,臣妾回去了?” “哦,哦。” 周玳低着头,面前是两个细长的黑色倒影。 从他的脚下蔓延,一直到步辇处。 周玳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第 48 章(他是怪物) 陆棠桦将她送回了坤宁宫,  然后转头与周玳道:“周玳,你今日就先留下来伺候皇后吧。” “是,陛下。”周玳躬身应罢,  退回到苏念珠身后。 “朕,  朕就先走了。”陆棠桦伸手摸了摸脸,不敢跟苏念珠对视。 吹了这么久的风,苏念珠脸上依旧带着那股尚未褪去的红晕。她偷偷觑一眼陆棠桦,转身朝周玳小小声交代了一句话。 周玳笑着点头,  转身,疾步往某一方向奔去,  片刻后取了一盏宫灯来。 苏念珠接过宫灯,  递给陆棠桦,声音温软,蕴着无限柔意,  “晚上夜黑,  风大,  你路上提盏灯吧。” 宫灯不大,  制作精良,  虽没有多余饰纹,  但胜在干净明亮。 陆棠桦眼前被灯色晃亮,  他抬手接过,  含糊“唔”一声,目光在脚底女人纤柔多姿的身影上深深略过,然后转身,急匆匆离开,  手脚依旧有点同步,不过可比一开始好多了。 男人走了,  苏念珠站在宫檐下,脸上红晕缓慢消退,双眸之中沁出一股淡淡的哀忧。她看向身后的周玳,“周玳,你方才说坤宁宫的后花园不错,不如现在陪我去逛逛吧。” 大半夜的,苏念珠突然提出要跟周玳一道去逛一逛后花园,一定是有话想要跟他说。 周玳自然明白其中含义,他躬身,朝苏念珠道:“是,娘娘。” . 深更半夜,周玳与苏念珠两人一道入了后花园。冬日的后花园比其它季节更多了几分肃穆萧瑟,不过好在红梅开艳,冷香扑鼻。只可惜天色太暗,无法窥见其娇媚姿态。 苏念珠与周玳穿梭在梅树下,头顶时不时有花瓣落下,带着一股略薄凉的味道,贴在肌肤之上,十分之凉。 苏念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想自己为什么要挑后花园,在那温暖舒适的琼楼殿宇里待着不好吗? 想归想,出来都出来了,还是将话说完吧。 “周玳,你知道三年前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念珠清楚记得刚才,当陆从嘉提到三年前时,陆棠桦的面色瞬时变得极其古怪。苏念珠非常在意,她想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直觉这件事对陆棠桦具有极其深远的巨大影响。 如果能弄明白这件事,或许能解开陆棠桦心中的心结。 周玳听到苏念珠的话,面色也跟着一变,眼瞳骤缩,像是想到了极恐怖的事情,甚至连身体都开始发抖。 苏念珠一直在注意着周玳的表情变化,她自然注意到了他突然的情绪失败管理。 “周玳,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个人就好,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苏念珠稍稍靠近他,压低声音保证。 周玳犹豫良久,在苏念珠再三的保证声中,终于开口了,“娘娘,其实此事,乃是整个紫禁城都知道的,一个公开的秘密,只是没有人敢说而已。”周玳微微垂下眉眼。 苏念珠的心情霍然紧张起来,她的声音越低,问,“什么秘密?” 周玳左右四顾,见没人,才与苏念珠开口道:“三年前,先帝诞辰之日,普天同庆。” 那一日,是那么的热闹,那么的繁华,这是大周人民真正能放松的一日。 皇帝诞辰,大赦天下,广散金箔,美酒佳肴,美人瑶池,紫禁城内变成了一片不夜天。 而就在那日,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皇帝和大臣们在前殿饮宴吃酒,后妃们则聚在御花园内赏月谈诗。 夜半时分,灯火通明,人皆有些倦怠,皇宫的御花园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而刺耳的尖叫声。 牡丹花圃内被发现了十几具惨死的女尸,皆是方才在殿上献过舞后,欲去御花园为后妃们再献舞的宫中舞女。 这些舞女皆是精挑细选,万里挑一的美人,却在花一般的年纪如花圃中的淤泥一般死于非命。 而这些舞女的尸体被发现时,他们中间正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肌肤白细,生得俊美,面容略有青涩,眉梢眼角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别然风情。 可此刻,他嵌在牡丹丛内,脸上被血污浸满,身上高贵的衣袍被血色染红,他横躺在那里,周围牡丹茂盛,朵朵倾城,红欲滴血,一时让人无法分清男人身上的红到底是牡丹压枝碾压出来的,还是在舞女身上沾染的。 春风拂面,露槛花浓。雍容华贵的牡丹依旧摇曳,仿佛不知身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男人周身是艳丽混白的舞女尸体,还有于暗色中依旧明艳的牡丹。 场面是如此的诡异和旖旎。 男人虽躺着,但他手中却握着一柄银白色的锋利长剑。剑上沾着血,半陷于泥泞之中,血珠子斑斑驳驳,氤氲流淌。 有小太监认出男人是陆棠桦。 “太,太子……” 动静太大,躺在牡丹丛里的男人缓慢苏醒。他伸手扶额,指尖黏腻的血渍粘在白皙额头上,立刻留下一片血红印记,他将自己脸上唯一一片干净的地方都擦脏了。 他睁开眼,平日里明亮的漆黑双眸在血色之中浑浊一片,陆棠桦闻到自己身上浓郁的酒香。 除了酒香,还有一股腥臭味,混杂着浅淡的牡丹香,冲入胃里,带起一阵反呕感。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嘈杂声越来越大。 “是太子,太子杀人了,太子发疯了!” “太子杀了很多人!” “到处都是血……啊啊啊啊!” 那一刻,恐慌蔓延,惊叫声此起彼伏。 陆棠桦坐在那里,下意识攥紧手中的血锋,眼中的迷惘慢慢被众人脸上的恐惧所替代。 . 苏念珠听周玳说罢,沉静了好一会儿,以至于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当中。 她想,原来这就是男人“暴君”的由来,这就是他心病的成因,这就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理由。 “啪嗒”一声,不远处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苏念珠带着一脸怔色转头,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枯枝中穿梭而过,手中提着的那盏宫灯在稀薄树枝之间摇摇曳曳,犹如萤火星光。 “陆棠桦!”不知道为什么,只一眼,一个背影,苏念珠就认定那个人是陆棠桦。 她立刻提裙疾奔上去。 男人步子大,又刻意走的快,苏念珠追得很急,可一直追到马上就要出后花园了,还是没追到男人。 苏念珠又急又气,情急之下一连踩空两个石阶,身子往下一滑,马上就要跌下去,一只手从旁伸出,将她紧紧拉住,然后往前一拽。 苏念珠一把撞到陆棠桦怀里,还没站稳,男人就突然松开了手,她踉跄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男人毫不留恋,转身离开。 “你拉我起来。”情急之下,苏念珠伸手紧紧攥着陆棠桦的袍角不让他离开。 男人被苏念珠拽住,他站在苏念珠面前,夜色很黑,苏念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男人周身都硬邦邦的,像是突然凝固起来的冰块。 苏念珠知道,他一定听到她跟周玳的谈话了。 “我是一个怪物。”男人声音嘶哑,仿佛从深渊内挣扎而起。他抬手抓住自己的袍角,慢慢将其从苏念珠的手中扯出。那双漆黑暗眸定定盯着她看,眼底深沉晦暗一片,仿佛浸满了淤泥的深潭死水,毫无生气可言,仿佛心如死灰。 那片衣袍最终还是被陆棠桦给拽了回去。 苏念珠的手停在半空之中,指尖一点温度也被寒风吹散,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话,可那指尖的凉意竟直接从肌肤渗入骨血之中,仿佛要将她硬生生撕裂开。 男人转身,往前走去。 苏念珠的手颓然落下。 “啪嗒,啪嗒……”天空突然落下几滴豆大的雨,苏念珠坐在地上环抱住自己,然后猛地抬头,朝着陆棠桦的方向喊道:“陆棠桦!” 男人脚步不停,苏念珠红了眼眶,声音变小,颤抖着道:“我冷。”她环抱住自己,却倔强地偏头,将目光对准陆棠桦的方向。 陆棠桦的脚步陡然顿住,他背对着苏念珠站在那里,有雨水顺着挺翘鼻尖滑下,落入唇缝之中,男人稍稍一抿,那雨水便入了口。 阴凉冰冷,随着血脉一齐流淌,直钻进了心房内。 男人恨恨咬牙,霍然转身,大踏步到苏念珠身前,然后弯腰,将其一把从地上抱了起来。 苏念珠趁机一把锁住陆棠桦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牢牢靠在他身前。 雨水下的急,陆棠桦身上的外衫被雨水缓慢浸透。那豆大的雨滴凝着冷意,直往人最脆弱的心尖上钻。 苏念珠的风寒还没彻底好全,陆棠桦突然将人使劲往上一拖,让她坐在自己的单臂上,然后扬起另外一只手,宽大的袖摆替她遮挡住了头顶簌簌而落的雨水。 苏念珠的眼前被宽袖遮蔽,她能嗅到那股子清新的皂角香。 女人眼眶骤红,她紧紧攀附着陆棠桦,热泪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 她偏头,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时几乎要咬住他的耳骨,“你看,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第 49 章(美女与野兽...) 因为苏念珠的过于柔弱,  所以陆棠桦无奈只能将她抱回了坤宁宫。 坤宁宫早已被收拾干净,男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方才进来时,苏念珠就发现坤宁宫很大,  坐北朝南,  面阔进深。即使是在黑夜之中,那遍布的黄琉璃瓦亦显露出端庄贵重之气。 再往上看,重檐庑殿顶,层叠楼阁,  隐约可见后头花园内两侧铺展开的亭台楼阁。小路过去时,两边青翠松柏、竹间点缀山石,  细嗅能闻到泥土芳香。看土质,  就像是今日新填进去的。 陆棠桦将苏念珠放到西面暖阁的暖炕之上。 暖炕已温,苏念珠一被放上去就感觉一股暖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伸手扯了扯自己身上半湿的衫子,顿觉身上凉的厉害。本来她还不觉得,  如今一暖一冷,  实在是要命。 “娘娘。”周玳赶紧捧了新的衣裳过来。 苏念珠伸手拿过,  然后转头朝陆棠桦的方向看一眼。 男人面色很不好看,  虽然把她抱了过来,  但那副表情明显不想多待,  甚至于似乎连话都不想跟她说。 并不是给她甩脸色,  而是因为心中那无法言喻的恐惧。那种自己的身体被撕开,  暴露出内里最脆弱、肮脏的一面。 现在站在苏念珠面前的陆棠桦就是一具被撕开的身体。 他被周玳□□裸地撕开,他并不怪周玳,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未褒未贬,  只是将他被肮脏的内心说给了苏念珠听而已。 可即便如此,陆棠桦依旧发现自己在抖。他甚至觉得自己无法在女人面前呼吸,  他就像一坨烂泥,不,他比烂泥还要恶心。 陆棠桦的眼中显出一抹猩红,他下意识攥紧自己的手,努力控制住幅度越来越大的抖动。 “陛下,我要换衣裳了。” 苏念珠知道,如果她换衣裳,那陆棠桦一定会趁机逃跑。可是如果她不换,她就要被冻死了。 所以她到底是换还是不换呢? 苏念珠想了一下,见男人一副怔然表情,坏心突起。 她突然伸手一把扯下陆棠桦腰间的裤腰带。 男人没有防备,就这样被苏念珠拽了下来,他脸上还带着那份阴测测的味道,可动作却滑稽的紧。 陆棠桦赶紧拉住自己的裤子,才避免了外泄。 苏念珠则趁机将那裤腰带往自己身下一坐,然后与陆棠桦道:“陛下,您如果想提着裤子回去,那就随您。” 陆棠桦:…… 站在一旁的周玳眼观鼻,鼻观心,默默退了出去。 “陛下,我要换衣裳了。”苏念珠朝陆棠桦扬了扬手里的外衫。 陆棠桦咬牙道:“朕哪里不让你换了?” 苏念珠的脸有些红,“那你转过去啊!” 陆棠桦说话的声音已恢复正常,脸上表情未泄,他冷哼一声,“把裤腰带还给我。” 苏念珠用力碾了碾,然后将自己藏进被褥内,像只埋头钻进被褥里的小奶猫儿似得使劲一顿拱。 拱完以后,苏念珠身上濡湿的外衫便已然换成了新衣裳。她将衣裳往外一扔,然后抬眸看向陆棠桦。 男人阴着脸站在那里,双手还提着裤腰带。 苏念珠轻咳一声,抬手将粘在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 方才落雨,青丝也被沾湿了一些。如今额前鬓角皆带露水凝渍,小娘子仰头望过来时,眉眼熠熠,波光流转,尤其是在灯色的印照下,更显出一股凝脂玉露感来。 陆棠桦身上也沾了雨水,比苏念珠更多。他上下滚动着喉结,能尝到一股血腥气,那是混杂在雨水中的味道。 “陛下在怕什么呢?”小娘子偏头朝他看过来,青丝微散,露在肩头,浸出一股慵懒感。 陆棠桦眼神更深,攥着裤子的手霍然收紧。 苏念珠又伸手,扯住他的衣袍,轻轻捏住,语气很软,“陛下难道,不想要皇后的偏爱吗?” 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女人如此的挑逗,尤其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心爱的人。 陆棠桦吞咽的动作越发明显,可他却并没有做出什么事,反而是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后退一步,弯腰,抬手捡起苏念珠扔在地上的那件外衫,拧成一股,扎在了自己腰间。 苏念珠:…… 虽不伦不类,但居然……莫名可爱。 苏念珠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陛下,您就要这样出去?” “天黑。”意思是别人看不到他。 苏念珠揪了揪身上盖着的被褥,“天黑,可是有灯啊。” 陆棠桦嘴角一抽。 苏念珠突然掀开一半被褥,“陛下,不如等天再黑点?”女人声音软糯,在空寂的暖阁内回荡,掀开的被褥露出那身新换的耦合嫩衫,盈盈白玉足,裸露出一截纤细脚踝。 暖阁内的暖意流淌着温香软语,萦绕入陆棠桦的四肢百骸。男人的眼前有些模糊,心身上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冲动。 陆棠桦一直都知道,这是一个勾人的妖精,她生来就是来勾引他的。 苏念珠见陆棠桦站在那里迟迟不动,便又道:“陛下,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陆棠桦本意是要走的,方才被苏念珠这么一撩拨,心中已经止不住的荡漾,自己却又下不来台阶,现在女人给他放好了台阶,他还没思索好,心比脑快,立刻便问,“什么故事?” “叫,美女……”苏念珠抬手指向自己,然后那葱白指尖又指向陆棠桦道:“与野兽,的故事。” 陆棠桦:…… . 男人并没有受邀坐到暖炕上去,反而让周玳搬了一张椅子来坐在离苏念珠三步远的地方。 苏念珠心中暗自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猛虎凶兽呢。 她心中吐槽完,开始讲故事,“从前,有一个美人,她迷路闯进了森林深处……” 陆棠桦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会迷路?” 苏念珠想了想,蹙眉,不耐烦道:“就是迷路了。” “哦。” “迷路的美人进入了一座……唔,宫殿。” “这繁茂的森林里怎么会有宫殿的呢?” 苏念珠:……她真是恨不能用一块破抹布堵住陆棠桦的这张嘴。 陆棠桦也看出了苏念珠情绪不好,赶紧闭上了嘴。 苏念珠平稳了一下情绪,继续道:“宫殿内关着一个怪物。” 听到这里,陆棠桦身形一僵。 苏念珠也一直在观察着陆棠桦的表情,她看到他突然紧绷起来的身体,语气变得愈发柔和,“美人与怪物初见,怪物将美人吓得不轻。可怪物虽丑,但人丑心善。美人与怪物日久生情,怪物告诉美人,只要得到了美人的真爱之吻,他就能重新变成人。” 说完,苏念珠静静盯着陆棠桦。 陆棠桦回视她,沉默良久后问,“说完了吗?” “嗯。” 陆棠桦突然站起身来。 苏念珠紧张地仰头看他。 她想,陆棠桦听明白了,对不对?他一定是听明白了。 男人身形高壮,肌肉却并不夸张,反而因为肌肤白皙细腻,所以显得有些雌雄莫辩的俊美。 这是苏念珠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陆棠桦,不得不说,陆棠桦是生得极好看的。眉若远山,眸如秋水,若非整日里皱着眉头,一副暴君的暴躁模样,也该是一位风靡京师闺秀的傲气帝王。 陆棠桦已然走到苏念珠面前。 苏念珠不自觉开始紧张起来,她觉得现在的氛围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男人看向她的眼神。 是那种男人望向女人的眼神。 苏念珠突然开始觉得浑身麻,就像是被人用羽毛塞进了衣服里,兜着圈儿的转。 男人弯腰,俯身凑了过来。 苏念珠紧张地闭上眼,眼前出现一层黑幕,薄薄细腻带着一点外头透出来的光色。 闭上眼后,感官更加清晰,整个人愈发紧张,苏念珠直觉自己连头皮都快要被酥掉了,她赶紧又睁开眼,男人的脸居然已经近在咫尺。 苏念珠屏住呼吸,看到男人眼瞳之中浸出的流光,清晰印出她带着红晕的脸。 陆棠桦的手按在她肩膀上,猛地将她往暖炕上一推,然后趁着苏念珠倾斜的时候,一把抽出了被她坐在下面的裤腰带。 苏念珠:…… 他把她按倒了,掀翻了,居然只是为了拿一条裤腰带!!! 陆棠桦快速系上裤腰带,然后抓着苏念珠褪下来的旧衣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苏念珠一把捂住自己。 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是她没有魅力,还是他不行! . 陆棠桦疾走在宫道之上,一路未停,连步辇都没坐,就这样硬生生走回了乾清宫。 虽如此,但他心口那股子烧灼之气还没完全下去,如果不是刚才走的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对苏念珠做出什么事情来。 女人的一瞥一笑、青丝淡香,皆萦绕在他鼻息之间无法释然。 陆棠桦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紧紧抓了一路的女子外衫。 这是一件薄袄裙,不长,沾了些雨水,能很清晰嗅到小娘子身上带着那股无法形容的淡香。 你说她淡,可又浓。 这是一种独一无二,属于女子的体香。 陆棠桦这样一想,更加抑制不住。 他被她蛊惑了,他成为了她的俘虏,这个女人勾引他成功了,她只需要拿这么一件小小的衣裳就能将他圈禁入自己的领地。 陆棠桦已经完全忘记这件外衫是他自己硬拿回来的。 男人横倒在地上,抱着女子的衣裳,将脸深深埋进去。 怪物,他是怪物,是她嘴里的怪物。可她却告诉他,只要一个真爱之吻,他就能变成人。 这是什么故事,像三岁小娃娃听的。 陆棠桦扯起嘴角,双眸却缓慢殷红。 她在告诉他,她不会放弃他,她依旧会爱他,即使他是一个怪物,可在她眼中,他是个人。 第 50 章(是我自己送上门的...) 陆从嘉已经好几日未来寻她。 苏嫣初坐在床榻上,  面色难看地用力扭着手里的帕子。 她知道永远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假发髻掉落,陆从嘉脸上露出的表情。 震惊,慌乱,  嫌恶。 苏嫣初虽是庶出,  但因着有梦境,所以做事向来都顺风顺水,可以说,整个大周就像是被她捏在掌心里的玩物一样。她通过操控陆从嘉和苏易鸣来掌控整个大周,  就像是……女皇帝。 苏嫣初一想到这,整个人就忍不住的开始兴奋和颤抖。女皇帝,  是啊,  她凭什么不能当女皇帝?凭什么要等陆从嘉当上皇帝后,她再当皇后? 苏嫣初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撼到了,她遗憾自己怎么没有早想要这个方法? 她要彻底拿捏住陆从嘉,  然后再借着苏易鸣的势,  把控整个朝堂。只是可惜,  江昊天此人被陆棠桦等人设计丢了兵权,  不过她记得郝鹭的肚子里似乎还有个江昊天的孩子…… 苏嫣初眯眼算计着,  决定先去一趟贤王府。 她要让陆从嘉这个卑微的疯子知道,  他没有她是不行的。 . 苏嫣初去的时候,  常乐正守在陆从嘉书房门口。之所以苏嫣初能一路畅通的进来,  是因着她平日里常来,贤王府的侍婢们在陆从嘉的影响下,早已将她当成女主子看待。 可今日,苏嫣初注定不会太顺畅。 常乐毕恭毕敬地站在书房门口,  看到她,神色一顿,  而后躬身道:“娘子,我们王爷今日不在。” 苏嫣初下意识抬手正了正自己头上的毡帽,脸上露出一抹极浅淡的讽刺笑意,“你都在,王爷怎么会不在呢?” 常乐低垂下头,不敢说话了。 苏嫣初扬声道:“带我去见他吧,我有话要跟他说。” 常乐身后的书房内传出一道极细微的声音,然后是陆从嘉慵懒的嗓音,“让她进来吧。” 常乐上前,为苏嫣初推开书房门,然后躬身退到一旁。 书房内门窗紧闭,屋内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臭味道。苏嫣初一眼入目所及便是那躺在陆从嘉身边,没了声息的美人。 那美人未穿衣物,赤条条地躺在那里,脖颈上有极明显的掐痕,脑袋歪斜着,双眸瞪出,是硬生生被掐断了脖子死的。 苏嫣初来之前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陡然看到这个场面,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常乐面不改色的进来,手脚利落的把那具女尸拖出去。 “啪嗒”一声,书房的门被关上。陆从嘉敞着衣襟躺在罗汉塌上,露出白皙肌肤,青丝未束,搭在肩头,双眸之中带着明显猩红之色。 苏嫣初的担心一扫而光,脸上甚至带出笑来。 “你发病了怎么没来找我。”她慢吞吞走到陆从嘉面前。 陆从嘉皱眉,语气不耐,“你怎么来了?” 苏嫣初脸上笑意微僵,“王爷多日未来,您不来,我就只能来找您了。您看看,没有了我,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苏嫣初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的笑。 陆从嘉心中虽不爽,但他知道,苏嫣初说的是事实。这三日内,他让常乐找了很多女人,可除了苏嫣初,没有一个人能压制住他的疯病。 他杀了三日,终于要挨不住的时候,苏嫣初出现了。 卧房内浓郁的熏香味道袅袅飘散,在其中,陆从嘉却嗅到了苏嫣初身上淡淡的体香。 就是这个味道,能让他安静的味道。 “过来。”陆从嘉哑着声音朝苏嫣初开口。 苏嫣初娇笑着朝陆从嘉走过去,然后把自己的手搭到他的掌心上。 陆从嘉慢条斯理抚过苏嫣初的毡帽,语气懒散,“你的头发我查过了,是陆棠桦的暗骑卫干的。” “陆棠桦?”苏嫣初瞬时瞪大眼,面色涨得通红,显然是气急了。 女人对女人的恶意素来更加明显。 苏嫣初第一反应就把锅扣到了苏念珠脑袋上,虽然她也没有扣错。 苏念珠。 苏嫣初恨恨咬牙,她想到苏念珠那张脸,但想到她那头云鬓秀发,心中的恨意越发无法压制。 她一定要一根一根拔光她的头发,用刀子一刀一刀将她的脸戳成筛子,然后再剥光她的衣服,浇上整整一桶滚油,放入锅内烧成肉泥! 陆从嘉的手已然搭住苏嫣初的衣襟。 苏嫣初却突然伸手按住他,脸上笑意更显。 今日,苏嫣初不是来示弱的,她是来谈交易的。先前,她确实惧怕陆从嘉,可现在想来,她何必怕他?她可是有一个足够重的筹码。 “我知道一个秘密。”苏嫣初的嗓音是一惯的掐细,像喘不过气来似得。 陆从嘉垂眸看她,轻扯唇角,“哦?” 苏嫣初看出了陆从嘉的心不在蔫,当即便直奔主题,“我知道三年前的真相。” 果然,陆从嘉的脸立刻就变了。 “怎么,又是你梦到的?”陆从嘉面露嘲讽,可那双眼却死死盯着苏嫣初,“你与旁人说是梦,谁能信呢?” “我自有我的法子。”苏嫣初从陆从嘉身上起来,她坐在罗汉塌旁,轻轻甩了甩帕子。 “王爷,您若是不想此事被弄得人尽皆知,彻底没了翻盘的机会,从现在开始,就听我的话吧。” 好好做她的狗。 . 坤宁宫内,灯火通明一夜。 苏念珠抱着被子左翻滚,右翻滚,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陆棠桦亦是一夜未眠,他刚刚起身,周玳就急赤白脸地奔进来,“陛下,不好了,娘娘吐血了!” 陆棠桦面色大变,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往坤宁宫跑。 “我可能就快要死了。”苏念珠躺在卧床之上,面色苍白,声音虚弱。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简单亵衣,双眸盈盈,眼眶通红,看样子方才是哭过了。 陆棠桦一路疾奔,甚至还翻了那该死的,曲曲绕绕阻碍他的宫墙。他一入坤宁宫,就见自家小娘子躺在那里,面白如纸。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念珠,陆棠桦哪里还记得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只恨不能将人死死搂进怀里。 “孙天琊,朕命令你,治好皇后。”陆棠桦扭头,目光凶狠地瞪向孙天琊。 孙天琊站在那里,轻轻摇头,“陛下,就算您杀了臣,没有那楚瑜骁的血,臣也治不好皇后。” 陆棠桦的眸中露出凶杀之意,他急促喘息,像一头愤怒的凶兽。白皙面颊之上青筋爆出,那张俊美面容瞬间犹如从地狱而来的罗刹恶鬼。 孙天琊原本淡定的面容瞬时变了,他下意识后退,然后垂眸朝苏念珠那处看一眼。 苏念珠赶紧伸手一把握住陆棠桦的手。 男人的手早已紧握成拳,绷得紧紧的。苏念珠要用两只手才能包住他,她努力的把陆棠桦的手放到自己怀中,捂进被褥内,然后柔声劝道:“我没事。” 可陆棠桦的状态却并没有好转,他猩红着眼,咬牙道:“朕,要踏平楚国。” “不行。”苏念珠立刻道:“你想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吗?” “可是你……” “嘘,我没事。”苏念珠跪在卧床上,直起身,一手牵着陆棠桦软化下来的手,一手捂住他的嘴。 女人的手温软如玉,轻轻压在他唇上,指腹抵着他的唇缝,轻轻摩挲一下后,突然倾身过来,将脸靠在他心口。 女子身段纤细,身上只着薄衫,陆棠桦能清楚感觉到那柔软风华的身段,还有那股子若有似无的体香。 不知何时,寝殿里的人都退了下去。 苏念珠滑下双臂,拥住陆棠桦的腰,她像个婴儿似得贴着陆棠桦,用脸轻轻蹭着他。 男人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双手抬高,无处安放。 苏念珠的声音传过来,她说,“陆棠桦,我马上就要死了。” 男人身体一顿,眼睫忍不住地颤抖。他努力抑制住自己几欲从喉咙口吐出的嘶吼声,眼眶氤氲微红,似要落下泪来。 陆棠桦抬头,那贴在眼瞳上的泪就那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不会让你死的。”男人的声音很轻,缥缈的像风,可语气之中的笃定和执着却半分未减。 苏念珠轻笑了笑,她更加用力抱紧陆棠桦,“我也不想死。”说到这里,苏念珠深沉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仰头看向陆棠桦,“因为我还没有得到你。” 陆棠桦那双漆黑瞳仁一阵颤抖,像是被风刮过的湖面。他一脸震惊地低头,仿佛没听懂苏念珠的话。 苏念珠站直身体。 卧床不高,她就算站直了,也只是稍微比陆棠桦高出一点而已。 苏念珠伸手捧住陆棠桦僵硬的面颊,然后俯身贴上他的唇。 苏念珠也是紧张的,尤其是当她亲上陆棠桦的唇时,那一瞬间,脑袋里反应出来的就是:下一步要怎么办?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苏念珠虽然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可是她这亲都先亲了,难不成衣裳还要自己褪? 苏念珠贴着陆棠桦的唇,想,自己褪就自己褪吧,不过她是不是可以先褪陆棠桦的? 想到这里,苏念珠立刻伸手去抓男人腰间的裤腰带。没想到男人动作比她更快,一把扯住了自己的裤腰带不让她碰。 陆棠桦微偏头,避开苏念珠,喘着气道:“你,你不能……” “不能什么?” 两人说话的时候脸贴着脸,近在咫尺。 女子口含檀香,温香软玉,黑白分明的双眸看着他,清晰印出陆棠桦那张从脖子红到耳尖的脸。 男人紧张地攥了攥衣角,喉结滚动。 苏念珠又上去环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陛下……”唇瓣略过他的耳骨,酥酥麻麻仿佛过电。 如此绕指柔,便是再硬的男人都扛不住,更何况是陆棠桦这种早就沦陷的。 “我们一个将死,一个已死,不是很合适吗?” 苏念珠说的将死是自己,一个已死是陆棠桦。身上背负这那样经历的男人,苟延残喘在这人世间,不就是个已死之人? 只是这已死之人在遇到苏念珠后又死灰复燃,诈尸了。 原本还一副羞赧表情的陆棠桦听到此话,不知想到什么,表情猛地一沉,眸中浸出哀伤。 他想,女人定然是极伤心的,她才十几岁,还有大好的未来,如今却因为他,面临着香消玉殒的结局。 所以,他必须要负责。 如今来看,她的愿望似乎就是,得到他。 一阵天旋地转,等苏念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陆棠桦压倒在了被褥之上。 陆棠桦双手撑在苏念珠两旁,目光定定盯着他,说话的时候喘气声音极大,像是在极力抑制。 他说,“是我自己送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