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身为本朝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包罗万象的几乎什么都教,但就如同全天下所有的学生一样,国子监的太学生们不喜欢太学里所教的,而喜欢“自学”些太学里没有的。 正从春到夏的时节,气候很叫人舒服,从国子监的琴台方向传来一阵阵悠扬的琴音。 若是有国子监内的知情人,一听这音律,就知道是律部的谭老先生正在教授古琴课程,这位老先生年过百般而精神矍铄,因为古琴上的造诣很深,故而也是一副仙风道骨目空一切的飘然出尘气质。 他教学生也自有一套,并不去耳提面命手把手的,每当上课,都是把琴一放,染起一炉好檀香,然后便挥动十指自顾自地来一套行云流水,从起手的时候老先生就已经沉浸在清妙无比的琴音中了,至于底下的学生是何物已浑然不知。 而能够上谭老先生音律课的,除了一些悟性高加上有古琴根底的学生,还能欣赏这琴音的精髓,并从中得到一二领悟,其他的便都是那对牛弹琴之中的“牛”,多半都瞪着两只牛眼,在这琴音里发呆出神而已。 当然,除了一部分领悟派,一部分出神派,一部分在这琴声中被催眠的,剩下还有一些就各忙各的了,有的彼此窃窃私语的交流,说起最近哪个酒楼的酒菜好吃,哪个师兄又顺利地过了二经之试,给放了文学掌故大有前途之类。 他们这一班人很快也要参加二经考试了,说起来还有点紧张,于是又商议着要找几个毕业的师兄请教经验。 说的高兴,其中一人看着旁边一位睡得登峰造极的仁兄说道:“你看郝兄,每次上音律课都睡得跟死过去一样,敢情我们谭老师的琴声能催眠?他倒是一点也不愁能不能**试。” 另一个道:“人家当然是不愁的,他爹可是郝四方,漕运司司长,那可是肥的流油的差事,他家有的是金山银山呢。” 说到这里,前一个学生打量着郝无奇的睡容,却见长睫如翼,肌肤瓷白,因为侧着脸,腮给压得微微嘟起,平添几分可爱,红唇也半张着,睡容倒像是个无邪的孩童。 那人便喃喃道:“说来也怪,听说郝四方是个威猛高大的汉子,长子郝三江也是个孔武有力体格健壮的,怎么这老二长的像是个娘……” 正说到这里,却见郝无奇背后一人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过去。 手指戳中脊背,力道其实不算太大,但郝无奇的叫声却出奇的惨烈,甚至还配合着惨叫猛然跳了起来! 弥漫室内的悠扬琴音戛然而止。 谭先生瞪向坐下:“是谁?” 郝无奇一枝独秀站在跟前,真是叫人不留意都不行。 给打断了琴音的谭先生气冲冲地走下台阶,刚要开骂,忽然看见郝无奇脚边跌落一本书。 谭先生俯身捡起来,看到封皮《西门大官人跟妹子们两三事》,顿时脸上紫涨:“混账东西,上我的课居然敢看这种□□,简直糟践了我的琴音!” 郝无奇才给惊醒,睡眼惺忪,猛然给喷了一顿,又看到那本书,也吃惊不小:“哪里来的?” “你问我?不是你的还有谁?”谭先生的胡子乱颤。 不料身后的一名学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老师……” 蔡采石生得有些肥美而白,因为脸圆且大,眼睛就显得有些小而聚光,他期期艾艾地表示:“老、老师,这是我的。” 谭先生狐疑地回头:“你的?”又问郝无奇:“既然是他的,那你又叫个什么?” 郝无奇无辜:“他戳我。” 谭先生又看蔡采石:“你戳他做什么?” 蔡采石吭吭哧哧地说:“是无奇前面的林兄跟我要这本书,所以我本来想让无奇帮忙传递。” 正在郝无奇前面趴在桌上的林森听见后,痛苦地抱住硕大的脑袋,他本来还心存侥幸,没想到仍是给蔡采石供认了出来,难逃一劫。 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快地,郝无奇,蔡采石,林森都给谭先生踢出了琴室。 三人便在廊下齐刷刷地罚站。 林森的脸色略有些黑,此刻还多了点涨红:“老蔡,你自己认了就算了,干吗把我扯出来?” 给谭先生骂的狗血淋头,蔡采石脸上的红也还在余韵悠然:“你还说?要不是你逼着我非要看书,无奇怎么会给牵连?” 林森的唇抖了抖,他知道自己是这件事里的始作俑者,倒是不好多怪蔡采石,于是立刻转移了目标:“无奇!都怪你!你也太不经吓唬,至于就叫的跟给人捅了一样?” 郝无奇像是还没睡醒,两只眼睛耷拉着,眼珠慢慢地左顾右盼,仿佛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小憩之所再继续地睡一会儿。 闻言她说:“怪我?我正做噩梦呢,蔡石头那一下差点儿把我吓死。” “什么噩梦?”蔡采石好奇地问。 郝无奇皱眉,细嫩的手指挠挠鬓角:“唉,我梦见一条这么粗这么长的赤红的蛇,呲牙咧嘴的要咬我一口,我正躲不开呢。” 郝无奇的父亲是漕运司司长郝四方,头上还有个哥哥唤做郝三江,都是雄武大气的名字,到了郝无奇这里忽然画风突变。 原因是在无奇四岁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这孩子的命相极特殊,运贵而命薄,需要个朴拙点的名字才能压住,所以取“平平无奇”的“无奇”二字。 所谓命相特殊,运贵命薄之类的话,郝无奇自己是不太相信的,只不过她的确从小就跟寻常孩童不同。 从四五岁慢慢懂事开始,她的记忆里就忽然碎片似的涌现很多本不属于这个朝代的东西,异样装扮的男女,不同于现在的市井风貌,还有更多的匪夷所思。 蒙昧之初,只当做是小孩儿的臆想,但随着年纪渐渐大,她逐渐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她原来是不属于这个朝代、或者说曾在别的“朝代”生活经历过。 虽然仍是有点弄不清自己究竟是穿越,还是带着上辈子记忆的“投胎”,但这注定了她的与众不同。 逐渐的觉醒让她不愿意跟夫人一样留在内宅,心里有一种极大的渴望,她想要跟哥哥郝三江一样去上学!令她意外的是,溺爱她的父亲对于这个请求并没有多加阻拦,只有夫人有些不放心。 但那时的郝无奇年纪虽然不大,却俨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定是要去的。 最终夫人妥协,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兴头过了就好了,谁知这一读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竟然考入了当时天底下最高的学府国子监。 夫人虽发愁,郝四方却兴高采烈,还特意大摆宴席,招待了来贺喜的宾客。 郝四方虽然是漕运司的司长,但长子郝三江却是个看到书就要头大的,从小跟郝无奇一起念了几本书,问学了什么一概不知,最后只“些许认得几个字”。 郝四方并不指望郝无奇能够出将入相光耀门楣,只是在跟别人说闲话的时候,听说府内“二公子”是太学生,对方一概投以肃然起敬的眼神,他赳赳武夫的脸上总是有光的。 郝无奇因为是女子,相貌上总有些太过于秀丽漂亮,只不过这国子监里多数都是官宦子弟,长相清秀俊美的倒也不在少数,加上郝无奇自己从无闺阁女子的娇柔之态,行事落落大方且有风雅之姿,甚至比一些国子监内的娘娘腔还更见风流气度呢,所以从没引人怀疑过。 她的两个朋友,蔡采石是文官之后,性子有些绵软婆妈,而林森的父亲却是漕运司里郝四方的属下,当时郝四方就叮嘱过叫他照看无奇,只是林森的性子跟蔡采石正好相反,两个人一软一硬,倒是软硬适中的郝无奇在其中起调和作用,所以就算郝无奇的个子最矮,身形亦是三人中最娇小的,但她却成了三人之中的主心骨,林森跟蔡采石对她是马首是瞻。 这会儿蔡采石嗤嗤笑起来,想到那本书还在谭先生手里,那笑就没有彻底的绽放,而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这可怎么办啊,那本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 林森咳嗽了声,灵活的眼珠又扫了郝无奇一眼,脸色稍微有点不自然地敷衍他:“回头等我想法儿弄一本来。” 蔡采石摸摸后脑勺感慨:“哪这么容易,上次我跑了十几家书铺子,不满十七岁是不卖的。” 林森借机抱怨:“你说这个庚黄也是怪的很,书不是买的越多越好吗?他反而不许咱们看……” 郝无奇听着他们闲话,嘴角挑了挑,伸手探向腰间的荷包:“那是怕带坏了你们。” 林森抱着肚子笑:“我们要坏,还在一本书上?那全天下的男人看一本《忠烈传》是不是就都个个精忠报国了?再说,这房中术也是极重要的本事,可惜没有人知道这‘庚黄’是什么人,不然我倒要当面请教。” 这“庚黄”就是写出《西门传》的作者名字,但却无人知晓其身份,极为神秘。 而且此人的书一概标明十七岁以下勿入,各家书铺都要严遵规矩,若给他发现了犯忌,就不会再供应新作了。 偏偏他的书风靡万千,是正经的财神爷,因此无人敢违背这古怪的规矩。 郝无奇正从荷包里摸出了一颗糖渍酸梅放进嘴里,听林森满嘴歪理,又见他满脸向往,就问:“你请教他干什么?” 林森笑说:“这个人一定是个阅女无数的高手,我当然要跟他请教怎么才能……” 郝无奇像是想笑,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前方,突然皱眉。 蔡采石跟着伸长脖子,见到前方院门口飞快地有几道身影奔了过去,其中一个正是本系的主簿,还有几个竟是官差的打扮。 郝无奇只看了一眼就迈步下了台阶。 蔡采石想叫住他,又怕声音太大惊动了里头,忙跟过去:“热乎乎的你跑下去干吗?” 郝无奇凝视着院门处,之前那点儿欲语还休的瞌睡似乎跑的无影无踪了,她说:“出事儿了,去看看。” “你忘了咱们还在罚站?谭先生若是见咱们跑了,更要大发雷霆了。”蔡采石着急地拉着她的袖子,他还打算着诚挚认错,找机会把书求回来才好。 “放心,我保你无事。” “真的?”蔡采石眼睛一亮,他向来是很信郝无奇的。 郝无奇拍拍他的肩头:“刚才那首寒潭吟谭先生弹了两遍,他的记性是越发差了,现在咱们走了,他必然忘了罚站这回事,咱们在那里才不妥,何况他年纪大了,何必戳在跟前徒惹他老人家再生气。” 蔡采石呆了呆:“可是书在他手里呢,他一看不就记起来了?” 郝无奇却只看着跟来的林森,下巴微扬:“拿出来吧?” 林森无可奈何地嘟囔:“你好歹叫我看完了再说嘛。” 到底探手进袖子,抽出了一本书在蔡采石跟前晃了晃,蔡采石先是眼花缭乱,继而喜出望外,原来那正是一本《西门传》,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弄回来的。 往国子监后院走的时候,林森才跟蔡采石交代:“咱们起身的时候无奇就跟我说让我见机行事,当时谭先生已经把书放在了琴桌底下,无奇假装拂落了前排的琴书,引开了谭先生的视线,我就趁机快手快脚地把这本书拿了出来。”说着就忙又把那本书揣入怀中,倒像是怕蔡采石趁机要回去。 蔡采石看看两人,感叹道:“你们两个真是活鬼,只是以后干这事儿不许瞒着我了!” 出事的是国子监掌管厨库的胥长孙鸣的家,孙胥长官虽不大,但非常紧要,毕竟关乎太学内的钱粮以及书籍等事务,油水充足,举重若轻。 孙胥长原本有一妻房朱氏,生得不过是中人之姿,这位朱夫人老家是城郊十里庄上的,父亲是个财主,当初孙胥长乃是一介穷书生,给小姐看中入赘朱家的,得朱家资助才有如今地位。 三天前,夫妻两人起了口角,夫人赌气定要回老家,便匆匆收拾而去。 谁知才走了一个多时辰,丫鬟珠儿惊慌失措地回来报信,说是夫人半路上口渴打发她去找水,等她回去的时候夫人已经失踪了,各处都找不到。 孙胥长急忙命人报官,应天府见是国子监里的官员家里有事,立即派了巡捕四处搜寻,夫人的娘家也没见到人,竟是毫无下落。 国子监是本朝第一学府,除了前方的学堂,后面若干处住宅,一是给无处可居的老师跟官员们居住的,另外就是监内的仆役们。 孙胥长自打在国子监任职就一直住在监内西南一处小院,夫人出事后,众人劝他先不必着急监内的事,但他只休息了一天就开始忙碌,今日之所以在家里,是因为他岳父找了来询问他女儿的下落,所以孙胥长才急忙赶了回来。 郝无奇三人到场的时候,院子里一堆的人,郝无奇一一打量过去,见是两个衙差,国子监陈主簿跟两个主事,孙胥长,在他面前是他的岳父朱员外,正用胖手抹着泪:“我女儿到底去哪里了?是生是死给我一个交代!” 忽然她的目光一动,看到门口有个穿裙子的,好像也在站这听消息,没看到脸,只露出一只手,很白的手腕上戴着一枚透绿的玉镯。 国子监的陈主簿擦擦脸上的汗,跟两个衙差对视一眼,清清嗓子道:“这两位差人是来告诉一个消息的……今儿早上在护城河南边儿,发现了一具浮尸……” 他的声音很低,但每个人都在侧耳倾听,所以这句话非常清晰的传入大家的耳中。 朱员外听见“浮尸”两个字,整个人像是一枚点燃的爆竹似的即将炸开了,他变了声地叫:“你、你说什么?”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晕倒。 “别急别急,”陈主簿急忙安抚:“因为那尸首给泡的、看不出来原本面目,所以想请孙胥长过去认人。” 孙胥长脸上露出悲戚的表情:“这、这……要真是贱内,可叫我如何是好?早知道那天我就哪儿也不去,自然便拦住她了……” 孙鸣说话的时候,忽然“喵”地一声。 原来是一只花猫蹲在墙头上发出沙哑的叫声,它好像是受了伤,一只眼睛上有些血渍,只剩下还完好的左眼。 猫儿扭头,左眼幽幽地打量着底下的众人,张口的时候露出两颗有点尖利的前齿。 气氛实在压抑,陈主簿身边一名主事看了眼那猫,随口说道:“这猫儿怎么也伤着了,可怜夫人先前是最疼它的。” 林森没心情看一个大男人哭丧,他的注意力在门槛内的那一抹浅绿裙摆上跟扶着门框的几根白皙手指上,他知道那是孙家的丫头,但他这个年纪,只要是稍有姿色的女子,他都愿意多看几眼。 蔡采石则沉浸在孙胥长的凄惨之中,忍不住小声说:“这孙胥长也是可怜。” 郝无奇瞥他一眼,忽然侧头低声说:“他在说谎。” 蔡采石的眼睛很快地眨了几下,然后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那浮尸不是朱夫人,”郝无奇盯着悲伤的孙胥长,唇边有一点了然的冷笑:“虽然朱夫人的确给他杀**。” 2. 第 2 章 蔡采石大惊,旁边的林森却完全没听清楚,他的吸引力都在孙家丫头珠儿的身上,不止眼睛盯着看,双脚也跟看见花儿的蜜蜂似的不由自主开始往那边挪动。 还好院内那一伙人正自忙着商议该如何去认尸,并没有人留心他,眼见林森快挪到门口,屋内的丫鬟珠儿也发现了他,她有一双颇为水灵不安分的眼睛,猛地跟林森的对上,先是一惊,看清他身着太学生的服色才定了神。 对着林森略笑了笑,丫鬟扭身向内。 林森大喜,瞟了眼大家都没留心他,便迈前一步站在门口向内看去,却见那丫鬟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子上掸灰,行动之间还时不时地溜着眼珠,向着门口瞟一眼。 这要不是外头还有一帮男人,林森只怕要登堂入室了,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美人在身边儿不能动,他心里掂量着要搭讪几句,便故意道:“你是原先服侍朱夫人的吗?” “是啊。”丫鬟回答。 林森笑道:“姐姐这样的姿色实在是委屈了,我看你当个夫人都是绰绰有余。” 丫鬟珠儿的手一停,左手抬起抚着那只玉镯子,并没答话。 正在这时,院中的人总算看见了林森,陈主簿身边的主事先叫道:“诶?你哪里来的?” 林森吓了一跳,赶忙转身站直了,他的反应也还算快:“啊,学生是、是因为看见孙大人这里有事,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 “胡闹,你这会儿不是该在上课的吗?”主事看了看天,确定这会儿不是放学的时候。 日影高照,蝉声躁响,天上流火加地气蒸腾让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汗意,主事等不停地擦汗,而朱员外因为长得胖,脸上的汗跟泪交织在一起,一个小厮扶着他,给他擦汗打扇子。 孙胥长看林森站在门口,目光却又向着门内瞟了眼,并不见丫鬟的身影,她早躲到里头去了。孙胥长脸上隐隐约约透出些许警惕,板着脸说:“这位学生,此处没有什么可帮手的,你还是请回去吧。” 林森呵呵地应酬着,目光在院门口转了好好几圈,却没看见蔡采石跟郝无奇,他以为两个人是觉着此处无趣而先走了,可又觉着不太可能。 正在犹豫,忽然间就听到有个声音道:“孙大人向来劳苦功高的,我们当学生的的确没什么能帮手的,只是天热的很,这后院儿的井水倒是颇为凉爽,我们就打了些来请孙大人跟各位老师们喝点井水,解解暑热也好。” 说话间,就见郝无奇跟蔡采石走了出来,郝无奇手中拿着个葫芦剖开晒干的水瓢,蔡采石手中却提着一个水桶,里头盛着小半桶冰凉彻骨的井水,走到跟前儿放下。 孙胥长的目光不知要放在哪里,先是郝无奇身上,水瓢,继而蔡采石,水桶、以及那桶内的水,他的眼睛有些呆滞,脸色有些发白,但还尽力隐忍着。 郝无奇道:“这里的丫鬟姐姐呢?请取几个碗出来吧,我尝过了,这水实在是甘甜。” 屋内的丫鬟珠儿终于低着头走了出来,脸色却有些怪的,郝无奇道:“劳烦姐姐了。” 珠儿瞥了眼那一桶水,终于挪步去了。 陈主簿跟两个主事见凭空又多了两个学生,本要呵斥,可是听了郝无奇的话,却觉着这学生倒也是一团好心,不该就不近人情。 他们虽然不太想喝水,但那两个衙差因为一路来报信,又等到此刻,早就心火上升了,又见个相貌秀丽言语温和的太学生亲自来送水,早按捺不住,便道:“不用碗,用水瓢就行!” 两个人抢先上去,就用水瓢舀了水,痛痛快快喝了几口,其他的陈主簿跟主事见状不免也跟着口渴,就算不想喝也得喝几口,连朱员外的小厮都要了个碗盛了些水喂给朱员外,免得主人中暑,什么也办不了了。 在场的人纷纷喝水,只有孙胥长双唇紧闭,丫鬟珠儿的脸色也很不好,她咬着手像是忍着什么似的要退回屋内。 却是郝无奇端着一碗水走过来:“孙大人,您还没喝呢,请。” 孙胥长脸色一变,推辞说:“我、我并不渴。” 珠儿捂住了自己的嘴。 “客人都喝了,哪里有主人不喝的道理?”郝无奇望着他,原本平和无辜的双眸里透出了一点光,“您要不喝,叫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陈主簿也道:“孙胥长喝口吧,大热天儿的,等会儿还要去认尸呢,别热坏了是正经。” 孙胥长的手攥紧,有些发抖,慢慢把碗接了过来,这碗不大,他捏在手中却仿佛极为沉重,他的身体跟四肢都表现出抗拒,但是又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流露这种抗拒,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那只碗送到唇边,正要假装碰一碰,目光垂落,忽然看到水碗里竟有一绺头发! 孙胥长大惊,手一抖,远远地把那碗扔了开去! 这举动大为出乎众人的意料,却是与此同时,孙家的丫鬟珠儿尖声叫道:“你走开我不喝!” 原来是林森因为看到众人都喝水,他就献殷勤,也舀了一碗送给珠儿去,本是要跟丫鬟多说几句话,谁知珠儿像是见了鬼似。 主仆两人都是如此反常,让院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陈主簿诧异地问:“怎么了?” 郝无奇道:“学生刚才看到孙大人这碗里这水里怎么有头发?想必是珠儿姑娘刚才不小心把自己的头发掉到里头去的。” 珠儿惨叫了声,向后退,却碰在门槛上,整个人跌倒在地。 林森吃了一惊,为了缓解尴尬他美滋滋地喝了口水,解释说:“这水里也没毒啊,几根头发罢了有什么要紧……” 珠儿直勾勾地看着他,终于一转身吐了起来。 大家都开始觉着不对了,静寂的小院气氛变得怪异。 静默中,墙头上的花猫又低哑地连叫了几声,张嘴露出尖齿的样子,倒像是在笑。 郝无奇俯身把地上的碗拿起来,打量着,有些不解似的自言自语:“或者,这头发不是珠儿姑娘的?是别的什么人的?这水是从井内打上来的,难道头发掉在井内?还是人掉在井内?” 珠儿浑身发抖,孙胥长脸上透出惊慌的表情,却忙道:“胡说!你、你还不住嘴?” 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朱员外:“人掉在、井内?你……”他的脸白的像是纸一样,盯着孙胥长:“你怕喝水、你为什么……不喝井水?” 两个衙差也反应过来,但他们只是怀疑,还是不敢确信的:“后院儿有井?去看看呗?” 孙胥长道:“不……没什么可看的!” 他仓皇失措的态度越发引了众人的疑心,一伙人蜂拥进了后院。 这院子不大,后窗下有一棵不太高的枣树,靠西有一口井,墙根处横着一块长条青石,看大小,应该是原来盖井的。 衙差们俯身打量,井水幽深如一只黑绿的眼睛,看的人心里发毛。 他们鼓足勇气,找了一根长竹竿,往下捅了捅……几次,手上传来的有些绵软的触感,让他们的脸上也渐渐地没了血色。 最后用了个爪钩扔下去,试了几次终于勾到了一样东西,只是很沉,两个衙差居然都拉不动,朱员外亲自上阵,跟他的仆人一起,泼剌一声,那东西终于冒出了水面! 朱夫人的腰间拴着一个铁块,陈主簿认出是学生们上武课练习臂力的时候要用的铁墩。她的脖子上是大片的青紫,几乎给人拗断了。 尸首浮出水面,孙胥长也终于交代了杀妻的过程。原来他起初虽是入赘,但后来进了国子监得了这个差事,便总是觉着夫人配不上自己,每每争执。 丫鬟珠儿有些姿色的,两人勾搭在一块儿,夫人发现奸情不依不饶,想要向国子监举报。 孙胥长见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何况他早就想休掉朱夫人另娶,只是碍于名声所以还没付诸行动。 他杀了朱夫人,把尸首坠上铁墩扔进井内,却叫丫鬟珠儿假装跟夫人回娘家的,故意用了这声东击西的计策,让人以为夫人在外头失踪了的。 加上他素日给人的印象极为的忠厚老实,而听说了朱夫人一些泼辣的流言,所以竟无人怀疑不说,反而有不少人同情。 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主簿跟林森等正抠喉咙要吐,蔡采石拉住他:“别吐了,那水不是井里打上来的。” “什么?” 蔡采石道:“是无奇叫我在后厨里偷弄出来的,只假装是井水。” 众人呆若木鸡,林森惊魂初定又暗自庆幸地:“哦哦!原来如此,无奇是为了诈孙胥长!” 差役们上前,把孙胥长跟珠儿绑住要带走。孙胥长临走看向郝无奇:“你是怎么发现尸首在井里的?本来……”他觉着本来是天衣无缝的,所有人都给他瞒住了,怎么这个太学生才一露面就窥破玄机了呢。 郝无奇看着这残忍奸猾的男子,在他们才到,听主簿说护城河尸首的时候,朱员外的反应最为直观,他伤心地大叫起来,但是孙胥长在第一时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然后才是伪装的惊愕感伤。 珠儿是个粗使的丫鬟,手上却戴着个玉镯,这种镯子稍微磕碰便会粉碎,所以这是她新近戴上的,看镯子的质地,也并不是丫鬟该有的东西,多半属于朱夫人,而这自然需要孙胥长的纵容。 郝无奇知道那浮尸不是朱夫人,便猜这尸首一定在院子里,她去了后院只一看就知道了。 后院只有一口井,本来看不到什么的,但她发现靠墙的那块大青石给人挪动过,旁边露出一块没给日晒过的痕迹,显然是有人曾经想搬动这大青石……最终却没有挪。 孙胥长苦笑道:“我扔了尸首后本来想用青石盖住井,可又一想这样做岂不是欲盖弥彰,更叫人怀疑,所以才又放下了,没想到……” 只那么一点痕迹,就给人察觉了。 郝无奇当然也是猜到了孙胥长的心理。 为了让他暴露出来,所以才故意叫蔡采石假装弄了些井水叫众人喝,那些不知情的人当然纷纷地喝个痛快,可是孙胥长跟珠儿因为知道那井水里泡着尸首,如何肯喝。 但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 “喵,喵……”墙头上的猫儿探头,看着地上的尸首。 郝无奇看着那只猫:“这只猫是夫人最喜欢的,就算她吵架要回娘家,也不会把这猫扔在这里。” 朱员外听到这里老泪纵横:“是啊,之前我女儿回去,都是带着这只猫的,说它在家里没有人喂,还说女婿不喜欢它,常常打它……” 蔡采石一路给郝无奇指使,又如痴如醉地听了这半晌总算反应过来:“这猫受了伤,敢情是他打的?” 孙胥长惨笑道:“我杀她之后,这猫时不时地就去井边上蹲着,我怕给人瞧出来,就想打死它,没想到它伤的这样还是没有逃走。” 郝无奇冷笑:“虽然是猫,却比有些所谓的‘人’更有人味儿。” 猫儿听到这里,又昂着头叫了几声。 衙差们推搡着孙胥长跟珠儿去了,朱员外对着女儿尸首哭的死去活来,那猫从墙头上跳下,一瘸一拐地走到朱员外身边,轻轻地歪头蹭了蹭他,仿佛安慰。 3. 第 3 章 陈主簿等正跟闻讯而来的太学内众人讨论此事。 郝无奇他们趁着无人留意悄悄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正好听见一个执事感慨:“这孙胥长平日里看着甚是忠厚老实,不像是干出**这种事的人啊。” 其他人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很不像。” 如果一个男人没有什么本事跟用处,而且也不算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那么别人在提起他的时候,往往便会说:“这是个老实人。” 毕竟他浑身上下已经没别的优点了,要说也无从谈起,最终只能用这个看似闪光实则苍白无力的词儿来形容。 可还有另一种比这种无用的老实更可恨的,就是如孙胥长一般的“假老实”,看似忠厚实则奸恶。 而能跟这种“假老实”一比令人生厌之高下程度的,恐怕只有**子了。 郝无奇好为人师而大言不惭地跟蔡采石传授关于“老实人”的精辟见解,引得蔡采石频频点头表示心悦诚服。 只有林森还在回味孙家丫头:“可惜了那个小丫头,长得还不错。” 蔡采石很不敢苟同:“那种有毒的野花你也惦记着?不怕她跟奸夫一起把你推到井里?” 林森却正色说:“你大错特错,我是只想当奸/夫的,奸夫总可以吧?” 蔡采石为他的厚颜无耻而震惊。 郝无奇却点点头:“我们五木先生志向远大啊。” 忽听到铛铛的响声,原来是下课了,前方琴房的门大开,谭先生昂首拂袖地走了出来,背后跟着抱琴的琴童。 郝无奇林森反应迅速,急忙闪身贴在院子外的墙上做壁虎状,蔡采石反应慢些,给林森一把拽了过去,微胖突出地贴在两人之间。 谭先生走路向来是目不斜视的,这次也是同样,他如一阵清风似的出了门,施施然往前飘去。 在谭先生去后,后面一帮学生才跟着蜂拥而出,林森见机行事地跳出来,拉住两个询问谭先生是否问起他们之类,几个学生一概摇头,说先生已经忘的死死的,半个字也没提过。 蔡采石感觉就像是走到鬼门关又给一把拉回来似的,喜滋滋地回头对郝无奇道:“果然听你的没错儿。” 这会儿一伙一伙的太学生多半都是往饭堂去的,林森撺掇:“咱们去前街吃鸭油烧饼,那是一绝,再每人一碗鸭血酸汤面怎么样?” 蔡采石没有意见,只看郝无奇怎么说,郝无奇想了想:“也行,还想吃点酸里带甜的。” 林森立刻又提议:“到紫金斋买糖蜜酥皮烧饼,再到旁边的一锦堂买蜜饯青梅、李子。” 郝无奇含着口水连连点头,大家一拍即合,出了太学往前街走去。 国子监里人才迭出,真正的高人逸士和有才学的人也为数不少,而才干出色之人多半性格怪癖,不受拘束,而且也要时不时地出出入入跟良师益友切磋、研习学业之类。 再加上能进太学的多半都是官宦或者巨富之后,权势熏天,综上种种缘故,国子监的管理规矩并不很严格,太学生们可以自由出入。 三个**摇大摆地出了门来到南街,先买了郝无奇要的蜜饯青梅跟蜜饯李子,都用小油纸包裹着,她就放在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林森之前尝了一颗青梅,咂去外头那点蜜糖,里头就泛出酸来,他实在消受不了,赶紧又去买了糖蜜酥皮烧饼,又去吃鸭血酸汤面。 正当中午时候,饭店里人满为患,林森只在外头棚子底下抢了一张桌子,三个人凑合着坐下,林森便说:“我要了八个烧饼三碗酸汤,够吃的吧?不够再要。” “吃不了!”蔡采石忙又问花了多少钱。 林森说:“我请你们吃,管这个做什么?你只要把那本书给我看就行了。” 郝无奇问:“你这么大手大脚,家里给你的零花钱还够用?” “怕什么?”林森笑说:“没有了的话还可以记账嘛。” 蔡采石倒也明白他是存不住钱的性子:“恐怕你一有了几个钱就手心发痒。” 天气太热,郝无奇只蘸着汤吃了一个饼子,这饼子外头满是芝麻,里头裹着鸭油葱花等,香酥可口,只是有些太香腻了,叫她无福消受。 酸汤也只吃了一半,不知是不是她嘴尖的缘故,总觉着有一点怪味,不过鸭血本来就有鸭腥气的,却也不以为意。 无奇只说吃饱了,站起来消消食,自己走到店内去了。 蔡采石扭头看了眼,也想跟着站起来,他猜到无奇是去付钱的,本来也想抢着去。 不过自己一起来,林森只怕就吃不好了,于是咳嗽了声:“这饼子剩下怪可惜的。” 林森满身心投入地嚼着饼,芝麻在齿间发出咯吱咯吱的油响,他含糊不清地说:“哪里就剩下了?” 于是竟把无奇的烧饼跟酸汤端过去,呼哩哗啦地发出震天响,顷刻功夫全都吃了。 他吃的满头的汗,痛快淋漓,却把旁边的蔡采石衬托的跟女子一般斯文。 里头无奇付了钱走出来,看林森埋头苦吃,正要取笑两句,忽然眼前一花。 她以为是自己一时不适,忙摇摇头,谁知双腿竟也跟着一软。 模模糊糊中,面前的蔡采石跟林森两人的动作也逐渐停了,郝无奇知道不对,但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将倒下的时候,有个人悄无声息靠近,将她一扶,半扶半抱地携裹着去了。 等到铺子里小二得了空出来收拾桌子,早不见了三人的踪迹,还以为他们三个已经回国子监了。 耳畔传来狎昵的声响。 郝无奇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是趴在一张红木圆桌上,旁边坐着的是蔡采石,正抬着胖手揉着眼睛。 无奇在蔡采石的脸上看到了跟自己一样的愕然诧异——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他们看见林森坐在桌子对面,他正给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围着,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林森见两人醒了,兴奋地宣布:“这、这是青楼啊!咱们怎么来这儿了?无奇,总不是你的鬼主意吧?带我们来开开眼界吧?” 他简直像是蜜蜂一头撞进了蜂蜜罐子里,被那些甜蜜跟香薰的醉陶陶的,乐不可支。 蔡采石扭头四顾,他们所在的是一楼,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鼻端是浓烈的脂粉香气,邻桌上的女子坐在一个男人的怀中,笑声过于轻浮而夸张。 围着林森那两人更是袒胸露乳,媚眼四散。 郝无奇自忖没有本事带林森跟蔡采石来这种地方,她只记得他们是在食铺外头不知怎么就晕厥的。 蔡采石第一时间靠到她身边,忐忑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哭泣。 很快地从门外走进几个人,两个五短身材的男子拉着个娇弱的女孩儿快步而入,走到楼梯口便把女孩子狠狠地掼在地上,骂说:“贱丫头,你家里欠了二十两银子才把你抵过来**还债的,鬼哭什么?还不好好的就等着挨鞭子吧!” 那女孩儿生得瘦弱,身着粗布衣裳,通身上下也没什么装饰打扮,简直像是个小叫花子。 但她一抬头,却显出很花容月貌的脸,简直跟这身破旧衣裳非常不相衬,像是一朵娇嫩美丽的花儿用一块破布包住了似的。 她哭的梨花带雨:“我不要接客,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 这时侯鸨母走了出来,她的脸上不知涂了多少层粉,由此显得嘴唇红的跟才吐了血似的鲜艳,她的大红唇抖了抖,尖声叫:“在这儿鬼叫什么!打两鞭子就老实了!还不给我拉回去好好地调//教?” 女孩子像是柔弱的小兔子一样发抖,她好像知道自己逃不了的,目光仓皇地闪烁寻找救星,忽然她看见了桌边的无奇,当下扑过来拉住无奇的手臂:“公子、公子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郝无奇正在看着这一幕,还没反应,给女孩子拉住胳膊,她低头,正对上一双可怜的泪汪汪的大眼睛。 带女孩子进来的男人吼道:“臭娘们……”不由分说地过来就要拉人,然而手才探出,就跟人打开了:“干什么!” 动手的是林森。 对于女孩子,尤其是有点姿色的女孩儿,林森的心总是格外的活泛也格外柔软,如今见这么一个可怜可爱长的又很美的女孩儿给如此欺压,哪里还管这是什么地方。 “这位客官,别多管闲事!”龟公竖着眼睛:“我们楼里自个儿调、、教人呢。” 蔡采石也有些同情那女孩子,于是当仁不让地站在林森一边:“岂有此理,你们、你们这可是逼良为娼!这是天子脚下,你们就敢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老鸨呆了呆,有点局促不安而干巴巴地说:“好、好一张利嘴,给我教训他们!” 龟公得令立刻跳上前,一拳打向林森。 林森脚踏马步,张手架住。 在林森看来,一个青楼的龟公,多半只会几招粗实的功夫,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三五下就可以把对方打趴。 谁知才一动手,顿时觉察不对,对方的拳头很硬而且内力很足,林森刚才那一招几乎没顶住差点给他打飞出去。 那龟公见状冷笑说:“还以为招子多硬,原来不过如此。就这样还敢……” 林森脸上涨红:“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给人擒住了手腕,反手一剪竟将他压在了桌上。 林森只觉着手臂剧痛,骨骼都发出不堪忍受的咯吱声,好像随时都会给扭断了。 蔡采石见林森落于下风本来要助拳的,可才走两步,就给另一个黑衣汉子拦住,望着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他立刻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擒住林森的龟公冷笑着:“就凭你们也敢张狂?”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轻蔑地看向了身前的郝无奇。 林森忍着痛:“你爷爷我……” 没叫完就又给狠狠一压,反而成了一声惨叫。 那小兔子一般的女孩儿瑟瑟发抖站在无奇身边,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 无奇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唇边似乎还有一点无奈的苦笑:“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喊打喊杀?”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盛着酒果的碟子,似乎想要选一样东西放进嘴里。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把碟子往桌边沿用力一磕,里头的葡萄干、松子穰,核桃片顿时四散飞开,而碟子也“铿”地一声给砸碎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这一幕看的很清楚,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砸了碟子。 当有的人的目光还在那些四散的点心果子上流连的时候,无奇抬手挥臂,她手中握着那块碎瓷碟子没松开,裂开的碟子锋利的边刃往后,竟抵在了身边那小兔般的女孩儿颈间。 女孩子就像是在场所有人一样完全地没有防备,感觉冰凉而锋利的东西抵过来,竟不由自主地抬了抬下颌,于是那刃片就不偏不倚地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鸦雀无声。 不管是蔡采石,林森,还是龟公,鸨母……以及其他的酒客女子。 都呆住了。 良久,是那兔儿般的女孩儿颤声带哭腔地:“公、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郝无奇挑唇,悠悠然地看向龟公:“放开他。” 压着林森的龟公也愣住了,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惊怔而乱晃,但很快镇定下来:“你……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还能用这臭娘们威胁咱们?笑话!” 郝无奇道:“我当然能。” 女孩子又惊又怕地哭叫:“公子饶命,我、我可没得罪您。” 蔡采石也懵了,但他向来相信郝无奇,因此竟没说话。 林森已经有些疼晕了,但他也不想让郝无奇分心,所以咬牙忍着没出声。 “你们根本是一伙儿的吧,”郝无奇淡淡地:“姑娘,别装了。” 本来像是小兔般纯真无辜的女孩子听了这话,眼神一窒,她身不由己地咽了口唾沫,却感觉那唾沫紧贴着瓷刃的边沿滑落,隐隐地还有点刺痛。 “您、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她颤声说,看着还是那么可怜。 连蔡采石都忍不住要替她求饶了。 郝无奇看着林森流着汗脸色紫涨,目光迎着龟公的眼神,手上稍微用力。 女孩儿惨叫了声,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了出来。 郝无奇平静地看着龟公:“这里是她的颈间大脉,再一次,就不止这么点儿了。” 龟公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他的目光里透出些慌乱,手上不禁一松。 林森察觉这点松懈,拼尽全力一挣,竟从他手底挣脱出来。 龟公往前一步,又悻悻地住脚。 而在郝无奇手中的女孩儿,看到这幕,已经知道自己是失败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她脸上的可怜,凄惨,惊慌委屈等神色像是风干了的泥胎表面那层脆皮,纷纷落了一地,露出了很冷静无情的内里。 她竟欢快地笑了声:“你这个小公子,脸儿生的嫩,心却这样的冷硬。你真的忍心杀了我吗?” 原先的小白兔不见了,此刻她虽然还穿着粗布衣裳,但一颦一笑里却透出了狐狸精似的妖艳撩人。 郝无奇瞥她一眼,手松开。 沾血的瓷片落地。 狐狸精双眼微睁。 她不懂郝无奇是怎么看破她的身份的,现在更加疑惑了,她也不明白无奇为何轻易放了自己,但当她发现无奇的目光所至的时候,她脸上残存的一点媚笑也在瞬间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惊疑跟骇然。 无奇微微昂首看向二楼东南角的某个房间:“我们三个只是国子监的太学生,自问从没得罪过谁,不知尊驾何人,安排这一出又是什么意图?” 如果说先前是鸦雀无声,那现在简直一团死寂。 二楼的门缓缓打开的时候,除了郝无奇,蔡采石跟林森,其他在场的人都脸色恐惧而默默地跪了下去,就像是天王老子要驾到一样。 这阵仗惊到了他们三个,连郝无奇都不安起来,她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要跟着跪下去,还是赶紧拉着蔡采石跟林森夺路而逃。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栏杆旁边,垂眸向下打量,他的目光是无形的,但所到之处却有画地为牢、让人无处可逃的效用。 如今这无形的目光便笼罩在无奇身上。 4. 第 4 章 其实,二楼上这人的出现,把郝无奇着实地吓了一跳。 “我……”她抬手捂住胸口,下意识地要往蔡采石身后躲,两个不太文雅的词汇差点脱口而出。 蔡采石相应地向着郝无奇靠过来。 林森作为三个之中唯一会拳脚的,忍着手臂的剧痛身残志坚地挡在了两人跟前,他色厉内荏地:“你、你是什么……人?” 本来林森想问“你是什么人”,但是看着对方的脸,他问到“什么”二字的时候,就因为中气不足而停顿下来,最后的一个“人”偏偏带着问号。 断句的巧夺天工,加最后那个字的画龙点睛,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变成了两句,分别是: ——“你是什么?” ——“人?” 言外之意自然是怀疑来者不是人。 地上跪着的众位,脸色已经可以用骇然来形容了,他们知道只凭林森这一句话,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其实倒不怪郝无奇他们吃惊,原来这二楼上的仁兄,脸上戴着个极为古怪的面具,妖魅怪异,细看像是个诡异的狐狸半脸。 楼上的仁兄发出了轻轻地一声笑,面具后的双眼幽幽地转了转,终于定在无奇的身上。 他轻声地问:“你说,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破绽的?教教他们,让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知道天外有天,后生可畏。” 郝无奇看着那古怪的狐狸面具。 虽然这是天子脚下,他们三个又是太学生,且都是官员之后,未必有人敢轻举妄动,但正因为是天子脚下,卧虎藏龙,要是运气差点儿遇到真的龙虎,给一口吞掉渣也不剩,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幸而她心里有数,对方既然势力非凡,能把他们三个从闹事悄无声息掳来此处,那自然是说要杀他们易如反掌。 假如真的要杀了他们,何必费这周章,早在迷晕他们的时候干净利落处置了就是。 只是因为看出那“龟公”口吻不善,虽然不至于要他们性命,但林森的手臂眼见要给拗断,因此无奇才逼得出手。 无奇之所以放了那女孩儿,一是笃定这些人不是为取他们性命来的。 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她发现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郝无奇吁了口气,转头看向地上的龟奴:“这位兄弟的扮相虽无可挑剔,但青楼的龟奴穿一双武官的黑纱长靴,是不是太过招摇了?” 那“龟公”轻微一颤,手握住了袍底的靴角,羞愧之极。 他本来以为长袍遮蔽,无人会发现,何况寻常一般人哪里会注意到这个。 郝无奇又看向那女孩子,却发现那双乌黑的亮眼睛正也盯着自己。 她像是自信她没有破绽,事实的确如此,这女子的演技极高明,且从头到脚也都换的很彻底,不信还有什么不对。 无奇向着她一笑:“你要是不到我跟前,我的确是找不出破绽。” 她的眼睛睁大了些,却不敢贸然发问。 无奇道:“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总是要没日没夜干些粗活的,手总要粗糙的,有的甚至会生出茧子,而姑娘的手虽然沾了些泥灰,细看却是极娇嫩的,对了……你的指甲是特意修过了对吧?怕给人看出来,这点很好,但是你修剪的太仔细太过精致了。” 小狐狸的脸上慢慢地发红,她咬了咬唇,她毕竟是个女孩儿,狠心剪断了养的很好的长指甲已经是细心到极致,但也不忍心把指甲弄的粗糙。 无奇笑道:“还有一点。” “什么?”她忍不住问。 无奇看看她故意弄的乱蓬蓬的头发:“你用的是什么头油?” 小狐狸先是瞪大双眼,继而满脸通红:“你居然……” 蔡采石听得入神:“什么意思?” 无奇道:“你们没闻见?她的头上分外的香,这好像是……” 她抬头想了想,无意中却对上二楼的狐狸面具,急忙把目光转开:“像是金粉斋新出的芙蓉兰香,我说的可对?” 汗水从小狐狸通红的脸颊上滚落,她着实无地自容,恨不得在地上挖出一个洞然后逃之夭夭。 无奇笑道:“那种头油可是很贵的,如果能用的起那个,又怎会被卖到这里来?所以你必然不是什么穷苦人家要卖的女孩儿。” 无人敢接她的话。 “好的很,”除了二楼的那位,他饶有趣味地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这个嘛,起初是因这位……”无奇回头看向那趴在地上几乎晕厥的老鸨。 “你说,她也是假的。”狐狸面目的声音里有点讥诮。 “不,她反而是真的。”无奇不慌不忙地说。 “哦?”略感意外的语气。 “正因为她是真的,演的才不那么得心应手,我看得出她在害怕。” 当时老鸨出来的时候,虽然配合着演戏,但时不时会不自然地看向二楼,倒像是在惧怕什么。 无奇看着瑟瑟发抖的老鸨:“她并不是故意的,但是人下意识的反应最为真实,甚至……在没意识到之时已经做出了反应,这是无法掩饰的。” 而让无奇确信的是,就在她制住了小狐狸的时候,小狐狸第一时间竟不是害怕,而是抬眸也往二楼看了一眼,那是怕,也是想得到主人的指示。 假扮龟奴的人被逼放了林森后,虽然不曾回头打量,但也流露出不自在的忐忑感,眼珠往后瞟了瞟。 郝无奇当然明白那背后指使之人,一定在二楼的房间中。 且以这些人本能中流露出的对那人的莫大的恐畏之意,纵然是挟持了小狐狸也绝不足以要挟那人,反而失了主动,因此无奇才撒了手。 无奇说完后,看向那狐狸面具,很客气恭敬地说:“尊驾费心费力演这场戏,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只是好玩儿,那现在可否容我们告退?” 狐狸面具抬手,在他的狐狸脑门上轻轻地叩了两下:“好好地排练了这场戏,却给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戳穿,脸都丢尽了,不杀人灭口怎么行?” 郝无奇语塞。 林森的胆气到底壮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知道。”狐狸面具淡淡的。 林森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却在刹那间郝无奇冲上前一把握住林森的手腕,站在了他身边:“尊驾且慢。” 她的反应很快,因为她发现狐狸面具说“没必要知道”的时候,地上假扮龟奴的黑衣人已经站了起来,这显然是要动手。 狐狸面具微微歪头:“嗯?” 无奇看见黑衣人站在原地没动,稍稍松了口气,陪笑道:“我们实在不是故意得罪,也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今日的事情……我们对天发誓,也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狐狸面具顿了顿,才发出似笑非笑的声响:“果然聪明的很,怎么,怕他真的死在这里?” 林森本是不怕的,却发觉郝无奇握着他的手在悄悄地发抖。 蔡采石这会儿也走上来,认真地打躬作揖:“这位大人,学生蔡采石,家父是礼部蔡侍郎,学生以蔡家的名义担保,我们的确是无意的,还请您高抬贵手。” 蔡采石看郝无奇那么紧张,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不惜把蔡家跟父亲抬出来,只求先行脱困。 狐狸面具似乎有点动容:“哦……蔡流风的弟弟啊,蔡流风那个人有些假正经的可厌,你却比你哥哥懂事。” 蔡采石诧异:“您、您认识家兄?” 问出这句忽然后悔,既然对方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自己问这句岂不是多余。 但是,他的家兄蔡流风是翰林学士,因才学过人,很得皇帝喜欢,朝中一概以“蔡学士”称呼,这人居然如此自然地直呼其名,而且口出贬斥之语。 很修长却暗透着力度的手指在栏杆上无声地敲击了数下,狐狸面具似乎笑了声:“好啊,看在你们两个的面上,他的脑袋暂时留下了。就等回来再说吧。” “回来?”蔡采石越发不解:“这是、是何意呢?” 狐狸面具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 他像是要回房,走了一步,忽然大袖扬起! 一样东西从二楼上飞落,林森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接住,拿在手中却吓了一跳,原来竟是先前戴在那人脸上的狐狸面具。 郝无奇却没有看那面具,只是仰头看着二楼空空如也的栏杆,刚才那男子揭下面具的时候似留侧脸惊鸿一瞥,她只看见一角微挑的唇,斜飞入鬓的眉眼,她似乎瞧见他星眸里闪闪烁烁的一点光!流光溢彩,甚是炫目。 虽然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一瞥,但那种清隽殊丽已经叫人心弦扣动不能自胜。 正在怔忪,一只手无声无息地在她后颈摁落,她闻到芙蓉兰香的甜香。 她还挣扎着不想昏倒,涣散的目光中,隐约有火光四起,似乎还有人叫:“王……饶命!” 却又是惨叫声取而代之。 无奇的心跟着往下沉:难道真的要死在这儿?那可着实太冤枉了。 不知过了多久,无奇给人摇醒了。 摇醒了她的是蔡采石。 她猛然坐起,摸摸脖子,确认通身上下无恙,又瞧蔡采石,见他也是全须全尾,活蹦乱跳,才长叹了声:“虚惊一场。” 但她晕厥前的确看到过火光听见过惨叫,那并不像是幻觉,既然死的不是他们,那……只能暂且打住不去多想。 他们如今身处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确切地说是一家客栈。 早一步醒来的林森已经出去打听了半晌,进门的时候有点失魂落魄:“见了鬼了,你们猜这是哪?这儿竟然已经是少杭府地界了!你们出去看看,虞山就在不远呢!” 少杭距离皇都百里之遥,快马加鞭也要小半天的,他们居然神奇地窜到这里来了。 他们都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狐狸面具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但他们可不能旷课太久,而且正在学校要二试的关头,这可决定着他们以后的前途。 此刻无奇反而镇定下来:“莫急。出去瞧瞧……我饿了,你们两个呢?” 原先因为太过紧张,统一的把饿忘记了,此刻面面相觑,只好苦中作乐,先去找东西。 幸而这是客栈,楼下就可以用饭,蔡采石突发奇想:“那个神秘人把我们丢在这里,总不会是不让我们回皇城去了吧?” 无奇否认:“不会,要真不想我们回去,杀了是最简单的。” 蔡采石缩缩脖子:“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无奇笑道:“他还敢说蔡大哥假正经,我看他才不是好东西。” 仗着狐狸面具不在身边,她趁机出一口恶气。 因为肚子饿得很,三人凑合在客栈楼下点餐。 那来送餐的小伙计打量着林森直笑,郝无奇低低问林森:“怎么,难道他看上你了?” 林森不好意思地坦白:“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先前醒过来,还以为这个地方是假的呢……闹了点笑话。” 他现学现卖地效仿无奇,拼命地打量小伙计的打扮想找出纰漏,又以为掌柜的胡子是假的,伸手扯下了几根,气的掌柜要打人。 等到老板娘出来,他就掀动鼻子凑过去拼命地闻,差点儿给人当作登徒子揪到官府去。 直到他跑到街头,瞧过了少杭府的街景,又看到虞山在望才算是信了。 郝无奇跟蔡采石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林森给他两每人脑门上给弹了一下:“还笑呢,都不知怎么爬碴到这儿的,万一那人又神出鬼没地冒出来呢?” 先前林森打听是什么人送他们来的,客栈掌柜小伙计只说是个普通打扮的客人把他们送进来,说他们醉了,定了那间房,但钱却没有给。 郝无奇听到最后,啧道:“这家伙好抠门啊,果然不是好东西。” 三人要了当地有名的蜜汁火方,叫花鸡,鱼羹,再加上一人一碗虾爆鳝面。 东西陆陆续续送上来,看着蜜汁火方那透亮的颤巍巍的肉片,不约而同地涌出口水,举筷开动。 少杭府虽不是皇都,但东西却不便宜,林森的零用钱还不够付账的,幸而蔡采石眼疾手快地摁住他道:“我有我有,这次谁也别跟我抢。” 他们虽没带包袱,幸好儿钱都随身带着。 正在此刻,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哭声传来,连客栈内高谈阔论之声都小了很多。 郝无奇伸着脖子,看到像是一伙送殡的队伍缓缓经过。 顷刻,邻桌的客人便小声说:“你们说邪乎不邪乎?少杭府这个地界不知刮的什么阴风,这么两三个月间,陆陆续续死了好几个女孩子,还都是那些高门大户里娇养的……” 对面一人却是本地人士,当下越发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有所不知,你们可听说过‘狐狸郎君’?据说那些女孩儿是给狐狸郎君勾着魂魄,入了虞山当狐狸新娘去了!” “狐狸郎君”四个字冒出来,郝无奇三人顿时想起了那天二楼上那戴着狐狸面具的神秘人,说来那个面具还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少杭府,如今正静静地躺在他们的房间内呢。 蔡采石吃东西的心思都淡了,虽然门外的队伍远去了,但那幽咽的悲鸣似乎还在耳畔萦绕,他嘀咕道:“我怎么觉着有点冷呢?” 林森嘴里咬着一根鳝段:“狐狸郎君?难道那天晚上咱们见到的那神秘人就是这个东西?可、可他把我们弄到这儿做什么?我们三个男的,又不能当狐狸新娘。” 郝无奇眯起双眼:她似乎已经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 正在这时,蔡采石忽然叫道:“啊!我想起来了!” 5. 第 5 章 “狐狸郎君”四个字,让无奇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张神秘的狐狸面具、以及背后那个更加神秘的人。 那次的会面如同一场梦境,虽然她明知不是梦,毕竟是她跟蔡采石林森三个一块儿经历过的,但正像是那首诗说的“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没有开头跟结尾的故事,总显得非常的飘渺不真,再加上那张鬼魅精灵似的狐狸面具,让她不禁开始怀疑那人或许真的是什么虞山里神通广大的狐狸郎君,所以才能毫不费力地调兵遣将,一手安排他们的来龙去脉。 她记得那张惊鸿一现的侧脸,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哦……美的太过反常了,而反常即为妖,那么他是否真的是妖呢? 但是这个“妖”把他们发落在少杭府,偏这地方又有狐狸新娘的传说,林森怀疑那人就是狐狸郎君,郝无奇虽不能十分确信,但至少那人跟狐狸郎君脱不了干系。 难道,是想让他们在这里寻根觅底吗? 这个解释其实是可以说的通的,毕竟先前无奇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人要大费周章安排一场假的戏码,现在看来,多半是为了试探他们三人是否能够看破。 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蔡采石忽然说道:“我记起来了!” 无奇转头:“什么?” 蔡采石眨了眨眼:“先前我听五木说这是少杭府的时候,心里就觉着有点怪,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这会儿才记起,我在家里的时候无意中听哥哥说过一件事……就跟少杭府有关的。” 无奇跟林森急忙追问,蔡采石道:“这个少杭府,原本有个县官,据说是非常的清廉能干,哥哥对他赞誉有加的,可不知怎么,半个多月前他竟然失足坠亡了!” 无奇怔了一下:“等等,我似乎也听说过这件事,那县官是不是姓夏的?” 蔡采石连连点头:“对,是姓夏,叫……夏思醒,因为哥哥念叨了几遍,极为惋惜,所以我记得清楚。” 林森问:“既然蔡学士都赞赏此人,那他必然是个有才干的,好好地怎么会失足坠亡呢?” 蔡采石叹气:“哥哥没仔细说,我也不知道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发现无奇不见了,回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走到旁边桌边儿,正笑吟吟地拱手对那桌的人行礼:“两位有礼了。” 那两位是寻常的客商打扮,一眼看见是个俊俏雅贵的小公子在跟前儿,不免错愕,忙站起身来。 其中一个却是去过皇都的,打量无奇身上的衣裳,便忙也拱手道:“有礼有礼,这、敢问可是皇都国子监的太学生?” 无奇笑道:“正是,我跟我两位兄长听闻少杭府风景秀丽,故而特来游历,方才听二位说起此地似有奇事,我等甚是好奇,不知究竟是怎么样,可否愿意跟我等细说呢?” 能入国子监,出身自然是非富即贵,将来也是前途无量,平日里这些人想见还见不着的呢。 何况无奇相貌出众谈吐风雅,这些客商们格外的肃然起敬,忙请她落座。 这会儿蔡采石用手肘抵了抵林森,低低叮嘱:“你可吃的斯文点儿,别丢了国子监的脸。” 林森给了他一个白眼。 此刻那桌上,本地人对无奇道:“我刚才所说狐狸郎君,其实也是前不久才传出来的,据说虞山上藏着个修行千年的狐狸,想要娶人间的新娘,所以才在上杭府内找寻,据我所知,这几个月里已经有三四个女孩子莫名其妙身亡了,都说是给狐狸看上,勾了魂去的。” 无奇问道:“这几个女孩儿是什么来历?” “说来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之女,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好就死了,若不是狐狸又是什么?”那人说着,便又掰着手指头道:“一个,是本地富商孙盤的独生女儿,一个是苏守备的侄女儿,还有一位是辞官隐退虞山脚下的翰林院王学士的孙女儿,尤其是那位王小姐,她的未婚夫是县衙内邓主簿,因受不了这个刺激,已经半疯了!实在是人间惨事。” 蔡采石跟林森听了很震惊,林森连面都忘了吃,半晌才问:“居然连守备家的女孩儿也遭了殃?” 守备可算是这少杭府的武官之首了,地位远在捕头之上,甚至比知县还要煊赫,要说不是狐狸精动手,一般的人是绝对不敢撩虎须的,也没有那个能耐登堂入室。 那人听见林森的话,点头道:“可不是嘛?不过……说来也有点奇怪,起初孙家的女孩儿跟苏守备的侄女儿都已经下葬了,孙家对外说是得了怪病,苏家说是急病而亡,后来才传说是因为狐狸郎君才死的。却也不知真假……夏知县在的时候曾想叫仵作验尸,但三家一概都拒绝了。” 另一人道:“当然了,都是金娇玉贵的小姐,怎么能给人随便翻看身体呢?虽然已经死了,但那也是关乎家族门楣的事儿呢!” 无奇眉头深锁:“那狐狸郎君的传说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我也没法儿说真切,有的说是受害者家里的人瞧见一个狐狸脸的男子……也有的说是那发了疯的邓主簿说的,总之一夜之间就传的沸沸扬扬。” “邓主簿。”无奇默默地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忽然另一位感慨说:“我看啊,这少杭府的风水有些怪呢,无端端地死了几个女孩子也罢了,连知县大人也意外身亡,夏大人可是顶顶的好官,我们上杭府的人都很是惋惜呢。” 无奇顺势道:“实在可惜!不知夏知县又是怎么亡故的?” 本地的那人叹气:“说起夏大人,确实是个清正好官,别的不说,自打他来了,本地的治安就比先前大有改善,原本外地人来此,往街头走一走,很容易就给偷了荷包,就算捉住偷儿,他们也死性不改,夏大人想了法子,每次捉到一个小偷,都叫他们穿上囚服,给衙差押着在街头扫三个月的地,简直丢尽了脸,那些偷儿们到底也是有点脸皮的,很快地就都改邪归正了。” 无奇皱眉:“果然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可惜这样的好官怎么就死了呢。” 本地人左顾右盼,见无人留意,又见无奇是个人物无害的小公子,便小声道:“外头说,大人是喝醉了酒才从南塘寺的古塔上掉下摔死的,但是……我们本地私底下有传言,说是夏大人得罪了一些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所以才给害死啦!真是好人不长命啊!谁知道下个派来的官儿是什么样的,像不像他那么好呢。” 无奇又问了这夏知县在何处坠亡,还有何家属之类,此人一一回答了。 大家谈的投机,这桌儿的两人便又道:“三位太学生是初来少杭府,虽然如今少杭府多病多灾的,但风景的确不错,也有几处名胜,比如钱王井,清波桥,对了,还有虞山的风景是极佳的,只是最近因为传言,少了许多人去,你们若要去的话记得一定要在天黑前下山,找两个可靠的本地人当向导最好。” 说到这里他们多看了郝无奇两眼——这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万一那狐狸郎君看迷了眼,以为是个美貌的小姑娘也跟着掳了去那可是无妄之灾了。 眼见时候不早,这两人起身告辞,临走又不由分说地叫了小二来替他们结了账。 此刻天色向晚,林森叹说:“我原先听说杭府的人有些精明难相处的,没想到今日一见,倒有些古道热肠之风,可见传言也未必都是真的。” 蔡采石却问:“小奇,你刚刚怎么打听夏知县的详细?” 无奇看了看外间川流不息的人群:“天黑了,别的地方去不了,不过才听说夏知县遇难之处距离这里不远,不如咱们顺道去看看?” 夏思醒是从距离县衙一条街的南塘古塔上坠亡的。 这古塔在南塘寺内,距今已经有近千年历史,共有九层之高,但因年久失修,五层以上便不为人开放,禁止攀登。 夏思醒为什么会去南塘古塔,无人知晓,据当时的目击者守塔僧说,夏大人是傍晚时分一个人来的,并不叫人陪侍,只说要静静地待一会儿。 守塔僧知道这位知县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向来敬重,便恭敬答应地退了出去。 等了大概有两刻钟,守塔僧有些不放心,到门口看了眼,借着塔上灯光跟月光,隐隐看到夏知县在第五层的塔上站着,他看得出夏知县来的时候有些心事重重,此刻只以为夏思醒是在登高望远纾解情绪。 正要转身走开,忽然听见“啊”地一声惨叫! 守塔僧毛骨悚然,猛回头看时,却见夏思醒的身影如同断线的纸鸢般从古塔上坠落! 当时塔下很黑,叫人看不清楚具体情形,守塔僧吓呆了,原地僵立了片刻才大叫了声,拔腿跑去,等他跑到塔前的时候,才发现夏知县趴在地上,竟是已经身亡了。 虽然守塔僧坚称夏思醒是自个儿跳下古塔的,当时宝塔之上并无他人,但是夏知县的遗孀李夫人坚称他绝对不会自杀!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用一个“失足坠亡”来往上呈报了。 自从案发后,南塘寺内每日都有来祭拜的百姓,古塔虽然已经给封锁不许人进入了,但塔下,在夏思醒坠亡的地方,却有不少百姓来烧的纸钱献的祭品等物。 南塘寺的主持也体恤民意,并没有叫僧人们阻拦。 无奇跟蔡采石林森来到古塔之下的时候,夜色越发深了。 千年的古塔矗立在夜色月影之中,幽然无声。地面上散落着不少的纸钱、元宝以及鲜花香烛等物,这些东西默契地簇拥在夏知县坠亡的周围,把中间空出了一块类似人形的地方,就仿佛夏知县仍旧躺在那里似的。 蔡采石看着这情形,有些胆怯,林森安慰他:“别怕,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无奇站在那些元宝香烛的外围,盯着那块空地打量,她看了会儿地上,又抬头看向塔上,来来回回看了几次,她忽然慢慢地扫开那些纸钱等物,迈步走到了里间! 林森忙叫道:“无奇!”跑到跟前,却不知她要干什么。 蔡采石也反应过来,跺着脚叫:“你你你快出来!那不是好玩的!” 那毕竟是死人掉下来的地方,光看着给纸钱香烛等围起来就叫人毛骨悚然了,她居然敢走进去!谁知更叫人害怕的是,无奇居然俯身盯向地面,像是一寸寸在找什么宝贝,丝毫不嫌弃也不避讳。 蔡采石急得乱转:“别胡闹了你快出来吧!” 郝无奇并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古塔,然后一翻身躺了下去。 林森呆若木鸡。 蔡采石快要晕倒了。 郝无奇躺在那块空地人形之中,脸向上,两只眼睛盯着古塔,虽然是夏夜,地上还是有些凉的,古塔在面前如一个高耸入云的巨人。 恍惚中,有道影子出现在五层塔上,那是夏思醒,他徘徊在栏杆前,而后翻身坠落。 无奇并没有动,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直坠而下,噗通一声,但不是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在她身侧靠近塔身的地方。 无奇转身看向空空如也的身侧,她反复在脑海中臆想模拟夏知县坠落的情形,心底的异样感也越来越浓! 此时,有有几个本寺僧人跟守塔僧从外走进来,一眼看到两个人站着,还以为是来祭奠的百姓,及至看到地上躺倒个“人”,躺的位置又是夏思醒坠地所在!一时竟错以为已经给抬走的夏知县鬼魂作祟,和尚吓得闭上眼,哆嗦着念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蔡采石跟林森回头,惊而无奈。 只有郝无奇还是那么安静地躺着,像是已经到达物我两忘的境界,又像是想一觉睡到天亮。 林森忍不住:“小奇,你要困了咱们回去睡……” 乌漆墨黑的这占着死人的地方算怎么回事儿,也不吉利啊。 无奇总算冒出一句话:“不该是这里。” 林森赶紧问:“什么?” 无奇定定地看着塔身,她的声音轻而坚决:“从五层塔上坠亡,绝不可能落在这里。” 说着她一骨碌坐起,终于从香花宝烛里爬了出来。 这一举动又把才跑进院子的僧人们吓得齐声惊呼,四散奔逃,认定是亡灵现形。 一左一右扶着她,小蔡忍着不适给她掸扫衣裳上的泥尘,林森却毫不客气地在她背后用力拍打了几下,像是打一床新晒过的被子,啪啪有声,力道之大震得无奇的喉咙发痒,吐着舌头垂死挣扎。 “你手轻点儿。”蔡采石制止了林森,又问无奇究竟什么意思。 无奇抖了抖衣袖:“我的意思是,要是真正的失足或者自杀,绝不可能落在这个位置。”她扭头看向人形里侧:“应该……是更靠内些的地方。” 林森瞪着眼问:“你、你怎么知道?” “最简单而直观的方法就是实验、案情重演。但是这些僧人未必许我们这么做。” 林森惊了:“怎么试验?总不会是叫人从五层塔上跳下来吧,那可是必死无疑的,除非是绝顶高手。” 蔡采石则想到另一个症结,他迟疑地:“如果夏知县不是自杀,那么……” 无奇看看那块空地,双眸闪烁,神情复杂:“是他杀。” “可、可是!”蔡采石满心的疑问,他已经彻底懵了,狐狸郎君还没弄清楚,又多了个知县被杀,他们可不是八臂哪吒,如何理得清这么多令人头大的疑案。 无奇却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人人都称赞夏知县,连蔡学士都赞赏有加,倘若知县大人真的如他们所说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在他的治下接连有女孩子离奇身故,他会毫无察觉甚至坐视不理吗?” 原来这就是她执意要来南塘寺的原因?蔡采石觉着后背一阵凉意:“你是说夏知县的死,跟狐狸郎君有关?” 无奇道:“我只是相信夏知县,只要他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就一定会对此事追查到底,倘若他真的有能耐,他就一定查到了线索,但正因为这样,才最容易惹祸上身。” 林森本来不解,听了两人的话,怒发冲冠:“难道夏大人真的是给人谋害啦?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莫非是那劳什子的狐狸郎君?那玩意儿到底是人是鬼……” 无奇心中所想的也是那戴狐狸面具的人,还有她晕倒之前所见的火光所听的惨呼,那青楼里一定有事发生,还是很可怕的事。 心头忽然又掠过一点奇异的不安,如锋芒在背,又像是给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寒飕飕地。 无奇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塔身的方向。 月光下,古塔巍然而安静,除了地上一点摇曳的树的影子,她什么也没看到。 但就在一扭头的瞬间,身前有个声音响起:“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6. 第 6 章 夏思醒身故后,县衙的差役跟仵作第一时间赶到查验过了。 此后夏知县的尸首便暂时寄存在南塘寺,寺内的僧人自发地给夏知县念了三天的经,才送回了县衙。 为这个缘故,夏知县的遗孀李夫人逢七便过来替亡夫烧一次纸,在佛前上几炷香。 今日她上了香后忽觉不适,便在寺中暂时休息,见天色不早正要回县衙,忽然就听见有僧人吵嚷说是古塔这边儿闹了鬼、且是知县大人显灵了。 李夫人听了非但不怕,反而急忙赶了过来,不想亡夫并未显灵,却听见了无奇的话。 她颤声问了一句,便觉着有些站不稳。 李夫人身边儿跟着一个丫鬟,一个小童,那孩子不过是四五岁,依偎在她的身边儿,紧紧地扶着她,稚嫩的小嗓子叫道:“娘、娘你怎么样?” 南塘寺的主持也给惊动着赶了来,见状问明了缘故,又见无奇三个是太学生,便请到了香客斋房略坐。 李夫人强撑着进了房中,寺僧送了热茶上来给她缓一缓。 她是个有些清瘦的妇人,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之色,但若不是过于瘦跟憔悴,可以看得出是个很好看的、眉眼里透着良善的女子,但如今因为夏思醒的死,疲惫跟愁苦占据了她的脸庞,甚至于眼神都是恍惚的。 她身边跟着的男孩子,便是她跟夏知县的儿子夏怀安。怀安年纪虽小,又瘦弱,小脸上却带着警惕跟坚毅的表情,始终跟在李夫人身旁亦步亦趋。 主持僧人询问无奇三人身份来历,听说蔡采石是侍郎蔡家的人,兄长又是翰林院蔡流风,自然如雷贯耳,越发多了几分敬意。 蔡采石便道:“我曾听兄长说起夏知县意外身故的事,兄长对知县赞誉有加,对此事十分的惋惜,我跟两位同窗今日才到贵地,一时心血来潮想起此事,还请不要见怪。” 原来蔡采石看出众人的疑惑,毕竟他们是国子监的学生,突然半夜三更跑来古塔议论夏知县的事,自然引人怀疑。 他如此一说,主持跟李夫人等便不会觉着十分突兀了。 果然,主持僧连连点头,慈眉善眼地:“原来夏大人跟蔡学士还有一番交情。” 李夫人听着两人说话,总算缓过气来,她的双眼里透着一点模糊的光芒望着无奇,想要说话,却摸了摸夏怀安的头,吩咐丫鬟:“先带哥儿到里间去。” 丫鬟领着小男孩儿走进了里屋,夫人才看向无奇轻声问:“你也觉着我夫君是被人害死的?” 无奇却一针见血地问:“我听人说,夫人不信大人是自尽的,莫非夫人您知道些什么吗?” 李夫人的眼神呆了一呆,却没有回答。 主持僧很善解人意,当下起身行了个佛礼,起身带人走了出去。 沉默了会儿,李夫人扫了一眼蔡采石,大概是因为蔡采石的身份特殊,所以这几个太学生在她眼中的分量自然也不同了。 “你们刚才提起了狐狸郎君……你们若不说,我也是不会再提的,”李夫人垂眸,想了会儿才说道:“夫君是个心有大志的人,当一个好官儿是他毕生所向,从来到少杭府的时候,他每天早起晚归,为了少杭府殚精竭虑,有时候我觉着他太辛苦了劝他不必那么尽心操劳,他只不肯,他说他把少杭府的百姓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所以一定要为他们谋划,保他们安乐,他还用了怀安来做比较,让我以疼怀安之心来理解他的心,他让我无话可说。” 虽似无奈,李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唇角还是多了点柔和的笑意。 “可是就在一个月前,夫君连着两天没回后宅,等他终于回去,我发现他的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情。” 李夫人回忆着,脸上的笑敛了起来。 当时夏思醒的脸色肃然的可怕,李夫人一看这个表情就知道他遇到难题了,而且还是极为棘手的那种,她试着询问:“怎么了?” 夏思醒目光散乱地看了她一眼,唇翕动片刻,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大事。” “什么事?”李夫人心头发颤,面上却不愿意过于惊慌免得让丈夫负担更重。 这次夏思醒却没有回答,在李夫人一再追问下他才轻声说道:“身为父母官,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若不及早制止,任由那恶贼猖獗,只怕受害者更多!” 李夫人眨了眨眼:“恶贼?受害者?夫君你说的是什么?可是死了人?但我并没听说有什么人命大案啊?” 毕竟少杭府是夏思醒的治下,若出人命案子这种大事,夫人一定会知道的。 夏思醒深吸了一口气:“人命,还不止是一条人命!最可恨的是……” 当时夏知县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像是深深地憎恶,又像是莫大的悲哀:“我可以爱民如子,但是有的人连本能地‘爱子如子’都做不到,反而、反而!” 李夫人听得似懂非懂,惊疑不定地问:“您到底在说什么?” 夏思醒定了定神,看着夫人苍白而张皇的脸色,心里涌出深深的愧疚。 他是个清官,也是个穷官,虽然是管理整个少杭府的知县大人,虽然少杭府在皇都周围也算是个富庶之地,但他却穷的两袖清风,连给夫人置买件更好看的衣裳的多余钱都拿不出来,内宅的吃用更是捉襟见肘。 若非李氏不是个娇气的女子,又很贤惠会操持,只怕他堂堂的知县大人还要挨饿呢,难为李氏从无怨言,如今自己怎么能再让她跟着担惊受怕呢。 夏思醒重又和颜悦色起来,他没有继续说别的,只尽心地安抚了太太几句,便出去忙碌了。 李夫人回想着跟夏知县的相处,眼中又有泪光涌出,她道:“我是后来无意中听见县衙里的人暗地里抱怨,他们说思醒无端端地居然敢去招惹虞山的狐狸大仙,弄得不好是要遭殃的……我当时只不信。” 李夫人虽然心惊忧虑,但也没当回事,不料果然! 说到这里,李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喃喃地说:“他就那么去了,若不是还有怀安,我也早跟了他去。怀安,可谁知道怀安还能活多久?” 最后一句,她轻声地像是自言自语。 蔡采石心中的同情早就铺天盖地,连林森都眉头紧锁眼中带着伤感。 听到这里两人忙问:“您说什么?小公子怎么了?” 原来夏怀安从小体弱,起初并没当回事,后来请了个高明的大夫,才知道这孩子是有心疾的,需要人参肉桂等各色补药的调养,还要不间断地叫大夫调理才有好转的可能,这是富贵人家才能有的做派,夏知县哪里弄做到这个?因此一直都拖延着。 不料如今夏知县竟比夏怀安先一步去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夜,因时候不早,主持僧人请李夫人留宿寺内的香客厢房内,同时也挽留无奇三人就近歇下。 小和尚送来了晚饭,打了水,三人谢过,吃了点素斋,又洗了手脸,泡了脚。 蔡采石心里惦记的已经不是案情了,而是知县夫人李氏跟那个小孩子。 他对无奇道:“若是小公子再出事,李夫人怕是活不下去了。” 林森用力一点头:“这是什么世道,夏知县这样的好人怎么没好报呢?” 无奇没有说话,她心里想:在某些时候,一个纯粹的好人就像是一个殉道者! 因为他们多半须得孤独的在黑暗中摸索向前。 夏知县夏思醒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孑然而行却不乏勇气的殉道者,他不仅是个纯粹的好人,更是个纯粹的好官!他有着官员们本该有的高尚的志向,为了治下的子民,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他们,他大概没想到抛妻弃子,但还是付出了死的代价。 他的确是爱民如子的,但是李夫人跟夏怀安呢? 想到这里眼睛竟有些湿润。 蔡采石跟林森的同情,无奇也很感受到了,但她更加明白的是,目下要做的就是找出那个藏在条条人命底下的诡秘真相,抓到真凶,她知道那也定是夏知县的心愿! 如果说起初在客栈醒来只是被迫赶鸭子上架,那现在,无奇已经下了决心,她一定得把这件事查明白!不管多困难也要查的水落石出! 为了这个世上还有夏思醒这样的好官! 大家伙说了一阵子,才各上各床去了。 当天晚上,无奇回想着从在客栈醒来一直到南塘寺所听所感,三个莫名而死的女孩子,坠塔的夏知县,李夫人的话……狐狸郎君! 所有的线索在脑中飞来飞去,每个人的言语交错出现,纷纷地像是在向着她诉说。 正在似睡非睡,窗外某处突然传来“嗵嗵”地沉闷声响,无奇抬头一听,像是有人在砸地。 她想叫蔡采石跟林森听听是什么响动,谁知那两个早睡沉了,无知无觉。 无奇翻来覆去了半天,索性翻身而起披衣下地。 她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站在廊下听了片刻,声音却竟是从南塘古塔方向传来。 夜半三更,夏知县绝命之处居然传来如此诡异的响声,无奇有点害怕,但好奇心却更加强烈。 约莫一刻钟,古塔在望。 远远地无奇打量着,小心翼翼往前走,但她还未靠前,就见到一道黑影从古塔上如流星飞矢似的直坠而下,重重地砸在了塔下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难道真的是夏知县的亡魂不灭? 无奇屏住呼吸,有点后悔没有把蔡采石跟林森扯起来,至少可以壮胆。 可转念一想,如果真是夏知县的亡魂,那她反而一点儿也不怕,因为夏知县不是坏人,他爱民如子,所以就算死了也绝不会是个恶鬼。 一念至此无奇甚至还巴不得见一见夏思醒,当面询问他真相为何呢! 偏在这时候,古塔上有一点幽幽地灯笼光亮起,那点灯光飘浮在半空,就像是给鬼魅挑着一般,缓缓地地向下飘挪过来。 最后,那盏灯来到了塔下。 无奇睁大双眼仔细地看。 幽淡的灯光中,是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当中那位却尤其显眼,他的身量高挑,但高而端庄,一袭宽绰的暗纹府绸披风,月光下显得落落寡欢。 他抬起手,向着无奇招了招,竟是叫她过去。 无奇没有因为确认了对方是人而松一口气,因为知道就算是个鬼,也未必会招惹此人。 一时她竟不知自己宁愿见他,还是见鬼。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并不敢抬头乱看,只是故作惊讶地拱手行礼,很恭敬客气地:“学生有礼了,这位……公子您怎么在这儿?您……” 她的目光扫向地上,却因有数人挡着,地上之物越发看不清了。 而此刻出现无奇面前的,赫然正是那位在青楼里照面过的戴狐狸面具的神秘人。 今晚上这人没有戴狐狸面具,但也没露出他的脸,因为他戴了个像是蝶翼形面具,大约是金制,灯光下闪闪发光,这面具华贵而精致,只露出了轩挺到恰到好处的鼻梁,跟微微有些薄的唇,却依旧是可圈可点,无可挑剔。 如果在青楼的时候无奇没有看过他惊为天人的侧脸,此刻必然会以为这位先生的脸上有什么缺陷。所以才时不时地总要叫面具遮着不能以真面目见人。 但如今见他居然换了个面具的款式,那想必这属于个人所好了。 只是原先林森因为他戴着狐狸面具的缘故,猜测他就是狐狸郎君,可现在他换了个金蝴蝶的,总不能再叫他蝴蝶郎君,可见猜测毕竟是猜测而已。 面对无奇的问话,前狐狸郎君现蝴蝶郎君矜持而略带戏谑地回答了两个字:“你猜。” 答案其实不难猜的,无奇却仍然很小心地问:“想必是为了夏知县?” “不对,”他的唇角上扬的弧度,似乎是撩动的一池春水微漾:“是为了你。” 虽然明知道这回答必有玄机,无奇仍是惊了惊。 金色面具后的眼神迷离而叫人无法看清,他的声音却有些怪,仿佛故意要显得轻佻些,但却透出藏不住的清雅贵气。 他道:“你先前说夏思醒是他杀还是自杀,案情重演最为简单直观。” “啊是……等等!您怎么知道?” 他仍是没有乖乖回答,反而问:“想不想知道结果?” “结果?已经有了?”不知怎么,无奇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她瞥了眼身后地上的人形,忐忑不安。 “你不是看见了么?”神秘的蝴蝶郎君下颌微扬,“本……本主子才让他们一连扔了几个人下来,从落地的方位看来,果然事有蹊跷。” 无奇窒息:“你说什么?” “要不要过去看看?”他还是那么散漫不羁的。 刚才过来的时候扫了眼地上之物,隐隐是个人形,但也没敢多看,也没来得及细看。 如今听他公然说“扔了几个人下来”,又想起刚才所见从塔上坠落的黑影,以及那夜青楼里的火光跟惨叫……整个人的血都凉了。 当时她提议试验,“案情重演”,林森还玩笑说五层那么高,要人跳下来做试验是必死的,除非是绝顶高手。 无奇没跟他解释,因为她觉着没有谁会残忍狂妄到用人来做试验。 但面前人的语气不带半点情感,轻描淡写的像是撒落几张纸似的不值一提。 好像根本不知道一个鲜活的生命是多重要,多么的可贵。 无奇的心怦怦乱跳,愤怒开始升腾。 她的理智还在尽量地规劝她的心跟嘴叫他们别轻举妄动,但就像是被激怒的小猫一样,她的惊怒愤恨非但蠢蠢欲动,甚至很想挥动不怎么强而有力的爪子在对方的脸上身上来上那么几下,最好抓出血来,让他感觉到疼! 7. 第 7 章 赵景藩望着面前这个名字很有些古怪的人。 因为竭力自制,无奇没有说话,可很明显的她的眼睛在代替她说着话,而且那些话一定不怎么好听。 她眼中闪烁着光,极亮,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双眼里燃烧,她大概是想用这道光刺痛刺伤他、甚至把他毁灭。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种光,赵景藩的喉咙里有一点点痒。 他当然感觉到无奇的敌意,但他非但不怕,反而很有点期待,甚至想在这滚滚燃烧的敌意上火上浇油。 “怎么,生气了?”他挑了挑眉,可惜这顽劣的表情给精致的蝶翼面具挡着,赵景藩问:“你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满满地挑衅,就差说一句“来打我啊笨蛋”。 “你……”无奇的爪子已经抬起到腰间了。 “本主子怎么样?”他负着双手,完全没意识到什么似的、摆出一个玉树临风的很适合被打的姿态。 几乎就在想要孤注一掷跟对方撕一场的时候,无奇转头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 如果可以她当然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小子,让他知道生命是不可以给随意践踏的。但无奇却又明白,这可不是什么鸳鸯蝴蝶派里的男亲女爱卿卿我我,一时冲动的代价,就是她很可能成为被践踏的下一个。 何况,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无奇狐疑地扫了眼赵景藩,转身毫不迟疑地走向地上的尸体,她得看个清楚。 事情突如其来,加上对此人的先入为主,让她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也知道他的确干得出来,但是……她觉着哪里有点不对。 还没走近那所谓尸首,无奇就明白了。 是假的。 那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粗粗略略弄成人形的什么麻布袋子,但是在这半夜三更乌漆墨黑的时候,楞眼一看当然可以以假乱真。 无奇发现后,回头看向赵景藩。 这厮怎么……是跟自己开玩笑吗? 她半拢着小拳头,中长的指甲在掌心轻轻地刮了两下,后怕着庆幸自己没有轻易出手。 拼命地在脸上挤出一点笑,无奇亡羊补牢地陪笑说:“公子、怎么可以跟我开那种玩笑呢?幸而学生我是坚决不会相信公子会做那种事儿的。” 赵景藩的唇抿了抿:“你为何不信?” 无奇认真地样子像是在说一个事实:“公子谈吐高雅,气质尊贵,芝兰玉树……自然不是会做那种残暴之事的人。” 她心里早认定赵景藩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不过既然他没干,当然再好不过了,而且自己刚才呲牙咧嘴的差不多冒犯了他,自然该多说几句阿谀奉承的好话。 赵景藩盯着无奇,忽然微微倾身靠近了她一些,就像是要把她看的再清楚点:“你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本主子刚才看你的反应,倒像是要痛骂一场。” 骂还是轻的,她其实想**的。但现在一概否认:“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赵景藩哼了声,没再多言,只淡淡道:“你看好了。” 无奇起初不知他要自己看什么,直到一个人上前把地上的人形拖开,留出空地。 她看着赵景藩仰头的样子,福至心灵跟着抬头,果然见五层塔上人影闪烁。 是有个人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物,然后他将那物从栏杆之内往外一翻! 那物急速坠落,无奇虽然猜到赵景藩是要用那假人形给自己“案情重演”的,但距离太近了,让人本能地觉着那东西会砸在头上! “小心!”无奇拉住赵景藩的手臂,柔软轻盈的缂丝纱在手底轻轻滑过。 赵景藩安静地回头,没有动。 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那物已经坠地,发出很响的撞击声。 无奇吓得狠狠一颤。 赵景藩轻轻地抖了抖袖子:“看落在哪。” 她抬头看向前方,见那人形坠落的方位,果然是原先夏思醒坠地的里侧。 跟她先前所料的差不多。 赵景藩漫不经心地:“这是模拟人自己翻身坠落的方位。也就是**才会落在这里。” 无奇把手放下:“那……” “你再看。” 无奇猛抬头,五层塔上还有一个人在,直挺挺地杵在栏杆前,无奇知道接下来便是重点,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人形。 而在她的注视下,那人影忽然毫无预兆地腾空向前,往外栽了出去。 这次无奇忍着没有后退,但随着那人形急速坠落,看得越来越清楚,她骇异的发现那不像是个人形,四肢修长,头颅俱在,活灵活现,却……明明是个人! 她喉咙里有一声惊呼,却因为太过震惊而没有叫出来,电光火石间人已经落地! 无奇下意识地紧闭上了双眼! 但意料中的重击声跟惨叫声都没有出现,却反而是熟悉的一声低笑。 赵景藩道:“你不是相信本……主子不是那种残暴之人吗?看样子你的信任果然有限的很啊。” 无奇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 她的眼前,是落地的那人,此人双足踏在地面,是个半蹲的姿态,这会儿缓缓起身。 他没有死?甚至丝毫都没有事! 林森的话又在耳畔响起:“除非是绝顶高手。” 无奇定了定神,哑然失笑。 原来她发现这位绝顶高手赫然正是当日青楼里出现的假扮龟奴的黑衣人,原来他的武功这样惊世骇俗,林森败在手底下真是与有荣焉。 赵景藩打量着她脸上在顷刻间的风云变幻:“你看他站的位置。” 无奇一怔,定睛细看这才留意到原来黑衣人所在的地方,竟是夏思醒尸首曾坠落之处。 五层塔上,有道影子现身,向着底下挥了挥火折子。 赵景藩打了个哈欠。 他做了很多次试验,起初是用的跟夏思醒体重相等的人形布袋,分别试验了数种可能致死的坠落方式。 **当然是直接翻出栏杆,但不管是贴着栏杆落下的方式还是一跃而下的姿势,落地的位置都不是夏思醒尸首所在处。 又用了抱着抛下的法子,虽然没有十分贴近,但却距离不远!这才灵机一动。 而那看塔僧人说没有瞧见过别人,只看到夏知县飞身跳下,所以他们用了另一种法子,就是如今黑衣人演示的这种。 无奇凝视着五层塔的那点幽幽火光,她像是看到了。 夏知县站在栏杆前,他在出神,是因为最近那个令他夜不能寐的难题,但有一人悄然从后而来,等夏知县发现不对之时已经晚了,那人用力在他身上一推! 黑夜,加上那人藏匿的很好身法很快,加上僧人的注意力都在夏思醒身上,故而不曾发现还有第二人在塔上。 无奇道:“僧人说知县大人徘徊良久。他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来见一个人,他在等人,这个人……应该是他的熟人,而且是不能在闹市出现、怕别人认出的人。因此才选在晚间寂静冷清的南塘寺。” 赵景藩拉拉衣袖,看着上头的缂丝暗纹,刚才她紧握上来,感觉纹路都给压的别扭了呢。 心不在焉地问:“然后呢?” “他没想到那人包藏祸心,迟到,应该是在下定杀他的决心,而之所以要杀夏知县,应该是跟困惑知县的那件事有关。” “哦?” “狐狸郎君,”无奇的双眼微微眯起:“少杭府接连的少女之死跟狐狸郎君有关,多半是有人假称狐狸郎君娶亲而犯下滔天恶行,夏知县想要除去,反而身受其害。” 她的神态十分专注,赵景藩问:“接下来,你怎么做?” “富商孙盤的独生女,本地苏守备侄女,以及王学士的孙女,”还有王小姐的未婚夫、那个半疯了的邓主簿,无奇道:“症结在这些死去的人身上。” “你要找他们。你不怕?” “怕?” 赵景藩看着她乌黑透亮的双眼,微扬的小脸给月光照着,本就精致的眉眼有些朦朦胧胧,如雾里看花,他道:“有传说夏思醒得罪了狐狸郎君才给狐狸害死,就算不是狐狸,那人能有害死夏知县的能力还跟夏知县认识,可见是难缠的,你不怕步夏思醒后尘?” 无奇挠头:“其实是有一点怕。” “知难而退也是人之常情。” “但不想退,”无奇摇了摇头:“我要查出来少杭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害死夏知县,夏知县绝不能白死。” 他无情的薄唇动了动,似乎是笑意,又像是乍暖还寒:“可别说大话啊。” “公子,”无奇想了想:“我有一事不明白,您在青楼安排的那场戏是为了考验我们对么?” “怎么?”赵景藩不置可否。 无奇道:“您就是想让我们来追查狐狸郎君的事,可是您明明有能力自己查,为什么反而叫我们来?” 塔上的人已经脚步无声地走了下来,夜风中无奇嗅到了芙蓉兰香的甜香。 她忙扭头,那人脚步轻盈腰肢婀娜,果然是小狐狸。 小狐狸面无表情地退到了旁边侍立的那几个人之中,低着头一声不响。 而月光将古塔的影子斜射于地,也照出了他们两人淡淡的、一长一短的影子,长者独绝清隽,短的那个在他跟前宛若童子乖乖听教,乍看颇有古风水墨山水画的意味。 赵景藩瞧着地上的浅淡身影,忽然想打破这份清寂,他伸出手在那个短的影子头上弹压了两下,掌心毛茸茸的触感。 而他的动作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那影子跟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往后窜跳出去。 无奇摁着自己的头,不明白这个人突然在干什么? 蝶翼面具后的人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一顶青呢轿子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不远处,赵景藩拂袖转身,在进轿子之前他停了停:“等你真的查出真相,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无奇悄悄地回到客房,那两只依旧睡得死猪一样,林森更是鼾声如雷,且磨牙,蔡采石倒不磨牙,只是半张嘴在流口水。 早上醒来匆匆洗漱了,就在寺内又吃了三碗素斋面。 正吃着,小和尚说县衙守备大人来探望李夫人,无奇听说,就跟听见有更好吃的东西似的,忙把碗放下跑了出来。 林森早把最后一口扒拉了,又见无奇还剩下半碗,知道她不会再吃,便在起身的功夫又捧起来,三下五除二也吃了个干净。 客房院外,李夫人领着夏怀安在跟一个身形高大的武官说话,正是本地守备苏克。 李夫**约把昨日遇见无奇等的事告诉了他,所以苏克看到无奇三人的时候,并没有很惊讶。 待他们行礼过后,苏守备道:“三位既然是太学生,怎么不在皇都?” 无奇说:“苏大人,可听说过狐狸郎君?我们是为此而来。” 苏守备家里的女孩儿自然跟此有关,见她开门见山,脸上登时露出不悦:“你说什么?” 李夫人昨夜跟无奇等说过话,她到底是夏思醒的遗孀,便跟苏守备道:“这三位太学生对于亡夫之死很是在意,亡夫虽去,悬案未破,希望苏大人看在亡夫的面上不要怪罪他们。” 蔡采石立刻挺身而出,又把自己的兄长蔡流风抬了出来,苏守备闻言脸色果然好了些。 先送了李夫人自回县衙,苏守备才跟无奇他们道:“我看你们年纪小,还是别蹚这浑水,快回皇都去吧。” 林森道:“苏大人你也相信夏知县是**?如果夏知县的死真跟那狐狸郎君有关,你难道不想跟他报仇?” “我当然……”苏守备欲言又止,终于咬了咬牙:“你们不要说的太轻松,怎么报仇?不要不知天高地厚,狐狸郎君来无影去无踪,我早就劝过知县别去招惹他却不听……” 蔡采石问道:“大人,贵府里一位姑娘的亡故似乎、也跟此有关,大人必然知道什么内情,都是朝廷命官,有些话大人不会对别人说,但一定会告诉在追查此案的夏知县,也许正是你告诉夏大人的那些话有助于案情,也因如此导致夏大人的意外。” 苏守备脸上慢慢地透出悲恸之色,半晌才道:“这不是你们能管的事。” 此刻左右无人,无奇忽然说:“苏大人,请恕我直言,狐狸郎君娶亲,真的只是把魂魄召入虞山而已吗?” 蔡采石跟林森不明白这话,苏守备却像是给人戳中要害似的变了脸色:“你、你说什么?……你们赶紧走,我无话可说!” 他忽然一反常态,蔡采石吓了一跳,林森却要辩论,可不等他们开口,无奇正视着苏守备的双眼,不慌不忙地说道:“苏大人,我如今只是说说大人就受不了了?可大人别忘了,现在死的是朝廷命官,原先不知夏知县的死因也就罢了,如今我有证据证明知县大人是给**的!既然如此,上报入刑部,皇都自然会派人来调查,到那会儿苏守备想遮掩都掩不住,一定会闹得天下皆知。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或许还可以风平浪静的解决,别到皇都来人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才好。” 蔡采石跟林森对视一眼,各自震惊。 苏守备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你、你是在威胁本官吗?” 林森见他发怒,生怕他动手,急忙走上一步随时准备,蔡采石也调和道:“苏大人,稍安勿躁……” 无奇不卑不亢的,甚至有点讥诮地说:“我只是不能让夏知县死不瞑目,如果威胁可以让大人说出真相,又有何妨?何况,要是夏知县一条命还比不过您的那点脸面,那我就真无话可说,索性直接上报让大理寺派人!我们好对付,大理寺的人只怕大人赶不走吧?” 苏守备瞪着她,他是个武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但是如今这看似柔柔弱弱的少年居然敢当面跟他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而苏守备知道的是,无奇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威胁是真的,她的态度也是真的,苏守备没有别的路走,要么现在说,要么等大理寺来逼他说! “你们想知道?”终于,苏守备撇了撇唇:“我只是觉着他已经**,就不必再横生枝节罢了,何况这种事不管放在谁身上都是极难启齿的。” 尽管无奇已经猜到了,但蔡采石跟林森却是一头雾水:“到底怎么样?” 苏守备咽了一口唾沫:“你们真以为我家侄女儿是急病而亡的?不,并不是!不止是我家侄女,我可以说孙家的女孩儿,王翰林的孙女,都不是病亡,是那该死的狐狸郎君……他、他**了这些女孩儿,我家侄女是因为不堪受辱,所以才、趁人不注意自缢而亡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更咽了:“她以死以保贞节,我又怎么能在她死后说出这些来玷污她的名声,宁肯她清清白白的去!” 8. 第 8 章 苏守备说的动情,眼圈似有些湿润。 蔡采石跟林森正震惊于这个真相,思绪陷在震惊之内,见他一个纠纠武官红了眼眶,便也跟着有些戚戚然。 只有无奇神色不改,丝毫都没有为之动容。 清白。 这是很美好的两个字眼。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于谦公身为忠臣的气节,舍生而取大义,值得千万年传诵的精神,清白两字重若千钧,齿颊留香。 但若“清白”跟一个女孩儿甚至几个、无数女孩子的死牵扯在一起,那这原本的美好就荡然无存了。 她们为什么而死,因为失去了“清白”,对她们来说,清白的解释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是否贞洁。 失了贞,就只能死,不堪受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当下的世风。 女孩儿失了“贞洁”,就不清白了,没有男人会要,会被万人所指,甚至会连累家族门楣。 所以苏守备才三缄其口,非得给要挟着才能说出真相。 但其实,一个女子给恶贼玷辱,错的非女子,而是贼人,世人该做的只是将恶贼绳之以法,而不是追究女孩的清白,更不必要以死以保什么清白的名声。 这是什么他妈的清白。 它已经变了味,成了狰狞的吃人的清白。 无奇实在忍不住:“姑娘虽然烈性,但恕我直言,我从不以为一个女子被奸污而失贞有什么可鄙之处,还非得以死表示清白,更可鄙更可厌的,是这种动辄要以贞节跟所谓名声来要挟人的风气。” 苏守备目瞪口呆,继而喝道:“你说什么?!” 蔡采石眼睛乱眨,急中生智地:“呃……小奇的意思是说,姑娘这么去了未免可惜,毕竟那恶徒还逍遥法外呢!” 林森也跟着道:“不错不错,这不是白死了吗?苏大人,难道您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对了,夏知县可跟您说过什么?” 苏守备情绪稳定了些,叹了口气:“我之所以不堪启齿,一是顾全侄女的贞烈,其二,却也是我心中有愧,我虽为守备,保护一城之百姓,可却连自家的女眷都护不住,竟不知是怎么给登堂入室做下这禽兽之事的。” 无奇在旁边听着:“贵府若是庭院深深,奴仆众多,自然不易,而且姑娘的闺房不是谁都能知道的,这所谓的狐狸郎君要潜入进去……会不会是贵府的熟人?” “熟人?”苏守备先是瞪大双眼,继而惊怒:“你、你好大的胆子!” 无奇见这老头子脾气不小,便哼了声:“古来有三个字最为精辟——灯下黑。” 说完后她就背着双手走开,气的苏守备喝道:“你小小的年纪居然口出狂言,如此大放厥词……” 蔡采石便在旁边又打圆场,林森却赶紧跟着无奇走开了。 苏守备咬了咬牙,说道:“我并不为此事觉着自傲,但侄女所做堪称节烈二字!而且在她自缢之后,孙家的姑娘才也跟着死了……” 苏守备听说孙家女孩给狐狸郎君缠住的时候还没当回事,不料半个月不到自己的侄女就也遇害,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夏思醒曾跟我提过一句,说有人跟密告过他,那孙家姑娘的死因有疑,可见他们藏掖的更厉害,你们若是想知道更多,只管去问孙家就是了。” 等送走了气哼哼的苏守备,蔡采石跑回来,却见无奇正对着面前的南塘古塔出神。 蔡采石笑道:“小奇,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你何必得罪他呢?” 无奇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对他客气?堂堂朝廷武官,家中女眷被**害他不思缉拿凶手,反而藏头露尾,满口贞节,呸!叫人瞧不起。” 林森连连点头:“说的对。是男人还是长辈,一点担当也没有。” 无奇吁了口恶气,振振袖子道:“算了!去孙家,不把这案子查的水落石出,老子就不离开这少杭府了!” 富商孙盤的府邸在少杭府东城,是典型的深宅大院,气派非常。 孙家几代经商,到了这一代,好不容易出了个争气的子孙,秀才孙佑很有些才学,取了秀才的功名的时候孙家大摆宴席,请了差不多半个城的//名人要士。 三个人来到孙府,远远地见几个仆人在门口闲话说笑,看见他们便过来问询,听说是皇都的太学生大驾光临,仆人们不敢怠慢,赶紧入内禀告。 不多时,孙富商带了儿子、管家跟几个小厮亲自迎了出来,他的孙子正有大出息,如果跟国子监的太学生再笼络一下关系,当然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 孙盤满面堆笑,迎了三人进内,看茶寒暄,又命快叫秀才孙佑过来见客。 从刚才进府的时候,无奇且走且看,发现这孙府果然更不同别处,虽然是富商之家,但亭台轩馆大有可观,如果是个外人混入孙府,要避开重重眼目,还要在这数百的房屋中精准地找到小姐的住处,自然是无法想象的。 早在进府的时候,无奇就跟他们两人商议过了。因此蔡采石跟孙富商说了几句话,故意地提到苏守备:“我们先前游览南塘寺,正好遇到苏守备大人,说起因为狐狸郎君殒身的夏知县,苏守备也很是伤感。” 孙盤重重地叹气:“唉,说起夏知县,可真是极好的父母官啊。实在可惜之极,他发生意外后,我也去过县衙吊祭。” 孙盤的儿子、孙府大爷见说到了这个话题,便道:“虞山原先有个传说,说是千年之前曾有个狐狸修炼成精,常常在人前显示神通,本地百姓们害怕……还建了个狐狸祠呢,后来渐渐地落败。最近半年不知怎么竟然出来为祸上杭府了。” 蔡采石故意道:“既然如此有没有请过高人异士来擒拿此妖物?” 孙盤像是在笑蔡采石的天真:“这狐狸来无影去无踪,神通广大,哪里能轻易给捉拿,先前倒是请了个道士,在家里做了两场法事。” 正说到这里,孙秀才到了,孙盤乐呵呵地打起精神叫孙子见客,心里已经开始畅想等孙儿大展宏图去了皇都,有三个太学生做“靠山”的美妙情形了。 孙秀才倒是显得斯文,不似孙盤一样圆盘大脸,除了眼神有些闪烁。 这时侯林森不屈不挠地问:“我先前听人说,贵府内有人看见了那狐狸郎君的真身,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孙大爷脸上的笑一僵,又道:“这个多半是底下人乱说的,当不得真。” 无奇并没有坐着,而是站在门口,听着孙家的人说的滴水不漏,此刻就回头道:“先前在南塘寺遇到守备大人的时候,他跟我们说了些隐秘,还说……孙家小姐应该也跟他们家的姑娘一样。不知两位有什么可说的?” 孙盤跟孙大爷脸色立变,顷刻才问道:“这个、什么一样?我们竟不知道。” 无奇转身:“姑娘的死,不是只给拘去魂魄那么简单。对吗?” 厅内一片死寂,两个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好一会儿孙大爷才道:“您指的是什么?” 无奇走到孙家大爷跟前,突然就问:“小姐……是你杀的?” “你!”孙大爷几乎跳起来,哆嗦着叫:“你说什么?你不要胡说!”他的眼睛乱动,两只手无意识的握紧又松开。 无奇向着他笑了笑,转头问孙秀才:“是你杀的?” “不、不是!”孙秀才立刻回答,而在回答过后,他看了一眼孙大爷,脸色白的像是纸一样。 “你、你是什么意思?”孙盤站了起来。 蔡采石最擅打圆场,此刻却忽然词穷,他不是很懂无奇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无礼的话,但他有清楚无奇做的事绝对有她的理由,所以他在掂量如今该怎么发话,免得坏了无奇的事。 正如蔡采石所想,无奇问的其实是个最简单而直观的心理测量问题,——在一个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忽然问出一句话,如果他是无辜并没做过的,出于本能,他一定会立刻否认,就像是孙秀才一样。 而没有在第一时间否认反而惊慌不知所措的那个,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夏知县曾告诉过苏守备孙家女孩死因有疑,所以无奇试了试,果然白黑立判。 她扫了眼呼吸紊乱的孙家大爷:“孙小姐给那所谓的狐狸郎君奸污,但并没有死,孙家只是想把事情压下,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仍是走漏出去。而苏小姐也遭了秧,但她性子烈,竟当即自缢身亡,有人开了一个贞节烈女的头,孙家怎么能落后呢?” “所以,”最后她对着孙佑:“我再问一句,孙姑娘是怎么死的?” 孙秀才的泪流了出来,喃喃地:“是因为我,都怪我。” 孙盤大喝一声:“孙佑,还不住口!” 林森还没弄明白,蔡采石咽了口唾沫,心在发颤。 其实所有的症结出在一句话上。 这句话早在客栈里本地人说起狐狸郎君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 那人在提到仵作验尸被拒绝后说——“虽然人已经死了,但那也是关乎家族门楣的事儿!” 贞节,门楣,不过如此。 孙姑娘给玷污后,虽然痛苦非常,但孙母还是很疼惜她的,暗中百般劝慰。 孙家也还压着此事秘而不宣。 谁知消息仍是传了出去。偏偏在这时候,苏小姐自缢身亡了。 正如苏守备说的,他的侄女儿是因为“贞烈”才自杀的。 既然有人开了个头,孙家的姑娘怎么好苟活着呢? 而且孙家是本地富商,孙秀才又前途大好,如果出了个被玷污的女孩儿,那孙家可是抬不起头来,不管是孙家女眷,甚至孙秀才的声誉都会被牵连。 孙小姐其实是不想死的,她毕竟是商人之女,没多读过什么烈女传,还是想好死不如赖活的。 但是家里的人已经不允许她活着,她已经是个污点,需要给抹去。 让无奇更忘不了的是,他们在南塘寺内询问李夫人的时候,夫人曾提起夏知县生前跟她说过:“我虽爱民如子,但有的人连爱子如子都做不到,反而……” 当时夏思醒正调查狐狸郎君一事,发出这种感慨,自然是因为察觉了孙小姐的死有可疑。 所以那句话的意思是:“有的人连爱子如子都做不到,反而残杀谋害!” 9. 第 9 章 当时对夫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知县的痛心疾首可想而知,他痛恨狐狸郎君残害自己的子民,所以不顾一切想查出那幕后真凶,但怎么也想不到,有的人并不去针对凶手,反而对准了受害者、同样也是他们的至亲骨血的人。 孙大爷白着脸,他慌乱的目光从无奇三人面上掠过,最终落在孙盤脸上。 作为孙家的掌门人,自幼经商的孙盤老太爷精明老练,虽然在这时候仍没有透出多大的张皇无措。 他锐利的双眼打量着无奇,蔡采石跟林森三人。 在他们进府的时候远远地乍眼一看,老太爷父子都以为身材高大气质略显沉稳的林森是三个人之中主事的。 可是攀谈几句,却是蔡采石最口齿伶俐,应对最老练,且又是蔡翰林的弟弟,所以理所当然便以为先前看走眼了。 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果然看走眼,原来那个说话最少、身量最矮、相貌却如女子看着毫无威胁的才是三人之首。 老太爷经商一世,遇到过不知多少难缠的对手,自诩不至于在这三个黄口小儿面前落了下风。 但不知为什么,当他给无奇明粹的双眼盯着瞧的时候,心里居然莫名地有一点虚。 几十年商场上的历练,跟各色人等的周旋,经验丰富的孙盤向来对自己的眼力有相当的自信,什么人是什么性情,甚至来历、身份地位,他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但是面对郝无奇,他忽然有种忐忑之感,因为他看不出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他能看得出蔡采石的性情有点温吞的,虽然出身贵宦世家,实则涉世未深; 而林森孔武有力,看着有点唬人,但应该是个脾性耿直没什么城府的。 都是好对付的。 可郝无奇,因为相貌过于出色加上身材娇小,他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蔡采石跟林森“罩下”的跟班,毕竟这些贵门子弟他也见识过不少,三人行,总有个最末尾的受气包。 孙老太爷本以为无奇就是那个跟班受气包,谁知道她才是三人之中最不可貌相的。 从无奇对着孙大爷问出了那句“小姐是你杀的”,这句话,就像是在悄无声息之间递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孙家父子连一点防备都没有,低头的时候才发现那刀尖一定戳在自己喉咙口了!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他们开膛破肚,看个清清楚楚。 孙老太爷警惕起来,仍是镇定地笑笑:“我本来是好意相请,怎么无凭无据的就血口喷人呢?” 林森在无奇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身上的血就像是给点燃了的油一样,他的震惊跟孙家人差不多,但他的震惊是因为看到真相在望,恨不得立刻揭晓,一眼看到水落石出。 此刻见孙盤质问,他想为无奇“助拳”,但他的脑袋完全跟不上无奇的想法,就只能暴躁地撸撸袖子,做出一个摩拳擦掌的动作。 蔡采石看着无奇的脸色,却干脆放弃了插嘴,他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竖起耳朵听,事实上他很喜欢现在这一刻,就像是之前在国子监孙胥长家里,他虽不明白无奇叫自己打水做什么,却清楚她自有意图,只要他照做就一定不会失望。 他甚至有点期待跟陶醉地看着无奇。 果然,无奇淡淡地说道:“想要证据也很简单,只要让仵作查看姑娘的尸身就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您大概不知道,自缢留下的痕迹,跟他杀的绝不一样。” “你……”孙盤皮笑肉不笑地欲言又止:“你这一番实在胡说,而且我家姑娘已经入土为安,光凭你三言两语就要把死人再挖出来?你未免太小看了我孙家。” 孙家在本地是很有势力的,这倒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无奇望着这个直到现在还在负隅顽抗的老家伙,她看得出这祖孙三代里,孙家大爷不是强势的性子,而且唯他的父亲马首是瞻,所以孙家姑娘的死应该也是这位老太爷做主,孙家大爷执行而已。 她转头看向旁边低头垂泪的孙佑:“我哪里敢小看孙家。除了尸首,自然还有人证。” 孙老太爷脸色一变,眼珠骨碌碌地在孙儿身上一扫。 无奇望着孙佑:“孙公子。” 孙佑抬头。 无奇问:“是你把孙家发生的事情……告诉的夏知县吧。” 孙佑先是一愣,两颗泪珠从眼睛里滚落出来,他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说什么?”孙老太爷显然没想到这一点,继而大怒地瞪向孙子:“你……” 面对老太爷的怒火,孙佑瑟缩了一下,然后流着泪跪在地上,他说道:“姐姐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为什么非要逼她死,我、我情愿不要这个功名……” “吃力扒外的东西!”孙老太爷上前抡起胳膊给了他一巴掌。 林森见状,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急忙上前将他挡开:“你做什么?” “混账东西,不孝子孙!”孙盤胡子颤抖着,孙大爷想来扶着父亲,脸色却丧魂落魄的。 蔡采石听到这里,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便跟林森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夏知县知道了他们谋杀小姐,所以他们先下手为强将夏知县杀人灭口了?” 林森立刻接受了这个信息,当下迫不及待地大声喝问:“是不是因为知县大人知道了你们杀害小姐你们才害了夏知县?” “什么?当然没有!”这次,孙大爷率先颤声否认:“知县大人不是我们害的!” 孙佑也满脸震惊地摇头。 无奇看向老太爷:“听见了吗?他没否认杀害小姐,而只否认了杀害夏知县。” “好、”孙盤脸如土色咬牙切齿:“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他毕竟是一方豪强,能做到如今地步手下也不算干净,如今见丑事给人揭露,别说是名声,身家性命都危险,一时竟生出狗急跳墙之意:“来人、给我把门关上!” 厅外的几个家丁蜂拥而出,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穷形恶相的。 孙佑惊愕:“祖父,您。您要干什么?” 老太爷将他一把推开:“没用的东西,到了这种地步当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仗着是地头蛇,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三个外地来的太学生……应该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老家伙居然图穷匕见,这个有点超乎无奇的预料。 动武向来不是她的强项,她当机立断地退后一步。 每当无奇后退或者躲闪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暗示,意味着该是林森上场的时候了。 而他们在这里说了半天话,林少爷早就忍不住了,立刻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你说错了,是你死我活才对!再说你有这个本事?” 他的脑瓜不太精明,做事却非常的直接,而且明白什么叫做“擒贼先擒王”,几乎话未说完,人已经跳到了老太爷跟前,一把揪住了孙盤的领子:“你以为我们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会坐等着叫你们杀?呸!你试试看!” 确认了孙姑娘真是这父子给谋害的,林森心里的鄙夷跟厌恶都化成了胳膊上的力气,掐的孙老太爷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舌头微微伸出,窒息的感觉让他忽然想起孙女儿临死前向着他唇角微动的样子,她是求救也是求饶,但他们没有给她机会,仍是活活地把她勒死了! 此刻林森的手仿佛变成了孙姑娘的手,她紧紧地扼着他的脖子,像是在说:“还我的命来。” 苏守备带人赶到的时候,孙老太爷歪着嘴吐着白沫倒在地上,孙大爷没了主心骨,没人再指使或者告诉他该做什么,他只能认罪。 祖父中了风,父亲给带走了。孙秀才的眼睛湿润着,他对无奇道:“夏知县私下里问我狐狸郎君的事情,又问我姐姐是怎么死的,他像是疑心,还说要验尸,我、我就说了姐姐的死的冤枉。夏知县便猜了出来。” 如今这疮疤终于揭开,虽然疼极,但对孙佑而言,心里反而比先前安了几分。 家里的女孩儿对祖父跟父亲而言意味着什么?大概只是个摆设玩器似的东西,但他忘不了那是曾跟他朝夕相处的活生生的姊妹,也许如果这件事情没人来查,没有人揭开这疮疤,在以后的依旧他也会变成父亲和祖父那样铁石心肠的冷血之人,还好,他还有一点良心。 孙佑道:“父亲跟我说,姐姐该死,那苏家的女孩都自杀了为什么她还不死,她该为了她的节烈跟清白而死,那样才是最荣光体面的。他说杀了姐姐是为了姐姐好也是为了家里好……但我知道,那不过是他想用来掩饰心虚的话而已,他也是被祖父逼迫的。” 蔡采石跟林森无言。 孙佑喃喃又道:“其实我最恨的还是狐狸郎君,要不是他,姐姐也不会死,还有苏家姐姐……事发后苏兄曾跟我商议要进虞山找那个该死的狐狸为他们报仇,可惜我病着没有同去……” 无奇问:“你认识苏家小姐?” “当然,我们两家也有过来往的,我跟苏兄的交情也很好。” “苏兄是?” “哦,是守备大人之子苏奕。” 林森忙问:“那苏公子找到狐狸郎君了吗?” 孙佑摇摇头:“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也没问过。”他答了这句,又红着双眼看向无奇:“你能够找到狐狸郎君、为他们报仇吗?” 无奇没回答,林森却拍拍孙佑肩膀,像是相信太阳会从东方升起一样的口吻:“放心吧!” 孙府已然炸了锅似的,下人们如同乱了窝的蚂蚁四处乱爬。 往外走的时候,无奇忽然说:“古书上我最讨厌两个典故,一是‘断臂贞妻’,一是‘埋儿奉母’。” 所谓的“断臂贞妻”,是说五代时候有个叫王凝的男人,他的妻子因为手臂被丈夫以外的男人拉了一下,这女人便用斧头砍断了手臂来表示贞节。 至于“埋儿奉母”,是个叫郭巨的人,因为家里贫穷,便想活埋了儿子好省下粮食给自己的母亲吃。 蔡采石道:“那个郭巨我也知道,真是个旷古绝今的蠢货。” 林森则摸摸自己的手臂,咋舌:“那个砍手臂的女人更狠,怎么下得去手,她没死吗?” 无奇道:“死对她来说估计是更大更光荣的‘清白’跟‘贞节’吧。其实我并不怪这些女人,因为她们不懂,毕竟在她们所受的教育里,清白跟贞洁便是大过天的,不死也会给逼死。至于埋儿奉母,今日这孙大爷听老太爷的话杀了女儿,虽然也跟他本性有关,但可见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至今仍未断绝。” 甚至在很久的以后这种偏见跟陋习仍是不绝! 虽然才破了一宗案子,但无奇的情绪却并不高。 蔡采石虽然觉着无奇这一番话很是惊世骇俗,但却更加不想她不高兴,便忙问:“小奇,夏知县真不是他们害的?” “不是。” “那是谁?”林森问,好像答案就在无奇的嘴里,他一问就会自动蹦出来似的。 无奇没有回答,她的眼睛看向街对面,那里站着一个极为眼熟的人。 四目相对,对方向着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10. 第 10 章 无奇的眼睛直了一下。 蔡采石因为肚子饿了,又不想让无奇不高兴,便盘算着中午找一家饭馆吃点好的,正跟林森商议是吃笋干老鸭煲还是鱼羹。 忽然无奇抬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蔡采石楞的抬头,才看见那人已经穿过青石路走了过来。 “柯大哥?”蔡采石又惊又喜。 来的人叫做柯其淳,是蔡采石兄长蔡流风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也算是显贵之后,到了这一代便落魄了。 然而柯其淳无心官场,也不喜欢人际应酬,只是萍踪浪迹,喜欢在四海五湖的闯荡,是个游侠儿的性子。 蔡采石跟林森无奇三人突然离开了皇都,蔡流风自然担心自己这个蠢头呆脑的弟弟出了什么事,便拜托柯其淳帮着找寻。 “跟我回去。”柯其淳瞟着蔡采石,淡淡地说:“你哥哥很担心你。” 蔡采石忙作揖求告道:“柯大哥,我们还有点事,做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我不管,我只晓得要带你回去。” “可是我们……”蔡采石转头看向无奇跟林森,想说他们三个是一块儿的。 谁知他还没说出口,柯其淳已经了解他的意思:“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你们三个一起跟我回去,要留下是断无可能的。” “柯大哥!这太不近人情了吧?”蔡采石叫苦。 无奇在旁边听的发怔。 她对蔡采石的兄长蔡流风的印象是很好的,曾也公开在各个场合赞赏有加,只是这柯其淳的性子叫人不敢恭维,他是个比林森更简单直接的人,而且说一不二。 既然蔡流风要蔡采石回去,柯其淳一定会照做,一不小心还会把他们三个都带回去。 何必跟他硬碰硬呢。 在林森跟蔡采石还想挣扎挣扎的时候,无奇已经当机立断地做了选择:“既然这样,蔡蔡你就先回去吧,别叫蔡学士太过担心。我们干完了事儿也就回去跟你汇合了。” 在柯其淳动手之前,她已经机智地拉着林森退后了几步,深明大义而落落大方地把蔡采石卖了。 蔡采石很吃惊,没想到自己瞬间成了弃子,他依依不舍地向着无奇伸出圆手,眨巴着眼睛:“小奇你不能这么无情吧?” 话未说完无奇果然跑了回来,蔡采石正要转忧为喜,无奇已经手心朝上地道:“钱借我。” 蔡采石因为太过吃惊而合不拢嘴。 柯其淳却干净利落地摘下他的荷包扔到了无奇手中,然后就揪着蔡采石的衣领迈步就走。 无奇感觉手上沉甸甸的,心中喜悦,竟没顾上哀悼蔡采石的给拉走。 不料柯其淳才走了两步就回过头来:“喂,我听说郝大人也知道你们离开皇都的事情,据说已经派了大公子来找你,虽然他比我差的远,但漕运司的耳目还是很不错的,只怕也会很快找到这里来。你真的不打算一起走?” 无奇脸上的笑自动消失。 兄长郝三江的脾气更叫她不敢恭维。 从小到大她的口齿最伶俐,只是轻易不愿意跟人吵架,但一旦想跟人争执,就能把人活活地堵死,郝三江不免吃了很多亏。 到后来郝大公子摸索出一条求生之道,那就是每当落于下风或者知道口舌上赢不了无奇的时候,就干脆用拳头说话。 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的和平关系保持的非常长久。 无奇知道若是郝三江找到自己,像是蔡采石一样给揪着衣领拖走还是好的,只怕郝三江掐着脖子就会把她提溜回去。 于是她赶紧拉着林森逃之夭夭,就仿佛下一刻郝三江会从柯其淳的背后跳出来一样。 没有了蔡采石,但有蔡采石留下来的银子就已经足够了,两个人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两碗鸡丝面。 无奇边吃边还叮嘱林森:“时间紧促,顾不上大吃大喝,要是给我哥找来咱们都完了。” 林森诚实地回答:“是啊,我还不敢跟他打架,毕竟打不过。” 无奇道:“咱们吃完后就去虞山。” 林森差点儿一口汤噎住:“你也想去找狐狸郎君?” 两人正说着,门口几个百姓匆匆走过,一个人道:“真想不到,那孙家的人这么狼心狗肺!幸亏守备大人发现了真相!” “是啊,听说不仅孙小姐是他们杀死的,连咱们夏大人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而给他们大胆灭口的。” “这种混账就该**!” 林森诧异地问:“他们在说什么?夏知县明明不是他们杀害的。” 无奇把碗放下,扔了钱起身出门。 两人正走到街心,忽然间迎面有个人走来,不偏不倚将无奇一撞。 林森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扶住。 就在两人**的瞬间,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噗通”声响! 就在他们前方地上,竟从天而降了一个“人”! 只差一步,他们就会给砸个正着了! 坠楼那人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 无奇盯着看了眼,蓦地抬头,却发现二楼上人影闪烁,其中有位面容清癯的老者,他的脸色冷而讥诮,垂落的目光中像是充满了厌恶。 围观的百姓也都受惊匪浅,一边看地上的人一边自然而然地打量酒楼上,当即有人认出那老者:“那个、那不是王翰林吗?” 原来这老者竟正是那狐狸郎君中受害的王小姐的祖父,如果王姑娘没死,他如今自然也是邓主簿的祖父,如果地上躺着的是邓主簿,他怎么是这种无动于衷甚至冷峭的神情? 就在此刻,有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酒楼中跑了出来,口中叫道:“邓兄!”奔到了地上那人身旁。 而楼上的老人淡漠的目光掠过,转身走开。 那人扶住地上之人。更咽道:“邓兄,邓兄你怎么样……何苦这么想不开呢?” 坠地的那位头破血流,甚至有些衣衫褴褛,他双眼紧闭,应该就是**的邓主簿,听说他因为未婚妻王姑娘的死半疯了,如今看这模样果然不甚正常。 只是他虽然不修边幅,但可以看出原本是个清俊的男子,他本来闭着双眼,大概是因为吵嚷的声音太大,他的眼睫毛眨了眨,半睁开双眼。 散乱的目光毫无意识地掠过,却在无奇的脸上停了停,他看着无奇,忽然唤道:“云妹、云妹你的心好狠啊……” 他身边那青年大吃一惊,看到无奇的时候都是一愣。 无奇知道这邓主簿的意识不清,目光模糊,此刻俨然把自己看成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所以说出这话来。 于是忙顺势问:“为什么说云妹的心狠?” “你、你不该赶我走,”邓主簿喃喃的,声音微弱,颠三倒四,无奇几乎要把耳朵贴到他脸上了,才勉强听清楚:“要死一块儿死,你为什么赶我走……” 他低低的说到这里,又要陷入昏迷,忽然大叫了声:“《杨妃传》!杨妃……” 无奇变了脸色。 邓主簿被送到就近的医馆,幸亏只是折了一条腿,并没有性命之忧,可因为摔到了头,便又晕了过去。 他身边之人乃是邓主簿昔日好友,也同在县衙任职的,姓查。 邓主簿在半疯之后,他经常前来探望,据他所说,这几天邓主簿神智恢复了些,他便请了出来散心,谁知才落座,王翰林就找了来。 林森问:“王翰林自然也是来探望邓主簿的,怎么就又跳了楼呢。” 查文书道:“我原本也以为老大人是来探望邓兄的,他们两个密谈了一会儿,说的什么我却不知道,只在后来我听见邓兄哭着说什么‘您老人家见谅’,而老大人则像是喝骂……我听着不对就推开门想要劝解,谁知正看到邓兄扑向栏杆跳了下去。” “当真是他自己跳的?”林森想起夏知县的死,忙又问。 “当然,”查文书叹了口气,“我听见老大人对邓兄说什么‘你怎么不**’之类,邓兄大概一时想不开,事实上自打王姑娘出事后他就一直不太好。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老大人这么狠心对他。” 无奇问:“怎么后来邓主簿叫什么《杨妃传》呢?” “这个……”查顾面有难色,最终小声说道:“这《杨妃传》是庚黄所写,虽然有些艳情之词,但极为精妙可观,我跟邓兄都是看过的,至于他为什么叫这个,我却也不知了。” 林森暗中戳了戳无奇:“那本我没看过,难道比《西门传》还好?” 无奇若有所思,并没理他。 又等了会儿,邓主簿终于醒了,但他又恢复了疯疯癫癫的样子,嘴里只说:“云妹等我。”之类的胡话。 无奇看着他目光涣散的样子,便先同林森告辞而出,刚才他们已经打听了王翰林所住之处,见天色尚早,便雇了一辆车往城外去。 林森坐在车上,想了一会儿《杨妃传》,忽然想起差点儿给邓主簿砸中,便后怕道:“先前幸好给人撞了一下,不然给他直挺挺地砸下来,怕是非死即伤,找谁说理去。” 无奇给他一提也想起当时的情形,那“路人”撞过来的时候,她分明曾嗅到一股芙蓉兰香的气味,可见那一撞并不是什么“幸好”而已,不过当时情形紧急,也没顾上打量撞她的人。 将到城门处,马车忽然放慢了速度往路边避让。 林森跟无奇探头看过去,却见几匹高头大马从城外赶了进来,当中一人鲜衣怒马,马背上放着一只血淋淋的狐狸。 旁边路人暗中小声道:“苏公子今日又去虞山找那狐狸郎君去了,看,又打了一只狐狸……啧,到底是年轻气盛,并不怕那些忌讳。” “毕竟他的堂姐给狐狸郎君害了,谁不恨呢?说来苏公子果然是将门虎子,武功这么了得。” 无奇听了,才知道这公子正是苏守备的儿子苏奕。 她望着苏奕,却见他年纪不算大,长的甚是周正,一身利落的袍服,挂弓带刀,很有几分威风凛凛。 正打量中,对方像是有所察觉,也回过头来。 两个人目光短短一对,各自转开,无奇看见那只死去的狐狸给挂在苏奕的马鞍上,随着马背颠簸一抖一抖的,狐狸的耳朵耷拉着,两只眼睛却是睁着的,圆而乌黑的两点,幽幽然地盯着人。 11. 第 11 章 那一行人去后,马车才缓缓向前。无奇挪到了车辕处:“那守备公子的派头好大啊。” 赶车的马夫知道他们是皇都来的太学生,笑说:“那是当然,虎父无犬子嘛。” 无奇回想刚才:“就是这位公子的面相看着有些太不和善了些。” 车夫摇头道:“听说守备大人的家教甚严,苏公子虽然也跟少杭府一些公子哥们厮混,但从没听说做过什么破格的事儿,哦……想必你们是因为看见他打了狐狸才这么说的,还不是因为狐狸郎君把他们家的女孩儿祸害了,他才发誓要杀了虞山所有狐狸的。” 无奇趁机问:“我们初来乍到,这狐狸郎君可是真的,有人见过吗?” 车夫道:“听老人们说百年前曾有个什么狐狸祠,夜黑风高的时候还曾听过山里有狐狸的叫声,其他就没听说了,除了近几个月来闹得怪厉害的。” 他说到这儿突然叹了口气:“可惜啊,好不容易有个夏知县那样的好官儿,却又因为这没头没尾的事也给害了。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半个时辰左右,车已经到了虞山脚下,那车夫见无奇生得貌美俊俏,林森虽然高大,但毕竟两人年纪都不大,便特帮着他们找了个周围村子里的向导,叫向导领着他们上虞山。 这向导是个有些年纪的老者,以为无奇林森是来游山玩水的,不过一般人都是清早爬山,他们却是在午后,时间未免仓促。 何况自打出了狐狸郎君的事儿后,本地人少有来虞山游玩的,夏日午后,山中寂然无人,幽静到有些怪异了。 无奇说起路上遇到苏公子猎狐的事情,这张姓老者闻言却皱眉道:“我先前听说苏守备的公子又来打猎了。哼,就因为几句没来由的话,这狐狸们就平白倒霉了。” 林森说:“要真的是狐狸郎君害人,把它的狐子狐孙杀上几只也不算是过分,当然最好的还是抓到正主儿。” 张老头脸上虽有点不以为然,但碍于林森跟无奇的身份,便没多话。 无奇却跟老张打听王翰林的庄园在何处,又问起王家的姑娘遇害的情形。 这张老头指了王翰林的庄园,可说起王姑娘,却欲言又止地:“惨已经是够惨了,何必多造口孽呢。” 无奇看出这老头像是知道什么:“老伯,话不是这样说的,几位姑娘的死还是个谜,背后真相如何尚不知晓,而且你知道,本地夏知县就是为了找寻真相而意外身亡的,我们虽然只是区区学生,但也不甘心真相就此掩埋,如果能够查证一二,不仅告慰几位死者在天之灵,也可以完成夏知县的遗志。” 这张老头听了这一番话肃然动容,他认认真真地把无奇跟林森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原来不是为游山玩水来的,是为查案子?可是你们……” 林森叫道:“老伯,您可别瞧不起我们!我们反正是不查明真相不回皇都的。” 老者听了这句,脸上掠过一点无奈的笑,他低头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般:“你们跟我来。” 这次他们并没有走上山的大路,张老头领着两人从山间小路拐了一刻钟左右才停下,林森已经汗流浃背,无奇也掏出手帕擦脸。 张老头拨开前方的一丛小树枝,轻轻地跳出去,无奇在后,抬头一看——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平坦的地势。 这大概是上山时候供人歇脚休息的地方,正前方一座亭子,匾额上写着“雅风”二字。 两侧巨大的青石,背后绿树如瀑,随风摇曳。 林森顿觉清凉:“好,这地方好!” 无奇四顾打量,目光照向前方的凉亭。 张老者回头看他们一眼,终于说道:“就是这里了。” 林森已经迫不及待跑到凉亭里去,又招呼无奇:“到这儿来,真凉快。” 无奇细看那亭子石阶,花岗石被洗的很干净,连同周围地上的青石也像是给雨水冲刷过似的。 她走到两块石头之间,蹲在地上细看中间那道石头缝,手指在石缝中拨弄了会儿,定睛细看指尖,一点砂土,夹杂着已经干涸如尘的血。 无奇微微一窒:“是这儿。” 林森不晓得她的意思,还忙着叫她过去。无奇看向老者:“王家的姑娘,就是在这里给害了的?” 张老头见她竟这么快懂了,便一点头:“人人以为姑娘是在府内给祸害的,其实不然,就是在这里,而且……”他的脸上露出了很难过的表情,“太惨了。” 王家的姑娘的确死在这里,她的尸身给抛在亭子之中,血顺着亭子往下,滑过石阶,一直蔓延过了地上的青石,甚至渗入了青石缝间的泥地里去。 最先发现姑娘尸身的是王家的小丫头,她看到这惨状当场吓得晕倒,此后是闻讯而来的邓主簿跟王翰林,据说邓主簿当场就半疯了。 张老头指着凉亭后的青石道:“还有之前跟随王姑娘的一个丫鬟,后来给发现死在那山石头后面。” 林森这才明白自己居然是在案发现场,听老头说完,便赶紧从凉亭内窜了出来,他摸着双臂道:“怪不得觉着那亭子里凉飕飕的。”说完后又合掌乱拜了一气。 这会儿风像是大了些,吹的山上的树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绿色的树冠摇摆,声势浩大。 无奇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到亭子口上,她站在栏杆旁细看亭子之中,地上虽然已经在事后给用水冲刷的很干净,但鼻端却仿佛能嗅到那残存的血腥气。 她想起之前邓主簿迷迷糊糊中说的那几句话,以及那句神秘的“杨妃传”。 从山上来的风穿过林木,吹拂到此处,也像是把无奇的思绪都拂动了。 她微微地闭上眼睛,正在出神,忽然间听见林森的惨叫! 无奇忙睁开双眼,却见是林森惊慌失措地指着前方:“狐狸!狐狸!” 在场的三个人抬头,都有些诧异,原来在他们前方的青石之上,果然蹲着一只黑色的狐狸,尖尖地耳朵竖着,一双眼睛像是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底下的人。 林森对这种鬼怪之事格外忌惮,拉着无奇问:“这么诡异,是不是狐狸郎君?” 无奇道:“如果是就好了,我该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个清楚。” 老张也说:“不是,这山里的狐狸本就不少,只是给苏公子打猎打的都怕了……这只倒是不怕,大概是它们的首领吧。” 林森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着那狐狸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你真的首领?那狐狸郎君呢?” 狐狸的嘴动了动,露出几颗森白的牙齿,就在林森心跳的时候,它却转身轻盈地跃起,竟自消失在众人眼前了。 张老头低低道:“据那天在山上的人说,曾见过一个狐狸脸从亭子这里离开,这个却跟之前孙家苏家的情形一样。所以才都说姑娘也是给狐狸郎君害死的。” 王翰林的隐居之所,距离此处不过也是一刻钟的脚程,是不大不小的一所庄园。 一个半老不老的仆人入内通报,不多时却出来道:“我们老爷身子不适,两位还请回吧。” 无奇上前低语了一句,老仆人吃惊地看她一眼,像是给蜇了下似的窜了进去,这次回来的也快:“我们老爷有请。” 王学士到底是翰林院退下来的,品味不俗,这庄园虽然不大,但极为古朴雅致,但在姑娘出事后,学士遣散了不少奴仆,院子里居住的人越发少了,便透出几分死气沉沉。 到了内厅,才站住脚,王老先生便给一个小书童扶着出来,他咳嗽了两声:“你们刚才说,知道狐狸郎君的真身,是真的吗?” 无奇因想求见,所以才故意这么抛砖引玉的:“在此之前,我想请教老先生,今日邓主簿清醒的时候跟您说了什么?” “你们两个是因为无聊而来消遣老夫的?”王学士脸色一沉。 林森忙道:“老先生你可别生气,我们要是无聊也不会巴巴地跑来这里吃闭门羹,干点儿什么别的不好?我们特是为了狐狸郎君的案子来的,您知道那孙家吧?就是我们查出来的真相,夏知县并非自杀一事也是我们查出来的,我们可不是骗子。” 王学士抬了抬眼皮,却仍是面不改色:“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无奇看着他倔强的神态,想到邓主簿先前言行:“姑娘遇害的时候,邓主簿也在身前,他本是能救下姑娘的,所以……老大人才这么恨他对吗?” 王学士的眉峰一蹙,看着无奇,欲言又止。 无奇道:“我本来不想打扰您,但邓主簿神志不清,对破案无用。您若是痛惜孙女之死,想为她报仇,就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就凭你们?”王学士冷笑,显然不信,“我无可奉告!” 无奇见老先生要走,便道:“王姑娘跟邓主簿两情相悦,那日,必然是邓主簿约了姑娘在雅风亭那边见面,谁知遇上狐狸郎君。” 王学士的脚步早停住了,他转过头来看向无奇,却没有说话。 林森却很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却明白这会儿不该打扰,于是只竖起耳朵。 无奇淡淡地说道:“狐狸郎君先杀死了丫鬟,应该是杀鸡儆猴,要挟小姐不要声张。” 王学士脸色骇异:“你……你怎么知道?” 无奇道:“邓主簿神志不清,还念叨姑娘不该让他独活,既然他是王大人看中的乘龙快婿,人品自然不至于差到哪里,而且从他现在的情形看来,他绝不会是眼睁睁看着姑娘受害而自己逃走的性子。所以必然是姑娘在危急时候用了个法子把邓主簿打发了,邓主簿当时不明所以,后来发现姑娘遇害才明白过来,他感念姑娘之情而又难以承受此事,所以才迷了心智。” 王学士听到这里,已经紧紧地咬紧了牙关:“什么人品,什么性情……要不是他约了倩儿出去,倩儿也不会遭此横祸!他就算疯了又能如何,他本该替她去死!” 无奇这一番推论,跟王学士之前在酒楼上听清醒过来的邓主簿所说的,如出一辙,除了狐狸郎君用丫鬟之死威胁姑娘那一句,因为邓主簿也不知道。 无奇看着暴跳的老学士:“老先生,能否请你告诉我,邓主簿先前到底跟您说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再说,提这些有什么用。” “有用。”无奇面对老先生泛红的双眼:“你不是想为姑娘报仇吗?” 那天的确是邓主簿约了王姑娘出去相见的,在此之前两人私下里也约见过几回,并没任何闪失。 只是这次,邓主簿因为一件事耽搁而迟到了,等他赶到雅风亭的时候,已经不见王姑娘踪迹,他以为王姑娘是因为等不及而回庄院了,正要赶去庄子探望,却听到青石之后有异响。 邓主簿心头一动,就以为是姑娘跟自己玩笑,因靠近几步笑道:“我都看见了,还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人却仍没现身,他就笑说:“小心山石后面有蛇,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过去了。” 这句才说完,就听到王姑娘仓促地说道:“别过来!” 邓主簿听出她声音不对,便道:“怎么了?是、真的恼我了?这几天县衙里忙的厉害,知县大人为了狐狸郎君的事情催的急……” 话未说完,就听到王姑娘一声惊呼似的。 邓主簿忙往前几步:“倩儿你怎么了?怎么不出来?” 山石后,王姑娘道:“你站住别过来!兰儿在、在……总之这会儿不便见面,刚才祖父又叫人让我们回去,既然你县衙里既然忙,咱们就改天再见吧。” 邓主簿听她吞吞吐吐,心中一动,猜测兰儿应该是在小解之类的,所以藏在石头后面,不便让他过去。 而且王翰林向来规矩大,他也不敢违拗,便偷偷地笑笑:“那、那好,我先过去假装才到的,跟老先生好歹打个招呼。” 他心想反正回头就在庄院见面了,倒也不在乎这一时。 这就是那天的经过。 邓主簿在清醒的时候,尽数告诉了王翰林。 王翰林只是恨他害死了孙女儿,当时巴不得他也死,邓主簿本就是一瞬的清醒,给他三言两语刺激,便直接跳了楼。 如今,无奇听了王翰林转述的话,经过跟她料想的果然大同小异,除了有一点。 “王大人,您可听说过《杨妃传》?”无奇试着问。 王翰林的脸色微变:“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知道。”无奇看出他有所隐瞒:“王大人,你从哪听说的?” 王翰林的脸上是一种厌恶的表情,他忍了忍终于道:“当然是姓邓的混账说的。” 那天邓主簿说完后正要先下山。 就在转身的瞬间,听王姑娘道:“你要回去,把那本《杨妃传》也带走吧,我看到了第八章,并不是很喜欢。” 邓主簿怔住:“啊……那好。” 《杨妃传》这本书,是他跟同僚私下看的,有次见面跟王姑娘说起来,盛赞此书,姑娘好奇便也要看,邓主簿为讨好佳人,就大胆拿了来给她。 如今听她说不喜欢,只以为她毕竟是书香门第的闺秀,不愿看这歪书的,他心里倒是有点惭愧,便忙答应着说:“好好!我回头就拿回去烧掉,我也不看了。” “不……”听着那边儿像是欲言又止,邓主簿这才忐忑地离开了。 王翰林咬牙道:“那个混账东西引我孙女儿看这种杂书已经该死,又引诱她跑出去……我实在想把他碎尸万段,他居然还敢跟我提这个,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无奇说道:“王大人,那本书在哪,可否让我看看?” 王翰林不悦地:“那种闲书有什么可看的?”他本来打算着得空找到那本书便烧了了事,毕竟在他看来,跟邓主簿有关的一概不是好物。 无奇道:“您不觉着姑娘在那种情形下还特意提起此书,有些古怪吗?” 邓主簿听这句的时候并不知姑娘身处危急关头,只当寻常。 后来才知姑娘那时已命悬一刻。 那么,身处险境的王姑娘怎么会在两人死别之时说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邓主簿不明白,但他借着清醒的瞬间把所有告诉了王翰林,他虽然仍不懂为什么姑娘会提《杨妃传》,但他的潜意识也许猜到了这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他并没有省去这一节,而是如实告诉了王大人。 只是王翰林并不知情,反而更恨了邓主簿。 王翰林只是盛怒下有失理智而已,听了无奇的话他心中静了静,猛地起身:“跟我来。” 第 12 章 王翰林带了两人到了孙女儿的闺房,自从出事后他严禁任何人进入,而他自己也不敢走进来,因为怕触景生情。 他只是个隐退后的孤独老人,之前有孙女儿相伴天伦,就算是偏居城郊也是其乐融融,如今唯一的亲人也没了,还是以那种令他无法接受的方式,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让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尤其是想起孙女遇害时候的情形,她一定很怕很绝望……一旦试着去猜测那些他不知道的细节,那些细节就活了似的,自动的如同血一样的快速蔓延。 他很可能因为承受不住那巨大的痛苦而也随之溺死在这些蔓延的鲜血里。 王翰林的确是憎恨邓主簿的,虽然他对无奇林森说了理由,但还有个隐秘的原因是,他知道真凶难找,在找到真凶之前他愿意有个人来恨着,只有这样,他似乎才有点活下去的力气。 但另一方面王翰林知道,如果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跟悲痛,很可能他也会像是邓主簿一样失心疯。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个疯了的已经够了,还得有人清醒地找到凶手,只要给孙女报了仇,他就可以瞑目去见那个曾是花一样的女孩子了,身为祖父他没有好好地保护孙女,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愧痛。 夏知县是个能干精明的人,只是王翰林那时候失去理智,他觉着在夏知县的治下居然发生这种恶□□件,这是知县大人无能的表现。 所以在夏思醒来找他说要验尸的时候,王翰林突然想起那天看到孙女几乎尸首异处的样子,他无法容忍还有人继续亵渎她的尸体,所以几乎是用吼的把夏知县赶了出去。 可后来夏知县也随之意外身亡,王翰林心中才愧悔起来,但也无济于事了。 而那个真相,仿佛距离他千里之遥,只怕直到他死也无法给孙女儿报仇了。 直到今天,无奇跟林森找上门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真相并不遥远! 走的太急,王翰林几次差点儿摔倒,多亏了无奇跟林森上前扶着,到了王姑娘的闺房,他来不及伤感,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很明净雅致的女孩子的屋子,一如旧日模样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王翰林从堂下拐向右手的卧房,掀开帘子直接走了进去。 无奇跟在身后,里间是卧房,有着淡淡的余香,外头一个镶嵌理石的红木圆桌,靠近南窗下是一张长桌,桌上有文房四宝,还放着几本书。 王翰林是冲着这桌子去的,素日王姑娘就在这桌前看书写字。 但他找来找去,连姑娘的床上跟枕下都翻了,却仍是找不到那本《杨妃传》。 他急躁之下,怀疑人擅自入内把书偷走了。 正要唤丫鬟来质问,无奇制止了他。 方才王翰林翻找的时候她已经把屋内的陈设看了一遍,这种书是闲书,像是王姑娘这种女孩儿绝不可能明晃晃地放在案头上的。但这却是邓主簿给她的,所以她一定会珍而重之地藏起来,而且那应该是个很容易找到却很容易给人忽视的地方。 无奇走到靠墙的书柜旁边,架子上整齐的两排书,多是些古代典籍,四书五经,各家诗文等等,其中有两种匣装书,分别是《六艺详解》跟十三经,都是好几本册子放在一个统一的半匣之内,又庄重又易于珍藏。 其中六艺是反着放的,那几本装订的书册一概书脊向外,一目了然。 旁边的十三经却规规矩矩地放的端正,只在匣子外醒目的标着“十三经”。 无奇说道:“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这书柜上的书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唯有六艺是小书册书脊向外的,可见不是马虎,而是故意为之。” 林森跟在她身后:“这是为什么?”他以为这六艺里头有什么猫腻,便凑上前查看。 无奇反而举手将那一匣的十三经取下来:“她不过是想让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到里头都是六艺的书册,更方便随手抽出一本,这样的话自然而然是会忽略旁边的十三经的。” 这是人的惯性,相似的两个书匣,一个朝外容易翻看,一个不容易动,外人自然会随意从那易翻看的里头拿一本,而懒得去动旁边的了。 无奇把十三经的半匣倒过来,里头的册子们整齐地挤在一起,一眼看去几乎没什么差别。 无奇的手指拨过这些书,停在其中一册上,这本书的书脊颜色跟别的有所不同,她轻轻地一抽抽了出来,封皮上赫然正是《杨妃传》。 林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在这里!” 连王翰林也忍不住“啊”了声。 无奇并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将书双手送给了王翰林。 王翰林屏住呼吸,手指都有些发抖,就好像孙女儿遇害的真相就藏在里头,一打开便会出现眼前似的。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这本书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有一枚薄薄的干花夹在里头,果然是在第八章的第二页上,可见是做书签用的。 王翰林从头看到尾,又从新翻看一边,一无所获。 他拿着那朵干了的小蔷薇,抬头看向无奇:“这是、什么意思?” 无奇接过书,把夹着花瓣的那页重看了一遍。 她对这剧情是很熟悉的,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杨妃传是写杨贵妃的传奇故事,这一章正写到杨玉环入宫受宠,武惠妃妒忌,用计要铲除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一番上山下山,日色偏斜。 王翰林大失所望,但也知道这两个少年本是好意,且自己已经错误了夏知县,不该再迁怒于人了。 无奇几乎也不敢看王翰林失望而惨痛的脸色,便同林森告辞。 送他们出去的小丫鬟忍了又忍,终于小声问:“两位真的是皇都的太学生吗?” 林森看那丫鬟眉清目秀,精神一振:“是啊,妹妹有什么事?” 小丫鬟欲言又止,往外看了看终于说道:“你们真的能抓到害小姐的狐狸郎君吗?” 林森瞅瞅无奇,见她正在出神,本有些犹豫的,但面对女孩子期待的眼神,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赌上了自己的姓氏:“能,当然能!不抓住那畜生我就不姓林。” 丫鬟的眼睛里立刻泪汪汪的:“姑娘是个可好的人了,邓主簿的性子也好,我们常常私底下说要是他们成了亲,以后指定是夫唱妇随,白头到老的,没想到……这些日子老爷的白头发都越发多了……没了姑娘,以后还不知怎么过活呢。” 无奇在前方走到门口,她认定小姐临死提起杨妃传不是随口闲话而已,但那书里偏偏没有别的,她心里有种感觉像是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就好像眼前隔着一层窗棂纸。 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在心中勾想案发当日情形,而在心中不停回旋的便是姑娘的那句话。 两人离开庄院找了一辆车,车上的气氛有些憋闷,林森咳嗽了声道:“也不知老蔡这会儿到哪里了,我这本书还没得闲看呢,这会儿有空,偏没有心情。” 见无奇不做声,他便窸窸窣窣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翻了起来:“不过,这个杨妃传到底是怎么回事?咦,这是什么?‘白虎出山欲害人,鱼入罗网难脱身,害人之心则害己,飞虫扑火自轻生’……这写得是什么?” 原来先前王翰林以为白忙一场,便愤而将此书扔在地上。 林森悄而不闻地捡了起来,毕竟他也是想看的。 无奇瞟了眼:“那是惠妃要害杨玉环,事先解的玉帝灵签,第十一签的四句话,是下下签。” 这几句却跟王姑娘的遭遇有些相似。 无奇曾想过,难道是王姑娘临死前想到了这个下下签所以才说不喜欢这本书? 如果只是单纯地表示喜恶,那这根本就是无用的线索。 林森眼巴巴地又翻了一页:“这上面没写是第十一签啊,也没说是下下签啊,你怎么知道?” 无奇淡淡一笑:“这个十一签是有签图的,要是画了图你自然就清楚,这是‘韩信逼钟离昧自刎’。” “韩信?!淮阴侯我知道,钟离眛又是谁?”林森最喜欢古之豪杰,可也知道的有限。 无奇无奈地挠了挠鬓角:“钟离眛是楚霸王项羽手下大将之一,曾跟韩信是好友,可后来他被项羽怀疑而投靠韩信,却又遭到刘邦的忌惮,韩信为求自保便逼死了钟离眛。” “嘶……”林森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韩信还干过这事儿?这刘邦跟项羽也不地道。” 无奇听他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笑着转头看外头林荫道上的树叶影子浮动,看着看着,目光忽然一窒! 她转头看向林森:“你想不想去拿凶手?” 林森对上她的目光,那是很亮的一双眼,林森心里的火苗嗖地就窜起来,他知道无奇已经胸有成竹了。 想起临别那小丫鬟哭唧唧的样子,王翰林苍老惨痛的脸色,林森攥紧了拳头:“你只要说一声,我立刻把他弄死!” 守备府。 守备苏克正在跟本地县衙的捕头跟一名主簿说起孙家之事,忽然见一名小厮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大人!” 苏克皱眉:“什么事?” 小厮道:“大人,有一名姓郝的太学生求见,他说……已经知道了假借狐狸郎君之名行凶杀人的是谁了,要跟大人面谈。” 在苏克反应之前,县衙那两位已经齐齐站了起来:“什么?” 第 13 章 苏守备急忙叫人把无奇请了进来。 其他两位因没见过她,猛地看见竟是个貌美俊俏的太学生,年纪还不大,都很觉意外。 等无奇行了礼,苏守备问道:“你说你已经知道了狐狸郎君是什么人?这可是真的?” “回大人,千真万确。” “那……”苏守备张口似是要问,忽然却又打住。 守备大人迟疑的瞬间,无奇却笑对那两位道:“此事一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两位是不是暂且退避?” “退避什么?”衙门的王捕头却皱眉道:“你要是知道了只管说出来,我立刻去拿人就是了,只恐你说的未必是真的!” 主簿却更谨慎一些:“既然知道了真凶,又为何不能叫我们知道?” 无奇一本正经地说:“只因这真凶的身份非同一般,太多人知道怕走漏风声。我知道两位也是破案心切,但我也是同样,所以我向两位保证,明天一早必然水落石出!” 他们两人还在迟疑,苏守备已经道:“既然郝无奇这么说了,我们不妨且相信他。横竖明日就知道了。” 这两位听守备也如此发话,只好答应着先行退下。 只是他们当然心气难平,且走且说道:“这太学生行事很是古怪,既然知道了真凶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们,非要到明日早上。” “还说真凶身份非同一般,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刻天已经黑下来,两人说的入神,走到院门口才发现守备公子苏奕正站在那里,把他们吓了一跳。 内厅之中,苏守备定了定神:“既然他们已经走了,你总该把真相告诉我了吧?” 无奇点点头:“苏大人应该知道邓主簿吧?” “当然,怎么?” “这邓主簿今日从酒楼上摔下,原来先前他恢复了神智,还跟王翰林王老爷说了些机密的话。我先前特往虞山庄院走了一趟,总算是从王大人口中得知了关键。” “什么关键?” 无奇道:“王大人说,邓主簿当时神智清醒,同他说起王姑娘遇害当日的事情,原来那天邓主簿其实看见过真凶!” 苏守备双目微睁:“他、看见了真凶?”他停了停才忙问:“真凶是?” 无奇道:“邓主簿虽是这么跟王翰林说的,但他像是在忌惮什么,没有说出来真凶的名字,王翰林一时气怒骂了他几句,却反而刺激的他又旧病复发才跳了楼。” 苏守备双唇紧闭,从鼻孔里喷出气来:“那……你为什么说知道真凶了?” 无奇笑道:“回大人的话,邓主簿这毛病不是不能治的,我在听了王翰林的话后,便想到了京内慈心堂有个专会治失心疯的赵大夫,我已经打发了我同行的林兄快马加鞭赶回皇都请人,最早明儿就能回来,那真凶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哦,”苏守备微微颔首:“果然是好。” 无奇笑道:“我着急回来告诉大人这好消息,另外也是想提醒大人,明儿还是早点派人去找邓主簿,免得消息走漏生出意外。” “你说的对。”苏守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像是在下决心:“既然如此,今晚上你不如就留宿在我府内罢了,明日再去邓家。” 无奇也没客气,谢过了苏守备,便跟着一个苏府的仆人出门自去下榻处。 守备府有的是现成的客房,仆人领着她来到个小院子里,房间打扫的干净整洁,无奇赞不绝口,那仆人见她满意便笑道:“小人再去催厨下弄些饭菜来给您,不知有什么忌口的?口味偏好怎么样?” 无奇说道:“我没什么忌口,什么都能吃,哥哥太客气了,嗯……怪不得我在外头听人说守备大人家教很严,如今见了府内的行事,果然如此。” 仆人见她笑容可掬,不由也随着笑道:“可不是嘛,我们大人原本也是带过千军万马的,他是军中的刚硬作风,我们这些人就像是他的兵,唯一一件是对我们公子未免太严苛了。” “是吗?不过我听说严师出高徒,像是苏大人自然也是虎父无犬子。” 仆人欲言又止,却道:“我们公子确实出息,从五六岁开始习武,每天早起晚睡的,大人准备明年叫他参加朝廷的武选呢。” 无奇道:“五六岁就开始习武还早起晚睡,这可是吃了不少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看苏公子一定可以在武选中崭露头角,辜负不了苏守备的期望。” 仆人笑道:“但愿托您吉言。” 不多时,送来了晚饭,却是两菜一面,无奇津津有味地吃了,漱了口洗了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便去床榻和衣躺倒。 她闭上双眼,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转动,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轻轻地一声闷响。 一道黑影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他低头看着静静安睡的无奇,眯起的双眼里透出几分阴狠。 就在这时候,无奇忽然睁开了眼睛:“咦,是苏公子?” 来人正是苏守备的公子苏奕,他猝不及防的猛然后退半步:“你……” 无奇笑着起身:“半夜三更的公子悄悄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屋内的蜡烛已经给无奇先前吹灭了,只借着窗外一点月色的光。苏奕的脸色阴晴不定:“听说你告诉了我父亲,说邓主簿看见凶手是谁了?” “公子怎么知道了?难道是守备大人告诉你的?”无奇摇头叹气:“苏大人办事为何如此不谨慎,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一给真凶知道了想**灭口……那就得不偿失了,不行,我得去告诉苏大人,叫他今晚上就派人去保护邓主簿。” 苏奕见她说走就走,忽然抬手将她挡住:“不必白忙,不会有人去杀他。” “公子怎么知道?” 苏奕的唇动了动,脸上透出一种轻蔑的表情,终于淡淡道:“他已经是半疯了,谁会信他的话。” 四目相对,无奇吸了吸鼻子:“奇怪,公子的口吻有点不对啊。” “怎么不对?” “一般人听了我说的,都会替邓主簿的安危担心,只有公子这么确信地说不会有人去杀他,为什么?”她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地说:“在我看来,除非是真凶确信邓主簿那里没有不利于他的说辞,他不会去**灭口,所以才会笃定邓主簿无事。” 苏奕原本讥诮的眼神迅速转冷:“你在说什么?” 无奇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是说我的一点猜测罢了。公子总不会以为我说的是真的吧?你难道是真凶?不过您若是的话,倒是合了我之前的猜测,凶手一定是跟孙家有过来往的熟人,恰好您跟孙秀才熟识,彼此家里走动频繁,所以才会轻而易举摸到姑娘闺房,至于贵府小姐之死则更说的通了……啊,公子不要见怪,这不过是我的无稽之谈,我想公子这样出身大家教养又极好的,自然做不出那种伤天害理的禽兽之事,这样岂不辜负了守备大人一片苦心调/教,守备大人也一定会失望之极的,不过呢,横竖明日邓主簿就能指认真凶,到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苏奕听着无奇一句句说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脱口道:“他不会指认。” “啊?为什么?”无奇诧异地问。 “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指认什么?”苏奕冷笑。 “哦!”无奇疑惑地顺口问道:“他真的没看见你吗?” “当然!”苏奕有些不耐烦而仍旧轻蔑地回答,但话才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 月光下,苏公子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灰白,再加上瞬间阴沉下来的神情,如同一个可怕的鬼魂。 无奇眨眨眼,若无其事地道:“公子真是个坦率之人,这么快就承认了?其实正如你所想,邓主簿的确没看见你。” 苏奕不能说话,意外,震惊,愤怒,以及一点悔怕。 他知道自己露馅了,可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居然不知不觉中就上了她的当?!但苏奕却猜不透眼前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她想干什么? 无奇耸耸肩:“不过,虽然你笃信邓主簿没瞧见什么,只怕有的人不知道呀。” “嗯?”苏奕疑惑。 无奇哼道:“我是说,你虽然坐得住,可自然有那坐不住的人。” 苏奕盯着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色骇然:“你、原来你是故意的……” 他的手在握紧,心里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可怕的对手,他深吸一口气:“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怪不得能看破夏思醒不是**,孙家那父子也落在你手里,不过聪明人多半是不长命的。” “且慢!”无奇忽然抬手。 苏奕眯起双眼,杀了面前的人已经是他势在必得,而且这是在守备府,当然是十拿九稳:“你还想说什么?” “实不相瞒,我曾经跟一个道士学过法术,”迎着苏奕吃惊的眼神,无奇煞有其事地声明:“我有一句口诀,只要念出来,就会叫出我的护身法官,你要不要试试看?” 苏奕瞪大了双眼:开始怀疑她跟邓主簿一样失心疯了。 “只一句话,你吃不了亏也上不了当。”无奇竭力推销。 苏奕哼了声,冷笑道:“好啊,不过我警告你,千万别指望大声叫人来救你。” “知道,只要我一高声你就拧断我的脖子是吗?”无奇举手,“我保证不大声。” 苏奕眼神狐疑而眉头紧锁,无奇则抬起右手在胸前拈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地哼哼道:“狐狸狐狸小狐狸急急如律令。” 苏奕吁了口气,他觉着自己跟这个疯子说了这半天话有点可笑,不如赶紧杀了,毕竟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 正要动手,耳畔传来很轻的一声笑,有个娇娆的声音道:“好个滑头,你是怎么知道姐姐在这里的?” 苏公子魂飞魄散,蓦地转身,却见不知何时身后竟多了一道人影! 她坐在月光下的窗户边上,虽然身着黑衣,却掩不住一身娇媚妖娆,月色之中一张艳丽过分的脸,双眼勾魂夺魄,真真似是个借着夜色来魇人的狐狸精。 苏奕反应很快,见来人神出鬼没又不是什么身份,他心头一动,便想先捉住无奇,当个人质也好,先下手为强也好。 不料一回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无奇已经退后数步,早离开他的控制范围。 苏奕眉头一皱正要追过去,只觉身后一阵凉风袭来! 他心头发毛,来不及去追无奇,转身应敌,谁知手才反击而出,手腕上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敲,刹那剧痛!与此同时眼前人影一花,颈间沁凉微疼。 苏奕直着双眼往后倒下,目光所及,是近在咫尺的那张妖媚的脸,她咯咯地笑了声,俯身看着他倒地不能动的样子:“害怕吗?别急,这才是开始呢。” 说完后她站起身来,向着桌后的无奇抛了个媚眼,撩撩鬓发:“你又怎么知道我正好儿在?难道又闻到香了?” 无奇也在吃惊,她知道小狐狸不好惹,但却没想到苏公子在小狐狸的手底下连一招都抗不过。 闻言忙拱手行礼:“多谢姐姐在酒楼下救我一命,加上这次已经两回了,大恩大德不知如何能报。” “那简单的很,”小狐狸掩口而笑,身形一晃到了无奇身前:“以身相许就行了。” 无奇又嗅到一阵诱人的香气沁入肺腑,目光转动,却见小狐狸纤纤的手已将在她脸上抚落了。 第 14 章 小狐狸先前栽在无奇手中,是因为她太过自信跟大意,没想到会有人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可是无奇非常的清楚,那神秘的面具男子手下哪里有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南塘寺之夜黑衣人从古塔五层上翻身跃下落地无声的场面她可是记忆犹新,而刚才守备公子也没在小狐狸手下走过一招,可见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小狐狸生得花容月貌,身手更是如此了得,简直是色艺双绝,世间难寻。 只不过这半夜爬窗进来的狐狸精,就算无奇身为男子只怕也不会轻易笑纳,如果是聊斋,那多半还可能是个有情有义的狐狸,但无奇知道这不是聊斋,而这狐狸也是会吃人的。 “姐姐实在太抬爱了……只怕我没那福气。”无奇敷衍地笑着后退,忽然膝弯一抖,原来是碰到了床沿。 她稳住身形的关口,小狐狸却随之上前一步,美人有些撒娇似的撅起了嘴,显得娇憨可爱而风情万种:“你怕什么,你伸伸手这福气不就够到了?姐姐我倒是很喜欢你这张脸,不然的话早在白天就任由你给砸死了。” 无奇心里感谢自己这张脸,但看小狐狸眼神烁烁,看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可口美味的兔儿或者烤鸡之类,大有随时扑过来饱餐一顿的架势,她无法想象那个场景。 何况,若给小狐狸发现她的真身,只怕此后又有千层浪。 “我就知道是姐姐救命,不过,姐姐应该不是自己擅自行事的吧?”无奇抬手扶着床柱子,尽管摇摇欲坠却还神奇地支撑着没有倒在榻上,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倒下,小狐狸一定会顺水推舟地跳上来,于是她笑问道:“他老人家可好吗?不知现在何处?” 无奇很懂那神秘的公子哥儿对于小狐狸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小狐狸的主子,而且是个威煞极大、大到可以煞风景的主子。 小狐狸正在欣赏无奇垂死挣扎不肯倒下的姿态,也看出了无奇貌似镇定但实则忽闪的双眼里藏着慌张。 小狐狸心里发笑,于是更多了几分再逗逗无奇的兴趣,谁知却听她提起了自己的主子。 于是乎她的兴趣就像是一阵潮润的雾气,而主子两个字却是炽热的火焰,刷地一下将雾气狂扫殆尽。 小狐狸敛了脸上的笑:“主子不在这里,怎么,你惦记他?” 无奇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扫了一眼地上生死不知的苏奕,她决定火上浇油:“当然当然,公子的风华无双,绝世难得,令人不敢忘怀也不能忘怀,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小狐狸有些狐疑地望着她,看了片刻,却嗤地笑了。 这个反应让无奇意外:“呃,是我说错了吗?” 小狐狸的媚眼瞟着她,幽幽然地说道:“你没说错,不过你既然诚心诚意地惦记着主子,日后自然有见面的机会,只怕……” “只怕什么?” 小狐狸眼珠转动,闪过一丝促狭,却没有轻易告诉无奇。 这一夜,少杭府注定不能太平。 守备府内是如此,而在另一处地方,却也有一番明争暗斗。 那是在邓主簿的家里。 几乎是在苏奕跑到无奇这里的时候,也有一道身影翻身跃入邓家院中。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向着房门处逼近,不费吹灰之力开了门。 摸到了邓主簿的房间,掀开床帐的同时,雪亮的刀锋也随之斩落。 但是落刀的感觉却很奇怪,不像是砍在肉上,却像是落在什么棉花上,他吃了一惊,俯身看去,却见榻上哪里是个人?竟是一床褥子裹了起来塞在被子底下。 糟糕!黑衣人大惊失色,知道事情不对了。 就在此刻,背后一声断喝:“好贼子,你终于中计了!” 与此同时,房间外头也有两道身影跳出来:“贼人中计了!亮灯!拿人!” 很快的,院子里闪闪烁烁的是灯光,借着通明的灯笼光,黑衣人看清楚在自己眼前的竟正是本该回皇都请大夫的林森,他正瞪大双眼,虎视眈眈。 本来一个林森是拦不住黑衣人的,但院子里还有本地县衙的王捕头带了几个精干的衙差,这样就有些难办了。 何况除了这些人外,在邓家的屋顶之上另有一道黑衣的影子,抱着双臂,冷冷地俯视着底下的一切。 无奇安排了林森藏身在邓家,又吩咐林森事先去跟本地的捕头通气,就是怕林森一人难以抵挡。 但是这屋顶上的黑衣人却并不是无奇的安排,更不是跟底下黑衣刺客一路的。 ——假如他能现身,林森或许可以认出来,他就是之前在皇都青楼里见过的、假扮龟奴的那位。 所以现在这个局面,对行刺邓主簿的那位来说,便是天罗地网了。 或者也可以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子时左右,开始下雨。 有晚睡的少杭府百姓隐约听到街上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响,马蹄声,呼啸而来,又很快的归于沉寂。 第一声鸡鸣的时候,寅时才过半,天色还是乌沉如墨,夜雨依旧淋漓不绝,但是盘踞这少杭府天空数月之久的阴云却注定消散。 守备府中灯火通明。 苏克看着地上的两个人,这两人都是他极熟悉的。 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苏奕,昏迷不醒。苏奕旁边身着黑衣的那人,正是跟他鞍前马后的副手参将,他受了伤,手臂上还流着血。 在他们之前,无奇,林森,王捕头三人站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苏守备震怒,但他居然不知道该更惊怒于哪个才好。 王捕头眨着眼睛看林森——先前林森神神秘秘地找到了他,说已经同守备大人通过气,让他秘密地调几个精锐埋伏在邓家,因为杀害夏知县的凶手一定会在今夜来刺杀邓主簿。 王捕头先前已经见到无奇去拜访守备大人说真凶的事了,所以立刻相信了林森的话。 而且他也向来敬重夏思醒,也很为知县大人的死抱不平,好不容易听说真凶即将现身,当然义无反顾。 没想到拼死拼活打了半夜,到最后掀开黑衣人的罩面才发现居然是守备大人的亲信!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生怕自己闯了祸,也许……有什么误会在其中。 林森则看着无奇。 此刻无奇还在端详苏守备震惊而盛怒的模样,有些难以分辩苏大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演技超群。 “很抱歉大人,”无奇揣着手,很好相处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有点笑意:“公子的确就是害死三位少女的狐狸郎君,至于这位,因为我今晚跟大人说的那些话,他以为邓主簿真的会指认公子,所以特意前去暗杀。” 苏守备咬牙:“这、这怎么可能?” 那员参将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大人冤枉!我只是担心有人暗害邓主簿所以特意赶去保护,谁知这些人竟误会我是杀手。” 林森忍不住:“你一刀把床头的假人剁成了两截,要不是我事先将邓主簿转移,身首异处的就是他了,你就是这么保护人的?我是闻所未闻。” 参将咽了口唾沫:“我、我正是因为看破了,以为是杀手埋伏在那,所以才出手的。” 无奇笑了笑:“那后来你冲出院子当然是看见了县衙的王捕头,为什么你还继续负隅反抗,而没有当即曝露身份呢?如今再编这些说辞是不是晚了点?” 陈参将道:“我当时、是慌了……我以为王捕头跟杀手是一伙的。” 王捕头绿着脸,看看守备大人的脸色,有口难言因为不敢多嘴。 无奇也看向苏克:“苏大人,你相信他的话吗?” 苏克脸色凝重的:“陈参将跟随我多年,向来精明能干,说实话我不相信他是为非作歹之人。至于你说我奕儿是狐狸郎君,到底又有何证据?” 虽然苏奕当着无奇的面承认了就是真凶,但假如苏克想要袒护自己的儿子,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当然有一万种法子。 何况他的参将试图刺杀邓主簿,他自个儿干不干净还不敢说呢。 无奇挑了挑眉:“王小姐遇难之前跟邓主簿说她已经看到了杨妃传的第八章,试问一个将死之人怎么会在临死时候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所以我猜这一句话里有极要紧的信息。果然,杨妃传第八章里有一则玉帝灵签,是韩信逼钟离眛自刎,我本不解其意,直到林兄提起了楚霸王跟汉高祖,项羽刘邦,楚河汉界,而楚河汉界自然就暗指一个‘弈’字,这么巧,令公子的名字恰好便是这个字。” 奕通“弈”,字虽不同意思却可以通用。 林森目瞪口呆,此刻不禁将手一捶:“妙啊,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 苏克却拧眉:“凭这个,太过牵强了吧!” 无奇道:“可以说是牵强,也可以说是巧合,但不管如何这对我而言是一道线索,我既然认定了苏公子,便同林兄定了个引蛇出洞的计策,我故意来告诉大人,说邓主簿看见过真凶的样貌,而真凶知道此事后一定会杀邓主簿灭口。” 无奇故意在守备府门口就公然告知守备府的下人说知道了真凶,这势必会惊动苏奕。 她跟守备的谈话虽没有别人在场,但这是苏家,苏奕要偷听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克听到这里,也跟着无奇看了陈参将一眼。 那参将低着头,一声不响。 让无奇觉着意外的是,苏公子不仅冷血,而且是冷血且冷静的人,他竟坐得住没有前去。 不过却也因此,还有意外收获。 苏克深吸一口气:“照你所说,真凶该是陈参将了?” 陈参将猛地抬头:“大人……” 苏克抬手制止了他,却盯着无奇:“自然就跟苏奕没有关系了?” “到底有没有关系,”无奇抱着双臂:“苏大人,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无奇垂眸道:“只要查清楚孙家姑娘、您家的女孩子,还有王小姐三人遇害的时候,陈参将人在何处,您公子人又在何处就行了。只要在三位姑娘遇害的同时,能够有人证明公子人在别的地方出现,我便自认是错怪了苏公子。啊……” 她看向地上的陈参将:“我想这位参将大人一定会有很多人证的,对吗?” 烛火摇曳,苏克脸色阴沉。 他当然证明不了,之前没有人敢怀疑苏奕,所以毫无准备。 而就算他想营私舞弊,短时间内又哪里能说出什么可用的人替苏奕作证? 无奇早料到了:“苏大人,您还有什么话想说?” 王捕头口干舌燥,耐不住道:“如果、苏公子是狐狸郎君,那夏知县大人……也是他害的?” 提到了向来敬重的夏知县,他像是获得了许多勇气,血一阵热涌。 假如无奇说夏思醒是苏奕害死的,他决定就算拼了得罪守备大人,也一定要替夏知县争这个公道! 无奇没有回答,她仍是镇定地看着苏克,或许她的目光所指,就是答案。 “大人,我还有个问题,”无奇唇角微动,声音很轻却如惊雷:“孙家父子明明不是杀害夏知县的凶手,今日怎么会认罪呢?” 苏克给无奇的眼神看的后背发冷,她的目光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把苏守备困在其中,他分明用一只手就能杀了这个头娇小身子单薄容貌如女子的太学生,但他如今陷在这张无形的天网里,却好像连挣扎都是徒劳。 而这句话,更像是一记千万钧的重锤,他觉着自己将要粉身碎骨,但却不能甘心。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什么意思?” 林森不是很懂无奇的话,但却本能地嗅到了气息的异样,他往无奇身边走了两步。 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越过守备府高高的院墙,也许可以看到虞山外东方天边的鱼肚白,但此刻在守备府的大堂内,气氛却凝重胶着的叫人呼吸都觉着困难。 不知何处又响起了一声鸡啼,而伴随着这声破除迷障预示着晨曦将至的鸡叫,有个身影从厅外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苏守备看着这个人,觉着莫名,直到来人将一块令牌递到他的跟前,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 他的脸色变得像是给雷电闪过似的惨白,直直地看向厅外夜影残存的院中。 第 15 章 夏日的清晨还有一点点薄凉,晨色掠入厅内的时候,地上的苏奕终于缓缓醒来。 他先是一惊,猛地从地上跳起,环顾周围,却满面疑惑地皱起了眉。 苏守备在上而坐,桌边上却是守备府的参军文书,县衙王捕头跟县衙主簿。 另一侧,却是林森跟无奇,在他们上手还有一个身着黑衣的陌生人,一双眼睛锐利沉静。 苏公子醒来的时候,脑海中想起的是他昏迷之前的遭遇,本以为是在无奇房中,如今看到这情形,却不晓得到底如何。 他最终将目光投向无奇。 谁知开口的却是苏守备:“逆子!” 苏奕一震。 守备大人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盯着儿子一字一顿说道:“你老实招认,你到底是不是那为非作歹杀害人命的狐狸郎君!” 苏奕立刻认定是无奇把他告了,但他却并不惧怕,他是守备公子,身份就是一重护身符,另外,他还是苏克的亲儿子,儿子要是作奸犯科,他老子脸上能有多光彩。 但苏公子不知道,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早已经天翻地覆,就算苏克有心袒护,也是无力回天,甚至不得不要演一出《辕门斩子》。 苏奕时常往孙家走动,他是守备之子,孙家自然多有巴结之意。 孙姑娘相貌出众,并未婚配,孙盤老谋深算,便想如果跟守备家结亲的话,当然对孙家的助力非同一般。 只是这不过是他们一相情愿,孙家并没有贸然提亲,因为恐怕苏克不会轻易应允这婚事。 孙家姑娘却是个聪明的,听说了长辈的打算,私下里便跟母亲说道:“苏家毕竟是官宦之家,守备大人向来刚正严明,只怕未必看得上我们这种人家,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 夫人说道:“如今世风跟以前不同了,官商是可以联姻的,且母亲也见过苏公子几次,是个不错的少年。” 孙姑娘闻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夫人忙问如何。 姑娘想了会儿,才悄悄地跟夫人说道:“公子看着像是金玉之质无可挑剔,不过……我听苏家姐姐说,他嗜好打猎,恐怕杀伐之气过重。” 孙家跟苏家多有来往,两家姑娘自然也相识。这是闲聊之中苏姑娘随口跟孙小姐说的,孙小姐虽不是很懂,但为了让夫人不要去打苏奕的主意,便只好照搬了出来。 夫人虽然觉着武官之子去打猎只是寻常,很不是什么缺点,但既然女儿这么说,自然不是非常中意苏奕,而且孙家又实在有些高攀不起,因此这件事一直搁置。 谁知,苏奕不知怎么听说了孙姑娘的话,顿时怒上心头。 他的性子本就外收敛而内癫狂的,那天射猎归来,又在孙府喝多了酒,仗着酒力更觉躁动,便趁醉潜入内宅将孙姑娘奸污。 当时他为藏匿,故意戴了个从城外带回来的狐狸面具。 到后来消息渐渐走漏,有人就猜到虞山上的狐狸,他知道后便暗中推波助澜,坐实了是狐狸郎君魅人的传说。 苏守备之所以无计可施,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合格的人证证明案发时候苏奕人在别处,事实上……只要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苏奕,那他简直就是个最合格的嫌犯。 孙家事发的时候,他在孙府吃酒,虽然事发后他装作酩酊大醉不知情的样子蒙混过去,而且他是堂堂守备公子自然无人敢怀疑他。 而苏家则更顺理成章了。 苏奕的堂姐苏姑娘,知道孙姑娘病了便来探望,孙姑娘虽没说自己遭遇了什么,但她却察觉了异样。 苏姑娘之前跟孙小姐随口抱怨的那几句,其实不是无缘无故的,她毕竟是苏家的人,比别人更了解苏奕的性子。 苏守备行伍出身,也对苏奕寄予厚望,从小就严苛训练,一旦不如意非打即骂。 日积月累,苏奕表面上看着好好的,心早就扭曲变了形。 从父亲那里受的折辱,他总要想个法子在别的地方发泄出来,起初是苏府的猫猫狗狗,一只两只的失踪,宅子里的人以为猫狗不通人性,自己跑掉也是有的,却不知那些小动物都给苏奕折磨而死,或扔或埋。 等内宅的动物们死绝,他就把目光看向了城郊的山林。 而苏小姐也有一只爱猫,某日消失不见,她非常伤心,叫人去找也没找到,只能作罢。 谁知后来一天,花匠却在花园的角落里挖出了一只给开膛破肚的白猫,正是苏小姐丢的那只,而动手的人是谁,只要留心总是有迹可循的。 等孙姑娘出了事,苏小姐总觉不祥,尤其是她知道那天苏奕是在孙府的,这大概是女子的一种直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毕竟是至亲骨肉,又不能告到官去。 思来想去,她私下里警告了苏奕几句,本是想叫他收敛,并且……最好的法子是尽快娶了孙小姐,毕竟孙小姐已经**,无法再嫁他人。 她顾及苏家的体面,也天真的以为这想法是亡羊补牢,对孙家苏家都好,谁知却是惹祸上身。 惹怒了苏奕,那种羞辱对她而言无法形容,也是在感同身受后苏姑娘才知道自己多天真可笑,她居然想要孙姑娘嫁给这个禽兽,如今却反遭了报应。 无法忍受也无处可去,只有一腔羞愤,她选择了自缢。 她一死倒是彻底洗脱了苏奕起初那点嫌疑,毕竟没有人怀疑他会做这种逆伦之举。 自从苏家也出了事,苏奕故意要去虞山猎狐,更加把所有都往狐狸郎君身上引。 那天王姑娘在雅风亭等候邓主簿,正苏奕猎了一只狐狸,他只管得意于自己的高明跟残忍,便提着那只狐狸得意忘形地笑道:“没想到一个面具能有这么大用,如今人人都觉着是狐狸郎君奸了那两个贱婢,那就劳烦你替我多担着吧。” 不料那丫鬟正在青石后小解,无意中听了这句本是不太明白的,但偏给苏奕听见了动静,他做贼心虚,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对主仆。 于是先杀了丫鬟,正要对王姑娘动手,邓主簿到了,他便以邓主簿的性命要挟王姑娘乖乖就范,却没想到在生死关头,王姑娘竟留下了一句能要他命的话,这话又落在了无奇心中。 供词,不是苏奕主动吐露的。 苏守备命人用了刑。 其实也没用什么大刑,苏奕在发现父亲翻脸之后就索性招供了。 无奇见苏奕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并不觉着多诧异。 从他虐杀猫猫狗狗开始,一切就注定了,小猫小狗势必满足不了他的嗜血,于是转向山林里的动物,等某一天山林的动物也无法叫他兴奋,人,就是最后的选择。 所以就算孙姑娘没说那句话,苏小姐没有干涉,一切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死的兴许是别人而不是她们,她们的遇害是偶然,但苏奕的杀戮却是必然。 所以要不是夏知县追查起来,遇害的绝不只是这三个人。 天色大明后无奇跟林森出了守备府。 才走了一会就到了县衙附近,却见县衙门口有一辆马车,夏思醒的遗孀李夫人抱着夏怀安站在车边上,看见他们,便把怀安放在了地上。 无奇跟林森忙行礼,夫人欠身:“我听说昨晚上……抓到了刺杀邓主簿凶手?” 林森快嘴把苏奕是狐狸郎君的经过说了,又道:“夏知县是那陈参将所害,原来夏知县也查到了公子身上,只是不能确信,便约了守备大人在古塔见面,本是想跟他商议追查之事,谁知消息给参将截获,他假冒守备大人赴约,却害了知县大人。” 参将把所有罪名都包揽了去,说是他发现了公子的嫌疑,便自动的替守备大人清除忧患维护名声而已。 李夫人眼中的泪簌簌落下:“我就知道他不是自杀的。终于、水落石出了。” 无奇却看着夏怀安。 那孩子靠在李夫人身旁,紧紧地握着母亲的衣襟,仰头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无奇从荷包里拿出一包没吃完的蜜饯,俯身在小孩子跟前打开:“吃吗?” 夏怀安先看向夫人,见李夫人一点头,他才捡了一颗放在嘴里,咂到了甜味,小孩脸上顿时露出了天真而可爱的笑:“好吃!谢谢哥哥!” 无奇把这一包包了起来放在他的手心:“拿着,我还有很多呢。” 说完便问夫人:“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吗?” 马车上有些行李等物,看着像是搬迁。 李夫人道:“因为思醒是知县我们才住在这里,如今他不在了,我们自然要搬走了。我打算回我们老家去住,虽然老家也没有人了,但到底……” 她的脸上带着忧色,一个女人,带着个天生有疾病的孩子,夏知县又没留下多少钱,以后的出路着实渺茫,但她不愿意显得太过绝望而无助,她毕竟是夏思醒的遗孀,也有几分夏知县的风骨。 林森生气:“这是怎么说,有人赶你们走吗?我跟他们说理去!人走茶凉也忒快了点!” “不不,不是,是我自己想走的,反正迟早都要离开。”李夫人忙拦阻他。 无奇温和一笑:“何必这么忙呢?如今夏知县的案子才真相大白,朝廷必然还会派人来交接,您不妨再等等,哦对了,我昨儿去了虞山王翰林府里,老先生提起了夏知县,像是很遗憾,还问起了夫人跟小公子呢,老先生也是孤苦伶仃……看着病病歪歪的,你们就算离开也该去拜个别,毕竟夏知县在的时候也很敬重老先生。” 李夫人听了是这个意思:“是我疏忽了,今日便去。” 无奇道:“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去,夏知县是因狐狸郎君之案殉职,如今真相大白,若是由您告诉老先生案发经过,就相当于完成了夏知县的遗愿。您说呢?” 李夫人抬手拭泪,连连点头:“很是。” 说完后,夫人便带了夏怀安上了车,出城往虞山王翰林庄院去。 怀安坐在车上,还探出身子向着无奇挥手。 等他们走远了林森才问:“你怎么好像、故意让李夫人去王老先生那里的?” 无奇抓了抓脸:“我是想……罢了,随缘吧。” “什么随缘?” 无奇没回答,心里浮现的是夏怀安那张可爱稚嫩的小脸儿。 两个人晃回了客栈,小二看他们回来了很高兴:“还以为客官们不住了呢,幸好把房间留了一夜。” 见林森叫饿,小二先送了两碗热汤面来,面还没吃完,外头已经有人在议论狐狸郎君落网的事,众人大为惊疑。 林森低低对无奇道:“这苏守备也还算是个公正不阿的,没有袒护他儿子,只是出了这事儿,他这守备一职只怕也坐不住了。” 无奇只哼了声。 林森因破了大案得意非常,毕竟这件事他可是全程参与,而且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一高兴又叫添了两盘菜,准备且听且吃。 无奇看他兴高采烈意犹未尽的,便吩咐:“你先吃着,咱们也没带什么行李,我上去看看无碍就可以回皇都了。” 上了楼,才推开房门,鼻端顿时有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若有似无地掠过。 无奇微怔,手搭在门扇上,不知要关上还是撤出去。 脚才一挪,里间有个声音响起:“还不进来。” 无奇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就算跳楼都来不及的,手指从门扇上滑落的瞬间已经满面堆笑:“不知道是您在这里,失敬失敬!” 她挪动脚步向内走去,一探头,却见有个人背对自己站在半开的窗户边上,身形孤傲挺拔,却居然是一袭如雪的白衣,纤尘不染,更透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之意。 第 16 章 赵景藩回过头来。 就像是一个万人膜拜的神祇,他知道自己的真容是不便在凡人面前展露的,所以只若即若离地给了她一个欲拒还应的淡淡回眸。 无奇只看到很长的一线眼睫在面前跟蝴蝶翼翅似的闪了闪,底下的眼波给长睫遮掩,却仍是透着几许月夜寒江的冷色。 他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也并无愠怒的表情,但就在他回眸的瞬间,无奇觉着脊背上好像给什么用力敲了一下,颤酥酥凉浸浸的。 她本能地站直了身子,垂着脸,两只眼睛乖乖地瞅着地上,不敢再直愣愣地盯着看。 不过,虽然不便明晃晃地打量,但低垂的两束目光却像是鬼鬼祟祟的甲虫,窸窸窣窣地顺着地面往前,最后落在白袍底下的靴子上。 那是一双绸面的黑靴,表面透着珠色的光泽,而靴底的白沿素洁簇新,一点污渍都没有,像是从没有踏地而行过,所以没有沾染到任何的泥尘。 无奇再度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是狐狸精的可能性。 赵景藩并没有动,只淡淡地说:“恭喜你破了案。” 无奇听了这个,并没有做声。 “怎么,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无奇在心里掂量了会儿:“公子,守备府出现的那人,是您派去的?” “怎么了?” “要不是他到的时机正好,这会儿指不定如何呢。” 他平静地:“你是说,要不是他去了,你如今就死在守备府里了吗?” 无奇一惊:“您……” 她没想到这个人看的如此之透。 虽然狐狸郎君的案子水落石出,但夏思醒是否是陈参将所杀,尚且存疑。 当时她问苏克为什么要把杀死夏知县的罪名摁在孙家父子头上,苏克的脸色就不对了。 她看到了跟苏奕差不多似的戾气在苏守备的眼中一闪而过。 无奇想,假如陈参将不是自作主张而是被人指使,苏克为了维护苏家宁肯杀死夏思醒,那么…… 为了苏家而杀死两个太学生跟一名县衙捕头,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吧。 其实在面对苏克的时候无奇并不怕,因为她知道小狐狸一定在看着她,所以无奇很想逼苏克一把。 她本来想试试看苏守备是否会原形毕露! 本来这些都只她心中的猜测,没想到赵景藩居然直言不讳地点了出来。 无奇的心突突乱跳,她竭力定了定神:“您既然这么说,自然也是怀疑苏守备才是害死夏知县的幕后真凶,那为什么……” 她在思索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词说下去,但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 她只知道面前的人身份绝对不同一般,他有一群身手出色的下属,有窥视人心进退有余的能力,还有只凭一个人、一面令牌、一句话就能让苏克在瞬间从凶戾转为克制甚至屈服的“势力”,所以她知道只要他愿意,就能处置苏克,但她还是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毕竟他没有告诉她他是谁,甚至连他的脸也是雾里看花。 因为思忖跟疑虑,无奇没有说下去。 赵景藩却接了口:“你是问,为什么袖手旁观不予处置?” 无奇一怔,点点头:“是!” “很简单,因为没有证据。”他云淡风轻地回答。 无奇的心头震了下。 “苏奕在你面前吐露了真相,你也能找到他的破绽,因为案发的时候他根本找不出在别处的人证。他也年轻气盛不经事,稍微用用刑就能招认。”赵景藩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是苏克不一样,他老谋深算,早有准备,而且又有人自愿替他**。” 无奇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你不甘心?”赵景藩注视着她,从他的角度看去,无奇垂着头,双手揣在腰间,她的眉心微微皱起,像是拧着一点不甘。 无奇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赵景藩的语声里多了一点笑:“你到底是怎么样?” 无奇道:“我自然不甘心,想要凶手付出代价,但是您说的对,是要证据,如果没有证据而凭着自己的臆断行事,我想夏知县也不会乐见如此。” 赵景藩的双眸微微眯起:“所以你虽然不甘心,也得放弃。” “不,”无奇否认,稍微停了一停她说:“我该找到证据,正大光明地将他定罪。” 赵景藩挑眉,这个答案让他意外。 然后他问:“你不怕吗?他可是堂堂的少杭府守备。”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无奇咳嗽了声,笑眯眯地奉承:“何况还有您替我们撑腰呢。” 赵景藩再度意外:“你就这么确信?倘若只是要你们去当马前卒呢?” 无奇坦然地回答:“就算是马前卒,也是要查明真相的马前卒,真相未明之前您不会让我们死,而对我来说,若是能叫案情大白,我觉着这值得赌一赌。” 房间内出现了诡异的静默。 无奇几度想要抬头看看他的脸,脖子上却像是给一只无形的手压着,抬不起来。 她知道今日这位公子没有戴面具,但她反而不敢轻易去看了,心里有种感觉,他不愿意叫人看见他的容貌。 既然他长得很美,那当然不是因为貌丑怕人看的缘故。 那剩下的只有一个可能——他的身份。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在一些**案里,**往往蒙着受害人的眼睛,因为受害人看见他们的脸后多半就会给灭口。 无奇现在想到的就是这个。 赵景藩虽不是**犯,但论起灭口的能力,只怕比**犯不知高明多少倍。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他问:“你为什么不抬头。” 无奇愣住:他……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房间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聒噪。 ——“郝无奇,我知道你在这里,快给我滚出来!” 无奇吃了一惊,扭头看向门口。 这声音竟然是郝三江,他终于找到这里来了? 楼梯给粗暴踏响发出不堪承受的咚咚响声,郝三江吼道:“浑小子!知不知道你们快二试了,你却无故把无奇拐出来乱混,是不是想要我揍你!” 他显然是已经逮到了林森。 果然,林森求饶的声音传来:“郝大哥,不是我拐了无奇的……哎吆你的手轻点!” 郝三江问:“到底是哪个房间?他怎么自个儿在房内?” 他像是一阵无法阻挡的狂风,呼啸着逼近过来,无奇忐忑地走到房门口,她已经预见他踢开房门把自己一把揪出去的惨状。 但如今这里还有一位煞星呢,要是给三江撞上这位,简直后果难料。 无奇着急地回身,想要诚挚道歉然后出去先平息郝三江的风暴。 谁知刚抬头,忽然间像是天上的太阳窜到了房中似的,满目灿然。 无奇的双唇不由自主的翕动了两下,却没说出话来。 国子监里有不少相貌出色的男子,其中还有几个名冠京城的美少年、或者青年,但对她而言一概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在无奇所认识的男子之中,目前,只有蔡采石的兄长蔡流风一位才堪称是真真正正的美男子。 蔡流风是很典型的那种内外兼修的儒生长相,端庄,秀雅,饱读诗书。 他出身书香门第,品行也是无可挑剔,是人人推崇的蔡学士,也很得无奇的仰慕,一旦提起蔡流风总是赞不绝口。 可以预见的是,在不久的将来,蔡流风一定会成为本朝文官的门面担当。 而蔡采石固然是个可交的好友,但当初吸引无奇的却是蔡采石的那个头衔——蔡流风之弟。 可如今这一位,却远胜无奇曾臆想过的所有美男子的描写。 尤其是那双眼睛,闪闪烁烁,像是有星光坠入其中,带着些许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柔,令人甘心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莫名的无奇有些口干舌燥,嘴唇跟舌头乃至整个人都好像给施展了定身法,统一地开始**。 她开始觉着,赵景藩戴面具是对的,至少不会妖精似的把人的魂魄摄了去。 在他之前,无奇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古代的潘安上街会给扔了一车的鲜花果子,卫玠又是怎么给活生生看死的,现在她统统的理解了,原来世上……真有这种倾国倾城让人无法挪开目光的美人啊。 在无奇恍惚的时候,郝三江已经冲到了房门口:“无奇!你还不给我出来!” 背后的门给用力一撞,无奇只觉着背上一股大力袭来,像是给海浪拍打似的,她被震的踉跄向前。 眼见就要扑倒在地,目光所及是那一袭白衣,如同浮云降落似的横在眼前,无奇本能地张手一抓一抱,整个人扑倒在对方的身上! 脸埋在那柔滑轻薄的丝缎之中,果然像是坠入云端一般的飘飘然,过于舒服。 而淡兰雅贵的香气若有似无地将她包裹其中,无法言喻的愉悦,就像是一只蜜蜂撞入了香花蕊中,……真是上好的就寝所在。 神不守舍中无奇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是何其的不雅,因为脚步踉跄将要栽倒的缘故,她几乎是半跌半跪的姿态,她的右手握着对方的手臂,左手则半挂在对方腰间玉带上,在她的脸颊边上是一枚玲珑的羊脂玉佩并天青色的垂珠荷包。 玉佩轻轻地擦在无奇的脸上,微凉。 盘虬的龙纹在她眼前**似的轻轻晃动。 这是……龙?! 无奇的眼睛逐渐瞪大,看清楚玉佩上那耀武扬威地雕龙,不错,是龙。 这个朝代可跟她所处的那个新旧交替的混乱时代不同,这时侯的龙纹,只有皇族的人才能用。 她曾对赵景藩的身份多加猜测,什么公侯贵宦之子,或者本身有爵位的大人物,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来历竟又超过了她的想象。 无奇骇异地仰头,却正对上赵景藩垂眸俯视的星眸,讳莫如深。 而振聋发聩的还有门口处郝三江愕然的叫声:“无奇你你你……在干什么?” 过于震惊的郝三江用巨大的拳头堵住嘴,又气又恨,还带有一点点不可说的羡慕:“臭小子!你居然跑到上杭府来玩女人!” 无奇本来正支撑着要站起来,听到最后那句,噗通一声,彻底跪了下去。 第 17 章 郝三江不愧是给郝四方向来嫌弃的儿子,一出口就是个震天雷。 这个雷把无奇惊的魂不附体,她哭笑不得,不知自己要不要顺势再磕个头。 奇怪的是,在三江嚷嚷了那句后,他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房门口,感觉就像是才一冒头就给打掉了似的。 无奇汗毛倒竖而满怀忐忑,想去看看三江怎么了,但又知道看一眼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尤其是感觉到身前的人好像要挪步走开,无奇情急地往前一扑:“殿下息怒!我哥哥向来心直口快性格鲁莽但实则不是个坏人!” 她抱紧赵景藩的双腿,撒赖一样不肯放开。出于对郝三江脑袋的担忧,她的眼圈发红,黑白分明的双眼带着些许水色。 这点水色映入了赵景藩的眸中,搅起了一点隐晦的波澜,他冷看着无奇:“放手。” 无奇感觉只要自己一松手,三江的脑袋必然就掉地上了,于是执着地抱紧:“我哥哥什么也不知道,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把他当成一个屁来放了吧……” 赵景藩听到那句粗鄙之语,唇角微微牵动:“混账东西。” 这点稍纵即逝的笑意没逃过无奇的双眼,她像是诡计得逞的孩子,向着他露出了虽然是着意讨好却不乏天真明丽的笑容。 有那么刹那,赵景藩觉着脚下的人像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奶猫,缩在自己腿边上抓抓挠挠,蹭头蹭脑,居然有点让他下不了手。 与此同时,无知无畏的三江还在聒噪着:“谁抓老子……”话没有说完,他的声音突然迅速地低了下去:“姑、姑娘!” 郝三江本是要势如破竹地冲入屋内的,谁知后颈给人轻轻一揪,他就身不由己地退了出去。 以三江的脾气,谁敢这么对他,一定要用他的拳头把对方捶成一块扁平的饼子,但当他愤怒地回头,却对上一张芙蓉般婉丽的脸。 是个女孩子,还是个极为貌美的女孩儿! 他的怒气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冰消雪融,心却开始怦怦乱跳,如同小鹿乱撞。 “姑娘你……”郝三江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小狐狸,突然不再羡慕屋内的无奇,甚至不再关心她跑到上杭府来玩女人还是玩男人,他只感觉可能自己的春天也终于姗姗来迟了,咽了很大一口唾沫他问:“你的手可好?” 他记起了刚才有一只手把自己揪了回来,既然不可能是林森,那当然就是面前的美人了。 林森跟郝三江在某些方面极为一致,比如同样怀有对女孩子的浓烈爱慕之心。 但林森向来勇于搭讪,不管是半老徐娘还是豆蔻少女,他都要上前试一试。 而郝三江不一样,他在别的方面性格是非常的豪爽外向不拘小节的,唯独在女子身上他反而非常的害羞,越是喜欢的女孩儿他越是笨口拙舌。 要是换了平时,林森这会儿早凑上前了,可惜他知道小狐狸是谁,也知道小狐狸的爪子跟牙齿之利,所以他一声不响,甚至还想提醒郝大哥敬而远之。 但郝三江此刻已经忘了无奇,林森当然更不知何许人也,他只看着小狐狸,觉着实在是自己平生所见最好看的一个女孩儿了,甚至像是仙女或者妖精似的漂亮。 他的目光从惊艳转向爱慕,如同母鸡看着心爱的鸡雏一样的喜欢。 与此同时小狐狸也在看着郝三江,如同狐狸看着心爱的鸡雏一样慈善。 “我的手没事,你的脑袋……” 小狐狸说到这里抿嘴笑了笑,她本来想说你的脑袋可能有事,可没听见主子的吩咐,却不便自作主张,于是又咽了回去。 “啊你放心,我皮糙肉厚的,就是你姑娘家的手嫩,怕你伤着。”郝三江却以为小狐狸是好意,他张开大手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喜洋洋地。 正在三江盘算着要不要请小狐狸到楼下喝几杯茶吃些点心的时候,房门重又给打开了。 郝无奇脸色怪异地站在门口:“哥。” 郝三江记起自己的来意,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随口答应:“哦……你你,你还不出来?先跟林森下楼等着去吧。” 无奇正在挠脸,闻言吃惊地看着他:“你呢?” 三江道:“我、我……”他讪讪地问小狐狸:“对了姑娘……还不知道您的芳名呢?” 无奇扶住额头。 林森在旁边举起手遮着嘴窃窃私语:“我怎么感觉大哥在与虎谋皮自寻死路呢。” 小狐狸的耳朵很灵,但却不动声色,她瞟了眼旁边的无奇:“春日,我叫做春日。” “春日,”郝三江陶醉,像是狗子嗅着喜爱的烤鸡腿,泛出情不自禁的口水:“好、好名字。” 无奇忍无可忍地低吼:“你还不走?那我先走了!” 她愤愤地踹了郝三江一脚,跟林森两个下楼去了。 三江扭头看了眼:“春日姑娘,不知你家住何处?我是……” “我知道您是漕运司长的长子,回头有机会自然会去拜访。”小狐狸善解人意地回答。 她瞧着无奇平安无事地走出来,虽不知原因,却明白今日这鲁莽男子的脑袋是保住了。 郝三江目瞪口呆,看着面前这张貌美如花的脸,他没有别的想法,满心都是以后他跟春日姑娘结婚,生子,其乐融融你追我逐的场景。 恨不得立刻去拜天地。 想的太过出神,以至于下楼梯的时候三江差点儿一骨碌滚下去,幸亏林森跟郝无奇在楼梯口等着他。 两人合力扶住了三江,像是逃出虎口的兔子一样冲出了客栈。 虞山脚下,王家庄院。 王翰林听说门上来人,扶着夏怀安的手挪了出来。 当看到堂下坐着那人的时候,王学士猛然一震,松开手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不知瑞王殿下驾到,老臣失礼!” 夏怀安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知县之子,他看见王学士跪倒,自己也跟着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 赵景藩略一抬手,旁边的王府侍从立刻上前将王翰林扶起来。 “听说老先生抱病,何必行此大礼。”他和颜悦色地,扫了眼跟在翰林旁边的夏怀安:“这就是夏思醒的儿子?” 王翰林颤巍巍地,拉拉怀安:“快给王爷行礼。” 怀安立刻又跪地磕了头:“参见王爷千岁。” 赵景藩微微一笑:“是个机灵孩子。”他回头看了眼春日:“带这孩子出去玩儿吧。” 春日领命,领了怀安出去了。王翰林见状,知道他必然有话跟自己说,便垂首默立。 赵景藩道:“先生病着,且坐了说话。” 王翰林谢恩,这才在下手的椅子上半坐了:“不知殿下今日驾临,有什么吩咐?” 赵景藩道:“姑娘的事情,想必夏夫人已经跟你尽说了。” “是。”王翰林答了这声,泪珠便掉了下来,“多谢王爷关怀。” 赵景藩道:“你是朝廷老臣,膝下只有姑娘一人,遭遇这般不幸实在可悯,所幸真凶伏法,你也不必感伤,节哀珍重才是。” 王翰林低着头,泪落如珠:“多谢、王爷……”他好不容易说了这几个字,抬头看向赵景藩:“只是、那个苏奕是要押回京城处斩吗?” 赵景藩一点头:“明日便会启程。” 王翰林脸上露出惘然的神情,唇只是哆嗦。 赵景藩问道:“怎么了?” 王翰林含着泪道:“敢问王爷,那两个太学生,莫非是王爷派他们来的吗?” 赵景藩道:“你怎么知道?” “我叫人查过,说是三个太学生突然就出现在城中普贤居客栈,他们自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今日又听说苏守备审子,我便知道这不是太学生能办到的,要不是有人压着,苏克绝不会这么快的将他的儿子公然审办。” 偏偏今日赵景藩就来了,王翰林窥察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自然猜得出来。 赵景藩道:“不错,是本王的意思,还好他们没丢人。” 王翰林明白这位王爷一举一动皆有原因,当然不会无缘故地让几个太学生来办案,但这不是他该问的,也不是他所关心的。 此刻外间传来了夏怀安的声音,王翰林看了眼,缓缓起身走前两步,竟跪倒在地。 赵景藩道:“先生为何如此?” “老臣有个不情之请,”王翰林定了定神,道:“夏知县一心为民,却竟死于非命,他活着的时候我因误会跟急怒,错怪了他,今日夫人跟公子突然前来拜别,说要回老家去,我知道夏知县为人清廉没什么积蓄,所谓回老家也不过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说法,所以我挽留他们暂时住在庄院。若是老臣一命呜呼,或可让他们久居于此,只有一件事,我担心有人会把这对母子视作眼中钉,久而久之怕对他们不利。” 赵景藩道:“你是说,苏克会记恨他们?” 王翰林猛地抬头,这位王爷果然洞若观火,他道:“是。老臣担心苏克会因为苏奕的事情迁怒于他们。” 赵景藩道:“苏奕明日给押解上京,自然有朝廷秉公处置,苏克只怕没这胆子。” 王翰林欲言又止,眼中的泪微微晃动。 赵景藩轻轻地叹了口气:“先生没别的话跟本王说了吗?” 王翰林一怔,他抬头看向赵景藩,有点狐疑不安的:“王爷……” 目光相对,王翰林低下头去,终于他深深吸气:“我同孙女相依为命,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她去后老臣连日夜不能寐,自愧无法找到真凶为她报仇,幸有王爷主持公道,但……老臣实在,愤怒难平,恨不得、手刃那禽兽将他千刀万剐……王爷……您可明白?”说到这里王翰林已经泣不成声。 王学士舞文弄墨了一辈子,孙女聪明伶俐,豆蔻年华,给人残杀,他日思夜想,恨不得找到那凶手,亲自把那人剁碎,先前是有心而无处用力,如今知道了苏奕,就算是苏奕会给押解京内处斩,但他却仍是没法消除心头之恨。 他想要自己动手,想要那混账死的更惨一些,事实上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杀了苏奕之后自杀,但是看着李夫人跟夏怀安,他又有些不放心,他怕苏奕死后,苏克追究起来,他不怕给挫骨扬灰,只怕会连累李夫人跟怀安,但是赶走这一对孤儿寡母,他又于心不忍,所以才想恳求赵景藩庇佑。 但是瑞王简单的一句话,忽然让王翰林心惊,他意识到赵景藩这次来,恐怕不仅是慰问而已。 所以此刻他虽然没有说出实情,却已经表露了自己的心声。 赵景藩道:“本王明白,但是,先生清白了一辈子,本王不想你临了(liao)脏了双手。” 这一句话刺中了王翰林,同时他也确信了,赵景藩已经知道他的意图。 “王爷!”他匍匐在地,老泪纵横,失声哭道:“老臣实在不甘,唯一所愿就是想要那人血债血偿,我孙女儿实在死的冤屈,可怜……我纵然豁出性命也要替她报这个仇。” “不必说了,”赵景藩静静地俯视着地上风烛残年的老者:“本王知道。” 他淡淡地地说了这句便站起身来,走到厅门口处,看到院子里春日正拉着夏怀安的小手。 怀安歪着头问:“姐姐你在干什么?” 春日道:“我跟你玩个戏法。” 怀安咯咯地笑道:“什么戏法,手怪痒痒的。” 春日摁着他的脉搏,也笑嘻嘻道:“你心里藏着个小东西,姐姐听听它在哪里。” “是什么小东西呀?”怀安觉着有趣,稚言稚语地问。 赵景藩看了会儿,心里想起的却是客栈内那个抱着自己双腿的人:“殿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她在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 “你说什么?” “是有关夏知县的小公子……” 赵景藩知道无奇是得寸进尺,把郝三江的头寄存已经是他开了天恩了,对这种得陇望蜀的家伙他向来会一脚踢的远远的。 但奇怪的是,望着那张笑的很灿烂却明显别有所求的小脸,赵景藩非但没有把她踢开,甚至还破天荒地做了个让他至今为之迷惑却回味无穷的动作。 赵景藩敛了思绪,他回头望着地上的王翰林道:“总之,一切自有天意,你只需要静静等候便是。” “天意?”王学士含泪转身看向门口的瑞王。 皇族很少穿素白的袍服,因为忌讳,常见的是银白的华贵绣蟒王袍。 但今天瑞王却一身洁净的素。 起初见面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可现在,这如霜似雪的白衣落在眼里,忽然有了不同的意味。 从王家出来,春日低低道:“那孩子确实有心疾,倒不是夸大,不过也不是不能治疗,就是稍微有些麻烦,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 赵景藩上马车的时候已经想到:“那就从太医院调个合用的吧。” “是!”春日心中暗暗奇怪,夏怀安固然可爱,但为了个小孩子如此大费周章,这很不符合瑞王一向的做派,且她不知道赵景藩是从何处听说夏怀安有心疾的。 瑞王入了车中,又问:“守备衙门那边儿预备好了?” 车外的黑衣人低头:“回殿下,万事俱备。另外,大理寺跟刑部的人明儿一早就会赶到。” 赵景藩微微合上双眸:“什么叫天意,天做到的天做,天不能到的本王替他做,这便是天意。” 于是,在赵景藩跟无奇等一干人等离开少杭府的当天夜晚,守备衙门府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异事。 第 18 章 苏奕给关押在守备府的大牢中。 据看守说,  子时的时候,牢房外响起怪异的叫声,出来查看的狱卒张望之中,  看到墙头上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那不是人。 起初以为是猫,  或者黄皮子之类……但体型又比那些大很多,后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月光下,院子中央出现一只尖儿长尾的动物。 它不怕人,  步伐缓慢从容地往前走过来,反而是门口的众人吓得连连倒退。 那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狐狸。 虞山上一直有狐狸,  但它们绝少进城。 如今这只却不知从何处而来,  又是怎么正好出现在守备府的。 狱卒跟官兵们都惊动了,  有大胆的便凑上前要细看。 就在众人跟狐狸面面相觑的时候,牢房中响起一声惨烈的尖叫。 几个出来看热闹的狱卒吓了一跳,  赶紧往回跑,  循着声音来到了苏奕的牢房。 当看到面前的情形之时,众人吓得惨叫,  有胆小的直接晕了过去。 苏奕犯了死罪,这些狱卒心里也厌恶他的行径,  他要不是守备之子,这些人只怕要用点手段折磨一番,但毕竟苏克人在还,他们也不敢对守备公子下手。 而苏奕死到临头也并不见什么惧怕畏缩的神情,他是冷血到极致的了,坦然的像是什么都没做过,  或者是做尽了恶事而丝毫不在乎。 想到少杭府给搅乱的这些日子,  以及夏知县的死,  私底下狱卒们悄声谈论:“只是砍头真是便宜他了……” 但从现在看来,苏公子是熬不到去砍头了。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老鼠,虽然牢房中从来不缺这种小东西,但却从没有今日一样这么多,老鼠平日里都是鬼鬼祟祟的,小心翼翼贴着墙根走动,偷个东西都怕给人瞧见,但现在它们却疯狂的、大张旗鼓而目标明确地向着一处冲来。 它们扑向的目标是苏公子。 起初一只两只的时候苏奕大概没当回事,还不耐烦地伸手挥开,甚至想要踩死几只做消遣。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已经失了控,小小地利齿咬碎了皮肉,腿上,手臂,甚至脸上,无处不在! 苏公子无法忍受地惨叫起来。 等外头的狱卒们给惊动了跑进来的时候,牢房中的苏公子已经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血肉模糊的、不知还能不能称作“人”的东西。 最可怕的是那些老鼠并没有因此离开,它们发疯地唧唧喳喳地扑在那堆肉上,用尖利的小爪子以及牙齿,畅快地食肉饮血,这像是一场恐怖的凌迟的盛宴,而在鼠类为刽子手的角色狂欢的时候,盛宴的对象还没有立刻死去。 当初他用尽手段残杀府内那些猫猫狗狗,乃至在山林中肆虐生灵,最后将手伸到了无辜的少女们的时候,他大概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猎物”或者“食物”。 他闭不上的眼睛已经完全给血色覆盖,他感觉自己像是那年他捉到的堂姐的那只猫,起初它一点儿也没设防,只要他一招手它就蠢头蠢脑地跑了过来,后来被他绑住,它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拼命地在他手心挣扎,却已经晚了。 看着流血,看到生命活生生在手中消失,那时候他只觉着无比的兴奋跟快意。 也许现在是还账的时候。 苏守备闻讯赶来,场面已经无法收拾,也不能形容。 甚至惨不忍睹。 守备大人双眼发黑,勉强出了牢门,他咬牙切齿,痛不欲生。 他本来已经安排了人手,想要找机会用偷梁换柱的法子把苏奕救出去:比如找一个死囚,砍死再弄的面目全非认不出本色,然后嫁祸给邓主簿也好,孙家也好,甚至王翰林也罢。 这不算难,毕竟这还是他的地盘,只要他打死不认,又有谁耐他何。 但现在已经晚了,虽然真的“面目全非”。 也许从那面令牌出现、不……从那三个太学生出现在少杭府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一切。 古怪的叫声从院中传来,又像是诡异的笑。 在场的众人抬头,却见那只狐狸站在庭院中,扭头望着众人,它张开嘴,森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烁,像是在明目张胆地讥笑。 然后几个起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还不算完。 次日,京城大理寺来人,一是要押解苏奕上京——这个步骤如今可以免了。 另外一件事,是要带苏守备进京,关于夏思醒遇害之事,刑部跟大理寺联手复审。 苏守备的反应非常的平静,平静到近乎木然。 他只淡淡地叫几位大人稍等片刻,然后入内堂收拾。 京城来的几个人才等了半刻钟不到,里头便有女子的惊呼声,他们冲入内宅才发现,苏守备竟是用一把剑自尽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虞山脚下。 王翰林正在教导夏怀安练字,小家伙极为聪慧乖巧,王翰林看着这孩子,像是又回到了当年教导孙女读书习字时候的情形,心里微酸,眼眶湿润。 同报信的仆人到了外间,仆人详尽地说了苏公子是如何经受了非人的折磨而死——而在少杭府百姓们口中,是狐狸郎君因为怒他败坏自己的名誉并且杀害狐子狐孙所以降下了惩罚。 等听完了守备自杀之后,王翰林久久都没有说话。 最终他摆摆手,仍旧回书房去了。 里间,夏怀安提着笔抬头:“爷爷,你怎么了,你是哭了吗?” 王翰林长长地吁了口气,摸着他的头道:“没有,爷爷没哭。爷爷……是高兴呢。” “爷爷为什么高兴?” “没什么……”王翰林答了这句,想了半晌,他的脸上浮出一点朦胧而释然的笑意:“或者是、毕竟还有天意。” 门外仆人来报:“老爷,外头来了一个人,自称是……什么太医。” 王翰林一惊:“太医?”他拧眉想想,低头又看向夏怀安,忽然震惊:“快,快请进来!” 李夫人正在跟厨下商议如何从饮食上调理老先生的身体,听说了消息赶忙从内宅奔了出来。 堂下,京内的太医正在给夏怀安诊脉,王学士不时同他低语。 终于,太医抬头,神色是镇静带些笑意的:“小公子的情形我已经知道了,虽不敢说十足把握,但针灸加上药食调补,最早月余就可见效用。” 李夫人的眼泪瞬间如同泉涌,上前一把抱住了怀安,差点哭出声。 此时她还以为太医是王翰林派人请来的,但不管如何,怀安有救了!她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终于卸下了。 王翰林同太医走到旁边:“莫非,是瑞王殿下……” 太医含笑道:“到底是老大人您,殿下特叫人把下官从太医院调到此处,命下官务必看护好小公子跟老大人。” 他可是御医,出差还是头一回! 王翰林虽然猜到是瑞王的手笔,但他清楚这绝并不是自己的脸面。 但是回头看看喜极而泣的两母子,到底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他们会活着,会好好的活下去。 眼眶也有些湿润。 而就在赵景藩于虞山庄院跟王翰林说话的时候,回皇都的马车上,无奇连连咳嗽数声。 林森问:“是不是昨晚忙了一宿,太过劳累,还是不小心着了凉?” 无奇揉揉鼻子,瞥了眼旁边正想入非非的郝三江:“不是着了凉,差点儿掉了魂罢了。” 林森会意,捂着嘴吃吃地笑,忽然他想起来:“对了,先前郝大哥怎么说你在玩女人?你在玩……” “你还提?”无奇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 林森的脑袋本也是暂时还顶在头上的,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两罪并罚她可兜不住。 她的膝盖可金贵的很,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得靠这个来解围,但她心里发誓,绝不会再干那么丢人的事情。 不过呢想到赵景藩那张谪仙似的脸,却又觉着跪一跪似乎没什么,权当是拜了哪路神祇了就是!不算丢人! 被打了一下,林森抱头:“不是我说的,是大哥说的嘛。” “谁也不许说了。”无奇简单粗暴地制止了。 “哦,”林森怏怏地答应,他想起在房门外的小狐狸,猜测着问:“屋内的人真的是那天我们见过的神秘公子?他、他到底是谁?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吗?” 无奇当然已经猜到了,但她不敢说。 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此刻郝三江像是给提醒:“哎呀,春日姑娘虽然知道了我是谁,但我还不知她家住何方,有无婚配呢。” 无奇跟林森双双将目光转过来,无奇问:“怎么?知道了这些后,你还想三媒六聘派人上门啊?” “那是当然,”郝三江兴高采烈:“平平,你不觉着春日姑娘的样貌,品格,很适合当你的大嫂吗?” 无奇的脑袋嗡地一声:“除非我嫌命长,哥,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想平平安安的,就别往那个人身上打主意。” “为什么?”郝三江不耻下问。 无奇翻了个白眼。 林森替她解围:“郝大哥,那个人啊……不是我们能招惹的起的。” 郝三江皱眉道:“什么招惹不招惹,我是要娶亲,我保证成了亲绝不亏待她,她说什么我听什么,你怎么说的我跟要玩弄人家姑娘似的?我可不是那种花心风流的人。” 林森目瞪口呆。 见没有人再跟自己说话,郝三江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当下看向无奇:“对了,我还没教训你呢?那屋子里的女人是谁?” 无奇很想给他一个嘴巴子:“什么女人!你能不能别再提了!” “嗯?”郝三江狐疑地看着她:“长的那么好看的应该是女人吧,不过看你的反应难道那是个男……” 无奇吼道:“你有完没完?你再说这个,我回头告诉爹娘你欺负我!” 郝三江眨了眨眼睛,看得出她是认真的,于是当机立断地暂时妥协:“那好我不说了,不过春日姑娘嘛……” 无奇跟林森很默契地把头各自转开,任凭他自己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去。 马车疾行了小半天,终于回到了皇都。 在十字路口,郝三江把林森踢下马车,自己带无奇回府。 郝家在靠近柳河的紫萝坊,无奇才下马车,门口的仆人们便欢天喜地入内禀告。 方才路上,无奇跟哥哥约法三章,郝三江不许提在少杭府看见的——尤其是客栈里什么“女人”的事。作为交换,无奇会替他留心春日姑娘的行踪等等,她知道要对付郝三江,就得用投其所好的法子,毕竟打又打不过,为防节外生枝,只能权宜行事。 郝三江只以为她是因为在外头乱搞而心虚,于是也乐得跟无奇达成他认为的公平协议。 府内,郝四方等了半天,如今见无奇活蹦乱跳地回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他赶紧拉着无奇上下打量,又连连地问:“好孩子,给人欺负没?受了委屈没?” 无奇笑道:“爹,我好好的呢,只是太学里怪无聊的,便跟他们出了趟远门,走得急也没来得及跟家里说,你怎么还特意叫哥哥去找我呢?” 郝四方道:“你还敢说!以后就算再着急也得回个信,太学里来说你跟蔡家林家的那两个不见了,差点儿把我吓死!我还得瞒着不敢告诉你母亲呢。要不然非把她吓病了不可。” 无奇赶紧奉承:“爹,你可真是想事情周到,多亏了您见机行事!” 郝四方得意道:“行了吧,以后少叫我操点心就是……对了,我听说你们很快就要二试,成不成可就看这一次了,你可要紧着点,别叫老爹我失望。” 无奇自信地点头:“知道,这个包在我身上。” 郝三江被冷落旁边,看着他们父慈子孝一团和乐的,便啧了声:“爹,是我把他揪回来的,你不知道,若不是我他还在外头浪呢。” 无奇急忙咳嗽。 郝四方却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后脑勺上:“怎么说平平的?你好好地护她回来难道不应该?还敢在这里说嘴,你把那嘴给我闭紧了,要是传到你娘耳朵里去,看我怎么揍你。” 三江委屈地努着嘴,忍辱负重地答应着,一边嘀咕:“难道我不是亲生的?真是……光打我!” 郝四方跺脚:“你说什么?” 三江一溜烟跑出去了。 郝四方横眉冷对地瞪着三江跑开,再回头面对无奇已经又是慈眉善目了:“别像你哥哥一样不学无术,回头先好好地准备这次二试,要是考中了文学掌故,爹给你再多摆几桌酒席!你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最后又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去里头看看你娘吧,今晚上在家里好好歇一夜,明儿再去学里不迟。” 无奇笑着答应,她知道母亲的性子,所以先不去见,只回到自己房中匆匆洗漱过了,换了一身衣裳才出来。 郝四方的夫人姓阮,却跟郝四方的脾气南辕北辙,她是个内敛温柔的女子,容貌也生得出色,只是常年病病歪歪的,所以很少见客。 无奇走到里间,跪地行礼,阮夫人招手叫她靠前,摸着她的头打量了会儿,问道:“又闯祸了?” “没有!”无奇急忙否认。 阮夫人笑笑:“这两天你爹躲躲闪闪的,我早看出来了,只是他不告诉我自然怕我操心,所以我也不问,如今你回来了就好,我难道还会追究不成?” 无奇脸上一热:“娘!” 阮夫人摩挲着她的脸:“没出事吗?说实话。” “有事我还会这么全须全尾的在您跟前?”无奇笑嘻嘻地,靠在夫人怀中撒娇。 阮夫人抱着她,抿嘴笑道:“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唉……现在想想我倒是有点后悔,不该让你在外头抛头露面,若是扮回了女装,还能在家里同我撒娇做小孩子样,现在可好,都不知道要走到哪一步才算停下。” 无奇忙道:“娘,我喜欢这样自在,要整天叫我在家里,闷也闷死了。” “口没遮拦的,不许说那个字,”阮夫人柔声劝住,又道:“我知道你的心,也罢了,不说这个。先前我听你爹说,你们国子监有个孙胥长杀妻,是你帮着破了案的?” 无奇怕夫人怪自己多事,便道:“我就多说了几句,没干什么别的,只是那些人太粗心大意了,那么大破绽他们没发现。” “不是怪你,只不过那姓孙的毕竟是国子监的人,涉及些人情世故之类,我怕你锋芒太过,因此……”说到这里阮夫人停住了。 “因此什么?”无奇问。 “没,该是我多心。”阮夫人微笑着,过了会儿才又说:“你从小就与众不同,早先在南屏老家的时候,就总是打扮的假小子般跟那些孩子们一起玩,你明明是年纪最小的,长的又弱,那些男孩子们居然也都服你,起初你爹让你扮男孩儿,我还是有些不愿意,现在看来倒还是他对了,横竖只要你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无奇心头热涌,上前抱紧了阮夫人:“娘,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又说傻话,”阮夫人笑着抚过她的背,温声道:“好了,晚上你想吃什么?说出来叫他们做去。” 这一夜,无奇吃饱了肚子,便回了房,本来想好好把这几天的事儿在脑中理一理,谁知身子才挨着床,已经呼呼大睡了过去,实在是疲乏极了。 直到次日睡足醒来,吃了早饭,又去辞别夫人要去太学。 阮夫人已经整理了一个包袱,换洗衣物,以及她爱吃的一些点心,并散碎银子都在里头,让丫鬟拿着给她送出去。 郝四方亲自叫了车陪同,把无奇送到了国子监门口,也叮嘱了几句,才带人走了。 无奇提着沉甸甸包袱,神清气爽,谁知才走到半路就给两个同学围住:“无奇你怎么才回来?” “怎么了?” “你还不赶紧到监丞那里去报到呢,先前说你们无故旷课,要严惩之类的。” 无奇听了这个,赶紧先奔天策楼去,国子监内的祭酒,丞,主簿等都在此处办公,她到的时候,楼前人来人往,各司其职。 顾监丞的房中,林森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见无奇走进来,他像是得了救星,赶着跟她使眼色。 顾监丞不在,只有两个主簿文书在旁边忙碌,看见无奇,其中一个撇嘴道:“总算回来了,再失踪个两天,就要向应天府报案了呢。” 无奇蹭到林森身旁:“怎么了?” 林森悄悄地道:“事情有点不妙,说咱们不务正业,游山玩水……还说要处分之类的。” 无奇道:“没这么严重吧?” 正窃窃私语,顾监丞从外走了进来,瞧见无奇,他便哼了声:“郝无奇,你还知道自己是太学生?” 无奇急忙上前陪笑行礼:“参见监丞。” 顾监丞道:“不敢,你大概是仗着令尊的势力,不把这区区的国子监放在眼里了吧?” “哪里,学生怎么敢有这种心思。” “你若没有,怎么就无端端地误了三天的课程?这里到底是学堂,还是客栈?” 林森望着无奇,要不是无奇在回来的路上叮嘱叫他别把这几天的经过告诉人,他早就供认不讳了,毕竟所谓缺课也不是他们乐意的,只是不由自主而已。 其实偶尔也有太学生旷课,但要是时间略长,到底需要报个请假条子,多半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顾监丞有点兴师动众,倒像是有意针对。 他疾言厉色的:“哼!眼见二试在即,你们两个却如此败坏学风,我已经准备禀告祭酒大人,取消你们这次二试的资格!” 无奇闻言色变。她倒不是很看重二试,但这对郝四方来说却是极要紧的,忙道歉:“监丞,我们已经知错了!” 顾监丞哼道:“现在知错已经晚了。若不严惩你们两个,只怕还有更多人效仿。好了,现在给我出去!” 怏怏地出了天策楼,林森道:“这监丞也太不近人情了,又不是只我们两个旷课。以前也有人这么做过,也不见取消过谁的资格。” 他嘀咕了这句忽然道:“对了,还有蔡采石呢,怎么没听他提蔡采石?” 无奇说道:“他好歹比咱们早回来一天,另外……” 她本来想说蔡采石的哥哥是蔡流风,顾监丞当然要卖几分面子给蔡学士,何况杀鸡给猴看的话,他们两个鸡也是够了的,不用再多一个有背景的。 林森恨恨地:“不行,我得去找蔡采石!他是不是背叛我们了?也太不够意思了!” 无奇也皱着眉,她担心郝四方会失望,她可以不把二试放在心上,但不能不把郝四方跟阮夫人放在心上。 等她反应过来想拦住林森的时候,他早已经撒腿跑了。 无奇很是无奈,只好先回宿舍再想法子,她只顾低着头出神,过廊下的时候,几乎跟拐弯过来的一个人撞在一起。 那人及时地稳住身形,眼中透出三分笑意:“是你啊。” 语声琳琅,清雅动听。 来者正是蔡流风。 确切地说,他是跟教琴课的谭先生一起的,方才因要躲闪无奇,他还不忘扶住了谭先生。 无奇喜出望外:“蔡大哥!”又看向旁边的老者,忙拱手:“先生。” 谭先生眯起眼睛:“哦,你回来了?” 无奇低头道:“是。” 谭先生把她上下瞧了一会:“这两天没看到你在课上睡觉,倒有点不自在。” 无奇心头微微一动:他记得这么清楚?这、有点不太应该啊。 谭先生却又摇摇头道:“回来了就好。”嘀咕了这句,谭先生转头对蔡流风道:“我先回去了,你自便吧。” 蔡流风非常恭敬的:“您请。” 无奇忙后退半步,恭候谭先生先过,心里还惦记他刚才那句“不自在”,只听旁边蔡流风道:“你已经去见过顾监丞了?” 无奇振作精神:“是,监丞把我们痛斥一顿。” 蔡流风抬手示意她走过来,才道:“说来奇怪,我问采石你们怎么无端跑去了少杭府,他只说是去游山玩水,当真如此吗?” 无奇虽然不愿意跟蔡流风扯谎,但如今只能权益行事:“是,是啊。” 蔡流风望着她:“我看不是,你们有事瞒着我。” 这会儿有两个文书经过,看见蔡流风都急忙赶过来行礼,很想跟蔡学士多寒暄几句。 蔡流风知道此处不宜久留,人一多只怕说话的功夫都没了,当即便领着无奇往左手夹道走去,且走且道:“少杭府最近可不太平,你总不会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吧?” 这两天,狐狸郎君的真相以及夏知县被害的实情已经传到了京城,刑部跟吏部都得到了地方公文,翰林院本就是文官聚集之地,消息灵通。 虽然蔡流风并不觉着蔡采石有什么能力去参与此事,但是面前的人却叫他无法忽视。 夹道之中并没有遇到人,蔡流风在角门处拐入,才进门就嗅到一股奇香扑面而来,正前方却是一个极小的亭子翼然而立。 “我当初在太学的时候,时常一个人躲到这里来,”蔡流风拾级而上走到亭子内,回头道:“小奇,我知道你跟采石不同,你跟我说实话,少杭府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无奇正在看院子里盛开的花卉,闻言道:“蔡大哥,您别问了,这件事都过去了,对了,您怎么来太学了?” 蔡流风见她仍是避而不答,便道:“是采石叫我来的,他说,太学想要取消你跟林森的二试资格,他想叫我来说情。” 无奇眼前一亮:“蔡大哥!” 八角亭外,围着的是翠叶玲珑的芍药花,此刻开的正好,大朵紫红色的花炽烈地绽放着,蔡流风在美人靠前负手而立,背后便是这大片的芍药,实在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谁知无奇的感激之词还来不及组织,蔡流风道:“但太学自有规矩,若是每个人都能来说情,那就乱了套了,何况你们又没有正当理由。” 无奇吃惊:“啊?” 蔡流风的脸色还是那样清雅温和,但语气却透着不由分说:“你务必想清楚,错过了这次二试,就要等明年了。我知道你的才干,也不想你再白白耽搁一年。” 无奇口干舌燥:“要是我不肯说,那就无法挽回了吗?” 蔡流风正在看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蝴蝶,在一朵很大的芍药花上翩翩舞动,他的心也像是那蝴蝶的翅膀一样上下翻飞。 蔡采石三个失踪后他立刻得到了消息,只是那时候蔡流风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一天一夜过去了三人仍是没回来,他叫人一查才知道,这三个居然已经不在皇都。 虽然他们三人时不时地会弄些胡闹的把戏,但这还是第一次跑出皇都,且事先哪里都没有知会过,这已经有些反常。 蔡流风最担心的是蔡采石的安危,弟弟虽然笨,到底是亲生的,又因为格外笨,所以总觉着要多疼爱关照他些,于是便请了柯其淳帮忙找寻。 而就在柯其淳发现他们出现在少杭府的时候,蔡流风仿佛预感了什么。 果然,短短的三天内,少杭府再度波澜横生,乃至到现在翻天覆地。 在蔡采石给带回来后,蔡流风曾经私下里询问过。 蔡采石向来在他跟前是没什么秘密的,可是这次却嘴严的很,只支支唔唔地说是去玩耍。 蔡流风一看就知道是去惹祸的,多半还跟夏思醒有关,他是个聪明绝顶而深藏不露的人,心里既然猜中了,便换了询问的法子,果然蔡采石毫不防备地就上了套,言语中流露出一些端倪。 只是蔡流风还是有些意外的。 蔡采石几斤几两他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别说查案,出去后给人卖了只怕还会替人数钱。那个常跟他厮混在一起的林森嘛,拳脚上是有两下子,但也不是个心细如发的主儿。 他想到了无奇。 这几个人很快就要参加太学的二试了,若是通过了,便会被选为文学掌故,在任职期间再考过三经后,就能成为太子舍人,此后一步步升迁。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参加考试,有些格外出色的,也可以由各衙门选职。 蔡流风就有个私心,他想把无奇留在翰林院。 但在此之前,他想看看郝无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不是可用,是否值得信任,尤其是她现在很可能跟那个人有关。 蔡流风走到无奇身前,手掌向下轻轻在她肩头拍了拍:“小奇,阿淳在少杭府找到你们的时候,目睹你们从涉案的孙家走出来,你还想否认?其实我不必多问你,我叫人去少杭府稍微一查就知道你们在那里做了什么。” 无奇转过头来:“那你为什么要问我?” 蔡流风道:“我只是想要你亲口说出来而已。你若有坦诚相告的秉性,我也可以酌情替你开解此事,你可知道……若你过了二试,我可以把你调到翰林院,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不希望你错过。” 有那么一瞬间,无奇真的很想把实情和盘托出,可又怕涉及那位殿下,反而会害了蔡流风。 两人对视的瞬间,她的鼻尖冒出了几滴汗,蔡流风看在眼里,温和地笑道:“我又不是逼供,料想你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这么紧张?”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却没有递给无奇,只自己握着给她轻轻擦了擦汗。 帕子擦过脸颊,却带出了一团火热灼烤着人。 无奇的脸慢慢红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啊,如果蔡流风再这么絮絮善诱一些,只怕她就要招了。 正在这时侯,院子外有脚步声响,蔡流风缓缓坐直了身子:“怎么?” 门口处人影一晃,是他的随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学士,瑞王殿下来了。” ※※※※※※※※※※※※※※※※※※※※ 注意!本章前三分之一有点高能,小伙伴们留心! 么么哒,先发两个大肥章,稍后下午再发个一两章哈~ 第 19 章 蔡流风听见这句,  缓缓起身。 他在听到这个人的时候,其实是本能地想要避退的。 但就在思忖之际,他回头看见无奇,  发现她正在抬手悄悄地擦着额头的汗,  神情怔忪,又略带稍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蔡流风的唇角微妙地扬了扬。 他示意仆从退下。 “你可知道瑞王殿下?” 无奇眨巴了一下眼睛:“啊、啊听说过!” 蔡流风道:“说说看。” 亭子外的芍药香气一股股地冲到无奇跟前,其实不太浓烈,也许是因为天热的缘故,  暖气蒸腾,她总想打喷嚏,  又有点坐立不安,  竟分不清楚是芍药香,  还是自己的心不定。 她偷偷地瞅了蔡流风一眼,却见他依旧是那么端方清雅的,  神情,  仪态,皆是无可挑剔,  无奇下意识地直了直身子,颇有些羡慕。 到底是世家公子,  蔡学士的自律跟风仪,是她学不来的,就像是一座高山立在跟前,她可以试着去攀爬,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变成一座山。 所以,她能游刃有余地跟蔡采石混的不分你我,  却总是跟蔡流风若即若离。 “瑞王殿下……是圣上的第四子,  也是最小的皇子、啊是王爷。” 无奇说着,  心里浮现出客栈中赵景藩相处的情形。 当时无奇其实是心里没底的,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阻止赵景藩发怒,一定要把郝三江的脑袋安放在他的头上。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怎么费力的就成了功。 当时她虽然跪倒在地抱住了赵景藩的腿,但只要瑞王殿下有心挣扎,把她踢开是没有任何难度的。 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动粗。 也许毕竟是凤子龙孙,教养绝佳,城府也好,所以不至于粗暴到那种地步? 总之她是成功了,偷窥当时赵景藩的神色,虽有些挟冰带雪,但盛怒的不很明显。 她机灵地把语气放的和软了些:“殿下,看在我为您鞍前马后这么两天的份上,您就大人大量别计较了,以后还有用得着学生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赴汤蹈火也甘心情愿。” 也许这句话起了效用,赵景藩道:“是吗?” “当然当然,”无奇差点儿就赌咒发誓了:“我对天起誓,若有违背,就叫我……这辈子吃饭都没有盐,好吗?” 赵景藩本以为她要说“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之类的话,没想到竟鬼使神差地冒出这句。 其实他面上的盛怒虽然没流露出来,心里已经在想怎么弄死那个触怒他的郝三江,可是看着听着,突然就没有之前那么怒不可遏了。 既然她称呼“殿下”,那他自然也没必要“本主子”了。他甚至不想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细,因为从那青楼到少杭府,她的所作所为,早透出她不是一般的太学生,洞察幽微,无非如此。 赵景藩哼道:“本王看你是在耍滑头,敷衍了事。” “不不不,我句句真心,”无奇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渣男,在哄骗别扭的女朋友,这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把她吓了一跳,忙道:“以后您看我的表现就是了。” 这句一出,更像渣男了。 她明知道对方身份尊贵,以后未必还有交际,所以乐得大打保票,可惜赵景藩不是女的,不然那句经典的“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怎么可能遗憾缺席呢。 果然渣的很。 想到当时的惊险,无奇脸上多了一点笑意,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戏耍赵景藩。 本朝有四位皇子,大皇子贵为太子,二殿下端王不幸早逝,留下两个孩子。 三皇子封为秦王,外镇南疆,赵景藩便是排行第四的瑞王。 所以当时无奇判断出这位殿下的身份是没有难度的。 秦王不在京城,他的年纪也排除了是太子的可能,而在此之前,无奇对这位瑞王殿下也实在是“如雷贯耳”,没见其人,早闻其名的。 此刻芍药亭内,“听说……”无奇看了眼蔡流风,心中猜疑他怎么突然问自己有关瑞王的话:“这位瑞王殿下才出生、他的母妃就因难产亡故,倒是太子殿下对他多有关爱,所以……如今瑞王殿下是太子殿下的左右手,不可或缺之人。” 蔡流风颔首:“还有吗?” “还有……” 还有的,就是那个人人尽知的传说了。 瑞王殿下素有美姿仪的绝称,当初外邦有一位使者前来本朝进贡,皇帝设宴,瑞王殿下在座,那人看见瑞王,便坐立不安,神情恍惚。 皇帝问他是不是身子不适,那人呆呆地说道:“这位殿下、犹如明珠美玉,光彩夺目,又像是天神下降一般,小臣自惭形秽,惶恐的很,实在不敢在他跟前落座,只有站着才好。” 皇帝闻言大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四五年了,至今皇都的人说起来还津津有味。 不过听说……瑞王非常的讨厌别人关注自己的容貌,他甚至深居简出的,所以就算有人心痒难耐,却也绝少有机会亲眼目睹瑞王的风采。 此刻无奇想到那个传说,又想起赵景藩的样貌仪态,忍不住也咂咂舌头,回味无穷。 蔡流风看着她双眼里仿佛倒映着芍药花的影子,重重叠叠,妖娆姿态,便咳嗽了声:“你不说话,是在想什么呢?” 无奇汗颜,忙笑着遮掩过去:“蔡大哥,关于瑞王殿下你自然知道的比我更清楚,怎么只问我呢?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真的只是道听途说?”蔡流风瞥着她:“你没见过瑞王殿下?” 无奇感觉他的目光变成了有形的,在她身上嗖地戳了一下。 她咽了口唾沫,决定机智地保持沉默。 蔡流风的手在她肩头摁了摁,又负在腰后:“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昨晚上,少杭府那边出了事。” 无奇疑惑,仰头问道:“您说什么?” 蔡流风道:“苏奕惨死在狱中,苏克当着去提人的大理寺差官自刎而死。” “什么?”无奇陡然色变,她急忙走近两步:“苏奕……怎么死的?苏守备又怎么自杀了?” 蔡流风是早上才得到的最新消息,他也着实震惊。 其实昨天,就有消息,说是大理寺跟刑部吏部会联手派人去少杭府,再查夏思醒身故之事。 没想到一夜之间,覆地翻天。 正好蔡采石缠了他一夜,嚷嚷着他要是不来说情,自己就也要罢考二试。 所以蔡流风才来到了国子监。 把少杭府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蔡流风道:“你觉着,这真的是所谓狐狸郎君显了真身降下惩戒?” 无奇原本还有些热,听了他说的苏奕之死,稍微想想当时的惨状,心头上便多了一缕寒意。 她当然不信狐狸郎君的传闻,所以当时认定有人故弄玄虚,如今自然也不会轻信。 但假如不是狐狸作祟,那又是什么人对苏奕下如此狠手?而且做的这样……这样惨无人道的。 很快的她想到了那些受害者,苏家的人可以排除,孙家怕是没那胆子,而王翰林…… 想到那天所见的老人眼中透出的坚韧的恨意,她有点说不出话来。 假如王翰林为孙女报仇设下毒计,按理说也是无可厚非,失去至亲之痛,他无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但若他真的动手,那自然也是触犯了法纪。 但王翰林真的会这么做?就算他有心报仇,要潜入守备衙门,且用这么高明的法子,似乎不太可能。 心里又有一道影子在闪烁。 无奇看着蔡流风,闭上了嘴。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外头侍从走到门口处:“学士,瑞王殿下去了天策楼,已经知道了您在这儿。” 蔡流风同无奇出了芍药园,才走不多时,就见蔡采石跟林森急匆匆地走来,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四人碰在一起,蔡采石忙走到无奇身旁:“不用担心,哥哥一定可以帮咱们的。” 蔡流风淡淡瞥了他一眼:“多嘴,我答应过你吗?” 蔡采石向来很听兄长的话,但这会儿给逼急了,便涨红着脸道:“哥哥你要不答应,我、我就也不参与二试了,总之我们三个同进退。” 林森暗暗赞道:“老蔡,够义气。” 无奇咳嗽了声,不便说话。 蔡流风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个实心眼,天生如此倒也不必怪他。 就在这时候,国子监的一名侍从急匆匆而来,看见他们都在这里,忙先向着蔡流风行礼,道:“蔡学士,刚才瑞王殿下驾临,传郝无奇三人即刻前往。” 无奇自打听说瑞王来到,心里就有点预感。蔡采石跟林森却大惊,他们还不知道那个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就是瑞王赵景藩,所以都不知道王爷传召自己是为什么,一时慌了神。 那侍从却又对蔡流风道:“王爷还听说学士在这里,一并有请。” 蔡采石听说哥哥也要去,有了撑腰的,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蔡流风不理他两个,只对无奇道:“你好像不觉着意外。” 无奇说道:“蔡大哥,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您相处这么久,当然也略有长进。” “我可不敢当,”蔡流风打发了侍从,问她:“你知不知道,王爷召见你们是为什么?” 无奇想着少杭府的事情已经完结了,大家两不相欠,王爷好端端地怎么会来太学呢。 何况她在太学这三年,从没听说过瑞王来过一次,今儿却是怎么了。 虽然说瑞王传他们,但她实在不认为他们三个家伙有什么值得瑞王殿下亲自大驾光临的特别之处,难道要翻少杭府的旧账? 于是她对蔡流风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爷听说您在这儿,想见您,顺便捎带着见见我们?” 林森跟蔡采石立刻附和:“多半如此!”毕竟他们两个自以为从没跟瑞王照面过,殿下当然不是为他们来的。 蔡流风叹了口气,趁着林森跟蔡采石嘀咕,他转头对无奇道:“你要瞒到什么时候?” 无奇一抖,对上蔡流风明亮的双眼:“蔡大哥,我没……” 她心里敬重蔡流风的为人,虽然想说谎,但又不想违心欺骗他,于是改口道:“蔡大哥,我是逼不得已的,您别见怪,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和盘托出。” 蔡流风听了这句,脸上才稍微露出了一点笑:“罢了。” 他们还没到天策楼,在三重院外就感觉到了不同。 跟别处的喧嚣截然相反,此处静的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每一重门口都立着几个侍卫,闲人一个也不得进入。 有个王府内侍打扮的立在院门处,看见了蔡流风,便含笑上前:“蔡学士,久见了。” 蔡流风拱手:“吴公公。” 吴太监满脸堆笑,做了个相让的手势:“王爷等了不少时间,待会儿还要去东宫呢,快快请吧。” 蔡采石跟林森一听,得了,果然是瑞王请蔡流风,他们三个只是顺脚的货色,应该没什么危险。 岂不知就在往内的时候,吴太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竟是落在了无奇的脸上,却只是含笑地看了会儿,并没有出声。 过了院子,越过重重守卫,总算是来到了天策楼的厅门外。 这里侍卫更多了几个,还有几个身着宦官服色的内侍,都立在厅门口的左侧,右侧处,却是国子监的各位长官,除了祭酒大人,其他的都躬身垂头地静静站在那里,从厅门口排到了角廊边。 吴太监向内报了声,又有个小太监出来,请他们入内。 蔡流风在前头,像是一面挡风挡雨的盾,其后才是蔡采石,无奇,林森三人。 他们仨像是初生的雏鸭,跟在蔡流风的身后乖乖进入。 厅内的气氛更是不比外头,别说是一声咳嗽,连谁的呼吸重了些都能听得出来。 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垂着手,毕恭毕敬地站在阶下。 无奇往前走的时候偷偷地拿眼睛看,但是他前头是蔡流风跟蔡采石,她又不敢彻底抬头,只瞧见一双雪色底黑段子金绣云纹的靴子,旁边垂着一角珠光流转的袍摆,带着江崖海水的绣纹。 的确是正主来了。 她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蔡流风上前行礼,林森蔡采石跟无奇三个跟着稀里糊涂地也行了大礼。 只听那个略带熟悉的声音道:“起来吧。想不到蔡学士今日正巧在这里,可见跟本王很有缘分,你可是有什么事?” 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因为太过紧张,加上对他们而言只在那间青楼里见过赵景藩,所以并没有察觉声音上的异样,多半只觉着略显耳熟。 蔡流风道:“回王爷,微臣是有一点私事,舍弟跟他两个同窗无辜旷课,有违校规,微臣身为兄长,不得不前来听教,并替他们求个情。” 赵景藩似笑了笑:“蔡学士,你也做这种讨私情的行径?” 蔡流风道:“王爷恕罪,微臣毕竟是家长,也有不教之过。只是他们三个二试在即,事关他们的前程,非同小可,所以才破例来讨个宽限。” 国子祭酒大人在旁听着,汗都滚落下来。 其实,要罚无奇跟林森旷课之举,完全是顾监丞一人的主意。这其实也不算大事,所以祭酒还不知情。 如今听蔡流风这么说,他急着要插嘴,但是在瑞王面前又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一时忍得心里发苦。 而无奇在旁瞅着蔡流风近在咫尺的背影,暗暗发笑:原先在芍药园里还义正词严不肯容情的呢,怎么这会儿突然转了风向,难道是给蔡采石那句威胁打动了? 不过,有了蔡流风出面说情,自己的二试资格应该是保住了。 谁知她高兴的显然太早,只听赵景藩道:“这个嘛,蔡学士爱弟心切,本王自然明白,只不过国有国法学有学规,怎么能够朝令夕改轻易违背呢?前两天有个人跟本王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王深以为然……” 底下无奇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抬头瞪向前方。 这句话,是她说的,当时正是在少杭府客栈里,赵景藩问她怕不怕触怒守备,她就是这么回答的,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拿这句话来打她的脸? 果然,堂上坐着的的确是瑞王赵景藩,天下之大,样貌相似的人也不稀罕,但无奇笃定,像是瑞王殿下这般容貌的,莫说是天下,就算是天上,也是难得的。 生而为人实在是委屈他了,他该给一流的画师描绘在画上,精致裱糊贴于墙壁,清香一柱鲜花数朵,每日三拜当作神一般的给供奉着。 瑞王也接到了无奇瞪来的眼神,他居然无动于衷,就像是一点也不认得她似的,继续说道:“所以本王觉着,法不可废啊,蔡学士认为呢?”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蔡流风想不到瑞王居然突然跳出来从中作梗。 而一边的国子祭酒却捏了把汗,侥幸自己方才没有嘴快说出旷课无碍的话。 “殿下……”蔡流风眉头微蹙:“殿下的意思是,取消他们二试的资格?” “不错。”赵景藩一锤定音。 蔡采石跟林森对视一眼,脸色都是惨白的。 唯独无奇的脸在涨红。 她咬了咬唇,终于开了口:“殿下!” 无奇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大,可一出声就吓到她自己,……也许是带着怒,她的声音居然是出人意料的高。 她忙清清嗓子掩饰。 蔡流风回头看向她。 堂上的赵景藩也在注视着她,波澜不动。 无奇对上这双眸子,心想:真不愧是王爷,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翻脸就不认人,甚至想把你踩死而面不改色,帝王心术真是炉火纯青啊。 她要是跟蔡采石林森一样给蒙在鼓里也就罢了,可她明明知道所有,他们为什么旷课,还不是他强行把他们掳走?利用完了却来装义正词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她本来想在瑞王的威压之前乖乖地当一只称职的缩头乌龟的,但却忍不下这口恶气。 赵景藩还没开口,他旁边的小太监呵斥:“大胆,竟敢冲撞王爷!” 无奇有一点后悔,脖子缩了缩,想重新回到乌龟壳里去。 但是她看见蔡流风有些担忧的眼神,以及懵懂茫然的蔡采石跟林森……无奇深吸一口气,反而道:“殿下,请恕学生冒犯,我们不是无故旷课!” 蔡流风本要拦住她,听了这句,便没有开口。 赵景藩双眸微抬。 那小太监立刻低了头退后。 瑞王问:“哦,你不是无故旷课,那又是怎样?” 无奇说道:“我们是受了一位大人所托,去少杭府查案的。” 蔡采石跟林森不约而同地目瞪口呆。 国子监祭酒在旁边,见自己的学生如此口出狂言,他觉着有义务阻止,免得让王爷更加不快。 “郝无奇,休要胡说!” 蔡流风看了一眼好整以暇的赵景藩,抬手制止住祭酒大人的不合时宜。 无奇看见了蔡流风的手势,像是得到鼓励跟勇气,她直视着赵景藩的双眼,道:“学生并没有胡说,且有人证。少杭府内狐狸郎君杀人的事情,以及夏知县无故身故,都是我们三个在查,而且已经水落石出了。” 祭酒大人觉着自己的学生疯了,竟然在这个时候胡言乱语,他很想声明是自己教导无方,然后请求王爷不要降罪于他。 赵景藩的目光闪烁:“那,你的人证呢?” 无奇又咽了口唾沫,她的心开始狂跳,但是骑虎难下,在一阵疯狂的心跳声里,她说:“我的人证就是王……” 适时地咳嗽声打断了无奇的话。 是蔡流风。 他拱手道:“回王爷,他们的人证自然有,少杭府里南塘寺的和尚,富商孙家的人,守备府众人,邓主簿以及退隐虞山的王翰林大人,乃至夏知县的遗孀夫人……他们所到之处所遇之人,都是他们的人证,所以无奇所言非虚,少杭府的案子的确是他们的功劳。” 这次换了无奇震惊跟意外:蔡流风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这蔡大哥也是城府深沉的很啊。 厅内又变得安静异常。 林森跟蔡采石在相顾发抖,他们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这古怪的情形:无奇居然敢跟王爷抗辩,而哥哥居然还跟着她一路。 国子监祭酒却在竭力支撑不敢让自己公然晕过去。 最后还是赵景藩开口:“蔡学士,虽然人在翰林院,可也是目光如炬,什么瞒不过你。” “殿下过誉了。”蔡流风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般护犊子,本王不是……”赵景藩说到这里,看向无奇,却见她正呆呆地望着蔡流风。 瑞王眉峰一蹙,忽道:“蔡学士,本王看令弟似有不适,你先带他下去吧。” 蔡流风怔住,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无奇,第二眼才是蔡采石。 果然,蔡采石的脸色泛白:“哥、哥哥……” 蔡流风沉下心来:“微臣遵旨。” 就在此刻,王府的内侍对着国子祭酒低语了一句,祭酒大人如蒙大赦,赶紧向着瑞王行了礼,脚步踉跄地退下了。 蔡流风低低对林森蔡采石道:“跟我走。” 两个小羔羊乖乖地跟着大哥,完全是出自本能,一直到走出门外才发现无奇居然没有跟上。 林森最先反应:“小奇呢?”他还以为无奇慢了一步。 “莫急。”蔡流风握住他的肩:“到外头等候。” 无奇没想到,赵景藩是单单留她的,刚才蔡采石领着人走,她也自发要转身,那小太监却伸出了手臂把她挡住了。 在众人都退下后,赵景藩起身往楼梯上走去。 无奇正在目送,那小太监瞪着她:“你还不跟上,要主子请吗?” 无奇才要还嘴突然想起,这可不是在家里跟郝三江拌嘴,赶紧闷头跟上。 赵景藩上了天策楼的最顶端。 之前瑞王驾到的时候,楼内的人都已经请出去了,此刻空无一人分外清净。 无奇是第一次爬到这么高,倒是有点新奇。 楼顶的风也越发大了,吹的瑞王殿下的蟒袍轻轻向后摆动,无奇打量了会儿,想张口,又怕说错了话,索性等对方先开口。 赵景藩走到栏杆边上,天策楼是五层,站在这里就可以俯视大半个皇都了。 他瞧着底下的风景,树木,亭台,外头结实上走动的如蚂蚁般的行人,以及远处的山峦,如在眼前的明净天色跟朵朵白云,一切看来如此世俗,正因为这庸碌的世俗,又透出些世俗烟火的美好。 赵景藩并未回头,只问道:“是你让夏思醒的夫人跟儿子去庄院的,为什么。” 无奇眨眨眼,有点疑惑他怎么知道的,心里转了一转,还是实话实说:“是我叫他们去的。我想夏知县是为民而死,他操劳半生,他的遗孀弱子不该流离失所。而王大人暮年失了至亲,他自然也是痛不欲生,要是这一去……李夫人跟怀安能够跟他相处,让老有所养,弱有所依,当然比各自无依无靠的要强一些。” 当时在南塘寺遇见李夫人跟怀安的时候,无奇心里只觉着凄惶,夏知县自然是一个称职的父母官,是一个独行的殉道者,但他对得起百姓,却对不起自己的夫人跟幼子,实在可惜可怜可叹。 但这不对。 夏思醒的确是个殉道者,但不该独行,夏知县虽然去了,但他的遗孀弱子,也会有人照料。 得让李夫人跟怀安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继续生活下去。 让夏知县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吾道不孤! 他的所作所为,有人记得。 “你考虑的很周详。”瑞王像是夸奖。 “多谢王爷。”无奇拱手,斗胆问:“王爷,学生求您的那件事……” 赵景藩回头,阳光下,这张绝色的容貌越发足以叫人膜拜了,无奇居然不敢直视,急忙低头。 “晌午之前太医就可赶到虞山。”赵景藩回答。 无奇大喜过望:“多谢王爷!”先前那句是敷衍,这句却十足十发自内心。 赵景藩垂眸看着她,做为一个男孩子,未免身形过于矮小了些,容貌也过于俊俏了,这样的外形,跟她缜密的性子、以及那种要追查真相时候的坚韧果决,实在是反差太大。 “你怎么不问,本王为何不叫你二试?” “啊……啊对了,差点忘了,”无奇抬头,却还是不敢盯着他的脸看:“王爷,您别为难我们,是怎么回事您心里比谁都清楚的。” “当然清楚,放心,你不用考什么多余的二试,或者说,你早已经通过了本王给你的试炼。”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赵景藩看着她粉嫩嘟嘟的腮,手有点发痒:“从今往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 无奇跳了跳,小心翼翼地看着:“学生……还是不懂。” 什么是他的人,难道也要像是小狐狸春日跟黑衣人一样,神出鬼没地替他办事?还是当他贴身的内侍?那可不行。 “郝无奇,”赵景藩看着她乌溜溜乱转的眼珠:“你觉着‘官’怎么样?” “官?”无奇疑惑:“殿下说的是当官吗?这叫我怎么说?” “照实说,比如,假如让你当官,你要当一个什么样的官?” 这次无奇不假思索的:“当然是当一个像是夏知县那样的清官,好官,明官。” 赵景藩轻笑了起来:“你这话说错了,夏思醒死了,你不该拿他做比。” 无奇说道:“殿下才错了。” “嗯?”这真是奇事,从没有人敢指摘他的话。 “夏知县虽然殉职,但要是当一个好官清官明官,势不可免会遇到种种艰难险阻,甚至以身殉道。何况《史记》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夏知县之死便是前者,若天下的官吏都如夏知县一般,则天下大同。” 赵景藩静静地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原本深邃的双眸里星流月动,他有些震撼,可是不想流露于面上,但眸子里光芒却实在掩不住。 他只好垂了眸子,假做不经意地说:“这话虽好,但是出处不佳。” 的确,这是司马迁受了宫刑后写得《报任安书》。 “何必在意这些细节,”无奇笑道:“对了殿下,你为什么问我这些话?” 那个念头在赵景藩心里盘旋,在来之前他还悬而未决,但现在已经尘埃落定。 瑞王道:“本王想让你当官。” “当官?”无奇吃惊,旋即又镇定下来:她毕竟还是个太学生,也没什么出色的名声,瑞王大概是想让她当个文书、主簿之类的官吧,倒也不算逾矩。 瑞王看着她,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你,要当官,官职不会太大,”他轻声说,目光却看向远方,皇都之内的街市坊巷,六部所在,乃至皇宫内院,他沉声道:“但却可以管尽天底下所有的官员,不管是七品小吏,还是一品大员,只要是有冤,或者有罪,你都可以管,都可以查,而且要查个水落石出,黑白分明。” 此刻的这一番话,在以后的岁月中,就像是镌刻在无奇的心头一样,再也无法磨灭。 就在无奇为赵景藩这一番话震惊的无法醒神的时候,瑞王盯着她,喃喃道:“郝无奇,无奇……这名字怎么如此古怪而拗口,无奇,平平无奇,好吧,以后就叫你平平了。” ※※※※※※※※※※※※※※※※※※※※ 二更君报到~喜欢的话记得留言,会有红包从天而降哦~~么么哒! 感谢在2020-11-20  20:19:03~2020-11-22  08:5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糖醋小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  2个;蓝月、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新wyling  10瓶;青青原上草  5瓶;20249026、我看你挺溜啊  2瓶;rp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 赵景藩自言自语着做了决定。 他看了一眼平平,  见她也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身形不高,她是仰着头的姿势,  表情也是格外的迷惘跟无辜,  甚至有一点小呆滞,跟她破案时候那种精明判若两人。 从第一次见到无奇的时候,赵景藩就发现这个人不一样。 国子监人才济济,广揽天子脚下各路少年英才,  这里的太学生们当然也都是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辈,各有各的不凡之处。 但在这么多人之中,  郝无奇依旧是极为引人注目的,  不管她怎么的扎堆合群,  她身上都有一种鲜明的特立独行的气息。 无奇以为她跟这神秘的面具男子第一次相见是在青楼之中,殊不知他们的缘起还在此前。 正是在这天策楼中。 第一眼,  是他们三个灰溜溜地给赶出了琴房。 本以为是寻常的罚站而已,  谁知下一眼,他们便扑啦啦地出了院子跟到了孙家。 当时赵景藩本已经要下楼了,  鬼使神差的就停下来。 而后,他看到那个身形最为娇小的家伙闪到后院,  她不慌不忙地指使蔡采石从孙家后厨偷水,自己却拎了个水瓢,一边喝水一边左顾右盼替他望风。 她看似随意却步步胸有成竹,从容不迫,让赵景藩无法挪开目光。 真没想到,在云淡风轻之中她三言两语地就诈唬住了孙胥长跟丫鬟珠儿,  把衙差们用了两天、甚至可能还会更长时间都发现不了的真相轻而易举地戳穿。 在陈主簿追问他们为何逃课之前,  她同蔡采石林森三个又如同黄鼠狼般鬼鬼祟祟地沿着墙根逃走。 当时赵景藩看着他们逃跑的狼狈,  忍不住低笑着骂了句:“混账。” 天策楼不愧是观赏风景的最佳地点,赵景藩不费吹灰之力将这所有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忽然生出一个令自己都觉着意外的念头。 因此才有了此后的青楼好戏。 那间青楼他看不顺眼良久,因为跟地方捕快勾结,公然的贩卖人口,逼良为娼。 他早就想灭了这个毒瘤,只是在灭掉之前,他想利用这个地方,看一场戏,所以无奇晕倒之前所听所感,并未错觉。 赵景藩本以为这场他亲自安排的戏会有点精彩,没想到“精彩”到出乎所有人意外。 他在二楼上俯视底下的那道身影,过分娇小,过分白皙,过分秀丽俊俏。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他一根手指就能戳死般的人,这样一个本来会陷在他布置的圈套里的小白鼠,突然反客为主,掌控了全局。 那时候赵景藩惊讶地发现,他还是小看了那个人的能力。 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追随那道身影,就像是会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他一出生就是凤子龙孙,不管如何,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自矜,再加上这幅太过出色的皮囊,瑞王殿下在千万人眼里都是最无可挑剔的,需要仰视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早早地对所有都失去了兴趣,目之所视虽然是花红柳绿的尘世,对他而言却是灰扑扑的无趣,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做的。 郝无奇的出现,在他的按部就班里划出了极其不规则的轨迹。 他猜不透下一步会怎样,看不穿她小小的身体里那颗心想的是什么。 这正是乐趣所在。 忽然,他的“乐趣”歪头问道:“殿下你刚才叫我什么?” 赵景藩道:“平平,你觉着这名字怎么样?” 无奇眉心皱蹙盯着瑞王,有点疑惑,好像还带一点点抗议的咕哝:“我家里人才这么叫我。” 确切的说,这算是无奇的小名。 赵景藩问:“怎么,本王叫不得?” “能叫能叫,殿下请随意。”无奇立刻摆手妥协,这反正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一个称呼而已,别说是“平平”,就是“猫猫”“狗狗”,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赵景藩见她应了,才又转身,目光垂落,无意中却看见楼下蔡流风带着那两个鸭雏,像是在说话。 “刚才……” “殿下……”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无奇呆了呆,忙停下来:“殿下您先说。” 赵景藩反而不想说了:“你想说什么?” 既然他君子之风了,无奇不再谦退:“殿下,您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 管官的官,这听起来可实在了不得,无奇觉着自己没吃透瑞王的意思,但他好像也没有要多给解释的意思。 瑞王仰头看着天上曳过的一朵白云:“不打紧,去了就知道了。” 无奇把疑问咽下:“那,菜菜、我是说蔡采石跟林森呢?” 瑞王侧眸看她一眼:“他们两个没资格。” “什么?”这句话简直让无奇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谁:“什么没资格?我们是一起的!” 赵景藩似笑非笑地说道:“一起?” 晴好的日影下,这张脸实在过分的美,眉眼熠熠有光,间接地坐实了那个外邦使者的传说。 无奇赶紧把要说的言语调整了下,免得亵渎了这位王爷:“殿下,我们是一起去的少杭府,一起破案,我们三个是同进退的。” 之前赵景藩说取消他们的二试资格,皇帝的话是金口玉言,王爷的话当然也不是儿戏,只怕祭酒已经听在心里去了。 如今他说要自己当他的人,难道说就这么把蔡采石跟林森扔下了? 她可不能干这种独善其身撇下手足的无耻行径。 赵景藩道:“他们两个蠢蠢笨笨的,没什么用,别去丢本王的脸。” “殿下你看的只是表面,”无奇咬了咬唇,心中为难:“倘若殿下真的不想要他们,那至少恢复他们二试的资格。” 赵景藩道:“本王先前已经说了不许蔡流风徇私,如何要出尔反尔?” “要么出尔反尔,要么就叫他们跟我一起。”无奇的胆子越发大了,她感觉到赵景藩兴许不会对她怎么样,毕竟刚才说的那么郑重,是要用她的,既然要用她,当然不会轻易取她的脑袋,只要性命无忧,她就可以蹦跶。 赵景藩显然也意识到她的放肆,他低低地吸了口气:“你……是在要挟本王?” 无奇还是很会变通的,立刻措辞委婉地表示:“当然不是,学生哪里敢,这明明是让殿下选嘛。” “本王哪个也不选。” “还是选一个吧。” “不。” “选吧……” “不!” “殿下……” “你滚!” “哦……是!”她像是个执着的小贩,在强买强卖推销失败后悄悄地后退。虽然是随时准备逃走的姿态,还不忘做最后的谆谆叮嘱:“我滚可以,别忘了选啊,不然、不然我可是不干的。” “你放……” 瑞王一句话没说完,耳畔只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响,她居然已经跑了。 此时此刻的赵景藩,有些啼笑皆非。 无奇意识到她不会有危险,所以开始肆无忌惮,而赵景藩也意识到她的“意识”,可的确有点无可奈何。 瑞王认为这郝无奇不过是暂时的刁蛮耍赖,无非是仗着自己对她有一点点“看重”罢了,她又的确有他喜欢的聪明才干,所以这种小脾性还是在他忍受范围内的。 他把这个美其名曰为“大人有大量”,而她只是个“小人儿”。 但瑞王不知道的是,他实在是过分乐观了。 因为在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中,无奇会从最初的撒赖到逐渐地跳起来,跳到他镇压不了的高度。 而赵景藩殿下,他会从愤怒,无奈,到天人交战无可奈何地接受、忍受,发展到对她的这种近乎“欺压”的行径……甘之若饴? 当然了,假如是此时此刻告诉瑞王殿下以后的悲惨,他一定会嗤之以鼻,觉着乃痴人说梦。 而对无奇而言,她也是完全没敢想的,如今她只求瑞王别生她的气而答应她的要求,这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有点像是养了一只娇憨可爱的小猫,它愿意挠一下打一下,自然无伤大雅,毕竟是宠物嘛,只觉着可爱。 可到了后来,这猫儿越来越大,性子也越来越坏,对主人不理不睬,一不开心还会伸出爪子啪啪啪乱打一气,主人反而还是对它伺候有加,怕它受委屈,怕它饿着,怕它遭遇不测,所以竟加倍的爱护疼宠…… 简直不知道谁是主子。 赵景藩听着那咚咚咚的脚步声远去,他皱着眉向下扫了眼,直到看见无奇从台阶上神气活现地跳下去,跑到了蔡流风跟蔡采石林森的跟前,才后退了一步。 他知道她必然会抬头向这里看,而他不想让蔡流风也瞧见他正在看他们。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无奇果然仰头看了。 但她只看见晴天,白云,巍峨的天策楼而没有看见赵景藩。 她不知道赵景藩是故意后退,还以为他下楼来了。 国子监内的上下官员还恭候在廊下,依旧的垂头敛手,像是一群泥雕木塑。 无奇想想刚才的冒险,有些后怕,又担心说多了给人听见,便低低道:“咱们、先走吧!” 蔡流风疑心她闯了祸,也轻声问:“别急,怎么了?” 刚才他随着无奇的目光也往上看了眼,并不见瑞王。 无奇支吾:“没事,王爷跟我说完了,叫我走的。” 蔡流风打量着她的神色,抬手在她的臂上轻轻地拍了拍,带些安慰的说道:“那你先带着他们两个走吧,怕王爷还有吩咐,我再等一会儿。” 他知道有蹊跷,也恐怕无奇惹了祸。 倘若真是这样,自然得有个人留下来替他们挡着。 何况这么一走了之并不是他的风格。 无奇见他这么笃定,反而有些迟疑了。 她也怕惹急了赵景藩,若是瑞王发怒,怎么好让蔡流风来挡着?一人做事一人当。 蔡流风却转头对着蔡采石跟林森道:“还不走呢?” 林森跟蔡采石两人心思直而纯,哪里知道蔡流风的担忧,当然也没看出无奇的迟疑。 他们只是惧怕见到瑞王,所以听了这句,不约而同地如蒙大赦,当即迫不及待地拉着无奇一起飞奔而去。 等到赵景藩缓步出了堂下,现场只留下蔡学士一个收拾残局的了。 赵景藩扫了扫旁边依旧恭敬候命的众国子监上下,微微扬首。 小太监走到跟前:“各位大人,且请先退下吧。”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复活过来,齐声答应,跪地磕头,一步步鱼贯挪后,退避而去。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人敢抬头乱看。 等众人都退了,蔡流风走到台阶前,躬身行礼:“殿下。” 赵景藩瞧着蔡学士端直的腰身,无可挑剔的风度,决定绝口不提郝无奇,只淡淡地问:“蔡学士还有事?” 蔡流风道:“关于他们三人二试的事情……虽然有违校规,但其实也算迫不得已,请殿下三思。” 无奇跑的太快了,仓促中也没来得及告诉他详细。 赵景藩一听无奇没说,心里高兴了几分,脸上却还是冷若冰霜不露痕迹:“关于这件事,本王正在考虑。对了,蔡学士你消息灵通,不知有没有听说最近吏部的动作?” 蔡流风当然明白赵景藩不会无缘故地提起吏部,且还是接着自己的话头,他的确是知道一件事。 “先前太子殿下曾向皇上进言,说是天下之靖平朝廷之安泰百姓之乐业,其根本便在官吏,故而肃清吏治便是当务之急,所以特在吏部另设清吏司,主管普天之下的官吏,下到七品上到一品,只要是涉及官员的存疑案子,便交付清吏司处置,瑞王殿下指的是此事吗?” 这不是什么新闻了,已经成定局的事情。 起初还引发了许多的热议,甚至有言官出来跳了一阵子,但到底皇上还是特准批了。 不过……听说新建的清吏司举步维艰,并没什么起色似的,所以之前那些议论才又淡下去了。 赵景藩微笑:“学士果然七窍玲珑。” 蔡流风突然想到刚才跑走的无奇,又看了眼面前的瑞王,他预感到什么,却从这张几乎美绝到雌雄莫辨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所图。 赵景藩道:“学士聪明过人,本王也不必隐瞒,郝无奇便是本王要调到吏部清吏司的。不过,这人很舍不得令弟跟那叫林森的。以学士看来,这两人有资格进入吗?” 这番话把蔡流风震了一震。 无奇居然是赵景藩看中的人?且真的要进清吏司? 这么说来,少杭府一行就可以解释了。那并不是瑞王的心血来潮,而是瑞王为他们设下的“考试”。 蔡流风费了点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请殿下恕罪,下官、不敢妄言别的,不过舍弟心实而鲁愚,并无其他所长,怕是不能胜任的。” 赵景藩道:“你倒是说的中肯。” 他难得地流露一点笑的影子:“郝无奇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觉着与其让蔡采石给连累的无法二试,不如拉他一起入清吏司,但他不知道,你大概是不愿意让蔡采石进吏部的,对吗。” 这清吏司虽是才建,但因为是个极敏感的存在,所以京城六部多半都已经知道了。 清吏司主管的是天底下涉及官员的案件,那么在调查之中,势必会得罪很多人,而且差不多都是官员。 蔡家是官宦世家,人际关系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假如蔡采石进了清吏司,这上下左右的不知道将得罪多少人,对蔡家又有什么好处? 郝无奇只觉着该为了蔡采石着想,却忽略了这一点。 不过看蔡流风的表现,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他拱手正色道:“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按照舍弟的才干就事论事,不过,倘若殿下觉着舍弟能够胜任,这自然不在话下。” 赵景藩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略微颔首:“这话说的动听,不过嘛,仔细想想,蔡采石也并非无可取之处,比如他是蔡家的人,扛着金字招牌,若是出行办案,自然方便很多啊,毕竟那些人别的不念,你蔡学士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瑞王是故意的促狭使坏了。 他料定蔡流风不愿蔡采石蹚浑水,却正因为如此,让他灵光一闪,之前被嫌弃的蔡采石忽然闪闪发光,有了可取之处。 当然,办案子的人情便利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另一方面是,能够因此而给蔡流风跟蔡家找点儿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要知道蔡家仗着是百年贵宦,两兄弟的父亲又是礼部侍郎、兼东宫太子的老师,给太子可是添了很多的忧烦。 蔡流风眉头微蹙,虽不敢苟同却不便反驳。 赵景藩看着青年学士皱眉的样子,却比先前在楼上看风景还要赏心悦目。 ※※※※※※※※※※※※※※※※※※※※ 我们平平翻身做主人指日可待啊有没有! 这是第三更,稍后四更 留言的小伙伴都发红包啦,没收到的可以举手哦,么么哒! 第 21 章 且说无奇和那两个家伙跟撒欢的骡子似的狂奔逃离。 天策楼在后面越甩越远,  也离开了那有王府侍卫守着的院落,终于感觉安全了的时候,林森跟蔡采石才停了下来。 无奇的体质很是一般,  跑了这阵,  吐着舌头大口喘气。 又因为担心蔡流风,她回头张望,断断续续问:“你们跑的、这么快干吗?” 林森也正呼哧呼哧地:“瑞王殿下、特留了你?他跟你说什么了?” 蔡采石则擦擦汗,仰着脖子回着无奇的话:“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我早听说了,  瑞王殿下……性情难测,还是、少跟他打交道为妙!” 无奇圆着眼睛,  心想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林森还要追问:“小奇你快说呀,  殿下到底说什么了?对了,  你跑的那么急,是不是惹了殿下不高兴?” “没没有!”无奇赶紧否认:“天下太平。” 林森抬手顺了顺气,  确认她没说谎才道:“那怎么呆了那半天?还有,  你怎么敢当面顶撞瑞王殿下?” “我哪里顶撞了?” “你敢直接回王爷的话,难道不是顶撞?”林森振振有辞,  觉着很该教教无奇面见王爷的各种礼仪。 蔡采石也说:“是啊小奇,你不是说不许叫我们提少杭府的事吗?刚才我可着实捏了一把汗,  生怕你惹怒了王爷,那可就、可就……” 就算是蔡流风在场,也无法掌控局面啊。 蔡采石说着还特意打量着无奇的脖颈,这么好看的脖子要是来上一刀那真的无法可想呜呼哀哉,幸而,万全。 三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冷不防那些从天策楼退出来的上下大人们,  也有的退避到此处来。 其中一个远远地看见,  立刻吼了声:“郝无奇!站住!” 这人正是之前喷过无奇跟林森的顾监丞。 顾监丞一路邪风地跑到跟前,不由分说道:“看你干的好事!” 无奇看看蔡采石跟林森,问:“监丞在说什么?” 顾监丞道:“如今正是二试的关键之时,王爷特驾临国子监,自然也是重视此事,你们三人……”他看了眼蔡采石,看在蔡流风的面子上,开始拙劣地亡羊补牢,他对准无奇跟林森道:“尤其是你们两个,目无法纪,不务正业,这次王爷都知道,恐怕不是取消二试那么简单了!” 国子监祭酒大人退出来后,曾极小声地嘀咕过,说是瑞王非常的不高兴,否决了蔡流风保他们三人的话,坚决要取消他们二试的资格。 顾监丞偷偷听了正中下怀,觉着自己之前的决定实在英明而具有前瞻性。 他不由分说抢白一阵,又道:“郝无奇,你果然仗着你父亲的势力便无法无天了,之前孙胥长的事情,你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明明只是个太学生,你还真以为自个儿就是应天府的捕快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无奇看他狐假虎威的样子,听着这指桑骂槐的话,品出一点意思来。 “顾大人,我承认是我们触犯学规在前,”无奇微笑,眼神里却藏着些刀锋颜色:“但您之所以抓着我们不放,到底是为了学规呢,还是为了别的?” “你、你说什么?”顾监丞没料到她敢还嘴。 无奇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孙胥长没犯案之前,顾监丞跟他的关系好像格外不错,您是不是记恨着我揭破了孙胥长杀妻的实情。所以在故意针对?” 顾监丞的脸色有点不对,磕磕绊绊恼羞成怒道:“你、你胡说,成何体统,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实无奇之前回到家里,阮夫人曾提起此事,但她没有详说,当时无奇也没放在心上。 而阮夫人确实有先见之明,她考虑到了太学之中的人情关系,孙胥长没犯案之前,算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实好人,尤其是他这种外表忠厚老实而内藏奸诈的,尤其会跟一些同气息的臭味相投。 顾监丞显然便是其中一个。 杀妻,对于一些良心跟正直尚存的人来说,当然是不可饶恕,罪大恶极的恶行。 可是对有些心术不正的人而言,这种罪行很容易让他们想入非非。 比如有的人会想:啊,逼得一个老实人杀妻,这妻子该是怎样的懒惰、丑陋、性格不好的一个人,必然是她有错在先,也许是红杏出墙,也许是大手大脚,也许……总之一定有缺点才会让老实人夫君忍无可忍举起屠刀。 虽未谋面,却不妨他们脑力丰富的自行想象一出丑陋剧情。 殊不知事实多半正好相反,被害的多数都是无辜之人。比如孙胥长的原配夫人,从夫君一贫如洗开始扶持,到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哪里想到同床共枕的已经是一头狼呢。 他们没做错过什么,只是选错了共度一生的人而已。 而对于一些狼心狗肺的、尤其是男人而言,同为男人、同样的劣性让他们觉着,杀妻这种事,其实不是什么非得砍头的大罪过。 升官发财死老婆,本是人生乐事,老婆既然不肯主动识趣地去死,那有什么法子,当然得自力更生帮她一把。 他们甚至感觉,揭露罪行而害孙胥长掉脑袋、且影响到国子监的名誉,此行为实在不妥。 在他们眼里,这种“不妥”似乎比杀了妻子犯了王法更加不可饶恕。 顾监丞就是这么想的,他非但心里这样想,而且私下里曾跟同僚抱怨过:“该死,太学生不好好地读书习业,反而来指认监内的师长,这成何体统,如今闹得满城风雨,都知道国子监里有个胥长杀了妻,大家的脸上也不好看,名声都受了损,发生这种事,本就该悄悄地解决,他们倒好!哼,别叫这些人落在我的手里,不然,定要给他们好看!” 孙胥长的罪行给揭露,就如同他的脸皮给揭了似的难堪,他感觉受了无形的羞辱,而想要惩治一下那不知好歹的太学生。 遇到这个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我胡说吗?”无奇面不改色:“刚才听您的话,指桑骂槐的,好像很替孙胥长抱不平啊。难道是我听错了?正如监丞先前所说,学有学规,国有国法,只要监丞别像是孙胥长一样违法乱纪,谋财害命,我们自然不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您也不必怕什么。可若是您有什么纰漏,那就别怪我们还得伸手!路见不平还能拔刀相助呢,若为人师表而蝇营狗苟藏污纳垢,我们可不能为了自保而装看不见!” 起初蔡采石本来还想劝导无奇,叫她别跟老师对着干,免得又给穿小鞋。 幸亏林森及时地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说话,听无奇说完,林森想到姓顾的先前趾高气扬的样子,觉着甚是解气,望着顾监丞的眼神里更多了轻蔑。 与此同时,几个靠的近的文书等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有那些知道顾监丞为人的,见他给无奇挤兑的狗血淋头,便也都心里称愿,冷笑不屑地拂袖而去。 顾监丞见无人来助自己,越发羞愤:“你、好个伶牙俐齿,好,你给我记住,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过二试。” 无奇撇撇嘴:“哟,我真的很害怕啊!”她哼了声,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开。 林森则向着顾监丞啐了口:“呸!”也跟着她去了。 顾监丞七窍生烟,见蔡采石还在原地,以为他是个懂事的:“蔡……” 才要嘉许几句,谁知蔡采石见话说到这份上,他再说别的也是白搭,何况若顾监丞人品不堪到这种地步,若还求他,实在是自堕身份,于是便漠然道:“老师,请你好自为之吧!” 丢下目瞪口呆的顾监丞,蔡采石也跑了。 三个人又碰了头,回顾方才一幕,林森道:“想不到这学内还有人面兽心的藏着,真是人不可貌相。” 蔡采石因听到“人不可貌相”一句,便凑近了问无奇:“先前我们进了天策楼内堂,我吓得不敢抬头,晕晕乎乎的,只听见王爷说话的声音……没见到他的样貌,小奇,你可是见到了吧?” 无奇一点头:“见着了。” 蔡采石眼睛亮了几分:“那你快跟我们说说,瑞王殿下,可真的是传说中那样的绝色吗?他长得到底怎样?” 林森对这个话题也非常感兴趣:“对啊,我当时想看来着,可实在是不能动。殿下样貌如何?” 给他们一提,无奇仰头,先啧了声,又叹道:“不能说啊,不能说。” 林森跟蔡采石对视一眼:“怎么不能说?难道见面不如闻名?徒有其名吗?” “非也非也,大错特错。”无奇摇头晃脑,继续卖关子。 蔡采石跑了半路,他本就怕热,此刻一手拎着帕子擦汗,一手掏出扇子,给自己扇了两下,又忙凑过去给无奇扇:“你快说呀,到底怎么样?” 无奇摩挲着下颌,慢悠悠地说道:“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什么曹子建的《洛神赋》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就算这样的辞赋一千篇加起来,里头所有的溢美之词叠在一起,也是形容不出来呀。” 两个人张口结舌:“真、真的那么绝色?” 林森的口水涌到唇边,好像忘了瑞王是个男子,他及时地把口水咽回去,发誓:“下次、下次要见了王爷,我拼死也要抬头看一眼!” 无奇笑道:“我劝你别看。” “为什么?”两人齐声地问。 无奇叹道:“鄙人自诩定力十足经验丰富见惯世间美人,心如古井水波澜誓不起,可在见到王爷的时候都会恍然失神,倘若你们两个土鳖见了,还不失魂落魄死去活来?我怕到时候你们两看到失态露骨的,那可是真的会掉脑袋的!我势单力薄的一个人可兜不住你们两个大胖脑袋。” 说的林森跟蔡采石都大笑起来。 此时,出了国子监进了轿子的瑞王赵景藩,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转头看了眼国子监的门首:“谁在念叨本王?” 瑞王的仪仗经过朱雀大街,到了东宫。赵景藩跟太子赵徵关系最好,东宫内侍一边入内禀报,一边请四殿下入内。 太子赵徵比赵景藩大一轮还多,赵景藩从小很受太子的照拂,所以自打他能理事,便成了赵徵的左膀右臂。 才进中殿,太子的贴身内侍上前笑着恭迎,道:“殿下刚才还念叨,陕地进贡了头茬的香瓜,叫我们用冰镇着,若是四殿下今儿不来,就送到您府上去呢。” 说话间太子妃也走了出来,且走且笑说:“瑞王你总算来了,你哥哥半个时辰就得问一次你来了没有,生怕你吃不到那头茬香瓜,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好吃的,都要先想着你,我这个当皇嫂的都嫉妒了。” 赵景藩垂首行礼,却给太子妃搀着手臂:“自家人别客套了,到里头跟你哥哥说话去吧,我叫人把瓜送来给你吃。” 太子妃摆手自去了,赵景藩自行进内,果然见太子赵徵坐在紫檀木长桌后。 赵徵早听见他们在外头说话了,此刻便含笑抬头:“你去哪里了,这半天才来?” “往国子监去了一趟。”赵景藩回答,“先前跟哥哥提的那个人,我给您留下了。” “哦?就是那个漕运司郝四方的儿子?叫什么……无奇!”赵徵笑了:“我是头一次见你夸人,想必是个出类拔萃难得的人物,倒是勾起我的好奇之心,盼着见他一见呢。” 赵徵说着,抬手叫赵景藩到他身边窗口下的椅子上落座,端详着道:“你的脸好像有一点红,是不是劳碌的太热了?这儿有风,舒服的很。” 又抬头问:“香瓜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说话间,是太子妃季氏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殿下,都知道这是您给瑞王留的,又没有人偷吃,何苦只是着急催呢。” 赵徵笑道:“你看老四的脸上略有些红意,别热着他,让他吃一口凉凉的才好。” 季氏转头对赵景藩道:“瑞王你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真是见了兄弟,什么都忘了,要不是你知道我的性子,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当大嫂的克扣你呢。” 季氏出身一般,季父原先只是京城内的鸿胪寺五品小官,却在一次进宫朝拜中让赵徵一眼看中,季氏是个痛快直爽的性子,当了太子妃后才略有收敛,别人提起来,时不时悄悄地会有些议论,赵景藩却是很喜欢她的脾气,当太子妃或许不那么完美,但却是个很精干而细心的嫂子。 说话间,皇太孙赵斐听说瑞王到了,也急忙跑来,行礼之后便扑到赵徵的腿上:“四叔!这两天你怎么没来找我玩儿?我可想你了。” 赵景藩摸摸小孩儿的头,拿了一块瓜给他吃,赵斐忙道:“我吃过了,这是给四叔的,您尝尝,又绵又甜,可好吃了。” 季氏忙说道:“他吃了不少,瑞王别惯着他。” “斐儿机灵又乖,难怪人疼他,对了,”赵景藩擦了擦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囊,“这是给你的,拿去玩儿吧。” 赵斐惊喜地接了过来:“四叔又给我带礼物了?是什么?” 忙打开看时,原来竟是一枚鸡血石的印章,玲珑精致,色泽贵雅。 季氏道:“瑞王,你又想着他!斐儿,还不谢谢瑞王” 赵斐爱不释手,大叫:“谢谢四叔!” 赵景藩道:“我先前往少杭府走了两趟,来去匆匆的也没仔细逛,只顺手得了这个,另外还有两匹月影坊的丝绸我叫人送到里间去了,只怕入不得嫂子的眼,留着赏人也就罢了。” 季氏“哎呀”了声,又惊又喜:“老四你给的东西赏人?我哪里舍得!只是亏得你连我都想着,殿下您看……” 他们说话的时候赵徵一直在旁边笑眯眯的听着,到这会儿才道:“老四的眼光是格外好的,就算他随手的东西也比上贡的还强呢,他的一片心,你就收着吧。” 季氏喜盈盈地:“这是自然,我只是觉着瑞王怎么就能这么心细呢?” 又恐怕太子跟赵景藩有公事要说,便拉着赵斐哄着说道:“走,先去把功课做完了再出来玩儿。” 皇太孙有些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拗,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太子妃去了。 等他们去后,赵徵才笑道:“你是不是之前听我说了一句,太子妃提过月影坊的缎子,你就买了来孝敬她了?你的心得多大,操心大事都来不及,什么琐碎小事儿都记着?” 赵景藩道:“孝敬兄嫂,怎么能是琐碎小事。” 赵徵故意道:“那好啊,他们都有了东西,给我的呢?” “臣弟把国子监里最出色的人都给您抢来了,这还不算是大礼吗?” 太子大笑。 中午时候,东宫留赵景藩吃了饭,因天热,照旧让他去水榭歇晌。 瑞王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听着外头风吹细细,涌动水波,发出颤颤声响。 正在半梦半醒,只听水声过后,顺风一阵花香袭来。 瑞王模模糊糊地,竟有几分晕晕醉意,浮沉之际猛然觉着不对,手在榻上一摁,却无法起身。 就在此时,有道人影自窗口轻轻跃入,悄然逼近床边。 国子监。 上午讲了二经,下午最后一堂又是琴课,谭先生依旧是那副老而昏聩了的样子,底下的太学生们也都各得其乐。 蔡采石在偷看林森从王翰林那弄回来的《杨妃传》,林森则在埋头恶补他的《西门传》,一前一后看的热火朝天。 两人的中间,无奇捧腮听着谭先生悠扬的琴声,享受着那种久违的昏昏欲睡感,她眯着双眼,又想起瑞王殿下那张会鼓惑人心的脸: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答应他们三个一起共进退呢? 等到琴课完了,无奇补足了觉,主动地跑到讲台上,替老先生收拾琴桌。 谭先生耷拉着眼皮瞄她:“郝无奇,今日为何如此殷勤?” 无奇陪笑说:“这是做学生的本分,先生别嫌我笨手笨脚的就行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课堂,下台阶的时候无奇伸手扶着老先生,谭先生道:“你是感激我的琴音能让你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吗?” 无奇笑道:“先生别笑我,我不太懂琴韵,但对于先生的琴技是心服口服的。” 谭先生瞟着她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你想干什么?” 无奇吐吐舌道:“谁说您老人家老眼昏花,我看是双目如炬,先生,您跟蔡学士关系很好吗?” “蔡流风吗?”谭先生道:“无谓好不好,他当初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很是出色,如今也算是个忘年交吧。” 无奇是因为那天无意中看见蔡流风扶着谭先生,貌甚恭敬,所以才发问,果然如此。 两人出了院子,无奇又问道:“先生,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先生知不知道什么是管‘官’的官?” 谭先生眉一挑,缓缓止步:“谁跟你说的?”不等无奇回答,他道:“瑞王殿下?” “您老连这个也知道?” 谭先生道:“太子殿下主张在吏部另设了清吏司,主管天底下有关于官员涉罪的疑难杂案。瑞王殿下是太子的臂膀,我知道他最近在招募人才。” 偏偏之前瑞王特来了国子监,又召见了无奇三人,谭老先生当然一想就通。 无奇豁然开朗,前些日子她也听过这个,只不过觉着跟自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所以没往这上头想,如今才明白。 但以她的资历,那清吏司实在是有些门槛太高了,怕是爬不上去啊。 谭先生却看懂了她的心:“既然是瑞王殿下钦点的,怕什么?只管放手去做罢了。” 无奇以前只以为谭先生忘三落四,是可以糊弄的老人了,直到此刻才明白是她错了,老先生先前多半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难得糊涂,也是一门学问。 她尽忠职守任劳任怨地送老先生回了天策楼,书房外蔡采石跟林森已经等候多时了,三人商议着出去吃片鸭子,毕竟前几天在少杭府忙于查案,好东西都没来得及吃。 一拍即合,出太学直奔烤鸭店,想到烤的吱吱冒油的鸭薄片蘸酱入口,不约而同地口水涌动,你拉我扯的脚步飞快,比赛似的。 终于到了店门口,林森跟蔡采石迫不及待先行奔入,无奇不甘落后,撩着袍子就要跳进去,冷不防旁边一只手臂探过来,将她用力一拽。 无奇像是只给人猛拽一把的风筝,不由自主地斜飞出去:“谁……” 话音未落,便对上一双妖娆的眼睛,只不过如今这双眼睛里没有昔日的风情,而是满满地将要溢出的惊忧急虑。 “小狐……”无奇张口要说,临嘴变卦:“春日姑娘!怎么是您?” “跟我走。”小狐狸低低地说。 “可我的鸭……”无奇的口水还没干呢,舍不得到嘴的鸭子,尤其是嗅到烤鸭的香味,恨不得抓住一个先咬几口。 “什么鸭不鸭的!主子出事了!你得跟我走!”春日咬着牙说。 “主子、啊是殿下?”无奇猛然驻足,那只幻想中的鸭子也随之给抛到九霄云外:“怎么了?” ※※※※※※※※※※※※※※※※※※※※ 么么哒,这里是需要表扬的四更君~喜欢的话给作者君加加油哦~一起冲鸭! 感谢在2020-11-22  09:12:54~2020-11-22  16:2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icole、白萝卜要吃胡萝卜、18362626、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饭睡觉打豆豆  21瓶;aileen  8瓶;娟娟、青青原上草  5瓶;happy、20249026  2瓶;小新wyling、rp君、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2 章 林森跟蔡采石争先恐后地跑进烤鸭店内,  抢了一张位置还算不错的桌子,准备占山为王大快朵颐。 一个敲桌叫小二要一只极肥美的鸭子,带两斤春饼,  甜面酱等。一个撩衣打扇子伸长脖颈张望门口:“小奇怎么还没进来,  不是紧跟着咱们的吗?” “不会是又看到别的想吃的东西去买了吧?”林森吞着口水说:“你别看他其实吃不了多少,却是见一个爱一个,什么都想尝点儿。” “我想起来了,这隔壁不远是炒货店,  是不是又拐去哪儿了?我先前听他说想吃油炸蚕豆,”蔡采石不太放心,  挥着扇子站起来:“我去看看,  万一没带钱呢。” 林森笑道:“你就爱多操心,  他昨儿才家去住了一宿,钱当然是不会缺的。” 蔡采石摇着扇子走到门口,  探头探脑地张望,  却正看见无奇给一个人拽着风车似的往前跑了。蔡采石吓得扯着嗓子叫起来:“小奇!干什么!” 里头林森听到声音不对,也忙跳了出来:“出什么事儿了?” 那边无奇百忙中回头,  嚷道:“你们先吃,我有件急事……回来再说!” 林森两人记得上次给人蒙头盖脑从青楼扔到少杭府的遭遇,  生怕狼又来了:“喂!” 正要去追,蔡采石突然一把拉住他:“等等!” 林森猛回头:“怎么?” 蔡采石眯了眯小眼睛:“那个拉着小奇的我认的。就是上次青楼里的那个、那个女子。” 这么一耽搁,那边人已经没了,林森踮脚也看不见,他倒吸一口冷气:“你说春日?她怎么又来抢小奇呢,她想干什么?” 蔡采石因为那时候不在客栈,  所以还是头一次听到小狐狸的名字,  他看了眼林森,  道:“稍安勿躁,之前在天策楼的时候,小奇当着瑞王殿下跟我大哥的面,说是受一个大人的委托去的少杭府,可见那个把我们弄到少杭府的,不是什么恶人,而是一位大人物。所以这位春日姑娘应该对小奇也没有恶意。再说,要是真有不妥,小奇刚才就该叫我们救命了,我看他跟着那春日姑娘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情愿,可见是自愿的。”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头头是道,林森总算稍觉心安,却还喃喃:“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鸭子都没吃一口直接把人弄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干吗不叫我们一起?” 蔡采石也想不通。 这会儿里头小二走过来,原来是已经给他们挑了一只极肥美的鸭子,火候正好。 只是如今三缺一,两人已经没了大吃大嚼的心思,林森嘟囔道:“还吃什么,没心情。” 蔡采石振作起来:“别忙,咱们先去吃着,回头再给小奇打包半只,等他回来照样可以吃,岂不好?” 林森这才回心转意,两人转身入内,勉勉强强吃了大半只,又叫把鸭脯跟鸭腿上片了些好肉包了起来,提着出了店。 路上,林森嘀咕道:“你说,要是再耽搁个一天两天的,更叫那顾监丞抓到毛了,他岂不是要全太学通告?” 蔡采石提着一油包的鸭子,沉甸甸的有点踏实:“不必过于忧虑,叫我说,未必有什么大事。再说今日我们已经把顾监丞得罪透了,随便他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大不了我们退了学,找个地方去教书去,也是一条出路。” 能入太学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所以就算是太学之中没有通过考试的,退而求其次,也不至于游手好闲落魄街头。 林森笑道:“你家里当然不会让你去教书,就算看在你哥哥的面上,好歹也会让你去哪个衙门当个文职啊。” 蔡采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他才未必为这个操心呢。对了,先前咱们只议论瑞王殿下的容貌去了,竟忘了问小奇,王爷跟他说了什么。” 两个一路走一路说话,才进了太学,便有祭酒身边的文书寻来,满头大汗地催促:“怎么才回来?快去天策楼,急找你们!” 林森跟蔡采石对视,林森嘶了声:“总不会消息这么灵通吧,前脚走后脚就知道了?” 蔡采石也皱眉:“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看看。”他把那包鸭子往袖子里塞了塞,幸亏太学生的袍子宽绰,两手交叠摁着不动,一时也看不出来。 来到了天策楼,却见祭酒大人陪着两个面生之人坐在厅内,几个执事陪坐,一个个脸色说不出的诡异。 林森看这阵仗的确透着不妙,此刻却是债多不压身,便昂首挺胸地上前行了礼。 祭酒扫向两人,清清嗓子:“林森,蔡采石……怎不见郝无奇呢?” 林森张口才要说,蔡采石抢先道:“回大人,无奇他、临时肚子疼,暂时不能来,请大人见谅。” 祭酒皱了皱眉,眼睛往旁边瞟了那两人一会儿:“是这样的,这两位是吏部清吏司的韦大人跟苗大人,是来递交文书的,你们两个连同郝无奇一起,从今日起便去清吏司跟着历练,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你们要好好做事,不要丢了太学的脸。” 林森跟蔡采石听祭酒问起无奇,本以为他又要发难,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了,谁知突然冒出这一句,两个人都呆在原地。 “什么?”林森叫了声,无法置信:“吏部清吏司?” 他们转头细看旁边坐着的那两个人,其中苗大人五短身材,身形健硕而满脸横肉,他绷着一张铁面没什么表情,看着就很难相处。 至于韦大人看着倒是和蔼多了,就是两只眼睛转的太过灵活,像是有无数的心眼在里头游动,随时随地都会跳出一个来。 他笑着起身,上前拉着蔡采石的手说道:“这位小兄弟就是翰林院蔡学士之弟?果然是天庭饱满,一表人才,正是我清吏司需要之人。” 一开口就是祖传的相面绝技。 姓苗的听了这句,嘴往下撇了撇,仿佛对他的话很不敢苟同。 蔡采石的心怦怦乱跳。 吏部新建了清吏司他是知道的,但他跟无奇一样,都觉着那种要紧部门高不可攀,所以从没多想。 怎么好端端清吏司就盯上他们三个了? 见韦大人如此热情,蔡采石的汗猛地冒了出来,总有种鸡给黄鼠狼盯上的感觉:“不敢,学生才疏学浅,实在不知能够进清吏司……” 韦大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看着奇货可居:“无妨无妨,蔡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是人才,在清吏司就有用武之地。” 苗大人听到这里,突然不高不低地道:“就算是庸才也没关系,只要有个好爹就行了。” 蔡采石的脸陡然红起来。 林森虽然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恍神,但听到这里,却知道姓苗的看不起他们。 于是林森说道:“两位大人,这清吏司想来是很要紧的衙门,可我们三个毫无经验,也没资历,哪里有进去的资格?何况这京城内哪找不到些精锐能干的人才呢?大人们怎么偏找到我们了?若论起什么好爹好兄弟的,我可算不上呀。” 祭酒大人震惊:“林森!” 苗大人见他直愣愣地,显然是针对自己刚才那句话,顿时脸色发黑。 蔡采石则,擦了擦汗,哭笑不得,心里却舒服了一点。 韦大人却实在是能屈能伸进退自如,他呵呵地笑了两声道:“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啊,既然找了三位,当然知道你们是可造之材。罢了,不必在这里磨牙了吧?清吏司还有大把的公事要处理。今日我跟苗大人亲自走这一趟,便是以示隆重,并且亲带三位过去熟悉熟悉,以便及早着手行事为国效力。” 祭酒听到这里忙道:“是是,既然如此,你们两个便先跟着大人们去吧。既然知道才疏学浅,那就多虚心好学些!别整天贫嘴多舌的。” 林森向着蔡采石撇了撇嘴。 此刻苗大人已经先行起身,他向着祭酒抱了抱拳,转身往外而行,经过林森身边的时候特意瞅了他一眼。 林森初生牛犊不怕虎,仍是一脸不以为然。 韦大人却特向着蔡采石含笑低语道:“蔡公子请吧,放心,清吏司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至于苗大人嘛,他性子从来就是那样,人其实还不错,你习惯了就好了。” 苗可镌跟韦炜是骑马来的,这个难不倒林森,却对蔡采石有些难度。 别的地方或许可以一试,如今是在皇都闹市之中,倘若骑术不精惊到马匹,乃至伤及百姓就不妥了。 还好韦炜善解人意,忙叫太学出了一辆车,林森本是能骑的,可不愿蔡采石难堪,就陪着他一起乘车。 苗可镌跟韦炜骑马在前,韦炜压低嗓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三个背后的靠山是谁,甩什么脸子啊,得罪了背后那位,整个清吏司也要完蛋。” 苗可镌道:“我没胆子得罪那位,可是看不惯你那谄媚的嘴脸。” 韦炜笑道:“这话说的,那个叫林森的,不过是漕司里一名寻常武官家里的倒也罢了,蔡公子可不一样。告诉你吧,有了这位蔡公子,以后咱们行事不知多便利呢……试问谁敢不给蔡家一二薄面?” 苗可镌皱眉:“我们只秉公执法,还看面子不面子?那种一看就知道没经过风雨的纨绔公子哥儿,不过是累赘罢了!我可不放在眼里!还有那个没见到的郝无奇,什么东西都往清吏司塞,本来就行事艰难,再多几个雏儿,更难写难画了。” 韦炜摇头:“你又来了?趁早别抱怨,免得给人听见了连累于我。” 他说了这句,回头瞅了眼,却又悄声道:“其实……要他们走是很容易的。” 苗可镌楞住:“你说什么?怎么容易?你敢得罪那位?” 韦炜咋舌:“我嫌命长吗?我告诉你吧,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自己知难而退!那就算是上头那位知道了,也跟咱们没关系啊。” 苗可镌侧耳听着,最后笑了:“怪不得人叫你韦老蔫呢,真是一肚子坏水。” 马车并没有回吏部。 林森跟蔡采石下车的时候,眼睛都瞪直了。 他们居然来到了五城兵马司! 原来刚才苗可镌从太学出来的时候,清吏司的专人骑马赶到,向他紧急禀告,东城出了一件大事。 本来按照规矩,他们是要送林森蔡采石两个先回清吏司的,至少得叫别人把他们送回,但两人偏偏把他们带到了案发之地。 这就是韦炜出的鬼主意,便是要带他们来到事发现场,只要见识了血淋淋的场景,把这些纨绔公子哥吓得面无人色,他们当然就自发的知难而退了。 今日出事的是便是五城兵马司中的东城指挥司。 东城副指挥使冯珂境在带兵巡查过后,回指挥司的路上,突然遇刺。 刺客用的是箭,大概是埋伏了很久,所以很熟悉冯珂境经过之地,他选在冯珂境跟副将交接的时候动手,那时候他们彼此都会在十字街有短暂的停留,正是绝佳的行刺机会。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关键时候冯珂境的坐骑突然受惊人立而起,就在这毫末之间堪堪地避开了那只箭。 但是跟他站的很近的副将白一芦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失去了目标的箭直直向前,自冯珂境身前嗖地穿过,正好射中他旁边的白副将。 白副将当场从马背上摔落下来,跌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命在旦夕,给匆忙地带回了东城指挥司救治。 五城兵马司上下气氛凝重,十几个知事,都指挥以及军官等聚集在厅外,都在说刚发生的事,议论猜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狗胆包天敢行刺副指挥使。 看见苗可镌韦炜几个人从外而来,满院子的人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射过来。 这些人多半都是武官,而且一个个正处在情绪激荡的时候,毕竟受伤的是自己的长官,垂死挣扎的是自己的同僚,他们感同身受,同仇敌忾,甚至群情激愤。 其中有人认识苗可镌韦炜两人,便低声道:“是吏部清吏司的人。” 一传十十传百,顿时有声音发出疑问:“清吏司的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其实这也是蔡采石想问苗可镌韦炜的话。 韦炜却对林森道:“小林子,去告诉他们咱们来干嘛的。” “我?”林森几乎要跳起来。 韦炜贱贱地笑道:“你们已经是清吏司的人了,这就是历练,这种小事总不会叫我们手把手的教吧?” 林森觉着自己就像是一只硬给送上架的鸭子,只好勉强硬着头皮往前一步:“各、各位,我们是清吏司的,前来查、查案……” 这些军官连苗可镌韦炜都放不在眼里,又见林森身着太学生服色,更是不高兴,当前一人踏前数步:“笑话,我看你明明是个太学生!小娃娃不好好读书跑到这里来撒什么野!更何况,我们兵马司的事儿,自己能料理,很不用劳动清吏司大驾!” 另一人则哼道:“清吏司怎么会叫一个太学生来传话?你们莫不是看兵马司有事,来捣乱的吧!” 这两人都有咄咄逼人之意,旁边那些军官听见,也都呵斥道:“别来搅乱!要玩到别的地方去玩,这儿可不是你们能来胡闹的!” 林森回头看了苗韦两个,这种混乱场景不知要怎么继续,他奇怪为什么苗韦两个不开口让自己出头,却不知他们是故意为难。 幸而人群里有一位知事是认识苗韦的,他忙制止了众人,上前道:“这不是清吏司的苗大人韦大人吗?” 苗可镌跟韦炜这才抱了抱手,韦炜笑道:“失敬了,听说司了出了事,我们只能例行规矩过来问问。” 知事道:“原来如此,不过倒是不用麻烦,事情已经明了,凶手也已经派人去拿了。” 韦炜跟苗可镌都愕然:“是吗?凶手是谁?” 这会儿突然间里屋传来一阵女子惨烈的痛哭声音,旋即一个小侍从出来,张皇凄惨地说道:“白副将、白副将身故了。” 刹那间,满院的人都静了下来,众人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悲怒。 蔡采石趁机跑到林森身旁:“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这么快知道凶手是谁了?” 林森道:“兵马司本就有巡查缉拿的职责,如果说他们早一步抓到凶手也是有的。” 死了同僚,这些军官兔死狐悲,更加愤怒难抑。 不知是谁叫道:“一定要杀了那混账给白副将报仇!” “不错,怎么还没将那畜生捉回来!” 话音未落,只听外头吵吵嚷嚷:“回来了!” 几个士兵簇拥着一个五花大绑给打的鼻青脸肿的人冲了进来。 为首军官们见状顿时都围上去,其中一个不由分说地挥拳打在那给捆绑的人脸上:“老子宰了你!”说着便要拔出腰间的佩刀。 苗可镌见状上前将那人手臂摁住:“你干什么?” “滚开!” 那人盛怒之下一抬手,要将苗可镌震开,谁知却并未得逞,苗可镌手上用力,扭住那军官的手臂,竟生生地将他摔倒在地! 他的身手虽然出色,但这一举动却成功地引发在场所有军官的怒火:“干什么?” “清吏司的人就敢这么肆无忌惮!跑到兵马司打人?” 一群人逼近过来,蔡采石急忙拉着林森后退,林森却瞅着苗可镌道:“原来他很有两下子。” 迎着众军官的怒意,苗可镌却分毫不让,铁塔般立在原地,狠狠地盯着众人道:“怎么,想一起上?老子当年混军中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 韦炜看情形到了这般地步,忙上前:“各位稍安勿躁,以和为贵,毕竟大家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 正在两下对峙的时候,只听有人道:“指挥使大人到。” 一声咳嗽,东城副指挥使冯珂境从内走了出来,他扫了眼在场众人:“清吏司只是奉命行事,谁叫你们这么无理!” 众人听主官发话,才都低头退后数步。 蔡采石低低道:“这倒像是个讲理的人。” 冯珂境的目光扫过四人,落在苗可镌脸上:“劳烦两位大人多走这一趟,不过缉拿盗贼凶犯,也是我们兵马司分内之事,且如今凶手已经落网,我们自然会严审法办,两位还是请回吧。” 这番话其实是无懈可击的,在吏部清吏司出现之前,巡视五城缉拿盗贼凶犯等,都是兵马司的分内职责。 苗可镌瞅了一眼那给拿住的贼人:“冯大人,这么快就找到凶手了?” 押着凶犯回来的一名都指挥道:“这贼已经供认不讳,之前他因为抢劫商号给我们冯指挥使捉拿,最近才出牢狱,所以想杀人报复。” 韦炜道:“果然不愧是指挥司,实在雷厉风行,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向苗可镌使了个眼色,又向冯珂境抱了抱拳,告辞转身。 苗可镌看了眼在场众军官,终于随着去了。 只有蔡采石盯着那个凶犯,见他满脸是血,几乎站立不稳,这自然是在先前缉拿时候有过一番打斗,不过也跟五城兵马司的人趁机乱打报复有一定关系。 正在犹豫,林森道:“还不走呢?”拉拉他的胳膊,一起往外去了。 他们两个走的慢了些,落在后头,看着前方的苗韦两人,林森道:“我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是故意的给我们下马威呢。兴许这儿的事也是他们临时起意带我们过来的,就是瞧不起我们,想故意为难,其实人家指挥司自己就能处理,他们却多此一举。” 蔡采石心底却还想着那满脸血的人:“的确,兵马司行事也是够迅速的,这么快就把人捉住了。” 此刻前头韦炜停了脚步:“怎么还不跟上啊?” 两人加紧几步,韦炜见蔡采石神色有异,便问:“怎么,蔡公子是不是给刚才的情形吓到了?这些人都是赳赳武夫,粗鲁的很。” 蔡采石迟疑片刻:“韦大人,那人真是凶手?” “五城兵马司办差,该不会有问题,”答了这句,韦炜诧异:“怎么了?你难道有不同看法?” “不不,我不敢,”蔡采石初出茅庐,哪里敢造次,便只说出自己心中想法:“我只是觉着,那些人怒不可遏的,我怕他们盛怒之下……那个凶手……” 他没说完,韦炜却明白了,笑道:“你怕那个凶手给他们打死?” 蔡采石急忙点头。 韦炜道:“该不至于,方才冯指挥使也说了,会审讯法办的。不过,皮肉之苦自然是免不了,谁叫他敢报复兵马司的人呢,这不是小鬼跟阎王较真吗?连我们行事还得兵马司的人配合呢。” 苗可镌在前听见了,嘴角下撇,却没言语。 当下出门带着他们去了吏部,这吏部清吏司是新建的,苗可镌是从大理寺调来的,韦炜是吏部的,其他两个管理库房档册的也是吏部原本的人,那四个负责外调的是从应天府挑上来捕快,都是精干之辈。 除了这几个,还有吏部一名员外郎暂时代理司长一职,只如今不在这里,所以蔡采石跟林森没见到。 姓林的捕快带了他们两个在清吏司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已不见了其他人的踪影,转头的功夫捕快也跑了。只把他们两个扔在原地。 蔡采石道:“你说的对,他们根本不希望我们来。” 林森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非得赖在这里吗,对了,不知道无奇回来了没有,我们不如找他。” 蔡采石立刻同意,他的鸭子在袖子里捂了半天,不知还好不好呢。当即两人便出了吏部,回太学去寻无奇,自始至终也没有人拦阻他们。 蔡采石跟林森注定暂时找不到无奇的。 因为就在他们商议的时候,无奇正在一个他们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皇宫。 无奇是一身小太监的装扮,在她旁边的春日则是宫女扮相。 另外还有两个小太监跟两个小宫女,众人都安静地跟在一名白发的老公公身后。 先前春日把无奇拉出来后,告诉了她一件耸人听闻的事。 瑞王跟太子赵徵关系极好,在进宫的时候,只带了几个心腹内侍,没叫他们这些人跟着。 以前也是如此,谁知这次出了乱子。 消息是一个宫内禁卫秘密送出来的,说是瑞王在东宫出了事。 具体的情形虽无人知晓,但从内务司那边传出来的话却很不好听。 据说……瑞王中午歇晌的时候,对东宫的一名妾室意图不轨,且暴起行凶杀人。 无奇在听春日说出这话的时候,脑袋没来由晕了一下。 她揉了揉眉心才疑惑地问:“你说的是,瑞王殿下杀了太子殿下的姬妾?还是、见色起意吗?” 春日咬了咬唇:“消息是这么说的。但我、我是不信的。” 那禁卫传话出来,春日等人多余的消息一概不知,但他们清楚,若不采取行动,瑞王殿下只怕就要吃亏了。 无奇直愣愣地看了她半天,突然无比笃定地说道:“非但你不信,连我也是不能信。瑞王殿下一定是给人陷害的。” “真的吗?快说你怎么知道?!”春日因见识过无奇的能耐,听她这么说,自然是必有证据了,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无奇笑道:“这个其实很简单,瑞王殿下自个儿倾国倾城,还有谁的色会比他更绝色的?我可不相信他对别的什么人见色起意,简直痴人说梦,所以殿下必然是清白无辜被人陷害的。” 春日张口结舌,她呆呆地看着如数家珍的无奇,虽觉着无奇在胡说八道,但……竟无言反驳。 无奇捏着下巴:“反着来倒有可能。” “什么反着来?” “有人对殿下见色起意,这可行性还大些。”无奇理所当然地回答。 春日想告诉她,当着赵景藩的面儿千万别说这些话,免得惹祸上身,但现在她满心都在瑞王身上,便也没多嘴。 无奇是太学生,当然不能轻易进宫。 偏瑞王困在宫内无法出来,所以还是得到宫中去。 此举虽然冒险,却也别无选择。 春日扮作宫女,而把无奇扮成了太监,别说,她的样貌身段,一穿上内侍服,真是像极了一个俊俏的小太监。 瑞王府的王府管事费公公领着他们两个,混杂在其他四个内侍宫女之中。 顺利入宫后,费公公召了春日上前,低声吩咐道:“咱们先去东宫见机行事,也探探太子殿下的口风。” 春日道:“如今殿下在内务司,跟着他的人也都不得随意走动,只能先如此了。” 东宫。 太子赵徵背着双手,原地走来走去,终于他站住脚喝命内侍:“快,去把高尚书蔡侍郎找来!” 太子妃季氏才叫奶母等把皇太孙赵斐抱了去,闻言急忙上前拦住:“殿下,使不得!” 赵徵急道:“难道你叫我什么也不做,等在这里?老四进了内务司,谁都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我不能让他再在那里多呆一会儿!” 季氏道:“殿下,若是别的事情还好办,但是现在,瑞王是杀了人!还是东宫的姬妾,这种事压还压不住呢,若是叫了高大人他们来,兴师动众的,只怕很快就五城传遍了,对瑞王对您都没有好处!” 赵徵反手一掌拍在桌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叫我怎么才好?” 季氏低声说:“把瑞王关押内务司是皇上的意思,太子先前已经去求了,皇上称病不见,可见……” 就在这时内侍来到:“太子殿下,瑞王府来人了。” 赵徵蓦地抬头:“快传!” 不多时,费公公领着春日跟无奇两个走了进来,先照例行礼,赵徵不顾体统,上前扶他起来:“你总算来了,我正愁找不到商议的人。” 费公公忙问:“太子殿下,奴婢听说后也吓呆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皱了皱眉:“这个……” 季氏道:“此事说来有些怪异,中午时候瑞王好好地在水榭歇晌,不知怎么就到了广德殿,有人听见动静不对,跑进去才发现辛美人倒在地上,瑞王却站在旁边,手上还沾着血。” 至今说起来,季氏的声音还有些颤。 “真死了?”费公公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 季氏点头:“后来也不知道消息怎么走漏了,内务司那边居然来了人!说是皇上已经知道了,竟把瑞王带了去。” 她看向太子。 赵徵道:“我先前去求见皇上,但太医说皇上正病着,竟没有见我。” 费公公转头看看春日。 春日道:“殿下,那位辛美人的死,您觉着真是我们王爷动的手?” “不!”赵徵立刻反对,可旋即又垂首,声音也降低了:“当然不是。” 春日瞅了眼无奇:“那殿下可知道是谁杀的辛美人?” 赵徵的脸色有些难看,隔了会儿,才摇了摇头。 季氏有些惊讶地看着春日,见赵徵摇头才道:“不要胡说,太子怎么会知道呢?若是知道又怎会坐视瑞王殿下在内务司?刚才太子急的还要传高尚书蔡侍郎进来商议对策呢。” 费公公忙道:“这可使不得!尤其是那位蔡侍郎,以他的脾气一旦给他知道,对策没有,只怕还会往我们王爷身上扔石头呢。” 季氏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春日道:“殿下,我们想见见王爷,求殿下想法儿给通融通融。” 赵徵听了这句略微定神:“好,这个没有问题,我来想法子。” 太子唤了几个心腹来,命他们领着费公公等前往内务司。 费公公是很不愿意来这种地方的,但一想到瑞王在内,便惧意全无,一路喃喃地骂:“到底是哪个混蛋玩意把消息捅出去的,看样子东宫也不保险啊。” 不多时到了内务司,有太子的人陪着,总算是答应了让他们进内相见。 费公公捂着鼻子,还不忘碎碎念:“他娘的这个糟心地方,这哪里是人来的。” 幸亏内务司的人也并非全瞎,虽然环境糟糕,却给瑞王安排了个还过得去的房间,费公公隔着门一眼看到瑞王,便更咽着扑过去:“王爷,奴婢来迟了!主子您受苦了!” 瑞王淡淡地抬眸看了眼,不为所动。 无奇在旁边踮着脚往内看,却觉着这殿下确实可以,看他的神情,费公公嘴里这“不是人来的内务司”,却跟被火焚的青楼,少杭府的客栈,或者天策楼的中堂都没什么差别似的。 不过,在瑞王瞥见无奇那张闪烁的小脸的时候,他的脸色突然变了。 “是你,”赵景藩看着她,“你……” 春日在旁道:“王爷,是奴婢的主意,想多个人伺候主子。” 她很知道这内务司里难免隔墙有耳,所以不能直说是搬了救兵的。 “谁许你自作主张,”瑞王却不领情,冷道:“走,本王不需要。” “王爷……”春日愣了。 费公公扭头看了眼,忙陪笑:“王爷别生气,奴婢原也觉着这个小太监看着不顶用的样子,回头就打发了他,另换好的来。” 论起王府管事能干的,郑太监是一个,但今日郑公公不在府内,所以才找了费太监,这位公公却是个琐碎多事的人,为节省时间并免得节外生枝,春日的打算并没有细跟费公公说,费公公只当无奇是个普通小太监而已,还以为无奇不入主子的眼。 说着又呵斥道:“不用你呢,耳朵聋了?还不赶紧退下!” 无奇充耳不闻地趴在栏杆上,悄悄向内道:“王爷……” 赵景藩的长睫动了动,不搭腔。 无奇道:“太子殿下不信王爷杀人呢。” “闭嘴。” 无奇显然没有要遵旨的觉悟:“我也知道王爷是清白的。” “还不滚?” “地上脏,滚不得,”无奇陪笑道:“王爷,我好不容易来了,你好歹也看我一眼。” 费公公在旁目瞪口呆而大开眼界:“你你你这个……”亏得春日拉着才没有跳起来。 赵景藩扭头瞪向无奇,虽然是生气,可样貌却依旧美的叫人心悸,把这阴森的囚室都显得蓬荜生辉起来。 无奇嘿嘿笑笑:“君子处变而不惊,处逆而不乱,不愧是王爷,虽说这事儿不是王爷做的,但王爷知道是谁,对吗?” 赵景藩的眸色微动。 他没有出声,最终只是抬起右手食指,虚虚地点了无奇一下,好像是在警告她:“别多话。” 离开了内务司后,费公公绞着手帕:“谁教的你这么没规矩,还敢跟王爷顶嘴,你师父是谁?” 春日对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上前,百般奉承领着费公公闪开。 “怎么样?”春日有些着急地看着无奇,“为什么主子不喜欢我们来见他。” 无奇挠挠鬓角:“我先前让姐姐问太子的两个问题,再加上刚才我问王爷的那句,以及王爷的反应,已经有了答案。” “到底是什么?” 无奇揣着手道:“太子清楚人不是王爷杀的,太子知道是谁,王爷也明知是谁,但却不肯揭露。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春日急问。 “很简单,”无奇回头看看内务司的方向,低声道:“王爷没杀人,他在为一个人打掩护。” 她看向春日愕然震惊的目光:“东宫里,能让王爷甘心顶罪的是谁?” 春日窒息:“你是说……太子?” ※※※※※※※※※※※※※※※※※※※※ mua~加油力争二更~ 感谢在2020-11-22  16:23:01~2020-11-23  11:0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21822360  20瓶;200梨、lyh  5瓶;我看你挺溜啊、跳跳鸟、apple  2瓶;小新wyling、rp君、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环游世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 小狐狸是用很低的声音把这句话说出来。 就算是说出口,  她还是极快地扫量了一下周围,确信身边没有别人。 她,还有瑞王赵景藩身边的那些在外头的亲信,  本就觉着事情出的突然。 最突然的其实是瑞王的反应。 若是在别的事情上,  决不至于没有任何管用的消息传出来,就算是在皇宫中,也不是不能行事的。 所以春日觉着非常反常,极为不安,  病急乱投医才把无奇找了来。 她知道赵景藩很看重这个太学生,只怕要把无奇培养成自己人,  所以也敢用无奇。 这也是春日避开了林森跟蔡采石的原因,  毕竟这种事不能闹得太多人知道。 可是现在听了无奇的话,  春日忍不住有些恐惧。 若不是太子还好说,但要是太子是凶手…… 太子可是储君,  若出了此事,  自然会根基动摇,而赵景藩跟太子向来焦不离孟,  所以才默默地替太子抗下了这些。 但要是不揭露真相,难道就让瑞王留在内务司里,  吉凶不明吗。 这可不成。 兴许在瑞王心中,太子比他要重要的多。但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他瑞王殿下才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主子。 春日心乱了,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究竟该何以为继。 在这时候,无奇却看向春日身后,而春日也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那边费公公给两个小太监哄的气平下来,  此刻也看见了来人,  忙上前几步:“奴婢参见成安公主。” 三公主成安本在宫中同蔡家的两位小姐说话,  宫女从外得了消息赶紧回报,成安还不肯相信,又派人出来打听才知道是真。 这会儿蔡家的姑娘本要出宫了,见公主脸色忽变,不明所以。 成安不便把实情告诉他们,两位小姐见状,便先行起身告退了。 送走了他们,成安便去询问她的母妃,嘉妃娘娘也听说了,却劝她不要轻举妄动,只做不知道的就是。 但是成安跟瑞王向来极好,自然无法放心,回宫的路上忽然听闻瑞王府来了人进宫,她便急忙赶着来打听消息。 正好费公公没处诉委屈,成安公主才问了一句:“四哥哥到底怎么了?”费公公便“哎哟”了声,说道:“公主殿下,甭提了,我们王爷如今在内务司受苦呢!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成安看了眼他身后的春日,倒是没怎么留神春日身旁的无奇,仓促中也当是个小太监了。 三公主认识春日,又知道春日不比费公公是个华贵的大摆设,便道:“你说,是怎么了?” 春日走到跟前,低低地说道:“奴婢也不敢说,总觉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毕竟事儿是在东宫发生的……很多避忌。” 成安问:“四哥哥在里头受苦了?” “这倒是没有,您别担心,”春日忙先安抚,又道:“殿下若是想见我们主子,劝你还是别现在去,人多眼杂,且主子的意思,像是也不愿意见别人,现在处境尴尬,于人于己都不好。” “你说的对,”成安拧眉想了会儿,她本是想见瑞王一面的,好歹问问究竟,听了春日的话,便道:“那我还是去东宫吧,问问太子哥哥是怎么样,他总该跟我说实话。他平日里那么爱惜四哥哥,这次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虽说皇家亲情缘薄,但他们毕竟是兄妹,一块儿长大的,成安公主过去也问得着。 春日心头一动,便跟成安道:“正好我们也要过去东宫跟太子殿下说说内务司的情形,就跟着殿下一起吧。” 无奇听见,正中下怀。 这件事实在太棘手了。若是别的案子,她可以上去问东问西,好歹能看出点什么来,但是如今,一个太子,一个王爷,一个东宫,一个皇宫,再加个传说中的内务司,哪一个人也不是她能够随意喝问的,哪一个地方也不是她能够肆意蹦跶的。 就连问个话,还要春日旁敲侧击的呢,毕竟她如今是“小太监”,要是她探头询问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怕案子没破谜团没解,她先岌岌可危了。 如今成安公主要去探听内情,这个机会怎么能错过? 到了东宫,春日只先回禀说瑞王暂且无碍。 赵徵望着她道:“瑞王没交代你们别的吗?” 春日道:“王爷什么也没说,不过看他的意思,是不叫我们轻举妄动。” 太子妃在旁道:“我就知道内务司一时不会为难瑞王,不过那到底不是个好地方,咱们现在赶紧想个对策出来是要紧的。” 费公公也趁机说:“娘娘这话很是,老奴恨不得自个儿替了王爷留在那里呢。” 这话传到赵徵耳中,他像是给针刺中了似的颤了一下。 太子的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什么又没开口,只神色复杂地看向成安。 成安靠近了些,轻声问道:“太子殿下,四哥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您可跟我说句实话呀。” 赵徵便对费公公道:“你年纪大了,这大热天来回的走动怕不受用,就不用站在这里了,下去歇歇是正经。” 费公公的确累乏又热,加上心恼,有些撑不住,闻言忙谢恩退下。 赵徵就又看着太子妃,却不言语。 季氏猜到太子有话跟公主说,她虽然想劝太子几句,但毕竟人家是兄妹,又涉及瑞王的事儿,自己倒是不好多嘴,她心里虽有点不舒服,却只说:“我去看看斐儿。”起身退了出来。 赵徵见都走了,身边只有成安,春日还有那个小太监。太子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本,我不该说这些的。老四离开之前,百般嘱咐我不许跟任何人说。” 成安瞪大了双眼:“大哥,到底是怎么样,你若信得过我便跟我说,若是疑心我,那……” “不,”赵徵摇摇头:“我知道你没有歹意,你也是为了瑞王。” 太子身边的确有几个心腹,但把实情跟他们一说后,他们的反应几乎出奇的一致。 他们跟瑞王一样,都让太子务必缄口不言。 太子妃季氏不知道实情,太子也不敢告诉她,怕她慌了神,何况内情太过复杂。 若是找来高尚书跟蔡侍郎,兴许他们会有不同的见解,但又怕节外生枝。 因此这一圈儿的人竟没有个可推心置腹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的。 但保持缄默眼睁睁看着赵景藩在内务司里关着,赵徵心里却无论如何过不去。 他的这个三妹妹是个好的,心思纯良,从不害人,跟瑞王的感情也好,或许可以跟她商议。 太子又想了会儿,终于说道:“辛美人,不是瑞王杀的。” 听了这句,春日不由看向无奇,却见她好像心思不在这里,却不停地瞥着殿外,倒像是想出去走走。 成安却震惊地问:“殿下,那、那到底是谁,您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太子惨笑了笑,神色却略见恍惚:“是我。” 果然如此。 春日咽了口唾沫。 成安却失语了:“您说什么?” 赵徵道:“确实是我,中午时候我去广德殿,辛美人不在,等了半晌她才回来,我不知怎么就起了一股邪火,争执之中错手将她杀了,正在不知怎么处置的时候,瑞王及时赶到,他见辛美人已经死了,知道事情不好,便打发我先离开,让他处理……谁知我才走,有几个太监偏看见了辛美人的尸身,便以为是瑞王……” 他沉沉地低了头。 成安越发心乱如麻:“这、这怎么……” 原来竟是太子做的,可太子向来是个温和敦厚的性子,怎么突然反常杀人? 赵徵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瑞王叮嘱叫我保密,我只能先照做,他毕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我以为他一定有法子安然脱身的,但我到底于心不忍,让自己的弟弟去顶罪……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要是父皇真的想下狠手,我只能跟父皇说明实情了。” 成安来的时候本来满心的话,可听了这过程,却无言以对。 旁边的春日也听的发愣,她虽然坚信瑞王不会杀人,但听太子直言不讳地说出过程,承认是他所为,却又觉着仿佛哪里有点不对。 正在思索到底哪里不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殿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春日猛然醒悟,抬头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无奇居然走到了太子身边,俯身低语。 赵徵微怔,看看无奇,又瞧了眼春日。 在太子看来,春日是赵景藩的心腹,那么跟她一起的这小太监当然也属于“人不可貌相”那种,赵徵没有问别的,当即起身跟无奇往旁边走开了两步。 成安公主因为过于惊讶,仍坐在原地发愣,虽看见太子走开,却也并无动作。 春日想了想,悄悄地跟上了几步。 无奇同太子走开十数步,确信成安公主听不到他们说话,才道:“殿下,您没有说实话。” 赵徵一惊:“你、说什么?” 无奇道:“殿下应该是有所顾忌,所以不肯对公主说其中详细,但是往往细节才是破案的关键,所以我请殿下借一步说话,请殿下同我说出你隐瞒的实情。” 赵徵拧眉,定神看了无奇片刻:“我不肯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不要逼我。” 无奇笑笑,向赵徵走近一步,抬手遮住唇,低声说了句话。 赵徵脸色骤变,脱口说道:“你……怎么知道?!” 春日在身后,她的耳力出色,却也只隐约听见了一句“私情”之类的话,并不分明。 无奇正经说道:“我信瑞王殿下,正如太子也相信他,我既然能到太子跟前,可见王爷也是信我的。所以太子不必对我有任何的保留,我知道王爷一切都以太子为重,为此不惜自污名声。同样,我既然是王爷的人,自也会像是王爷一般,一切以太子着想。” 这一番话,打动了赵徵,他的眼眶又红了几分,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好,你要知道实情,我便告诉你,你听了之后就明白我为什么不肯说了。” 中午赵徵陪着瑞王吃了饭,瑞王自去歇息,赵徵仗着几分酒力,一时兴起,便去了近来颇为得宠的辛美人那里。 谁知到了广德殿,辛美人却不在,赵徵不以为意,便随口问起去哪里逛了。底下人说是去了御花园,可这大热天的怎么反而往院子里跑。 赵徵心里略觉古怪,又等了两刻钟,正不耐烦要出门,谁知却跟近来的辛美人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却见辛美人神情恍惚脸颊带红,仔细看,衣衫略有不整。 赵徵本来还带三分笑意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你……去哪里了?这是怎么了?” 辛美人握着衣领,支吾说道:“臣妾只是去花园消暑,因天热便想回来,路上不慎摔了一跤。” 赵徵看她举止神情十分可疑,便不很相信这话:“胡说,我刚才询问他们,竟没有个知道你到底去哪儿的,你究竟瞒什么?” 他一时恼怒,便叫了两个太监进来,威胁说道:“你还不说?我便立刻叫人去查就是了!” 辛美人花容失色,急忙抓住赵徵的手:“太子饶恕。” 她一伸手,赵徵看的分明,她的手腕上明明是两道明显的淤青,又看向她颈间,赵徵大怒,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这贱人,是跟谁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辛美人满面愧疚,却竟隐忍不语,赵徵气急了,正要拷问跟随她的人,却见因为方才给他打了一掌,辛美人的衣襟错开,竟露出里间藏着的一物,看着像是个男子的荷包。 赵徵上前一把夺了出来,放在眼底一看,整个人惊住了:他认得这荷包,竟是瑞王赵景藩的! 先前吃饭的时候他还见过的! “这、这是老四的……”赵徵勃然色变:“你、你从哪里得来?” 话虽是这么问,但是看着辛美人这幅姿态,联想手中的荷包,赵徵只觉天晕地转,他不相信瑞王会背着自己跟辛美人偷情,但是眼前所见,叫他不能不往这方面去想。 赵徵怒视着辛美人:“你到底干了什么?你还不说吗?是不是想让我把瑞王传来问他?” “不!不要传四殿下,”辛美人惶急地叫起来:“殿下,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哭的梨花带雨,勉强说起事情的经过。 按照辛美人所说,她是在去花园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地上有荷包的,她认出是瑞王的荷包,所以捡了起来,想还给瑞王。 听说瑞王在水榭歇晌,她便带人前去找寻,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瑞王便呵斥叫她快走。 辛美人含羞带辱地退了出来,走到花园处,便打发了跟着的人,自己闲走解闷。 谁知正走着,却有个男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捉住她便要非礼……辛美人竭力挣扎,响动引起了宫女们的注意,那人才放开她溜走了。 太子听说后怒不可遏,正要下令叫人搜捕那色胆包天的登徒子,辛美人却拦着他道:“太子不可,若传出去臣妾也就无颜苟活了,何况东宫出了这种事,叫人知道了难免非议。不如忍一时之气,悄悄地查探就是了。” 赵徵本是怒气上冲的,本不想理她,可听了这两句,忽然想起今日瑞王在宫内,若是自己大张旗鼓地搜人,难保有人不趁机胡思乱想,恐怕连累瑞王。 当下只得权且忍了这口气,但是看着辛美人,越看越是厌弃,又见她衣衫不整身上有痕迹,越发怀疑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那股气撞上来,令他一阵头晕,几乎站不住脚。 赵徵回忆着说完,且说且看无奇的反应,却见面前的小太监神情如常,倒像是一切她都知道似的。 反而春日掩不住脸上的愕然之情。 无奇见赵徵停下,轻声问道:“然后呢?辛美人又是如何死了的?” 赵徵点点头:“我本想离开广德殿,但只能暂时坐了歇息,我斥退了辛美人,坐了半天,忽然觉着不对。” 春日在打量太子的脸色,而无奇却看着赵徵的手,太子无意识地攥着自己腰间的荷包,捏的很紧。 无奇道:“殿下你必然是意识到,辛美人怎么会知道那荷包是瑞王的东西。” 赵徵的手一松:“你居然……连这个也知道。” 的确,当时赵徵忽然想到:为什么辛美人竟会一眼就认出这是瑞王的东西?他们两个见的应该不很多才是,就算是跟着辛美人的那些人,也未必认识。 无奇温声道:“殿下,王爷的性子您自然很知道,他绝不会做任何背叛您的事,而且王爷向来洁身自好,不为任何人所动,您也明白。” 原来无奇看出,太子此刻心里是有点疑虑的,就算再怎么手足情深,可是涉及这种男女之情,尤其是自己的头上可能戴了绿帽,太子心里难免会疙疙瘩瘩的。 赵徵听了这两句,微微一笑:“你说的很对。我怎么可以怀疑瑞王呢?对了……你是谁,我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呃,”无奇略一迟疑:“我是新跟着王爷的,所以太子没见过。” 赵徵道:“瑞王是很有识人之明的,不愧是他亲挑的人。好,我索性什么都告诉你。” 天热气急,太子入内找辛美人询问,却见内殿空旷,原来是辛美人已经把宫女太监们都打发去了。 赵徵心气渐平,见她趴在桌上隐隐有哭泣之声,便想过去稍微安抚几句。 谁知悄悄走近,却听辛美人低低地哭道:“倘若真的是你,我死也甘心的,只是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要知道我的心早就……” 赵徵听了这句,上前握住辛美人的手臂:“你在说谁?” 辛美人含泪看他:“殿下,是我的错,怪不得任何人,殿下也不要迁怒别人,我……我以死谢罪就是了。” 她说着用力将赵徵推开,这才发现她手里居然握着一把刀子,原来辛美人思来想去,竟生了死志,刚才几度犹豫,尚未下手。 赵徵反而给惊住了:“你干什么?还不放下!” 辛美人道:“殿下且记得我方才说的话,臣妾死也瞑目。”说着就要挥刀。 赵徵忙上前拦阻,握紧辛美人的手不许她乱动,挣扎之中,赵徵奋力要将刀子夺出来,可偏偏这么一拉扯,刀子斜挥出去,正中辛美人的脖子,她当时就倒下了,血溅了赵徵半身。 而后,就是瑞王赶到了。 赵徵一口气把这些全说了,心里那股郁结也像是疏散了不少,他长吁了一口气道:“就是这样,我再无隐瞒了!” 春日凝神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若是这样,为什么不说出实情,皇上应该会体谅的,毕竟不是故意杀害。”她只想快点儿让瑞王出了内务司便好。 赵徵道:“话虽如此,但皇上对我们向来要求极严的,而且……” 当时太子才跟辛美人发了脾气,虽然是夺刀的时候失手杀了,但是传扬出去,不知内情的人当然会认定是太子故意杀人,太子是一国储君,稍有风吹草动,便可能引发滔天波澜。所以瑞王不惜自己替他顶了。 无奇忽然道:“不对。” 赵徵跟春日几乎同声问道:“什么不对?” 无奇看向他们,心里有个疑问涌动,终于她道:“太子殿下,我有一句话想问,但恐怕会得罪殿下。” 赵徵忙道:“你说,当务之急,我不会怪罪。” 无奇道:“请问,辛美人她……到底有没有**?” 赵徵张口,似乎想问她在说什么,但他很快变了脸色:“你的意思难道?” “如果只是被非礼,美人恐怕不至于要到自寻短见的地步,”无奇喃喃道:“症结……也许出在非礼辛美人的那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无奇脑中灵光一闪:瑞王主动认罪进内务司,固然是为了太子顶罪保全太子名誉,但……另一方面,瑞王恐怕是知道事有蹊跷,所以他在争取时间,好查出真相。 毕竟这是东宫,就算真有人色胆包天,也不至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太子的宠姬下手。 且怎么那么巧,偏在瑞王留在东宫的时候出了事。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背后一定有人精心布局,多半是想用一箭双雕的法子:要是太子认为辛美人跟瑞王有私情,那他们兄弟之情从此隔阂,而作为太子左右手的瑞王,自然不会再受重用,太子也相当于自断膀臂。 要是太子自认杀人,此事必然轰动一时,就算可以洗脱罪名,但在无数层出不穷的流言蜚语嚼舌之中,这个污点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足够他无法再当储君。 那背后之人没想到的是,瑞王居然会主动把这锅背了去。 而赵徵同赵景藩,也并没有因为一个辛美人而就此反目。 无奇道:“殿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赵徵如今已经对她完全信任。 “我想去广德殿,以及水榭,御花园等处看看。” “好。”太子立即答应:“我叫人带你去。” 春日陪着无奇退出中殿:“你、你是怎么知道其中有私情相关?” 无奇有点无奈:“我先前是说中了。” 春日问:“什么说中?” 无奇说道:“真的是有人对王爷见色起意啊。” “你说……” “辛美人啊。”无奇叹了口气,看看已经有些暗下来的天色:“若不是心里有人,谁肯在大热天的中午头不睡觉而四处走动,她认得瑞王的贴身之物,当然是因为她极留心瑞王殿下,也因这样才巴巴地要借着送荷包而追去水榭,她是想见瑞王啊!因为朝思暮想想见见不到,知道他在东宫,才辗转反侧睡不着,发现他的荷包便如获至宝……” 春日屏息而结巴:“这、她居然……” 无奇道:“我倒是不怪她,人说红颜祸水,褒姒,妲己,西施,貂蝉,多少男人为了他们神魂颠倒,其实论起好色,女子也是不遑多让的,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嘛。” 春日连连咳嗽:“你还是别说这话,主子最讨厌人家说他的相貌。” 不过,看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小脸微扬,眉眼生辉,却也的确是……好看的紧。 无奇挑眉:“让我感兴趣的是,太子听见的辛美人临死前自言自语那一番话。” 春日敛神:“那又怎么样?” 无奇叹息:“我猜,辛美人是**于那个人了。甚至……最开始辛美人可能误会了那个人就是瑞王殿下,不!也许她宁肯认定那个人就是殿下,所以临死前才喃喃说了那番话,因为她知道,除了把噩梦当成美梦,她永没有机会接近王爷。” ※※※※※※※※※※※※※※※※※※※※ 虎摸,二更君打卡~ 加油!感谢在2020-11-23  00:04:36~2020-11-23  18:5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萝卜要吃胡萝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负卿  6瓶;跳跳鸟  2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rp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4 章 春日愣怔。 她不敢轻易就全信,  但是如此解释,却正跟辛美人临死前那几句看似颠三倒四的话对上了! 就在这时,太子殿下指派来陪他们的小太监到了。 才行了礼,  小太监忽然看向前方廊下,  低声道:“是胡嫔娘娘,程良媛跟方奉仪。” 廊下走来几位各有千秋的美人,为首的应该是胡嫔,她的品级最高,  看得出年纪稍长些,容貌秀美。 一左一右的两位,  右边的略矮些,  面若芙蓉,  体态婀娜;左边的略显纤弱,且走且轻轻咳嗽,  像是病着,  抬眸之间,狭长的眸子微挑,  也是可圈可点的美人。 只看不出哪个是程良媛哪个是方奉仪。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其中胡嫔认得春日,  便向她点头道:“你是为了瑞王殿下来的?” 春日垂头道:“是。” 胡嫔道:“我们姊妹也听说了,甚为担心,出了这种不幸之事,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身后那身量略低些的美人,似心有余悸般叹了声道:“是啊,我现在还像是做梦一样不敢想呢。” 另一位虽未说话,  脸上却露出惨然之色,  低头不住地轻咳。 先前那位就道:“方妹妹你身子不好,  说了你不必来的,偏不听呢。” 原来病弱的这位是方奉仪,她轻叹了声:“我同辛妹妹到底好了一场,本以为我这身子,必是走在她前头的,哪成想……”一句话没说完,便又连连咳嗽起来,便用手中的帕子遮住了唇。 正在这时,太子妃季氏也走了来:“你们怎么都到了?” 趁着三人向太子妃见礼的功夫,春日先同无奇退了。 东宫就像是一个小皇城,太子赵徵派的内侍在前领着无奇跟春日两个,就近先去了广德殿。 事发后,广德殿就给太子妃下令封住了,里头的人不许外出,东宫的人也不许入内。 所以这会儿此处竟显得格外死寂。 尤其是夕阳西下,眼见要天黑了,想到辛美人横死新丧,领路的小太监竟有些胆怯,走几步便回头看看身后,倒像是怕春日跟无奇丢下他跑了似的。 小太监不太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叫自己陪着瑞王府的人,甚至说不管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陪同前往,但是别的地方也就算了,来这个刚死过人的……还是傍晚时候,心里实在别扭。 他猜到多半是为了瑞王殿下被关押内务府的事情,可是不该死的已经死了,不该关的也已经给关了,来这儿看又有什么用呢? 宫墙挡住了一部分夕阳的光,廊下就显得有些阴阴冷冷,领路的太监正在心里发毛,忽然听到耳畔有人道:“你害怕?” 他吓得扭头,却发现是瑞王府的那个小太监,在他看来,无奇比他更面嫩,但生得好,倒像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哥儿。 “唔,毕竟刚死了人,别冲撞了。”他仔细看看无奇,发现她正仰头打量前方的广德殿,双眼微微眯起,长睫卷翘,鼻子小小的,嘴唇很红,秀气的下巴微微上扬,依稀透出一股子小小地骄傲气似的。 她看着甚是鲜活而神气,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这让小太监心里安定了许多。 “你不用怕,”无奇丝毫刚认识的隔阂都没有,向着他笑说:“我听人说辛美人性格很好的,放心,就算做了鬼也是个温柔的鬼,而且又不是你害的她,有什么可怕的,我还盼着见她呢。” 小太监嘴唇乱哆嗦起来,觉着她很天真,说的话太孩子气了:“好好地见什么呢?这又不是玩闹,也别说玩笑话。” 无奇认真地纠正道:“不是玩笑话,是真心的。我跟她又没有仇,我才不怕呢,你应该也没有仇……对了,你们这儿谁跟辛美人不合啊?那些跟她不合或者有仇的人该小心了。” 她的态度很自然而自在,推心置腹唠家常似的,小太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她是在套自己的话,想了想说:“辛美人性子还好,就是最新得宠了,当然就有人不太高兴。比如先前最得宠的是陶良媛,我听人说她私下里还诅咒过辛美人呢。” “哦?咒她什么?” “无非是咒她、不得太子宠爱之类的。”小太监说了后,一想:“刚才去见太子的人里没有她,不会是心虚不敢去吧?” 无奇笑道:“唉,女人多的地方就是这样,谁不想争宠呢,免不了的。” 小太监觉着这话说的很合他心意,忍不住偷偷一笑,便也彻底的打开了话匣子。 他略一想,便呱呱地说道:“不过也有跟美人好的,像是方奉仪,几乎每天都要找辛美人说话,太子有什么赏赐,两个人也互相送来送去的,上次太子一高兴,赏赐了方奉仪难得的一串海珠项链,颗颗都有小拇指大,又圆又亮,东宫内的这些娘娘都羡慕死了,可你猜怎么着?方奉仪居然转手就送给了辛美人,啧啧!真是没的说!” “哇,”无奇点头表示赞同,“这样难得的珍珠项链,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小太监却道:“只可惜这方娘娘身子弱……不过你看她还硬撑着去见太子,可见是个重情义的。” 眼前突然人影一晃,小太监吓得跳起来,定睛细看,原来是广德殿内伺候的宫女。 于是便叫宫女带路,又陪着无奇跟春日往里间事发处走去,这时侯天色越发暗下来,小太监缩着脖子跟在他们身后。 因为太子妃的交代,地上的血已经清理干净了,空气中却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线索可寻,毕竟已经整理过了,但无奇目光所至,仍是看到了移位的桌椅,残存在水磨地板边沿的细微血渍。 瞬间,眼前仿佛出现了辛美人伏在桌面上泪眼婆娑,赵徵靠近……而后两人争执的情形。 “辛美人先前所用的东西有动过吗?”无奇问。 小宫女知道他们是奉了太子的命来的,不知吉凶,便战战兢兢地回答:“只、只打扫过,东西却没有敢动。” 无奇走到梳妆台前,磨得很亮的铜镜面照出她的影子,无奇的目光向下,台面上都是些胭脂水粉等物,格子间一个红木匣子里盛着的却是些宫制绢花。 她俯身打开第一层抽屉,有几枚珠花首饰,打开旁边那个,却端端正正地放着个精致的方形檀木匣。 木匣打开,里头只有一层明黄的锦缎,空无一物。 春日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见她面露思忖之色,便道:“怎么了?” “这里的东西呢?”无奇问。 身后的宫女忙道:“这是、是之前方奉仪送给我们娘娘的珍珠项链匣子,娘娘很是珍爱,平时都不戴,只有在要紧时候才戴,不在这里的话……也许是戴出去了。” 她生怕被人以为失窃或者监守自盗,所以说的很详细。 “怎么样才算要紧时候?”无奇笑问。 “就是、就是太子妃娘娘设宴,或者要会客的时候。” 无奇把盒子合起来放好,回头悄悄地靠近春日耳畔:“还有,就是见自己心上人的时候。” 春日正全神贯注,没想到她竟这样,只觉着一股湿润的气息扑在耳朵上,顿时脸就有些发热了。 无奇正要走,忽然回头看宫女:“辛美人身亡之时,可戴着项链?” 小宫女满脸茫然,仔细一想,试探着说:“奴婢不记得了,像是……没有?” 无奇也并未追问,转身往外去了。 春日愣了会儿,手指轻轻地在脸上抚了抚,才急忙抬脚跟上。 离开广德殿后天已经暗下来了。 春日走到无奇身旁:“宫门很快就要关了,今晚上若是留在宫内,如何?” 本来这件事是她做主的,毕竟她要无奇留,无奇自然插翅难飞,可不知为什么,竟很想得无奇的意思。 无奇点点头:“也好。如今王爷还在内务司呢,那种地方实在委屈了他,该及早让他脱困才好。何况这案子耽搁下去指不定又怎么样……” 她说到这里,望着眼前逐渐略显朦胧的亭台楼阁,却又转忧为喜:“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倒也没有谁能有这种机缘,可以在皇宫大内过夜。” 春日望着她乍忧乍喜的神情变化,心中实在疑惑,她自忖也不是个蠢人,虽年纪不大,但经历的足够丰富跟沧桑,一双眼睛也是很能差别忠奸贤愚的,洞察人心,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但是在面对这位太学生的时候,却总觉着像是雾里看花,很难猜透对方的心思跟意图,以及行为。 可越是如此,越觉着难以放弃。 像是仰头看的那轮月,遥不可及,但也不妨碍对她的仰慕跟喜欢。 春日本想劝无奇,天已经黑了,这会儿就算去御花园跟水榭,应该也寻不到什么,不如明天再去。 可无奇若是能听她的劝,大概就不叫这个名字了,春日只能舍命陪君子。 小太监领着他们往御花园来,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有几个侍卫正在等待换班,因为天黑了,等闲没有人过来,这些人便闲着磕牙。 隐约只听说道:“那个贼本来是恨极了冯副指挥使,所以才当街伏击,谁知指挥使命大,反而把白副将一箭穿心,这上哪说理去。” “可不是嘛,不过这贼也是蠢,”又一个道:“明明犯了人命官司,杀的还是兵马司的官儿,他居然还敢呆在家里没跑!这才给顺顺利利捉了个正着!” 小太监听他们说的兴高采烈,正要咳嗽示意,无奇轻轻拦着他:“嘘。” 此刻先前那侍卫道:“对了,还有一件,听说吏部清吏司还派了人去呢,兵马司那些大爷哪里卖他们的帐。且据说这清吏司还招了新人,你们猜是什么人?” 春日暗看无奇,却见她笑眯眯的,好像听的入迷。 那边笑的猖狂:“竟是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太学生呢,清吏司的人居然还带了其中两人去东城兵马司,这不是自讨没趣吗?果然,兵马司自个儿把贼徒捉拿归案,很不必他们多此一举,就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 无奇听到这里,揉了揉下颌:带了两人?难道…… 她的双眼发亮,扭头问春日:“原来王爷答应了我,同意老蔡木头跟我一起了?” 春日心中暗叹了声:“王爷已经照会了清吏司的人,大概今日他们去过太学了。” 无奇喜欢的搓手:“哎呀!果然如我所料,王爷还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不错不错。” 小太监见他们只管嘀嘀咕咕也不往前走,心里着急。 偏此刻那几个侍卫又说起今日东宫的奇事,有人问:“嗳你们说,今日咱们这儿辛美人……是真的被瑞王殿下所杀的吗?” “这个、这个不好说啊,但是看着不太像。” “是啊,瑞王殿下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会干那种事的人,但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众人面面相觑,说到这个话题都觉着敏感,于是默契地噤声了。 小太监可是暗中捏了一把汗,生怕他们说出什么大不韪的话来,见终于都停了才松了口气。 那边侍卫们换了班,列队走开了,无奇他们才进了御花园。 辛美人曾提过,当时从水榭出来后,到了花园,便没叫内侍们跟随,自己闲走解闷。 如今夜幕已然降临,花园内各处已经掌了灯,白日的花儿朵儿已经看不清楚了,月色中只瞧见一堆一堆高低起伏,鼻端的香气却很浓烈。 小太监道:“这花园子虽比不上外头的御花园,却也不很小,要完全逛过了大概总要小半个时辰呢。” “中午辛娘娘带人来此,是在哪里停留的?” 小太监想了想:“这个我虽不知道,但也猜得出来,平日辛美人最喜欢去荷香苑了,今儿多半也在那。” 荷香苑在前方不远,走了两刻钟就到了,原来是一片碧绿色的池水,水中荷叶如玉盘静止不动,荷花在夜色中散发幽香,旁边则有个小而雅致的亭子。 无奇走到亭子里打量。 辛美人既然心仪于瑞王,却惨遭无情拒绝,她当然会伤心的,虽然她没有跟太子赵徵说,但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她之所以打发了随从,无非是想一个人独处,不必叫人看见她伤心痛哭的样子。 但是这亭子太过空旷,并不遮蔽,若有人来一眼就会看到,所以辛美人绝不会在这里迎风流泪。 而且那登徒子若是光天化日行凶,自然会找一个隐秘不为人察觉的所在。 无奇转头,看向荷香苑前方的一重花障。 那是两道高高的蔷薇花墙,无奇出了亭子往前走去,脚下有石板镶嵌在绿荫之中,趣致可爱,她一步步走过去,心里的感觉越发明显。 转到花墙里侧,这里并没有灯笼,美丽的花墙成了漆黑的甬道,春日从后拉住她:“小心些。” “你怕有刺客?”无奇问。 “刺客倒不至于,留神地上有石头绊你个跟头。” 无奇笑道:“多谢姐姐提醒。其实就算有刺客我也不怕,毕竟有姐姐在。” 夜色中,春日抿嘴一笑,心里甚是欣慰。 无奇小心翼翼地向内走去,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将走到一处地方,却见有些许零落的花叶四散。 她抬头瞧向花墙上,细看之下,果然发现有蔷薇花给揉碎的痕迹。 “就是这里,那……”她喃喃一句,低头又向地上细看。 春日见她像是在找东西样子,便问:“怎么了?掉了物件不成?” 花脚之下有些落下的杂叶跟花瓣,和原本丛生的细草重重叠叠地共生着,像是铺了很厚的天然毯子。 春日见她的手在草里摸索,便道:“你小心些,留神这草里有蛇,就算没有蛇,也怕有虫子、或者别的扎了你的手。” 其实早在春日说“有蛇”的时候,无奇已经赶紧缩了手,虫,蛇,这是她平生最怕的东西之二。 不过就在她缩手的时候,手指有一点奇异的触感,冰凉凉的有点光滑,因为春日的威胁生效,反而吓得她道:“蛇?!”猛地往后一跳。 春日忙将她抱住:“别怕!我吓唬你的,放心吧……东宫里没有那东西!” 她不过是提醒无奇别伤了手,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 为让无奇安心她回头问小太监:“是不是?” 小太监没敢跟进来,春日的话倒是听见了,当下便道:“很是的呢,别说是东宫,整个皇宫内都不会有的。” 无奇得了保证,才又魂魄归位:“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 春日忍笑道:“知道了。” 无奇哼了声,前车之鉴,便拉住她的手:“你给我试试……有东西你就拿出来,有蛇就咬你。” 春日笑着探手过去,在草丛中摸了一会儿,脸色微变,把手缩回来的时候,手却是握着的:“你想找的东西,是这个?” 此刻月亮已经爬了上来,淡淡地月光从斑驳的花叶间投落,地面上闪闪烁烁像是多了一副会动的画。 而在春日掌心,有一样东西,宛转流光,皎洁似有月色! 那是一颗小拇指圆的珍珠。 无奇将那小东西拿过来,叹道:“女为悦己者容,瞧,只有在会客跟赴宴时候才戴的珍贵珠宝,在去见心上人的时候戴上,本是想借珠宝之色更添颜色,却想不到非但不入对方的眼,反而陨落此处。可叹可叹。” 春日很喜欢听她说这些话,虽然每每地有些惊世骇俗甚至大逆不道。 幸而此刻没别人,所以她可以静静地听无奇说完后再做补充。 “姐姐,你再找看看,应该还有。” 春日不辞辛劳地蹲下地又找了会子,她眼明心细,很快收获颇丰,数了数,有二十九颗,又往周围找了找,再没有了。 无奇早拿出一方手帕,将所有珠子都包在里头。 春日擦着手,想起之间她说的话,便道:“你最好别总是提什么心上人,不管是叫别人听见,还是叫王爷知道了,都没你的好儿。” 无奇将那珠子用帕子包好,心里觉着这些珠子若在外头卖了,至少可以换一座宅院。 闻言从善如流地说:“行,就听你的,我也知道王爷难伺候的,放心吧,当着他的面儿我可会办事儿了,保证能屈能伸可进可退。” 春日很震惊,一来是觉着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儿太盲目自信了,另外就是感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什么能屈能伸可进可退的,说的跟个地老鼠似的。 她只顾胡思乱想,自然就没顾上回嘴。 到了水榭的时候,已经完全入夜。 太子赵徵那边不放心,又派了两个内侍过来找寻。 无奇叫他们都等在外头,自己进了水榭之中。 此处因为是建在水上的,极为清凉,外头是石凳石桌,里间才是休息的所在。 春日亲自点了灯,蜡烛的光闪闪烁烁,无奇在屋内走了一圈,最后竟然在那张罗汉榻上挺身躺倒。 春日一怔,无奇却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还闭上了眼睛,就仿佛今晚上要在这里睡一宿似的。 就在春日想出声提醒的时候,无奇说道:“姐姐,劳烦你熄了灯,到外头等我片刻。” 春日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听从,当即把烛灭了,自己也跟着退到外间。 屋内,无奇平躺在榻上,里外寂静,只有夜风轻轻地推着湖水,发出细微的催眠的响声。 她闭着双眼,心中却在想着白日之事,从太子中殿到广德殿再到御花园,她心里有很多人影,也有很多线索的碎片,漫天飞舞,而她要做的就是用一根线把它们都串联起来。 最终,漫天飞舞的碎片们尘埃落定,最后出现的,却是赵景藩在内务司中凝视她的眼神,以及举手虚虚的那一点……他在瞒什么? 他不由分说地赶走了辛美人,是看穿了美人的心意而急于避嫌?还是有别的原因? 辛美人死后他又及时地到了广德殿,按理说他已经拒辛美人于门外,怎么转头又主动找过去?难道说他已经预感到什么? 不知不觉,鼻端似有一点幽淡香气袭来,人也泛起困倦之意。 费了点力气无奇才将眼睛睁开了一点,目光所及,却是前方半开的水榭的窗户。 她长吁了口气,翻身坐起,心里的那些碎片已经拼了起来。 离开水榭回到了太子中殿,赵徵头疼了一天,刚才吃了药。 胡嫔,程良媛跟方奉仪都在,连先前没到的陶良媛竟也到了。 陶良媛也是个妖娆的美人,只是脸上有些畏缩之色,就像是领路小太监说的,她跟辛美人是最不合的,但如今美人横死,她却高兴不起来,颇为胆虚,所以之前竟没出现,只是听宫女说几个姬妾都去了,独独显出她来反而不好,于是才也来了。 先前季氏请赵徵去休息,他总是不肯,好不容易等到无奇跟春日回来,便起身问道:“怎么样?” 无奇说道:“回殿下,已经有了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赵徵忙问。 太子妃也凑上来:“发现什么了?” 旁边的胡嫔程良媛等也都聚精会神极为关注。 无奇说道:“我怀疑凶手在御花园里落下了重要的物证,不过因为天黑没找到,明儿一早殿下立刻派人前去蔷薇花墙那边仔仔细细地找,一定有所发现,而这发现便会助我们找到真凶。” 赵徵振奋道:“果然?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 无奇制止了:“殿下,那边的花墙是数年之久了,墙脚下重重叠叠什么都有,白天找都艰难,晚上更难找寻,而且晚上行动,谁知道所派之人中有没有凶手或者其安排的人,若是给他们找到顺手藏起来,大家也自无计可施啊。” 赵徵听了点头:“你说的对,就这么办。” 吩咐之后才意识到后宫都在,所幸这些都是女流,不会有碍。赵徵便叮嘱:“你们回去各自守口如瓶,谁都不许透露,知道吗?” 胡嫔等急忙领命。 当夜,过了子时,东宫之中已然万籁俱寂,白天受了惊吓、忙碌大半天的众人总算是入了梦乡。 静寂之中却有一道影子,鬼魅般掠入了御花园,他直奔蔷薇花墙,进了墙内便向着无奇跟春日耽留的地方而去,他俯身探手,在草丛之中摸索。 正在默默搜寻之时,忽然间周围灯火通明! 瞬间,竟不知从哪里闪出数道身影,都配着腰刀,挑着灯笼。 与此同时,花架甬道前,春日陪着无奇缓步踱出,无奇眯起眼睛看着那被围住的身影:“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可见‘做贼心虚’四个字,亘古不变,精辟之至。” 无奇话音刚落,只见那人身形腾空而起,像是不顾一切向着她扑了过来! ※※※※※※※※※※※※※※※※※※※※ 稍后更谜底揭晓的二章! 冲鸭!感谢在2020-11-23  18:53:45~2020-11-24  00:3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3059350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微寒  100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5 章 先前无奇跟春日将案发的广德殿,  以及辛美人生前去过的地方走了一遍,果然大有发现。 对别人来说,自然莫名其妙,  就连一直跟在她身旁,  事无巨细皆在眼底的春日姑娘而言,也是懵懵懂懂,不知详细而已。 殊不知无奇心里已经把案发的脉络理顺,甚至于背后的凶手也在心中画了出来。 按照正常流程,  她本来该迅速而秘密地把真相告诉太子赵徵,让他着手拿人。 但无奇并没有这么做,  反而当着太子妃以及后宫妃嫔的面,  “悄悄地”说出了破案的关键! 当夜,  果然有神秘人潜入蔷薇花壁。 本是受了无奇那句话的蛊惑,想回来看看自己留下何种纰漏。 殊不知这乃是她的“请君入瓮”之策。 见行踪败露,  那人竟纵身跃起向着无奇扑来,  俨然是要鱼死网破。 无奇早预备着这一招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在哪里,  故而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她也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战术后退。 灵活地往春日的背后一缩头:“姐姐快保护我!” 以前跟林森蔡采石在一起的时候,  她选择的肉盾是林森,因为林森武力值最高。 如今却审时度势地换了春日姑娘了。 春日本来也想上前的,可没想到无奇居然钻到自己身后去,她实在哭笑不得。 这个人……审案的时候心细如发洞察幽微,却时时地又胆小如鼠。 不过这个动作在春日看来,却是如此的可爱可怜。 “别怕!”她扔下这句,  电光火石间已经出手。 她的手腕灵动,  却又快若闪电,  在贼人手腕上一拍,一道寒芒从贼人掌心飞出。 那人闷哼了声,还想困兽犹斗,春日探手向前长驱直入,掌心还未碰到贼人胸前,那人已经顿觉刺痛,惨叫了声,往后退出! 他捂着胸口身形踉跄,正在竭力刹住脚步,只听嗖嗖有声,原来是两名侍卫上前,腰刀齐齐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灯光下,刀锋雪亮刺人双眼。 春日冷笑了声,好整以暇地慢慢回手,原来她动掌是假,在她袖子里藏有一根特制的细巧峨眉刺,在逼近的时候触动机关,手掌未到,刺锋已至,动静虚实,对方当然猝不及防。 无奇虽躲在后面,却看得分明,见敌我胜负已定,立刻直起身子,啪啪拍掌:“姐姐好帅!” 春日忍着笑意瞥了她一眼:“你躲闪的姿态也是很帅的。” 无奇拱手:“承让承让,实不相瞒,这招我也是练过不少遍的。” 明明是很紧张的擒敌,她两人却谈笑风生。 周围的侍卫们瞠目结舌,但看着落网之贼,却也都齐齐松了口气,有人露出笑容。 太子赵徵在中殿等候许久,时不时亲自来到殿门口往外张望,自打众妃嫔去后无奇跟他秘密说了计策,太子恨不得亲自上场,但他毕竟身份尊贵,故而叫人保护着留在殿内。 几番望眼欲穿,终于盼到小太监气喘吁吁赶来,却满面堆笑:“捉到了捉到了!殿下,凶徒落网了!” 不多时,无奇跟春日返回,几个侍卫把一个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的黑衣人押着推进中殿。 人推上前,趔趄跪倒在地,胸口的伤还在流着血。 峨眉刺伤人是最厉害的,它不像是寻常刀剑一样伤口平滑,而有些许倒刃,所以一旦刺中,那种痛楚跟伤势也是加倍,敌人很快就失去反抗能力。 太子看着面前的人,扫过那狰狞的伤,还有点心有余悸:“这……”话未出口又觉着古怪:“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赵徵身旁的几个内侍大着胆子仔细看了会儿,其中一人失声叫道:“老天爷,这不是陶良媛身边的常公公吗?”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也认出来,原来这人果然正是陶良媛身边得力的太监! 此刻春日上前对太子低语了几句,太子脸色越发大变,招手唤了一名内侍上前如此这般吩咐。那内侍咽了口唾沫走到常太监身前,俯身探手往那个地方一掏! 查验太监脸上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他像是见了鬼似的退回来,声若蚊吶般:“殿下,他真的、是假的!” 赵徵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看向那假公公:“你、是你害了辛美人?” 常公公身边的人将他口中堵着之物抽出:“快回太子殿下的话!” 这假太监喘了口气,胸口的伤简直让他无法定神思考,他看了眼旁侧的无奇跟春日,终于含恨道:“你、你这狡猾多端的……” 无奇挑了挑眉,懒得理他。何况春日在这里,也用不着她再多费唾沫。 果然,春日只是使了个眼神,旁边内侍便一个巴掌狠狠地扇过去:“还不老实交代!这是你一人所为,还是有同党!” 原来此时此刻,东宫在场的人心中几乎都有数了,这常公公是陶良媛身边的人,而陶良媛素来跟死去的辛美人不合。 于情于理,自然该是陶良媛指使常公公谋害的! 赵徵心里很乱:刚才的试探表明,这常公公并没有给净身,而是一个假太监,陶良媛身边居然有这号人,她自然不清不白的了,更可恨的是,她居然指使这贼人害了辛美人。 定了定神,太子道:“你最好尽快招认,天明后,本宫就会把你送到内务司去,内务司的手段你当然明白,你若是坦白,本宫还可以网开一面,只处置背后指使你的主凶。” 常公公脸色惨白,那伤口的剧痛几乎将他撕裂:“我、我说就是了!”他哆嗦着倒吸一口冷气:“是、是良媛、命我如此,我也是没有办法,听命行事罢了。” 话还没说完,太子已经怒吼:“快把陶良媛叫来!” 这一宿,东宫里其实很少有人睡着。 陶良媛更是难以安枕,辛美人突然死了,这让她没了素日跟美人争锋的嚣张,反而杯弓蛇影处处胆怯起来。 晚上还叫了个宫女陪在自己身边,她一个人睡总是心里发毛。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宫门被人叩响,陶良媛稀里糊涂地就给揪起来,不由分说带到了中殿。 当看见旁边的常公公之时,陶良媛吓得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她吓得尖叫,又颤声询问太子。 赵徵看着这素日很宠爱的女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你问本宫?你心里自然清楚!” 常公公低声道:“良媛,事情已经败露了,奴婢已经招认了,你也招了吧。” “你、你在说什么?”陶良媛愕然。 太子内侍道:“陶良媛,别装了,太子殿下也都知道了你跟着奴才合谋害了辛美人的事,你要好好说了,还免收了皮肉之苦,一旦进了内务司就晚了!” 陶良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似的,眼睛都直了:“啊?不!不不,这不是真的!殿下……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啊!” 她想上前扑着太子,却给人死死拦着推在地上,她又去抓常公公:“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你说呀!” 正在这时侯,无奇转头,遮着唇对春日说了几句。 春日便道:“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所幸没有白忙,两个人都已经落网了,不如先将他们秘密关押起来,等明日送到内务司了事。” 赵徵也是心力交瘁了,没想到娇滴滴的枕边人竟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恶行,他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质问陶良媛,可又不想面对她哭哭啼啼的脸,听了春日的话便道:“也好,本宫实在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当下东宫侍卫将两人押下,就关在偏殿之中命人好生看守。 此刻丑时过半,再过一个时辰,差不多就要天亮了。 东宫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天明之前,早起的宫人已经开始忙碌。而陶良媛就是谋害辛美人幕后凶手的事情也以超乎寻常的速度传开了。 胡嫔,程良媛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洗漱赶了出来,正好遇到了方奉仪,大家一起往太子妃这边来。 昨晚上,赵徵气的无法入睡,就把事情统统告诉了太子妃季氏,但还是隐去了辛美人跟瑞王相关的那一点。 季氏本还睡眼惺忪,听后顿时完全清醒,她又气又愧又恨。 她毕竟是东宫这边的后宫之主,居然没看出陶良媛包藏祸心,更加还让一个假太监在宫内胡搅,这下子,太子妃也睡不着了,又不便于高声,便咬牙切齿地骂了半个时辰。 各怀心事的大家不约而同起的都很早,愤怒是可以让人忘记疲倦的。 在胡嫔几个来到后,太子妃憋了半宿的话开了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陶良媛居然是这种无耻□□之人!你们平日跟她相处竟也没看出来?”她骂了一会儿,又警告众人要以陶良媛为戒,千万别行差踏错之类。 几个妃嫔惊疑之余唯唯诺诺应承。 此刻有太监来报:“娘娘,陶良媛哭了一夜,求见太子跟娘娘,说她是冤枉的。” “呸,她还有脸!”太子妃气不打一处来。 身边宫女劝道:“娘娘别为这些下流东西生气,横竖待会儿就要押他们两个往内务司去了,那内务司的手段厉害,有他们受的呢。” 季氏想了想,恼道:“不行,我得当面骂她一顿,问问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黑成那样的,你们也跟我来。” 太子妃说着,领着三人便向偏殿而去,殿前侍卫重重,防卫森严。见太子妃驾到才忙开门退后。 殿内,陶良媛缩在角落里,常公公则在对面,他的伤给处理过,要不然他熬不过这一夜就要流血而死。 听到门响两个人都抬起头来,当看见太子妃的时候,陶良媛忙扑上前:“娘娘,臣妾是冤枉的!” 太监们将她拦住不许她靠前。 太子妃指着说道:“你还敢跟我喊冤,知不知道因为你差点把整个东宫都拉下水?你到底是何居心?可知我自忖从未薄待过你们!” “我真的没有……娘娘!”陶良媛抽抽搭搭的说。 方奉仪在旁轻声道:“姐姐,你这是何苦呢,娘娘是贤良有德的,平时对我们何等之好,你这样,叫我们都没有脸了!有什么你可快说吧,别瞒着了!” 她打了头,不敢出声的胡嫔跟程良媛也敢开口了,纷纷数落。毕竟她们兔死狐悲的,又给太子妃警戒了一顿,纵然没错也觉着臊眉耷眼的。 现在面对陶良媛,一是也好骂骂她出口恶气,二来是趁机跟太子妃表白,让季氏知道她们绝不跟陶良媛一路货色。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在场的可不止三个。 责骂的责骂,喝问的喝问,表忠心的表忠心,现场顿时升温。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陶良媛身上,反而没有人注意旁边的常公公了,自然也无人留心,一个小宫女悄悄地接近了常公公。 就在小宫女靠近常公公的瞬间,有个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刹那间,数道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大家回头,却见来的正是太子赵徵,身后是春日无奇,以及几个太监侍卫。 太子妃等还不明所以,忙让路迎驾。 赵徵站定,春日却走出来,望着那靠近常公公的小宫女:“你在干什么?” 宫女脸色微变,却还忙挤出一点笑:“奴婢没干什么呀。” 太子身边两名内侍上前,将她擒住,强行把她握着手打开,却见在宫女的掌心赫然藏着一枚药丸。 内侍将药丸拿回来,春日看了会儿,微微皱眉,东宫的总管太监看了看,色变道:“这是一线归,你拿这个做什么?” 宫内自然有宫内的规矩。 若是有犯了死罪的贵人之类,不便用些不大体面的处置法子的时候,就会用白绫或者毒酒之类,至少留个全尸。 而这“一线归”,便是内造司密制的毒,服下后很快就会气绝身亡,比寻常毒酒要少一份痛苦。 此刻太子妃也看了出来:“你、你不是方奉仪身边的人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正方奉仪上前惊问:“云儿,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宫女低头:“我、奴婢是……捡来的。” 这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方奉仪道:“胡说!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还不说……想把我气死呢。”说着又咳嗽起来。 其他两个妃嫔浑然不知发生何事,胡嫔出自本能地先安慰:“妹妹你留神身子要紧。” 太子妃季氏因才经过陶良媛的事,看到小宫女手握宫中禁药,这宫女又是方奉仪的人,顿时起了疑心。 方奉仪连咳数声,上前一巴掌打在宫女脸上:“混账,才出了事,你也跟着添乱!” 太子妃见状又迷惑起来。 赵徵却看向身侧。 无奇对上他的眼神,向着太子一点头,淡淡道:“方奉仪,到此为止吧。” 方奉仪是背对着他们的,闻言一震,却没有立刻回身。 太子妃微怔之下忙问:“你、在说什么?” 无奇道:“回娘娘,陶良媛的确是无辜的,不过是有人拿她来顶罪罢了。常公公虽然是在陶良媛宫内,实际上他听命的人……却是方奉仪。这也正是他们的聪明之处,比如像是昨夜,常公公落网后,每个人都直接认为他的主子陶良媛就是幕后之人,而不会怀疑到别人。” 地上的陶良媛听有人给自己说话,忙叫道:“殿下,娘娘,的确是这样,臣妾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无奇并不管她,只看着背对自己的方奉仪:“我昨晚上命他们将人关押此处,本也想引蛇出洞,大概你觉着此处侍卫太多所以不便冒险行事,但你一定会找机会来灭口,因为你担心常公公熬不住内务司的刑罚未免说出什么来。对吗?” 这几句话一出,连陶良媛也闭了气。 殿内静的令人窒息,就在所有人都心跳加速而不敢出声的时候,方奉仪终于开了口:“我自问没有任何纰漏,你又为什么会盯上我呢?” 她说了这句,便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投向无奇。 方奉仪一向是病病歪歪的,可此刻,身上却透出一股凌厉的气质,哪里还有丝毫病容? 在场的几个妃嫔都倒吸一口冷气。 无奇淡淡道:“其实,我跟你第一次照面的时候就怀疑你了。” “什么?这不可能!”方奉仪怒,这简直是在质疑她的能力:“你说!到底凭什么?” 无奇道:“那是你以为的不可能。” 这时候她脸上已没了玩笑不羁之意,反带有几分绝情的冷飒:“你最不该的,是痴心妄想要陷害瑞王殿下。” 无奇说了这句后,太子妃醒悟过来,她摁住自己的好奇之心,挥手叫身边的人尽数退出去,包括陶良媛,胡嫔程良媛以及他们的侍从。 只是在出殿后,便立刻叫人把跟随方奉仪的所有人都拿下看管住。 偏殿内只剩下太子以及心腹众人,春日,无奇。 对面则是给方奉仪跟地上的常公公。 无奇从袖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打开时候,却是一颗颗明亮圆润的珍珠。 方奉仪看见,眼睛顿时睁大几分,眼神中也流露出一言难尽。 “这是太子赐给你的,你转送给了辛美人,昨日美人便是戴着这串项链,但我确认过,她死的时候并不见此物。昨夜春日姑娘在蔷薇花壁找到了这些,一共二十九颗。”无奇缓缓说着。 方奉仪的眼眶突然有点红。 “不过,其实不止是二十九颗,是不是?” 方奉仪深深呼吸:“对,一共是三十颗。” “我想,缺了的那一颗,在你那里。”无奇道。 方奉仪笑了,她抬手入怀,手伸出来后也握着一方帕子,里头裹着的,果然是一模一样的一颗珍珠。 无奇静静地看着她极其复杂的脸色,最后问道:“你跟辛美人交好,真的都是虚情假意吗?但如果你有一点真心,为什么会残忍的送她去死?而且还……” 看向方奉仪身后的常公公,她没有说下去。 方奉仪看着那颗无瑕的珍珠,后退两步,目光也随着向后一瞟。 就在春日靠前要保护无奇的时候,方奉仪左手往后一挥。 袖底有寒光闪过,带出一溜血色。 倒地的,是常公公。 他跌在地上,喉咙切断,鲜血横流,他仰头看着面前的方奉仪,似乎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而死。 方奉仪却面不改色头也不回,握着匕首望着无奇,决然地说道:“我从不知什么是真心,你们也不必想从我这里知道任何。” 说完后她轻轻一笑,挥刀引颈。 无奇只来得及叫了声:“等……” 眼前已经一片血舞。 春日闪身把她挡在后面。 无奇微怔之后冲上前,春日紧随其后,她生怕方奉仪垂死反击,忙先把那把匕首踢开。 看着无奇靠前,方奉仪撑着一口气挣扎问道:“第一次你、为何怀疑我?” 无奇低头:“那个荷包的香气。” 刚才当着所有人,她不便提起荷包,因为一旦说起这个就要牵扯瑞王。 事实上,从见方奉仪的时候,她便嗅到一点似曾相识的香气,那是荷包上带的。 瑞王的荷包是辛美人捡到的,只有她身上沾染着那点异香,若不是那天跟辛美人接触过,方奉仪又怎会染香? 这一点存疑,在蔷薇花壁处寻到二十九颗珍珠的时候,就已经变成确信。 无奇知道剩下的那颗珍珠找不到,因为凶手、即是方奉仪留下了。 “你果然……”方奉仪的唇微张,像是有无限的话说。她笑了,眼中的泪闪烁摇曳从眼角滑出,她断断续续微弱地说道:“我本、不想的,可她那么喜欢瑞王,我就想……若她达成所愿、那我就算没白……” 话未说完她便断了气,右手掌心却还紧握着那颗雪白无瑕的珍珠! ※※※※※※※※※※※※※※※※※※※※ 么么哒,二更君还是到了,大家看的爽不爽鸭? 感谢在2020-11-24  00:33:16~2020-11-24  10: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了个猫  216瓶;蔡文姬打野  68瓶;蓝月  10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6 章 太子千金之躯,  又恐方奉仪有诈,故而给侍卫们护着未曾靠前。 只有两个心腹跟着春日上前查看,见方奉仪果真是不可救了,  便忙回转太子跟前禀明。 赵徵贵为太子,  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恨极了方奉仪,但是见她杀常公公又自杀,悚然意外之余,  心里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呆站了会儿,转身要走又想起来,  思忖着说道:“去……内务司告诉他们,  瑞王无罪……” 说了这句,  又抬手压下:“稍等。” 太子回头看向无奇:“你跟我来。” 赵徵心里还有许多的谜团,想要让无奇给自己理顺说明,  毕竟内务司那里需要交代不说,  皇帝那边,还得他亲自过去。 如果皇帝问起来,  他当然不能支吾不全。 先前无奇秘密地告诉他在御花园埋伏,他心里很高兴,  觉着总算是有头绪了,谁知捉到的竟是常公公,一个假太监!这势必会牵出常公公的主子陶良媛。 当时赵徵认定了陶良媛便是包藏祸心之人,直到无奇叫让人把陶良媛跟常公公都关到偏殿,天明再做安排。 在一切看似水落石出后,无奇才告诉太子:陶良媛未必是真凶。 赵徵简直不敢相信,  他问无奇为什么。 无奇说道:“首先,  将这两人关在一起,  他们若是同党,一定会商量如何应对。太子只要命人找一处隐秘所在偷听就是了。” 果然,陶良媛自打给扔到偏殿内后,只顾哭哭啼啼地询问常公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不是真的,以及为何要连累她等话,除了这些外也都是些无用的啼哭哀怨。 而常太监也始终沉默没说话。 那会儿赵徵觉着,陶良媛若不是真凶,他好像还能松口气,证明他的枕边人不至于那么穷凶极恶。 他问无奇:“那你是怎么看出良媛不是真凶的?……真凶到底是何人?或者这只是常太监自作主张?” 此刻,赵徵宁肯一切都只是常公公一人所为!但他隐隐感觉到不会这么简单。 无奇回答:“很简单。若是常公公跟人合谋,甚至是听人所命行事,如今事发,背后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只要看好了常公公,看看有谁要去置他于死地就知道了。” 太子惊心,而半信半疑,同时忐忑,几乎猫爪挠心似的难受。 没想到果然如无奇所说,方奉仪借着跟太子妃去偏殿的功夫,意图杀人灭口。 无奇看了眼地上的方奉仪,终于起身随着太子出外。 往中殿回去的时候,太子心头憋闷,脚步越来越慢。 终于他挥手让侍从退后,却对无奇道:“你过来。” 等无奇走近了几步,赵徵看了她一会儿:“这个方奉仪、她死了,她背后是否真的还有指使的人?” 这次,无奇先沉默了片刻才说:“方奉仪栽赃行凶,离间太子跟瑞王,所图非小,本来我不确定有没有人指使她这么做,但她最后自尽之前说的那句话,却透露出她一定是某个人的棋子,而且她很畏惧那人,所以宁肯干净利落地自尽。至于是什么人又为何如此,这恐怕也不是我能够妄自揣测的了。” 要知道这儿可是东宫!方奉仪离间的是太子跟瑞王!那有胆子这么做的天底下会有几人? 无奇不敢说,但这里头若是没有皇权之争,她可以……呃,随意的赌咒发誓不太好,那就把名字倒着写吧。 她还是知道分寸的,所以直接地选择“到此为止”,毕竟要是掺杂在这些皇室之争里头,那恐怕最后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这可是一道能够轻松送命的题。 无奇说话的时候没有自称“奴婢”,赵徵虽略觉奇怪,但心想她是赵景藩的人,如此才干,多半不是小太监,而只是为了解除这谜团而来,不肯自称奴婢倒也无可厚非。 且赵徵关注点都在此案之上,且素来也不是个严厉不苟的性子,竟不必在意追究。 赵徵叹了口气:“真是东宫不幸,本来以为陶良媛没参与其中,是一件好事,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又是方奉仪冒出来,这叫本宫怎么跟皇上回禀啊。” 无奇倒不是不愿意给太子出主意,但是她已经完成了她擅长的,而涉及皇室的这些龃龉之类,属于她的盲区,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沉默。 正在此刻,有一名内侍匆匆走来,隔着四五步远躬身道:“殿下,翰林院蔡学士求见。” 无奇眼前一亮,同时跟着亮的还有赵徵的眼睛:“蔡流风来了?” 同样是蔡家的人,蔡流风的父亲蔡侍郎是太子的老师,同样蔡侍郎也是个耿直而严苛的人,就像是天底下所有的学生一样,太子对于蔡侍郎是有一点点敬畏的。 而蔡流风不一样,他年青,人品端雅,才华横溢,太子也非常的喜欢这位青年才俊,闲着无事的时候,常常命人请他过来东宫闲聊,每次跟他说话都如沐春风,像是一种享受。 在此愁闷之际听说蔡学士到了,太子急忙命传。 无奇悄默默地往外走,正赶上蔡流风随着一个内侍向内而行,起初并没在意无奇,直到两人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无奇往旁边退开给他让路。 蔡流风淡淡瞥了眼,脚下未停,可踏出一步后忽然意识到不对,他猛然转头看向无奇:“你……” 无奇正也在偷看他,见他已经发现了,便眨眨眼给了他一点示意。 蔡流风的眉头皱蹙,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瞪了她一眼后便仍旧向内去了。 无奇笑笑,这才又转身往外。 不料才走了两步,便给春日捉住。 春日刚才把好消息悄悄地告诉了费公公,让他预备着到内务司接瑞王。 先前他们行事,都没有叫费公公参与,知道他经不住吓,嘴也不严,生恐坏事。 所以太子妃把他安排在偏殿里呆着,如今费公公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便喜洋洋地道:“我就知道咱们主子是个万福万寿的,这不过是一点点小晦气罢了。” 春日又叫他先别得意忘形,只等太子的调度,便出来找无奇。 “蔡学士来了?”春日拉着无奇问。 “是啊,刚才进去。” 春日低眉:“太子殿下会不会告诉他?” “多半会说吧,殿下正愁怎么跟皇上禀告这件事呢,蔡大哥来了好歹多个能商议的。”无奇随口道。 春日思忖了会儿,点头道:“罢了,殿下自有分寸,应该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而且蔡学士看着也不像是蔡侍郎一样。希望他能出个好主意。” 此刻外间又有不少的太监宫女走过,是太子妃又在命人检搜方奉仪的房间。春日打量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无奇忙摆手。知道这件事关乎皇权之争,还是离的远点,横竖只要瑞王无事,她就功德圆满了。 春日见她怕的敬而远之,便笑了笑,却也因此又想起来:“对了,方奉仪临死前说的那话,我怎么不太明白?” 无奇道:“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几个人都逃不过我说的那句‘见色起意’,当然,这四个字不过是最肤浅的解注,其实也有‘情’在内纠缠,辛美人喜欢瑞王殿下,方奉仪喜欢辛美人,两个人却都是一概的求之不得,如此而已。” 春日起初凝神,听到那两个“喜欢”冒出来,眼睛不知不觉瞪圆了:“你、你的意思是说……” 辛美人心爱瑞王,这也罢了,方奉仪跟辛美人不是“闺中密友”吗?怎么还能跟前一句并列了? 无奇小小声道:“姐姐,你不会以为,只有男女才会互相喜欢吧?” 春日本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素日只有她调戏人的份儿,从不知什么叫脸红,可听了无奇这句话,不知为什么,脸颊又有些发热。 “不对,要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她怎么还能忍心杀了辛美人呢?还用那种方式羞辱她……”春日暗清了清嗓子,假作镇定。 无奇叹气:“本来不是羞辱,是‘成全’,或者说是她以为的‘成全’。” 说话中无奇从袖子里把那一包珍珠掏了出来:“姐姐喜欢吗?” 春日道:“是挺难得的。可惜了。”瑞王府也有不少好东西,但是这串珍珠依旧难得,毕竟是上贡之物。 无奇点头:“是啊,这么又大又圆的珠子,连我都动心,很难想象会有人不喜欢这个。何况这是太子的赏赐,代表太子的心意跟宠爱,按理说不管是赐给谁都要好生珍藏的,方奉仪却轻易转手送给辛美人,这要么说明她是个视金银珠宝如粪土的高洁女子,要么说明……那个人在她心中很重要,重要到超过了太子的宠爱。” 的确如此,春日不知不觉中皱了眉。 无奇继续说:“这串珠子在蔷薇花架那里给扯断了,三十颗里独独缺了一颗,假如有人见财起意的话,当然不会只捡一颗,而会锲而不舍地找到所有。但偏偏只丢了一颗,那说明这颗珠子对那人意义非凡。只有送出珠子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心情,因为她自己知道这珠子代表着什么,不是太子的宠爱,而是她的宠爱,可惜……终究只是一场空。” 春日咬了咬唇,说实话她很难了解方奉仪的心情,但是听了无奇的话,忽然有点心有戚戚然。 “可怕的是,”无奇掂了掂手中的珍珠:“就算辛美人回应了这种喜爱,也未必有好下场。因为方奉仪毕竟是一枚棋子,是听主人命令的棋子,所以她就算喜欢辛美人,最终也还是要牺牲她。” 春日仰头长长地吁了口气:“那你先前说的‘成全’又是什么意思?” 无奇道:“她们两人极为交好,方奉仪自然知道辛美人对于瑞王的执念,她想出的计策就是利用辛美人来达到目的。但她又有点不忍心,所以她觉着,辛美人对于瑞王殿下既然求而不得,那么就索性安排她得偿所愿,她想成全辛美人临死之前跟瑞王春风一度,这样的话,最后就算是杀死了辛美人,她心里或许会好过一点。” 春日开始毛骨悚然,又有些恼怒道:“她、这贱婢,她以为殿下是什么人,会看上东宫的人?” “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无奇吸吸鼻子,“水榭那边儿应该是有什么机关的,多半是什么药物,所以在辛美人潜入的时候,殿下才急促地只叫她赶紧离开。” 春日窒息:“难道是……下了春、药?” “哈哈,”无奇眨眨眼,笑道:“多半是这方面的神奇东西,那儿除了殿下的气息,的确是有一点儿别的香气。” 她突然想入非非:瑞王若是真中了那东西,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春日则又是震惊又是后怕:“幸亏殿下的定力好,不然的话就真的中她的计了。” 方奉仪没想到瑞王并没有乱性,辛美人伤心离开,但箭在弦上,瑞王已经起疑,这次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她叫常公公假冒瑞王奸污了辛美人。 她根本没有给辛美人留退路,她亲手毁了自己喜欢的人,当她捡起那颗珍珠的时候,她看到的是泥尘跟血渍覆盖了原本的雪白无瑕,这段假凤虚凰终究是空,再也不复以往。 无奇又打量了会儿手中的珍珠,终于把这一包放在春日手上:“这些东西是辛美人的,就随着她陪葬了吧。” 又过片刻,内务司来人。 而与此同时蔡流风也从中殿退了出来。无奇见机行事溜到跟前:“蔡大哥。” 蔡流风站住脚:“你还在这儿?” “蔡大哥呢?” “我要出宫了,你……一起吗?”蔡流风突然问。 无奇顿了顿,悄悄地:“太子跟你说了吗?” 蔡流风点头:“你到底走不走?” 东宫的事情告一段落,此后如何不是她能插手的,无奇赶紧看春日:“我跟着蔡大哥出宫吧?” 春日看看走开了两步的蔡流风,低声:“你出去也好,但……嘴巴严一些,不该说的千万……” 无奇笑道:“知道。啊对了,代我向殿下请安。” 亦步亦趋跟着蔡流风出了东宫,无奇问:“蔡大哥,太子真的把所有都告诉你了?包括方奉仪背后可能有人指使?” 蔡流风点头:“总体都说了,但我看太子必然是有所保留的,有些话大概不便告知外人,比如有关瑞王。”他瞥着无奇:“莫非你想补充补充?我愿意洗耳恭听。”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无奇捂住嘴。 关于瑞王中了那药,而荷包落于东宫美人手中,以及美人心仪等话,她还是知道分寸的。 蔡流风并不觉着意外跟失望,而是云淡风轻地说道:“太子殿下如今所苦的是不知该怎么回禀皇上。其实很简单,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天大的事情变成‘家事’。所以我劝太子就当事情已经完了,把所有都截止在方奉仪身上,对皇上而言,若只是后宫女子之间争风吃醋,阴差阳错出了人命,比牵扯别的不可说的当然要轻减好些。” 皇帝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底下争权夺利,弄得家国不宁。 倘若只是东宫几个女子之间的争宠之举,家事而已不牵扯大局,大不了将太子妃申饬一番就是了。 “果然还是蔡大哥看的通透,”无奇由衷地赞叹道:“如此的话,对瑞王殿下也好啊。” 她虽是一身小太监的打扮,却掩不住明丽照人俊俏秀色,何况这番神采飞扬,哪里是个小太监。 只听到最后一句,让蔡流风微微皱眉。 不过,她眉眼中带一点点倦意。 蔡流风问:“你昨儿晚上是不是又没睡好?” 无奇伸出双手的拇指摁了摁自己的两边太阳穴:“是啊,说来也怪了,不管是少杭府还是东宫里,怎么都是在晚上干事儿,再这样下去我可撑不住了。” 蔡流风一笑,探臂握住她的手:“行了,赶紧回去补一觉吧。” 无奇跟着他加快了几步,两个人都没有看见,就在旁侧的皇极殿二楼上,有两个人站在那里。 其中一个道:“那个,就是你看上的人?” 赵景藩垂首:“是。” 一声低笑,跟瑞王有些相似的狭长凤眸瞄向楼下的那两道身影,他轻飘飘地说道:“怎么朕觉着,蔡学士好像也看上了。” ※※※※※※※※※※※※※※※※※※※※ 感谢在2020-11-24  10:48:36~2020-11-25  17: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萝卜要吃胡萝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606702  50瓶;盛夏的果实  30瓶;莫名其妙、21822360、放生  10瓶;25499652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7 章 皇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像是戏言,又像是当真的。 瑞王停了一停,说道:“郝无奇跟蔡学士的弟弟蔡采石,  在太学中极为交好,  故而他们也是熟识的,倒是蔡流风突然前往东宫,不知是什么意图。” 皇帝的目光还在那道跟在蔡流风身旁的影子上,闻言道:“昨日蔡家两个姑娘在成安公主那里,  虽然成安没说什么,以蔡侍郎的为人,  恐怕也听到了风声。他不便出面,  就叫蔡流风来探虚实。” 瑞王心中其实知道这些的,  只不过他刚才看皇帝的注意力在无奇身上,说的话又有些怪,  所以故意地用蔡流风去东宫来转移话题。 听皇帝说完,  瑞王故作忖度道:“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跟蔡流风说的。” 皇帝不以为意地:“放心吧,他也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能。蔡流风走的这么快,  你那个……”他瞟了眼无奇的身影:“也一并走了,可见事情已经解决,  不多时,太子就会来见朕了。” 瑞王露出一副很是受教的恭敬表情:“是。父皇圣明。” 皇帝扫了扫他:“你这次做的很好,保全了太子的名声,只不过之所以事发,却也有你自个儿的原因,以后太子难保不跟你心生嫌隙。” 瑞王微震,  轻声道:“父皇说的是,  儿臣知错了。” 皇帝召见了瑞王,  自然问起事发经过,瑞王可以对无奇等人缄口不言,但面对皇帝当然不能隐瞒,但他依旧把辛美人的“异常”隐去了,只说美人为送荷包等等,由此引发了误会。 但皇帝这三言两语里,却隐约透出了已经知情的意思。 皇帝道:“若太子不再信任你,你将如何处之?” 瑞王想了想:“太子殿下如何待儿臣,跟儿臣如何对他毫无关系,儿臣自然依旧如故不会改变。不过,以后儿臣也会适当的避嫌,总之不至于再如这次了。” 皇帝看他俯首低眉,眼前却仍似珠光氤氲:“好。你知道避嫌最好,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了这几个字,他意义莫名地笑了声。 说话间,内侍从台阶而上,跟守候在廊下的大太监低语几句,那首领太监上前:“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揣着手:“去告诉他,内务司已经来禀告过了,朕已经知道,天下太平最好。” 瑞王有点意外。 按理说这件事不大不小而可大可小,如今总算解决了,皇帝该亲自听太子禀述才是,如今却连见也不见。 不过,也许皇帝另有打算,比如以这种态度显示他并不重视此事,而且相信太子…… 此时那首领太监已经领命而去。皇帝回头有看了看瑞王,淡淡地说:“行了,你也去吧。” 首领太监才跟太子殿下宣了皇帝的口谕。 太子谢恩,就见瑞王从楼上走了下来。 赵徵有点意外,又喜出望外。他来的时候已经听人说了,皇帝先前叫人把瑞王从内务司提了出来,要面见他。 太子只是担心不知实情的皇帝会为难瑞王,此刻见他好好地出现,这才放心。 瑞王上前行礼,赵徵却握着他的手道:“本来想着我去内务司接你,现在雨过天晴了,……先回东宫再说吧。” 两人出了皇极殿,瑞王却并不往东宫的方向走,反而慢慢地停下来:“太子殿下见谅,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臣弟且不回去了。” 赵徵一愣:“这……为什么?你有急事?我还有很多话跟你说呢。” 瑞王本是没什么急事的,被他一问,心里浮现那两道并肩出宫的影子:“是有一点小事。” 赵徵有些犹豫,看着他道:“我知道这次实在委屈了你,你可别往心里去……” “不,太子不必如此,”瑞王拦住了赵徵,低声道:“是臣弟心里惭愧。” 赵徵怔住:“你、”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皇极殿:“是不是父皇训斥你了?” 瑞王微笑道:“父皇也是为了太子着想,这件事情本来可以避免,是臣弟一时大意了。” 皇帝提醒了他,叫他以后注意些言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长得这样,不是他愿意的,那些女人喜欢他,也不是他乐见的,但仍是因为这一点烂桃花几乎引发滔天之祸,如果他谨慎些别在东宫午休,这次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赵徵明白过来,着急地握住瑞王的手腕道:“这跟你无关!何况……就算不是这次,东宫内有细作,当然还会找机会继续兴风作浪,叫我说这次是因祸得福,不然以后指不定又会出什么事。景藩,你千万别因此跟我……” 瑞王见他情急,便将他的话头拦住:“太子殿下,臣弟心里明白。” 四目相对,赵徵总算慢慢地松开手:“你、你明白就好,那好吧,你既然要出宫,今日且去,只不过……明儿你过来,我们好好说话。” 瑞王本是要推脱的,可看着赵徵期盼的眼神,终于一点头:“是。” 两人分别,赵徵仍是看着瑞王出了宫门,才转身回东宫。 瑞王这边儿过奉先殿将到景运门的时候,便见费公公、春日等十数人侯在门口。 见他现身,费公公如获至宝,先连飞带跑地迎了上来:“王爷,您总算出来了,再多等一会儿奴婢就要进去找您了。” 瑞王不管他,却看向春日。 春日正也要恭喜他脱罪而出,突然发现瑞王的脸色不太好,她心中一颤,那许多话就咽下了,只道:“参见殿下。” 赵景藩道:“郝无奇呢?” 春日听是问无奇,忙回禀:“先前事情已经平了,恰好蔡学士去东宫,太学生见他要走,便也顺路跟着一道出宫了。” 费公公在旁边听见道:“那个小毛头崽子怎么这么没规矩,主子还在这儿,他倒是先跑了?可别叫他落在我的手里,看我不捏死他!” 瑞王听前半句的时候还淡淡地,听到说“捏死”,便瞟向费公公。 费公公别的不行,察言观色却是一流的,发现瑞王的眼神不对,忙谄媚地陪笑改口道:“主子若是开恩,那就、捏个半死……怎么样?” 见瑞王还是瞪着自己,费公公干笑了两声:“那算了,不捏他了,我就骂他几句叫他懂规矩就完了。” 赵景藩才哼了声。 春日在旁愕然之余,突然意识到瑞王的不高兴可能跟无奇走了这件事有关,当即不敢出声。 瑞王也没有再说什么,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出宫。 端门跟午门之间,宫墙深深,仰头看去是那样的高耸巍峨。 开始给春日带进来的时候,无奇低头敛眉的不敢乱看,此刻完成了任务,又且是跟着蔡流风,心情放松胆子也变大了些。她仰头观望,忍不住啧了声。 蔡流风道:“怎么?” 无奇说道:“这皇城的建造也是一门学问,城墙如此之高,一则是为了防卫,另外……” “另外怎么样?” 无奇想了想,道:“说不出来,兴许是让人走到这儿的时候,仰望这些高不可攀的城墙,越发显出自己的渺小,从而在心中不敢生出其他想法来吧。” 蔡流风眉峰一动:“胡说。” 无奇心里想着他给赵徵出的主意,这若不是参透了皇帝的心意跟脾气,又怎会恰到好处呢。 有些话,聪明如蔡流风也许是看破不说话。 于是她立刻承认了自己的“胡说”,跳跳地跟上蔡流风:“蔡大哥,说来我有点饿了。” “东宫没有给你吃的?” “是有的,不过毕竟是在东宫里,很不敢放肆,只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碗粥。”总之从昨日到今天,吃的实在有限,用脑却是不少,之前不提则已,一提,忽然那饿开始加倍。 蔡流风心头一动,便道:“那你想吃什么?哦……我恰好有些时间,可以陪你去吃些东西。” 无奇喜出望外:“昨日跟菜菜、我是说采石和林森两个准备去吃烤鸭子的……” 不由自主说出这句,忽然意识到蔡流风的口味也许不同,既然他要陪自己去吃,自己也不能太随意了,便忙改口道:“不过这会儿天热,吃那个有点腻了,蔡大哥想吃什么?你喜欢的必然是好的,我正好也跟着享享口福。” 蔡流风道:“享口福找我就错了,不过,如今莼菜最好,我知道观荷雅舍的莼菜鲈鱼烩是一绝,你……” 他正要问无奇爱不爱吃,无奇已经抢着道:“水八仙啊?好好好就吃这个!” 太湖水八仙,分别是菱角,鸡头米,茭白,水芹,莲藕,荸荠,莼菜以及茨菇。 莼菜有清热消毒的功效,口干滑嫩味道鲜美,正适合这时候食用。 蔡流风看她从善如流,心里宽慰,不禁一笑。 出午门的时候无奇回头,她的目光越过太和殿乱扫了一阵。 隐隐约约她觉着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但是宫阁重重哪里找去,何况也没有人认识她这一介无名小卒,恐怕是多心而已。 蔡流风是乘轿而来,如今多了无奇,便叫人去寻了一辆马车。 两人上了车,无奇迫不及待把太监的帽子摘下,扇风。 蔡流风打量她的服色,说道:“你这副打扮也好换换了,在宫内自然是好,到了宫外,只怕人人瞩目反而不好。” 何况叫人看见他跟一个小太监同行,不知会有多少怪异的流言蜚语。 无奇才想起来:“我的衣裳在春日姑娘那里。” 蔡流风掀起车帘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大概两刻钟不到,跟随他的人已经回来,送了一包东西进来。 打开包袱,却见是一件淡青色的男子袍服。蔡流风道:“你简单的换一换吧。” 无奇见那衣袍簇新,这才知道他原来叫人现给自己买了一件:“多谢蔡大哥。” 刚要伸手解衣,忽然意识到不太对,便犹犹豫豫地看蔡流风。 蔡流风见她不动,正要问她怎么还不换,看着她的迟疑的手势跟脸色,突然意识到什么,便咳嗽了声,转头做看窗外景色的样子。 无奇见状,赶紧把身上太监的衣裳解开,又匆匆地将那件男子袍服套上,直到她系上纽子跟衣带,蔡流风才说道:“正好到了。” 他放下车帘回过头来,见无奇衣裳还有些发皱,便道:“别动。”俯身过来给她稍微整理了一番。 车厢不是很大,又是热天,在他靠近的时候仿佛有一点热力也随着透过来。 无奇像是一只壁虎似的贴在车壁上不敢动,双眼也不敢乱瞄,但不经意中,仍是看见蔡流风骨节鲜明如竹如玉的手指在领下不疾不徐地扫过。 蔡流风给她稍微整理,见她脸色略有点僵,便笑道:“走吧。” 观荷雅舍。 果然跟无奇平时擅钻的那些地方大不一样,才进店,迎面一副极大的水墨莲幽图,以镂空的红木镶嵌,画上是淡乌云色的大荷叶,粉色的菡萏亭亭出水独秀其中,旁边有一只蜻蜓欲落未落,栩栩如生,趣致可爱。 这环境如此雅致清幽,才进门的时候无奇几乎以为是找错了地方,到了里间才看到厅内摆着十几张花梨木的八仙桌,挑着宫灯,楼上还有雅间,依稀听见有人低笑交谈的声音。 这哪里是菜馆,却像是什么书馆琴社。 无奇心想:“不愧是蔡大哥,吃饭的地方都这样的高雅。”又想:“如此高雅的地方,钱一定也很可观。” 雅舍之中的伙计打扮也跟别处不同,竟是一色的灰帽蓝衫,干净利落,且一个个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相貌也都是端正偏俊俏的,个个举止利落大方,毫无琐碎之气。 无奇正目不暇给,却早有几位看见了蔡流风。 很快地有两个小哥儿迎上来,满脸含笑地躬身道:“蔡大人!您有日子没来了。” 另一个飞快扫了无奇一眼,笑道:“还是照旧的房间吗?” 蔡流风一点头,那两人忙陪着上楼,且走且说道:“学士用些什么?今日的莼菜是极好的。” “鲈鱼怎么样?” “给您说中了,今日早上才得的肥大鲈鱼,学士想要个莼菜鲈鱼烩吗?” “再要一个桂花鸭,煮干丝,一笼蟹黄汤包,”说到这里蔡流风看向无奇:“桂花酒要不要喝?” 无奇嗅到一股饭菜的香气,好像还有点奇异的花的甜香,她本来就有点饿,如今肚子也开始大造反起来,骨碌碌乱叫,闻言忙着点头:“喝喝!” 蔡流风见她不住的咂嘴,神情恍惚,也不知是饿极了还是太馋了,便轻轻拉着她的手:“小心台阶。” 无奇饿得头重脚轻,双脚都开始不停指挥地乱动,当即不客气地扶着蔡流风上了楼。 伙计打开雅间请蔡流风入内,无奇正要跟上,身后却有一个声音道:“且慢!” ※※※※※※※※※※※※※※※※※※※※ 感谢在2020-11-25  17:58:24~2020-11-26  12:5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362626、来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n、吃枣药药  10瓶;1002150、青青原上草  5瓶;aaa、杠杠  3瓶;跳跳鸟、cir  2瓶;rp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8 章 那人看见无奇,  立刻双眼放光,奇货可居似的小跑过来。 他先是瞪大双眼认认真真地把无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继而惊喜交加地叫起来:“你?真的是你?!” 相比较对方的欢悦,  无奇琢磨了会儿才认出来者是谁。 此刻蔡流风已经到里头去了,  见无奇没跟进来,又听见有人说话,便道:“怎么了?” 无奇赶紧把一扇门拉了拉,挡住蔡流风的视线:“没,  是认识的人,蔡大哥先坐,  我说句话就来。” 蔡流风听她这么说,  便不再过问,  只先行落座。 无奇趁机拉住那人袖子把他往旁边扯开了数步,低低地:“段老板,  您也在这儿。” 这段老板笑嘻嘻地搓搓手:“可不是巧了吗?满世界找你都找不到,  偏在这儿遇上了,平兄弟,  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你那新书……” 无奇差点儿就要捂住他的嘴:“嘘嘘!别说这个先。” 段老板见机行事,  赶紧闭口:“好好,我不说,可是你总要给我个准信,”他刻意地压低了嗓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有新的呀?我可是望眼欲穿了。” 无奇很担心蔡流风随时会走出来,便搪塞道:“这个、我前几天忙,这两天的了点空,  明儿我去跟您细说,  如何?” 段老板听了满脸笑容:“好好好,  那再好不过了,那我可就恭候了,不要失约哟!” 两个人说完后拱了拱手,段老板临走又回头:“跟你同来的那位……” 无奇咳嗽了声,段老板自己遮了遮唇,笑道:“知道知道,我不该多问,保密,我一定保密!” 总算是送走了姓段的,无奇松了口气,赶紧溜回雅间,却见蔡流风正端坐在桌边,正在倒茶。 他喜欢自己斟茶,之前的两个小伙计也知道他的性子,早退了出来。 见无奇回来了,蔡流风道:“先喝一口,尝尝这里的香片如何。” 无奇急忙道谢:“蔡大哥,我该给您斟茶,这怎么敢劳烦。” “只我们两人,不必客套,”蔡流风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喝吧,我试过了,水不热。” 泡这种香片本就不能用过热的水,蔡流风知道,无奇既然饭都少吃,水自然也没空多喝,这般热天若是缺了水可了不得。 无奇谢了又谢,捧起茶杯,见茶汤浅绿,衬着雪白的杯盏甚是好看,还没有喝,便有一股清雅的茉莉跟玉兰交织的香气氤氲。 她来不及赞叹,小小地啜了口,入喉香且甘甜,竟比先前喝过的那些茶不知强多少。 无奇只觉着满口香甜,回味无穷,只顾低着头喝,不多会儿就把一杯喝光了。 蔡流风端着茶,正在闻香,还没有喝一口,只管望着无奇,见她津津有味地把她那杯喝完了,又抬起头来看茶杯,蔡流风一笑,把自己手中那杯递了过去:“喝这个吧,我没动过。” “恭敬不如从命,”无奇笑道:“蔡大哥,你不会笑我吧。” “笑你?” “我看有本书上说,这茶,喝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骡了。” 蔡流风正把她的杯子拿了过来,闻言道:“什么书上这么古灵精怪的?我怎么没听过?” 无奇含糊知道他饱读诗书,不敢随意捏造,便道:“是一本很罕见冷僻的书,我也是很久前看的,忘了名字了。” 蔡流风没有追问,只挑唇说:“那么你喝是不喝?” 无奇笑道:“我非但要喝,还要喝第三第四杯。” 这香茶的气息简直要叫她不酒而醉了,但想想还要吃东西,且跟前的人不是蔡采石跟林森,到底要跟他学点清雅端方,于是也矜持地放慢了喝茶的速度。 蔡流风点了三样菜,店家又送了一碟细切香肚,除了莼菜鲈鱼烩跟蟹黄汤包,其他三样很快送了上来。 这两天无奇都没正经吃饭,看到这般好吃的,眼睛里便满是食物,什么清雅端方都不敌香肚桂花鸭,统统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她到底还记得饭桌礼仪,便让让着:“蔡大哥,你快吃啊,看起来不错。” 蔡流风说道:“那你就多吃些。” 他自己不忙动筷子,只自顾自地开了酒,先斟了一杯给无奇放在跟前:“只是慢些。就着酒。” “谢谢蔡大哥,”无奇冲他一笑,嘴里还咬着一块香肚,随着她说话颤巍巍地抖动,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却又给执着地咬了回去,三下五除二地吞掉了。 这一顿饭,蔡流风时不时地吃几口,多半都看她吃了。 不过,正如林森说的,无奇食量其实不大,但就爱什么都吃点儿,等到莼菜鲈鱼烩送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吃了个半饱,可看到鲈鱼烩,还是拼力地又吃了几筷子鱼肉跟莼菜。 她的眼睛还在桌上转来转去,像是盘算着要吃点什么,可是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她恨铁不成钢地摸摸肚皮,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蔡流风看出几分:“吃饱了?” 无奇痛苦而挣扎地说:“我先喝点茶,歇会儿再继续吃。” “吃不了别硬撑,”蔡流风笑道:“你若爱吃,下次再带你来罢了。” 无奇先是高兴,继而想,请客吃饭这种事,总要轮流做东的,若还有下次只怕得她拿钱,而这种一看就知道昂贵的地方还是少来为妙。 说话间蟹黄汤包送了上来,蔡流风道:“这个趁热才好吃,你只吃一个吧。” 无奇看着那精致的汤包,喃喃:“一个怎么成,我怎么也得吃三个。” 结果正如蔡流风所说,无奇拼尽全力只吃了一个蟹黄汤包,假如是这汤包先上桌,她还没有动别的的话,兴许她会吃一大半,但现在实在是强弩之末。 酒足饭饱,又是中午时分,瞌睡袭来,无奇打了个哈欠,忍不住揉揉眼睛。 窗户是半开的,外间却很寂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琴声,恍惚中有点像是在太学里听谭先生弹琴,令人昏昏欲睡。 本有点刺眼的阳光穿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来,显得明亮而纯粹。 光照在脸上,更加懒洋洋的了,无奇忍不住眯起双眼。 蔡流风见她双眼惺忪,忽道:“你若倦了,就先在这里歇会儿,屏风后有个罗汉榻。” 这雅间窗明几净,非但有小憩用的罗汉床,甚至还有专门的书桌跟笔墨纸砚,若不是这满桌的菜,倒像是文人墨客消遣自在的一方充满了书香气息的斗室。 无奇刚才只顾吃喝,如今有点微醺,本来打算跟蔡流风一起离开,回家睡觉去。 可听蔡流风如此说,又见他实则没吃多少东西,心想他还是要再吃一些的,倒是不便催促他立刻就走,于是道:“蔡大哥,那我放肆了,你先吃着,我只小睡一会儿就行。” 蔡流风只答应着,等她转到屏风后,他慢慢地自斟了一杯茶,一杯还没有喝完,就听到她匀称的呼吸声响起,显然已经睡着了。 她昨晚就没有好生歇息,早就困倦极了,若不是想吃东西的精神撑着,马车上只怕就要睡过去。 蔡流风轻轻地一击掌,小伙计从门外轻轻地走进来,把没吃完的先行撤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行动无声却立刻收拾的干干净净。 最后桌上只剩下一壶茶两个茶盏,小伙计添了茶水,便退了出去。 蔡流风拿了一盏茶走到屏风旁,他看向沉睡中的无奇。 她侧卧着躺在那里,微微卷翘的长睫,小巧的鼻头,睡得天真无邪。 蔡流风看了会儿,莫名地垂了眸子,重又沉静地喝茶。 一杯茶喝完后他向门边走去。 这二楼的雅间统统都是有专人伺候的,小伙计见他出来,还以为要走,忙躬身:“大人。” 蔡流风制止了他,向旁边看了眼,问道:“刚才,跟我同行来的说话的,是什么人?” 小伙计略一想,便压低声音回答道:“那位,是棋盘街的段掌柜,开书铺子的,就是那个有很多分号的名卷书铺。” “名卷书铺?”蔡流风有些意外。 “是,没错儿的,段掌柜常常来这儿请人吃饭,这铺子又有名,故而我是记得很清楚的。” 蔡流风并没再说别的,他转身回到屋内,却见无奇睡得正香,唇微微地张开,唇瓣晶莹有光,又好像随时都会流出口水。 他本来要即刻回府向父亲禀明东宫的情形,没想到,现在居然为了这么点私人之故耽搁了正事。 不过,蔡流风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吁了一口气。 午后的阳光不算太烈,穿过窗棂的时候甚至多了几分温柔,隐隐约约的琴韵里,有无奇时高时低的呼吸声。 此刻,就好像天大的事,琐碎的事,世间所有都可以在这一刻抛在脑后暂时不提。 他觉着非常的宁静。 但注定蔡流风的宁静时光不会很久。 外头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是他的侍从隔着门扇,低低道:“公子,二爷出事了!” 蔡流风眼神一变。 他本要起身,可起身看向无奇,却见她还在无知无觉地熟睡。 也许是听见了动静,嘴唇便砸了砸,好像还在回味之前吃过的美味。 蔡流风想要叫醒她,可是知道她昨晚一定没有睡好,甚至没有睡过。 之前无奇要走,却因为他的一点私心作祟,所以才留她在这里权且小憩,现在却是后悔不该如此,很该先把她送回郝家或者哪里,让她好好放松地补眠。 如今她好不容易休息这么一会儿,又怎么忍心就把她叫醒。 蔡流风略一犹豫,终于打定了主意。 且说无奇困倦的厉害,就算站着只怕也会眯过去,才躺倒就入了梦乡。 这一觉,昏天黑地。 不知多久,无奇慢慢地睁开眼睛。 最初看见的,是一点斜阳的微红的光,从半合的窗户外照了进来,落在那一鹭莲升的薄纱屏风上,光影温柔而朦胧,上头的鹭鸟都好像活了起来,小而圆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无奇只觉着这情形非常之妙,有种难以言喻的诗意。 直到她想起自己如今人在何处。 “蔡……”她惊地叫了声,“大哥”两个字还没吐出来,人却急着要起身下地。 她知道自己失礼了,恐怕睡了不短时间。不知蔡流风作何感想。 可双脚才落地的便发现不对,半边身子酸麻,连她的腿也完全不受力,往旁边胡乱一歪,连带她整个人滚倒在地。 太长时间的侧卧,姿势不佳,血液流通不畅,便是这个后果。 无奇狼狈地趴在地上,跌倒的时候碰到了脖子,而她的脖子僵的好像稍微一扭就要自我了断似的。 她疼得低低叫了两声,伸手想要试试看有没有扭到,手也好像不听使唤了。 就在这时,有一道身影从屏风后绕了过来。 无奇听见了动静,如闻救星驾到,立刻道:“蔡大哥我腿麻了,你扶我一把,劳驾。” 顷刻,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 然后,一只手落下来握住她的手臂。 无奇倒吸一口冷气。 那种酸麻且痛的感觉,像是有牛毛细的针刺入肌肤,甚至骨头里钻来钻去。 无奇呲牙咧嘴地忍受着这奇异的酸痛,浑身上下仿佛也只剩下脸跟这张嘴能够活动了,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不适。 幸而她的这幅可怕尊荣是面对着墙壁的,而墙壁的承受力是众所周知的好。 而那只救援的手在她低呼的时候已经松开了,此刻,已经曲线救国地掠过她的手臂,而落在腰上。 手掌勾着细腰,稍微用力,就像是捞一只瘫软的鹅或者鸭子似的把无奇提了起来。 无奇顾不上抗议他这简单粗暴的动作,只悬着心哼哼:“蔡大哥小心我的脖子!” 她可不想就因为这点小意外而身亡……那可实在太好笑了。 幸亏身后的人很有分寸,他捞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后摁住细细的后颈,用人力替她固定住,但因为不太娴熟,力道仍是过重了些。 无奇感激地把哼哼咽进了肚子里:“多谢蔡大哥,还是有点疼,再轻点儿更好。” 那手算是破天荒的在尽职尽责了,听了这声“呵斥”,不由一顿,有点要罢工的意思。 可是下一刻,却仍是鬼使神差地摁了回去,这次的力道果然轻了好些。 无奇一寸一寸地让自己站直,又一点点地活动脖子,还不忘解释:“蔡大哥,抱歉的很,我不是故意指使你的……大不了以后我帮你揉。” 身后的人没有吱声。 无奇怀疑他生气了,想想也是,只怕蔡流风从出生开始都没干过这种营生,她咽了口唾沫:“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过、时候好像不早了,你怎么不早点儿叫醒我呢?” 她嘀咕了这几句,脖子跟肩头的酸麻好像减轻了不少,双脚也有了踏在实地的感觉。 小心为上,她反握住对方的手臂稳住身形。 呼吸间才要开口再说几句,鼻端突然嗅到一种很奇异昂贵而带一点意义不明的香气。 或者它本来就在,只是刚才她太沉溺于酸麻的痛苦之中了,没有心思留意别的。 无奇愣住:“咦?”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种香气。 不,不会记错。 无奇咽了口唾沫,要不是双腿还没有完全恢复,仍是千斤坠似的拉着她,只怕她立刻就要跳起来。 脖子虽仍不能自由活动,无奇仍是不顾一切地转回头去。 颈间发出一声细微响动,在扭到脖子的痛楚袭来之前,无奇看到瑞王那张令人自惭形秽的绝色的脸。 这次因为近在咫尺,那秀致清绝的眉眼更加清晰,她甚至能看见他的凤眸里倒映的那个面目模糊的小人。 ※※※※※※※※※※※※※※※※※※※※ 么么哒,二更君~ 感谢在2020-11-26  12:51:01~2020-11-26  22: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rbrina  5瓶;12  3瓶;青青原上草  2瓶;rp君、hap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9 章 春日等一干王府侍从们都呆在屋外。 事实上,  在瑞王驾到的时候,除了这间雅间外,其他房间都已经清空。 观荷雅舍也早闭了店,  上下人等都给聚在后院的厅内,  无召不得自行走动。 起先内外都非常的安静,并没有任何响动,直到方才,里头各种古怪异响。 春日听出是无奇在哼唧,  她揪心地忙上前一步,却给旁边的侍卫制止。 她其实知道自己不该擅闯,  但仍是忍不住为无奇担心,  而且也不晓得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只能站在门口,  凝神静听,隐隐约约听到诸如“蔡大哥长蔡大哥短”之类的声音。 到最后,  却成了一声很激烈的惨呼。 众侍卫蓄势待发,  但因为主子没有出声,他们也只是戒备而已。 终于,  里头响起了瑞王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淡淡的:“你鬼叫个什么?” 侍卫们暂时放松,  但也一个个好奇的心痒:是啊,那人在王爷跟前鬼叫个什么? 春日更忐忑了。 里间,无奇刚才惊愕地只顾转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脖子还不能活动自如,这么猛然一扭,差点英年早逝。 “疼疼疼……”她沁着泪,  气若游丝,  几乎要哭:“殿下我的脖子,  好像断了。” 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身体向后一倒。 赵景藩只能勉为其难地从后将她“扶”住,说是扶着,却已经是半扶半抱了。 只是他的注意力都在她的颈子上,伸出手在脖子一侧试了试,感觉是完好无损的。 但是看她痛苦的像是即刻就要离世,又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无奇起初的确是痛不欲生的,脖子猛然扭转,当时没觉着,现在想想那一声细微的响动,简直令她毛骨悚然,随之而来的剧痛也是真真切切的。 但在这些之外,更让她惊而痛苦的,却是身后的人竟不是蔡流风,而是瑞王。 一想到这个,又想到刚才她指东指西的使唤人,简直大逆不道。 所以借着脖子受伤,故意把八分疼痛做成满分,这样的话,瑞王殿下看在她如此受苦的份上,应该就不至于再多追究方才她的无礼了吧。 无奇一边哼唧,一边眯起眼睛看瑞王的反应,果然见他只顾查看她的脖子,并没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据本王看来不碍事,”无可奈何,瑞王只能说道:“你试着稍微动一动。” 他非常的照顾“病人”,声音里竟然透着一点温暖的哄。 有了台阶下,连痛都减轻了许多,无奇答应道:“那、那我试试。”她总算慢慢地又站直了身子,却还不忘演出摇摇晃晃力气不支的“惨状”博取同情,一边伸手抚着颈间。 痛是没有刚才那一下子来的猛烈了,无奇搭讪着道:“刚才、王爷你有没有听见‘嘎嘣’一声?我怀疑有骨头受伤了。” 瑞王看看她的姿态,端端正正,脖子也没有歪,应该不至于有大碍:“你若不放心,回头叫人给你细看看。” “细看看也行,这毕竟是可大可小的。”无奇应了声,觉着差不多了,便才问道:“对了,王爷怎么在这里?” 瑞王道:“怎么,本王不该在这儿?”他负手往外,仍回椅子上坐了。 “当然不是,”无奇讪讪地跟着走出来:“我只是觉着意外,您不是在宫内吗?蔡大哥呢?” 瑞王道:“本王自然是出宫了。至于蔡流风……他当然是扔下你走了。” “啊?”无奇眨了眨眼,忽然有些紧张地:“蔡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瑞王故意那么说,本是想看她失望而震惊的表情,没想到她竟然替蔡流风找了个很恰当而且准确的理由。 不太喜欢:“你怎么就知道他有要紧事?” “要不是事情紧急,蔡大哥一定不会扔下我,”无奇陷入沉思,又后悔道:“一定是因为我睡得太沉了,蔡大哥怎么不叫醒我呢。” 赵景藩咳嗽了声。 无奇回过神来:“王爷、您亲自驾临,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的事儿才完结了,总不会又有什么不妥吧?何况就算有召唤,只不管叫谁来把她揪去就是了,巴巴地亲自过来是怎么个缘故,他不是不爱在人前抛头露面的吗? 赵景藩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本王就是来干什么的。” 无奇有些释然:“原来王爷也是来吃饭的,那、那王爷想吃点什么?不过……” 她看看窗外微红的夕阳之光,又回头看看美人似的瑞王殿下,心里有个怀疑:王爷这是想吃晚饭,还是中饭,中饭显然太晚,晚饭却又太早了些。 赵景藩哪里是来吃饭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的心意。 东宫的这一场无妄之灾,他面上云淡风轻的,面对太子的时候也没有流露什么别的,但是心里…… 是有点难过的。 他从出生就没了母妃,皇帝对他也是冷冷淡淡的,要不是太子格外照料,情形竟不知怎么样。 太子对他而言,如父如兄,自打懂事,他就满心为了太子。 身为太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而赵徵的性子,仁慈柔善有余而果决明断不足,他得打起精神来替太子收拾那些太子不能做却不能不管的事。 朝野中有人怀疑他的居心,觉着他在夺太子的锋芒。 还有人疑心他对东宫的种种尽心尽力不过是别有所图。 也许,连皇帝也有所怀疑。 但是赵景藩知道,太子不会怀疑他。 赵徵对他,从小到大没有改过,只为了这点,他可以为太子做尽一切,更加不会让别的人威胁到赵徵。 兄弟手足外加君臣的情谊,他也很愿意自己在皇都之中有个真心亲近的人,所以虽然知道有些事情该避忌,比如不该跟东宫那么亲近,但……知道是一回事,真做起来就未必事事留心。 比如今日。 终究生出这场祸事,皇帝的话,让赵景藩知道,自己以后兴许永不会再像是从前一样了。那个他隐隐约约当成了一个“小家”的东宫,也终究只是空中楼阁。 他知道自己不该难过,皇家的亲情本来就凉薄。 但他从来没受过父恩母惠,所以格外珍视兄嫂对他的关爱,或许,先前曾拥有过的已经是老天格外开恩了。 轿子里,他思来想去,整个人沉重的像是坠落在深渊之中,满身水渍,无法呼吸。 在给关入内务司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担心。皇帝大概只是借这个机会给他一点教训,但皇帝绝不昏聩。 只是春日会把那个人带去,却很出乎瑞王的意外。 当时他看见那个小小的脑袋从监牢外的铁栏杆空隙处探出来,慢慢地露出一双黑白分明乌溜溜的双眼。 他全身的感知都活泛起来。 没想到会在那里看见郝无奇。 那个人跟内务司的阴森冷酷格格不入,正如在无奇看来,他也跟这内务司的破监牢格格不入。 虽然是他选中的人,但赵景藩还是担心,他怕无奇太聪明,怕她看出东宫内藏的隐秘,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但同时他又有点隐隐地期盼,不知她到底会查出什么,查到哪一步。 瑞王没想到的是,她做的那么出色。 该找到的凶手跟细作一个不落,该隐瞒不提的她也只字不言。 简直超出了他的估计,也超过他的期待。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只有一点令他不太喜欢,明明是他看上的,明明是为他进宫的,他还没出内务司,她居然就跟一只哈巴狗似的随着蔡流风走了。 皇帝的那句话他至今不是很明白,但心里的那种不舒服却加重了。 瑞王知道自己不该轻举妄动,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切照旧,回王府,处理正事。 但春日来向他禀报说无奇跟着蔡流风去了观荷雅舍吃饭,他突然觉着所谓的“一切照旧”也没那么重要了。 瑞王赶到的时候,正好蔡流风离开,蔡流风留下了两名侍从,叫他们在房门外等候,不许离开一步,假如无奇醒了,不管去哪里,他们随行护送就是了。 谁知道瑞王居然来了,侍从们当然不敢拦着王驾。 无奇生出一点怀疑,便悄悄地蹭到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向外看去。 然后她吓得手一哆嗦。 原来此刻廊下除了春日跟其他两个心腹外,另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八名近身侍卫,都在廊下微微躬身站着,而在楼下,另有王府侍卫官里里外外地严阵以待。 无奇赶紧把门掩上,她说不清瑞王到底是什么意图,但这屋内没别的伺候的人,这才是最可疑且叫人不安的。 蹭了回来,无奇贴心地说道:“不然,王爷先喝点茶?这里的香片也是好的,蔡大哥说,用的还是山泉水……” 她抬手去摸桌上的茶壶,谁知过了这半天,茶水都冷了,却不好再让瑞王喝。 瑞王瞅了她一眼,忽然问:“你的脖子都好了?” “好、已经好了,”无奇一颤,他怎么又想起这事来了,“多谢王爷先前施加援手,我是不知道才指使您的,我以为是蔡大哥,王爷您且不知者不罪吧?” 因为紧张,又因为喝过酒才醒来,这会儿竟有些口渴。 无奇看看茶壶,想着瑞王虽喝不得凉茶,自己却无所谓的,正要询问瑞王的意思,赵景藩却道:“别动。” 他淡淡说了这句,回头道:“拿一壶茶。” 外头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不多会,小太监敲门送了茶上来,这次却不是店内的茶具,竟是难得的描金水晶壶,配着两个三才盖碗。 无奇见他不动,小太监又退了出去,少不得自己动手替他倒了一杯,瑞王看她一眼,把杯子推到她跟前,还附赠了一句:“好的不学,学人喝酒。” 无奇知道他是给自己喝的,既然这么关心,后面那句看似训诫的话就没什么力度了,无奇抿着嘴笑:“王爷说的对,以后不喝了就是。” 她端起茶碗,细细地打量,过了会儿才喝了一口,茶色透亮橙红,不是之前的香片,像是上好的普洱,正适合饭后消食,无奇痛喝了一碗,意犹未尽。 赵景藩看她喝了水,便道:“本王有句话问你。” “王爷请说。” “你去过东宫水榭,是怎么知道有迷/药的。” 无奇道:“我只是揣摩着王爷当时的情形,觉着王爷呵斥辛美人离开,不像是你素日的作风,必然事出有因。南边的窗户开着,本来窗台上的东西早给风吹尽了,我发现有一点烧灼的痕迹,还有些许烟灰留在窗缝内。” 别的谜团,春日都跟赵景藩解释了,这点儿也释然了。 瑞王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绸荷包,上面是刺绣的五福吉祥图。 这是辛美人捡去后来给太子发现,两人争执的时候落在地上,瑞王赶到,便又物归原主了。 无奇一看那荷包,也想起来:“这就是那个……” “本来早该扔掉的,”瑞王说了这句,把荷包放在桌上:“你替本王处置了吧,最好把它烧的干干净净,免得看着心烦。” “烧了……”无奇本要说“烧了岂不可惜”,但看他的脸色不对,便改口应承道:“也好!那就交给我。” 她忙把荷包拿在手里,精致的蚕丝绣线分外柔滑,一股淡香扑鼻而来,可见此中的香料也是昂贵异常,烧掉真是暴殄天物,只赶紧先揣入怀中。 这时侯门上轻响了两下,是春日低声道:“殿下,王府有消息,请您速归。” “什么事。”瑞王淡淡地问。 春日的声音更低了:“是、皇太孙……” 瑞王心头一动,便缓缓站了起来。 无奇见他要走,心里巴不得,却还奉承:“殿下有要事,那这顿饭只能改天再吃了。” 瑞王瞥了瞥她,并没说话。 其实无奇看出他似乎心情不好,但罪名已经洗脱,他又是堂堂的王爷,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干吗要阴沉着脸呢。 但横竖这跟她没有关系,无奇躬身:“恭送王爷。” 瑞王走到门口,小太监已经把门打开,等他出门,众人便鱼贯跟上下楼去了。 只有春日晚了一步:“你可好吗?”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无奇。 无奇看出她的关切之意:“姐姐放心,我好的很呢。” 春日一点头:“那我先走了,你……” 她还想再说,又觉着以自己的身份来关怀无奇,仿佛太过了,便没有说完。 谁知正要走,却给无奇拦住:“对了姐姐,我怎么觉着王爷不太高兴呢,难道那件事还没完?” 春日微怔,继而说道:“那件事虽然是过去了,但、听说皇上单独召见了王爷,此后王爷的脸色就不太好,具体我也不清楚。” 她说了这些已经是逾矩了,但却忍不住,临走又道:“从昨日入内务司直到现在,滴水未进也没吃东西……” 无奇愣住了,她不过是一宿没吃就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怪不得王爷的脸色那样,多半也是饿过头了,人若是没吃饱,心情就容易不好,何况他是才遭了事的人呢。 此刻春日已经急着下楼去了,无奇反应过来,待要叫她,已经晚了。 她想了想,赶紧跑下楼嚷道:“人呢人呢?” 这条街原本也算是人来人往,现在封住了街口不得乱入,两侧的住户商家也各自挂了门板,人都呆在屋内,不得随意出入。 瑞王出门,给夕阳的光一照,略有些晕眩。 小太监急忙扶住,他停了停,躬身进了轿子。 伴随着一声“起轿”,八抬大轿缓缓往前而行,才走了不多会儿,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道:“等等,等会儿!” 春日立刻听出是无奇,她回头,果然见无奇匆匆往这边跑来,有几个侍卫不认识她,正要拦着。 春日赶紧上前制止了:“怎么?” 无奇捧着手中的几个纸包:“这个,给王爷的……” “什么东西?” “是、是好东西。” 春日略一犹豫,那边小太监快步走来,悄悄地:“姐姐,王爷问怎么回事儿呢?” “没事没事。”无奇忙着要把东西塞到春日手里。 春日本要把那些东西接过来的,心中一转,便对无奇道:“你跟我来。” 无奇只能跟上她,一直来到轿子外,春日对她使了个眼色,无奇会意,只好蹭到轿子旁边:“王爷。” 里头瑞王道:“怎么,你还有事?” 隔着帘子,看不到他的人,无奇大胆地靠前,笑道:“我有点东西给您。” 沉默,然后帘子给玉白的手指挑开,瑞王微微侧脸看过来:“什么?” 无奇赶紧把手中的大包小包从轿子窗口送进去,因为太过仓促,有一个掉了下来,瑞王猝不及防,幸亏他眼疾手快,赶紧都捞住了。 他从没有过这么手忙脚乱的时候,当即皱蹙了眉。 无奇道:“王爷拿着,路上吃。”最后三个字声音很低的。 “吃?”瑞王抱着那几个纸包,鼻端也嗅到一点点的香气:“你……” 无奇左右看看,走前一步扒着窗户,悄悄地说道:“为人顶要紧的是问心无愧,别人怎么看待是他们的事,若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为难自己,很不必要。”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几句,又笑道:“至少我知道王爷是顶好的人了,所谓人美心善,秀外慧中,啊……不对,是品貌皆优无可挑剔,好像也不对,总之是很难得就是了!” 瑞王本来还因为她前一句而动容,听到最后这一串,暗中咬了咬牙:“你说完了?” “说完了说完了,”无奇点点头,又叮嘱:“王爷,您千万要保重自个儿啊。” 她依依不舍地把扒着窗户的爪子放了下去。 王驾重新向前而去。 轿子里,瑞王回想她方才的那一句句话,不知为什么,心里似有潮涌,但并不是难受的感觉,略有点酸楚,又有些许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暖意。 良久,他把最上头的一个纸包打开,一股奇香扑鼻而来,里头包着的,竟是一片片粉嫩色的切香肚,他这一天一夜都没进食,也不觉着饿,此刻见了这个,忽然间生出了一点食欲。 拈了一片送入口中,酥软香甜,瑞王慢慢嚼吃了一片,想到方才无奇趴在窗口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混账,倒是挺有心的。” 王驾远去。 这一条街才恢复了昔日的热闹。 有人议论:“到底是哪一位贵人,这样大的阵仗?” “好没见识,你难道没看见那是王驾!多半是瑞王殿下驾到。” “当真?听说凤子龙孙中这位瑞王殿下生得最好,是明珠美玉般的人物,却不知到底怎么样,也没有幸看上一眼。” 无奇听着众人议论不绝,自己拍了拍衣袖,啧道:“哎呀,不知道王爷会不会爱吃,千万别辜负我一片心意啊,要是扔了我可是要哭的。” 瑞王果然没有辜负她的“心意”,他以为无奇是细心体贴才特意给他准备了吃的,而且…… 难得的也很可口。 但事实上无奇弄的这些,香肚,桂花鸭,蟹黄汤包都是她之前跟蔡流风吃剩下的,另外一包是她从厨下抓的几块看着还挺美味的糕点,只有干丝跟莼菜鲈鱼烩因为不好打包所以没拿出来。 现在只能求上天保佑,瑞王殿下永远不知道这其中的真相,否则真不知后果如何。 ※※※※※※※※※※※※※※※※※※※※ 瑞王:生平第一次给投喂,感觉……好温馨啊 无奇: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哈哈哈,mua~感谢在2020-11-26  22:50:43~2020-11-27  13:4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萝卜要吃胡萝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小排、天上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  14瓶;0.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0 章 天将黑的时候,  无奇同蔡流风留下的一名侍从离开观荷雅舍。 侍卫手中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这还是他首次干这种事,又觉着新奇,  又有点难为情。 虽然说这观荷雅舍自来的规矩:桌上没吃完的菜,  一时不会坏的都会给留下妥善保存,若是想带走,便用这样一个食盒,由店内的小厮送到府上或者自行带走都可,  若是不想要的,那边店内给处理了。 但是侍卫跟着蔡流风来过这么几次,  这还是头一回吃不了兜着走。 无奇又问他蔡流风为什么着急走了,  侍卫起初还在支吾,  无奇看出不对,一再逼问,  侍卫才说是蔡采石出事了。 且说昨日,  蔡采石林森两个从吏部清吏司回来,本是想在太学等候无奇。 不料才进门就遇到教琴课的谭老先生,  他竟没有带琴童,一个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的极慢。 林森忙过去扶着,  蔡采石也凑上前:“先生怎么一个人?” 谭老先生道:“不是一个人,难道还要一个鬼吗。” 林森吃惊,而蔡采石的脾气向来好,当下笑道:“是我说错话了,我是想问先生出来怎么不叫个人伺候着。” 谭老先生哼了声,看了他两人一会儿,  说道:“听说你们两个还有那个……郝家的小混蛋一起给选入吏部清吏司了,  怎么这会子又回来了?” 林森嘴快:“您老人家别提了,  那个地方我们可高攀不起。” 谭先生笑道:“怎么,吃了亏了?所以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见两人不言语,谭先生又问:“郝无奇呢?总不会留下了吧?” 蔡采石说道:“我们正是因为这个回来的,先前无奇……给一个人叫着急匆匆走了,去哪儿我们也不知道,所以现回来等她。” 谭先生一怔:“给个什么人叫走的?熟悉的?” “虽然认识,却并不熟悉。”林森回答。 这会儿两人快将老先生送回了他的琴室,谭先生皱着眉缓缓道:“你们不熟的这个人,是不是去少杭府的时候认得的。” “您老人家怎么知道?”林森脱口而出。 谭先生没有回答,到了室内落座,才又问:“你袖子里的是什么?” 蔡采石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那包鸭子,急忙取了出来:“是这个。” “烤鸭?”谭先生嗅了嗅:“味儿还不错。” 蔡采石到底还有些眼力价,心想这会子了,无奇未必回来,不如把这鸭子送给谭先生,当即道:“先生若不嫌弃,就留着吃吧。” 谭先生点点头:“打开让我尝尝。” 蔡采石急忙将油纸包打开摆在老先生跟前。 谭先生眯觑着眼睛打量了会儿,捡了一块肥瘦兼顾的肉慢慢嚼吃了起来,半晌才点点头仿佛认可:“叫我看,你们等也是白等。” 他忽然冒出这句,让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忙问怎样。 谭先生道:“说不好,不过,看在这鸭子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指点你们一条路。” “什么路?” 谭老先生说道:“你们去找蔡流风,他的消息灵通,又会办事,交给他,保管万无一失。” 正说着,外头有个人来到:“浩翁怎么自个儿先吃起独食来了?” 蔡采石跟林森听来者是这般腔调,如此称呼,知道他必然跟谭先生熟识,当下忙退后避让。 来人的年纪比谭先生要小,清癯的一张脸,却是天生带笑的面相,两只眼睛总是眯着像是没睡醒。 他身着一袭灰色缎长袍,颇为斯文,却不像是国子监的人,手中提着个纸包并一壶桂花酒。 谭先生道:“你来迟了,正好这两个小子带了片鸭。” 来人把手中的东西方在桌上,笑眯眯道:“我本要早来,临行扔了一卦,竟得了个讼卦:雨下两人争路走,都欲占先不肯让,所以我故意推迟了半个时辰,让他一步好避开这卦。” 谭先生看他得意的样子:“若是这半个时辰不够你今儿就不出门了?”见林森跟蔡采石目瞪口呆,便道:“你们还有事,且先去吧。” 来者忽然道:“且慢。” 两人忙站住,不明所以,此人却探手入怀,突然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长花瓣形状的乌木盒子,打开之后,里头是个银子镶边的圆的疑似水晶片的东西,边上却用丝缎系着。 林森不知这是何物,蔡采石却认出来,来者把那合着的晶片打开,将丝缎搭在耳朵上,这才又仔细看向他们两个。 他的两只眼睛躲在水晶片后,比先前足足大了一倍,看的林森只觉好笑。 来者打量了一番,才说道:“你们两个中堂微黑,眼睛泛赤,这两日最好闭门不出,否则容易有口舌之争……甚至是、血光之灾。” 林森虽觉着此人神叨叨的不太肯相信,但听了最后四个字仍是有些心惊。 正不知所措,谭先生道:“你可别危言耸听吓唬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那个白胖的是蔡流风的弟弟。” “哦,怪不得这黑气之中还隐杂着一点红光,这是贵人相助之象,”那人若有所思地,又仔细盯着蔡采石看了一会儿:“怪哉,这是不是蔡学士还难说,不过也罢了,弄不好就能逢凶化吉也未可知。我就不多事了。” 他说完后便把那水晶片摘下,轻轻一合,仍旧放回了那乌木匣子里去了。 林森跟蔡采石两个人退出来后,林森诧异地说道:“那人是谁,拿的是什么玩意?” 蔡采石说道:“那个叫做眼镜子,若是老花眼之类的看不清楚,就可以佩这东西,我也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的。” “原来是这个东西,有点耳熟,”他琢磨着,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我在《西门传》里看到过!当时还疑惑到底是怎么用的,没想到今日看见真的了,哎呀,那庚黄果然是见多识广的人啊,越来越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两人又猜了一会儿这戴眼镜的是谁,却并无头绪,不过既然是谭先生认识的,应该非同等闲,多半是哪个高人逸士。 说到这里就又想起无奇,林森道:“谭先生说的其实不错,你大哥上次派那个什么柯其淳的,轻而易举就找到咱们了,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帮忙。” 蔡采石平时很是敬畏蔡流风,此刻为了无奇,居然胆子壮了起来,便道:“他若不肯,我就跟他闹起来。” 估摸着这会儿蔡流风还在翰林院,两个人便出了太学,撒腿往翰林院而去。 国子监跟翰林院相隔不算很远,若走的快,无非两三刻钟的功夫。 两人正豕突狼奔地赶路,突然间有一人叫道:“公子!二公子!” 蔡采石起初没反应过来,还是林森先听到了,转头看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如今正打礼部经过,而在礼部门口处,站着一个长髯星眸的中年男子,身着侍郎公服,长身玉立气质极佳,赫然正是蔡流风跟蔡采石的父亲,蔡瑾玄。 蔡采石生平最怕的便是父亲,其次才是兄长,如今跟蔡侍郎不期而遇,一时呆站原地无法动弹,在林森的提醒下才总算挪步来到跟前。 蔡侍郎皱着眉把两人连扫了几遍,却见蔡采石满脸涨红满头大汗,又在街上疯跑,他的浓眉便皱在了一起,最后说道:“你不呆在国子监,是在乱跑什么?” 林森见蔡采石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忙道:“伯父,是这样的,我们两个不是乱跑,是、是有公干!” 蔡采石吃惊地看他一眼,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公干。 “哦,”蔡侍郎显然也是不信,道:“你们有什么公干。” “我们是给吏部清吏司选入了的,所以现在是在替清吏司做事。”林森到底是有一点急智。 可他不提则已,一提,蔡侍郎端方的脸黑了几分:“清吏司?哼!” 他瞪着蔡采石:“这种事情你为何不早点跟为说?” 蔡采石有口难言,他也是今儿才知道的。林森替他说道:“伯父,今儿清吏司的人才去太学的,所以我们事先也不知情,他们行事实在古怪的很。” 这毕竟是在外头,还是礼部门口,时不时有人前来,蔡瑾玄敛着怒对蔡采石道:“晚上你回府,我有话问!”说完后便拂袖入内去了。 蔡采石如蒙大赦,林森对他扮了个鬼脸:“令尊不愧是东宫太子殿下的老师,甚是有气势,不怪你吓得跟避猫鼠似的。” 蔡采石叹气,两人仍往翰林院去,总算找到了蔡流风,说明来意。 蔡流风听说无奇不见了,眉头皱蹙,等听林森说是少杭府所遇的那女子后,却逐渐地恢复平静。他对蔡采石说道:“不必着急,这件事我会留心。至于你……父亲可知道了你去清吏司的事?” 蔡采石见问,才承认刚才已经撞在侍郎跟前了。蔡流风便道:“也罢,你们两个先行回去吧,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们。” 他们两个对于蔡流风也都有一种格外信任之感,听他如此说,便只当曙光在前,不约而同把心放松了几分。 当夜,蔡采石回府,本以为父亲会痛斥自己一顿,或许还会干涉他去清吏司的事情。 谁知提心吊胆等了半天,蔡瑾玄也没回来,好不容易熬到老爷回府,却并没有召见他,连蔡流风也不见踪影。 蔡采石只当父亲是忘了,自己逃过一劫。 却不知蔡侍郎另外有要紧事在忙,那要紧的事,自然就是东宫的那一桩。 次日,蔡采石想去寻兄长,问问有没有无奇的消息,却只有蔡流风的一个小厮来跟他说蔡流风早已出门,只留下一句话,说已经知道了,叫他不必空找。 蔡采石莫名其妙,不晓得蔡流风如今正准备进宫去呢,他才出门就见林森找来,两人思来想去,昨儿已经去吏部挂职,倒是不好老在太学里晃悠,免得有人见了多问。 他两人商议了半晌,也不想就去清吏司自讨没趣,便想找茶馆坐会儿,正走着,却听两个路人且走且在说五城兵马司的那件刺杀案子。 蔡采石听见,便跟林森道:“我总觉着东城兵马司的这案子,有点怪。” “怎么怪?” “那个刺客、他也忒胆大了吧,明目张胆的当街刺杀一个堂堂的指挥使。” “不是说他们有仇吗?” 蔡采石挠头:“总之,我觉着这其中哪里不太对头。就是想不到……若是无奇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 林森眼珠转动:“这样吧,反正咱们没事儿,不如去东城那里探听探听?” 蔡采石想到昨日所见的那个满脸是血的“刺客”,道:“去看看也无妨。” 他们两人虽被选入清吏司,却知道自己不被认可,且又从来没有单打独斗地做过这种事,商议着来东城兵马司,只不过是想远远地看看情形,顺便打发时间而已,并没有就真的想关云长单刀赴会地钻到兵马司内一探究竟。 毕竟人家已经拿下真凶且结案了,他们两个若是胡闹,无异于自取其辱。 谁知才到兵马司,就遇到一出“骚乱”场景, 引发骚乱的是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孩子,有个兵马司的士兵将他拦腰抱着,像是要把他扔出去,那孩子挣扎着,叫道:“你们这些坏蛋,害我爹爹!我长大了要统统地都杀了你们!” 他毕竟人小力弱,只有声音很尖锐高亢,叫嚷了两句发现无效,便低头咬向那士兵的手上。 士兵吃痛,手一松,小孩子掉在地上,士兵大骂道:“不识好歹的小畜生,你那当贼的爹想要刺杀我们冯指挥使还杀了我们白参将,现已经捉拿归案承认了罪状,你在这里乱叫什么?再这么胡闹,别怪爷不客气!” 那孩子落在地上,似乎也受了伤,闻言却仍是爬起来:“你们胡说,你们冤枉我爹,当官的没有好东西!我才不怕你,你有本事也抓了我去!”他说着上前,拳打脚踢。 “小畜生!”士兵气急,一巴掌打过去。 小孩儿给打在脸上,整个人往后跌出去。 士兵怒火上头,还想再踢一脚,却有人及时冲过来将那孩子抱了过去。 另一人却拦住他道:“太狠了吧!你是要打死他?” 抱着小孩的是蔡采石,拦住士兵的却是林森。 那孩子来了半天,在门口不是叫骂,就是拿石子往里头扔,逼得这些士兵们没了办法,只是碍于他是个小孩,有点无可奈何。如今看见蔡采石跟林森,一腔怒火随之转移。 打人的士兵呵斥道:“你们从哪里钻出来的,是跟他一伙的?” 另一个也走上前来,正要喝骂,突然发现两人面熟,仔细看了会儿叫道:“你们不是……昨儿来过的?” 起先那个也认出来了:“好哇,原来是清吏司的两位大人,怎么着,昨儿见我们拿了凶手,你们没查了什么就灰溜溜走了,不服气,今日又要来查对吗?真他妈的!你们清吏司是不是没事儿干了?专跑这里狗拿耗子!” 清吏司有没有事干不知道,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却的确是游手好闲。 只是输人不输阵,林森道:“我们只是路过,见你打那孩子实在看不过才来拦着的,你不用在这里阴阳怪气!” 谁知那小孩听士兵这么说,转头看着蔡采石:“你们是、查案子的?我爹爹是冤枉的!” 蔡采石见他半边脸颊上很大一个红手印,已经高高肿起,嘴角还带着血渍,双手满是污渍,生得也瘦弱,心里很是怜惜,可听了这句,却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虽然名义上是清吏司的,但距离正经管事儿还有十万八千里,别说是这些士兵,他们自己都不信。 蔡采石没吱声,那两个士兵笑起来,又有几个闻讯赶来的,故意的嘲讽说道:“哟,真是奇闻,我们已经结了的案子,清吏司又要来查了,好吓人啊!快快,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入内通报咱们指挥使大人,吏部的大爷们又来了!” 哄堂大笑。 蔡采石的脸上微红。 林森实在气不过,叉腰说道:“怎么着,我们就是清吏司的,你们不服,去吏部讨说法呀!好,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请我们查了,我们也不能白来一趟,那就勉为其难的进去瞧瞧吧?” 他说着向着蔡采石扬首示意,竟迈步向内走去。 几个士兵惊呆了,本来是故意看这两个少年笑话的,想不到他们居然真有这份“勇气”,有人反应过来:“站住,这里可不是你们能擅入的地方!” “哟,我是不是听错了,刚才还听你们要恭恭敬敬地请我们进去呢,怎么这会儿变脸了?”林森得理不饶人起来。 士兵们道:“少废话,看你们就是来找茬的!再说就算要搜查,也得你们上司拿了公文来,容不得你们在这里说搜就搜的撒野!” 那小孩子见林森跟他们对峙起来,便忙着握住蔡采石的手:“哥哥,我爹是冤枉的,求求你救救他吧,我娘从昨儿就开始哭,说我爹一定会死在监牢里的……” 他先前在这里叫骂闹腾了很久,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的赌气固执罢了,因为只是气怒而没有落泪,如今说着说着,委屈涌上心头,又怕父亲死在里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蔡采石心中很乱,其实这几个士兵说的也有道理,就凭他们两个的确不能说搜就搜说进就进。但是昨儿见到的那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又在心里冒出来,再看看这孩子,实在…… 而林森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起初还克制着,但给士兵们作践调侃,他毕竟是个耿直热血之人,激发了血性,几乎要跟这些士兵打一架。 正在此刻蔡采石上前:“这样吧,这孩子既然是家属,能不能就让他去探望一下犯人?” 蔡采石已经好言好语商量着说了,谁知那些士兵知道他们两个昨儿是穿太学生服色来的,何况带着怒气,竟绝不肯容情,便道:“那可是杀人重犯,就算是亲儿子又怎么样?赶紧滚吧!” 小孩儿满怀希望地想要见他的父亲,听到这句,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冲上前道:“坏人!打死你们!” 士兵一把将他推开,小孩重重地往后跌过去,蔡采石赶紧上去抱住他,却给撞得踉跄跌倒。 林森见状怒道:“该死的,敢动手吗?” 他忍了半天了,当即不由分说一拳击在那打人的士兵脸上! 由此,一通大闹。 林森虽然也打伤了几个士兵,可自己也挂了彩,而这毕竟是东城兵马司的大本营,人一窝蜂涌出来,终于把他三个一起捉了起来,扔进了牢房。 有人知道其中一位是蔡家的,这才放了消息出来,蔡家侍卫才赶紧去告知蔡流风来救人。 蔡流风赶到的时候,吏部清吏司也得知了消息,出面的是韦炜。 兵马司只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并不敢就真的为难,当下大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把蔡采石林森放了出来。 只是那小孩儿却不愿意,仍是哭嚷着要见父亲。 蔡采石很不忍心,大着胆子当着蔡流风跟韦炜的面向冯指挥使求情,指挥使却面有为难之色,半冷地说道:“何勇是杀人重犯,规矩是不许任何人探望的,若要探视,得等刑部断下来之后。” 蔡流风知道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如今兵马司已经把案子结了,公文都递送刑部,只等刑部批示,就可以择期处斩,而在行刑之前是可以让他跟家人见一面的。 他不再言语,因为知道多说无益。 倒是韦炜道:“既然如此,就不必为难兵马司了。蔡学士,劳烦您走了这一趟,您看,蔡二爷是跟着您走,还是……” 蔡流风本想训斥蔡采石几句,可听韦炜的话,他不便显得格外护短,当即道:“他们既然调任了清吏司,自然归清吏司,此处的事已经了结,我先告辞了。” 他看了眼蔡采石,到底是先走了。 而蔡采石因为满心都在这件事上,竟然忘了问蔡流风到底有没有无奇的消息。 剩下韦炜便跟冯指挥使等略说了几句,便领着蔡采石跟林森走了出来,那孩子百般不愿意走,门口却有士兵来报,说是这孩子的家里人找来了。小孩听说才起身跑了出去。 等到韦炜带了两个出来的时候,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神色愁苦的妇人半跪在地上,她搂着那小孩子,两人正在抱头痛哭。 而另一侧,是蔡流风人在马边上。 大家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说话,终究只是分道扬镳。 夕阳的光照在路上,把人的影子拖的长长的。 蔡采石回头,见那孩子给妇人拉着手,消失在人群之中,但母子两个的身影显得这样卑微而可怜。 回吏部的路上,韦炜看着两个人垂头丧气的样子,淡淡地说道:“怎么,不忍心啊?以后见的多了就习惯了,谁叫他有个杀人的爹呢,国法无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们不必太为他们操心了,要真的把这心放在他们身上,那么,那被杀死的白参将呢?他死的何其无辜,他的家人难道不比这何家的人更值得同情?” 蔡采石知道他说的对,当下默默地。 林森的脸上吃了好几拳,腮帮子跟左眼一概的青肿着,很有点面目全非,此刻便道:“大人,我们倒不是同情,就是觉着、觉着哪儿不对吧……假如真的是杀人犯,这孩子怎么就敢在兵马司门口喊冤呢?” “你也说是孩子,孩子的话哪里能信?”韦炜叹气:“你们两个,初出茅庐,到底没有经验。” 蔡采石听到这里,突然道:“昨日他们说,是在何家里找到的何勇,如果、何勇真的才杀了人,他不是该立刻逃之夭夭吗?怎么敢留在家里等人上门?” 韦炜跟先前苗可镌都很相信兵马司的行动力,又见他们当场捉到罪犯而罪犯也认了罪,所以并未多想。此刻听蔡采石冒出这一句,他张了张口,隐约也觉着似乎有一点不对头。 但他很快想通了:“这有什么?他大概是知道自己逃不了的,那可是五城兵马司,东城出事,五城连动,城门处自然也加紧盘查,他往哪儿逃?那种敢在□□下射杀兵马司指挥使的歹徒,穷凶极恶,恐怕早就已经破罐子破摔,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这一番话当然是句句合理丝丝入扣,蔡采石也无言以对。 却就在这时候,他们身后有个声音道:“既然已经破罐子破摔,把生死置之度外,那为什么还没有杀了他要杀的人,就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了呢?” 蔡采石跟林森听见这声音,双双大喜,急忙转身:“小奇!” 在他们身后,果然正是无奇,她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也看着他们。 林森跑的最快,跳到无奇身旁,抓着她肩膀摇晃:“你去哪儿了!这一天一夜没消息!” 蔡采石也跑过去握住无奇的手臂,但他是想把无奇的身形稳住,免得给林森甩出去:“你没事儿吗?怎么神出鬼没的?” 小别初见,两个人都高兴坏了,竟然把无奇刚才的那句话也都先扔下了没有去管。 但毕竟还有人管。 韦炜随之转头,他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他当然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因为见识了蔡采石跟林森的“能力”,所以也并没有很把无奇放在眼里。 虽然先入为主地带了偏见,可是刚才无奇的那句话,却落在了韦炜心里。 看着蔡采石跟林森围着无奇乐不可支的,韦炜向前走了两步:“郝无奇?” 无奇忙向着他拱手行礼:“正是学生,参见大人。” 蔡采石跟林森两人见无奇回来,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左一右站在她旁侧,跟两门神似的,底气都壮了不少。 韦炜扫了他们一眼,奇怪这两个之前还蔫儿吧唧的,怎么这会儿却莫名地抖起来了。 他清清嗓子,垂眸看向无奇:“你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奇说道:“回大人,很简单,倘若大人恨极了一个仇人,欲杀之而后快,那请问,在没杀死他之前,您肯不肯就引颈赴死?前提是、啊大人莫怪,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大人得是个穷凶极恶,破罐子破摔,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韦炜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奇的话里有暗讽,虽然看似只在说案子而已,但句句带着刺人的锋芒,那些个形容词,偏偏还是他韦大人自己先提出来的,无奇只是复述,所以他也很挑不出不妥。 可是这些锋芒刺中韦炜的时候,韦大人却又不得不认真去考虑她这句问话。 毫无疑问,假如他真的是那样一名十恶不赦的恶徒,在赴死之前,他一定会想尽法子先把自己的仇敌杀死,那样才能甘心! 他有点明白无奇的意思了。 林森却还不太明白:“小奇你是说……” 无奇微微皱眉:“我也说不好,不过你们说的对,这案子,不对头。” 韦大人,本以为他们三个都是白乎乎软绵绵的小羊羔或者小兔崽,没想到才照面就给个看似最柔弱好欺的崽子不动声色的咬了一口,他觉着自己干瘦的脸皮上有点火辣辣的疼。 但韦炜是个很擅长隐藏的人,心中虽然震惊,面上却还笑微微地,他抬手鼓了鼓掌:“好好好,说的不错。很有几分见地。” 赞美了这句后他盯着无奇:“大街上不适合说这些……不如,咱们回清吏司再说吧?” ※※※※※※※※※※※※※※※※※※※※ mua!这里是勤劳的二更君,快表扬~感谢在2020-11-27  13:41:04~2020-11-27  20:1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362626、放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五花又挑食  2瓶;千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1 章 蔡采石早注意到跟着无奇的那个侍卫,  急忙过去接了食盒。 侍卫见他们汇合一处,自己也尽到了职责,当下便告退而去。 韦炜在前,  三个人跟在后面,  蔡采石跟林森不停地问无奇失踪的这两天是跑到哪里去了,无奇当然不能告诉他们真相,不过她也早想到了说辞,只说小狐狸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所以硬拉着她去找寻。 这理由非常狡猾,但相当管用,  毕竟春日才是真正的神出鬼没,  就算他们两个想求证也找不到人。 而对蔡采石跟林森来说这理由的确也已经足够了,  毕竟对他们来说,只要无奇平安回来了就行,  其他的只是附加并不重要。 何况现在他们还面对相当复杂的环境。 两个人只问了无奇一句找什么东西,  就算无奇没回答,他们也没在意,  只赶紧把分别后他们的遭遇同无奇说了,包括清吏司的糟糕情形。 林森看了眼前方的韦炜,  小声说道:“他们那的人很瞧不起咱们,这人是个笑面虎,嘴甜心苦且奸诈,昨儿那个姓苗的是个冷面煞神,身手倒是不错。” 蔡采石道:“小奇,你说他们是怎么看上咱们三个的?明明瞧不上,  还要叫咱们去,  他们图什么?” 无奇心知肚明,  只是没想到这清吏司的“待遇”如此之差。她咳嗽了声:“你们两个不喜欢那地方?” 林森跟蔡采石对视一眼:“凭良心说,这个地方是太好了,正因为太好,才轮不到咱们钻进去啊……啊,若说是菜菜还有可能摸到边,毕竟他出身不一样。所以这更叫人觉着古怪嘛。” 蔡采石忙道:“你怎么又瞎说?叫我看,他们可能不是按照什么出身什么家世之类的选人的,你不是没瞧见,昨儿我父亲还对我横眉冷眼的呢,他老人家显然不愿意我到这个地方。” 无奇听到这里忙问:“蔡大人不愿意你来?” 林森把昨天为找她却被蔡瑾玄逮个正着的事情说了,道:“当时蔡大人的脸色可难看了。还骂我们当街乱跑,多亏我机灵以公干搪塞了过去。” 无奇啧了声,心里有点后悔:当时她只觉着入清吏司是个高攀的美差,而且是他们三个少杭府一行搏来的,所以瑞王只叫她去,她不乐意,定要同进同退。 可是到底是没想周全,她忘了蔡家门高,蔡侍郎的心意也高深莫测的。 突然她想到要紧的一点:“那蔡大哥什么意思?”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无奇打算好了,倘若蔡流风也不乐见蔡采石进清吏司,那她一定要想法把蔡采石踢出去。 蔡采石把手里的食盒转给林森,甩了甩有点酸麻的手臂道:“我大哥倒是没说什么,他统共只问了一句,问我有没有告诉父亲。” “是吗?”无奇诧异:“他没不高兴吗?” 蔡采石摇头。 其实无奇的打算是一回事,蔡采石的心意又是一回事,对他来说,蔡流风的意见固然重要,蔡瑾玄的怒斥也叫他畏惧,但只要无奇跟林森在的地方,他自然也要跟着一起。 就像是无奇跟赵景藩说要同进退一样,他的意思也是如此。 虽然没有彼此交流过,但这是他们不约而同一致的选择。 这时林森却掂量着手中的食盒问道:“小奇,这里是什么?” 无奇道:“是两样菜,等晚上咱们加菜。” 林森立刻兴奋起来:“什么好东西。”说着就要掀开食盒先看看。 无奇道:“大街上你别乱瞧。” 蔡采石也道:“对了,小奇也回来了,晚上咱们找地方吃饭去吧。你们说去哪儿好?” 他们几个在后面唧唧喳喳,声音虽然放的极低,韦炜在前方背着手,耳朵尖尖地,听了个大概。 他心里有点想发笑,觉着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言语行为皆都透着幼稚。 能进清吏司的他跟苗可镌以及其他几人,虽然算不得非常的精明能干,但好歹也是精挑细选之辈,每个人都在本职上做了至少五年以上甚至十几年,不管别的,资历是很够的。 可这几个才从太学里钻出来的黄口小儿,在他们眼里,显然就跟那鸟巢里毛没长齐的雏鸟差不许多,凭什么过来凑这份子? 不过……韦炜想到方才无奇质问的那两句话,心里隐约有点疙瘩,他当然很不像承认无奇说的对,但总觉着,的确是哪里有些异样的。 可是想归想,韦炜知道只凭他们三个是无济于事的,想干涉兵马司已经结了的案子,无异于蚍蜉撼大树。所以他也不再表态,只想把他们领会清吏司,回了司里,自然有人教训他们。 然而猝不及防,他们才在吏部冒头,门口的守卫望见韦炜干瘦的脸便道:“韦大人,你还慢腾腾的呢!” 韦炜诧异:“怎么了?” 守卫道:“你们那清吏司出事了!了不得,伤了好些人,快回去看看吧。” 韦炜大惊,赶紧飞奔回清吏司,无奇三个也跟在后头,这一番奔忙,不免又惹得吏部的众人转头侧视。 吏部本是天下官吏之总司,上下人等最讲究为官风仪的,猛地见到这么一伙狂奔的人,当然都为之诧异,不过看清楚带头的是韦炜后,却都释然了,纷纷笑道:“是清吏司,怪不得!” 话语之中有了解,也带点不可言喻的高人一等。 四人跑回清吏司,果然见堂下狼藉。 苗可镌坐在一张椅子上,露出了半边胸膛跟手臂,两名跟随他前去的侍卫也各自挂彩,一个大夫正忙着给他们诊看,敷药。 韦炜赶紧跑到苗可镌身旁:“怎么回事?”赶紧低头看他的伤,却见已经绑上了绷带。 苗大人不太在意的:“没什么,一点皮肉伤罢了。” “谁敢伤你?”韦炜声音提高了几分,压下的一句是——“谁又能伤你。”毕竟苗可镌的武功可是数一数二的。 苗可镌一笑,笑容里略带一点苦意。 他没有回答,另外有个声音响起:“真是的,竟像是怕我操心少了一样,隔三岔五的出事,先是哄闹兵马司,现在更好了,又惹翻了忠勇伯,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处置善后。” 这出来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略圆的脸跟身材,就像是在多年的官场之中游刃有余才锻炼出来的油滑形态,这会儿他的脸上还带有气恼,这位就是之前蔡采石跟林森要见而没见到的、如今暂时掌管清吏司的钱括。 韦炜看钱代司脸色发黑,很像是要找人出气的样子,立刻闭了嘴。 “忠、忠勇伯?”韦炜身后,是蔡采石,他低声嘀咕道,“那可是个很暴脾气的老爵爷?怎么找到他头上去了?” 他的声音虽低,苗可镌却听见了,他哼了声,对钱括道:“这有什么办法,我们也只是依法奉命行事。” 钱代司正挺胸垫肚的蓄气,闻言瞅了他一眼:“那你本来就知道忠勇伯老而性子烈,你就不能对他好言好语些,干吗又触怒了他?弄的现在不可收拾,简直是鸡飞蛋打。” 苗可镌道:“我怎么好言好语,我就差给他跪下了,那个老头子太过顽固,耳朵又聋,说动听西,简直鸡同鸭讲。” 旁边一个侍卫道:“苗大人说的没错,我们说了是奉命来核实查证,他就听成了我们是来找茬发疯,说我们放肆,苗大人的手是为了救我们才挡了一刀,幸亏是苗大人,不然我们只怕要死在伯爵府了。” 原来昨日,有人往清吏司投了一份检举之信,说是忠勇伯放纵家奴,放钱收利敛财。 清吏司这里也知道这位老爵爷耿直而暴烈,不好惹,所说的事情未必是真的。 但信既然已经投到,便只能按照职责前去询问一番。 本来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老爵爷年老耳背,加上脾气太坏,竟动了手,要不是他们苗可镌见机行事,只怕真的要闹出大事,就算如此,此事很快也要惊动京城的。 侍卫的话本是仗义执言,钱括却叫起来:“闭嘴!你们不会跑?白长两条腿了?” 苗可镌无言以对。 钱代司怒不可遏:“告诉你们,我收到消息,忠勇伯已经要进宫告状了,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谁担着?还不是我顶在上头?” 此刻林森悄悄问道:“这忠勇伯居然这么厉害?” 无奇说道:“他是老爵爷了,皇上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蔡采石说道:“说来奇怪,怎么有人检举忠勇伯呢?这不可能啊。” 他们三个窃窃私语,成功获取了钱括的注意力。 苗可镌虽是祸首,但钱括也不敢过分地辱骂,毕竟他也知道苗可镌性子不好,逼急了自己也下不了台。这股怒火还没熄灭,便看见了无奇三个。 “这三个是怎么回事?”他把声音提高。 韦炜忙道:“司长,这就是太学里过来的,中间那个昨儿没来的,就是郝无奇。” “郝无奇,”钱括皱眉想想,忽然皮笑肉不笑地:“我知道了,就是漕运司郝司长的公子啊,果然架子大的很,别人都先来了,你是怎么回事?” 无奇忙道:“回大人,昨儿有一件事情绊住了,若是知道昨儿有调令,当然哪儿也不敢去,便只在太学立等传唤了。” 钱括见她答的很是顺遂,略觉诧异:“你倒是会说话。可是你们两个……”他转向了林森跟蔡采石:“你们没事儿窜到兵马司去干吗?特给我找事忙?” 两人面面相觑,只好道歉。 钱括发作了一场,见时候不早,才拂袖而去了。 韦炜恭送之后,回头对苗可镌道:“叫我看,这次多半是飞来横祸,那忠勇伯虽然老迈,但他性子很烈,绝不会有纵容家奴这种事出现,恐怕是有人故意栽赃的,也难怪他生气,你们正好撞上了。” 苗可镌道:“真是的,要叫我知道谁写信栽赃,今日受得这一场,非叫他十倍还回来。”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无奇转了一圈,见侍卫们跟苗大人的伤虽不算重,可也不算很轻,其中一人的血把袍子都染湿了一大片。 苗可镌则斜着眼睛瞅她,叹道:“我本以为他们两个就很够看了,没想到更来了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怎么着,嫌清吏司的人都长的不怎么美观,所以特送了这个小白脸,准备叫他靠脸办案?” 韦炜听个正着,忍着笑道:“别瞎说。” 无奇也听见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惊喜且喜形于色:她没觉着自己长的多好看,但苗可镌虽然是贬斥,但显然是在夸她长得好。 “多谢大人夸奖,不敢不敢。”无奇谦虚而喜气洋洋的,“学生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 苗可镌看着她兴高采烈小脸生辉的样子,很震惊,他看了眼韦炜,怀疑自己话里的嘲讽意思表露的不明显,所以才让这个小白脸误会自己在夸她了。 韦炜咳嗽了声,笑道:“蔡采石林森,时候不早,你们两个带着郝无奇熟悉一下清吏司就先回去吧。” 两人答应,陪着无奇走开。 等他们走开,苗可镌才道:“老韦,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傻的不够,又来一个缺心眼?” 韦炜想着无奇的谈吐应对,摇头道:“这可未必,且走着瞧吧。” 在司内游逛了一圈,无奇三人离开吏部,夜幕已经降临。 就在六部街外罩了一家小饭馆,三人钻入其中,仍旧要了鳝段面,又请店家把自己带的两样菜热了送出来。 蔡采石才闻到味道就说道:“这是观荷雅舍的莼菜鲈鱼烩。” 无奇笑道:“你吃过?” 蔡采石说:“有一次哥哥带我去过,我记得这个味道。”说了这句他看向无奇:“你去了观荷雅舍?” 想到中午的那顿饭,无奇回味无穷地说:“啊,是,我路上遇到了蔡大哥,他见我没吃饭,就带我去了那里。” 林森道:“你这可不够意思,你怎么不叫上我们?” 无奇笑道:“忘了忘了,当时饿晕了,下次有机会一定。” 三人就着菜吃了起来,虽然是剩菜,但味道却仍是鲜美非常,林森第一次尝,却给他吃了大半。 无奇想到清吏司里的情形,时不时地停下筷子发怔。 蔡采石问她想什么,无奇才迟疑地说:“你们两个之前问,为什么清吏司会看上咱们,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其实不是的。” 她把跟瑞王在天策楼所说的大体告诉了三人,道:“瑞王殿下本是叫我一个的,我、我觉着这是好差事,所以才一定要跟你们一起同进退。” 蔡采石跟林森的眼睛不约而同瞪大:“瑞王殿下?!” 无奇却挠挠鬓角:“可是我今日才觉着,是我想事情不周全,一来,蔡伯父不太赞同菜菜去清吏司,另外,从刚才苗大人他们受伤,我也想到了,这份差事其实是很危险的,菜菜,木木,要不然……” 林森没懂:“不然什么?” 无奇道:“不然我再找瑞王殿下说说,你们两个还是回来?” 林森明白过来:“这是什么话?小奇,要是见一点儿血就退下去,算什么男人?” 蔡采石则问道:“小奇,你是不想在清吏司了?” “我……”无奇心里一直难以忘怀的,是在国子监天策楼上,赵景藩跟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你要当官,官职不会太大,却可以管尽天底下所有的官员,不管是七品小吏还是一品大员,只要是有冤或者有罪,你都可以管,都可以查!” 她迟疑的脸色逐渐变得坚定,最后说道:“我想!” 蔡采石笑了,他看了眼林森,对无奇道:“这不就结了,你去哪儿,我们也去哪儿,就像是你跟殿下说的,我们三个共进退。” 无奇一震。 林森也一拍桌子:“不错,就是这样!哼,清吏司那些瞧不起我们又怎么样,以后我们自然做出来给他们看!万事开头难,要是一难就跑,那还能干成什么?估摸着他们就盼着我们主动离开呢,我们偏不放!” 蔡采石也偷笑道:“而且这是瑞王殿下许可的,多大的面子,咱们怎么样也要接着呀。” 无奇心头暖意滋生:“你们两个……好吧,既然这样,那就说定了。” 林森哈哈一笑:“这会儿有点酒就好了。” 蔡采石低头看着面汤,便举起来:“我们以汤代酒也是不错的。” 林森端起汤碗,无奇也端了起来,三人碰了碰碗,彼此相看:“共进退!” 正在说的高兴,门口处有个人走过去,突然又倒回来,他看着桌边的三人立刻跳了进来。 原来竟是郝三江。 郝四方昨日晚间才得到消息,但却不信。 等了一宿,无奇没回来,次日就派人到国子监探问。 谁知到处都找不到,又去清吏司,清吏司只说是有这么个人,但是闲人免进,具体消息还是一概没有,无奇的人也没见着。 郝四方急了,这才派了三江带人四处找寻。 三江揪着无奇乘车回府,路上便问:“你好好的怎么跑到清吏司去了?” 无奇问:“哥哥,难道爹也不希望我进清吏司?” 郝三江摇头:“这倒没有,爹反而很高兴,就是消息来的太过突然,爹还不大信呢,你回去跟他说清楚看看,对了,国子监的人怎么说你昨儿晚上不在,你跑哪里去了?” 无奇搪塞道:“我、我……跟着蔡采石住在蔡家。” “胡说八道,我先前找过蔡流风,他说不知道,要是你在蔡家他怎么会不告诉我?” 无奇见漏了陷,只怕郝三江会穷追到底,回头在郝四方面前又要一番口舌,当下便笑道:“哥哥,既然这样我不瞒你了,其实昨儿是春日姑娘找我有件事,我帮她做事去了。” “春日姑娘?”郝三江的眼睛开始聚光,“你见到她了?她住在京城?快说哪条巷子哪一家?” “她没带我去她家,下次见了我再问罢了。” “真的,你可别骗我。”郝三江揪住无奇,威胁。 无奇道:“骗你干什么。哥,你有没有跟爹说我昨晚在哪?” “还没来得及呢,我怕爹娘担心。” 无奇松了口气:“那回头他问起来,就说我在蔡采石家里怎么样?” 郝三江认真想了想:“下回有春日姑娘的消息,你得告诉我。” 无奇连忙应承,两人达成一致。 快到府内的时候郝三江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今天只顾没头苍蝇似的找你,听家里王伯说,咱们有个什么姑妈从郑州那边投奔来了,家里只怕要热闹起来。” 无奇愣了愣,喃喃道:“啊,热闹?娘可不太喜欢热闹。” 郝家的确是热闹起来了。 郝家姑妈是郝三江的堂表妹,寡妇失业,带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并一个才九岁的男孩子,因为他们那里受了水灾,所以前来投靠自家哥哥。 郝三江拉着无奇还没到厅门,就听见妇人的笑声朗朗传出来,把两个人都震了震。 仆人在厅门口才报说两个少爷回来了,就见有个身影比郝四方还快地走了过来,郝姑妈望着院子里走来的两个少年,拍手喜道:“哎呀,可算回来了!快,快让姑妈看看!” 就连郝三江这种性子,都吓得脚步一顿。 姑妈连连称赞三江跟无奇,又叫姑娘跟公子见礼。 窦姑娘生了一张圆脸,眼睛也圆圆的非常灵动,当看见无奇的时候,双眼闪了闪,小公子则有些沉默寡言。 无奇只留心看自己的母亲,阮夫人坐在椅子上,虽然面带笑容,气质仍是淡淡的。 郝四方本要好好问问无奇关于清吏司的事,被亲戚一打岔,便有些顾不上了。 无奇偷偷地跟阮夫人道:“娘,咱们先进去吧。” 阮夫人同无奇向内室而去,无奇道:“这姑妈看来是个聒噪的性子,但也可能是才来,以后该不至于如此。” 夫人知道她是安抚自己,便道:“不用担心,到底是亲戚,你父亲看着倒是喜欢些。就随他们罢了。” 说了这句,因问:“你进了清吏司了?怎么不早说一声,从昨儿到今天,你父亲急的热锅上蚂蚁似的,一些知情的向他贺喜,他都不知如何答人家。” 无奇说道:“我也是才知道的。不然早说了。” 两人到了卧房中,夫人落座问道:“可这又是怎么回事,那清吏司不是个混日子的地方,你们没资历,怎么竟能到那里去?” 夫人虽然少言寡语性情内敛,但却是个心思缜密的,不像是郝四方一样可以糊弄。 无奇想混过去,又知道这样的话反而会更惹夫人怀疑。 迟疑中,阮夫人望着她道:“清吏司是东宫太子殿下主持建立,里头的人却是瑞王殿下负责挑选的。前日我隐约听说,瑞王殿下曾亲自往太学走了一遭……” 她没有继续,只是用眼睛看着无奇。 无奇的心一动,陪笑道:“娘……” 阮夫人淡淡道:“你还不肯说?还要我问下去吗?” 无奇没了法子只好承认:“是,瑞王殿下那次去太学,召见了我们三人,也是那时候他跟我说要我们进清吏司,只是那时候还没定下……” 阮夫人的脸色有些泛白:“胡说,你们三个何德何能,瑞王殿下怎会知道你们而特意召见?” 无奇知道瞒不住了,索性就把少杭府一行也说了出来:“殿下的意思是,少杭府那一次就是他的试验,通过了,便能进清吏司的。” “我就知道没那么巧合,”阮夫人幽幽说道:“少杭府那里夏知县之死,苏守备之死,京内都传遍了,果然跟你们相关,你居然还瞒着不说!” 无奇忙跪下:“娘,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怕说了反而惹您担心,我知道错了!” 阮夫人定定地看着她:“我看你不知道。” 无奇愣怔:“娘?” 阮夫人俯身,握住她的肩膀:“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现在居然闹到瑞王跟前去,你简直……”一口气转不来,夫人便咳嗽起来。 无奇知道她是为自己忧心了,为了让母亲宽心,她试着说道:“娘,您别怕,其实瑞王殿下不是传闻中的那样,他、他还是挺好相处的。” 想到这些日子来跟瑞王相处的时光,以及今日自己在观荷雅舍的举动,瑞王都没有生气……也许是因为他长的太好了吧,现在回想起来,那眉眼里居然还透出几分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疼惜之色,所以她才忍不住收罗了那些吃食送了过去。 不过,若是给母亲知道了这些,恐怕会当场吓晕过去吧。 “好相处?那是王爷!你是什么……”阮夫人扭头,指着无奇,咳嗽着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个儿在说什么?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无奇吓得闭嘴。 正在这时侯郝四方进来探望夫人顺便询问无奇,在门口听到声气不对,立刻放轻脚步小跑进来:“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干什么动气?” 阮夫人低头只是咳,无奇赶紧起来给她轻轻地捶背。 郝四方蹭到跟前:“你这孩子,三天两头不着家,总算回来一次就惹你娘生气!”说着还对无奇使眼色:“是不是要我打你一顿,再罚你去跪祠堂?” 阮夫人却反而缓了口气:“你怎么回来了,客人都安置好了?” “都好了,”郝四方满脸堆笑,打量着夫人的脸色道:“就是突然来了这一大帮子人,到底是有些闹腾。” 阮夫人淡笑:“老爷别这么说,我只是身子不太好,怕怠慢了客人罢了。” “怠慢不了,”郝四方忙道:“他们连连称赞你给安排的屋子好,东西全想的周到呢。” 无奇见状,便鬼鬼祟祟地想往外退,阮夫人虽看见了却没有出声。 郝四方还在为她打掩护,等到无奇退了出去,阮夫人才说道:“老爷,平平去清吏司,你怎么看?” 郝四方道:“啊!对了,我还要问她这件事呢!” 阮夫人抬眸看他:“你知道她是怎么进清吏司的吗?” “当然是我儿子聪明绝顶机智过人才给选进去的。”郝四方一拍胸:“我就说咱们平平一定大有出息,本来还指望这次二试顺利通过,现在看来,比二试通过还了得。” 从昨天到今日,向他贺喜的不计其数,只是郝四方没听见无奇亲口说毕竟心里没底。 阮夫人看着郝四方,叹了口气:“你真把她当儿子看了?” 郝四方笑道:“这也没什么两样,女儿比儿子还能耐呢。” “那你可知道,”阮夫人咳了两声:“她……是瑞王殿下挑进去的。” 郝四方没反应过来:“瑞、瑞王?”他的脑袋有一刻的空白,似乎没想到瑞王是谁,怎么会跟无奇有关系。 直到他想到了传说中的那个人。 郝四方的嘴巴跟眼睛一致地变大:“是那个瑞王殿下?!” “就是那个瑞王殿下。”阮夫人垂眸。 郝四方呆看了夫人半天,疑心她是说笑,但他知道夫人的性子,这般神情这般语气,那就是板上钉钉了:“平平、怎么可能跟瑞王殿下有交集?” 阮夫人则想着无奇刚才的话,听无奇的意思,不仅是有交集,而且“交集匪浅”似的,她没有办法想象无奇跟一个王爷牵连不清。 就在这时,郝四方道:“我得去问问她!” 阮夫人道:“等等。你要问她什么?” “我当然是问她怎么跟瑞王殿下认识的,”郝四方脑袋一团乱,好像都给偌大的瑞王两个字占据了:“这么说来是瑞王殿下让无奇进清吏司的?!瑞王,那可是瑞王殿下啊!”他简直要伸出双手顶礼膜拜,振臂高呼王爷千岁。 阮夫人本以为郝四方的心意跟自己一样,没想到还是高估了夫君。 而郝四方的脸上逐渐露出了喜极的笑容,他像是看见神明显圣似的感慨:“不愧是平平,我儿子果然大有出息!” 阮夫人忍无可忍地怒喝:“你住嘴!” 夫人的声音虽不算很高,但已经足以让郝四方高大魁梧的身躯为之颤抖,他赶紧转身低头,陪着小心道:“是是,夫人千万别动气。” ※※※※※※※※※※※※※※※※※※※※ 平平:家风优良,家教甚严,亟需传承 瑞王:…… (小修) 感谢在2020-11-27  20:10:26~2020-11-28  12:4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  2个;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蔡文姬打野  92瓶;快乐的萱萱  5瓶;星  4瓶;rp君  2瓶;happy、千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2 章 大约半个时辰后,  郝四方灰溜溜地从卧房退了出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面有难色。 刚才夫人软硬兼施谆谆教导了他许久,秉持着成亲以来的优良传统,  他仍旧是一句也不敢还嘴,  只是连连点头称是而已。 但是……夫人竟然是想叫他出面,不许无奇进清吏司,宁肯让她立刻退学回家。 郝四方听了这话心都凉了,他心里一万句反驳的话,  但一看夫人那张花容月貌的脸,给她的隐然含威的双眼一瞟,  他那一万句话就立刻溃不成军。 郝四方乖的像猫,  只能临阵倒戈答应去劝无奇。 这会儿无奇已经回了房,  粗粗地洗了一把脸,正准备洗澡。 伺候她的小丫头宁儿是从小跟着她、知根知底的。 宁儿也听说了这两天的新闻,  她跟郝四方一样的兴奋,  不住地追问无奇是不是真的进了吏部,吏部又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听无奇随口说了几句,  宁儿高兴的拍掌,又道:“当初我要跟着姑娘去太学,  扮作个小厮也好,老爷太太只是不许,现在姑娘当官儿了,还不叫我跟着伺候?” 无奇笑道:“什么当官,仍旧是个跑腿的罢了。” 宁儿道:“这可是骗人,我早听说了,  天下最厉害的就是官了,  但天下最最厉害的官都在吏部,  吏部就是管天下所有大官小官的地方,不知多少男人们削尖了脑袋要进却进不得的地方,姑娘进了那里,简直是郝家祖坟上冒青烟呢!我想想就高兴!” 无奇听了这几句话,虽然是她小姑娘家的有口无心,但却竟跟赵景藩在天策楼跟她说的那一番话有些暗合了。 当然,她并不觉着吏部有这么的厉害,但是清吏司这衙门看似极小,起步之初,一团忙乱无措,可若是磨砺出来,却像是一把悬于天下所有大官小官们头顶上的利剑! 她忘不了赵景藩说出那一番话时候的情形,至今她觉着那日天策楼上的阳光在肌肤上温而炙热的感觉,而瑞王殿下的身影近在眼前而言犹在耳,一个字也不敢忘不能忘。 ——管官的官!不管是七品小吏还是一品大员,不管有罪有冤皆能一查到底! 这也成了无奇极想进清吏司的原因! 门被推开。 郝四方负手走了进来,他先是对宁儿横眉怒眼:“叫你改口,怎么还是老样子!” 原来刚才他在门外听宁儿口称“姑娘”,若在平时也就罢了,毕竟这是在闺房之中,但他才给夫人训诫过,也有点火想跟人发发,他又不能对着无奇,于是顺势向着小丫头呲两句。 宁儿眨了眨眼,小丫头非常机灵,忙先认错才退了下去。 无奇从榻上跳下来:“爹,你跟娘说完了?” 郝四方咳嗽了声:“唔。” 无奇打量他脸色不太好:“娘跟你说什么了?” 郝四方在桌边坐下,磕磕绊绊地:“这个、这个嘛,你娘她……她有点不太喜欢你进清吏司。” 确切的说,阮夫人是不想无奇跟瑞王有什么瓜葛。 她当然知道无奇聪明,也有意纵容女儿的小聪明,但那可是瑞王殿下,凤子龙孙,在这些人能够翻云覆雨生杀予夺的人物跟前,小聪明或者大聪明都完全用不上,也不够看。 别说无奇是女子,就算是个真正的男孩子,她也不乐意无奇跟皇室牵扯上关系。 无奇看着郝四方支吾难言的样子,又想起之前阮夫人的疾言厉色,母亲向来是疼爱甚至宠溺她的,虽然有时候因为父亲的过度溺爱,母亲不得不强装白脸,但很少像是这次一样动真气。 不过无奇很清楚,阮夫人的怒火,不为别的,却恰恰源自于对她的关心跟担忧。 父女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无奇道:“爹、你怎么看?” 郝四方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好像是怕夫人会突然出现捉他一个现行,然后才小声说:“我当然很高兴,没白疼你!真给爹争气!”他暗暗地对无奇比出大拇指。 无奇嘿嘿笑了,但想到母亲的反对,那笑便一闪而过:“其实我知道娘担心我,但是这真的是我想做的事情。” 郝四方一怔:“你想做的?” 无奇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是啊,我知道清吏司现在初起步,举步维艰,但是……清吏司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情,爹,你知道清吏司是干什么的?” “当然知道,”郝四方不假思索的:“他们跟我说了,清吏司就相当于专门管官儿的,职权比都察院还高呢!” 对于清吏司的存在,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那些贪官污吏等,私底下百般咒骂,也有那些无愧于心的,乐得看戏。 不管跟郝四方道喜的那些人是贪官还是明吏,表面上他们是不愿意得罪他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以后究竟会怎么样,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而且对那些人而言,也是议论纷纷,大家都知道郝家的公子只是太学生,太学生二试后明明是去当一个不起眼的文职,然后才慢慢高升的,如今突然入了清吏司,还是跟蔡侍郎的公子一起,所以大家都有点浮想联翩,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某种交易。 既然郝家有这等通天的门路,大家当然越发不敢得罪郝四方,故而所有人见了他都是花团锦簇,一概地喜气盈盈满口奉承溢美之词。 无奇见父亲已经给科普了个大概,略觉欣慰:“爹,虽然这是个要紧的部门,但弄得不好可能会得罪人呢。” “那怕什么?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谁怕这个?要是那些做了坏事昧了良心的,也活该他们倒霉。”郝四方满不在乎地说了这句,忽然道:“对了对了,先别说这些,你实话跟我说,你跟瑞王殿下……到底怎么样?” 无奇见他问起来,想了想,道:“清吏司的人是瑞王殿下替太子挑的。我本来也很意外,可瑞王跟我说……” 那一段话又在心底跳出来,无奇道:“爹,你知道我去少杭府的时候,听说夏知县惨死是什么心情吗?当时我不知道他是给害死的,只觉着又可惜又难过,这样一个满心为民好官就无端端地没了,甚至死因不明,公文上说失足!民间议论是自杀!知县夫人虽不这么以为,却也无能为力……后来经过查案才知道原来另有内情。虽然不是自夸,但到底是让夏知县的冤屈昭雪了,一切都真相大白,要不是这样,夏知县的夫人跟公子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知县大人因何而死,他们会背负失去夫君跟父亲的苦痛回去老家,直到死……夏知县所做的所为的,也会随之湮没无人关心。” 郝四方微微震动,认真地看着无奇,他从没想到会从无奇口中说出这么一番话。 无奇道:“爹,我想干这种事,我没有别的能耐,只是想像是瑞王殿下说的一样,我要当一个能管官的官,不管他们有冤屈,还是犯下罪行,我都会查的明明白白,我很想去这么做!只要有人去这么做了,也许……天下的好官就会越多,坏官就会越少,百姓自然就会越来越安乐……就、不会有乱世出现。” 乱世,这是她心上的痛,曾经的噩梦。 郝四方有些呆呆地,像是不太认识自己的女儿一样,良久都没有说话。 而与此同时,在无奇的卧房之外,阮夫人握着一方手帕静立窗下。 默默地听到这里,夫人转头看向窗扇,她秀美的脸上露出似悲似喜的表情。 阮夫人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亲耳听到无奇说这些话,她是震撼而意外的,但与此同时,对她而言能听见这些话,却也不能算非常意外,甚至……有些耳熟。 阮夫人用帕子遮住唇,强忍着咳嗽,终于她低下头,转身悄悄地离开了。 次日早上,无奇醒来后,当然先去见自己的母亲。 阮夫人早就起身了,却没有叫她进去,只让自己的贴身婢女莺莺带了一句话出来。 莺莺含笑说道:“太太说,既然想去,那就去,只是行事务必多加几分留意。别给家里惹祸。” 无奇本来满怀忐忑,一夜都没睡好,绞尽脑汁地想着早上该怎么面对母亲,该怎么苦口婆心,要是夫人不答应,又该怎么撒赖、甚至绝食……各种法子想了一堆。 突然间得了这句,她那些方法都没用了,无奇发愣:“姐姐,我娘真是这么说的?她、她愿意我去了?” 莺莺笑道:“这是自然,夫人是多通情达理识大体的人呢,又是娘儿俩,她当然最懂你的心。快赶紧办事儿去吧,才进那个要紧地方,可要勤谨些呢。” 无奇感动至极,眼睛里有些湿润,她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门槛外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出了阮夫人的上房,无奇兴兴头头地往外走,连窦家表姐路过叫她都没听见。 才到外间,却看到郝四方正在跟一个小厮说话,无奇上前打了个招呼,郝四方见她神气活现的,有些意外:“你……” 无奇笑道:“爹!还是你行,你到底怎么跟娘说的?一夜之间她怎么就变主意了呢?我可是服了你!” 原来无奇想,母亲当然不可能无端端来个大转弯,这自然该是父亲劝说的功劳,只是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还以为指望不上呢。 郝四方的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他的惊讶不下于无奇:“她、她答应……” 在那个疑问的“了”冒出来之前,郝大人及时闭嘴,却终于在四方脸上堆出笑容,他大言不惭地接茬:“是啊!我昨晚上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嗓子都哑了她才终于松动应承了的。” “哦……”无奇看着郝四方怪异的表情,略觉着哪里不太对,可是看他身上的衣裳有些素,便又好奇问:“您这是、要出门吗?这个打扮……” 郝四方见她没有生疑追问,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是啊,兵马司的一个旧人出了事,我去吊祭一下。” “兵马司?”无奇眼珠一转:“是不是那个给误伤而亡的白参将?” “对对,你也知道?我跟他也见过两次,所以去露个面。” “哦……”无奇向着父亲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在郝四方到了白家的时候,他从原来的一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原因是无奇在出门之后,正好蔡采石跟林森两个跑来接她,无奇凑过去跟他们低语了一阵,两个人便立刻向郝四方表示自己也要参与祭奠。 郝四方看着三个小鬼满脸的言不由衷,本想拒绝,可又想反正是要去灵堂的,他们总不会在死人的地方弄出什么来,故而便带上了。 可见白参将的人缘很不错,前来祭奠的人来人往,郝四方身份比他要高,白家的人急忙迎出来,行礼客套了几句。 郝四方也跟着寒暄,正要介绍:“这是犬子……” 一回头,却见“犬子”该呆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连同那两只崽子也不见踪影。 郝司长及时咬住舌头,只跟那来迎的人入内行礼去了。 无奇跟蔡采石林森三个成功混入,夹杂在一干来到的亲友以及同事之中,却也很不起眼。 东张西望中,只听来的人多半都说“英年早逝”或者“天妒英才”之类的话,很是无用。 正在打量,忽然间蔡采石拉她一把:“那是兵马司的冯指挥使。” 无奇一抬头,却见四五个人从外头而来,给簇拥当中的自然就是冯珂境,他生得一般,大概比郝四方要大两岁的年纪,但因为是武官,自有一种气势,他今日是带了几个兵马司的同僚前来。 众人入内行礼的功夫,林森却道:“那女人是……” 无奇忙又转头,却见有几个嬷嬷丫鬟,陪着一个素服的妇人向内宅走去,那妇人双眼微红,但却很有几分姿色。 蔡采石喃喃道:“这难道是苦主?” 林森看那女人相貌很美,一身素服更衬得多了几分姿色,便一直盯着瞧,心不在焉道:“嗯,多半是了。” 旁边有一人是白家亲戚,见他们两个叽咕,忍不住道:“那位不是的,那是冯指挥使的夫人。那才个是白参将的遗孀……” 说话间,有个一身素白头戴孝带的妇人从里头出来接了之前那女人。 两个就一并向内去了。 林森有些吃惊地:“这冯指挥使的夫人好年轻啊……可她们是素服,若没见过的多半会认错。” 白家的亲戚啧了声:“当然了,这又不是冯指挥使的原配,乃是后娶的,指挥使原配所生的儿子都比你们大了。只是冯指挥使向来跟参将感情极好的,两家子常来常往罢了。” 蔡采石拉了林森一把不叫他多嘴,免得人起疑心。 等到郝四方在里头奠了酒出来,还是不见那三个,郝四方心里着急,怕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可又不便叫人去找。 幸而临上马的时候,总算是看见无奇带着两人从里头溜了出来。 郝四方便皱眉道:“你们干什么去了?” 无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爹,你回去吧,我们自己去吏部了。回头再跟您说。” 门口都是人,郝四方不便在这里质问,便道:“别胡闹!如今也是当官的人了。” 无奇笑道:“知道了,恭送爹。” 郝四方白了她一眼,又对那两个道:“小石头,你还算是沉稳些的,他们要闹,你可管着些。还有小木头,你要敢跟着平平大闹天宫,我不告诉你爹,自己就收拾你!” 两个小子对视一眼,双双躬身作揖:“知道了!恭送伯父。” 郝四方哭笑不得地点了点他们,打马去了。 三人目送郝四方离开,林森对蔡采石道:“怎么只夸你,反而要打我呢?” 无奇却发现门口处有两个看似兵马司的人,正向着这边窃窃私语,她知道蔡采石林森去过兵马司,多半给他们认出来了,便忙拉拉两个人,一起从门口走开了。 离开了白家,蔡采石便道:“像是没什么异样,我们去吏部吗?” 无奇说道:“叫我看先不去,他们必然会打官腔,不知打发我们做什么。我的意见,既然咱们起了疑心,又来了白家,就算开了头了,不如一鼓作气一查到底,就算最后发现是百忙一场,到底去了心里的疑窦,也踏实些。” 两个人都点头,林森就问:“那现在去哪儿?” 无奇想:“何勇家住在哪里你们可知道?” 蔡采石道:“知道,昨儿跟那小孩子被关起来的时候,我特问过的。” 于是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充当识途小马,大家雇了一辆车,便往何家而去。 马车拐来拐去,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摸到了西坊,里头是弯弯曲曲的巷子,已经不适合驱车而行。 三人便跳下车,打听着路人,又过了两刻多钟,才到了一个非常小而破旧的院门前,没有关,就那么敞开着,探头向内,路狭长而寂静,倒像是没有人住。 他们面面相觑,有点怀疑找错了地方。还是林森打头阵,领着他们向内走去,出了进门的那小窄路,才看到空阔的院落,却有好几间房。 原来这是京城内穷苦人家住的地方,一个院子里许多家聚集而居,几乎是每一间房都住着一家子的人。 正在想要不要嚷一嗓子,忽然间听到后面有人道:“总之你们快走,别给我惹麻烦!” “之前欠的钱都给了,又给了三个月的房钱,怎么还不让我们住下去呢?” “你还好意思说,你汉子杀了兵马司的大人,眼见要砍头了,我还留你们呢?你们可是同伙,若是兵马司的大爷想起来,过来为难,我岂不是平白倒霉。” 三人听见这声气,知道找对地方了,急忙从旁边绕过去,却见后面还有一间破破旧旧的偏房,之前在兵马司门口见过的那愁苦妇人正在跟一个粗短的男人说话。 妇人眼中带泪,脸上露出哀求之色:“我婆婆病着,才请了大夫吃药,大夫叮嘱过不能挪动的,能不能等她略好了些再走,求您开恩吧。”她说着双膝微屈,向着男人跪下去。 那男人粗鲁地一挥手:“你求我有什么用,之前你们欠了半年的钱我也没来赶人啊,谁知道竟纵出个杀人犯,早知道就不该心软,早该赶你们离开,就省得出这种事了!” 林森早忍不住先走过去:“做事别做绝!她一个妇道人家,你何必这么为难她?” 蔡采石也走过去:“大嫂,快起来。” 那男人看他们衣着相貌不凡,看得出是大家子的公子,一时疑惑:“你们是干什么的?” 无奇走过来笑道:“我们是吏部的人,先生,她家的男人虽然犯案,但犯的不是谋逆,没有株连那一套,何况他家里有病人,你也收了人家的房钱,你若不通情理,我回头跟应天府的人说一声,倒要好好地查查你这里的住宅情形,看看你是不是动辄驱赶房客,或者有没有房客诉冤叫屈以及意外事故之类,到时候你的麻烦就真的来了。” 那男人见她生得貌美,语气虽温和,说的话却正中软肋,吓得直了眼睛。 他愣了会儿才悻悻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们,就算我没说……不过三个月,三个月后一定得从这儿离开!”他扔下这句狠话便逃之夭夭了。 被蔡采石扶着的那妇人强忍泪水,不住地躬身道谢。 三人跟着妇人到了里间,见满屋破败狼藉,一张残破的桌子,两个瘸腿凳,泥地的角上还有两个明晃晃的老鼠洞。 屋内隐隐地有微弱地咳嗽声,无奇走到里屋门边掀开帘子,果然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躺在土炕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又像是昏着。 妇人想给他们弄些茶水,可水缸里只剩下小半缸,浑浊不堪,茶更是没有,她局促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又不知他们三个来做什么,眼睛里就透出畏惧之色。 蔡采石跟林森都皱了眉。 无奇转了回来:“大嫂,孩子呢?” 提到孩子,妇人缓了口气:“兵兵早上出去玩儿了。” 无奇笑笑:“你别怕,我们只是过来看看,跟你聊两句,不是审人,也绝不会拿人。” 妇人听了稍微放松了些。无奇道:“大嫂,我们想问问,何大哥是为什么忽然要去刺杀冯指挥使的?他们到底有什么仇?” 她的神情跟语气很和善,相貌又好。 妇人给她一问,眼睛里又有点泪冒出来,转头看了眼里屋:“仇……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哦?” 又想了半晌,妇人才道:“五年前我们流落京城,在这里落脚,钱都花光了,只剩下祖传的一块玉,那玉是好的,何勇就拿去当铺要典当了,谁知那家铺子见他是外地来的,就起了贼心,压价不成,就用另一块把我们那个调包了。何勇回来才发现,去跟他们理论,反而被他们倒打一耙,报了官把他关了三天。何勇气不过,有一天喝醉了,便去把那铺子砸了……正好冯指挥使带人巡街,捉了个正着。” 蔡采石听了道:“如果是这样,那好像用不着判五年吧?” 妇人摇头道:“反正就说他抢劫商号,要重判,关了足足五年才出来。这五年里我们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我婆婆原本身体还好,因为担心他,加上过的太苦,便病倒了,何勇给关进去的时候,孩子才一岁半,现在……”她说不下去,捂着脸哭起来。 林森听到这里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惋惜:原来何勇是因为这个去报复冯珂境的?这倒是说得通。 蔡采石也紧闭双唇,默默叹了口气。 无奇却又问道:“好不容易出来,不是该好好地过日子吗,怎么又想去杀人呢?” 妇人慢慢地放下手:“这、这也是没法子的。”她又看了一眼里间,却没有再说下去。 林森道:“大嫂,之前孩子在兵马司那里替何勇喊冤,您有什么话可不能瞒着我们……您大概知道我们是吏部的,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清楚,看看其中到底有没有什么忽略之处。” 妇人睁大双眼,有些惊愕又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慌忙摇头:“没、没有!孩子不懂事才去的。” 无奇听到这里便道:“大嫂,我们可以见见老伯母吗?” “啊?”妇人茫然,似乎不晓得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 无奇看了眼蔡采石林森,走到里屋掀起帘子,两个人跟在后面相继而入。 老人病重,味道自然很不好,再加上苦药的气息,里屋的气味简直一言难尽,就算开着半扇窗户仍旧难以消散。 这地方很狭窄,他们三个人进来几乎已经把里屋的地上填满了,妇人走到门口,看看老婆婆,低声道:“之前已经不太行了,好不容易请了大夫,吃了半个月的药才算好一点。” 说话间她目光闪烁,看看无奇,又看向土炕上。 无奇点点头,上前握了握老婆婆枯瘦一把的手,又轻轻放下。 然后她转身打量这屋内,原本的粉刷过的墙壁也早就粉落泥滑,露出底下砖石的痕迹,像是凛凛突兀的骨头。 无奇看了眼,回头有瞧向妇人,却见她也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向着妇人笑了笑:“大嫂,您别担心。” “担、担心?担心什么?”她有些不安。 无奇笑道:“您从方才说话时候一直向内看,起初我以为您是为了老伯母,后来……” 她往旁边又走开了一步:“您、在这儿藏了东西,是怕我们发现,是吗?” 妇人的脸色明显的变了,她想说话,却没有开口。 无奇转头看了会儿:“是在这柜子里?” 见妇人没有制止的意思,无奇看看靠墙的那三层抽屉的小柜子,终于俯身,把最底下一个打开,里头居然是一块旧麻布帕子。 林森帮着拿出来,沉甸甸的,打开看时,里头竟有一包银子,除了散碎的,还有两锭大的,看来足有五十两! 妇人咬着唇噙着泪,一言不发。 她转头看向炕上的老婆婆。 蔡采石跟林森不明所以,见了银子,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人家已经穷的如此,山穷水尽的了,哪里又来的这么多的银两? 而无奇又怎么知道这柜子里有银子,而且是在最底下的抽屉?真是……神了。 蔡采石正忖度着要问,无奇偏偏又道:“大嫂害怕的不是我们找到银子,对吗?” 这下,妇人猛然将头转回来,看无奇的样子像是白日见鬼。 无奇后退一步:“大概,是这个。”她抬手往腿边的地上一指。 妇人身形晃动,紧紧握住门框才没有倒下。 林森把银子放下赶紧上前,却见泥地上什么也没有,还是蔡采石机警些:“墙上,是墙上!” 这屋子里的粉子墙多半都滑落了,靠近地面的尤甚,裸露的砖石缝中的泥也都脱落,而此刻在两片砖的缝隙中,隐约有一样东西,露出一点轻薄的角,若不靠近了看是绝难发现的。 林森小心翼翼地拨弄那一角,手指夹着,才将它抽了出来! 这竟然是一张纸,确切的说,这是一封信。 这是一封置何勇跟白参将于死地的信。 ※※※※※※※※※※※※※※※※※※※※ mua~~感谢在2020-11-28  12:48:50~2020-11-28  19:1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萝卜要吃胡萝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微寒  52瓶;中庭姝  40瓶;叶叶叶  4瓶;sssr、千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rp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3 章 蔡采石跟林森的脑袋凑在一起,  四只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手上这封“信”。 这是一张很平常的信纸,却成了白参将跟何勇的催命书。 信上只有寥寥地这几行字: 十七日未时三刻正 河防道口 射杀兵马司东城副指挥使冯 “这、”林森先出声:“这个是……” 他看向蔡采石。 蔡采石也倒吸冷气的:“这、难道是……” 他看向无奇。 无奇却转头看向了两人身后的妇人:“这封信,还有那五十两的银子,  都是凶手给何勇的,  所以这该是、买/凶/杀/人。” 妇人隐忍着闭上了双眼,泪从眼中扑簌簌地滚落。 她的双唇依旧紧闭,像是怕自己不小心说出什么来。 正在这时,炕上老妇人发出微弱的哼唧:“勇儿、勇儿……” 妇人赶紧低头,  撩起腰间的围裙擦擦泪。 无奇跟蔡采石林森使了个眼色,三人鱼贯地先出了里屋。 才出门,  还没来得及商议,  就听见啪塔啪塔的脚步声,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门口出现,赫然正是何勇的儿子何兵。 小孩子灰头土脸而鼻青脸肿,  像是才跟人打过架,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在屋内,他立刻止步露出警惕防备的表情。 当看清楚是蔡采石跟林森后,  才有些意外的:“是你们?” 蔡采石忙招呼:“兵兵,你去哪里了?” 何兵抬起衣袖擦擦脸:“我出去玩了。” 林森道:“怎么看你像是被人打了?” 何兵跑到桌边上,  捧着个缺口碗要喝水,闻言回头叫道:“我才没有,我也打了他们!” 说话间妇人已经闻声出来了:“你、你又出去打架?”她气恼地拉过何兵就往他身上乱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非要再惹事!” 何兵叫道:“不是我惹事,他们骂爹是杀人犯!” 妇人的手颤抖着,终于没有再落下去。 林森赶紧上前把小孩拉到身后:“大嫂,  别生气嘛,  他还小呢。” 何兵气鼓鼓的,  眼睛里已经含了泪。 无奇摸摸腰间,她的荷包里常年不断的是蜜饯果子,赶紧又翻出一包:“你看我这里有什么?你要不要吃?” 何兵一反手,竟把她手中的蜜饯打翻:“我才不要!你们都是坏人!” 妇人一愣,怒道:“你这是干什么?我看你是真学坏了!你给我过来!”她顺手从墙角提起一个秃了的笤帚便要抡过去。 无奇道:“没事没事!” 林森忙拉住小孩的手,拽着他先跑了出去,妇人赶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略站片刻,她手中的笤帚颓然落地,妇人缓缓转身走回来,把地上洒落的蜜饯一颗颗捡了起来:“真对不住,他不知好歹,这么好的东西……” 无奇道:“大嫂,没事的,小孩子嘛。” 妇人攥着那一把的蜜饯,蜜饯的甜香她也闻见了,对她而言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了,她并不嫌蜜饯上沾了泥土,忍不住送了一颗进嘴里,那股久违的酸甜在舌尖上漾开,就像是在无止尽的苦日子里得到了一点慰藉。 她低着头,眼泪一颗颗地滚落,把泥地都打湿了,像是天上的雨落到了屋内。 无奇想要安慰,却又没有话说,跟蔡采石对看了眼,便都沉默地站在原地。 沉默中,却听到外头林森跟何兵的对话。 林森道:“你跑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别这么耍性子,我倒是可以教你几招拳脚功夫,以后跟人打架保管吃不了亏!” 何兵到底是个小孩:“真的吗?你不是骗我吧?” 林森道:“昨儿你也看见了,我一个人对兵马司那一群人,还不是照样打倒了几个?” “那、那你教我呀!”何兵开始迫不及待:“我保证好好学!” 蔡采石小声跟无奇道:“你瞧瞧木头,跟个大孩子一样。” 无奇目光转动看向地上的妇人,正要过去扶起她,妇人却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她兜着手中的蜜饯,低着头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妇人终于说出了实情。 那张信上写的什么,妇人不认识,因为她不识字。 这信是何勇带回来的。 自从何勇给放出来,总算是一家子母子夫妻的团圆了。 起初,从老到少,因为这次难得的团聚而一概的高兴异常,但很快何勇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 老母亲因为思念他,又加上年老体弱操劳过度,已经病了好久。 他不在的时候,自己的妻子勉强苦苦支撑着这个家,常年的缺衣少食担惊受怕,也几乎弄垮了她。 还有他的儿子,起初不认得他,只管躲着,慢慢地才熟悉了,肯叫“爹”了。 他是个男人,本来不该让自己的母亲跟妻子受这份苦的,如今他终于出来了,当然想要弥补她们所经受的。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他是坐过牢的,一般的商铺都不敢要,每天早出晚归地寻了近一个月,才总算在粮铺找到个搬运的苦力活,薪酬也微薄的很。 就算这样,何勇仍旧很珍惜这份活计,一天有三四个铜板,就可以买些米面,菜市场上捡点菜叶等,至少能够让家里的老老小小吃饱肚子。 他们过了一段虽然依旧贫苦,却还算温馨平淡的日子,对他们而言那已经是好日子了。 起初东家对他不错,毕竟他肯卖力气从不偷懒,时不时地还接济他些米面之类,让何勇极为感激。 谁知有一天,毫无预兆的,东家突然就说不要他了。 何勇以为自己做错了,百般哀求,东家只是面有难色,偷偷地塞给他两个钱,支吾说道:“不是我狠心,实在是……没有法子。” 何勇离开了粮店,陆陆续续又找了几家,可就算是得了活,也总是干不了两天就给找各种理由辞退了。 到最后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老母亲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有个大夫说再不用药仔细调治,只怕挨不过两个月。妻子跟儿子也是要吃饭的,这几天妻子已经看出来他出了事,只是不敢追问他,生怕再添了他的为难。 直到那天,何勇回来了,他破天荒地带了一大包的肉包子,还请了个大夫。 妻子吓的不轻,但何兵已经数年不知肉味,比过年还要高兴,捧了肉包子便先送给祖母吃,老婆婆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 妻子见老幼都如此高兴,便也慢慢放宽了心。 大夫给老母亲看诊之后就离开了,何勇跟着去拿了药回来。 当天晚上,何勇把一包银子给了妻子,悄悄地说道:“我得了个差事,虽不是好的,但有了这些银子,你仔细些花销,总能够支撑十年八年,等小兵长大了,自然有他养你。” 妻子听着这话不对,忙问怎么回事。何勇沉默了半天道:“我是个没用的人,带累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他简略告诉了妻子,原来他今天在护城河边遇到一个人,那人交代他做一件事,先给他五十两,事成后可以再给他一百两,只要他按照信上所说的去做。 何勇已经走到绝路,便接了信,那人道:“你既然接了就不能回头,若是反悔,我自然有法子要你一家老小的命!” 何勇打开信,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当然,何勇没把信上所写告诉妇人,因为知道她必然会阻拦。 他已经箭在弦上,不能再后退了。 那天晚上,他把信塞到墙缝内。 院子里,林森正在教导何兵习武。 小家伙扎着不熟练的马步,挥动小拳头,口中呼呼有声。 看见母亲陪着无奇蔡采石出来,何兵跳起来跑到跟前,小脸通红的:“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妇人看着小孩认真的表情,俯身将他抱入怀中。 走出大院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妇人的呼唤声。 三人止步,却见何大嫂捧着一个包裹跑了出来,到了跟前,她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无奇。 无奇知道那是什么,略一迟疑,抬手接了过来。 何大嫂刚要转身,却给无奇叫住了。 无奇说道:“这银子对何家来说是救命之物,你本该好生藏起的,对一般人而言,这么多的钱当然要藏得极隐秘,多半是好生收藏在床榻之间,我想,应该是因为知道这是何勇拿命博来的,而且是杀人的脏钱,所以你不想放在身边,所以只是简单地放在抽屉之中。” 所以在看到无奇找到钱的时候,何大嫂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是一脸如释重负。 何大嫂抬头,含泪道:“我原本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既然知道了,这些钱实在是烫手的很……它是买命的钱,何勇的命,还有那个什么将军……总之你们、拿回去吧。” 回程路上,三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林森已经把经过也问了一遍,听说有人买凶,怒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处心积虑的!” “当然是跟冯指挥使有深仇大恨的。”蔡采石答了这句,又看无奇,问道:“小奇,先前你在何家,是怎么发现何大嫂藏了银子跟信的?” 无奇也正在思忖那封信,闻言道:“那个,简单,说穿了就不好玩了。” 林森忙道:“不行,你快告诉我们,你教教我们,以后我们两个也可以学你啊。” 无奇笑道:“就算我告诉了你们,你们也未必能学会。” “你只管说,我们能不能学会看我们个人领悟就是了。” 无奇一笑便道:“这个很简单,何大嫂频频回看里屋,有些心虚之色,我便故意找由头进去,她果然立刻跟上,进门后她第一眼看的不是炕上的老人,而是先扫了眼那柜子,显然目标是柜子。柜子如果是藏东西,是不会放在第一第二格的,一般都会放在最底层,所以我知道那里有东西,但是当我打开抽屉的时候,我发现大嫂反而松了口气似的也不惊讶,说明这并不是她真正想瞒的。” 蔡采石跟林森如闻天书:“你连这些个细微都注意到了?” 无奇继续说道:“她虽然竭力抗拒,不想我知道她把那东西藏在何处,但越是抗拒她越是怀疑,她怕我真的发现了,也怕她自己藏的不仔细出了纰漏,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她总会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方向,而我要做的,只是等她自己带我找出来罢了。” 蔡采石拍拍林森:“算了,无奇说的对,就算你我知道了只怕也无济于事,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察觉的,考验的是洞察力跟一流的反应。” 林森道:“听着倒是简单,下次有机会我试试看。” 蔡采石笑道:“你试试看?到时候你两只眼睛铜铃一样盯着人家,只怕没察觉端倪,反而打草惊蛇是真的!” 无奇说道:“我们还得去一个地方。” 蔡采石跟林森齐声问去何处,无奇道:“你们不觉着,何勇的那些差事丢的有点奇怪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蔡采石忖度着说道:“是啊,要是何勇没有丢差事,自然不会给逼上绝路,你是想去那些店里看看?” 这一趟走下来,等三人回到吏部,已经是过了中午。 到了清吏司,韦炜先迎上来,笑眯眯地说:“哟,你们总算是回来了?钱代司可已经等了你们很久了,赶紧快去吧?”看他的表情,倒像是钱括留着美味肉包子给他们吃似的好事。 目送三人去了钱括的公房,才进门,就响起钱代司的吼声:“你们三个为什么要滚去白参将家里?到底是想干什么?是不是不给我添麻烦你们就浑身不舒服?” 原来早上无奇他们去白家,给几个兵马司的人认出来,自然就怀疑他们又是去“捣乱”的,于是东城兵马司立刻派了人来“投诉”了一番。 韦炜听着里头的咆哮,眯着眼笑对苗可镌道:“你看看这三个,干吗跟兵马司干上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成?” 苗可镌道:“我看他们是天生的爱捅马蜂窝,哼,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两人擎等着听钱代司之咆哮,忽然里头钱括吼了声:“什么东西?” 隐隐是蔡采石道:“这是何家找出来的重要物证,司长看过再说不迟。” 他到底是侍郎公子,钱代司也不好如何,便没再继续喷火。 外头苗韦听了,心里疑惑,凑到门口向内看去,却见钱括手中拿着一张纸,他看着看着,圆脸上的两只眼睛也随之滚圆:“这是……” 韦苗彼此对视,都觉着讶异,苗可镌等不及,已经迈步走了进去:“什么物证?” 钱括见他不请而入,本要斥责,但心中诧异,便道:“你们自己看吧。” 韦炜抢先一步拿了过来,愕然道:“这个是……” 他们手中拿着的,当然是何勇的那封催命信。 苗可镌也满脸震惊:“这是什么,你说哪里来的?” 蔡采石道:“正是从何家找到的。” 林森道:“何家的妇人也说了,是有人威逼利诱何勇,这五十两银子就是定银。”他指了指桌上的银两。 苗何两人心中各自震惊,半晌,韦炜先说:“就算有了此物,又能如何,兴许是何勇贼喊捉贼,他自己伪造这买凶的凭证。” 林森反应倒快:“要是伪造的,银子从哪里弄来的?他们家穷的老鼠洞都没存粮了!” 苗可镌的脸上闪烁着狐疑之色:“这可真奇了怪了,难道……真的有人买凶要杀冯指挥使?可没听说谁跟指挥使有深仇大恨。” 无奇听到这里又道:“何勇之前找过几份工,可都给人无故辞退,我们先前走访了几家,倒是有几家店东说,是被人威胁才辞退何勇的。” 苗韦的震惊越发多了一重,万想不到他们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便问道:“是什么人?” 林森哼道:“你们做梦也想不到!出面威逼店家不用何勇的,正是兵马司的人!” 韦炜先是问:“兵马司的什么人?”可他的心思转的很快,心想倘若是兵马司的人……何勇又是去杀的冯珂境,那当然跟冯珂境脱不了干系。 钱括却生恐节外生枝:“可别信口雌黄!” 林森道:“我们正是忙着查证才这会子才回来呢,那些人起初还害怕不肯说呢,我们抬出吏部名号才镇住他们,就算他们想捏造,又岂会都捏造的一样?绝不会有错!” 最后是蔡采石点头道:“出面的确是兵马司之人,据其中三名店家指认,那人……是平日跟随白参将的。” “白参将?”这次连韦炜也震惊了。这答案跟他预想的正好相反。 苗可镌看看那信,以及银子,心中电闪雷鸣,他惊道:“如果是白参将的人叫店家辞退何勇,逼他无路可走,再加上这两样东西,难不成……是白参将想要何勇杀了冯指挥使,谁知他自己反而身受其害?” 钱括听到这个推测,像是给人刺了一刀般:“还不住口?无凭无据的休说这些话,还觉着我不够焦头烂额?” 公房内一片寂静。 只听有人咳嗽了声,原来是无奇:“既然事情又回到了兵马司,不如我们再去东城兵马司仔细询问,看到底是哪个人出面威胁店家的,另外,钱大人,这封信您也看见了,摆明了是有人想暗杀冯指挥使,我们既然得到消息,没有坐视不理的,毕竟那真凶尚未落网,如今死的又是白参将,倘若真凶还想继续动手……而冯指挥使因此受伤或者如何,我们岂不是有知情不报甚至与贼同谋之责?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及时向冯指挥使言明此事,同心协力缉拿真凶,这才是正途。” 她眨巴着眼睛,满脸无辜。 但话锋却是步步紧逼,叫人退无可退。 钱括目瞪口呆。 他当然是想大事化小最好还小事化无,很不愿意再去戳兵马司的马蜂窝,但现在……显然是骑虎难下了。 因为他派人不是,不派人更不对。 旁边,韦炜向着苗可镌使了个眼色:“你现在还觉着这是个缺心眼的小白脸吗?” 苗可镌也向着他回了个眼风,意思是:“他娘的,这次恐怕是看走眼了!” ※※※※※※※※※※※※※※※※※※※※ 韦大人:苗啊咱们自信点,把“恐怕”两个字去掉~ 今天努力多更!感谢在2020-11-28  19:16:38~2020-11-29  11:0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icole、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子橙子  50瓶;26011621  9瓶;青青原上草  5瓶;叶子  4瓶;aaa、千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4 章 怒火熊熊而又头大如斗的钱代司把苗大人跟韦大人留下,  同时,用仇恨的眼光把无奇林森蔡采石三人踢了出门。 无奇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一件事,回头提醒说道:“大人,  那封信可要好好保留不容有失,  那可是极要紧的物证。” 钱括一拍桌子:“我连这个也不知道,还用你教?” 桌上那张纸经不住他胖手击起的强大掌风,随之颠了一颠。 韦炜忙又接过来。 这是一张很常见的信纸,街市上卖文房四宝的地方到处都有,  连他们这吏部也有不少,充做便笺使唤。 就是这字嘛……韦炜打量了会儿,  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这边三人出了门,  蔡采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认真擦脸:“这钱大人中气十足,  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林森想笑又忍住,问无奇道:“接下来干什么呢?” 无奇正在想着那封信,  闻言道:“钱大人这会儿只怕正调兵遣将,  咱们先等等。” 果然,不多时,  苗可镌跟韦炜从钱括的公房内走了出来。 韦炜啧啧赞叹:“你们三个还真行,明明是一步死棋,  硬是给你们闯出一条新路来。走吧。” 林森问:“去哪儿?” “还有哪,”韦炜笑道:“当然是你们最喜欢的那个地方。” ——东城兵马司。 因为接二连三的闹场,东城兵马司倒有一半的人认识了蔡采石林森。 门口的守卫看到这几位爷声势浩大地出现眼前,简直就像是《西游记》里守南天门的神将看到孙猴子似的,几乎要叫一声:“先前那闹天宫的猴子又来了!” 有人向内通禀,正好冯副指挥使在,  便请他们入内。 众人在兵马司的内堂之中相见,  冯珂境还未开口,  他身边一名都指挥拿腔作调道:“不知清吏司的几位去而复返,又是为了什么事?” 韦炜说道:“冯大人,关于何勇刺杀之事,我们清吏司有了最新的进展。” 那都指挥跟在场其他人也都勃然色变:“你说什么?这案子已经了结,又有什么狗屁进展?你们明明是在无事生非。” 冯珂境眉头紧锁,虽然没有开口训斥,脸上却也是带着不悦。 韦炜知道如果要在兵马司行事,一定得先说服冯珂境。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个信封,里头装着的正是先前他从钱代司那里要来的催命之信。 韦炜把那张纸抽了出来,双手递过去:“冯大人,您请先过目,再说别的不迟。” 冯珂境满目疑惑,接过那张纸,低头一看! “这是?!”他脱口而出。 旁边坐着的众位面面相觑,很是疑惑,却也不敢上前,有急性子欠身问:“大人,是什么东西?” 冯珂境反复把那信上的字扫了几遍:“你们都来看吧。” 众人听令都急起身围了过去,看完之后,皆都惊诧:“这、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有人转头问韦炜:“哪里来的此物?” 韦炜道:“正是从罪犯何勇家中搜出。” 一人忖度着骂道:“原来如此,这何勇也是大胆,行凶不说,且还记录下来了!该死的东西!” 韦炜轻轻一笑:“这怕不是何勇所写的吧。” 看大家彼此相看,惊怒的有,存疑的也有,冯珂境抬手制止了众人,他看向韦炜苗可镌:“两位大人,有话请直说吧。” 苗可镌这才开口:“实不相瞒,从何勇家中搜出的还有五十两银子,据何勇之妻交代,应该是有个人指使的何勇,埋伏谋杀大人,那五十两就是买凶的钱。” 冯珂境倒吸一口气,噤声。 底下兵马司众人反应各异,有人叫道:“什么?买凶?此话当真?” 也有说:“什么人敢这么大胆,我看未必,多半是那何勇奸诈,故布疑阵!” 韦炜不慌不忙地说道:“冯大人,我们得了这信跟银子后,觉着兹事体大,毕竟假如、我是说假如真的何勇背后另有指使之人,那么,何勇既然误杀了白参将,那人会不会不甘心,再度出手呢?我们担心大人的安危,这才登门面告,请大人务必小心谨慎。” 冯珂境哼道:“我冯某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倒不知哪里结下这样的仇家,不过我也不是怕死之人,如果真的有人幕后操纵,我只愿那人现身跟我真刀实枪的一决生死,就不必再连累别人了……”说到最后大概是想到了白参将之死,脸上便露出悲愤之色。 兵马司众人听他这么说,纷纷道:“大人何必如此,若真有那背后居心叵测者,我们都愿意替大人诛杀之!也替白参将报仇!” 正说到这里,韦炜道:“其实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检验看看到底有没有居心叵测之人。” 冯珂境忙问:“韦大人,你说什么法子?” 韦炜道:“这信上所写大家都看见了,时间,地点,且正选在了冯大人跟白大人交接的时候动手,可见此人对于兵马司的运作非常熟悉,所以……我建议先从兵马司内部查起。” “什么?”众人一听,又惊又怒。 “你敢怀疑我们兵马司的人?” 在众人哗然之前,冯珂境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清吏司的法子,也是无可奈何,只是为了查凶,并不是针对我们兵马司,”冯珂境沉声说道:“何况我们都是心胸坦荡之人,怕什么?” 他既然发话,众人当然再无异议了,于是便叫兵马司中有官职的皆都写一张如此的条子上来,比对笔迹。 韦炜众人在内忙碌的时候,无奇跟蔡采石林森三个凑在一起。 蔡采石悄悄地说道:“这韦大人倒是有些鬼点子。” 无奇摇头:“法子虽然不错,但应该没什么用。” “为什么?我还觉着这法子很妙呢,或者……你难道觉着凶手不在兵马司里?”林森问。 无奇说道:“幕后那人筹划的极为缜密,他不会想不到何勇会保留这张纸,如果他已经想到了,还会留下纰漏吗?” 蔡采石呆住:“这、倘若这真凶果然如此狡猾,那还怎么办?” 无奇说道:“不要紧,再等等看。” 忙碌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比对了众人的笔迹,果然没有一个相似的。 韦炜跟苗可镌都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只听有人道:“好像……这兵马司里还有一个人没写吧?” 韦炜急忙转头,却见说话的是正是无奇。 “我们明明都写了,你什么意思,又要找茬?”一个五大三粗的副将叫道。 林森上前挡住无奇:“你凶什么,等人说完啊。” 韦炜也疑惑:“郝无奇,你说的是谁?冯大人跟我们一起监管着,上下人等都已经写了。” 无奇从林森身后探头笑道:“我看着,冯大人好像没写。对吧?” 这话一出又成功地惹怒了在场的兵马司众人,连韦炜苗可镌都觉着很意外。 苗可镌呵斥道:“郝无奇,休要无礼!” 韦炜眯起眼睛,却没有说话。 其实也难怪苗可镌出声而兵马司的人生气。这信上写的明明白白,就是要杀冯珂境的,所以众人在写的时候自然而然把冯大人排除在外了,如今无奇提起冯珂境,众人难免不理解——难道冯大人要自己杀自己?荒谬。 相比较众人的义愤填膺,冯珂境却只是摇了摇头,他高声道:“稍安勿躁!” 说完后,冯大人道:“这是我疏忽了,我很该以身作则。倒不必苛责这位小兄弟。”说着起身走到里间,到了他素日批公文的长桌后落座。 无奇赞道:“到底是冯指挥使,宽宏大量,与众不同。”她小跑到跟前,把桌上的东西扫了一遍:“我给大人研墨吧。” 她说着挽起袖子,果然就替冯珂境磨起墨来。 不多会儿,冯珂境蘸了墨,也如法炮制写了一张,韦炜跟苗可镌早走了过来,只看了一行就知道不是冯珂境,因为字迹完全不一样。 韦炜的心眼极多,刚才检查众人笔迹的时候,为防有人临时改变字迹,他特意叫把这些人往日的公文信函等取来,一一对过,如今见冯指挥使的字不同,他就假装感兴趣似的随手把冯珂境手边一本公函拿起来,上头有冯指挥使的批示,字迹跟才写的那个果然也是一样。 苗可镌在旁留意到他的动作,不由瞪了他一眼。 苗大人觉着这韦炜的鬼心眼也太多了,又或者是受了这三个小混蛋的影响,居然怀疑到冯指挥使头上,简直疯了。 冯珂境把毛笔搁下:“如何?” 无奇拍掌道:“好字好字,没想到冯大人居然还有一笔好的小楷。”说着就把冯珂境的那手书接了过去:“能不能送给我珍藏?” 冯珂境不以为然:“你们已经收集了我兵马司上下所写的,不差我这一张了。” 韦炜听出冯指挥使的不悦,急忙亡羊补牢地开始使致歉,又将他请到一边,说起了无奇等查到的、那几家店东受胁迫驱赶何勇的事情。 韦炜问:“据那些人说,出面的是白参将手底的一个人……您可知道是哪一位?” 冯珂境皱眉:“真有此事?” 韦炜道:“随时可以传召那几人当面质问。” 冯珂境低头想了想:“白参将的心腹所用之人我是知道的,却不明白是否是他们做出的此事。” 当下便传了两个人进来,问起是否威胁过店家不许用何勇之事。 那两人起初还不太肯说,被冯珂境呵斥了两句,才坦白道:“确有此事,是白参将吩咐我们做的。我们起初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他只说何勇这人很是混账,四处散播兵马司冤枉他,所以不想他在京内立足。” 冯珂境摇头:“岂有此理。” 韦炜看出其中一人仿佛有些隐瞒:“你刚才想说什么?” 旁边那人用力拉了他一把,那人低头道:“没、没说什么。” 就在韦炜苗可镌陪着冯珂境询问那两人的时候,无奇对蔡采石林森使了个眼色,三个人悄悄地溜了出来。 避开廊下的兵马司众人,林森低声道:“见了鬼了,果然没有一个对上的。” 无奇说道:“其实咱们还漏了一个人。” 蔡采石有点哭笑不得:“小奇,你刚才说漏了冯指挥使,那些人看咱们的眼神就想要生啃了似的,如今还少哪个?” 无奇道:“唉!也难怪人人都想不到,你们跟我来。” 他们沿着走廊悄悄地往后而行,才出院子,迎面遇到一个兵马司的侍卫,一看见他们便半带警觉地望过来。 无奇笑道:“刚才冯指挥使吩咐,让我们去白参将的屋子里拿一样东西,请问白参将的公事房向那边?” 侍卫犹犹豫豫地往旁边一指:“第三个,你们……” 还没问完,三个已经果断走了。 到了白参将的公房外,蔡采石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总不会觉着,漏了的那个人是死了的白参将吧?” 无奇说:“菜头,恭喜你猜中了。” 林森吃惊地瞪着她:“你真怀疑白参将才是背后的那个坏人?”他忍不住后怕:“还好你没有在外头说出来,不然的话,冯指挥使也拦不住那些人了,我们怕会给揍死。” 无奇笑道:“所以我不说啊。” 白参将的屋子普普通通,桌上现成放着几册公文,无奇打开一本,看了几眼,带笑给了蔡采石。 蔡采石接过来仔细一看,眼睛有点发直。 “怎么了?”林森问。 蔡采石咽了口唾沫,指着上头的字:“你看不出来?” 林森粗枝大叶:“看出什么了?” 蔡采石哑口无言:原来他跟无奇都看出来了,这公文上白参将的字,跟给何勇的那买凶的纸上的字,虽然不能算一模一样,却赫然有几分相似! 蔡采石把公文合上,喃喃道:“难道真的是白参将买凶杀冯指挥使?可是、到底什么深仇大恨……” 趁着这功夫,无奇已经在屋内转了一圈,见里间的房内还挂着一件鲜亮的常服,无奇凑过去闻了闻,残留些许香气,翻开领口细看,似乎还有一点胭脂的微红。 此刻,外头有几个士兵经过,看到白参将的公房,便道:“可惜了,参将活着的时候常请咱们喝酒,没想到落个横死的下场。” “除了人风流些,别的实在没什么可挑的……” 正说着,只听脚步声纷乱,有人道:“那三个清吏司的太学生呢?” 原来是之前那个士兵觉着不对,便告诉了人,一名都指挥带人上前,一脚把门踹开。 迎着众人的怒火,屋内三个齐刷刷地站着,其中脸最白的那个笑眯眯地:“哎呀,我们本是要去找茅厕的,看到这儿门开着就好奇进来瞧瞧了,不好意思!” 又一次,在兵马司上下怒意燃烧的眼神里给送出门外。 韦炜叹道:“本还想见见何勇,问问他的口供,你们三个又捣什么乱?” 蔡采石把偷拿的那本公文递给韦炜:“大人你看。” 韦炜狐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心怦怦跳:“这……” 林森道:“白参将的房内拿的。” 韦炜把公文给了苗可镌。 此刻他心里反应过来,在冯珂境跟前,跟随白参将的那个两个人欲言又止,看样子就是为了这件事了。 笔迹比对的时候,他们两个多半是发现了那张催命信上的字跟白参将的有几分相似,只是到底不敢说出来。 苗可镌看过了这偷来的白参将的公文,但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白参将杀人不成反受其害:“字迹相同有什么大不了,也许是、是有人故意模仿呢?” 韦炜叹气:“模仿是有可能的,但偏偏是白参将的人驱赶何勇让他走投无路,这也太巧合了。” 苗可镌道:“那你说他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杀冯珂境?” 韦炜也无言以对。 回到吏部,韦炜便不见了人影,直到傍晚才回来,他手中拿着一叠公文,对苗可镌道:“你不是要原因吗,我已经找到了。” 原来,半月前吏部跟兵部有过一道调令公文,原定白参将在月后将调到南疆,京内的官谁愿意外放,而调动必须得经过其直属上司,若说白参将因为这个记恨冯指挥使,却也说的过去。 钱代司忙于给忠勇伯赔罪的事,转了半天,满头大汗地从外回来询问他们查的如何。 两人只得将笔迹对比,以及白参将的手下之人驱赶何勇以及参将会外调等说了一遍,总之,现在死去的白参将成了买凶的最大嫌疑人。 钱括先是发怔,继而哈哈笑道:“这兵马司真是有意思,内斗的竟不亦乐呼,这几天他们还抱怨天抱怨地的,总来给我找茬,如果现在查出真的是他们内鬼贼喊捉贼,那可真是……”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弄一份新的结案陈词,可以用力打兵马司的脸。 幸亏韦炜劝住他:“大人,这还要进一步查证,暂时不宜对外宣扬,免得又节外生枝。” 说话的时候,韦大人向着旁侧瞟了眼。 无奇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张张的纸,整整齐齐,像是摆摊卖字的。 这些都是今日在东城兵马司收集来的,她似乎百看不厌,又像是要从上面看出花儿来。 韦大人发现她提着其中的两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在看。 钱括也注意到了:“那小子在干嘛?” 苗可镌本要损她两句,可想到之前所见所感,为防自打嘴巴,还是牢牢闭嘴。 这会儿夕阳西下,微红的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也落在桌上,纸上也都给染的微红。 无奇看了一会儿,突然俯身扫了扫其中一张。 本来是随意的动作,扫了两下,手指突然僵住。 无奇凑近,又转头看向旁边另一张字纸。 夕阳的光芒中,两张字迹完全不同的字纸微微有光。 无奇整个人一颤。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发现了其中玄机! 傍晚休衙的时候,蔡流风忽然到了。 三个人看见蔡流风等在吏部门口,都觉惊喜,赶紧上前行礼。 蔡流风道:“你们也算是头一天进吏部,可都顺利吗?” “都好都好。”林森一叠声地说。 无奇问:“蔡大哥怎么来了?” 蔡流风道:“今晚上有空,我做东请你们吃晚饭,就当是恭喜你们顺利入职如何?” 三人欢喜雀跃,林森更是喜形于色:“蔡大哥请我们去哪里?昨儿小奇给我们带的观荷雅舍的鲈鱼烩跟千张,是极美味的!” 无奇吃惊,伸出胳膊肘用力顶了他一下。 蔡流风扫她一眼:“哦……正好我在雅舍定了房间,今晚上就去那里请你们吧。” 林森大声叫好:“蔡大哥,你真是神人,是我的救星呀!”说着便拉住蔡采石:“快快,提到吃,我都饿了。” 趁着这会子蔡流风走到无奇身旁:“上次我不告而别,实在是事出有因,你可别生气。” 无奇赶紧道:“蔡大哥,说哪里话!我倒是惭愧睡得太死,你很该叫醒我才是!” “我知道你那天没好生休息,看你睡得香,却不忍心……只不过后来,我是没想到瑞王殿下突然驾临了,不知殿下去做什么?”他说到这里,低头含笑凝视着她:“没为难你吧?” 一提这件事,无奇下意识地伸手揉自己的脖子:“没有,殿下……只是去吃饭的,恰好撞见了,我正好醒了,说了几句话,殿下有事就回去了。” “哦,”蔡流风应了声,笑道:“天下太平就好。” 大家乘车来到观荷雅舍,夜晚看来,更添了几许雅静高致。 林森是头一次来,他的反应跟无奇第一次到差不许多,只觉着眼睛都不够用了。 依旧上了二楼雅间,蔡流风来之前已经定好了菜色,他们才落座,酒菜便陆陆续续送了上来。 蔡流风道:“这里晚上人多,我便提前做主定了菜,却也不知森弟喜欢吃什么,若有想要的,可以自己再点。” 林森红着脸,却是因为兴奋又激动:“蔡大哥,只要是你点的我都爱吃。” 蔡流风又看向右手边的无奇:“你呢?” 无奇正在品味他对林森的称呼,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便嘻嘻哈哈地说道:“我跟森弟一样。” 林森叫道:“小奇,你又不是蔡大哥,别占我便宜。” 蔡采石促狭地问:“大哥,那你怎么叫小奇呢?奇弟?无弟,还是郝……” 如果是“郝弟弟”听来自然如“好弟弟”,蔡采石是故意要揶揄玩笑。 “还不住口,”蔡流风虽是训斥,笑意依旧端方清雅,他看着无奇道:“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们。” 无奇见他们兄弟斗嘴很是有趣,而蔡采石真是胆子前所未有的大,便也跟着笑。 这一顿饭实在吃的畅快,林森是个直率好说话的,尤其吃到好吃的,兴致越发高,蔡采石也从旁打趣,反而显得无奇话最少。 蔡流风在她旁边,时不时给她布些菜,她吃都吃不过来,又觉着蔡流风实在体贴,就也给他夹一些做回礼。 蔡采石只顾跟林森打闹,无意中看见了,便啧啧道:“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照顾人,我跟你吃饭,你哪里肯伺候我一筷子,怎么对小奇这么不同?” 无奇正在嚼吃一块香干,闻言差点呛到。蔡流风把筷子放下,慢慢地给她抚背,却瞥着蔡采石道:“你是想吃饭,还是想多嘴?” 林森从旁看的高兴,便夹了一个大大的鲈鱼头给蔡采石:“喏,你不用吃醋,我给你夹!” 酒足饭饱,因为有林森跟蔡采石两员猛将,这次菜品竟没剩下多少。 小二上来撤去残席,换上点心果品,以及香茶等。 蔡流风便问起今儿他们在吏部的经历,林森先嘎嘎地说了个大概,末了道:“今儿一天不知走了多少路,腿都酸了,第一天就这么忙,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蔡流风道:“这次是赶上了,以后该不至于的。”说着便斟了一杯茶给无奇放在跟前,却把茶壶往蔡采石旁边一放,示意他自己倒。 蔡采石撇撇嘴,向着林森扮鬼脸:“同人不同命啊。” 林森不理他的哀怨,自顾自说:“最气人的是,查来查去竟查到死人身上,说出去怕没人敢信,岂不像是白忙一场?” 蔡流风见无奇捧着茶杯,小脸上似笑非笑的,他便道:“恐怕未必。” 林森问道:“蔡大哥你说什么?” 蔡流风望着无奇,笑而不语。 无奇喝了口香茶,对上蔡流风的眼神,笑道:“蔡大哥,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蔡流风慢悠悠地说:“没什么,我只是觉着、该没有能难倒你的。” 无奇扬眉,突然笑道:“蔡大哥,你是翰林院最出色的,我也考考你如何?” 蔡采石跟林森对视,不约而同道:“小奇你想干什么?” 蔡流风笑道:“好啊,你要怎么考?” 无奇示意蔡采石林森把桌上的果品等搬开,自己从袖子里抽出一卷东西,解开系着的丝带,原来竟是兵马司里带回来的那些差官们手写的“信”。 最顶上那张,就是何勇家里得来的出自幕后真凶的——蔡流风当然不知道这点。 林森想问,却给蔡采石拦住,他悄悄地说:“咱们不说话,只看戏。” 此刻无奇把那一张张纸打开,排在桌上,她带笑看向蔡流风:“蔡大哥,你该是认笔迹的行家,你能不能从这里找出属于同一个人所写的两张。” 林森色变,忍不住对蔡采石窃窃私语:“小奇在说什么?这里分明没有一样的……唯一相似的是白……” 他想说唯一跟何勇家里那张相似的是白参将的字,但白参将已死,这里自然没有他的手书,这还怎么找? 蔡采石却知道无奇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句,她自然有道理,兴许……她已经发现了这里头的玄机! 当机立断捂着林森的嘴:“叫你别吱声。” 蔡流风静静地看了无奇一阵:“好。”接着他站起身,仔仔细细往桌上打量起来。 大概一刻钟左右,蔡流风双眼微微眯起,他忽然伸手过去,竟是准确地从中把何勇家里拿回来的那张纸拈了起来。 无奇眼中多了点笑意。 而在蔡采石跟林森两人紧张的注视之下,蔡流风将那张信放在灯下瞧了会儿,转头看看桌上的那琳琅满目的所有,终于,再次伸手取了一张。 他转身看着无奇,语气温和而带着笃定:“这两张,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 蔡哥哥:看我聪不聪明啊平平 瑞王:这个卑鄙的狐狸,居然用这种手段…… mua~~现在的线索好像差不多了,万事俱备只欠收网,小伙伴们可以猜猜真凶,猜中的会有天降小红包哦~么么哒~~ 感谢在2020-11-29  11:04:53~2020-11-29  16:1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的受难  20瓶;lyh、叶子26  10瓶;0.0  6瓶;青青原上草  5瓶;娟娟  3瓶;hap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5 章 蔡流风将那两张纸选了出来,  灯影下他的眸色略有些深,唇边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无奇早在他把何勇的那张信选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关是难不倒蔡学士的,  所以这一幕早在她意料之中。 有点说不清这会儿的心情,  惊讶嘛,只有很希微的一点。 可说是高兴也不纯粹,或许是因为…… 突然发现还有人跟自己“想”的一样。 就像是夜空之中的两颗遥远的星星,他们散发出的光芒,  有那么一瞬突然间交汇在一起。 那种小小地闪光的愉悦,无法言说。 她也带着笑回看蔡流风,  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不愧是蔡大哥。” 蔡采石跟林森已经跳起身来跑到跟前,  迫不及待地:“怎么回事,  到底是哪两张。” “让我看看!” 兵马司这些人所照着写的这些,为了防止混淆,  各人都在背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蔡采石先看了眼正面,  然后迫不及待地将那张后选的信翻了过来! 然后他长长地倒吸了一口气,双唇闭的紧紧地。 林森定睛一看,  愕然失声:“是他?!”他瞪大了眼睛,觉着很不可能,  于是把震惊且疑惑的眼神投向蔡采石。 蔡采石却看向蔡流风:“大哥,你为什么觉着这两张是出自一人手笔?不、不会弄错吧?” 从小到大,蔡采石从没有一次敢质疑蔡流风的,但是这回他也跟林森一样无法置信,或者说,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这会儿无奇正收拾桌上其他的字纸,  蔡流风也同她一起捡拾,  闻言说道:“你再仔细看看。” 蔡采石跟林森赶紧又低头细看,  不约而同的目光炯炯,仿佛能把纸烧出一个洞来。 无奇道:“蔡大哥,你索性说了吧,要知道我可用了一下午时间呢。” 蔡流风把手中的其他字纸递给她,说道:“要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完全不一样,我是说连我都看不出相似之处,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分左右手写字,左手的字当然跟右手所写的不同。但要是同一个人同一只手所写的字,就算是经过苦练跟模仿,下笔的时候仍会不自觉地带些自己的痕迹,尤其是一些细节是难以改变的。模仿别人笔迹就算再像也终究是假的,只能唬一唬外行而已。” 林森吐舌:“这个外行说的就是我们了。” 蔡流风把两张信拿到跟前:“这两张,你们看……”他的手指在纸上轻轻一滑,点了点:“这个‘道’字之‘首’,中间的两横,以及这个‘身’中的两横,对比看看。” 两人定睛看去,却见那两道横杠竟是有些上长下短。 蔡流风道:“这毕竟是写字者多年形成的习惯,积习难改。刚才我看其他人所写,虽然零星也有,但要么‘道’,要么‘射’,不像是这两张鲜明一致。” 蔡采石把那两张信凑在一起,果然这两个字中间两道笔画如出一辙,第二道横杠都没有划到底,末尾露出一点空隙! 但这空隙本就很细微,灯光下若不细看几乎也都忽略了。 无奇笑笑:“有意思,本来想嫁祸他人,却不想反因而留下把柄。” 倘若写字者用左手写催命信,自然不会留下破绽,但他偏要模仿白参将的字迹,左手生疏自然难以模仿的很好,故而仍是用右手,如此,便弄巧成拙。 林森擦了擦眼:“天啊,我也得找个眼镜子来戴戴才行,这也能看出来?” 蔡采石在解惑之余却有些心跳,他看着无奇:“你、你跟大哥发现的一样?” 无奇点头。 蔡采石屏息,看着信后面那个“冯”字,不敢说话。 此刻蔡流风垂首问无奇:“你又是怎么察觉的?” 无奇道:“我对于字体笔画之类的洞察当然不如蔡大哥敏锐精通,是从另一点上判断的。” “什么?”蔡流风笑看她。 无奇的手指在那纸的墨划上轻轻划过:“你明明都知道了,怎么还问我?我可不敢再在蔡大哥面前班门弄斧了。” 蔡流风轻笑。 忽然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笑道:“蔡学士可在?” 蔡流风笑容一收,回头对蔡采石道:“大概有个认识之人,我去应酬,你们暂且留一会儿。” 说着又对无奇点点头,这才出门去了。 三人靠在门口,只听外头寒暄的声音,那来人道:“任大人听说学士在这里,很欲一见,特叫我来请您过去说话,请学士千万赏这个脸啊。” 蔡流风并没回答,那人非常的机灵,立刻说道:“要是学士这里有要紧的客人,那就不敢强求了。” 直到此刻蔡流风才道:“不敢,只是跟舍弟几人吃一顿便饭而已,既然是任侍郎在这里,自当拜会。程兄请。” 两人说着便离开了。 蔡采石听到这里,回头道:“这个任侍郎,难道就是吏部侍郎任大人?” 林森咋舌道:“这么说,竟是咱们的顶顶头上司了?” 无奇已经把那些字纸都又收了起来,闻言说道:“蔡大哥贵人事忙的,今儿晚上好不容易抽空请我们吃了这顿饭,已经是难得了。我看这任大人身居高位,且又特意相请的,一时半会只怕回不来,不如叫人给他捎个口信,说我们先回去了,免得他牵肠挂肚的,应酬的也不安生。” 如果蔡流风惦记他们还在等着,忙着回来,不免得罪那位任大人,而这位大人若真是吏部侍郎,那可是无论如何不便怠慢的,所以无奇才这么说。 “还是小奇心细,”蔡采石连连点头:“那我跟人说说。” 他出了门,找到跟随蔡流风的侍从,如此这般说了,侍从答应待会儿透信进去。 于是三人便先出了门,这会儿天空一轮半圆的月,长街上人影憧憧,喧声笑语,街市里的灯光点点,璀璨耀眼,看着一幅盛世太平的景象。 无奇却也是很少这么晚在外头游荡的,见了这种景致,却也忍不住长叹了声。 蔡采石问:“怎么叹气?是不是因为大哥没跟着咱们?” 无奇摇头:“哪里,我只是觉着……这长街上的景致,看着倒像是一副画。” 林森笑道:“这有什么,不是很寻常的景致吗?” 无奇心中突然出现的,却是炮火连天震耳欲聋,满目狼藉,百姓四散的惨状。 她把那噩梦一般的景象从脑中挥走,也笑道:“是啊,寻常才见真滋味。” 蔡采石却问:“我们要不要乘车?” 无奇回头看看:“不用了,把车留给蔡大哥,他还不知什么出来呢。” 林森道:“那咱们先走逛逛,若是累了再雇一辆车不迟。” 蔡采石惦记刚才的发现,忍不住问:“小奇,如果真是冯大人所写,那他……” 之前怀疑死去的白参将已经惊世骇俗了,假如线索直指冯指挥使,那兵马司还不炸锅。 此事大为棘手,一定得谨慎再谨慎。 街上人多眼杂,无奇制止了他:“不忙,我有个主意,明儿咱们商议。” 话音刚落,突然从旁边有一道人影闪了出来,唤道:“平兄弟!” 蔡采石跟林森正在莫名,无奇的脸色却变了变。 她当然知道来人是谁,只是没料到居然又会在这里碰面! 此刻那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满面急切地看着她道:“你你你叫我好等!” 无奇正在干笑且心里盘算,林森疑惑地问:“你是谁?你刚才叫什么?” 蔡采石也打量着来人,见来人四五十岁的年纪,身着浅褐色缎袍,气质略怪,有点儿斯文气息,但又透着些许精明的市侩,叫人猜不透他是干什么的。 这来者当然就是昨儿无奇遇见的那名卷书铺的段掌柜,见林森是无奇的同行之人,他便习惯性地拱手行礼,道:“鄙人……” 还没说完,无奇忙咳嗽了几声,拦在前头:“段老板,我今儿有事,明天……” “又明天?”段掌柜的来不及跟林森和蔡采石寒暄,只看着无奇叫苦:“好兄弟,因你昨天一句话,叫我整整等了一天,望眼欲穿,怎么就失约了呢?我没了法儿,出来碰碰运气,可巧又遇见了,你又推明天?又是骗我!” 这几句话说的太过亲热了,知情的自然明白,但那不知情的听来就有点异样了。 林森在旁边听的眉头乱飞,便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蔡采石。 蔡采石也是疑惑:“小奇……” 无奇正想应付段掌柜,忽然听蔡采石又叫自己,忙回头又拦住:“菜头!” 蔡采石一愣,眨着眼看她,不知怎么了。 无奇左边是段掌柜,右边是他们两个,她很想先把段掌柜的打发了,可看他的样子却不像是想放过自己的。 而且明日只怕也不得闲,就算推到明天也无济于事。 于是先对段掌柜示意叫他稍等,才回头对蔡采石道:“老蔡,你先跟五木回去,我有件事要跟人商议。” “可是他是谁?”林森总觉着可疑。 无奇看出他的警觉,急中生智地:“他、他是是我家里的亲戚,不妨事的。” 蔡采石仔细打量,看那两撇小胡子实在碍眼:“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们家的人你哪里就都见过了,最近我还有个姑妈一家从郑州投奔来呢,你也没见过,”无奇搪塞了这句道:“总之你们先走吧,我说完了自然也回家了。” 蔡采石道:“急什么,我们跟着你一起,说完了一块儿走就行了。” 林森也道:“就是,我们也没别的事。” 无奇其实也是愿意跟他们两个一起的,不过她跟段老板商议的可不是别的,而且段老板的身份也不能给他们知道。 另一面……她一直都在段老板面前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只用了个假名字,段掌柜至今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要是让林森蔡采石跟着,一时半晌搞不好的话,岂不都两面暴露了? 无奇不敢冒这个险,只说:“这是我家亲戚,他当然陪我一起回去了。你们先走吧,明儿再碰头。” 不由分说的,她把蔡采石跟林森推了一把,回头对段老板一摆手,两人便忙去了。 剩下蔡采石林森站在原地,蔡采石道:“有点奇怪,这真的是郝家的亲戚?” 林森也难得精明的:“开始他们招呼的时候听着不太像啊,看着不像个好人。” 蔡采石道:“那小奇就是有意瞒着我们,什么事儿他还瞒着咱们?” 林森却道:“不过他开始的时候叫小奇‘平兄弟’,可见知道他的小名,难道真的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且不说他们两个原地议论,只说无奇同段老板赶紧走开数步,段老板得了宝贝似的,招手叫了一辆车,两人便跳了上去。 马车之中,段老板抖了抖袍摆,笑道:“刚才那两位是……” “是两个朋友,”无奇道:“您可别怪我失礼。” 段老板忙摇头:“哪里哪里,别的都不打紧,要紧的是你赶紧写新的给我呀。”他眨着眼睛巴巴地看着无奇:“什么时候才有?” 无奇说道:“最近忙,所以暂时没有写新的。” 段老板脸色一白,颤声问:“没有?” 这神情跟语气,不像是没有新书,倒像是没了性命。 无奇也跟他太过夸张的语气惊到,也不敢过分让他失望,便干笑道:“呃……我会抽空写的,只不过这两天实在忙的不可开交。” 段老板的眉头凑成了一个八字,看着非常的愁眉苦脸:“平兄弟,这可不行啊,这样吧,不管你写的什么,只赶紧先给我写出来,没完的也行,我出双倍价钱怎么样?不,三倍?只要你愿意,四倍也可以!” 无奇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奇货可居”起来了,便笑道:“段掌柜,哪里就急到这份上了?” “是啊,我是真的很急,非常的急,”段老板唉声叹气道:“平兄弟,我说的行不行?” 无奇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有个想法,只是未必可行,想说给您听听。” “什么想法?”段老板的眼睛才透出一点光。 这会儿棋盘街得段宅到了,段老板下车请无奇入内说话。 两人落座,侍从送了茶上来,无奇说道:“我近来忙碌怕是写不了长的,但刚才您说写短的、没写完的也行,这倒是让我想起来,我前些日子起了个念头,您这儿卖的都是整书,我想着,能不能就用一张大版的纸,隔个四五天或者五六天就出一份,上面记载些皇都乃至天下发生的新闻故事,当然,我写的也可以连载其上,您说……” 她缓缓说着,边打量段老板的神情,却见他慢慢地睁大了双眼,等无奇说到最后才忙道:“平兄弟,多大的纸,怎么出法,您再细细跟我说说。” 无奇想了想,走到桌前取了一卷画轴展开,抬手上下比划了一下尺寸:“大约是这么大,上面划分为许多版块,就像是这张画一样,此处或许是花,此处或许是石,可以是时下皇都里的奇闻,也可以使高人逸士们的文墨,也可以是话本故事……” 她说着,段老板已经明白了:“你是说,这一张纸上,包罗万象,什么都有” “不错。” 段老板如梦初醒,抬头想了半晌,喃喃道:“这的确是个绝妙的法子,但这个、需要很大的雕版……还有人力,还有、这可是首创之物,须得上报……” 无奇见他已经想到如此之远了,便没有再说话,正要翻翻桌上的书,段老板抓住她:“等等!平兄弟,你不是为了拖延新书故意又想出个新法子搪塞我的吧?” 无奇笑道:“这是什么话,若不是知道您是个与众不同的,我们认识又久,我还不敢也不愿意说出这法子来呢。” “是是是,”段老板赶紧答应了几声:“你这法子,我得再深想想,还得跟人商议,当然,事先一定得保密,你也不要对别人说啊。” 无奇答应。 段老板又巴巴地道:“就是那书,你可得尽快开始,什么时候能有至少给我定个期限,让我有个盼头,别叫我总是狗看月亮一样干等着咬不到。” 无奇心里,那个令她惊艳的人突然一闪而过,她笑道:“我已经有了一个,这样吧,半个月后给你新的如何?” “半个月……”段老板沉吟:“七□□不行?” “不行不行,至少十三天。” 他不屈不挠地讨价还价:“八天。” 无奇摇头:“十天。” “九天!九天最多了,再多等我怕我的脑袋……”段老板嘀咕着,却又戛然止住,委屈道:“平兄弟,你也说我们人认识两年了,你就算是发发慈悲?” 无奇听他说什么“脑袋”,只当是他变着花样吓唬催逼自己而已,叹了口气:“行,那就九天,我不吃不喝也弄出一个来。” 段老板喜笑颜开,连连拱手作揖:“我必给你烧香,希望你文思泉涌早出佳作。” 无奇嗤地笑了。 两人说到这里,天色不早,无奇便告辞。 段老板立刻叫了个小厮来把自家的马车备好,送无奇回家去。 马车载着人已经转了弯,段老板才摸着脖子回屋:“唉,脑袋啊脑袋,这么精明能干的脑袋可不能有事。” 他贴身的小厮笑道:“老爷,那哥儿是什么人,平日里都是那些人求着老爷的,怎么今日反过来了?老爷还得好言好语地求着他?” 段老板哼道:“多嘴,你要是也能写出让主子想看的话本,我自然也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 小厮吐舌道:“小的愚笨,那可真不能了。” 段老板坐回椅子上,手抚着额头,喃喃道:“总算是有了可以交差的盼头,明儿我得去见见主子,好歹让他宽宽心,最近不知怎么,主子格外烦躁……别一不高兴真把我的脑袋摘了。” 且说无奇乘车往回,这会儿夜深,路上的行人都少了。 无奇想着刚才跟段老板的谈话,隐隐觉着哪儿不太对,她本觉着段老板是利字当头,可现在回想,他好像不是为了钱,反而像是…… 马蹄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响亮,无奇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夜影深沉,今夜回去晚了,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交差。 又想起明日要做的事,便又拧眉暗自忖度起来。 正在这时侯,忽然间听到马儿一声嘶鸣,马车毫无预兆地陡然停住了! 无奇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从车厢里滚到了车门处,差点儿就冲出去了。 她惊魂未定,耳畔却又听到一声惨呼。 无奇忙抬头,却见赶车的跌在地上,面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名黑巾蒙面人,手中拎着一把刀,正向着她逼近过来。 ※※※※※※※※※※※※※※※※※※※※ 看到小伙伴们非常踊跃的猜测,我就全都发了红包啦!都收到了吧,么么哒! 加油,若无意外今天了结此案!鞠躬感谢在2020-11-29  16:15:36~2020-11-30  13: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萝卜要吃胡萝卜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ikiathena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重徽迭照、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ileen、容我醉时眠  10瓶;小新wyling、青青原上草  5瓶;0.0  4瓶;happy、apple  2瓶;19385090、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6 章 黑衣蒙面人挥刀逼近,  刀锋上明晃晃的仿佛还带着血迹,仿佛立刻就要冲她而来。 无奇因为刚才马车急刹已经冲到了车门处,这会儿若是退到里间也是无济于事。 而跳下马车的话,  恐怕逃不出两步就也跟车夫一个境遇了。 当即她不退反进,  伸手去拉住马缰绳。 就在那黑衣人以为她要逃走,想要速战速决的时候,无奇扭头向后大声叫道:“大哥快上!我先走这儿就交给你了!” 黑衣人本要挥刀,听她突然如此叫嚷,  自然以为她还有同伴。 他唯恐遇袭,即刻收刀后退一步,  做出一个要反击的姿态! 但就在这一刻,  无奇奋力一抖马缰绳:“驾!驾驾!” 原先受惊而停下的马儿们听到了指令,  立刻四蹄撒欢往前狂奔! 那黑衣人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有人从车上跳下来,  谁知眼睁睁见那马车已经疾驰了十数步远,  身边依旧空无一人! 黑衣人这才明白竟是上当了,怒道:“好个狡猾的小子!” 惊怒之下他将刀一挥,  竟纵身往前追了出去! 无奇打马狂奔,还不忘回头张望,  见那人身形如箭,竟是前所未有的快,惊的她目瞪口呆,心想:“好家伙!要此人参加体育赛事一定可以为国争光,就不用给那些日本矮子叫什么东亚病夫了。” 虽如此想,但眼见黑衣人越来越近还是胆战心惊的,  幸亏手底下这两匹马很争气,  跑的风驰电掣,  好几次差点儿把她都颠下去。 眼见那黑衣人将追上车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前方路口忽然出现几个人影。 这简直如同救星一样,无奇大叫:“快来人啊,杀人了!有歹徒拦路抢劫杀人!” 原来那几道人影竟是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正在此巡逻,眼见一辆马车发疯似的奔来,马上的人厉声大叫什么“杀人,抢劫”之类,当即一个个警惕起来,拔刀出鞘冲了过来。 那黑衣人跟马车只有一步之遥了,眼见兵马司的人出现,暗暗咬牙。 他当机立断地一个纵身,竟是跃上车厢顶,而后脚下用力,接着这股力道整个人飞身上了屋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奇扭头的瞬间只来得及看见这一幕,简直以为是撞了鬼,惊得面无人色。 两匹马因为受惊,一直狂奔不停,无奇也没来得及喝止他们,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不住,两匹马拖着车跟无奇穿街而过! 耳边听到士兵们叫嚷的声音,无奇这才反应过来,拉着缰绳道:“吁吁!快停下来!” 但马儿跑的兴起,像是不再把她的话放在耳中,起初是为了逃命,现在是为了尽兴而狂奔,完全不管无奇的大声惨叫,很快就把兵马司的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无奇一是怕自己从马车上掉下去,二又担心那黑衣人从屋顶上追过来,三,却是不知道这马儿什么时候才能停,得亏这会儿路上行人稀少,不然只怕还闹出别的事故。 正在这无可奈何的时候,前方有几盏灯笼的光浮现,然后,是一队人马,有条不紊地从街头转了过来,那人似乎还不少。 无奇懵了,愣了愣后叫道:“闪开,快闪开!” 正拼命拉缰绳,车轮不知撞上什么,用力一颠,无奇握不住缰绳,整个人又往后滚回车厢。 而此刻对面的人也发现了疾驰而来的车,打头的顿时停了下来,但与此同时,却又有数匹高头大马从后面越众而出,马上一个个都是铠甲鲜明的侍卫,眼见马儿直直地奔了过来,为首一人淡淡说道:“拦不住就杀,总之不能惊扰了王驾。” 说完后,其中两匹马疾驰往前,且跑且打量着马车上的动静,手都摁着腰间佩刀,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候,无奇总算又从车厢内爬了出来:“小心!快闪开!” 她还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只怕马儿冲过去会伤了人,一边叫着一边上前去握缰绳。 就在马车跟那两个骑马侍卫距离渐渐靠近的时候,有个声音道:“快住手!” 侍卫们因为发现车上有人,刀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动手,听到这声音都摁住刀柄急忙停下。 慌乱中无奇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只是来不及打量。 电光火石间,在侍卫身后有两道影子一前一后飞身而起,如同夜鸟一般掠了过来。 无奇只觉着眼前人影一晃,下一刻,有个人已经稳稳地落在自己身旁将她扶住,而另一个人却直接地落在了马背上,双腿微微用力,一提缰绳:“吁。” 他的骑术高明,马儿神奇地放慢速度,就在跟两名侍卫擦身而过的瞬间,已经停了下来。 无奇的头发有些散乱,气喘吁吁:“春日姑娘?” 春日扶着无奇的肩,有点后怕,刚才要不是她听出了是无奇的声音及时阻止,王府的侍卫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你怎么样?”看到无奇头发蓬乱之态,春日忙问:“出了什么事?” 无奇总算是能喘一口气:“刚才有个人想杀我。” 春日脸色大变:“什么?什么人?有没有受伤?” “没伤着,就是替我赶车的车夫落在后面生死不知的,”无奇心有余悸,“什么人我不知道,他蒙着脸,武功很高强,嗖地一声就飞上了屋顶。” 正在这时候,止住马儿的那人翻身落地,吩咐道:“带人去见王爷。” “王爷?”无奇一怔,又看向前方那灯火通明的队伍:“瑞王殿下……也在?” 春日敛神:“是。你下来,我带你去拜见。” 无奇只好跟她下车,只是受了惊吓,腿都有些发麻无力,刚才也不知有没有撞到哪里,手臂跟腿上略觉酸痛。 春日见她行动困难,忙扶着她,又忍不住道:“听说你进了清吏司,行动便跟人一起,还以为平安无事呢,没想到……” 她的声音很低,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自责。 无奇听了出来,忙道:“这是意外,我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幸亏没大碍,就是那车夫不知如何了。” 春日身前那人,就是之前在青楼里假扮龟奴给无奇识破的,名唤付青亭。 闻言便叫了两名侍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两人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春日道:“放心吧,我们会处置的。” 说话间越过一众宫女太监到了轿子跟前,无奇才要跪地,只听瑞王道:“你是不是晚饭吃的太饱了,半夜三更居然还在街上跑马……” 一个“马”字没说完,旁边的费公公亲自将轿帘搭起,瑞王抬眸,猛然看见无奇蓬头乱发有些许狼狈的样子,一怔。 无奇在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头发稍微整理了一番,可还是蓬头小鬼一样。 此刻忙道:“回王爷,我可没那闲情逸致,我刚才非常之惊险,差点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瑞王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次,蔡流风又是有什么要紧事才把你扔下了?” “啊……”无奇忽然反应过来:“王爷,您知道蔡大哥请我们吃饭?” 瑞王横了她一眼:“本以为你进了清吏司,自然有正经事忙,没想到反而更清闲了,怎么,兵马司的案子结了?” 无奇本是问他的,却又给他反问,只好说道:“回王爷,目前还没有,不过……不过快了。” “什么叫快了?到底多快?别拿这些推脱之词来应付本王。”瑞王冷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案子非但关乎兵马司的声誉,还有两条命,已经死了的和将要死了的,你的所谓‘快了’,敢说给垂死何勇吗?他可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无奇遽然色变:“王爷……” 瑞王道:“你既然有了线索,就该一鼓作气的把事情了结,倒有闲心给人吃饭喝酒,你以为清吏司跟别的清水衙门一样,是让你去闲逛混日子的?你要清楚你做的是什么,你管的是官,而官,管的是人,很多的数不清的人,你焉知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何勇?” 这话其实说的有点严厉了,毕竟无奇跟蔡采石林森他们从一早上到傍晚都没有正经休息过,只是碰巧蔡流风来请他们吃饭而已。 但是话糙,理却不错。无奇心里沉甸甸的,之前见过的何家的老弱妇孺顿时浮现眼前,何大嫂的悲苦,何兵的无邪,以及苟延残喘的老婆婆,要是何勇在今晚上死了…… 无奇的心开始乱跳,她缓缓跪地道:“殿下说的是,我知错了。” 正在这时,有内侍上前:“王爷,蔡学士来拜。” 无奇惊讶地转头,才发现在瑞王的仪仗之外,果然是蔡流风,身后两个侍从,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蔡流风给内侍引领着来到瑞王轿子前,跪地行礼。 瑞王打量着跪在跟前的两个人,竟屈尊降贵地起身出了轿子:“蔡学士请起。不必多礼。”虚虚地伸出手一扶,眼睛又瞅向无奇:“你也起来吧。” 两人谢恩站起来,瑞王打量蔡流风:“蔡学士这半夜怎么忽然经过?” 蔡流风道:“回殿下,下官是听说小奇还未回家,所以特来找寻。” 瑞王道:“哦……早听说了蔡家跟郝家有些交情,没想到交情超乎本王所想。” 蔡流风道:“小奇是头一天进清吏司办差,加上是跟愚弟同司,所以下官特请了他们去吃了一顿便饭以资鼓励,本是要送小奇回家的,只是有点事情稍微耽搁了,听说小奇尚未归家,实在放心不下。” 瑞王道:“原来如此,本王还诧异呢,蔡学士是个忙人,怎么就这么空闲,见天的请客呢。” 蔡流风微微抬眸。 瑞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极精致的檀香宫扇,轻轻一挥,淡淡道:“不过,那观荷雅舍的菜色着实不错,昨天本王也尝过他们的桂花鸭、香肚,味道清新鲜美,的确别具一格,怪不得学士一直往那里跑。” 蔡流风眉峰微蹙,不由扫了无奇一眼。 无奇遮着唇,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她没想到,那因为一时的爱心泛滥随手而做的一件区区小事,瑞王居然还能翻出来津津乐道,而且用的是这种透着些自得的语气。 他是什么意思,跟蔡流风炫耀他吃过那两样菜? 无奇搞不懂他的心意,但唯有一点最清楚,倘若蔡流风察觉瑞王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他们昨儿剩下的……或者说穿了,那、却不知瑞王殿下会不会恼羞成怒到当场叫人把她砍了。 幸亏蔡流风没有那么愚蠢,他的唇只轻轻地一牵,便不露声色地恭敬说道:“是,殿下无所不知,让殿下见笑了。” 无奇在旁边偷偷地松了口气。 此刻,先前派去找那落地车夫的侍卫回来,跟春日低语了几句。 赵景藩道:“怎么?” 春日上前道:“回王爷,那车夫不见了,兵马司的人也没发现,不过他们正在追查这辆马车,已经叫人阻止他们了。” 无奇听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殿下,这件事能不能别闹出去,尤其是别让人知道我牵扯在内?” 赵景藩看向她:“怎么?” 无奇说道:“要是给我爹娘知道了,他们一定会为我担心。”还有一句无奇没说,阮夫人是好不容易改变了态度让她来清吏司的,倘若知道有人要刺杀她而她死里逃生,那恐怕就会立刻禁止她出门。 瑞王想了想:“就如你所说。”他看了眼春日,春日便退了下去。 这会儿时辰不早,瑞王看看无奇跟蔡流风:“蔡学士,给你猜中了,今晚上有些不太平,本王派人护送你们回去吧。”说完后他不容蔡流风拒绝,便道:“青亭。” 之前跟春日一起去救无奇的那人出列:“属下在。” 瑞王道:“带几个人,好好把他们送回去。” 瑞王说完后转身回轿子,走到轿门处一停,回头看着无奇:“那案子你打算什么时候了结?” 无奇道:“回殿下,最迟明日。” 蔡流风皱眉,却没有言语。 赵景藩笑道:“好,明日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瑞王进了轿中后,蔡流风跟无奇退到路边。 王驾重又向前缓缓而行,走了半刻钟,仪仗最后的几名侍卫才从他们身旁经过,一径去了。 无奇擦了擦汗,蔡流风问:“明天真的可以?” “是,一定可以,也一定要可以。”无奇不由分说地回答。 蔡流风注视着她,抬手在她肩头轻轻地拍了拍。 此刻付青亭已经命人检查过了无奇的马车,过来请她上车。 蔡流风因为着急,来的时候是骑马的,这会儿便陪着她进了车中,这才问道:“刚才我来的时候听兵马司的人说出事了,你刚才又跟王爷说不许透露,是怎么样?” 无奇也没瞒他,就把有人要刺杀她的事说了。 蔡流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无奇道:“蔡大哥,你也要替我瞒着,还有,石头那里也不要告诉他,万一他说漏了嘴就不好了。” 蔡流风沉默了半晌:“你才进清吏司,就招惹了这么厉害的人,引来杀身之祸,小奇……”他的目光闪烁,想要劝无奇不如还是退出,话到嘴边却是:“你不怕吗?” “怕,当然怕,”无奇回想刚才的情形,心有余悸的:“蔡大哥,那人的武功真是高的吓人,我原先以为外头那位跟随在王爷身边的青亭先生已经很了不得了,谁知今晚上更开了眼界,可我何德何能,居然招惹那么厉害的人来要我的命。” 蔡流风一时也想不通是什么人,只能谨慎地说道:“如今你查的是兵马司的案子,行事务必要谨慎再谨慎,今晚上是我疏忽,不该让你自己走。” 无奇忙道:“不关你的事,还有你千万别训斥石头,他们本来要陪我,是我、不许他们跟着的。” 蔡流风看着她发鬓微乱的样子,笑道:“受了这场大惊吓,还惦记着他们?我还担心你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呢。亏得你……胆子这么大。” 无奇笑道:“蔡大哥,我远比你想象中胆子更大些。” 蔡流风的眼中透出些难以形容的暖色,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终于却只伸出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揉:“你呀!” 郝家。 三江本给打发出来找无奇,遍寻不着。 郝四方哄骗阮夫人说无奇回了太学,等夫人睡下,自己才蹑手蹑脚到了外间,喝着茶焦灼地等候消息。 幸而是蔡流风亲自送了无奇回来,蔡流风因要替无奇打掩护,便道:“本是请他们吃饭,遇到几个朝中的大人一力挽留,便应酬的晚了些,请伯父见谅。” 郝四方笑容慈祥道:“流风啊,早说平平是跟你们在一起的,我也不必等这半宿的。” 三江也说:“哪天不见了她都要我去找,我的腿都跑细了,她哪里会有事?爹,以后别再动辄就叫我去满九城的找人了行吗?” 郝四方翻脸如翻书,横眉冷对地:“再多说一句看不打你!滚去睡觉去!” 蔡流风又略说了几句,便告辞去了,郝四方问无奇:“都见了几个大人?弄的这么晚,幸而爹知道流风是个正人君子,跟着他没坏处,多相处相处倒好!” 无奇打着哈欠:“爹,时候晚了,我得回去洗澡更衣,明儿还有案子呢。” 郝四方本来想打听打听她有关兵马司的事情,看她哈欠连天累的不轻的样子,便忙道:“好好好,你先回去吧,明儿再说。” 这一宿,无奇少不得做了个噩梦,梦中那黑衣人手中持刀在后追赶,她拼命地逃,几乎绝境,前方突然有灯笼的光,那人在光芒璀璨之中,慢慢地向着她伸出手来。 像是看到光明的救赎,无奇急忙伸手过去。 手握住的瞬间,却听他说:“好啊,你竟敢给本王吃你们剩下的饭菜!” 无奇吓的惊醒。 次日,慈恩寺。 东城兵马司冯指挥使的小夫人今日正在寺内上香拜佛。 她仍是身着素色的衣裳,入了寺内拈香礼拜,正在虔诚地默念,耳畔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这位不是……冯指挥使的夫人吗?在下有礼了。” 小夫人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却见是个衣着鲜亮油头粉面的男子,看着大概十七八岁,相貌还算是英俊。 就是有些太唐突了,两只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小夫人有些不悦,从蒲团起身道:“你是何人。” “夫人不认识我,我是死去的白参将的朋友,参将可是跟我提起过您。”他凑近了些,不怀好意似的。 小夫人吃了一惊,猛然后退:“你说什么?你……放肆!” “夫人莫惊,在下并无恶意,”少年笑嘻嘻地,把手中一把折扇打开,扇面上写着四句诗经的四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装模作样扇了两下,却叹道:“我跟白参将极为交好,他才肯跟我说些心事,他说……”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低低道:“他对夫人可是真心的呀。” “你、”小夫人气急了,脸上涨红:“你再敢胡说,小心我叫人……” 此刻她忽然发现,跟随自己身边的小丫头突然不见了,可一时也没往别处想,只以为小丫头偷懒而去。 少年叹道:“夫人,可惜白兄一片痴心却给辜负,他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小夫人本来有些慌张,想要快走,闻言止步迟疑地问:“什么、死不瞑目?” 少年盯着她道:“夫人,你真以为白兄是给人误杀的?我可听到了可靠的消息,那个局,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就是为了谋害白兄!” “你……”小夫人直直地看着少年,终于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是什么人,这我就不敢说了,”少年苦笑:“据我所知,并没有人跟白兄有深仇大恨,除了……” “除了什么?” 少年咳嗽了声,低低道:“夫人,您觉着,冯指挥使知不知道白兄跟你……” 小夫人陡然色变:“你别胡说!” 少年道:“唉,指挥使大人虽然年纪大些,可不是蠢货啊。我就是担心,他既然咽不下这口气,那,他是不是只除掉了白兄一个人就甘心了。” “你什么意思?”小夫人震惊。 少年笑道:“夫人怎么不明白?自古以来,男人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那当然就是绿——绿帽子,如今没了白兄,只不知夫人能不能全身而退。对了,这些日子指挥使有没有什么反常之举?” 小夫人一阵晕眩:“他、他也要杀我?” 少年笑而不语,眼睛却看向旁边。 偏殿的窗下,苗可镌,韦炜在前,无奇,蔡采石在后。 苗可镌眉头紧锁,韦炜却道:“倒是小看了这个小子、演起来还挺像是个纨绔登徒子的。” 蔡采石偷偷地跟无奇道:“什么小看,我看明明是小林子的本色出演。” 无奇道:“原来他好色的习惯也有好处。” 韦炜回头看她一眼:“现在成了吗?” 无奇点点头:“接下来就看韦大人的了,软硬兼施也好,务必要说动这女子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 苗可镌听见道:“这个你只管放心,若论恐吓要挟人,是他的拿手好戏。” 韦炜咳嗽了声,抖抖衣袖走开。 东城兵马司。 冯珂境的公房内,时不时有人前来递送公文,听候调命。 忽然门口道:“夫人。” 冯珂境在长桌后抬头,果然见夫人低着头缓步走了进来,身后一名丫鬟,手中捧着茶。 走到桌前,小夫人把茶杯接过来,放在冯珂境跟前:“老爷,喝口茶歇息会儿吧。” 冯珂境有些冷淡的:“你不呆在后宅,来做什么?” 小夫人勉强笑道:“这些日子老爷辛苦了,我自然是来探望的。” “不必了,”冯珂境淡淡地:“还有公事,你去吧。” 小夫人咬了咬唇:“老爷、先喝口茶吧……” 冯珂境本不愿喝茶,只是想让她快点走,便拿起杯子喝了口:“行了,拿走吧。” 小夫人却没有走,她身后的丫头反而退后了。 妇人咽了口唾沫道:“老爷,我听了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 “有人说,清吏司查出了何勇得到的那买凶的信,字迹居然……跟老爷的一样。” “你说什么?!”冯珂境脸色微变,却还保持镇定。 妇人道:“他们说已经是查验过了,确实是老爷的手笔。” “胡说!”冯珂境一拍桌子:“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清吏司、他们一而再地前来生事,如今更是含血喷人,我自然跟他们算账。” 此时门口有一人欲进来,冯珂境喝道:“出去!” 那人急忙退下,顺手将门带上了。 妇人犹豫说道:“白郎、白郎他真不是您杀的?” 冯珂境眼中闪过一缕凶光:“你叫他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妇人有些畏惧的,却颤声道:“你知道我们的事,所以你设计害死他,是不是?你、你是凶手!” 冯珂境双手握拳,目光越过妇人看向门口,确信门口无人,才站起身来:“你怕是失心疯了吧。” 妇人道:“我、我就知道,你……你真是好狠毒,你明明察觉了却装一无所知的,你谋害了他,你还想杀我是不是?” 冯珂境笑笑,忽然闪电般伸手,紧紧地扼住了妇人的脖子:“你说的不错,姓白的是我杀的,我也早想杀了你,你这贱人,要不是想等这个风头过去,你早就死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必再……我自然送你去见他!” 妇人挣扎着,但脖子几乎要给捏断了,她连声音都出不了。 生死攸关,房门给猛然踹开,几道人影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苗可镌跟韦炜,除此之外,还有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跟两个都指挥,他们跟在苗韦之后,脸色极其难看。 昨日清吏司在衙门一通运作,而无奇特要了冯珂境的手书。 他想了一夜,怀疑清吏司可能察觉两封信之间的相似。 冯珂境有些后悔。 当初他知道小夫人跟白参将的奸情后,就想要把这两人一起杀了。 但要怎么才能做的隐秘而天衣无缝,他着实费了点心思。 那天他看见何勇在粮食铺子做工,这才触动心机。 此后,他轻描淡写地跟白参将说何勇到处散播兵马司的坏话,让他很不痛快。 白参将因愧对于他,便立刻拍胸说替他解决此事,这才有两个白参将的下属去赶人之事。 从这开始,冯珂境就一步步安排白参将自寻死路。 后来他找到何勇的时候,何勇正在护城河边想要轻生。 冯珂境本来可以不留那封信,但一来他知道何勇虽走投无路,但也未必就会痛快答应他去杀人。 二来,他还想要埋下这个线,——倘若有人调查白参将的死因找到那封信,而查明是白参将的笔迹,自然就可以认定是白参将害人不成反而害己。 他是恨极了姓白的,所以不但想他死,还想他声名狼藉的死。 谁知天外有天,他漏了,这世上有更高明的人,可以认出那完全不同的两个笔迹出自他一人之手。 但冯珂境也并不怕,毕竟这不是什么有力的大证据。 只要他咬定只是巧合,以及清吏司栽赃等,那他们就奈何不了他。 毕竟姓白的已经死了,真凶已经拿住了。而且兵马司跟清吏司的关系正紧张着,清吏司要是贸然拿人,兵马司上下可不能答应! 不管怎么样,清吏司都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他有恃无恐。 谁知万事俱备却峰回路转,小夫人居然会敲山震虎让他自己坦白了。 在韦炜他们出现的时候冯珂境知道自己中计了。 一起出现的还有兵马司的正指挥使,这把他的后路彻底堵死了。 他所谋杀的毕竟是同僚,这是兵马司里绝不容许的。 本来得大动干戈才拿下的凶手,就这么兵不血刃。 出门的时候冯珂境看见了廊下的无奇。 他停下步子:“是你看出了那两张信的异样?” 无奇点头。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蔡流风是从字体的细节认定的,但是无奇……她笑笑:“是砚台。” “砚台?”冯珂境疑惑。 韦炜上前,把手中的一方砚台递给无奇:“是这个?” 无奇举起来,借着光打量:“不错。这是难得的金丝端砚。” “这又怎么样?你总不会从墨渍里看出端倪。” “正是墨渍,”无奇望着冯珂境:“金丝端砚顾名思义,砚台之中含有金沙,研磨出来的墨汁,含有细微的金沫,写在纸上,细看的话会看出有点点金色。” 那天她在夕照之下打量那许多的字纸,阳光所至,便有两张发着浅浅淡淡的金光。 冯珂境闭上双眼,忽然仰头一笑。 “有意思,”半晌他喃喃道:“但你知道最有意思是什么吗?这块砚台,是白参将为讨好我送的。”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这让冯珂境露出破绽的金丝端砚居然是白参将所送,难道……这就是冥冥中的因果报应,早有注定。 冯珂境叹了口气,低头道:“但我仍不后悔,他们背叛了我,就该死!” 没有人说话。 无奇把砚台还给韦炜,问道:“何勇呢?” 冯珂境一愣。 无奇笑道:“何勇也该死吗?在你眼里他大概不值一提,死活都在你一念之间,你为一己之私推个无辜之人到绝境,甚至一点愧悔之意都没有!可我告诉你,何勇绝不该死!你身为官员如此草菅人命,才是真正的该死!” ※※※※※※※※※※※※※※※※※※※※ 啊!为了结案我真的太努力了!使出了那两匹马狂奔的劲头t-t 小伙伴们有营养液就灌过来哈,不要过期啦~么么哒! 感谢在2020-11-30  13:04:43~2020-11-30  20:4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nee  10瓶;cir  4瓶;472361  3瓶;娟娟、青青原上草、梦与飞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7 章 冯指挥使听无奇说完,  他没有话说。 的确,对他而言何勇不算什么,只是给他碰巧看中的一个倒霉替死鬼,  可有可无。 何勇怎么活,  或者何勇家里有什么人他们怎么活下去,他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所以,瑞王昨晚上说那一番话的时候,  无奇只觉着心里一揪。 如果有这样视百姓如草芥的官员,那么……就必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数不清的何勇。 而她要做的,  就是减少像是冯指挥使这样的官,  一旦察觉,  绝不姑息。 她心中有个国泰民安百姓安乐的梦,她想为这个梦尽一点力。 苗可镌深看了无奇一眼,  带人押了冯珂境出门。 韦炜在跟兵马司指挥使低语,  大概是说交接之类。 然后他回到无奇跟前:“何勇前天已经给送到刑部去了,幸而他的处斩公文还没有批示,  ……你们要不要去提人?” 无奇垂首道:“大人吩咐就是了。” 韦炜一贯奸诈的笑容里罕见地透出了一点真意:“带上公函,去吧。” 无奇拱手领命,  回头对蔡采石道:“石头,你不要去刑部了,我跟木头去就行,你带两个人先去何家……” 蔡采石立刻会意,连连点头道:“好!” 当下大家分头行事。 兵马司从内院到门口,路边上站着许许多多的士兵,  他们有的还不知情,  见冯珂境给押出,  自然愤怒难平,幸而两个都指挥随行镇唬。 有人知道的快,看着向来敬重的冯指挥使,想到他所作所为,五味杂陈。 慢慢地所有人都没了声音,只目送冯珂境给押送出门。 在前往刑部的路上,林森偷偷地问无奇:“你叫老蔡去何家干什么?” “稍后你就知道了。” “何勇跟何家上下的确可怜,但是……”林森迟疑了会儿,“那个何勇虽然是给冯珂境设计的,但他毕竟真的射杀了白参将,只怕依旧是国法难容啊。” 就算是判做误杀,这刑罚也仍是轻不了的。 无奇不言语。 两人到了刑部,递交清吏司的公函,刑部的差官打量他们,笑道:“你们看着面嫩,就是才选入清吏司的太学生吧,这么快就给派出来办差了?” 无奇道:“是,如今司内人手紧,能用的都用上了。” 那人笑道:“多几个新面孔也好,你们两个长相也颇讨喜,往这儿多走两趟自然熟了,难道我喜欢看韦炜那张干瘦老脸吗?” 说着便领着两个去牢房提人,且走且说:“你们这次干的可是差点捅到天,说实话,我现在还不太信东城兵马司冯指挥使才是幕后真凶。你们可别弄错了哟,要知道这会儿多少人都盯着你们。” 林森道:“您老放心,冯指挥使是自己招认的,当时指挥使跟我们苗大人韦大人都听的清楚呢。” 差官笑道:“有点意思。你们可是弄了个开门红啊,不过……一上手就弄了条了不得的大鱼,从今往后更得遭人嫉恨了。” 林森道:“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谁叫他犯国法了呢?” 这话糙的没边了,冯珂境是有缝的蛋就罢了,竟把他们清吏司比做苍蝇。 无奇本不想说话,闻言只好说道:“这话虽难听,但也是实在道理,若想不被清吏司盯上,那就清正严明当个好官儿。心底无私,有何惧哉。” “好好好,我今儿算是见识了,真真初生牛犊不怕虎,”差官拍掌笑说:“你们这些小少年,可真叫人刮目相看。” 到了牢房,吩咐了狱卒去把何勇带出来,一刻钟不到就听到镣铐响声。 何勇给两个狱卒半架着出来了。 林森心头发颤,上前细看,见何勇面目全非,脸上的伤结着痂,因为青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身上血渍斑斑,连站都成难事。 他又惊又气道:“怎么伤的这样?你们对他动私刑了?” 狱长闻言正要呵斥,那差官笑道:“别误会,要不是及早弄到了刑部这里,他早死了,还能撑到这会儿?” 无奇对林森使了个眼色:“多谢大人。” 差官笑微微道:“行了,把人带走吧。不过……要是没弄错的话他也依旧是个死罪,误杀也是杀,何况杀的是兵马司的人呢?” 无奇道:“大人,这人已没反抗之力了,不如把他的脚镣去了吧。” 差官略一忖度,便命狱卒将脚镣打开了,又道:“虽然如此,到底是个凶犯,你们可要小心些。” 何勇虽然伤重,却还清醒,这会儿打量着无奇跟林森,不知道他们又要如何对待自己。 出门上了马车,无奇让林森解开何勇的双手,将一件旧衣裳递给何勇,叫他换上。 何勇见状心凉,以为他们是要行刑,但他心如死灰,也没有反抗,慢慢地将衣裳套上。 一路乘坐马车回到清吏司,何勇已经有些迈不动了,全靠两个差官扶着他。 往内的时候,所遇到的吏部官员们纷纷避让,站在路边上窃窃私语,显然也都知道了东城兵马司的奇闻。 何勇给扶到清吏司,已经有些难以支撑了,浑身伤都在剧痛,他在台阶前停下,咬着牙苦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要杀头……就尽管来吧!” 正在这时侯,只听院子里有个小孩的声音问:“我爹真的会回来吗?怎么还不回来?” 妇人道:“别着急,别吵闹,慢慢等着就是了。” 何勇听到这两个声音,泪水顿时如同泉涌,他没有再让人扶着,自己撑着上了台阶,扶着门向内看去。 模糊的眼睛看到那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何勇颤声道:“兵、兵兵……” 那个小孩儿正在伸着脖子张望,突然看见自己的父亲,顿时叫道:“爹!是爹,真的是爹回来了!”他立刻撒腿往这边跑来,踉跄地出了门槛,便扑入了何勇的怀抱。 身后的何大嫂看着这一幕,早也泣不成声。 钱括亲自陪审,冯珂境并没有抵赖,平静地把自己如何设计杀人的过程都说了。 在苗可镌把冯珂境押回来后,钱代司几乎还是不敢相信,直到现在,仍是瞠目结舌。 但他仍是有个疑问:“冯大人……咳,冯珂境,你叫何勇在街□□杀你,按理说何勇不会失手,可为什么死的是白参将呢?你是怎么做到的?” 冯珂境道:“我知道何勇以前在军中是弓箭手,他绝不会失手,但我在那封信上已经明确地指出了动手的时间跟地点,我事先观察哪里才是最适合动手的地方,当然也知道箭从哪个方向来,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在箭射出的时候故意让马受惊,在一瞬间错开那支箭,造出刺客想杀我却误杀白参将的假相。” 钱括听后,点点头,又摇头,点头是知道手段,摇头是觉着这种巧妙心思用在此处,又算什么? 苗可镌道:“冯大人,你也是军伍出身,一把好手,如今为了个女人做出这种事,你值得吗?真是糊涂!” 冯珂境在兵马司的时候还扬言“绝不后悔”,但现在,他低下头:“我一则怒极,另外就是觉着无人可以窥破这计策,没想到天外有天……呵,大错已经铸成,我也无话可说。” 兵马司的案子了结了。 冯珂境革除官职,秋后处斩。 至于何勇,他虽是被利用陷害,可到底误杀了白参将,然而,刑部经过一番推论跟争议,竟并没有给何勇判死罪,而是流徙千里,且因他伤势过重,可于月后再行动身。 毕竟何勇杀的是官,这般判处已经是酌情开恩了。 案情了结,钱括把苗韦两人赞扬了一番,又喝命他们好好地带无奇三人,别叫他们闯祸之类。 最后,钱代司道:“毕竟是才立司之初,诸事混乱,上头知道咱们人手不足,最近会再调两个人过来,都是好手,估计就这两天了。等人到了后你们好生招呼,这两位跟那三个可不太一样。” 韦炜问道:“大人,是哪里来的好手?” 钱括言简意赅:“不知道。” 苗可镌吃惊:“不知道来历,就知道是好手?” 钱括哼道:“一个呢,是咱们顶头任侍郎大人点的,另一个,是那位主子点的,你们说是不是好手?” 苗可镌震惊。 韦炜机变逢迎的功夫一流,立刻道:“这哪里是好手,简直是高手高手!” 来的人是不是好手跟高手不要紧,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人,任侍郎是他们的顶顶头上司,那个主儿更是不能招惹忤逆的,既然人家说好,他们这些跟班当然要拼命拍手。 两人从公房出来,一边思忖来者到底何方神圣。 忽然听到林森说道:“那个浑小子这次没有把蜜饯扔了吧?” 蔡采石笑道:“哪里敢,兵兵还叫我多谢小奇跟你,还说要你得空仍去教他练武。” 林森想到何兵可爱的小脸,叹道:“等何勇好了,自然会教他,哪里用得着我。” 无奇问:“何大嫂可把银子收了?” “她本不敢收,我说了好一车话她才拿了,差点跟我跪下。” 无奇说道:“虽然穷困之极,却是有骨气的人家,只要不走歪路,小兵兵以后应该会有大出息,何况他们要远行,自然需要银子。” 原来蔡采石去何家走动,探听了一个消息:何大嫂打算,阖家追随何勇去边塞。 兴许对他们来说,劫后余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去哪里,只要何勇还在,他们的家就没有散,毕竟再苦他们也熬过来了。 林森却问:“小奇,你哪里弄来的那么多银子?难不成是偷郝大人的?” “瞎说,我自然有法子,只是不能告诉你,”无奇笑道:“不然的话,以后你总要让我请你吃好吃的了,只怕我很快就穷了。” 蔡采石低头问:“真不是偷家里的?” “啧,什么偷不偷,”无奇摇头晃脑:“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两个人嘻嘻哈哈,乐不可支。 韦炜在旁道:“老苗,你觉着这三个小子如何?” 苗可镌的目光闪动:“当初才送来的时候,我以为这都是走后门上来的,现在想想,到底是那位……眼光最毒辣,能从沙子里挑出金珠来。这几个混账将来必在我们之上。” 韦炜眨巴着眼睛,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了长远打算,现在是不是该对他们好点儿?” “当然。” 苗可镌答应了声,向着三人走过去,他背着手,目光扫来扫去。 就在三人觉着苗大人可能会说几句嘉奖的话之时,苗可镌忽然吼道:“你们是不是没事儿干了?闲的在这里磨牙?告诉你们,才解决了一个案子而已,别给我得意忘形的!你们差的远呢!昨日新送上来一叠卷宗,每人拿一些,不看完不许走!” 如雷在耳,三人赶紧正襟危坐,唯唯称是。 韦炜笑道:“好好,真不愧是苗大人,和风细雨,其乐融融啊。” 正含笑称赞,外头侍从跑了进来,有些张皇地叫道:“大人大人!” 苗可镌回头:“怎么了?” 侍从道:“外头来了两个人,说是咱们清吏司的,可是面生的很,已经降到门口了。” 苗可镌跟韦炜对视一眼:“来的这么快?” 两个人赶紧往外走去。林森跟着跳起来:“清吏司的人?难道又有新人?” 蔡采石也大为好奇:“要是咱们同事,就热闹了,走呀去看看。” 他拉拉无奇,便跑到窗户旁往外看。 此刻苗韦两个已经走下台阶,与此同时正有两人几乎是同时地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这两人进门的时候,你瞪着我,我看着你,不像是同路的,倒像是有点仇怨。 “那、”蔡采石看清楚其中的一人,猛地站直了:“那、那不是……” 而旁边的林森也大惊:“我是不是眼花了?” 无奇正看戏,此时也呆住了:“柯大哥?春……” 这进门的两人,左边的那位身材高大相貌英武,怀中抱着一把剑,竟正是柯其淳;右边那位,虽然是男装,但身段窈窕,寻常袍服藏不住丽容秀色,正是小狐狸春日。 柯其淳依旧是那种憨憨淡笑的样子,看见他们三个的时候,伸手一招。 春日的目光却只落在无奇身上,看着无奇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窗口处,无奇,蔡采石,林森三个挤在那里,不约而同地呆若木鸡。 至于苗可镌跟韦炜不熟悉春日,可对柯其淳却并不陌生。 毕竟柯家也曾显贵,柯其淳名头又大交游也广,苗韦两个久闻其名,也曾照面过的。 如今看来的是他,两人都也惊了,赶紧过去抱拳寒暄:“柯公子!” 韦炜寒暄之余看向旁边的春日,见她相貌很美身段又好,心中顿时咯噔了声。 春日敛了笑,神情肃然。 柯其淳一拱手:“两位大人好。” 他见过的人太多了,又不太留心,故而不知道苗韦两人是谁,只是本能应酬而已。 韦炜咳嗽了声,笑说:“钱代司才跟我们提起有人要来清吏司,两位就到了,实在是意外之喜。” 柯其淳道:“多谢。” 当即忙请了他们进内,里头三个已经赶紧又飞一样回到原位,生恐苗可镌又表演河东狮吼。 柯其淳自顾自对着蔡采石打了个招呼:“小石头。” 蔡采石这才起身:“柯大哥,你怎么来了?” 恰好林森也低低地问春日:“春日姑娘,您怎么……” 这会儿里头钱括听说来了人,赶紧迎了出来,又说了一番花团锦簇的话,无非是“蓬荜生辉”“如虎添翼”“同心戮力”之类的,官腔打的极其丝滑。 休衙。 等无奇三个跟那两位新来的去后,韦炜道:“柯其淳跟翰林院蔡学士关系最好,你说难道是……因为蔡学士的缘故才叫他来的?” 苗可镌说道:“看小蔡跟柯其淳的熟络劲,多半了,我听说任侍郎对于蔡学士极为青眼,当然肯卖他这个人情。不过要是柯其淳来清吏司只是为了照看蔡采石,那可真是大材小用。” 韦炜道:“另一个呢?” 苗可镌道:“我看另一个也是有所图而来,你没瞧见林森鬼鬼祟祟的?刚才要走的时候,差点黏到那人身上去了,怪怪的。” 韦炜摇头道:“你说那个叫程春的是为了林森来的?我看不太对。” 苗可镌叹道:“总之,我有点不祥之感,这要是来了两个保姆嬷嬷,那这清吏司还成什么样子?” 韦炜才笑道:“是啊,要是多了这两个看护着的,以后要欺压这三个家伙就有点困难了。” “什么叫欺压,我那是和风暖雨,对于晚辈的谆谆教导。” 韦炜笑道:“是,非常的和暖,非常的谆谆了。” 吏部门口。 蔡采石赶着问柯其淳:“柯大哥,你真的到清吏司了?” 柯其淳道:“当然了。” “可是你向来萍踪浪迹不受约束的,难不成,是大哥的意思?” 柯其淳并没有否认,他点点头,眼睛却看向旁边。 蔡采石身旁是无奇,无奇身旁是春日,春日另一侧是林森。 此刻蔡采石看着柯其淳,柯其淳看着无奇,无奇看着春日春日也看着她,剩下林森没人看,就自己看着春日。 “春姑娘,您怎么也到这里了?”林森喜滋滋地问,他当然不会以为春日是为自己而来,多半是有什么要紧任务,但能跟美人多接触一些,到底是好事。 春日唇角微动:“我自然是来办事的。” 无奇咳嗽了声:“咱们站在这里也不像样,不如先走吧。” 明日正好是休沐,本来按照这三个的性子,这会儿该又找一家饭馆吃起来,不过如今多了两个人,且两人隐约透出点话不投机的样子,倒是不知该不该去。 趁着林森跟蔡采石说话的功夫,春日对无奇道:“那天晚上的刺客尚未找到,主子派我过来,免得事出突然。” “是瑞王殿下的意思?”无奇不敢置信,□□日姑娘过来,是为了她? 春日道:“上次主子问你兵马司的案子什么时候结,如今总算结案,你很该去面见主子向他禀明,这叫有始有终,也见你的恭敬。” “啊?我、我去见王爷?”无奇吃惊:“还是不用了吧?” “怎么了?” 无奇想到那晚做的噩梦:“我怕我不会应对,惹王爷生气。” 春日啼笑皆非:“你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她对瑞王所做的那些逾矩破格的,还少吗? 正在这时候蔡采石道:“你、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春日当然不想跟他们透露,便凛然不语。 无奇也不便说出来。 谁知柯其淳望着她,闷声道:“你要是去瑞王府,我也要一起去。” 无奇瞠目结舌:“柯大哥你怎么……” 春日也觉着意外,她皱眉瞪向柯其淳:“不要脸,偷听人家说话。” 柯其淳认真地反驳:“我没有偷听,明明是你说的太大声了,难道要我把耳朵捂住吗?” 春日的声音当然不高,除了无奇外,蔡采石跟林森都没听见。 一时春日涨红了脸:“好,你听见了也无妨,只是你别口气太大了,你以为王府是谁都能进的吗?” 柯其淳脸色平静不为所动:“当然不是谁都能进,但小奇若去,那我也一定得去。” 蔡采石在旁边总算是琢磨出一点滋味来了,他的心里酸酸的:“柯大哥,感情真的是大哥叫你来的,只不过……” 他看看无奇,撅嘴停下,后面是一句感天动地的哀叹:“只不过不是为了我啊!” 林森得罪不起柯其淳,也不想美人生气,便忙调和:“不要动怒,大家都是一路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和气为贵。” 无奇也赶紧道:“是是,春……春兄,柯大哥,千万不要争执。” 春日倒是很听她的话,便道:“我并不想跟人吵,就是有些人没有自知之明罢了。” 柯其淳歪了歪头:“是吗?你说的是谁?” 他本是正经问的,在春日听来倒像是嘲讽,她变了脸色:“你……” 无奇赶紧拦着她:“别生气,柯大哥是这样认真的性子,他人极好,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你千万别多心。” 春日咬了咬唇:“我没见过这样的人。” 柯其淳看着他们两个,突然如梦初醒:“啊,原来你说的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我呀!” 春日目瞪口呆。 因为发现春日跟柯其淳天雷地火的不对劲,晚饭便没有在外聚餐。 本要各自回家的,柯其淳一定要送无奇。 蔡采石心里酸苦,怀疑自己是捡来的,对蔡流风而言无奇才是亲的。 他跟郝三江简直是一对难兄难弟。 最高兴的只有林森,他可盼着跟春日多多相处,于是便也跟着先送无奇。 春日虽然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带笑看向柯其淳,但那笑容里却透出几分锋利,连林森也不敢再撩她了。 只有柯其淳后知后觉,甚至悄悄地跟蔡采石道:“那个程春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居然还媚笑,他是不是那个……” 蔡采石猛然一抖,不敢搭腔,赶紧假装没听见的。 春日偏偏听见了。 她咬了咬牙,就像是《西游记》里的妖精,的确是想把这个姓柯吃了了事。 当天晚上,无奇洗了澡,却不敢就睡。 她想起自己答应过段老板要在九天后给他新书,如今已经过去四天了,时间紧迫。 宁儿给她磨了墨,因听说了外头哄闹的兵马司之事,宁儿格外兴奋,便想仔细打听。 只是无奇一心琢磨写书,便把她赶出房外。 握着笔,无奇想起春日说叫她去王府的话,做梦也想不到,瑞王居然□□日贴身护卫,这么巧,蔡流风也让柯其淳进了清吏司。 她的桌靠在窗边,此刻窗扇打开着,传来院中花草底下的虫儿低鸣。 已是月末,月在青天,月轮圆满而光芒皎洁,细看月亮里,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仙人起舞。 无奇看的入神,不知不觉笔上的墨几乎都要垂落,她忙抿了抿,又想了会儿,才慢慢写了几个字:云仙玉清传。 这一夜,无奇发愤图强,直到过了子时宁儿来劝,无奇才收拾了一下写完的书稿,又批改了几处,小心放起倒头睡下。 是夜却并没做噩梦,朦胧中,在月亮之上的仙人飘然飞出,衣袂飘扬徐徐降落,他的脸越发清楚,长眉明眸,气质清绝。 一线口水从唇角滑了出来,睡梦中无奇咂了咂嘴,得意地笑了出声。 ※※※※※※※※※※※※※※※※※※※※ 感谢在2020-11-30  20:45:18~2020-12-01  12: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萝卜要吃胡萝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  2个;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寻死的云  100瓶;橙子橙子  64瓶;jojo、可爱坏宝贝  20瓶;0.0、果咩  14瓶;好感+1  10瓶;青青原上草、lyh  5瓶;yuanminghome、胖球、光跃云间、appl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8 章 一大早,  窦家的姑妈就带了小姐公子来到阮夫人的房中,两人向着阮夫人请了安。 窦小姐的名字叫做秀秀,她已经习惯了郝家的生活,  每日大早都会来给阮夫人请安,  非常殷勤。 公子单名一个“玉”字,性子还是有些内向的。 在郝家住了这段日子,窦家姑妈差不多也弄清楚了,她看出来,  虽然郝四方看着威威猛猛风风火火的,但实则在这个家里真正主事的,  却还是那个文文弱弱不太爱说话的夫人。 姑妈也撞见了两次,  郝四方对阮夫人,  是一概的和软小意,百依百顺,  几乎不敢违逆。 这位姑妈觉着堂哥是当官儿的,  妇道人家嘛,当然得以夫君为天自己为地,  小心伺候着才对,怎么在郝家就像是倒过来了? 她心里就有点儿为郝四方不平,  只是初来乍到不敢造次。 那天,窦家姑妈借着闲聊的功夫,跟一个嬷嬷说道:“我们也来了有几天了,处处实在周到,就是太太身子不太好,还要管这一大家子人,  也太操劳了。” 这嬷嬷瞅了她一眼,  笑道:“姑妈别看我们太太身子弱些,  但从跟老爷成亲,以及把两位少爷抚养起来,却没有一点落下的,没有一点可叫人挑剔的。别的不说,就说这宅子吧……也还是夫人亲自经手过目买的呢,要不是当初夫人眼光狠决断的快,这么大又气派的宅子,哪里买得着呢,要知道当时老爷还刚进漕运司,无权无势的……唉,总之要是没有太太,这家里断不会有如今的气象。” 姑妈张了张嘴,还未想到要说什么,旁边一个丫鬟接茬笑道:“您老人说的这些我年纪小还不知道,不过我可也是很清楚的,两位公子能都这么出息,还不是咱们太太从小教起来的,所以向来老爷也格外的尊重疼惜太太,对了!记得之前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人要老爷纳妾,说什么咱们太太忒厉害了之类的混账话,还给老爷当面骂了个狗血临头,从此再不交往呢。” 姑妈心头发颤,脸色都变了。 嬷嬷却偏笑吟吟看着她道:“其实啊,也难怪老爷敬重太太,比如这次姑妈一家子上京,虽然是快到了才报了信,老爷都有点措手不及了,但我们太太依旧不慌不忙,硬是调着我们收拾出这几间上房,各处日用之类,伺候的人手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要不是太太做主,说句不怕您老笑的话,这会儿还手忙脚乱、不知道把亲戚们安置在哪里呢,岂不是大大地失了礼数?” 这些郝家的嬷嬷丫头,都是知道阮夫人外软而内严的,也是给夫人调/教出来的,窦家姑妈一句话,他们早知道了她的意图,因此一唱一和,故意给她点颜色看看。 这几句话听着虽和和气气的,底下却犀利带刺,可谓软中带硬。 窦家姑妈也不笨,她是听的明白,横竖这家里都是夫人做主,要是她再多嘴,这家里有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还是未知。 于是,完全不必阮夫人出面,就已经把姑妈那点小心思彻底掐死。 窦秀秀却浑然不知这些,她也有她自己的心事。 早在进京之前秀秀就听说郝家有两个公子,母亲也跟她说过,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趁着这次进京把她的终身大事定下来,若是在郝家,当然是身为长子的三江最好,毕竟长子为大。 可当秀秀见了三江跟无奇后,却改变了主意,原来她更喜欢相貌俊俏的无奇。 又听说无奇进了吏部,将来当然是前途无量,兴许还在郝三江之上呢,所以更加动了心。 她心里想着毕竟是住在郝家,自己长相也不差,朝夕相处下来,倒也不愁没姻缘。 可偏偏无奇忙的很,早出晚归有时候晚上还不回来,让秀秀想捉人都捉不到。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当郝家的二儿媳妇,当然要尽量表现,既然抓不到无奇,那么就先把阮夫人哄好了就是。 这才每天有事无事地就往夫人上房跑,或请安,或亲手做了什么点心,或者给夫人绣了块帕子之类,殷勤之极。 窦家姑妈当然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只是她以为秀秀喜欢的是三江,当然正中下怀。 而阮夫人这边,起初两次,还以为姑娘天生心热,可很快发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且言语中每每问起无奇,意图越发明显。 夫人心里发笑,可也不便说什么,又见这秀秀除了嘴快些,本性却不坏,便任由她胡闹罢了,权当是家里多了个解闷儿的。 众人落座,姑妈说起自己听说的有关清吏司断案的奇事,又道:“无奇就是在那清吏司,我听了真是说不出的高兴,侄儿年纪轻轻的就进了这么要紧的地方,可见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 阮夫人带着三分笑,淡淡地说道:“她在里头只是个跑腿的,没什么大用。” 秀秀忙道:“舅妈,二表弟就是能耐,怎么不多夸夸他呢?我可听人说了,二表弟在吏部可威风呢。” 阮夫人笑道:“是吗?你哪里听来的?别听这些闲话,他们知道你是家里的亲戚,当然会奉承的说些你爱听的话,无奇那个样子又有什么可威风的?我只盼她安安稳稳的做了这份差事,也不求她什么飞黄腾达的。” “是。”秀秀低下头。 “啊对了,”姑妈忙岔开话题:“今儿无奇是不是休沐在家,不会出门的?怎么也不见他?我们在这儿也住了有日子了,总是不太跟侄儿照面。” 阮夫人道:“她今儿在家,刚才听小丫头说昨晚上睡得迟了些。” 说着便又叫了贴身的丫鬟来:“去看看二爷怎么还没醒吗?” 丫鬟莺莺答应了,出门往无奇房中来。 正宁儿伺候了水才出来要泼,见了莺莺忙招呼:“姐姐来了!可是太太有什么话?” 莺莺笑道:“一大早姑妈就带了姑娘过去了,又问起咱们这位,太太才叫我看看。” 宁儿抿嘴笑笑,回头看了眼,才低声道:“昨儿晚上熬过子时才睡,还时不时笑出声,不知做了什么好梦。” 正窃窃私语,无奇从里头出来,打了个哈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呢。” 莺莺先行礼,又笑道:“我可不敢,劝你快去太太那里吧,有人想见你呢。” 无奇问:“谁想见我?” 莺莺道:“秀姑娘呀!我听说她还给你做了个荷包呢。” 无奇一愣:“给我做荷包?你怕是听错了吧。” 她不太在家里走动,只是郝家的这些丫头何等厉害,一个个心思敏捷目光如炬,秀秀的心意虽然没跟人说过,他们却早看出来,已经人尽皆知,只有无奇因自觉没跟秀秀照过几次面,所以从未多想。 莺莺不敢多调侃她,只笑道:“罢了,你还是快去吧。到底是家里的亲戚,人家那么亲热,你也要亲热些啊。” 无奇无奈说:“我倒是不嫌亲戚,就是懒得去应酬,大家坐在一起都不知道说什么,只会假笑,唧唧喳喳提些没用的话。可知我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呢。” 莺莺掩了掩口:“平日里忙也就罢了,今天可是休沐啊,不到太太屋里坐坐怎么说得过去?走吧,总不能叫我白走一趟。”说着拉住无奇,硬是将她拽了出门。 进了阮夫人的正房,里头秀秀听见声音,早站了起来。无奇上前先给夫人行了礼,又跟姑妈见礼,才向着秀秀垂了垂手:“表姐。” 秀秀嫣然一笑:“咱们的年纪相仿,不用这样多礼。” 阮夫人道:“该行的礼数是不能少的,不然就没规矩了。”无奇到了她身旁,阮夫人道:“眼底怎么有点发青,没睡好?” 无奇只隐约记得昨晚上做了梦,像是好的,只是没来得及细想,闻言笑道:“睡的很好,就是梦多点。” 丫鬟莺莺在后抿嘴偷笑。 阮夫人握着她的手:“刚才姑妈问你整天忙个什么,都见不着你的人。还以为你在吏部多受重用呢。” 无奇回头对窦家姑妈道:“让姑妈惦记了,就是我们这些新手,初进吏部,什么也不熟悉,所以要多忙乱些。” 窦家姑妈笑道:“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姑妈看你这样一表人才,将来一定可以步步高升。” 说到这里,秀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来,脸红红地说道:“对了舅妈,我最近也没做别的,只做了这个荷包,就送给表弟吧,针线有些粗,只别嫌弃。” 无奇一愣,忙站起来。 秀秀将荷包双手拿着要送给她,无奇看这荷包绣的很精致,却是两支莲花,便问道:“劳烦表姐了,大哥也有吗?” “呃……”秀秀怔住,含糊道:“有是有,还没做出来。” 阮夫人在旁看到这里,便笑道:“想来秀秀给你大哥的必然是更好的,所以要精功慢做,你就先收了这个吧,还不多谢你表姐?” 无奇这才忙道了谢。 正愁没话说,想要告退,可巧外头丫鬟来了,说道:“太太,蔡家的小公子跟林家少爷来见二爷。” 无奇大喜,阮夫人道:“请他们进来吧。” 丫鬟便转身去了。 阮夫人对窦家姑妈道:“这两个都是无奇的同窗,如今也都同在吏部做事。”说了这句,又跟无奇道:“之前蔡家大公子请了你们吃饭,你爹昨儿跟我说,不好总吃人家的,改日得空,也要请一请他们,不必特跑到外头麻烦轰动的,就在家里摆一张桌子……他们不会嫌简薄吧?” 无奇笑道:“娘还不知道他们两个?就是两个好吃懒做的大肚弥勒佛,只要有好吃的,哪里管在什么地方。” 阮夫人道:“这孩子,哪里有这么说朋友的。” 秀秀在旁边笑,觉着表弟非但长的好看,且实在可爱极了! 无奇话音刚落,蔡采石跟林森从外进来,猛地看还有女眷在,又想起无奇曾说过窦家的姑妈,便知道是亲戚,忙上来行礼。 阮夫人对这两个小子也很熟络的,便含笑道:“你们两个大早上巴巴地跑来,可是有事?” 蔡采石道:“太太,倒是没什么,就是前日小奇说有日子没往城外逛了,总算得了点空,倒是可以去走一走,所以我跟林兄就来了,不过,要是府内有客人不便的话……” 无奇悄悄在他臂上拧了他一把,她巴不得立刻就走呢,在这里干说话实在难受。 蔡采石疼得叫了声,忙把底下的客套话咽下去。 阮夫人看在眼里,轻笑着一摇头。 窦家姑妈忍笑忙道:“你们既然约好了,就不必因为我们耽搁,我们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客人。太太你说呢?” 阮夫人道:“很是,都是自家人。既然这样,无奇你就去吧。只有一件,不许惹祸,天黑之前回来。” 无奇乖乖地答应了,赶紧出门。 出了上房才觉自在,只不过往外走的时候,林森回味着说道:“你们那位表姑娘,生得不错啊。倒有几分姿色。” 无奇震惊:“你说的是秀秀表姐?” “怪不得你刚才在夫人跟前难得话少,原来是看表姐去了,”蔡采石扭头跟无奇道:“他又犯病了,别理他。” 林森笑道:“我难道说错了?虽然不如春日姑娘绝色,但也大有可取之处。脸红红的,有些可爱。” 无奇回想秀秀的容貌眉眼,或许……的确还过得去吧。 但在她眼里,世间最美的女子,就是自己母亲阮夫人了,而且她向来不怎么注重别人的样貌,唯有那极丑的跟极美的才能叫她记住。 无奇便叹息道:“我们整天叫你木头木头,怎么你反而越发活络了?是不是只要眼前是个女人,你就能找出她的优越好处?” “女孩子当然各有各的好处了,”林森想了想,笑道:“你要是说这个话题,我可就刹不住了啊。” 蔡采石也对无奇道:“上次让他去套冯珂境的小夫人,你还担心他有危险或别的,你没看他是多乐在其中?” 说话间已经快到门口,出门却见两个人背对着背站着,谁也不理会谁的样子,场景怪异。 郝家的门房数人站在台阶上,悄默默地打量两人的情形,拿不准这是在干什么。 这两位当然正是春日跟柯其淳。 刚才蔡采石来的时候,柯其淳是跟随着的,春日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让蔡采石跟林森很是意外。 春日见了无奇才露出一点好脸色,问道:“是要去哪里?” 林森抢着说道:“姐……咳!我们想着出城走走,不是有那个才建的神鹤庄院吗?我们早想去逛逛了,只没得闲。” “你们要去那?”春日惊讶地问。 “是啊,怎么了?” “啊……没什么。”春日看了无奇一眼,心中却想:“怎么这么凑巧呢。” 原来她早上才得知消息,今日瑞王殿下带了皇太孙赵斐,也去了神鹤庄院。 春日本是想提醒无奇的,毕竟瑞王若是去了,那庄院自然不会再叫别人擅入,恐怕他们白走一趟。 不过在春日看来,自己的主子遇到了无奇,性情就会有奇异的变化,竟好像是一物降一物似的,毕竟以无奇的那些古怪言行,要是换了别人,此刻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所以春日想了想,并没有出声提醒。 林森本想一起乘车的,可听说春日骑马,他也立刻改变了主意,绝对不放过一次亲近佳人的机会,虽然知道这位佳人是能扎死人的玫瑰花,但……看现在情形,这花刺显然没先前那么锋利吓人了,所以他也愿意伸手试试,不行再撤。 无奇却仍跟蔡采石安稳坐车,大家往城外而去。 瑞王赵景藩本来是不想出城的。 但就算是他,也无法抗拒一个人的要求。 那人,就是皇太孙赵斐。 在东宫那件事发生后,瑞王便有意地减少了进宫的次数,除非是太子召见不得不去。 太子赵徵也知道他有心结,但是瑞王一旦下定决心,别人是很难劝回的,而他又不能每天都叫瑞王进宫。 幸而太子妃季氏也明白赵徵的心思,她虽是妇道人家,却很聪明,便悄悄地跟赵徵献计:“瑞王不肯来,也有他的苦衷,但咱们当然不能就也疏远了他似的,太子跟我虽然不便怎么样,但咱们还有斐儿啊,斐儿是小孩子,瑞王又向来疼他,若是见了斐儿就如同见了太子似的,久而久之心结自然解了,正好斐儿前几天还跟我嘀咕,说想出宫,想去瑞王府跟着瑞王……殿下您看……” 这主意让赵徵极为满意,当下便催促快给皇太孙收拾东西,又催着人去上书房传信给他请假,季氏笑道:“哪里就这么着急忙慌的呢,就算太子不做什么,瑞王也知道你的心。” 赵徵道:“这次他是在东宫受的委屈,他知道我的心,我当然也得更疼他些,他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唉!要是可以,我真想跟寻常百姓人家似的,大家兄弟姊妹都住在一起多好!” 季氏本要劝他别说这话,但看太子如此悬挂瑞王,到底是兄弟手足,何必多言呢。 于是又派人去瑞王府告诉瑞王,说皇太孙要去叨扰他几天。 皇太孙赵斐如同出了笼子的鸟儿,到了瑞王府更是如鱼得水,玩儿的不亦乐乎。 赵景藩但凡得闲就陪着他,不得闲就叫费公公等陪着他玩,这年纪的小孩最爱胡闹,几天下来,向来清净的瑞王府几乎人仰马翻,费公公的腿都要跑断了,好几个小太监都因上树爬墙的挂了彩。 只是王府里玩了几天,也就觉着有些乏味了,赵景藩本想打发赵斐回东宫去,但小家伙无论如何不肯,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的话,说是京郊有个神鹤园林,里头有很多的仙鹤珍禽,好玩极了,便缠着要瑞王带他去。 赵景藩无奈,便跟赵斐商议:只要看过了神鹤园林,就送他回东宫,皇太孙勉强答应。 神鹤园林的原主人,是本朝有名的建筑大师韩成,后来几度易手,如今拥有园林的却是金平侯罗尔思,他是个酷爱仙鹤之人,所以花重金在此处养了很多的灰鹤,丹顶鹤之类,成为远近闻名的神鹤庄院,尤其被文人雅士们钟爱。 王驾在园林前停下,赵景藩给迫不及待的皇太孙拉着手出了轿子。 忽然赵斐惊叫了声:“四叔!”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门首上站着两只细脚伶仃的灰鹤,大概是见了人来,便向下张望,不动的时候犹如两尊雕像。 大概是受了赵斐的声音影响,两只灰鹤挥动翅膀,竟然振翅而起,很快消失在眼前了。 此刻庄园的管事早迎了出来,听到飞鹤的声音,忙低着头道:“回殿下,它们都是熟悉院子的,就算飞出去,也很快就能飞回来。” 瑞王对赵斐说道:“到里头去吧,多的很呢。” 说完后又对管事道:“听说金平侯今日不在?” “是,昨日淮县的长宁伯派人来请,侯爷晚上就赶了去了。请王爷恕罪。” 赵斐已经迫不及待,小牛犊似的拉着瑞王向内。 迎面却是一堵很大的假山,假山上也停着几只灰鹤,并不怕人,蹲在山石的水流旁边,用水沾湿了嘴,慢慢地梳理自己的羽毛,姿态优雅。 转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极宽阔的一条路,两侧都是松柏,往前直通大殿。 而在前方的路中央,遥遥地又有几只鹤,低着头,闲散自在一步一啄地经过。 赵斐并不是没见过仙鹤,但小孩子到了新地方,总是兴奋难当的,当即笑道:“四叔你看!好多鹤呢,我去看看。” 赵景藩并未撒手,只道:“别忙,也不许自个儿乱跑。” 他带着皇太孙出游,自然要多放仔细,一点纰漏都不能有。 而就在他们来之前,王府已经派专人来通告,如今庄院内外一概肃清,外人不许擅入,里间的人也不许擅自走动,王府的侍卫也很快在庄子周围防卫妥当。 但就是在这样森严谨慎的戒防之中,仍是出事了。 皇太孙赵斐,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仙气飘飘的鹤院之中,见了“鬼”。 ※※※※※※※※※※※※※※※※※※※※ mua~感谢在2020-12-01  12:06:59~2020-12-01  19:3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蔡文姬打野  60瓶;ajada  14瓶;藏于心不表于情  10瓶;青青原上草  5瓶;sssr  2瓶;胖球、快乐的萱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9 章 皇太孙赵斐,  因为身份的缘故,很少出宫。 就算偶尔得了机会,也不过是跟着大人按部就班,  不能随他的心思自由玩乐。 虽然赵斐每天都去上书房跟着师傅读书,  表面规矩还是过得去,但到底是小孩,难免觉着闷。 能去瑞王府跟着赵景藩,对他来说自是一大乐事。 赵斐非常的喜欢四叔瑞王,  小孩子也是知道美丑的,对赵斐而言,  他从没见过比四叔更好看的人,  而且他也清楚,  赵景藩是真心疼自己的。 那时候瑞王跟东宫亲近,三五不时进宫,  且时不时地随身带点儿孩子喜欢的新鲜玩意,  都是宫内见不着的,更奇的是,  他带的每每都是赵斐想要且喜欢的东西。 久而久之,赵斐眼中的瑞王简直就是那降恩赐福、成全人心中所念所愿的神仙四叔,  他每次有想要的玩意,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便会暗中念念有词,希望四叔知道自己的心意助他达成所愿。 如今来了这个地方,非但是在宫外,  而且是在城外,  比瑞王府更加多了许多新鲜,  他的心里乐开了花,当然要尽力的玩逛。 瑞王见那些仙鹤一个个高高挑挑的,恐有不妥,便叫侍卫防备着,自己领着赵斐的手从中间走过去。 那仙鹤长长的脖子,雪白的毛羽,给侍卫一赶,便挥动翅膀往旁边跑开,有的便低飞起来,发出叫声,引得赵斐哈哈大笑。 他回头跟瑞王道:“四叔,我要是也能飞就好了。”又说:“四叔,我能不能摸摸仙鹤的毛。” 瑞王笑道:“别看它们安安静静的,你看那长长的喙,是会啄人的。” 赵斐小脸一扬:“我不怕!” 瑞王摸摸他的头,温声道:“乖,只看看就罢了,要是伤了手或者别的,下次四叔就不能带你出来了。” 赵斐最怕的就是这个,赶忙乖乖答应。 陪同的神鹤园林的管事,因为金平侯不在,格外惶恐小心。 虽然这园林也接待过不少朝中的名人雅士,甚至各部大人,但这还是头一次,居然是瑞王殿下亲自驾临。 皇都内外对于瑞王殿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说瑞王相貌俊美无俦,古代的什么宋玉潘安都无法相比,真正的绝世姿容。 但亲见过瑞王的人,或许可以称得上屈指可数。 据说这位王爷虽帮着太子殿下打理诸事,是太子身边不可或缺之人,但向来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 可是没想到今日瑞王居然来了!早上管事得知消息后,已经慌得无可不可,以前提起这位王爷都恨不得立刻亲眼见一见,如今知道真的要来,却吓得失魂落魄,满地乱窜。 尤其是金平侯不在,若是他们有个什么不经意闪失,或者哪一处不对王爷的性子,脖子上的脑袋已经在摇摇欲坠。 而且就算是迎了王驾,管事跟庄院的其他执事陪行在侧,但却不敢随意抬眼乱看,回话的时候,目光都是往地下垂落的。 竟只敢打起精神盯紧瑞王袍摆银白跟金线交织绣出来的江崖海水图,知道王爷往何处走,在看何处,他们要即刻随行应答,倘若抬头直视,多看一眼,便是忤逆之罪。 从白玉桥上往前,便是神鹤园林的正殿,门口处也有侍卫林立。 瑞王看看赵斐满是渴盼的小脸,便将他的手松开,嘱咐他慢些,不要摔倒。 皇太孙像是给放出去的风筝,兴高采烈往前跑去,他急着要上台阶,身后几个贴身太监赶紧跟上,头前三个是东宫内带出来的,后面两个跟费公公则是王府的人,全都尽忠职守不敢怠慢。 眼前这座大殿,供奉的却是福禄寿三星图,底下两只铜仙鹤,头顶是燃着的长明灯。 而墙壁上却是绘满了仙鹤图,连绵起来大概不下白只,色泽雅淡而栩栩如生,倒是很值得驻足一观。 赵斐惊叹出声,摸了摸铜仙鹤的腿,又去仰头看壁画,忽然他指着墙上的一处说道:“四叔,你看这里有小的。” 赵景藩正在看那仙鹤的笔触,闻言过去一瞧,壁画上果然有两只雏鸟,很不起眼地在角落,没想到赵斐一眼就注意到了。 此刻身后的管事跟陪同的费公公低语了几句,费公公上前,乐颠颠地说道:“王爷,刚才这儿的人说了,这会子正是仙鹤孵仔的时候,再往前的鹤苑就有十好几只才长毛的小鹤仔子,皇太孙若是想看倒是方便的,前方正是观鹤台。” 赵斐听到最后,已经高兴地跳起来:“四叔,有小鸟,快带我去看吧!” 于是出了正殿,一路往后而行,赵斐迫不及待,不由分说地往前小跑,几个太监紧追身侧。 瑞王本要叫住他的,可心想反正这院内各处都是侍卫,太监又不离身,索性让这孩子跑一跑,因此并没有喝止,只是自己加快了步子。 赵斐跑了一会,回头看看瑞王还在身后五六步远,便向着他招招手,又往前跑去。 这条路上时不时仍有丹顶鹤出没,跟随的太监们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驱赶想要靠近的仙鹤。 那些鹤挥动翅膀跑开几步,又低头啄食,皇太孙看的高兴,看到前方也有一只仙鹤,仿佛落单,他就学着小太监的样子,也张开双手跑过去,口中“嘘嘘”的发出驱赶的声音。 那仙鹤见一个小家伙闷头冲自己过来,便赶忙往旁边的柏树后跑去,赵斐见驱赶得力,正要炫耀,却见那“仙鹤”又从树后掠了出来! 赵斐正在兴头上,还想再乘胜追击,谁知才跑了两步,眼前的“仙鹤”忽然翅膀一挥,居然变成了一个身着白衣灰袍的人!他的头上戴着黑色的发冠,宽绰的袖子如同两面翅膀,像是会飞一样,在赵斐面前一闪而过,消失无踪! 赵斐不知如何,吓得站在原地。 其他小太监们因见皇太孙赶走了仙鹤,正想趁机奉承几句让太孙高兴,谁知见他猛然站住脚,大家不知如何,赶紧凑过来:“殿下?” 赵斐惊魂未定的,抬手指了指前方:“仙鹤……” 小太监们忙笑道:“是呀殿下,那鹤给殿下吓跑了!” “不、不是……”赵斐皱着眉:“是、是个人,仙鹤变成了人……” 小太监们愣住,都不知道赵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含惊陪笑地:“殿下,您说的什么人呢?” 费公公叫两个小太监到路边树后观望了会子,并没有什么人踪,倒是树木之后又传来鹤鸣,拨开树冠,看到几只鹤在后面的湖边正自在嬉戏。 费公公笑道:“哪里有人呢,殿下怕是看错了。” “我、我明明看见了仙鹤变成人的。”赵斐喃喃。 此刻赵景藩走过来:“怎么了?” 赵斐抬头看看他,迟疑着问道:“四叔,仙鹤会变成人吗?” 瑞王笑道:“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赵斐满脸疑惑。 费公公心想这孩子多半是太过高兴一时眼花了,疑神疑鬼的岂不扫兴?便笑道:“殿下,前面就能见到仙鹤的毛崽子们了,咱们快去瞧瞧吧?奴婢都听见那啾啾的叫声了!” 赵斐眨了眨眼,侧耳一听果然有小鸟的鸣叫声,当下转忧为喜,便又跟着往前去了。 赵景藩看了看旁边如剑一样的柏树,以及树后影影绰绰探头探脑的仙鹤们,招手把青亭叫来:“去看看。” 二重殿前右转,便到了湖畔,鹤鸣明显聒噪了起来,岸边上栽种了好些芦苇,以便于仙鹤栖息,孵蛋。 赵斐伸长脖子细看,果然瞧见有些毛茸茸的小鹤鸟在草丛中跑来跑去,很是活泼可爱,他早把刚才所见的那一幕抛在脑后了,只高兴地拍手笑道:“好多小鸟啊,好热闹,真好玩儿!” 费公公想到赵斐才似受惊,便要刻意讨好,他悄悄跟庄院的管事商议:“去捉一只过来,让太孙抱一抱。” 管事闻言有些为难,毕竟这些丹顶鹤是很护崽的,要是去捉幼鸟,惹急了它们就不好了,但既然是皇太孙,少不得勉强一试。 于是便叫了个看护鹤鸟的庄丁,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那人也觉不妥:“管事,要去捉雏鸟,势必惊动大鸟,这会儿别出乱子才好。” “乌鸦嘴,”管事斥责了一句,道:“那可是皇太孙,将来的皇上,别说是一只小鹤鸟,就算是要了咱们这儿所有鹤又能怎么样?你敢违抗?” 庄丁没法子,只好答应着去了。 这庄丁素日负责喂鸟,看护,所以鹤鸟们跟他是很熟悉的,见他靠近也不以为意。 他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靠近,恰好有一只小鸟正趴在草上没动,便悄悄地伸手过去一把捉住,同时捏住小鸟的喙不叫它出声。 那些大仙鹤没听见响动,就仍旧啄食的啄食,嬉戏的嬉戏。 庄丁低着头弓着身子飞快出了芦苇丛,交给管事,又道:“好生些不要让它叫起来。” 那边费公公已经望眼欲穿,管事的兜着小鸟崽子跑过来,献宝似的给赵斐看,皇太孙双眼放光,忙伸手将鸟儿抱了过去,只觉掌心毛茸茸的带点暖意。 他低下头,用脸去蹭小鸟,正高兴赞叹,不料那小鸟给这么多陌生人围着,便惊慌地仰头叫了起来。 这一声顿时惊动了那些湖畔的仙鹤,有几只立刻停下动作,伸长脖颈警觉倾听。 庄丁见势不妙忙道:“管事,快,快把小鸟给我还回去。” 赵斐正爱不释手,费公公哪里肯就这么快把鸟弄走,可就在这时,有几只丹顶鹤已经挥动翅膀腾空而起!路上的几只鹤也迈动长腿,翅膀耸起扇动,像是要往这边袭击之态。 就在这时候,瑞王走到皇太孙身后,他一手揽着赵斐,一边把那只小鸟从赵斐手中取出,往地上一放。 那小鸟得了自由,虽还不会飞,跑的却极快,撒动小腿向着湖畔冲去,边跑边叫。 仙鹤们听见雏鸟的叫声,来不及往这边攻击,便循声追了过去。 看鸟的庄丁跟管事见状,双双松了口气。 赵斐还不知刚才的情形何等危险,靠着瑞王只顾兴奋道:“四叔,小鸟真好玩,以后你给我弄一只,我带到宫内好不好?” 瑞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小鸟得跟着大鹤才能好好长大,你不如想想,你是不是得跟着太子妃呢?要是有人把你从太子妃身边带走,你会怎么样?” 谁知赵斐认真答道:“要是跟着四叔,我当然很高兴。” 瑞王教育失败,摇头笑道:“要不是跟着四叔呢?” 赵斐才皱眉道:“那、那可不行!我不能离开父王跟母妃还有四叔。” 瑞王微笑道:“所以,你不能离开家里,而小鸟也不能离开大鹤,不然它们就会……”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瑞王低下头:“好了,去别处吧。” 这一间殿内摆放的却是各色的嶙峋奇石,有的像是人形,有的像是鸟兽,还有的如同花木,赵斐一个一个看过去,嘴里念念有词:“这个像是母妃,这个像是父王,这个像是……仙鹤,这是小仙鹤……” 赵景藩跟在他身后,听着小孩儿稚嫩的声音透着快活,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眼前的一个石像,确实像是个人肃然而立的样子,其实说像谁都行,但是小孩子自然会把自己最亲近的人拿来做比较,而且这石像有些方正的脸型,的确有点如皇太子赵徵。 只听费公公道:“殿下真是好眼力,那、不知哪个像是我们王爷呢?” “让我找找!”赵斐雀跃地说:“一定有的,四叔,还有斐儿!” 瑞王看着面前似赵徵的人像,听着赵斐的童言无忌,难得地笑了。 太子跟太子妃把赵斐送到瑞王府的用意他当然也清楚,但不可否认,他真的很喜欢赵斐,这孩子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在外头有看到什么好玩好吃的,就能想到他。 不管多忙,他都很愿意哄着赵斐玩耍,写字之类。 他的年纪不小了,皇帝虽然没有什么话,但太子妃却说过了几次要给他物色一门很好的亲事,可是挑来挑去,总是觉着没有很中意的人家。 有时候太子妃好不容易看中的,跟赵徵说,赵徵却不太乐意,于是也搁置了。 他们都知道,瑞王是这个品貌,能配得上的当然也得是世上无双的,身世,脾性,相貌,甚至才学都要是一流往上的,但这样的女子却实在少见,偶尔能筛选出一两个的,却总会又找出些小的缺憾之类。 所以就算他们两个当兄嫂的心急,这门亲事却始终没定下来。 赵景藩听太子妃嘀咕过好几次,季氏病急乱投医,甚至撺掇太子,叫他私下让瑞王先纳几个妾室放在房内,至少不这么孤家寡人了。 太子说了几次,瑞王却只是淡淡的,并没拒绝,也没说就要。 太子妃试着选了几个出色的宫女送到他的王府,一边竖着耳朵等消息,可最终却仍是平静无波,宫女嘛,还是那些宫女,但也只是宫女而已,瑞王一个都没碰过。 要不是不肯把瑞王往别的地方去想,太子妃简直要怀疑这个老四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京城内的官宦富家子弟,过了十五六多半都知道人事了,甚至有的更早,像是瑞王这样的身份,又这样的安分守己,实在是一件罕事。 其实赵景藩也曾想过的。 在跟赵斐相处的时候,看着小孩子天真无邪的样子,瑞王也曾起过一种念头:要是他自个儿也有了孩子,会怎么样呢?会不会也像是斐儿这般玉雪可爱? 但是这念头,也不过是稍纵即逝,快的如同流星,光芒闪烁,顷刻成灰。 他不肯再去想这些,他觉着自己未必有耐心照顾好一个孩子,乃至……照顾好一个女人。 正在出神,耳畔忽然响起赵斐的惊呼。 瑞王一惊。 身后的付青亭已经先闪身入内去了,只有另一个侍卫顾九还留在身旁。 瑞王赶到的时候,赵斐正扑在费公公怀中,瑟瑟发抖。 付青亭则在周围飞快走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样。 “怎么了?”赵景藩问。 赵斐听见动静,忙松开费公公,又扑到瑞王怀中:“四叔,四叔!” “别怕,四叔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慢慢说。”赵景藩轻轻地拍着小孩的背。 赵斐的脸色发白:“血、不,是仙鹤、那只……变成人的仙鹤!” 他有些语无伦次的:“他死了,给一支箭射死了!好多血!” “在哪?”瑞王问道。 皇太孙回头看了眼,又忙把头埋在他身上,小手往外一指:“那里!” 赵斐指的是那一扇开着的窗户。 瑞王回头的时候,付青亭跟费公公已经走了过去,两人往外看去,只见外头不远处正好是那片鹤群栖息的芦苇地,只有几只鹤鸟伶仃而立,有的挥动翅膀欲飞未飞,并没别的。 付青亭纵身跃出,带了几个人前去查看。 这会儿赵斐断断续续说道:“四叔,我看见他死在那里了,脖子上插着箭,好、好可怕!” 瑞王抱着赵斐:“没事,有四叔在,斐儿别怕。”他看向费公公:“你们看见了吗?” 费公公跟旁边两个围着的小太监都是满脸疑惑,大家面面相觑,摇头道:“回殿下,奴婢们什么都没看见。” 刚才皇太孙兴高采烈地看石像,忽然听到窗外一声鹤鸣。 他跑过来往外打量,谁知才看了一会儿,便惊叫起来。 费公公等本簇拥在身后,闻声忙上前,大家往外瞧的时候,外头却什么也没有。 很快,付青亭带人回来了,他向着瑞王摇摇头,又道:“王爷,没有任何异样。” 赵斐听见了,抬头问:“没有一个死人吗?死、死的仙鹤呢?” 付青亭道:“殿下,死的人跟仙鹤都没有,殿下放心。” 费公公本来有些害怕,听到这里便认定了这小殿下多半是看错了,只是不敢多嘴。 赵景藩思忖片刻:“斐儿,你必然是累了,这样吧,咱们不如先回去,改天再来游玩好吗?” 费公公终于道:“殿下是不是看错了,刚才在这屋子里看了半天的奇石,是不是也一时眼花,把外头的什么东西看成了仙鹤?” 赵景藩看了费公公一眼:“多嘴。” 费公公急忙后退。 赵斐却愣住了。 皇太孙的确是受了惊吓,但是听说要离开,一时左右为难,他知道自己出来一趟不容易,可是刚才明明看到有人死掉了,而且是那一只仙鹤变成的人给射中了脖子死了的,怎么他们都说没有呢? 不过他的确在这屋里看了半天的石头,一会觉着像这个,一会儿觉着像那个……眼花是可能的,但是想起那副场景明明非常的真实,不像是眼花,血淋淋的倒像是吓人的噩梦。 “四叔,”小孩有点委屈,恐怕瑞王会责怪自己大惊小怪:“我……” 瑞王摸摸他的小脸:“不怕,斐儿若不肯立刻走,咱们去前方再歇会儿好吗?你怕是累了,四叔叫人给你弄点桂花糖水来喝。” 赵斐立刻点头。 于是出了奇石殿,管事引着往旁边的白墙小院而行,正是精致的一处客房。 茶点都是早准备好的,费公公亲自带人去看着,领着太监们送上来。 瑞王喝了两口茶,让赵斐喝了些桂花糖水,小孩喝着甜甜的糖水逐渐恢复了精神,忽然说:“四叔,我还没找到我跟四叔的石头像呢。” 瑞王看着他认真的脸色,笑道:“不忙。咱们歇会儿,四叔跟你一起去找。” “好!”赵斐又高兴起来。 正在这时侯,一名侍卫走到门口,对付青亭说了句话,青亭走到瑞王身旁:“殿下,有一件事。” 瑞王垂眸道:“怎么。” 青亭道:“郝无奇,蔡采石,林森,还有春日跟那个柯其淳,也到了神鹤园林。” 赵景藩有点意外。 青亭道:“据说他们是来游玩的,殿下想如何处置?要不要让人把他们赶走?” “不用,”瑞王回头看了眼皇太孙还有点发白的脸,若有所思道:“来的正好,让他们进来。” ※※※※※※※※※※※※※※※※※※※※ 感谢在2020-12-01  19:38:23~2020-12-02  16:0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y、kikiathena、蓝月、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豆千寻  20瓶;不负卿  8瓶;小新wyling  5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0 章 无奇他们因为出来的晚一些,  再加上临出城前,蔡采石一定要去买些盐水鸭,香肚,  卤干,  烧饼,糕团等,预备着出城后若不好找吃饭的地方,那也不至于就饿着肚子。 无奇早上只吃了碗粥跟两块糕,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上用脑过度的原因,听蔡采石嘀咕吃的,  立刻也饿神附体似的精神百倍。 林森本在外头搜肠刮肚地跟春日攀谈,  听到里头两人说买东西,  食欲好像在瞬间盖过了其他,于是忍不住从马上俯身低头地靠近车窗,  三人热火朝天地商议起来,  去哪家铺子买什么东西,头头是道,  如数家珍。 柯其淳打马在前,春日在马车边上,  听他们说的不亦乐乎,不像是随意采买,却像是要张罗大餐,忍不住说道:“那个神鹤庄院里难道不能吃东西?还要带着?” 蔡采石说道:“春、春……兄,想那庄院盛名之下,又是安平侯所有,  我们能进去游赏已经难得,  哪里敢在里头吃东西。” 林森却一语道破:“那园子里的东西肯定很贵,  不如咱们自己买些,又好吃又便宜。对了……你想什么?我给你买。” 面对好看的女孩子,林公子总是分外的体贴。 春日横了他一眼,打马走开。 原先春日在想,给这伙人这么一耽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神鹤庄院呢。 可是转念又想到,就算他们到了,还未必能接近庄院,倘若没有人向内通报,或者通报了而王爷不想见他们,那他们带的这些东西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因此春日没有再说话。 倒是柯其淳在前头听见了,便回头道:“我要喝点酒,最好是杏花村。” 春日更加撇了撇嘴。 等到蔡采石把想买的东西都采办齐全,日影渐高,出城后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日头快到头顶的时候,总算是庄院在望。 但距离庄院还有两三里地,就看到路边上隔着十数步远便站着一名侍卫。 其中也有些要把此地路过的行人,也都给拦在外间,虽然诧异却不敢如何,纷纷另外绕道而行。 柯其淳看着这架势,便回头说:“前头好像过不去了!”他是个直性子,话音未落就打马往前,想去探听一下详细。 春日本要拦着他,又想这人跟自己话不投机的,何必理会。 林森在旁边道:“奇怪,怎么有士兵……这是在戒严?难道有什么大人物在这里?” 车内无奇跟蔡采石不约而同地从窗口探头往外张望:“怎么了?” 春日这才说道:“这应该是、王爷在这里。” 无奇愣住。 蔡采石跟林森也诧异地问:“是瑞王殿下?就在神鹤园林吗?” 见春日点头,林森又吃惊又失望地说:“这……既然王爷在,我们自然去不成了!” 蔡采石看向无奇:“小奇你说呢?” 无奇却没有吱声。 刚才蔡采石一声“瑞王”,她心里好像有什么模糊的影子闪过去,倒是透着些许旖旎,一时恍惚起来。 “小奇?”蔡采石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怎么了?” 无奇才回过神来,忙道:“这、既然王爷在这里我们当然不能冲撞,不如我们也改道,去爬山吧?” 一提爬山,林森想起了少杭府虞山之行,忙摆手:“我可不想去爬了,万一再爬出个狐狸郎君可了不得。” 事后他听说了苏守备之子的遭遇,恶寒了好几天呢,至今提起仍心有余悸。 春日却看向无奇:“你要真想去逛那院子,我或许可以给你们通报一声,不过,见不见就看王爷的了。” “不必……”无奇还没说完,就听见前方柯其淳的声音道:“奇怪,总要给个原因,平白无故的就叫人绕道?” 侍卫道:“你啰嗦什么?任凭你是天大的来头,也要绕道!没有原因!” 柯其淳笑了声:“咦,你的口气很大啊。” 春日见柯其淳居然跟负责警卫的侍卫对峙起来,忙跟林森说:“快去叫那个呆子别莽撞。” 林森赶紧打马过去:“柯大哥!不要轻举妄动。” 无奇探头看看:“姐姐劳烦你去调和一下,别闹出误会来,咱们走就走了。” 春日心想,要不是看在无奇的面上,倒是乐得看这个柯呆子给王府的人教训一顿。 她策马才到近前,正好王府的一名执事在巡逻,一眼看见春日,立刻跑了过来:“您怎么在这儿?”又赶紧制止了那些侍卫们。 春日见已经给认出来,便翻身下马,压低声音道:“没什么,陪着郝公子过来游玩的,不知道王爷居然也在这里。” 执事笑道:“原来如此。”他看了眼柯其淳跟林森,把春日带到旁边:“王爷是带了皇太孙来闲逛的,倒是没什么要紧事,不过还是别打扰的好。” 春日回头看了眼马车,正好看到无奇探着脑袋。她心中一动,便道:“这位只怕不一样,这样吧,你进去跟付师哥说一声,让他转告王爷,王爷若是不想见,我们立刻就走。” 瑞王殿下身边有五名心腹之人,薄白云,宋还清,付青亭,顾九,程春日。 薄白云行踪成谜,很少露面,据说在天下四处游历,流传给众人的只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名字,因为太过神秘,甚至有人怀疑此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宋还清本是王府的统领大管事,因为身体不好,已经隐退了。 如今只有付青亭,顾九,春日三人留在瑞王身边,他们都是薄白云教出来的,武功极高,负责贴身护卫瑞王,身份自然在王府众执事之上。 那人见春日发话,知道必有缘故,当下不敢怠慢,忙进了园林通报。 果然不多时,里头便有消息出来,说是王爷传召几人。 这几个人还没到第一重殿,里头付青亭已经快步走了出来。 他并未理会无奇几人,只是跟春日飞快地将刚才遭遇的怪事说了一遍。 春日很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付青亭道:“明明并无异常,但皇太孙就是说见到了仙鹤变人,而且那人给射杀了。” 说话间他看了眼无奇,悄悄地说道:“如今王爷在内陪着皇太孙,以我之见,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宣扬出去,何况这其实也是皇太孙小孩儿顽皮、亦或者眼花闹出来的,当不了真。但如果传了出去给人听见,难免添油加醋,毕竟是王爷带了皇太孙出来的,太子殿下虽然未必追究,在别人看来自然瓜田李下谣言四起。” 春日明白了,皇室之中从来没有小事,何况皇太孙乃是将来的国之储君,是万万不容闪失的。这种事情,只能悄悄地捂死。 “但是皇太孙若是忍不住说出来又怎么样?”春日为瑞王担心。 “皇太孙毕竟是个小孩儿,他古灵精怪的想法又多,无凭无据的就算说出来,也未必有人信,而且只要他玩儿的高兴,自然就忘了这些。”付青亭说到这里,便道:“我担心的是你带来的这几个,尤其是那个郝家的小子,别叫他看出什么来。” 春日苦笑道:“这个我却做不了主。不过我想王爷一定比我们想的周到,他既然肯让我们进来,应该是无碍的。” 付青亭点点头,却又叹道:“我只是替王爷恼心,先前东宫那场波澜便是无妄之灾,如果再因皇太孙生事,那可真是百口莫辩。总之,你提醒一下那郝家的小子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怎么做,叫他明白点儿别冒失了。” “是。” 春日答应了,正忖度该怎么跟无奇开口,忽然觉着不对,她转头看时,正对上柯其淳看过来的眼神。 春日知道他耳朵是异于常人的尖,刚才只顾跟付青亭说话去了,难保他又听见,当下闪到柯其淳身旁:“你听见了?” 柯其淳缩缩脖子:“是啊。这里真的闹鬼吗?我可是怕那东西的,要是有,我要先走了。” 春日哭笑不得,哼道:“你之前没进来就罢了,既然进来,就由不得你了,只是你的嘴也要管好了,这些话在这里听见,就在这里忘记,若是带出去,我饶不了你!” 柯其淳吃了一惊:“你威胁我?” 春日道:“那怎么样?我告诉你,你最好听我的,不然的话……你是不在乎,蔡学士只怕会被连累。” 柯其淳瞪大了眼睛。他的确有些心直,但涉及蔡流风,就不得不叫他多想一层了。 春日看着他的反应,知道拿捏住他了,略觉满意。 不料无奇早就留心,见她一会儿跟付青亭交头接耳,一会儿又跟柯其淳窃窃私语,忍不住挪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春日赶紧把这院子里的古怪说给了无奇,道:“我猜主子叫咱们进来,兴许也跟皇太孙所见有关,只是你一定得见机行事,最好少说多听,免得出错。” 无奇点头:“是是,我记住了。” 往内走的时候,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忙着看这园林的景致,又见许多散养的灰鹤、丹顶鹤之类,时不时还见到毛茸茸的小鹤鸟从路边飞跑而过,加上这般清雅古朴景致,简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两个人最初听说要见瑞王,本也紧张,走了一段,被这美景跟自然风光陶冶,心情都渐渐放松下来。 正要过二重殿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低呼,然后是侍卫的呼喝声。付青亭怕出事,急忙掠了过去,春日也紧随其后。 隔着数丈开外,见两名侍卫拦着个庄丁打扮的人——正是之前看护丹顶鹤、替赵斐偷那小雏鸟的青年男子,姓周,都叫他周大。 侍卫正呵斥周大:“你不知道王爷跟皇太孙在这里,不许乱叫!还不退下!” 付青亭及时赶到:“何事?” 两名侍卫急忙行礼:“付大人,这人刚才乱吼乱叫,我们担心他惊了王驾。” 付青亭看向周大,却见他双眼含泪,怀中竟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雏鸟,那小鹤鸟躺在他,细细的腿子无力地抽搐着。 付青亭道:“这是……这鸟怎么了?” 周大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大人,不是我故意乱叫乱嚷,这已经是第六只了!” 付青亭微怔:“什么意思?” 原来,自从这神鹤庄院逐渐成规模,周大就在这里负责看守湖畔的鹤鸟,他非常喜欢这些仙鹤,看护的也非常勤谨,虽然有下人专门的住宅,但他一天里倒是有大半天都守在这里,所以那些鹤鸟都跟他亲近,因为他照看的好,这院子里的鹤群也才有如此规模。 但自从上半月开始,这湖畔的鹤鸟就有点躁动,周大不知如何。 后来,有人看到有几只大鸟围在一起哀鸣,忙把他叫来,周大知道不对,赶紧上前看时,才发现死了一只小鸟。 周大也很伤心,毕竟这些鸟都是他看着的,已经有了感情。但那时候他只以为是一个意外,毕竟这种意外往年也曾零星有过。 然而接二连三的,在瑞王来到之前已经有五只雏鸟死去,周大觉着不对劲,可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安排手下的人加紧巡逻查看。 他们说话的功夫,湖畔的大鹤们好像也感知到了小雏鸟的离去,有几只便伸长了脖子,向着天空哀鸣起来! 春日听到这里便说道:“事出反常,难道是得了病吗?” 周大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摇头道:“不,虽然看着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但我觉着不像,倒有点像是……” “像是什么?” 周大紧皱着眉头,左右看看无人,才咬牙低声道:“像是中毒。” 付青亭有些惊讶:“中毒?可是……” 这是神鹤园林,来的人都是观赏仙鹤的,总不至于下毒,当然,也不排除有居心叵测之辈。 此刻无奇几个也都凑了过来,把事情听了个大概,无奇正想问周大有没有发现什么毒/药之类的东西,却有费公公派的小太监出来催促道:“王爷已经询问怎么人还不到了?” 付青亭心头一凛:“是,差点忘了正事,快走!” 临走又对周大道:“不管怎么样,今日王爷跟皇太孙在这里,你务必不要吵嚷。” 周大红着双眼应承了。 当下付青亭跟春日又忙陪他们继续向内快走,无奇边走边回头,却见湖畔几只仙鹤仍在哀叫,有两只大的向着周大的方向飞快奔来,想必是小鹤的父母,叫声惨烈。 那两个侍卫见状也忙撤退了。 神鹤园林的客房唤作神屿,因为出客房后院,过月门,便能遥望仙鹤出没的湖泊,时常可以看见仙鹤从湖上飞过,风景怡人,确实如同世外仙源。 但如今,这世外仙源却有点肃杀之气。 无奇他们还没进门就发现不对,在厅外的台阶上,齐刷刷地跪倒七八个内侍,其中居然还有费公公! 付青亭很是意外,却不知到底是怎么了。 原来在他离开后,皇太孙因为喝了桂花糖水,便要小解,跟随他的几个太监便簇拥着到了偏房。 赵斐解手过后,松了口气,他贴身的太监小东子趁机悄声劝道:“太孙,待会儿出去,可千万别再提什么鸟儿变人啊,被射死啊之类的话了,王爷好不容易带您出来一趟,若是把这些稀奇古怪的话传出去,指不定有人编排什么呢,对王爷很不好不说,更别提以后还能带您出来了。” 赵斐点点头,又小声道:“可是我真的……” 小东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靠近了说:“殿下,听奴婢一句,这种说出去也没人信的话,不如咱们就藏在肚子里好不好?或者回头,您只跟奴婢说。” 赵斐才要答应,眼睛忽然发直。 小东子问:“殿下,怎么了?” 赵斐的唇动了动,看向他身后,原来在他眼前出现的,赫然正是之前从仙鹤变成人,又被射死的那个……此刻他血淋淋地站在屏风旁边,幽灵般直勾勾地看着赵斐。 赵斐想惊呼,一时却出不了声,只指着那边:“你你……”他想叫小东子亲眼看看。 小东子半信半疑地回头,看了一会儿道:“怎么了殿下?你看到什么了?” 他的神情茫然而诧异,显然是看不到那个“鬼”。 赵斐雪白着脸,把那声惊呼生生地压了下去。 小东子给他整理了一下发鬓,衣裳,一边笑道:“好殿下,有王爷在,你怕什么呢,对了,想必王爷等急了,咱们出去吧?” 赵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的时候,眼前果然已经没了那个“鬼”。 小东子拉着赵斐往外,才出屏风,就见费公公领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那里,迎面便笑说道:“殿下呀,再多耽搁一会儿,王爷又急了。” 旁边伺候的陈公公也陪笑道:“要不说王爷上心太孙呢,连解个小手都恨不得亲自看护着。” 赵斐看看众人,又瞧瞧毫无异状的周遭,便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他们出去了。 但是皇太孙没有说话,赵景藩仍是看出了异常,只不过他一再追问,赵斐始终说没有什么。 到后来赵斐嗫嚅道:“四叔,我想回去了。” 他把瑞王当成最亲近的人,向来是无话不说,如今却忍着不肯提那让他害怕的“眼花”,虽然强忍着,心里到底是委屈,眼睛就红了。 赵景藩越看越是不对,且刚才赵斐还不愿走,怎么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略一想,便含笑道:“斐儿相信四叔吗?” 赵斐忙点头。 瑞王看着皇太孙的双眼,沉声道:“四叔向来也相信斐儿,所以,不管你说什么,四叔都是肯去信的,要是斐儿不肯把真话告诉四叔,那你就是不信任四叔。” 赵斐听了这句,泪已经忍不住了,便扑在瑞王身上:“四叔,我信你的!” 哭着叫了这声,赵斐就把自己刚才在屋内见到了那仙鹤变成的人的鬼魂说了出来。 瑞王听罢,便问跟随赵斐的宫中内侍,小东子又是惊悸又是茫然,忙跪地颤声道:“奴婢是跟着殿下的,但什么也没见到,殿下也没跟奴婢说什么……鬼呀。” 赵斐也道:“四叔,我没跟他说,你别为难他们。” 陈公公两人也一无所知。 瑞王心中稍微一想,便叫顾九亲自带了赵斐先到里间。 赵景藩即刻下令,命把伺候赵斐的那三个宫中太监、甚至包括跟随赵斐的费公公跟王府两人,尽数押在阶下。 无奇他们等候传召的时候,正好瑞王说道:“本王不信什么鬼怪,或许有人说,不该去轻信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的话,但本王偏偏信他。所以,既然太孙说看见了有人作怪,那必然是真的有东西作怪,既然他说的是真的,那必然就有人说谎!” 他慢慢地说到这里,底下跪着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刚要求饶,瑞王冷笑了声:“这说谎之人自然就是作怪之人,要么是一个,要么你们都是!” 说到这里,费公公叫道:“王爷!奴婢跟了您几十年,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奴婢真的没见过什么鬼呀怪的,倘若见到了还不吓个半死?奴婢可是没有说谎……” 费公公还是那么口不择言,他的头发花白的,瑞王才双十出头,这所谓的几十年也不知从何而来。 瑞王的脸色,真可谓艳若桃李而冷若冰霜,他不为所动地:“本王相信你或许没看见,但没看见就无罪了吗?让你跟着皇太孙你却如此失职,也是废物!杀了也不可惜。何况……宁枉勿纵,你们这几个人,让皇太孙受了惊吓却对此一无所知,便都该死。” 费公公脸色雪白,惨叫道:“王爷……”吓得涕泗横流老梨花带雨,把脸上的粉都冲掉了。 其他的太监也忙磕头求饶,口称冤枉,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吓得哭了出来。 门外,蔡采石跟林森战战兢兢,林森看向蔡采石:“我、我们来的不巧了。”蔡采石也看向他:“谁说不是呢,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两人眼神交流的时候,柯其淳喃喃道:“这怎么可以呢,这不是滥杀无辜了吗?”他到底还有点数,并没有高声说出来,但也足以让春日、付青亭等高手听见了,春日忍不住抬起胳膊肘用力捶了他一记。 柯其淳给撞得身子一歪,声音略提高:“你打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话音刚落,里头瑞王道:“谁在聒噪?” 春日变了脸色,心头一乱。 又听瑞王冷冷说道:“给本王滚进来!” 柯其淳正要往前走,却给人一把拉住,原来是无奇,她制止了柯大哥,清清嗓子,满面堆欢近乎灿烂地笑说道:“王爷,是我呀,小奇!我们给您请安来了!” 春日正在为柯其淳的出言不逊头疼,听无奇冒出这一句,耳畔嗡地又响起来,她扭头看向无奇,心里哀叹:早知如此,不如别来冒这个头。 春日痛苦不堪的时候,无奇已经小跑往前,脚步轻快地上了台阶:“王爷莫急,我们这就滚进来了!” 春日本来要赶上无奇的,闻言脚步一个趔趄。 柯其淳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你怎么了?哪里不适?” “我、”她深深呼吸:“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非常的不适!” 柯其淳大惊失色:“那可是重病你年纪轻轻的看着不像那么短命……” 春日咬牙切齿而面目狰狞的:“给我滚!” ※※※※※※※※※※※※※※※※※※※※ mua~~又到了需要动力的时候,快,快把你们的能量biu出来~~~ 感谢在2020-12-02  16:00:49~2020-12-02  21:2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哇汪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1 章 春日的面相还是极好的,  珠圆玉润美艳动人,但她觉着遇上了柯其淳,还有那三个顽皮猴子,  倒的确有点薄命折寿之虞。 就在无奇谄媚高呼要滚进去的时候,  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停止了交流而呆若木鸡。 平心而论他们是不愿意滚的,而且也很不情愿去见瑞王。 尤其是在刚刚听见瑞王那句新鲜出炉的“宁枉勿纵,都该死”。 本来蔡采石觉着,他们很该见机行事且当机立断地后退,  免得也成为赵景藩“宁枉勿纵”的对象。 谁知无奇振聋发聩,并且身先士卒地往前勇猛滚去。 身为不放弃同进退的他们两人,  即刻就没了退路。 倘若无奇成了王爷熊熊怒火之下的炮灰,  他们两个亦不妨做两小坨无伤大雅地点缀,  就算黄泉同游,大家还可以说说笑笑,  或仗势欺人地指点那些小鬼之妍媸美丑,  倒也是一件乐事。 无奈地对视一眼,蔡采石跟林森两人老鼠滚番薯似的,  躬身跟在无奇之后追了上去。 就在他们三个要从阶上太监们之间走过去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费公公突然醒悟:“诶?你这小兔崽子哪儿冒出来的,  敢在王爷跟前放肆?” 他忽略了自己的脑袋恐将有乔迁之喜,甚是忘我地尽忠职守起来。 无奇喜笑颜开的:“公公不认识我了?咱们老熟人了。” 费公公泪眼昏花:“谁、谁跟你老熟人……” 还没说完,无奇已经进门去了,他本是跪在地上的,此刻半起身子:“你这小子太过放……” 那个“肆”字还没出口,蔡采石挺着微微圆润的身躯灵活地从他身边小步窜过。 费公公正在吃惊,  不料背后林森紧随其后,  林公子没蔡采石那么灵动,  直愣愣地迈腿,恰好擦着费公公的肩臂而过,力道却有点摧枯拉朽。 “兔……”费公公不由自主往前栽倒,双手撑地正要再骂,却又是春日甩脱了柯其淳,一闪而去。 后面的柯其淳很是惦记春日的贵体:“你可不能讳疾忌医呀。” 他说着一脚踏出,不偏不倚正踩中费公公撑在地面的手上。 费公公眼睛一直,继而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吓得柯其淳跳起来:“怎么了老公公?你叫的好吓人呀!” 费公公又疼又气,几乎当场晕厥。 无奇已经到了里间,她干净利落地上前跪地:“参见瑞王殿下!” 蔡采石跟林森也赶紧在旁边跪了。 最后才是春日跟柯其淳。 瑞王看着这一起子人,目光扫过无奇,自动忽略蔡采石跟林森,蜻蜓点水般地在柯其淳的身上停了停。 派春日去吏部,是他思谋后决定的。 主要是之前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当街刺杀无奇。 虽那人逃得快,但赵景藩忖度,这刺客无非来自三个方向。 一,是因为少杭府之行。 苏守备虽自尽,但他毕竟为官多年,也是有些心腹的,无奇他们在少杭府并未刻意隐瞒身份,若是有人因守备之死恨上了她,想要报仇也是有的。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赵景藩觉着,若对方是为了苏家,那没可能放过林森跟蔡采石而独针对无奇,毕竟他们三个是一起去的。 第二个可能,就是兵马司了。当时无奇正查白参将之死,冯珂境兴许是察觉了什么,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将她除掉。 可是从冯珂境的反应看来,也不像,而且那刺客的身手太过出众,绝非兵马司中人物。 至于第三,也是最大的可能——赵景藩猜测这人兴许是因为他,才对无奇动手的。 先前瑞王在东宫遇险,无奇是在宫内转悠过一阵的,虽然她没有表露身份,但若是有心人想查,自然易如反掌。 一想到那个人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那天晚上她首如飞蓬衣衫略显凌乱的在自己跟前,还带着一点受惊后的张皇,他心里很不对劲。 想到或许是因被自己连累,就恨不得把那大胆的刺客捉拿,立刻碎尸万段。 本来瑞王想让付青亭挑一个得力的,悄然不觉地安插进吏部也就罢了。 偏在同时,他得知吏部要往清吏司调一个人,那人赫然正是柯其淳。 赵景藩听说过柯其淳的名字,知道他从小痴迷武功,性子洒脱,为人耿直,是个不错的汉子,但最为重要的是,这个姓柯的,跟蔡流风最为交好。 柯其淳从不愿意涉足官场,这次为什么一反常态?而且是进这个不起眼的新建的清吏司。 赵景藩当然知道其中缘故,包括蔡流风跟吏部的任侍郎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的,他也知道。 可笑京城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那些人,只以为蔡流风这么做,是为了他的宝贝弟弟。 赵景藩却心知肚明,蔡流风宝贝的确有其人,但应该不限于他的弟弟。 蔡学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么一想,蔡流风舍得把他的好兄弟送到清吏司去,他瑞王殿下怎么能藏私呢,当然不能输给蔡流风。 故而才特派了春日。 缓缓垂眸,赵景藩道:“起来吧,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无奇谨记他上次的训诫,恭敬地说道:“回王爷,今日休沐,司内无事,我们便寻思出城散散心,没想到正巧遇上王爷,真是缘分……” 赵景藩眉峰微蹙:“那你们刚才在外头嘀咕什么?” 柯其淳见是问自己了,刚要说话又给春日撞了一下,这次他倒是学乖了,并没有当场叫嚷。 无奇抬头看向瑞王,先给了他一个讨喜的笑容,才商量的语气道:“王爷,恕我斗胆,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赵景藩拧眉看了她片刻:“你可真放肆啊……” 就在其他众人也很觉着无奇放肆的时候,瑞王又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厅内的众人一时绝倒。 无奇笑嘻嘻地跑到他身旁,抬手遮唇,低语了数句。 “什么?”瑞王没听见,她的声音实在太低了,他又不是顺风耳。 无奇只能又靠近了些。 柯其淳竖起耳朵,却也没听到什么。 无奇显然是知道他们这些人都耳聪目明的,所以怕泄露天机,把声音放得的格外低。 可正因为这样,她得靠瑞王很近,唇跟他的耳畔只隔着三指不到,她悄默默说话的声音就这么绵绵不绝地送入他的耳中,微暖而湿润的气息扑在赵景藩的颈间。 瑞王略有点“不适”,他强忍着这种感觉,在无奇终于说完后,才假作不经意地抬手抚了抚鬓边:“哦,你说的可是真的?” 无奇道:“怎么敢在王爷跟前说谎?” 瑞王柔中带狠地笑笑:“你最好不要,不然的话,本王不但要这些人的命,可要再加上一个你了。” 无奇连连点头:“知道,王爷给我一个时辰便可。” 瑞王看向付青亭:“他们想做什么,你不必拦阻,跟着就是。” 无奇回头看看台阶上几人,道:“还有一件事,请王爷恩准,让我们借一借费公公。” 一直到退出了神屿,蔡采石跟林森才擦擦额头的汗,问无奇:“你刚才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 无奇转头四顾:“我跟王爷说,不用都杀,我会找出谁才是作怪说谎之人。” “可……”林森冲口而出:“咱们才来,都还不清楚事发经过。” 无奇说道:“不打紧,从现在开始就是了。” 费公公站在旁边,手上给柯其淳那一脚踩的至今隐隐作痛,心里想的却是无奇在瑞王跟前那句“借一借”,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王爷竟然想要杀我,唉,可能也是嫌弃我老迈不中用了,恨不得让我走。” 说着,便抬手轻轻地擦拭眼中冒出来的泪花。 这费公公原本是在宫内伺候瑞王的母妃的,在瑞王母妃难产身故后,他便请求皇帝恩准,近身去照顾瑞王了。 虽然费公公为人有些婆妈琐碎,但从小也多亏了他处处仔细照料瑞王,比几个嬷嬷还强呢,所以尽管他不堪大用,却还一直都跟着瑞王身边,算来资历是无人可比的。 想到刚才的惊魂,费公公也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 春日安慰道:“公公,王爷未必是当真的,也许只是敲山震虎的顺带恐吓一下那些人。” 费公公抽泣道:“王爷可是头一次把我骂的那么狠,一点情面也没留,再说,我们的确是没看见什么仙鹤变人,什么鬼怪的,难道叫我现编一个出来。” 春日无奈:“王爷是向来疼惜皇太孙的,如今太孙在王爷身边受了惊吓,他当然生气了,您老人家是王爷身边头一号得力的人,不叫您担着叫谁啊?何况,也没有个不罚咱们的人,只罚东宫跟着的那些的,您老也算是出头鸟了不是?” 费公公听了这几句,心头一动,竟转忧为喜起来:“是呀,我怎么忘了,我算是瑞王府的大总管了,要是王爷越过王府人处罚东宫的人,自然说不过去,也是,这罚该我受着的,只要能替王爷解一点忧烦,我担就担吧!” 无奇三人听到这里,不由都对费公公有点改观,这个老太监有点蝎蝎螫螫的,像个麻烦精,但对瑞王倒的确是忠心不二的。 无奇便说道:“公公,您放心,只要您没做过,我保管王爷不会为难你。” 费公公听她发话才又竖起眼睛来:“对了,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 无奇怕他说出在东宫见面的事情,忙咳嗽了几声。 春日也拦在前头:“公公,咱们少说两句。总之小奇是王爷很重用的人,您也是知道的,上次……多亏了他。” 费公公想起瑞王对待无奇的态度,果然与众不同,又听春日这么说,便想到东宫的事也亏了她,因此就忍着不做声了。 旁边蔡采石跟林森因不知道东宫的事情,还以为春日说的是兵马司那一桩,也就罢了。 当下众人先回到一重殿那里,皇太孙首次发现仙鹤变人的地方。费公公因为没有亲眼目睹,一边尽力回忆,一边说道:“当时太孙在中间,其他人都在驱赶仙鹤,怕它们靠近了伤到太孙,不知怎么太孙就愣在当场。”他走到两棵柏树之间:“是这里吧?” 付青亭点头:“是这里的。” 无奇问道:“那当时其他人都在哪里,公公跟先生也尽力想想。” 费公公绞尽脑汁:“我跟小兴子小英子两个,在这里……”他指着地方,脚步挪动地寻思,“当时东宫的三个在哪儿,记得他们追着鹤赶来赶去的,哦对了,陈公公是站在皇太孙身旁不远的。” 无奇看向付青亭,付先生道:“东宫的陈公公就站在皇太孙身侧,那个小东子,我记得是在这个位置赶鹤。还有一个小郑子……在前方打头,我忙着盯那些鹤呢,不曾留意。” 除了付青亭,当时护卫赵斐身旁的是东宫的三个,王府的三个,他们现在也是七个人,无奇就叫费公公仍扮他自己站在原地,春日和柯其淳当作小兴子跟小英子,给他指挥着到地方站定。 付青亭也仍站在原处,蔡采石当陈公公,林森做小东子,另外一个小郑子便拉了个侍卫过来,把他安排在前方。 无奇让他们站定后,自己先在赵斐所处的地方站了片刻,然后分别到各人的略做停留,不停地变幻角度左顾右盼。 费公公不晓得这是在做什么,因道:“我说小奇啊,你到底在干什么?这时侯又没有鹤,我跟你说,当时皇太孙只顾高兴,可知我心里慌着呢,生怕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鹤来,或惊或伤着,不过看着陈公公他们跑的挺快,我才有点安心,谁知道居然仍是白日撞鬼。” 柯其淳在原地抱着手臂:“公公,您别说那个字,我听了心里发毛。” 无奇笑道:“公公放心,不是什么鬼,王爷说的对,是有人作怪罢了。” 费公公眨巴着小眼睛:“什么?真的有人?可是我们这一大帮子人都在跟着,怎么会看不见?” 付青亭也有些疑惑,只是他为人谨慎所以没有问出来。 无奇道:“公公可知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道理?” “这个、谁不知道啊。”费公公回答。 无奇笑道:“幕后之人用的就是这个法子,而这里能遮住双眼的不是一叶,而是……”她回手一指,“是这些柏树。” 柏树跟柏树之间是有距离的,高大如剑盾般的柏树完全可以挡住一两个人,但如果要在这上面搞鬼,做到让这么多在场之人都视而不见、却独让皇太孙看见,这需要很巧妙的方位设计,而且时机要刚刚的好。 否则周围都是侍卫,贸然行事简直是自寻死路。 无奇并没有细说,只道:“去第二个地点吧。” 大家似懂非懂,忙前去第二个事发的奇石殿。费公公急欲知道真相,也不顾劳累,一马当先领着众人进殿,说道:“当时皇太孙看到这些奇石非常喜欢,挨个辨认,因为要找像王爷跟太孙的石像,就转到这后面来。” 说着同众人来到那小窗前,这次他不等无奇吩咐,便皱眉回想,立刻点道:“当时陈公公仍是在太孙身后,小东子站在这边,小郑子在那边,我……”当时他有些累了,便靠在一块奇石旁边休息。 无奇正在打量地上很淡的微白的痕迹,抬脚蹭了蹭,正要低头看看是什么,众人已经按照费公公所说站好了方位。 春日跟柯其淳站在小东子一边,蔡采石林森站在小郑子那边,两边都能看见窗户外的景致。 皇太孙本是在中间看奇石的,听见外头鹤鸣才往窗外看去,当他叫嚷的时候,两边的小太监都在,按理说也是会看见异样的,但偏偏没有。 无奇暂且不去看那白痕,当下也是每个位置都站了一会儿,费公公看的好奇,也跟着她的脚步如法炮制,但却是不明所以。 柯其淳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笑道:“怪有趣的,到底在干什么?” 无奇笑道:“柯大哥,还不到真正好玩的时候呢。” 柯其淳道:“是吗?嗯……要真是这样,我早该跟你们一起的。” 最后,无奇站在赵斐所立之处,见外间芦苇飘飘,白色的丹顶鹤出没其中,谁能知道在这样仙气飘然的地方,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滋生呢。 她凝眸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缓缓地俯身,当看到外头芦苇丛某处的时候,无奇回头,看看地上的白痕,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无奇并没有往第三处去,而是回到了神屿。 赵景藩正在安抚皇太孙,赵斐毕竟是孩子,受了这番惊吓,只怕回去要害病的,瑞王极为担心。 听说无奇回来,便仍叫顾九带了他进去。 无奇刚要行礼就给瑞王制止了:“这才半个多时辰,已经完了?” “到底是谁搞鬼已经明白了,不过,”无奇停了一停,说道:“殿下,这院子里有跟他们互相配合之人。” 瑞王脸色微变:“你是说这院子里有奸细?他们是想谋害……”看了眼里屋,他并没说下去。 无奇笑道:“殿下不要担心,照我看,他们并没有想害皇太孙殿下的意思。” 她的笑容是那种令人舒心而放心的,像是自带着一缕阳光。 赵景藩咳嗽了声:“这话本王不懂。” 若这些人不想谋害赵斐,又怎么会费尽心思装神弄鬼。 无奇道:“这些人多半是另有所图,不过,具体原因现在还不清楚。” 瑞王淡淡地说:“这简单,你告诉本王作怪的是谁,把他们拿下严刑逼供,不愁他们不招。” 无奇摇头:“恕我多言,这些人只怕是听命行事,而且此事恐怕牵扯不小,先把他们拿下,打草惊蛇,还容易得罪人。” “管他是谁有何所图,只要伤到了斐儿……”赵景藩眼神一暗:“一概不饶。” 无奇望着他眸中闪过的厉色,虽然美绝,却更锋利,这样双管齐下,简直能够伤人于无形。 她咳嗽了声,低头避开赵景藩的目光:“殿下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说。” “我想给皇太孙变一个戏法。”无奇微微一笑,“或许可以因此去除皇太孙的心结。” ※※※※※※※※※※※※※※※※※※※※ 感谢在2020-12-02  21:26:14~2020-12-03  14:0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kikiathena、发微寒、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将原  14瓶;青青原上草、小新wyling  5瓶;apple  2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2 章 无奇说的这句话,  正中瑞王的心事。 赵斐已经受了惊吓,他是个懵懵懂懂的孩童,还不太清楚到底是有人害他还是真的见了鬼怪。可不管是哪个,  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抹不去的伤害。 瑞王正愁该以何种法子安抚他,  捉住背后弄鬼之人当然是一个办法,但如果真的能一举解除赵斐的心病,那才是再好不过的。 在瑞王带了赵斐跟无奇来到一重殿柏树道的时候,皇太孙几乎以为是要带他回城的。 他牵着瑞王的手,  边走边偷偷地往路边上打量,心有余悸,  仿佛还担心会看到那变成鹤的人、或者“鬼”突然出现。 所以他只能紧紧地靠着瑞王,  把小小的身体藏在瑞王的身后。 瑞王低头:“斐儿,  四叔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赵斐嘴硬地说道:“我、我没有怕!” 瑞王笑了笑:“斐儿,  不怕,  别说没有鬼怪,就算真的有,  只要它敢现身,四叔就会将它除掉,  绝不会让任何魑魅魍魉伤害到斐儿一丝一毫。” “四叔!”赵斐抱住瑞王的双腿。 瑞王扶住他,替他擦擦湿润的眼角,温声道:“现在,有人要给你变个戏法。你愿不愿意瞧?” 赵斐的双眼陡然睁大,赶紧问道:“戏法?四叔,什么戏法呀?” 瑞王道:“你跟我来。” 他带了赵斐往前走去,  与此同时皇太孙也看见了,  就在他们前方零零散散地站着数人,  仔细一看,竟是之前跟着他的那些东宫太监,以及费公公几个!竟是上午的原班人马。 皇太孙疑惑地看着这些人,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瑞王。 赵景藩道:“别怕,你看,这次四叔牵着你的手。” 赵斐展颜一笑,小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瑞王的。 费公公那一伙人,已经等了多时了,是无奇回去禀奏瑞王之前,吩咐了春日蔡采石他们等候听令的,只要瑞王首肯,便把东宫的三名内侍跟王府的内侍都放出来,安排妥当。 如今万事俱备,赵景藩牵着皇太孙小手来到先前他所站的地方,那些众人也都各就各位。 除了费公公稍微的心里有点数外,其他的几人都是莫名其妙,可仍是站在原地不敢动。 无奇上前一步问皇太孙:“殿下,之前您看见那仙鹤变成人的时候,是不是就是现在的情形?” 她的眼睛非常的清澈干净,说话的时候是蹲下身子的,又好奇又认真地在等待他的回答,而不是单纯地把皇太孙看做小孩子一样糊弄。 赵斐先看了眼瑞王,见他点头,便又左右张望了会儿:“是这样的。你、你想干什么?” 无奇笑道:“我跟王爷商议了,要变个戏法儿给殿下解闷啊。” “真的?到底是什么样的?” 无奇缓缓站起身来,回头道:“殿下,您看。” 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数只丹顶鹤,只是并没有向着赵斐跟瑞王这里本来,而是低头缩颈地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费公公几乎忍不住要后退:“咦,别过来!” 他伸手驱赶,其他的人也各自动起来。 就在赵斐左顾右盼的时候,突然他看见自己正前方也出现了一只鹤,这情形竟像是先前发生一样的,他不知这是什么回事,只是又往瑞王身旁靠近了些。 无奇笑道:“殿下,您看仔细了。我把它赶开。” 说着无奇伸手,嘘了两声,那只仙鹤才扭头跑开!竟果然是跑向那柏树之后! 皇太孙瞪大了双眼,又有些紧张,但他感觉到四叔的手正牢牢地握住他的,就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开,他的心安定下来。 就在鹤儿跑到柏树后的时候,有一道身影随之从柏树另一侧飞身而出,乍看像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鹤正在展翅,但随着他舒展身躯,原来竟然是个身着白衣披着灰纱的人,那所谓的翅膀也正是宽绰的大袖。 赵斐“啊”地大叫了声!但很快惧意给惊讶取代了,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个看着像是白鹤变成的人,不是别人,竟正是春日! 刹那间,春日对着他嫣然一笑,灰纱轻扬,曼妙的身形已经跃到前方的柏树之后消失无踪了。 事情发生的很快,而在皇太孙惊呼的时候,费公公正着急驱赶身前的鹤,王府那两个也正忙着,等他们听见叫声抬头,眼前却并无他物。 付青亭站在上午他所处的位置,但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只有路边上两棵柏树,虽然柏树之间隔着足有六七步远,但在他所站的方位,却只能看见几乎是叠在一起的三棵树,树间的空隙又如何能够看见。 这就是无奇所说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赵斐目瞪口呆:“那、那是……” 说话间,有两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一个是身着白衣灰裳的春日,另一个,却是看护仙鹤的周大,他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不敢乱看,只跟在春日身后。 春日笑向瑞王跟赵斐行礼:“奴婢玩了个小把戏,没有惊到皇太孙吧?” 赵斐的眼睛溜圆:“你、你……好厉害呀!”之前的惊惧逐渐地在消退,“你不会真是仙鹤变的吧?” 春日掩口而笑。 赵景藩却看向无奇:“你还不说?” 无奇说道:“其实很简单,之前王爷跟殿下看见的路上的仙鹤,是有人故意引了它们来这里的,有人事先把仙鹤爱吃的细小草籽放在了路上指定的位置,这种草籽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会引仙鹤来吃。” 那布局的人极为精明,他先是用草籽引出了仙鹤,跟随皇太孙身边的那些内侍当然事先跟他通过气,便抢先去赶前方的几只。 剩下的自然是费公公跟小兴子小英子、以及付青亭来对付了。 费公公他们满心在仙鹤上,聚精会神,未必留心周围。 而付青亭因为被一只靠近路边的仙鹤引着,便走到那布局之人事先想好的位置,从他的方向往前看,可以完完整整地看见皇太孙,但正好却看不到路边、尤其是柏树之后和两树之间的情形。 无奇看了眼旁边的周大,说道:“刚才这位周大哥就如法炮制,果然引了仙鹤出来,而且他熟悉仙鹤习性,事先躲在树后,仙鹤一转到树后,便给他引向斜堤外的湖泊,春日姑娘才趁机行事。” 这伎俩类似于后世魔术里的“大变活人”,一种高明的障眼法罢了。 赵斐兀自好奇地拉拉春日的衣袖,像是要从上面翻出羽毛来:“你真不是仙鹤变的?” 瑞王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陈公公,以及东宫的其他两名内侍,他们已经听见了此处说的话,一个个低着头,脸白如纸。 无奇正也看向他们:“不过,付先生跟费公公一个因为所站位置,一个因为忙于仙鹤所以不曾见到假扮之人,可是陈公公正在皇太孙身后,若说您也视而不见,那可是奇了。” 陈公公脸色灰败战战兢兢,可并没有即刻承认,只是偷眼看向赵景藩:“奴婢、是真的一时没见到……” 瑞王没有在意,说道:“你的戏法演完了?” “当然没有,”无奇笑笑,“请王爷带着殿下去另一处。” 赵景藩此刻已经发现蔡采石林森还有那个柯其淳都不在,便猜他们可能在别地。 赵斐的精神开始渐长:“原来不是仙鹤变成人,那明明是一个人!可是……” 他本想说可是那人死了,又有些不敢出口。 瑞王道:“别担心,戏法还没有变完呢,斐儿看了就知道了。” 赵斐用力点点头。 大家来到的是奇石殿。 进门的时候,东宫那三名太监有些磨磨蹭蹭不敢进,费公公催促道:“赶紧的呀,是腿断了还是没吃饭?” 大家绕着奇石到了后面的窗户旁,窗户仍是开着的。无奇道:“先前是怎么站着的,大家便怎么站吧。” 于是王府的两个分别站在内侧,东宫的小东子跟小郑子却站在靠窗的位置,两人脸色很不好,双腿哆哆嗦嗦的。 无奇笑道:“两位公公别怕,你们不是知道站在哪儿吗?瞧,有人已经很体贴地给你们标出了站的位置呢。” 此刻王府的小英子也发现了:“咦,地上是什么?这白的……” 无奇道:“这是石灰,本来是为了防止蛇虫的,撒在这里的不多,所以很容易给忽略,但其实,这也是一种标记。” 小英子跟小兴子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赵斐隐隐地还有点紧张,可紧张之余又觉着莫名期待:“我、我会看见……”他想起那个人给射死的惨状,想要捂住眼睛,但又觉着那么做太过胆怯。 无奇走到窗口,见外头芦苇摇动,风平浪静。 正在此刻,突然听到一声尖利鹤鸣,她便跟赵斐道:“殿下请上前。” 赵斐深深呼吸,同赵景藩一起往前走到窗口往外看去。 忽然他愣住了,圆睁双眼死死盯着前方芦苇之中,满脸上却是惊喜交加,赵斐失声道:“那是……” 原本平静的湖畔芦苇中,居然出现一头色彩斑斓的小狮子! 那狮子花团锦簇的,摇头摆尾,非常活泼。 “怎么会有狮子!”赵斐大叫起来,却是充满了喜悦跟激动,小手拍在窗棂上啪啪作响:“四叔你看!” 赵景藩也正静静地看着那边的把戏,那其实是一头小型的“舞狮”,此刻蹦来窜去,可正高兴着,忽然不知怎么跌倒下去,狮子肚皮下的人便钻了出来,打头的竟是柯其淳,狮子的尾巴却是林森。 此刻林森跌在地上:“柯大哥你能不能慢点儿,我跟不上了!” 柯其淳举着狮子头叹息道:“你的功夫太差了,太差了!” 林森自暴自弃的:“你说一遍我就听见了,不至于还得重复吧?” 正吵闹,旁边一个圆胖子跑出来,又笑又气地训斥:“你们干什么?好好的演砸了,皇太孙不高兴,看王爷不……” 一句话没说完,便听见小孩子哈哈大笑的声音,从奇石殿传了出来。 皇太孙赵斐原本正因为一头狮子的突然出现而惊喜万状,他当然知道这是一头舞狮子,但这显然比那个中箭倒下的人要赏心悦目太多了。 正在高兴,忽然间那狮子尾巴塌下去,林森跟柯其淳争执起来,场面越发可乐,小孩儿天真烂漫,见状再也忍不住了。 这咯咯的清脆笑声之中,早把先前受惊吓的郁结之气尽数散去了! 无奇顾不上去评点柯其淳跟林森的舞狮技艺,只在他们舞狮子的时候,看向左右两侧的小太监,果然,王府的小兴子跟小宁子仍是一脸惘然,原来从他们站的地方,什么也瞧不见,最后倒是听见了芦苇丛中传来的争执的声音,但因为规矩束缚,便仍是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乱看。 赵景藩看着赵斐乐不可支,笑的眼泪都沁出来,小手早就松开他的手了,反而抱着笑的有些疼的肚子。 瑞王回头看向无奇:“你这个戏法,比先前那个精彩多了。” 无奇笑道:“多谢王爷夸奖。” 瑞王往旁边退开一步,到了小英子身旁,果然,在这里见不到芦苇丛中的狮子跟人。 “这个、”瑞王看了看地上的石灰粉,“布局的人让他们站在这里,跟斐儿所站的位置不同,芦苇掩映两侧,加上布局人选的位置,在他们的视线相交之外,所以斐儿在正面看见的,他们看不见。” 小英子小兴子的方位往外看,是斜着的角度,前方一大片的芦苇,把他们的视线挡住。 但赵斐站在中间,他的目光所及,正巧是一处芦苇缺角,也自然看到那个假扮的死人。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在戏台下看戏,赵斐就坐在前排正位,而小太监们则都坐在左右的边角上,当戏台的幕布拉起一部分的时候,赵斐仍能看见台上的戏,但小太监们的目光有限,早被两侧的幕布遮住了。 这法子跟之前的柏树遮挡其实是异曲同工,布局的人一定是试过很多次,才选到合适的位置。 倘若小英子跟小兴子跟着赵斐身旁,当然一览无余,所以陈公公把那个位置取而代之,且让自己两个手下看着他们站好该在的地方,免得错了角度,暴露了设计。 赵景藩说了这句,目光扫过东宫的那两个内侍,以及另一侧的陈公公:“接下来的那个所谓的你们谁都没看见的‘鬼魂’,还要继续变下去吗?” 两个小太监先撑不住了,纷纷跪地,陈公公见状,也只得跪下:“王爷饶命!” 在赵斐小解时候所见的“鬼魂”,当然并非真的。 只不过,在前面两次的铺垫之下,赵斐心里已经起了疑惑,觉着自己是不是见了那种不干净的东西,再加上小东子名义上是为他跟瑞王着想、实则包藏祸心的那一番话,暗暗制约住了赵斐。 在这个时候,让那个“鬼魂”出现,赵斐一时必然不会惊叫,而这时侯小东子跟陈公公只要装作谁都没见到鬼魂的样子,区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还能怎么想呢?大人既然没见到,自然只有他能见到,而他……要为了四叔,保守这个秘密。 这种配合无间的诡计,用来对付一个懵懂不知事的小孩子,自然是最容易的,但也实在是卑鄙极了! 但让无奇更想知道的是,这些人为什么冒着杀头的风险敢这么做! 另外,谁才是他们在这神鹤庄院中的内应! 付青亭带了那三个太监下去,费公公气不打一处来,他掏出手帕擦汗,气嘟嘟地要跟着去审。 “这三个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勾结一起试图谋害皇太孙,”他咬着牙,气怒且有些后怕:“还是在王爷带着太孙出游的时候,如果出了事,那不就完了?其心可诛,我、我非得亲手抽他们几鞭子解气!” 无奇趁着这会儿已经溜了出去,原来舞狮子的回来了。 柯其淳举着狮子头,林森托着尾巴,蔡采石在旁边押解着,三个人的腿上都沾着泥,水淋淋的。 碰了面,林森笑问无奇:“我们舞的怎么样?” 无奇道:“让你们悄悄地露个脸就行了,怎么还跳起来了呢?” 林森把狮子尾巴晃了晃:“第一次弄这个东西,实在忍不住,柯大哥又非说他会舞,所以就……” 无奇叹了口气:“这个布局胜在位置巧妙且安稳无声,要是那凶嫌真的像是你们这么蹦跶,恐怕东宫的内侍早发现了也未可知,不过幸好没有演砸了,不然我可不知怎么跟王爷交差。” “谁说不是呢?”蔡采石说:“我劝了他们,他们只是不听,这幸亏只是找到了一只舞狮子,万一找到个十丈八丈长的舞龙,那可有的瞧了!这还不得翻江倒海?” 林森笑道:“这个狮子不错,我们不如跟他们商议要了,拿到家里去耍。” 蔡采石道:“怎么,你要改行?” 柯其淳听到这里插嘴道:“我看他不行,舞狮子用的是腰力,这小子钻了一会儿就跌倒了,你们可都看见了。” 正在这时侯,春日打旁边经过,她已经把衣裳换过来了,听到“腰力”,不由看了一眼林森。 林森对这个问题很敏感,给春日一瞟,忙分辩:“我、我腰没事,我腰好着呢!柯大哥你可别污蔑我!” 柯其淳看出奇怪来:“你是在跟我说话?可怎么瞪着他?” 春日抿嘴一笑,上台阶去了。 柯其淳看她媚眼飞起,只觉一阵恶寒:“你们觉不觉着……这个人有点不男不女的?” 无奇咳嗽了声。 林森一愣之下,得意地偷笑道:“是吗?反正我喜欢。” “原来你有那种爱好。”柯其淳大皱其眉,方正的脸已经变形。 “我说,”蔡采石连连咳嗽,跺脚说道:“王爷在里面,你们能不能收敛些?” 正说着,便见瑞王带了皇太孙走了出来。 太孙一看地上的狮子,立刻欢呼了声扑了过来,小家伙又生龙活虎了。 瑞王却对着无奇使了个眼神。 无奇赶紧走到他跟前:“王爷有何吩咐?” 瑞王带她到了屋内,才道:“时候不早了,本来想带着斐儿回京去,但是出了这件事,如今那内应还没找出来,倒不好一走了之。” “王爷说的是,”无奇又问:“不知付先生他们审出什么来了吗?” 先前付青亭押了那三人下去,分开审讯。 两个小太监很快承认,是陈公公威逼他们这么做的,小东子哭着说:“他们说不会伤害皇太孙,我才答应的,并不是真的要谋害太孙。”但他们胆敢做出这种事,已经死罪难逃了。 可再问他们为什么原因,竟不知道。只能审讯陈公公。 赵景藩道:“陈公公也算是东宫的老人了,太子跟太子妃向来信任他,没想到包藏祸心。” 无奇迟疑:“王爷,您确定要审讯陈公公吗?万一……”陈公公未必肯轻易招供,当然要用些刑讯,但他可是东宫的人,往大了去,他是宫内的。 瑞王道:“你是说,万一真如你所说,陈公公背后有人?还是本王碰不得的?” 无奇说:“我只是觉着,他们不惜恐吓皇太孙,那万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重大的……”她不知怎么表达。 赵景藩这次没有再发狠,只是淡定地对无奇道:“要是在别的事情上,本王兴许会退一步,但是这次不行,不管为了什么,就算是冲本王来的,可他们竟然敢对斐儿动手,这便不可原谅。” 无奇听了这句,就明白了。 其实无奇私心觉着,这次内侍对赵斐下手,未必是冲着瑞王。 如果真要陷害瑞王,大可不必用这些绞尽脑汁的手段毕竟,暗害皇太孙的机会,有的是。 但他们没有杀害太孙,只是吓唬了他。 可到底东宫的太监跟皇太孙都牵扯进来,那事情十有八/九是跟宫内相关的。 一旦跟宫内相关,那可是超乎所有想象了,更在能力范围之外。 而对无奇来说,遇到这种事最要紧的是什么?那当然是赶在惹火烧身之前,赶紧地一走了之。 无奇笑眯眯地看着瑞王,恍若无事般笑道:“对了,王爷既然想留下,那我们、我们是不是该……” 她看看渐渐柔和的日影,想到临出门时候母亲还交代天黑前回去的话。 那“告退”两个字正将出口,只听瑞王道:“你想怎么样?莫非城内,还有人等着请你吃饭?” 无奇的眼睛瞪了瞪,知道瑞王这是在无事生非,他当然是在指那次蔡流风请吃饭的事儿,不知怎么就死抓不放了。 “当然不是,只是应允了家母要回府而已。”无奇忙改口。 “你既然在清吏司,有案子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案子没完,你就忙着要跑?” 这话真是叫她无言以对,可王爷嘛,又不能跟他赌气,只能赶紧亡羊补牢:“当然不会,本来我也是想留下的,就是怕王爷不喜欢我们在跟前聒噪……” 说到“聒噪”两个字,果然听见哄闹的声音。 无奇赶紧退到窗户边上往外一看,却见林森柯其淳提着狮子头,林森举着狮子尾,皇太孙钻在狮子底下,正像模像样地学着舞狮子。 无奇一震。 “又怎么了?”赵景藩也想过来看看。 他才走了一步,无奇已经飞快地把窗户掩上:“没,没什么,他们在舞狮子,闹哄哄的殿下不爱看那些。” 赵景藩止步:“哦,说起这个,难为你们怎么想出来的,哪里弄来个舞狮?” 无奇松了口气:“说来也巧了,因知道皇太孙受了惊,所以想他开心些,正愁弄点什么玩意儿,这院内的管事说起某年为过节曾用过舞狮子的,所以现从库房里找出来的。” 赵景藩闻言,秀隽非常的眉眼逐渐地舒展开了,凤眸里多了些令人舒服的明光:“算你们用心了。本王正愁斐儿给这么一吓会弄出病来,先前看他那么高兴,本王才放心,做的很好。” 这几句话,句句透着和暖嘉许,近乎温柔,但之所以如此,却也正是为了皇太孙。 无奇的目光落在瑞王搭在腰间玉带的手上,他的手指很长,玉色无瑕,虽然极为好看,但并不是那种软弱无力的,也像是玉石一样,有着明琅的温润而不失坚硬的质感。 无奇咽了口唾沫,她偷瞄瑞王的侧脸,感慨上天造物实在偏心,有的人大概是神祇精工细作雕琢出来的,所以左看右看都完美无缺。 本来以为瑞王的唯一缺点,大概就是他那种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的脾气了,而且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美则美矣,毒刺儿太多。 可是现在,从始至终看着赵景藩对待赵斐的态度,无奇心里啧了声:“原来他也是能温情款款的,得亏知道皇太孙不过是他的侄儿,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的呢!” 一想到“亲生”两个字,突然又开始想入非非。 这瑞王已经生得倾国倾城了,要是有个一子半女的,那该得美成什么样子?等等……这瑞王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姻缘之事还没有任何消息? 说到姻缘,脑中幻影闪烁,她忽然间想起了昨晚上的那个梦! “郝无奇,郝……奇,平平!” 最初一声是淡淡的,第二声有点愕然,最后一句便提高了音量。 无奇从漫无边际的幻觉中惊醒过来,却见瑞王凤眸微睁,正望着自己。 她忙定神:“王爷我在。” 瑞王道:“你怎么了?脸色如此古怪?” 无奇的心乱跳,抬手摸了摸脸:“有吗?啊……一定是、是刚才太忙碌了,弄的浑身燥热的。” “你这燥热也是延迟的很离奇了,”赵景藩盯着她的双眼,带着探究:“本王看你刚才明明在走神……是在想什么?” 无奇感觉自己的脸在不受控制地发烫,她可不能说自己在想瑞王那尚且不知在何处的王妃,以及那不知是美成什么样的儿女,甚至,那个无法解释的梦。 一想到梦,书桌内的那几页昨晚奋笔疾书的稿纸浮现眼前,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突然有点文思泉涌,想要埋头去写稿,但偏偏不能够。 忍不住看了眼瑞王的脸,难道是因为靠的太近,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压力催生了灵感?还是说,瑞王殿下秀色可餐的脸上满是她的灵感…… 糟糕,脸更热了! 瑞王定睛打量的时候,无奇灵机一动,病急乱投医般胡言乱语:“王爷我想起来了,我们中饭还没吃呢!” “哦,”赵景藩微怔,若有所思地:“原来你是饿了。” ※※※※※※※※※※※※※※※※※※※※ 感谢在2020-12-03  14:00:10~2020-12-03  20:2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期潜伏酱油党  35瓶;快乐的萱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3 章 无奇抱怨中午没吃饭,  虽是病急乱投医,却也是无奈之下抓住一根解除窘境的稻草。 瑞王心头一动。 毕竟人给自己使唤了半天,而且在这不小的院子里奔来走去,  安排一切,  还得细心侦看现场等等,非但劳累身体,更加劳累于心。 最难得的是,无奇在找到弄鬼之人的同时,  还消除了赵斐的心结。 这点,从那孩子此刻在外头那欢声笑语里就能看得出。 他原先受惊的阴影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景藩看着无奇微红的脸,  瞧着她单薄的身板:“难为你了。” 想了一想,  瑞王大发慈悲地说道:“既然不能让你回去了,  那么……本王倒是不妨在这做东请一请你,你觉着如何?” 无奇本是以饿着肚子来搪塞,  没想到瑞王当了真:“什么?” 赵景藩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不得回去,  自然吃不着人家请你的好菜好饭了,难免在心里怨念本王。所以本王也特请一请你们,  免得你说本王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无奇总算反应过来,  他竟又拿蔡流风请客的事情揶揄。 不过就是吃了那顿饭,受了他一顿褒贬不说,而且还附加利息滚来滚去。 无奇清清嗓子:“王爷说哪里话,承蒙王爷看得起,才叫我们跑跑腿的,若说居功自傲是绝不敢当,  都是份内的事情,  而且我们也自带了吃的,  就不必劳烦了。” 赵景藩破天荒头一次要请人吃饭,居然遭了拒绝,一时微怔。 见无奇向后退了两步,瑞王才呵斥:“站住!” 无奇忙站住,却不等瑞王开口便道:“对了,上回王爷的教诲,我是谨记在心不敢淡忘,王爷说,案子还没破呢,便只顾吃喝……实在惭愧言犹在耳。” 赵景藩闭嘴:她这是在用他那天的话来打他的脸。 当时他只是讨厌蔡流风趁虚而入的行径,所以才怒气发作趁机说了那些话,想不到这小家伙竟也很记仇的。 赵景藩哑然失笑:“好啊,本王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倒是会还嘴了。” “不敢不敢,只是王爷的金口玉言铭记于心从未淡忘而已,”无奇连连摇头,人已经退到门口了,恭敬地俯身:“小人告退。” 瑞王的那声“站住”还没来得及出口,无奇已经动作敏捷地跳了出去,可因为过于闪电,差点跟才进门的付青亭撞在一起,亏得先生反应迅速避让及时。 看无奇去了,付青亭入内,垂头道:“王爷,已经派了人回京传信,东宫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接到您的亲笔信,应该不会过于担心。” 屋外,传来了费公公哄着赵斐玩耍的笑声,又道:“哎吆小殿下您可慢着点儿,别累着。” 皇太孙道:“公公,你别小看我,我会着呢!” 赵景藩凝神听孩子欢快的笑,不由也微笑道:“本来按规矩是不能带皇太孙在外头住宿的,不过,事出有因也罢了,太子殿下该会体谅。对了,还有那个……” 正要问,听着外头的声音越发热闹,忍不住道:“斐儿在干什么?竟乐成这样。” 付青亭还没回答,赵景藩已经走到门口。 院子里站着的是春日跟几名内侍,费公公却是把腰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摆出一副屁股朝天脸朝下的奇异姿态盯着狮子身下,然而却不见赵斐。 “斐儿呢?”赵景藩关心而乱,脱口叫道。 才唤了声,就听见狮子肚子里有声音道:“四叔,你来找我呀!” 瑞王大惊,双眸微睁,忙下台阶:“胡闹,你在做什么?” 怪不得刚才觉着这狮子的姿态有些奇怪,头过于高而尾巴过于低了些,原来领头的虽仍是柯其淳,尾巴上却换了人,竟是赵斐亲自上阵了,小家伙站直身子,双手高举着狮子尾巴挥来摆去的,玩的极为投入。 也难怪费公公是那个姿态,他是在竭力张望舞狮肚子里的赵斐啊。 此刻皇太孙把狮子尾巴一掀,露出了可爱的小脸儿,因为刚才蹦蹦跳跳了好一阵子,脸上冒出了汗,但他一点也不觉着累,向着赵景藩笑道:“四叔,我在这里,你想不到吧?” 瑞王啼笑皆非,却不想呵斥他,便把声音又放的和软:“玩儿够了吧?看这满脸的汗,快出来,小心着凉。” 费公公早掏出一方帕子递给瑞王,瑞王俯身给赵斐擦拭。 此刻柯其淳把狮子头提起,环顾周围,懵懂地问:“小奇呢?小石头小木头呢?” 春日没来得及开口,费公公已经拧曲着眉头道:“听听,这都是什么名儿啊!” 柯其淳笑道:“是很顺口的小名呀。”又赶紧向着瑞王行礼:“参见王爷。” 瑞王一点头。 赵斐已经拉着瑞王道:“四叔,以后也常常叫他教我舞狮子好吗?” 赵景藩虽含笑却不语。 也就是今儿了,平日里在东宫,哪里能碰到这些热闹,小孩子本就天性就爱玩,但是身为皇太孙,又哪里能够如此肆意。 他不想空口敷衍,去许一个不能实现的诺,但也不愿意打消赵斐才得的快乐,便道:“中午只吃了块糕,还不觉着饿?四叔让他们准备晚饭好吗?这儿的东西一定有你喜欢的。” 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果然赵斐上当,立刻不再计较前面那句话,只答应道:“好啊好啊,斐儿要吃好吃的!四叔最好了!” 他今日玩的甚是尽兴,正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便紧紧地抱住了赵景藩的腿,把小脸紧贴在上头。 瑞王垂头看着小孩,心里却有点不自在。 别说是皇太孙了,就算是他,从小也没接触过这些玩乐的东西,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过,所以很愿意让赵斐多享受一些,可又很清楚地知道,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一时而已。 但不管如何,能看到赵斐如此快活的模样,哪怕是一天,两天……或许这便是值得的。 倘若有人在他的小时候也能带他如此痛快玩闹,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太过珍贵跟稀罕了。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些,因为太子时不时地关怀庇护,也让他始终无法忘怀,始终心存感激。 在缺乏关爱中长大的孩子,或许总会格外的记得人对他的好吧。 所以,不管如何,瑞王都很乐意多疼顾赵斐一些,想让这孩子更快活些。 这种难得的快活气氛,在晚饭的时候有些淡了。 先前一声令下,瑞王殿下跟皇太孙要在园林中过夜。 费公公亲自领着小太监,严密督促,神鹤园林上下众人也都谨慎自警,后厨更是用尽浑身解数做了一桌极其美味的饭菜。 因为此地隔三岔五就有文人雅士耽留,或吟诗作赋,或朋友聚会,故而厨子也是特从各地聘来的高手,菜色颇多,口味也并不局限于皇都一带,兼具各地风味,甚是难得。 可惜皇太孙赵斐因为蹦窜了一整天,早就累透了,给瑞王哄劝着吃了些东西,才掌灯便有些困倦的睁不开双眼。 赵景藩只得先陪着他到里头歇息,小孩子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睛半睁地看着瑞王:“四叔、今天我……我真高兴。” 他向着瑞王嘿嘿一笑,满怀疲惫且喜悦地入了梦乡。 赵景藩摸摸他稚嫩的小脸,知道他已经睡沉了,当下便命顾九贴身看着,不许离开寸步。 来到外间,仍是一大桌子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瑞王看了会儿,想到白天想请客却被拒绝,心里隐隐地生出一点恼羞成怒。 在桌边落座,越看越有些气闷。 费公公因为见瑞王先前只顾让皇太孙吃,自个儿没怎么动过筷子,便殷勤地劝:“王爷,好歹吃些,虽比不得咱们王府,到底他们也用了心了。这道金玉满堂不错,奴婢给您夹点过去?” 赵景藩一点头,费公公赶紧乐呵呵地给他布菜。 瑞王嚼了口,有些食不知味的,便假装不经意地问:“对了,怎么不见那一伙人的动静?” 费公公诧异:“哪伙人,王爷……” 付青亭在身后道:“王爷说的是清吏司的那几个?他们给安排在距离这儿不远的养慧院。” 瑞王道:“他们的吃用也都安排好了?” 付青亭的脸上浮现古怪的笑意,道:“回王爷,据说他们自己带了不少东西。” 蔡采石的确采办了不少东西,中午忙着查案没来得及吃,那些好东西可是他们跑了数家店铺精心挑买来的,夏天里不能过夜,要不然就白糟蹋了。 所以听说要在神鹤园林里住一宿,他们立刻把马车上的吃食都搬运了进来,足足有四个大食盒。 本来付青亭是不知道此事的,可因为王爷跟皇太孙在这里,进园子的人或者东西都要给检查一遍,王府的执事仔细点看了那四个食盒,琳琅满目的倒有十几种吃食,还有两壶酒,若是摆在桌上,足足能招待七八个人聚一餐了。 也不知这些人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是特跑到城外大嚼大吃的,把那见多识广的执事都吓到了,回头立刻当作一件奇事,禀报了付青亭。 付青亭因为见瑞王对无奇这几个的确态度不同,所以也派人去问他们晚饭要吃什么之类,准备让神鹤园林的人把给王爷和太孙的饭菜准备妥当后,就再给他们预备,谁知蔡采石连说不用,毕竟东西都采买好了,白白浪费可不是他们的风格,何必多吃多占呢。 赵景藩听付青亭说后,嘴角一牵:“这些家伙……” 虽然行事经常的令人哭笑不得,不过倒是些很有用的人,想到今日自从他们来后的种种,瑞王摇了摇头,一笑道:“罢了,随他们吧。” 又简单地吃了几筷子,到底心里不如意,打量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道:“那些家伙今日也立了功,就捡这四样送过去,给他们加餐吧。” 费公公探头一看,见是水晶肴肉,红烧狮子头,蜜汁菜心,并一砂锅参鸡汤,都是没怎么动过的。 他便笑道:“王爷对这些崽子们可真是恩宽的很呢。”说着不敢怠慢,赶紧叫了六个小太监来,将四样菜放在托盘上,亲自领着内侍们往养慧院去了。 不多时费公公回来,笑道:“王爷,那些家伙正在吃饭,见了菜,高兴的了不得,纷纷谢恩。” 赵景藩心里舒服了点儿,叫人撤席,吃了一口淡茶,便起身道:“出去走走。” 费公公赶紧行动,谁知赵景藩吩咐:“不用许多人跟着,只要青亭就行了。你们都在这里看好皇太孙,不许一个闲杂人等靠近。” 虽然内侍已经给拿下,但也不能放松警惕,毕竟这院子里还有未知的凶嫌潜伏。 当下瑞王只带了付青亭一个出了门,从神屿的后院月门走出,见前方的湖泊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湖畔的也都上了灯,只是白日嬉戏的丹顶鹤跟灰鹤们已经栖息了,只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小鹤鸟的啾啾声,更显安谧非常。 赵景藩沿着湖畔走了片刻,顺风便传来喧哗的声音,略有些耳熟。 他才转头,付青亭道:“听着像是从养慧院那里传来的。” 瑞王便不言语,只是缓步循声而行,路边本有好些侍卫,见有人走来便欲喝问,青亭紧走几步制止了他们,那些侍卫才知道是瑞王,忙都跪地。 就这样到了养慧院外,此处也有几名侍卫,在青亭的示意下都悄然后退。 院门处灯火通明,赵景藩正要往哪里走,忽然见门口人影闪烁,有几个人走了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身形就隐没在拐角的暗影中了。 出来的,却是林森跟无奇。 无奇道:“大家都在吃饭,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林森摸摸肚子:“饱了饱了,再吃就要撑坏了。” 无奇看看他微凸的肚皮,笑:“也没像你一样的,咱们带的那些东西,你跟柯大哥倒是吃了一半,一看王爷送来的东西好,你就又成土匪了。什么时候撑破这肚子,才算教训呢。” 其实别说是林森,连她也吃了不少,那鲜美的参汤就喝了两小碗,若不是蔡采石说过补的话反而有害,还想再喝呢。 林森道:“早知道能遇到王爷,咱们何苦搜罗买那些东西?我先前还觉着可惜,白来一趟竟吃不到这神鹤园林的美食了,幸而王爷疼惜咱们。” 无奇顺势取笑:“嗯,王爷很疼你,知道你能吃才特给咱们加餐的。” 赵景藩在暗影里,眉头似蹙非蹙。 身后青亭默然站着,听到他两人如此胡说,生恐说出令瑞王不高兴的来,便想去阻止,可又不知瑞王的心意。 正在犹豫不前,就见瑞王负在腰后的手向着他一摆。 青亭这才不敢做声了。 此刻,那边林森听了无奇的话,左右看看,这里的侍卫因为刚才看到瑞王来到,都自觉退了,所以没人。 林森见状才大胆地问:“说到王爷,小奇,我有个疑问。你可要如实回答。” 无奇正在眺望前方的湖面,闻言道:“什么疑问?” 林森道:“你、你什么时候跟王爷那么亲近的?” “亲近?”无奇回头:“你哪只眼看我跟王爷亲近了?” “两只眼,不仅是我两只眼,菜菜的两只眼也看见了。”林森说着,又道:“还有你上次说,是王爷要你进清吏司的,明明不要我们,你一求就许了,我就觉着奇怪,怎么王爷待你那么不同呢?” 听到“不同”,无奇捧捧自己的小脸,笑道:“那大概……是王爷觉着我可爱吧。” 这当然是随口的玩笑话。 拐角的暗影中,赵景藩听了这句,心里道:“这厮真是、大言不惭,厚颜无耻的到这种地步。” 可无法否认,瞧着前方灯笼之下那张神采飞扬的小脸,眼若杏子眼波亮晶晶的,小巧圆润的鼻头,天然的微微嘟起的樱唇,这种五官,很难叫人不去喜欢啊。 那边林森对于这个回答先是“嗤”地一笑,而后正色道:“小奇,你别打岔,我问你实话。” “什么实话?” “就说先前吧,柯大哥跟皇太孙舞狮子的时候,王爷怎么就特别叫你进去了?为什么你们说着说着,窗户又关起来了?尤其是最后……” 无奇瞠目,没想到自己关窗户居然都给他发现了:“最后怎么?” “最后你出来,那脸上怎么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无奇发呆。 怪不得自己先前从神屿出来的时候,林森跟蔡采石看她的眼神有些怪,不过呢,脸红也不代表什么。 难道还不准人因为各种原因脸红? 何况她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过是当着瑞王的面儿多胡思乱想了一会子罢了。 无奇清了清嗓子:“我说你好歹也是太学出来的,说话能不能好听点?什么叫跟猴子屁股一样?这叫天生丽质白里透红!而且我当时……屋里太热,不对,是我……” 林森却已经截住了她:“屋里为什么太热,还不是关了窗户,好好的关了窗户干吗?” 无奇当时关窗子,是怕赵景藩看到赵斐在外头跟他们舞狮子,怕王爷生气。没想到会引发误会。 “你的脑袋能不能别总是那些下作念头,窗户虽然关了门还是开着的,我们能干吗?我又能干吗?”无奇啼笑皆非:“那可是瑞王殿下,我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啊。” “贼心?”林森却跳起来:“你看看你,说的什么,暴露了吧?” 无奇吃惊:“暴露什么了?” “你、你非要叫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林森咽了口唾沫。 “你倒是说呀。” 林森把心一横,期期艾艾道:“你知道的,之前柯大哥说春日姑娘不男不女的,还说我有那种爱好,我才不理他呢,毕竟咱们都知道春姑娘是个绝色大美人儿,是正宗的女儿身。” 说到“女儿身”的时候,林森刻意地加重了语气。 无奇很是莫名:“春姐姐当然是女儿身,可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跟你说这些,自然是为了你好,”林森抓耳挠腮,只好下猛药:“你可要小心些,瑞王殿下、王爷他虽然生得美貌绝伦的,但、但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他可不是女孩儿!” 无奇更加震惊:“王爷是不是男子还用你说,我难道不知道这个?” “你知道你还……有贼心没贼胆?”林森瞪。 无奇愣住,回想刚才两人说话,依稀仿佛有些懂了林森的意思。 正在这时侯,蔡采石从屋里跑出来:“你们吃饱了,在这里叽咕什么?” 林森道:“还能什么,就是先前咱们说的那个。” 蔡采石看看无奇呆若木鸡的样子,噗嗤一笑:“小奇,我们是担心你误入歧途,身为知己,当然要善意的提醒了。” 无奇总算弄明白了,叹道:“真真放屁,歧什么途?我向来一身正气,走的正道,有什么歧途。” 林森凑近:“真的没有?” 无奇揉揉额头:“你们两个狗东西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没有那种爱好,我嘛……” “怎么样?” 无奇说道:“我不过是单纯的垂涎、啊不对,是单纯的欣赏王爷的美色而已,我又不是不想要命了,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听她否认,有些许安心,但又不是很安心。 “你说,”蔡采石试探问:“你的意思总不会是……王爷若不是这个身份的话,你就会去碰?” “那可说不……”无奇口没遮拦正要回答,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她可是“男子”!为免让林森跟蔡采石再行操心继而聒噪不停,她便笑道:“那可不说一不二的?当然不会,我又不疯了。” 林森捂着胸:“还好,差点把我吓死。” 无奇趁机义正词严地呵斥:“我劝你们两个以后少看点那种闲书,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乌七八糟!令正人君子如我者很是不齿。” 此刻,春日从院内走出来,她见三人都失踪了,怕有事才出来看看。 正要问他们在做什么,突然转头看向拐角处。 春日毕竟是侍卫出身,警戒力一流,加上习武,耳力洞察都不比常人,才站住脚就察觉不对。 “谁在那?!”春日暗中戒备,闪身把几人挡在身后。 就在无奇三人莫名的时候,黑暗中,响起一声很轻的咳嗽。 ※※※※※※※※※※※※※※※※※※※※ 周末啦,放松的一章给你萌~~加油哒!!感谢在2020-12-03  20:26:53~2020-12-04  11:3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豬豬。  10瓶;青青原上草  5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日暖玉生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4 章 对方一声轻嗽,  春日立刻听出来。 这是付青亭! 她以为付青亭这时侯来养慧院,大概是瑞王有什么事,当下忙赶到跟前:“师哥……” 才唤了一声,  便意外地发现在付青亭身前赫然还有另一道影子!端雅高卓,  再也没有别人! 春日一愣之下忙要跪地。 赵景藩抬手,无声地制止了她。 古怪而意义不明的一阵沉默,反而是身后林森问:“是那位付先生吗?” 春日无法回答,她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形。 此刻赵景藩已经后退了步,  他像是要转身离开。 但就在回身的瞬间,瑞王微微回头:“把……郝无奇叫来。” 喜怒的虽不明显,  但像是拨动冰弦发出的冷然声响。 春日意识到不妙,  只得本能地答应了声是。 此刻瑞王已经迈步走了,  身后付青亭跟了半步,迟疑地回头看向春日。 春日投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 “你去问那几个家伙,  他们怕是活到头了!”付青亭咬牙,  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春日吓得脸都白了。 她还想再问,付青亭却不敢再说别的,  忙追着瑞王去了。 春日回头,那三个惹祸精却已经跟着走了过来。 林森问:“春日姑娘,  是怎么了?付先生呢?” 蔡采石察觉她脸色不对:“真是付先生?是不是王爷有什么话传?” 春日咬了咬唇,将目光投向无奇:“王爷要见你。” 无奇疑惑:“这会儿见我?” 春日实在忍不住:“你们到底、刚才干什么了?” “啊?没干什么啊?”林森诧异地回答。 “你们、”春日的心跳的很快:“你们没胡说什么?”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意识到不妙。 蔡采石醒悟过来:“姐姐,是不是付先生听见我们刚才说的话了?他、他不会告诉王爷吧?” 林森也惊了:“真的听见了?快,快追上他……” 他们这种反应,显然真的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 春日心中气急了,  哪里用得着付青亭告诉瑞王,  瑞王分明就在这里! 但若是说出来,  岂不把他们吓死。 见林森要去追付青亭,春日及时地将他拉住:“回去!” 她又看向无奇,强行镇定:“王爷要传你,别叫他等急了。” 说着便拉着无奇的手腕,往神屿的方向走去。 剩下蔡采石跟林森两个面面相觑,蔡采石担心的直捶手:“这可糟糕了,我们竟没发现付先生在这里。不过,看在春姑娘的面上,他应该、不至于?” 这话完全是自我安慰,其实他们谁都知道,付青亭犯不上为了他们遮掩什么。就算是春日,也未必有这么大面子,何况春日本就是瑞王的人,哪里敢偏向他们。 林森也有些害怕:“我们、只是闲聊两句,不至于得罪王爷吧? 蔡采石道:“我虽然出来的晚,但就凭小奇那两句,敢对王爷评头论足垂涎三尺的,就已经够喝一壶的了。更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林森忙仔细一想,低头咬着手指甲道:“我好像、也做了个大死。” 两人临风而立,都觉着这湖畔的风里好像透着冷意,尤其是吹在脖子上凉飕飕的,像是无形的小刀子在颈间徘徊。 其实也难怪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多嘴。 无奇长的本来就太过于俊俏秀丽,先前在太学的时候,就很招那些有特殊嗜好的家伙的喜欢。 尤其是当初才进太学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有那些纨绔风流子来抛媚眼,想跟她当“好朋友”,共唱一曲□□花。 幸亏无奇“一身正气”,三江也不是好惹的,后来又加上林森像只猛犬似的跟在身后,不然那些狂蜂烂蝶哪里能够断绝。 自从蔡采石跟林森知道了春日是瑞王的人后,春日到清吏司一事,也随之有了新的解释。 毕竟柯其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春日姑娘身为王府的一等心腹,怎么会如此大材小用给扔到清吏司呢。 再加上无奇对瑞王那种叭儿狗似的做派,让他们两人不得不怀疑,无奇跟瑞王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不可说的“交易”。 本来他们是不敢质疑瑞王的,可是下午无奇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脸色红润的很不像样,犹如春心大动的恍惚。 今晚上吃的心满意足,又喝了点杏花村,这才突然想酒后吐真言。 幸亏两人不知道那些话是给瑞王亲耳听见的,否则,这两个只怕要抱作一团去跳湖了。 可是无奇一个人去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啊。 正在为难,是柯其淳从内出来:“你们干嘛,一个两个地都跑出来喝风?咦,小奇跟那个不男不女呢?” 且说无奇跟着春日往神屿而行,因见春日刚才很是反常,便追着问:“姐姐,刚才真是付先生?他真的听见了?” 春日心头沉重,不知如何启齿。 夜色中,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而无奇双眼闪闪发光,正看着她,这神态倒像是一只无辜的小羊,现如今正走向屠宰场。 春日忍不住说道:“你们啊,你先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才问了这句又忙道:“不,别说。” 无奇道:“怎么了?” 春日一声轻叹:“王爷的性情本来就有些变化莫测的,你们说的又可能是很犯忌讳的话,我是不能再听的,否则连我也有罪了。” 无奇咽了口唾沫:“付先生真的会告诉王爷?” “你还在做梦呢。”春日皱着眉说了这句,心里却着急地想替她想个转危为安的法子,思来想去,便道:“待会儿你面见王爷,不管怎样,不许胡说八道,一定要诚恳地向王爷致歉,说你是喝醉了也好怎样也罢,千万、千万小心别叫王爷动真怒。知道吗?” 春日一片好心谆谆教导,谁知无奇见她说的这么郑重,又忖度她那句“你还在做梦”……回想刚才在养慧院惊鸿一瞥,心中生出了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 ——难道瑞王当时也在吗?可是按常理而言,瑞王不至于亲自跑去养慧院,而且,倘若他在,以他的脾气是绝不会这样悄无声息离开的,要他们脑袋都是顺理成章的。 说话间前头神屿在望,青瓦白墙,灯笼微光,旁侧月影下的湖泊荡漾,犹如身临蓬莱仙境,果然不愧“神屿”之名。 厅内灯火通明,众内侍都在外头廊下等候。 费公公捧着拂尘站在门口,瞧着春日领了无奇进来,便道:“你就不用进去了,王爷交代了,只让这个……咳,这个郝家的小子进去就行了。” 春日看向无奇,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地:“好生答主子的话。” “知道了,姐姐放心。”无奇振作精神,迈步进门。 花梨木长桌之后,丝白花鸟的明灯之下,是独坐的瑞王殿下。 一身宽绰的淡蓝缂丝蟒袍,头上的乌纱忠靖冠却已经摘下,额前是丝绵的黑□□巾,黑白分明,越发显出了白腻如玉的脸色,以及独悒清芬的容颜。 他垂着双眸,沉静默然。 却像是一幅妙手偶得却巧夺天工的画,叫人不敢走近,不敢高声,恐惊画中人。 无奇一眼看见这般的瑞王,突然间心里冒出了四个字:唐突佳人。 是啊,这样雅贵的人物,自己跟蔡采石林森那两个下流胚子却背地里拿他评头论足,实在是大大的不该,非但犯上,且也很是唐突。 这会儿她也完全清楚了,当时在场的一定不止是付青亭。 因为他们说的那些话,就算付青亭听见了,且他也不想瞒着赵景藩的话,他要如何叙述告状,却是个难题。 难道叫付先生说:“他们那几个小子背地里编排王爷,说那个郝无奇似对王爷有断袖分桃之意?” 或者直白些:“郝无奇亲口说了,他垂涎于王爷的美色。” 不管是含蓄的还是露骨的,以付青亭作为下属的身份而言,都绝对是不能诉之于口的。 顶多,控诉他们无礼犯上。 但若如此,瑞王肯定要问怎么个无礼犯上的。 只希望付先生不要描述的那么详细,那就阿弥陀佛了。 怪不得春日那种脸色,那种语气,就仿佛她要上断头台似的。 这自然是因为不必付先生费心转述,因为当时瑞王也在现场,所有精彩细节,瑞王殿下是亲身经历,鲜明深刻。 无奇心里哀叹,当机立断。 她上前两步,撩起袍子跪地:“王爷饶命!” 瑞王垂着的双眸这才微微一动,仍是含威不露的看向她:“求饶?你是做了什么事了,要本王饶你。” 无奇道:“先前小人我喝了两杯酒,就跟菜菜和木头说了几句逾矩的混账话……现在越想越是羞愧,希望王爷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反正他怎么都是要算账的,何必被动着等他质问,不如先行诚恳认错,也许瑞王看在她勇于自首,且认错的态度如此极极的份上,轻饶轻放,那就谢天谢地。 赵景藩并没有说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开。 而后,缂丝袍子轻轻蹭过花梨木桌边,发出了细微的嘶嘶响动。 无奇闻声抬头,正看到瑞王从桌后转了出来,她吓了一跳:不说话,却像是要走过来了,总不会是要直接动手吧? “王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是真心悔改了!” 赵景藩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起来,跟上。” 说完后,他转身向着后堂方向走去。 无奇站起身来,想了想,赶紧跟在他身后。 原先瑞王腰间是束着玉带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去了,外面的袍子便显得松松的,随风微动。 但因为他身形高挑,非但一点不显得臃肿,反而更透出几分风流名士的仪态。 无奇看着他扣在腰后的双手,突发奇想:总不会是因为瑞王殿下听见了他们的那些不堪言论,气鼓鼓的……受不了才解了玉带吧。 瑞王从后堂走出来,前方就是那道月门,这会儿因为月影渐高,湖面上越发流光闪烁。 月门外,靠近湖畔的草丛中有虫儿在低低鸣叫,不知从何处时而又有一两声蛙鸣,入夜后鹤群都栖息在对面一重殿旁的湖畔,这儿反清净了下来,这些虫儿青蛙之类的正可得一夜之愉快,便尽量地奏乐歌唱起来。 付青亭暗暗示意侍卫们悄然退后,自己跟着赵景藩出了月门,仍是隔着十数步站定。 瑞王缓缓往湖畔走近两步,袍袖迎风:“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带你到这里?” 无奇垂手跟在身后:“是、是啊……我猜王爷,是不是想观赏这大好夜景的?” 瑞王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道:“里头太闷,本王怕这一口气忍不住,会直接动手把你弄死。” 无奇捂住嘴不敢出声。 “不过这里也不好,”瑞王眉头微蹙:“看着这湖,倒是想让你进去清醒清醒。你会游水吗?” 他的语气像是,只要无奇说“会”,下一刻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踹进湖中。 无奇先是一只手捂着嘴,现在变成两只。 她的确是会游泳的,不过会游泳,不代表她喜欢大半夜的跑到不熟悉的湖泊里泡着。 “哑巴了?先前你倒是很伶牙俐齿的。”瑞王仍是背对着她,“本王又没割了你的舌头,怎么不说了?” 怕他真的一怒割掉自己的舌头,无奇忙放下手,陪着笑道:“王爷,您别生气,我那是有口无心的。” “什么有口无心?” “就是、就是那些胡话。” “怎样的胡话?” “您不是已经都听见了嘛……” 赵景藩回头,两只眼睛里透出怒色:“本王听见了什么?” 无奇抬手挠了挠耳朵:“呃……”目光却向着旁边瞟出去。 赵景藩见她眼神闪烁,自然认为是心虚了,便冷笑道:“你竟然敢在背后跟人口出胡言,还有那两个人……你知不知道,倘若是别人敢如此放诞,本王立刻叫他伏尸当场!” 说到这里,瑞王平复了一下怒不可遏的情绪,他一甩袍袖,转身看着湖面,冷道:“你别以为为本王做了几件事,如今又还当着差,本王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告诉你,不管是你,还是蔡采石跟林森,一概不能轻饶!” 因为这张脸,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在旁人惊艳又怪异的眼神里长大的,之所以深居简出不愿见人,也是不想有卫玠之累,更加不喜欢别人用他的容貌做文章。 偏偏,今夜亲耳听这三个在那里高谈阔论,说的那些什么有的没的。 正如无奇所想的,他没有当场翻脸已经是极有涵养且极度克制了。 赵景藩怒斥了这几句,心想她总该知道犯了大错,接下来不知是怎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自己。 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不能太纵了这人,在她身上已经破例了太多次,如今连那两个跟她一起的呆瓜都看了出来,长此之外,万一传出什么不堪的言论,那真是无法可想,所以必要教训教训她,让她从此知道进退体统,不敢再如此放诞不羁的! 就算是有才干,人也讨喜……但毕竟不是佞臣的预备,自得好生敲打一番,玉不琢不成器。 想到这里突然无端地浮现蔡流风的影子,蔡流风的做派可正跟无奇相反,他怎么会看上这样口无遮拦行事放浪的家伙? 瑞王立志要借着这番无名怒火,起一个由头,只等无奇真的痛哭流涕痛改前非服服帖帖的,自己才可以高抬贵手稍微放他们一马。 他心里想的妥妥当当的,但耳畔却迟迟听不到求饶的声响。 瑞王有些疑惑,不知无奇是在做什么。 想回头看看,但这样一来气势自然又低了,于是仍旧不理。 “怎么……”才说了两个字,瑞王突然想到——难道她是给自己吓晕了过去? 这念头才冒出来,赵景藩猛然回身,竟是担心真如自己所想。 可无奇并没有晕过去。 她甚至没有痛哭流涕,反而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了。 “你、你干什么?”赵景藩很是震惊。 刚才他还担心自己把她吓晕了,现在却又怀疑自己刚才那番话的力度,难道她真的有恃无恐,吃定了他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无奇却忙道:“嘘,别做声!” 赵景藩的凤眸微睁,透出几分震惊和不信:“你竟敢……” 无奇并不理他说什么,只忙拉住他的手臂:“不太对劲,王爷你听!” “听什么?”瑞王什么也没听见,隐忍的皱着眉,扫过她那只狗胆包天的手。 “不对,”无奇左顾右盼,眼神有些凌乱,终于道:“走!” “混账!”赵景藩大怒,反手把她的手臂捏住:“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当本王的话是什么?” 无奇没想到瑞王的手劲这么大,疼得她几乎叫起来。 但就与此同时,无奇听见“咕”地声响,转头,却是一只碧绿的蛙正从水里跳上来,蹦蹦跳跳地往岸上去了! 无奇眯起双眼。 而瑞王眼睁睁地见她居然还有心思去瞅一只青蛙,简直给她的“无动于衷”跟“心不在焉”气疯了:“郝无奇你……” 无奇充耳不闻,眼波一闪,她转头看向两人身侧的水面。 月光下,湖泊的水不复白日般透明,反而是墨一般的颜色,本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但就在这所有的深沉墨汁的表面,有一条东西,正悄然无声地划开水波,向着这边箭似的冲来! 无奇的眼睛逐渐睁大,骇然道:“王爷!” 她抬手揪住瑞王的肩膀:“快走!” 瑞王心头一动,跟着她的目光回头,仓促中却只见平静的水面上有一道诡异的波纹闪过,正在疑惑,草丛上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很细微的簌簌响声,是什么东西掠过草丛。 无奇扭头看着黑幽幽的地面,来不及多想,挣脱瑞王的手臂,张开双手挡在他的跟前,伸脚乱踩过去! 在瑞王面前,是她细细的后颈窝在立起的衣领里,她是低着头的,看着像是突然发了疯,又像是地上有什么烫脚,灰白色的袍摆跟衣袖翻飞,像是夏日天边聚集而形状变幻的雨云。 不远处,付青亭正飞快地往此处掠过来。 “啊!”无奇厉声惨叫,身体踉跄后退。 瑞王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张手将她抱在怀中。 此时此刻他终于看见了——那是一只身躯细长的碧绿小蛇,正狰狞地张大了嘴死死咬在无奇的腿上! “快,王爷快走,”无奇疼的钻心,站立不稳,无奈靠在他怀中,冷汗嗖嗖地冒出来,她挣扎着叫道:“来人保护王爷……” 赵景藩冷着脸,右臂搂着她,同时大袖一挥,左手往前探出,竟准确无误地攥住了那条蛇!生生地将它从无奇的腿上拽了下来! 无奇疼的又叫了声,她虽然不敢看却仍是被迫看了个正着,她几乎没有办法相信所看见的,只出自本能地叫道:“小心!这是毒……” 这是一条毒蛇他怎么敢徒手去抓?虽然被咬了口,但她仍是不愿意碰那玩意儿。 青蛇好像也很讨厌给人捉住,它意犹未尽地扭头,要在瑞王完美无缺的手上再啃一口。 电光火石间,突然一道寒光掠过,寒芒过处,蛇头不翼而飞。 瑞王松开手,半截蛇身落地,兀自不停扭曲翻动。 无奇只觉着浑身血冷,不知是因为受惊过度,还是蛇毒发作。 她心想:“糟糕,我要晕了……” 但她不能晕,她被毒蛇咬了,一定得处理伤口,别的还好说,若是被解开衣裳,那就全完了! 只听赵景藩道:“快,快救人!”语气平静下带着难以遏制的惊慌。 无奇用尽最后的力气,探臂揪住瑞王:“别、别动我!别……” 瑞王怔住:这是什么请求?可听起来……又有点像是命令。 无奇的眼前有点发花,她试着咬了咬舌头让自己清醒,却不觉着疼。 眼前是一轮圆月在天,而近在咫尺的是瑞王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无奇突然想到自己的那个才开了头的云仙玉清传。 无奇叹了口气,意识已经有点模糊,遂喃喃不清地交代重要遗言:“王爷,要是我死了,千万别为难菜菜跟木头,还有我家……我……” 她彻底地晕了过去。 ※※※※※※※※※※※※※※※※※※※※ mua~~感谢在2020-12-04  11:34:18~2020-12-04  20:4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萝卜要吃胡萝卜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褚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渔  14瓶;0.0  6瓶;奶西、小新wyling  5瓶;快乐的萱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5 章 付青亭因为知道赵景藩要为难无奇,  又是为了之前无意中听见的那些不堪入耳更不堪谈论的话,所以他特意支开开侍卫。 虽看似隔着一段距离,但以他的功力,  两个人说的话他都能清楚的听见。 且此处视线开阔,  也能纵观全局。 本来赵景藩怒斥那几句后,按照付青亭的想法,无奇也很该跪地求饶痛不欲生才对。 但让他意外的是,无奇像是没听见瑞王那几句,  反而抓耳挠腮的,伸长脖子不知在找什么似的。 付青亭又是惊疑又是担心,  虽然他对这个太学生没什么感情,  可是见她刀架在脖子上还在优哉游哉地看风景,  也实在是替她捏着一把汗。 直到无奇说什么“不对”之类的话,付青亭隐约有些觉察,  他急忙走前两步,  凝神四看。 但是目光所及,湖面,  岸上,一片平静无波。 不远处,  侍卫们也都尽忠职守,按部就班。 突然想到无奇的那句“你听”,付青亭毛骨悚然。 的确,他跟瑞王一样什么也没听到,但正是这没听到,才最是可疑! 刚才他们出来的时候,  虫鸣蛙叫,  煞是热闹,  但现在静谧的一团死寂。 打破寂静的除了人声,就是那只才从湖中跳上来的青蛙! 那只小青蛙连蹦带跳,惊慌逃命似的! 付青亭顿时想到,危险可能来自湖中。 他立刻冲了过来。 但已经晚了。 付青亭只看见无奇踉跄倒在瑞王的怀中,而后者将她揽住,却探臂向前,猛然攥住那袭向她腿上的毒蛇,那蛇给他握住,张开大嘴便要攻击。 出自本能地付青亭射出一柄飞刀。 就在刀锋切断蛇头的时候,付青亭目光所及,却看见有另一道身影,兔起鹞落,很快赶到了近前! 起初他以为是刺客! 黑暗。 炮火连天,是真正的震耳欲聋,眼前那是浓密的大片的烟尘,嚣张肆意地遮住了往日晴朗而阳光灿烂的天空。 惨叫声从最初的此起彼伏,到最后的喑哑微弱。 一道道身影奔过去,又有更多的倒下。 生于乱世,命如微尘。 眼睁睁地望着天空,阴霾之后,依稀好像藏着蔚蓝的天色,跟明煦的阳光。 她想伸出手去碰触,却是触不可及。 真想……好好活下去,不要这样颠沛流离,生死离别,不要这样命若草芥,被肆意践踏,想要自己的家园静好而太平,街市繁华,百姓和乐。 想要像是春天的花一样好好地向着阳光生长和绽放。 无奇长长地吁了口气。 又猛然地深深呼吸。 她像是呛到了自己,不由自主地剧烈咳嗽了一阵,眼前依稀出现一道微光。 “醒了,小奇醒了!” “真的吗?真的醒了?” “别吵嚷!” 惊喜交加的声音在耳畔接连响起。 这熟悉而聒噪的响动唤醒了她,让她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惊惶的心情逐渐平复,就像是一场大大的噩梦初醒。 她总算看见了光。 林森握着无奇的肩膀:“小奇,小奇?” 蔡采石手中捧着一碗汤,这会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慌手慌脚的扭身搁在桌子上,也跟着扑过来。 在他们旁边,是柯其淳。 柯大哥难得一脸肃然,看见无奇醒来,那过于严肃的脸色才也跟着缓和。 蔡采石俯身道:“小奇,你醒了,你觉着怎么样?” 无奇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她记起来自己是给蛇咬了而晕倒,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说,瑞王已经发现了她是女子,已经暗暗地磨好了刀了? “我、你们……”无奇口干舌燥,声音有些沙哑。 她想起身看看自己身上,才一动,就给林森跟蔡采石双双拦住:“别动,柯大哥说你还得再吃几副药才能把毒彻底驱除,现在也不宜起身活动。” “是、是吗……”无奇看向柯其淳。 柯其淳见她眼中惊惶未退,便上前在她头上轻轻地一揉:“没事啦。” 语气有些如释重负的温和。 林森见状也想如法炮制揉揉她的头,可又没那个胆量,便道:“小奇,你知不知道这次多亏了柯大哥。” 无奇懵懂不解。 蔡采石也道:“是啊,得亏了柯大哥,你的伤口都是他料理的,所幸处理的及时,不然蛇毒攻心就……”他赶紧拍拍嘴:“呸呸!没有什么不然!” 无奇听说是柯其淳给她处理的伤口,越发摸不着头脑了:“柯大哥,是怎么回事?” 正说到这里,是春日从外头走进来,她见无奇醒了,先是一喜:“没事了吗?” 上前摸摸无奇的额头,果然不似昨晚上一样烧热了,正要去探她的脉,却给柯其淳挡住。 春日脸色一变,抬头看向柯其淳:“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要害他!你至于像是防贼一样?” 柯其淳道:“总之已经好了,就不必操心。” 春日转身,盯了柯其淳半晌:“你还敢这么张扬,你知不知道你……” 她说了这句,扫了无奇一眼,咳嗽了声:“好,我不跟你在这里吵,横竖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担着,不过……能不能担的住还得再说。” 柯其淳淡淡地:“我怕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 春日气的拧眉,一忍再忍才没有反唇相讥。 看看旁边的三个人六只眼睛,春日总算将脸色放的温和,她对无奇道:“你好好养着,我这就告诉王爷去,他可是一宿没睡……知道你安好,必然高兴。” 无奇想叫住她问问王爷高兴什么,难道还不知道真相?不过既然是柯其淳帮自己处理的伤口,也许…… 她满心疑惑,却不明白为什么竟然是柯大哥给她疗伤的,而柯其淳又到底知情不知情。 见春日出门,无奇小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蔡采石看了眼柯其淳,说道:“昨晚上你走后,柯大哥听说你去见王爷了,他就也跟着去了,可不多会儿就抱着你跑了回来……我们才知道你给毒蛇咬了。” 无奇瞪大双眼:柯其淳把自己抱回来了?这么说,瑞王那里还不知道?! 林森也心有余悸:“当时柯大哥的样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把我们都吓坏了,以为他发了疯……” 蔡采石敲了他一下:“你不会说话就装哑巴,这次多亏了柯大哥知不知道?” 林森笑道:“是是是,柯大哥,我有口无心,其实心里也很感激你,你救了小奇,简直也像是把菜菜跟我的命也都救了,我们三个虽然没有桃园三结义,但也差不多了。” 蔡采石道:“这还是句人话。” 无奇看他两个一如平常,没有什么异状,显然是不知道自己的秘密。 那剩下的应该就只有柯其淳了。 但是柯其淳也依旧是往日神色,也没有说别的,无奇也不太想主动开口问。 柯其淳看她目光闪烁,便道:“如今你醒了,就不用我看着了,你自己留心些吧。” 无奇心头一动:这话,倒像是话里有话。 可藏头露尾,不太像柯大哥的行事风格啊。 柯其淳却向着她笑笑,转身出门去了。 等到他也走了,无奇才又抓住蔡采石:“柯大哥是怎么给我疗伤的?” 昨晚上柯其淳发疯似的抱了无奇回来,身后跟着的却是付青亭。 柯其淳嚷着叫他们拿最烈的酒来,自己却把无奇抱入房中后,只许蔡采石进入,其他人都挡在外头。 付先生竟很奇怪的听了话,甚至拦住想要跑进去的林森,只叫人快去拿酒。 不多时,酒跟金创药都送来,是蔡采石接了的。 当时蔡采石的脸已经如纸一样白,手抖个不停。 其实不怪蔡采石害怕。 柯其淳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颗药丸,塞进无奇的嘴里,又把无奇的袍子掀开,嗤啦一声,将中裤撕到了膝盖,干净利落地将两截撕开的裤腿给她系紧大腿。 给咬伤的地方正在小腿上,伤口青肿不堪,却只渗出了不多的血。 柯其淳见状毫不迟疑地,命蔡采石把酒递过来,他喝了口,喷在匕首上,而后手起刀落,竟飞快地在创口上划了个交叉十字,黑血猛地涌了出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把蔡采石吓得差点向后跌倒。 柯其淳却心无旁骛地,一下一下将黑血尽数挤完,直到伤口流出的是正常颜色的鲜血才停了下来。 正在这时,外头付青亭敲响门扇,原来是送了伤药。 等柯其淳将药给无奇敷上,处置妥当,额头的冷汗早不知流了多少。 蔡采石悄悄地把经过说了,道:“总之,幸亏当时你是晕过去了,不然的话……我都差点晕了。” 无奇听的很仔细,期间又小心撩开袍子看了看底下,果然只是中裤给撕碎了半截,她想看看创口,又实在没有勇气,便仍是呲牙咧嘴地把袍子放下。 心总算是缓缓放下了:“这么说来真真多亏了柯大哥。” 蔡采石瞅她:“是啊,要不我大哥怎么叫他来呢。就是……” “就是什么?” 蔡采石道:“柯大哥在把你的伤处理妥当后,并没有离开,反而跟付先生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蔡采石皱眉:“当时他跟付先生说,他会一直守到你醒来,叫付先生不要着急,只管去回禀王爷……只要你一醒,不管如何处置他都领受。” 林森难得安静地听到这里,便问:“当时我也听见,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柯大哥得罪了王爷?” 蔡采石摇摇头,有些忧虑地:“刚才春日也说了类似的话,但我问柯大哥,他只叫我不必多问。还说只要你醒了就无事。” 到底怎么了?无奇眉头微蹙。 正在这时侯,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蔡采石转头,忽然变了脸色,忙躬身道:“王爷!” 原来竟是瑞王殿下,也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 林森见状赶紧跳起来,也跟着行礼。 瑞王淡扫两人,最后目光落在无奇身上。 无奇给他一瞅,心头发颤,挣扎着要起来。 赵景藩却大步走到跟前,一把摁住她的肩头:“别动。” 此刻付青亭在外对着蔡采石使了个眼色,蔡采石赶紧跟林森退了出来。 屋内只剩下了瑞王跟无奇。 “你、”赵景藩看着她还透着苍白的脸色:“你觉着如何?” 无奇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刚才还差点跳起来揍林森呢。 这会儿给瑞王一问,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弱弱哼哼地说道:“回王爷,身上没什么力气,柯大哥说余毒好像还没有散,不能起身给您行礼了……” 赵景藩瞅着她虚弱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不用那些虚礼,只要你无恙就行了。” 无奇道:“多、多谢王爷关怀!感激不尽……” 赵景藩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夜,他无法入睡。 忘不了无奇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的情形,以及她受伤后还不忘惦记他的话。 虽然这厮看着口没遮拦有些放浪形骸,没想到竟是对他如此忠心,一想到她昏倒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幕,赵景藩只觉着心头莫名地给揪痛起来。 想到这个竟觉着,纵然她再不羁胡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她活着就行!能在他跟前胡言乱语的、活蹦乱跳的,比什么都强。 无奇低着头装病西施,还不忘偷偷地瞄瑞王。 昨夜的确惊险,被蛇咬也是真真的疼且怕,但是那些“来人护驾”以及“王爷小心”之类的,却属于正常反应之外的“临场发挥”。 无奇可没有忘记昨晚上瑞王叫她是去干什么的。 那可是在跟她兴师问罪呢! 虽然瑞王觉着自己那一番铿锵有力很能置人于死地的话无奇没有听见,但其实无奇全都听的清楚,也正在想该如何招架。 像是春日说的,尽量地诚挚地哀求,倒是个法子。 就是不知道王爷的怒气,需要她贡献多大的怎样的“诚挚”才能平息。 还来不及多想,就发现了湖面的异动。 水蛇的行动快若闪电,简直令人无从招架,无奇生平又最怕这种玩意,只出自本能地乱踩,心里所想的是——瑞王千万不能受伤。 他本来就在盛怒中,如果再给蛇咬一口,备不住真的要把他们三个敲死陪葬,所以他绝对不能有事。 再者,如此一个水晶般精致白玉似无瑕的人物,要是给丑陋的虫子咬伤,那可就暴殄天物大煞风景了。 有生之年,竟当了回护花使者。 被咬伤后,无奇觉着自己可能会死,恍惚之时却仍是惦记,要是她的身份给发现又将如何。 那只能寄希望于王爷看在她如此奋不顾身的份上,不要再去追究蔡采石跟林森,以及郝家,那她这护主殉职之壮举,也总算是有一点点死得其所。 如今看瑞王的反应,果然,这一嘴没有白挨! 无奇心里一喜,脸上却万万不敢流露。 又想起柯其淳跟春日的怪异举止,无奇试着问道:“王爷,昨晚上太突然了,我晕了后发生什么了?” 赵景藩听她问起这个,脸色微沉。 就在付青亭斩了蛇首的同时,柯其淳也掠了过来。 可正当瑞王要抱起无奇的瞬间,柯其淳竟冲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无奇从赵景藩的怀中“抢”了过去。 不必讳言,是真真正正的“抢”。 赵景藩还没反应,怀中已经空空如也,柯其淳将无奇抱住:“不劳烦王爷!” “你、你干什么?”瑞王又惊又愕:“本王要带他去疗伤!” 柯其淳看向无奇腿上透出的一点血渍,道:“我会给小奇疗伤的。”抱着人转身就走。 此刻付青亭已经护在瑞王身边了,几个侍卫也纷纷冲了过来。 瑞王怒道:“混账,站住!” 两名侍卫闻言,赶紧上前拦着柯其淳。 两下对峙,柯其淳回头道:“王爷若是再耽搁,蛇毒攻心,就救不了了!” “那你放下他!” “对不住王爷,人我会救的。” “柯其淳!你太放肆了,”付青亭实在看不过去了,迈步上前:“你还不把人放下,难道王爷不会救郝无奇?再不从就是抗旨你知不知道!” 柯其淳昂然道:“就算要杀我的头,我也不会把小奇给你们。但要还耽搁,就谁也救不成她了。” 他的态度很坚决,就好像是要跟无奇“同归于尽”。 付青亭气急,他知道柯其淳一条筋,却想不到如此顽固而胆大。 正要将他拿下,却听赵景藩道:“慢,让他走。” 付青亭愕然回头:“王爷……” 侍卫们散开,柯其淳拔足狂奔,赵景藩凝视他的背影:“你跟上去,他需要什么,尽量配合,不管如何,只要郝无奇无事!” 瑞王知道柯其淳说的是真的,虽不知原因,但柯其淳不能放手,而救人之事不能再耽搁。 若是动起手来,纵然最终会将柯其淳拿住,去也耽误了时间。 他不能拿无奇的命做赌。 付青亭见瑞王已经决断,躬身领命:“是。” 此时赵景藩轻描淡写地,把柯其淳抗命带走她的话说了,最后看着无奇道:“本王知道柯其淳是跟蔡流风穿一条裤子的,他之所以这么放肆,应该也是得了蔡流风之意,但本王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敢在那么危急的时候跟我抢人。” 无奇也不明白。 两个人四目相对,赵景藩道:“你也不知道?” 无奇摇摇头,忽然展颜一笑:“王爷,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已经好了,可见柯大哥也不是莽撞行事。” “你替他说话?”赵景藩淡淡道:“你知不知道,要是昨晚上本王不肯让步,你就真的救不了了!” 无奇笑容越发灿烂,就像是想让瑞王也沾染到一点灿烂:“我就知道王爷其实是面冷心善的。” “你……”赵景藩的眼中又透出一点不悦,他可不喜欢听人说自己什么“善”,那总是显得有点软弱:“你不必花言巧语的,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本王岂会不知,你是不是想替柯其淳求情?” 无奇被看穿了心思,又惊又喜:“啊,王爷真是跟我心有灵犀,我才一想王爷就知道了?既然这样那、是不是就别怪柯大哥了?毕竟他也没有恶意,如今又皆大欢喜……” 她稍微起色,就有开始胡言乱语了,还是那副做派。 赵景藩心头一叹,却竟有点松了口气,却仍冷若冰霜地道:“先前那件事还没完,你自身难保,如今还要替他说话?你……” 无奇见他说旧事重提且显得不留情面,突然“嘶”地一声,面露痛色。 “怎么了?”瑞王立刻问。 “腿,腿疼……”无奇拧着眉,惟妙惟肖:“哎呀好疼,像是给刀子划过似的疼,王爷,会不会是伤口绽裂啊?” 瑞王果然变了脸色:“是吗?让本王看看。” 他说着掀开盖在她腿上的薄毯,将袍子一撩! 无奇还没有来得及拦阻,袍子底下受伤的腿已经露了出来。 瑞王微怔。 纤细的脚踝上,松松地垂着雪白的堆袜,撕碎的中裤散开,露出形状很是好看的小腿。 白的像是柔腻的玉,但在这玉上却偏有两道交叉的十字划痕,虽然上了药,但却更显得那划痕之狰狞,细看还能瞧出蛇牙曾落的痕迹。 明明很美,这伤口的出现,便更显得触目惊心。 幸而,没有绽裂。 无奇看瑞王垂眸细看自己的腿,难得地涌出一点羞怯之意,抬手把袍子拉了拉遮住。 但这也是她头一次认真直视那伤,伤口那么难看,让她感觉到一点真实的痛。 无奇哼哼道:“这幸亏是没有咬在脸上,不然就彻底的毁容了。” 赵景藩正也心头痛惜,又听她哼唧,越发怜惜了,谁知听见这句。 他抬眸看向无奇:“你在胡说什么,那蛇哪能跳的那么高咬到你的脸?再说……” 要是真的咬到脸,还担心什么毁容,只怕救都救不及。 但看着她可怜巴巴地微红带泪的眸子,责骂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没什么力道地:“不要一味地胡说。” 无奇乖乖地答应了声:“王爷,看在我伤的如此之重的面上,您能不能,赦免我们几个口没遮拦之罪,另外柯大哥……” “你……” 见他的眼神一利,无奇立刻娇弱地扶头:“啊,又有点晕,蛇毒不会跑到脑子里了吧?” “闭嘴!”赵景藩磨牙:“行了,只要你好起来,这些统统可以、既往不咎!” “多谢王爷!”无奇超级大声地,甚是喜悦。 赵景藩给这声音惊了惊,微微一怔,这可跟她刚才哼哼叽叽的样子不太一样。 无奇发现自己露了马脚,便顺势咳嗽起来:“我就知道王爷是大人大量,不会跟我们这些小人计较的。” 这也算是身残志坚而不忘拍马,精神可嘉。 瑞王微皱着眉看着无奇:这家伙,不会是吃定了他吧? 看着浪荡胡闹的样子,却真的有点儿佞臣的前兆。 本是要好好敲打调/教她的,可看这个架势,怎么好像理亏低头的还是自己? 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 无奇看瑞王殿下脸色阴晴不定,眼神闪烁,好像在认真思忖什么。她也知道瑞王聪明,只是一时给她的“凄惨”蒙蔽了心,万一给他想通了就不好了。 于是她抓住瑞王的手臂,正色道:“王爷,不过呢,也许是因祸得福。” “嗯?”瑞王怔住:“此话怎讲?” “王爷觉不觉着这条小蛇出现的很奇怪?” 瑞王还未说话,无奇倾身靠近:“王爷,我想,只要我们如此这般。” 提起正事,瑞王自然不再纠结于他们之间的这点“恩怨”。 听无奇说完,他认真想了想,略略颔首:“不错,本王这就去安排。” 无奇稍微松了口气。 瑞王徐徐起身,却又垂眸看向无奇:“不过,你不要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为所欲为了,下次再叫本王捉到你背地里跟那两个嚼舌,杀无赦!” “啊,头疼,好疼!毒又发了!”无奇抱头缩颈不看瑞王,像只不安的虫儿似的扭着做滚来滚去状:“我是不是命不久矣……” 赵景藩瞪着无奇。 这明晃晃很刺眼的演技让他叹为观止。 “混账东西,活该,”喉结上下滚了滚,最终瑞王只淡冷地扔下了一句:“……你就装吧!” 拂袖转身的瞬间,眸中却流过一道笑意的微光。 罢了,还好她仍是活蹦乱跳的。 这就比什么都强。 ※※※※※※※※※※※※※※※※※※※※ 平平:天冷了,裹紧我的小马甲 大蔡:机智的我已经看穿了一切~ mua~~加油!感谢在2020-12-04  20:42:42~2020-12-05  13:2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糖醋小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上舞  5个;ajada、褚柒、蓝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362626  38瓶;min  10瓶;happy、小新wyling  5瓶;八卦的白馒头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6 章 瑞王前脚刚走,  后脚蔡采石跟林森就跑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两个人抓着无奇,担心地问。 刚才他们站在外间,虽不在门口,  但也隐隐听见无奇说“头疼”,  “毒发”之类的。 两个人不知发生何事,却双双的脸色如土。 要不是付青亭跟春日都在跟前,至少要蹭到门口一窥究竟。 “是不是毒发了?”林森瞪圆了眼睛,“刚才听说柯大哥给付先生的人带走了,  我这就找他去!” “嘘!”无奇拦着他们,先看看门口无人,  才小声说:“我没事!好好的呢,  刚才就是做给王爷看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震惊:“什么?做给王爷……” 无奇嘿嘿笑道:“放心吧,  王爷体恤我受如此之苦,对我们冒犯之事已经既往不咎了,  连柯大哥也不会追究,  我想柯大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蔡采石明白过来,却又哭笑不得:“你啊,  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弄这些?还怕人担心不够?” 无奇晃晃脑袋:“别担心,  我这一咬,真的是祸兮福之所倚,王爷答应不再追究咱们之前胡言乱语之罪了,不过也是个教训,往后咱们可要加倍谨慎些,千万别再嚼那些了。” 她试着伸了伸腿,  刚才为了演技逼真,  蠕动了两下,  感觉伤口隐隐作痛。 林森叹了口气:“好吧,当然是经一堑长一智,我起誓,以后但凡有关王爷的,再也不说了。” 蔡采石犹豫了会儿,说道:“小奇,那王爷有没有说咱们什么回去?” 无奇猛地也想起来,捶着床道:“糟糕!我忘了这件事,昨晚上咱们都没回城,不知道家里怎么找咱们呢!” 答应了母亲要回去的,这一夜未归,阮夫人不知怎么为她担惊受怕呢。 “王爷没跟你说?”蔡采石一愣,忙摁着她道:“别乱动,这个你也别担心,我早上听春日姐姐说了,原来昨儿王爷派人回城的时候,顺带叫人去我们各人家里都告知了,说明是在神鹤庄院这里住一夜,所以家里不会如何。” “当真?”无奇又是惊喜又觉意外,却又叹道:“到底是王爷,想的真真周到,不过什么回去嘛,眼下还有一件事,只要做完了,就可以走。” 蔡采石问道:“什么事?” 无奇说:“王爷昨夜执意留下,就是想将神鹤园林里的内应除掉。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今日完了此事自然可以回城了。” “你有把握?”蔡采石问。 无奇道:“没有十分,至少有七八分。” 林森因为刚才提到家里,忽然也想到一件事。 他抬手摁了摁袖子,叫道:“小奇。” 无奇问道:“怎么?” 林森清清嗓子:“先前你晕厥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衣裳有些乱,我无意中发现了……” 无奇本以为他要问案子的事,猛然听了这两句,毛发倒竖。 下意识地揪了揪领口,她睁大眼睛紧张地问:“你、发现什么?” 蔡采石也瞪着林森。 林森笑道:“看你紧张成什么样了!果然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啊。” 无奇窒息:“你、你……” 这小子贼溜溜的,难道给他发现了? 不是说柯其淳看了自己整宿吗? 无奇心惊肉跳,而蔡采石忍无可忍,他伸出圆手照着林森的头打了一下:“你卖什么关子!小奇才醒,你有话快说!” 林森吐吐舌,这才从袖子里慢慢地掏出一样东西,捧在手心里说道:“这个真不怪我呀,那时候这个玩意从你衣襟这里露出来来一点,我是怕丢了,就顺手给你收了过来。” 无奇看清楚林森手中是何物,差点儿给气晕过去。 这原来是在家里的时候,窦秀秀给她的那个亲手做的荷包! 林森兀自兴致勃勃:“小奇,这荷包如此精致,是哪儿来的?莫非是哪个姑娘送的?哈哈,怪不得你紧张成这样!难道瞒着我们有了心仪的人?” 无奇深深呼吸,要不是大伤才愈要注意保养,这会儿也要把林大爷打的满头包才行。 这个混账东西,她福大命大没给毒蛇咬死,却差点给他活活吓死!刚刚她简直只剩下一口气了。 磨了磨牙,无奇决定君子报仇三日不晚:“你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心仪之人,这是秀秀表姐给的!我大哥也有。” “原来是那位羞涩可爱的表姐?”林森双眼放光,倒是喜欢起来:“真是看不出来,她的手也是这样巧!简直是秀外慧中贤良淑德。” 无奇翻了个白眼,对蔡采石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些?” 蔡采石说道:“怕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林森拿着那荷包,左看右看,爱不释手,顾不上理会他两个的褒贬,只顾赞美:“真不错,街上买都买不到这样好的,小奇,既然郝大哥也有,我们两个虽没跟你结拜,也算是兄弟相称了,回头你跟表姐说声,也给我跟菜菜做一个呗?可别厚此薄彼啊。” 蔡采石摆手:“不了,你想要你自己上,我可不喜欢这种。” 无奇气哼哼地:“亏你异想天开的,我也不喜欢这个,得了也是白扔到家里,之前是因为没顾上回去,才随身带着的,你若喜欢你就留着吧,你若真心珍视它,也不辜负了这东西,强似被我扔在抽屉里生尘,只警告你一句,别这会儿爱上,下一刻就扔了!” 林森见她松口,喜出望外道:“那哪能呢?我是最珍惜东西的,不过你既然给了就不许反悔,我可就收了?” 无奇叹道:“谁耐烦在这事上跟你计较。” 三个人正碰头说着,春日重又回来了,看他们说说笑笑,便道:“吃了这个亏,以后长长记性吧,别再惹祸不知大小。” 林森赶忙跳起来,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荷包塞入怀中。 蔡采石才要招呼,就见身后柯其淳也走了进来。 春日瞅了他一眼,说道:“这个我就不指望了,榆木疙瘩,再说也是白搭。”她丢下这句,上前打量无奇的脸色:“王爷吩咐这里的厨房,给你熬点补汤喝喝,不用担心,很快就会调养好的。” 柯其淳道:“受了伤,也该回城了,还要在这里过年吗?” 春日扭头,两道目光简直要把柯其淳射死在地。 柯其淳却看着无奇,又顺带乜了眼蔡采石:“蔡兄也是会担心的。” 蔡采石看到他捎带的眼神,苦笑道:“柯大哥,我总算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了。” 林森因得了荷包,心花怒放,便搂着他道:“不要紧,还有我呢,我们是亲生的。” 蔡采石笑道:“呸!不要脸的东西,少来这套,我可没有荷包给你。” 给他两个一打岔,春日才没顾上跟柯其淳吵嘴,只回头对无奇道:“我听师哥他们说,想要安排撒网了?是你给王爷出的主意?” 无奇点点头,笑道:“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春日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笑地:“你伤的这样子,还分心谋划那个,这般苦心天可怜见,一定可行!” 就在他们在里头说话的时候,外间却已经有些天翻地覆了。 原来瑞王派人将看管鹤塘的周大捉了起来。 事发的时候,周大正带着四个鹤仆在湖边撒草籽,放小鱼虾,点看丹顶鹤跟灰鹤的数目。 突然付青亭跟费公公带了一帮人赶到,不由分说就把人围住,命将周大擒下。 事出突然,周大分外惊慌:“干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 付青亭负手不语,费公公指着周大,骂道:“好小子!你自己个儿做的事,还敢装无辜呢?昨晚上在殿下歇息的神屿之外,忽然出现一条剧毒的水蛇,若不是吏部清吏司的人挡着,这会儿受伤不起的只怕就是殿下了!” 付青亭接着道:“昨天殿下来的时候也是你负责照看群鹤的,自然你的嫌疑最大。且你熟悉鹤的习性,可以随意在院中走动,撒草籽引鹤、以及用障眼法里应外合吓唬皇太孙的法子,除了你还能有谁办的出来?那背后搞鬼的人不是你又是谁?” 周大目瞪口呆,惊惧异常:“不,真的不是我,我哪里有胆子谋害王爷跟皇太孙……” 其他跟着周大的四个鹤仆也都吓呆了,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连话都不敢说,只有一个大着胆子道:“我、小人觉着……不是周大哥……” 付青亭道:“你又是谁?” 那人颤抖着:“小人、小人姓吴、是跟着周大哥看管鹤塘的,很知道他的、他的为人……” “哼,”付青亭扫了一眼其他三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个年纪略大些的低声道:“小人、也……”到底是害怕王府的人,还没说完就弱的没了声音。 付青亭眯起双眼:“你们不必忙,周大既然有嫌疑,你们也难保都干净,本来按照我的意思是把你们都关起来,严刑拷打再说,可王爷仁慈,所以只拿首恶,你们把名字都报上来,先记录在案,若是查明只是周大所为,那就罢了,要不是他……或者你们其中也有谁也牵连其中,自然都跑不了!” 周大脸色惨白,听到这里便挣扎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别跟他废话,是不是,先拿下狠命地拷打一顿就知道了。”费公公皱着眉,气哼哼地说。 付青亭笑了笑,对周大道:“你也不用叫,费公公说的对,你若不肯招认,少不得大刑伺候,何况就算你咬紧牙关抵死不认,回头我们自然会细细地在这院子里搜,如今怀疑那水蛇是故意有人放出来的谋害两位殿下的,既然如此,一定有这存蛇的地方,或者筐子,或者竹笼,势必有迹可循……” “我没有,我根本都不知道!你们搜就是了!我没有做,我是冤枉的!”周大又是慌张,又且绝望地叫着,已经给他们吓的六神无主语无伦次了。 费公公咬牙切齿:“有没有,搜了自然清楚!最恨你们这些黑心肠的东西!竟敢对小太孙跟殿下动手,照我的主意,就零碎活剐了你,问一遍不招,就割一片肉,看看你能挨到几时。” 周大眼睛发直:“不、不是……饶了我!” 其他四个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一人双腿战战,竟是湿了裤子。 费公公一眼看到,拧着鼻子走开了几步:“这腌臜东西!这会儿知道怕了!” 付青亭背着双手踱了两步,他不动声色地看面前几人,像是在审视谁还是同党。 “实话跟你们说,昨日王爷察觉这院子里有事,所以才特意多留了一宿,无非是想斩草除根再回京,如今果然有人急不可待地跳出来。你们之中若有知道内情的,最好别隐瞒包庇,趁早说出来,早点结案,大家才算干净,这院子也能风平浪静!” 说到这里,付青亭停了一下,才又俯身:“若是周大死咬,或没有任何线索,王爷万金之躯自然不会在这儿跟你们耗,回头只派大理寺或者清吏司的人来罢了,那会儿成百上千的官兵在这园林里,把这庄院翻个底朝天也不在话下,你们一个个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费公公喜道:“对,就该这么干!哼,谋害皇室中人,这可是能诛九族的大罪,杀你们的头可不算冤枉!” 付青亭挥手道:“把周大押走!” 侍卫们押着周大离开,付青亭扫了眼剩下的四人,目光在其中一人的手上停了停,却仍不动声色地转身跟上。 费公公意犹未尽飞起一脚,把就近的一人踢的歪了歪身子,骂骂咧咧地:“混账东西们!就没一个机灵的,难道身边藏着个谋逆的贼徒你们也都没发觉?活该你们跟着一起掉脑袋!” 那人差点歪倒在地,却没吱声。 旁边那尿了裤子的却哭了起来:“我们真不知道啊。” 费公公总算是发泄了一场,一扬头,赶着付青亭去了。 其他的四个人惊魂未定地起身,小吴泪汪汪道:“这、这可怎么办呀?” 年纪略大的那人道:“我、我们没做过,不用怕的。” “可是,我也不信周大哥是歹人……” 给费公公尥蹶子踢了一脚的,叫做王四,他叹道:“没做过又怎么样?他们捉了周大哥,看意思还要继续追查,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头上?” 大家都有点兔死狐悲之意,一个个低着头,慢慢地回到后院住所。 果然王府的侍卫已经把周大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却并没找到什么,扔下一地狼藉,旋风似的离开了。 剩下几个鹤仆呆若木鸡。 渐渐地日上三竿,神鹤园林的主人金平侯从临县赶了回来,马不停蹄进内给瑞王殿下请安。 听说了瑞王跟皇太孙在园林的遭遇,金平侯也是魂不附体,甚是惶恐。 又听说拿住了周大,愕然之余道:“原来是他?这人在此处做了十数年,看着甚是勤谨,是个爱鹤之人……想不到这么人面兽心,也是微臣糊涂失察,没有及早发现这等奸诈阴险之人,请王爷恕罪!” 金平侯曾跟瑞王照面过几次,瑞王不是很喜欢他风流的性情,便淡淡道:“不知者不罪。侯爷不怪本王在你这院子里肆意拿人,扰了你的清净就罢了。” 金平侯深深地鞠躬,连声道:“岂敢岂敢!王爷大驾光临,这院子亦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微臣本该远迎,可惜身在何处,王爷不怪罪已经是海涵雅量了,微臣感激于心!” 瑞王多余的一眼都没有看过金平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礼数而已。 金平侯却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他的脸上,可惜也知道瑞王的脾气,所以不敢明晃晃的看,只抓住时机,飞快地瞅上两眼过过干瘾。 瑞王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心里厌烦的很,便道:“若无他事,金平侯退下吧,有什么话跟费公公或者青亭说就行了。” 金平侯好不容易打了个照面,不太愿意就这么走开,挖空心思道:“王爷若有何吩咐,只管叫微臣去做……也可弥补微臣失迎跟怠慢之罪。” 瑞王看他鬼鬼祟祟地往自己脸上瞅,恨不得一脚飞起把他踹出去。 正在找合适的角度,付青亭从外进来,适当地给双方解了围:“王爷,鱼儿咬钩了。” “哦?”瑞王眉峰一动,眼中闪出了明亮的星芒:“带进来。” 金平侯及时捕捉到那道星芒,眼睛顿时花了。 跟眼睛一样花掉的恐怕还有心,金平侯伸手压着心口,无法呼吸,发出了奇怪的叹息。 瑞王才发现他还在,皱眉跟费公公使了个眼色。 费公公正在笑眯眯地欣赏金平侯神魂颠倒的蠢样子,得到瑞王的信号,便咳嗽了声,上前一步挡在瑞王跟前:“侯爷?您是不是身体不适?” 金平侯一愣。 费公公的脸老而多皱纹,偏偏他很不服老,且非常敬业的总是把脸上打上厚厚的脂粉,兴之所至还要多涂点胭脂,口脂也是必不可少的,于是这张崎岖的老脸就显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倘若表情做的略大些,还会引发脂粉雪崩似的功效,若是流眼泪,那就成了阿房宫赋里的那句:渭流涨腻,弃脂水也。 金平侯跟这张脸面面相对,在瞬间感觉自己被一脚踹下了九重天宫,落在了黄泉边上,见到了小鬼头子。 但也因而清醒了过来,他神奇地站直了身子且往后一仰:“啊鬼……费公公!” 及时地改了口,金平侯咳嗽:“我没事,我很好。” 他很想告诉费公公离自己远点,但打狗还要看主人,所以只能哑忍。 又想,这么美若天仙的主人,偏养了这样一只丑绝人寰的老狗狗,那真是…… 难为了瑞王殿下,每天要忍受这张脸在自己面前晃。 他金平侯可是一会儿都不能忍,恨不得逃之夭夭。 正在此刻,付青亭带了一个人进来。 此人正是那四名鹤仆之一的。 金平侯定睛:“你不是王四?你来做什么?” 王四脸上堆着尴尬而狡猾的笑:“侯爷,小人是、是来告发……周大的。” “什么?”金平侯怔住。 旁边的付青亭冷冷一笑,他手中拿着一根不粗不细的像是竹筒子一样的东西:“王爷您看。” 瑞王瞧了眼,皱皱眉,没动手。 金平侯虽花痴些,但他惯爱风月,颇为博学,也看出了一点异样,手才伸出,又缩了回去。 只有费公公不知所以:“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把那东西拿在手中,不知死活地凑近打量。 瑞王道:“怎么回事?当着侯爷的面,说罢。” 王四跪在地上,忙道:“回王爷,小人之前听付大人说周大哥就是歹人,所以多了个心眼,就去他素日里取喂鹤草籽的地方找了找,果然就在麻布袋后发现了这个!” 费公公好奇:“这个?这是什么?”他看到这管子的上头有一个塞子,伸手就要去拔。 金平侯看见,本要拦阻,可突然又喜形于色,恨不得费公公立刻打开那塞子。 幸亏付青亭及时上前,摁住了费公公的手。 金平侯企图落败,脸上现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付青亭转头看向王四:“你还不说?” 地上的王四道:“这、这就是周大藏着毒蛇的竹筒。” “毒……蛇?”费公公变了声调,差点把竹筒子扔出去。 金平侯才津津乐道地说:“是呀,这玩意我见过一次,是个走江湖卖艺的用来装蛇的……只要一打开,那蛇就窜出来,咬您一口那就……嘿嘿!” 想到刚才这蛇没在费公公的丑脸上咬一口,他非常的遗憾。 毕竟老费已经丑成这样了,要是因此毁了容或者一命呜呼,那就算是造福人世了。 付青亭不太理解金平侯语气里的遗憾之意,把竹筒从费公公手中接过来。 目光跟瑞王的一对,付青亭对王四道:“金平侯见多识广才知道此物,你倒是机灵,立刻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王四眼神游弋:“这个,小人也是恰好想到的……” “不用再狡辩了,”付青亭打断他的话:“你真以为我们认定周大是那凶徒吗?我们恰好出现在饲料库也是巧合吗?告诉你,这都是王爷布下的计策,就是为了引你这条毒蛇出来!” 金平侯脸上的笑又僵了:“什、什么,他才是毒蛇?” 王四焦急地叫道:“不,不侯爷,小人是冤枉的!侯爷要为小人做主啊!” 他说着似要跪地上前让金平侯求情,可却在突然之间身形暴起,竟是向着最近的金平侯冲去。 谁知金平侯为人机变更为滑溜,他早在付青亭指证的时候就心存狐疑,见势不妙忙后退一步,且眼疾手快地把费公公扯了过来挡在跟前。 费公公被迫成为肉盾,却并没有想要舍生取义的精神,可又抵不过金平侯的虎狼之力。 魂飞魄散之时,那人的手已经袭向他的脖子! 就在生死一刻,付青亭及时出手,一把雪亮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贴在了王四的颈间:“你以为我对你毫无防备?早在捉周大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习武之人的双手,跟普通人不同,这个,不是武道中人恐怕未必会留心,但却瞒不过像是付青亭这样的高手。 现场一团大乱,费公公死里逃生,回头怒视金平侯。 金平侯讪讪住手,拍打着双手道:“咦,这手忽然不听使唤了……差点伤了您老。” 心里却大骂阎王怠工,而这老家伙真是命大。 费公公气的发抖,口不择言地控诉:“亏你还是个侯爷,真是人模狗样狼心狗肺……” 正欲破口大骂,只听那冷峭而清雅的声音道:“都住口。” 两个正要狗咬狗的家伙听了这声,顿时都偃旗息鼓,两人不约而同地躬身朝上,毕恭毕敬而略带谄媚的答道:“是,王爷。” ※※※※※※※※※※※※※※※※※※※※ 金平侯:你这个丑家伙不配伺候王爷,王爷得让我来伺候 费公公:好呀,我先给你做个小手术~ 金平侯:t-t 哈哈哈,这几章是不是很欢乐啊,明天就解开所有谜团啦(*   ̄3)(ε ̄  *)感谢在2020-12-05  13:28:55~2020-12-05  21:4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褚柒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楚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负卿  8瓶;小新wyling  5瓶;快乐的萱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7 章 金平侯跟费公公的声音齐齐地透着恭顺柔媚,  腰也不约而同地躬的很低,像是比赛谁更在瑞王跟前更乖一些。 瑞王懒得理会他们两个,只淡淡地扫视过给付青亭擒住的王四。 这个人看着很不起眼,  相貌平常神情猥琐,  放在人群中很容易给忽略的那种长相,但刚才他因身份暴露想要擒住金平侯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却陡然变得极为凌厉。 瑞王一看就知道,此人绝非是宫中之人,  这种狡狯多变的行径倒像是江湖人士。 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宫中之人牵连在一起? 不过在审讯之前,  有必要把两个碍眼的家伙赶出去。 顾九上前道:“侯爷,  暂请回避。” 金平侯极为失望,  觉着难道是自己的腰躬的不够深?到底还是捞不着留在瑞王身旁。 费公公觉着出了口气,便向着金平侯翻出不屑而得意的白眼:“哼!” 谁知下一刻,  顾九也看着费公公:“公公,  您也出去歇息会儿吧。” “什么?”费公公大惊。 但当瞧见瑞王淡淡的脸色,费公公知道自己最好闭嘴,  不过嘴虽然闭上了,却撅得很高。 金平侯见费公公也失了宠,  心理得到了些许平衡,两个人总算是退了出去。 王四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这些审讯之事,自然不能让瑞王亲自来,也不必他亲自劳烦,顾九入内给瑞王换了茶,  付青亭道:“说罢,  你到底是哪一路的,  潜伏在这院子里有什么企图。” 王四笑了声:“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怎么,昨天捉的那几个太监,问不出什么真话?” 付青亭也淡淡一笑:“趁着我们能跟你好好的说话,你知道什么就快说什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四越发冷笑:“别以为什么瑞王府的就能吓住我,要是怕你们这些人,我也不干这杀头的买卖了。既然给你们拿下,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怎么处置,只别想让老爷乖乖地听你们的话。” 见他这样猖狂,顾九眉头一皱,退出里间道:“把他交给我……” “不必,”付青亭制止了他,自己走到王四身边:“你不是宫中的人,那应该是江湖客了。” 王四斜睨道:“是又怎么样?” 付青亭道:“我知道江湖必有江湖的规矩,你虽是鸡鸣狗盗之徒,难得有点骨气,想必也是一条好汉。” 王四不屑一顾地看着他,笑道:“怎么,威逼不成,就想利诱吗?你也太看轻了爷爷。” 付青亭一点儿也不恼,只是抬手摁着他的肩头,微微俯首,靠近王四耳畔说了一句话。 王四听了之后,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他抬头瞪着付青亭,满脸不信,可又不敢出声。 付青亭淡淡道:“我们不是没有手段逼你说出实情,你的命其实也不值一提,只是不想多脏了手,多费事而已,你要是识趣,大家和气,要仍是咬紧不言,那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王四咽了口唾沫:“你刚才说的那位……是什么意思?” 付青亭道:“你是聪明人,又是江湖客,这个还要我解释?” 王四原来是狡狯无赖的神情,现在却一反常态,竟带些惶惑不安:“我、我……若是那位,我当然不敢冒犯,可是、有什么凭据呢?到底让我……死也死的瞑目。” 付青亭回头看了一眼垂帘后的瑞王,才又探手入怀,掏出了一块很小的令牌似的东西,向前一送:“你看清楚了。” 王四定睛一看,立刻低头下去,向着地上磕了两个头:“是我有眼无珠,竟冒犯到阁下,小人无礼,甚是该死!” 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镇定了会儿,脸色变得决然而恭敬:“您有什么想问的……不,但凡我所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态度突然大变,却在付青亭跟顾九的意料之中。 这王四真名当然并非这个。 他原名王乾,早年是个行走江湖的江洋大盗,他有个同伴,名唤李大京,两人常常合作,打家劫舍,无所不为。 后来有一次在京内,他们遇见了一伙行踪古怪的人,凭着直觉,他们判定那是同行。 本来道上的规矩,同行间是不能随意抢掠的。 谁知王乾无意中看到那些人所带的东西,虽只远远地看到一样,却已经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们作案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这样的绝好货色。 利欲熏心,两个人商议妥当,当夜便放了迷烟下了手,那些人虽也有武功,却不及他们,更被迷烟放倒,轻易地给他们得了手。 两人带着包裹逃之夭夭,到了安全地方才敢打开细看。 一看不要紧,李大京认出来,这些宝贝的确不是凡品,因为这并不是平头百姓甚至官宦贵族家能有的,这些都是宫内之物,御用珍品。 其中有一样最为名贵,竟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前年南边番邦曾进贡给朝廷这样一颗珠子,两人当时还曾猜测过这夜明珠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如今竟阴差阳错地得了手。 回想当日那些人鬼祟的行踪,王乾跟李大京觉着,那些人大概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宫内的宝贝偷盗了出来,但他们既然有手段进宫,一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怕是他们惹不得的,所以两人也知道闯了大祸,赶紧带了宝物潜逃。 当时过神鹤山庄的时候,追踪的已经赶到,王乾忙去声东击西,把人引开,李大京则因带着宝物不便,就将那些东西藏了起来。 他们两人汇合后,王乾问他把宝物藏于何处,李大京只说留在了神鹤山庄一个很隐秘保险的地方,准备等摆脱了追兵、风头过了再去取出来,横竖那不是官府的地方,出入也是容易。 谁知两人还没来得及歇息,追的人又到了,厮杀中李大京受了伤,竟给他们擒住,王乾见势不妙,只能先自保逃离。 他担心李大京给拿下后,会说出藏宝的地方,思来想去,终究舍不得那些宝物,当即竟假扮鹤仆,重又回到了神鹤山庄里,准备伺机行事。 谁知呆了两年,始终没有人前来找宝贝,而整个山庄都给他踩遍了,也没有发现宝物的行迹。 正在王乾怀疑李大京骗了自己,准备放弃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原来当初李大京身受重伤,那些人不能刑讯逼供,也不能把他放弃,便尽力的救治。 半年前李大京醒了,但已经神志模糊,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那些人试着逼问,数月后,李大京才断断续续地吐露“王乾”“神鹤”等字眼。 王乾的名号在江湖上一查就能查到,至于神鹤,当然很容易就能让人想到神鹤园林。 宫内派的人很快找了来。 王乾发现后,暗暗着急,但当时他不清楚这些人究竟知道多少,所以只在暗中窥视,却发现这些人其实也跟他一样,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可见也不知宝物究竟藏于何处。 直到数天前,又有两人过来勘查,王乾暗中盯梢,却给他们发现,双方动起手来。 王乾轻而易举制服了其中一人,询问他们来意。 那人情急之下叫出他的名字,且说出了瑞王殿下将带皇太孙过来游园,藏宝的消息很可能走漏,真到了那时候他们谁也得不到那些绝世宝贝。 王乾本是不信的,对方道:“我们已经从李大京口中得知了重要的线索,只要你同我们配合行事,以后找到宝物,便可对半分了,要是你不答应,你一辈子也找不到那些宝贝,而且若给瑞王殿下察觉,我们自然也是落了空,大家不过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王乾问起李大京,才知道他前几天已经死了,这两年不过是靠着药才撑下来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 思考想去,王乾便答应了暂时停战,跟他们里应外合。 就在瑞王审讯王四的时候,养慧院内,林森他们因也知道了周大被拿,便也在跟无奇说此事。 无奇道:“这也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周大哥并非真正的凶嫌,这样做就是为引真凶出面。” 昨天晚上的那毒蛇,若说别的地方能出现,或许是稀松平常。 但这里不同,这可是养着成百只仙鹤的地方。 人尽皆知,仙鹤跟蛇是天生的宿敌,仙鹤见到蛇必捉,蛇见到仙鹤必逃,那么,在这丹顶鹤跟灰鹤云集的地方,怎么会出现水蛇呢。 除非,是有人豢养的。 而那夜那神秘人放出水蛇,其实也不是要谋害皇太孙跟瑞王赵斐,毕竟水蛇自靠近神屿的湖面上来——那片水域,白天给丹顶鹤们占据,仙鹤们四散觅食嬉戏,但到了晚间,却都会栖息在靠近一重殿的地方,所以神屿这边没有鹤鸟,又是最靠近湖泊观景的地方,最便于毒蛇潜入。 但是,神屿之外就有重重的侍卫,要到内室,更要经过好几重门跟其他内侍脚下。 就算这水蛇上岸咬人,也未必那么准确地咬到两位殿下。 所以神秘人的意图,不是为了精准地咬伤赵景藩或者赵斐,而是制造混乱,让瑞王张皇失措,觉着此处不安罢了。 毕竟如果真的咬死了人,他自然会以皇太孙的安危为重,带着赵斐及早离开。 至于伤到无奇,则是她时运不济,谁叫他们多嘴惹祸,给瑞王撞见呢,而瑞王又阴差阳错地领着她来到了这最靠湖边的地方……也是巧了,竟像是上天故意安排,让她吃了这么点苦头! 无奇想通了这些,就明白那背后放蛇之人的意图,他是想让赵景藩跟赵斐离开此地。 纵观瑞王进园林之后发生的种种,不管是引鹤的草籽,湖畔障眼法的设计,竟都离不开“仙鹤跟湖泊”,是围绕着这展开的,所以无奇认定,神秘人就在鹤仆之中。 所以跟瑞王商议,故意的用“引蛇出洞”的法子。 付青亭带人大张旗鼓把周大拿下,跟尚且不知情的费公公一唱一和,话里话外又声明了若周大不认、或证据不足,就要派大理寺的人来搅浑水。 如果真的另派官兵,这神鹤园林当然不复清净,就跟那神秘人所愿相违背了,所以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帮助”结案,让周大坐实凶手之名。 殊不知付青亭早盯上了他,他所做的一切,都给付青亭收入眼底,捉了现行。 无奇说完后,屋内,蔡采石,林森,柯其淳都听的呆了。 蔡采石的关注点与众不同,他皱眉道:“原来放蛇的意图是这个,可恨他怎么这种法子,你可是最怕那东西的。” 柯其淳一笑。 林森却道:“我最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向皇太孙动手呢?” 无奇说道:“这个,就要从皇太孙为什么到院子来说起了。” 赵斐说要来神鹤园林,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他必然是从谁人口里听说过这个地方,他小人家才知道。 所以一切的源起,都是因为“神鹤”这两个字。 无奇道:“我请春日悄悄地问过太孙,太孙却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可却不像是在王府。既然不是在王府,那当然是在宫内了。” 说到这里她隐约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赵景藩曾怀疑有人要谋害皇太孙,但是无奇觉着,若真的要杀赵斐,自不必大费周章的安排那些恐吓的伎俩,所以这恐吓皇太孙的目的就很值得探究。 此刻无奇当然还不知道瑞王已经审出了宫内宝物丢失的事情,若是她知道了,恐怕会立刻猜到其中的关联。 而此刻在神屿,王乾也说:“至于为什么要吓唬皇太孙,也是他们的意思。我只是照办而已。至于那条蛇,也是放出去想要它咬伤人,制造混乱,逼得殿下离开。” 付青亭听完后,又问道:“跟你接洽的是谁你可知道?” 王乾道:“他没说自己是谁,我也不认识宫内的人,他只叫我拟定计划,且说皇太孙身边有人跟我配合。” 付青亭停下来,转身看向里间。 只听瑞王道:“关于那宝物的下落,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王乾听到里间开口,神情越发恭肃了些,低头苦笑道:“是跟小人说了,但是小人仍是不懂……也许是他们藏私,没完全地说实话。” 付青亭道:“你只管说。” 王乾皱着眉,回想着道:“那是两句话——‘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小人是个粗人,实在参不透,虽然在这院子里这么多年,也不晓得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付青亭侧耳听着,又瞅着里头的动静,却见瑞王起身向内去了。 他就知道瑞王已经问完了。付青亭看向王乾,沉声道:“你既然把真话都说了,我也不能瞒你,你的命,大概是保不住了。” 王乾倒是没什么惧色,反而满面坦然:“我知道,我作恶多端,迟早有这一天。且差点冲撞了那位,自然是个死。就是有一件我有点放不下……” “什么?” 王乾叹气:“我在这里住了几年,自忖这院子里哪一根草都摸的很清楚,可这藏宝的地方竟是怎么也找不到,我怀疑李大京是骗了我,他根本没把宝物藏在这里……这个谜若不解开,我真的很不甘心。” 付青亭道:“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若这宝物在院子里,我们一定会找到。” 王乾的眼睛一亮,笑了笑:“说的是,昨日那么快就看破了我费尽苦心的布置,自然不是凡人,就是那几个太学生?” 兴许对他来说,如今得不得到宝贝反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确认李大京到底有没有骗他,他要的是一个答案。 付青亭不置可否,只命人将他押了下去。 ※※※※※※※※※※※※※※※※※※※※ 感谢在2020-12-05  21:47:43~2020-12-06  13:2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婳、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原上草  5瓶;happy、宾语赋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8 章 瑞王回到里间,  皇太孙赵斐早已醒来,他吃了早饭,正因为四叔不在身边儿而闷闷不乐。 见瑞王进来,  赵斐才露出笑容,  忙跳上前拉住手:“四叔,你去了哪里?你怎么不陪着斐儿玩,也不叫我出去舞狮子?” 赵景藩看着他眼巴巴地仰头望着自己,便轻轻地拍拍他的小脸,  含笑道:“等急了?四叔有件事情要做,做完了,  咱们就能回城了。” 按规矩皇太孙是不能随意在外过夜的,  虽然赵徵不至于有意见,  但传到别人耳中难免变味,所以赵景藩定要在今天回城,  甚至还要把赵斐送回东宫。 不料皇太孙一听见说要回城,  立刻闷闷不乐地垂下小脑袋,他小声嘀咕道:“这么快呀,  我还没玩够呢。” 瑞王道:“只要太子跟太子妃答应,以后有机会,  四叔还带斐儿出来玩好吗?” 赵斐懂事地点点头:“好。”他想了想又道:“四叔,我听你的话,不在宫内养小仙鹤,那我可以把舞狮子带回去吗?” 瑞王微笑道:“当然可以。” 赵斐这才又高兴起来:“多谢四叔!” 此刻付青亭走进来,瑞王看见他,便又叫顾九先领着赵斐出去走走,  最好不要往别处去,  就在院子里。 不料赵斐有自己的意见:“四叔,  我能不能去找昨天的跟我一块儿舞狮子的人啊?” 瑞王犹豫了会,想到此处的事情一完他们就要走了,昨日又忙乱了大半天,到底要让他多玩会,于是道:“可以。”回头吩咐顾九,叫他多带几个人,务必要寸步不离。 于是费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顾九则带着几个心腹的侍卫,簇拥着皇太孙去养慧院。 这边付青亭才禀告道:“回王爷,那人要现在杀了,还是……” 除了之前的薄白云宋还清外,青亭是最懂瑞王心思的人,有些大小事务,能不惊动瑞王的,他就处置决断了,但这回因涉及宫中的隐情,连他也觉着棘手,不知如何是好。 先前审讯陈公公,陈太监虽然没有招认,却说了一句重要的话,他受了刑,却惨笑道:“告诉王爷,别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问的太清楚了只怕没有好处。” 当时虽然也往宫内猜过,却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竟如此峰回路转。 如今更牵扯出宫中贡品失窃的案子,不管如何都是一桩极大的丑闻,自然不便于闹的太大。 先前一个陈公公,如今更多了个王乾,要是杀的话自然容易,这条线就此彻底斩断,以他们的能力,弄的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宫内的势力有所怀疑,也毫无把柄。 付青亭悄然看了一眼瑞王,等待他的决断。 瑞王并没有立刻回答。 两年前,南方番邦小国进贡了这夜明珠,据说是从无名的深山洞穴之中找到的绝世奇珍,小国国主不敢擅享天赐之物,便隆重地以锦缎香盒盛裹,命使者护送入京贡奉。 皇帝把玩了数天,甚是喜欢,然后就赐给了自己最宠爱的如嫔。 如嫔得了此宝,便将它郑重地供在周南宫的小佛堂内。 当时宫内人人称羡,后宫妃嫔也纷纷往如嫔宫内走动,只为一睹这绝世奇珍的风采,而看过的人也一概的心旌神摇,赞不绝口。 后来有一天晚上,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有人只看见周南殿小佛堂中光芒异动,好像是有无数鬼影重重,情形极为骇人。 伴随着雪亮的闪电划过,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之后,那颗夜明珠便消失不见了。 从那之后,宫内多了些流言蜚语,都说是如嫔福薄命小,当不起这样大的福分,所以上天降下雷电,把那夜明珠击毁了。 除此之外,还有更奇的传言,说如嫔八字太阴,那夜明珠的光芒给她的阴气冲了,反而引来了鬼神,夜明珠是鬼神趁着暗夜给拿了去的。 这些胡话不知有没有传入皇帝耳中,但皇帝却也很是不悦。 毕竟那是他珍爱的珠子,给了自己最宠的人,她却没有看好,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是平白地丢了。 皇帝虽没有下令惩戒如嫔,却也从此冷落了她。 如嫔郁郁不乐,渐渐地竟成了心病,而原本炙手可热的周南宫,很快地门可罗雀。 皇帝去探视过了两次,以后,便只派太医过去给如嫔看诊,自己却一次也没有再往周南宫走动。 毕竟宫内时时都有新人,如嫔病中,昔日美色不再,再加上她见了皇帝就要啼哭诉苦诉冤的,皇帝便越发不想见了。 没有人去想要追查夜明珠的下落。 因为这算是后宫的事情,且鬼神或者天雷事件,足够玄妙,大家似乎更乐意对这些玄虚的事情津津乐道。 何况……若不是鬼神作祟,难道是有人偷取的吗? 若真如此,那岂不是要追究到统领六宫的皇后娘娘头上。 这个道理是人尽皆知的。 瑞王曾见过如嫔两次,她的面相柔善,却也带着几分聪明气,所以在那么多的妃嫔之中她才能脱颖而出,可惜到底命途多舛。 前些日子,听闻她病的越发重了。 皇宫之中,最是势利,人若是高高在上,便有许多人自动地来跪拜,若是倒下去,也相对的会有很多只脚踩下来。 事实上如嫔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不易了。 相比较那些从未得宠过的妃子,曾经盛极一时的如嫔,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大家更百倍的乐意来踩上一脚,所以欺压的当然也越发厉害。 终于,瑞王的手指在眉心轻轻地一划:“那个王乾,不能留。” 这个答案,付青亭其实早有预料,且他先前也是这么跟王乾说的,当即一点头:“是。” 瑞王又道:“陈公公是东宫的人,别动他。” 付青亭听了这句,犹豫了会儿终于道:“王爷,若是留着他,难道要带进宫?” 要是把陈公公带进宫内,岂不是放虎归山? 难道瑞王想要把真相告诉太子赵徵,让赵徵决断? 可是付青亭想,太子那个和软的性子,如果陈公公痛哭流涕地恳求,恐怕太子也未必就能下狠心处置他。可若是真的要处置起来,东宫的名声自然也不会太好。 付青亭有些疑惑,瑞王这样处置的话,显然会塞给太子一个难题,让太子进退两难。 而瑞王向来要做的,却是给太子解决难题啊。 赵景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是宫内之人,送回去,自然有管他的人处置。” 很简单的一句话,付青亭突然明白了。 把陈公公送回宫内,能处置陈公公的当然不止是太子一人。 那背后之人既然只想要吓唬皇太孙赵斐,而没有动念要取他性命,想必跟太子也有些“关系”。 既然如此,那人得知事发后,自然会妥善的处理陈公公。 绝不会让他落在太子的手中,也绝不会把此事张扬出去。 付青亭忙躬身道:“属下明白了。” 瑞王吩咐完毕,端起茶盅吃了一口。 赵景藩的心意,付青亭只想到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得在找到那宝物之后,才可成行。 此刻侍从走到门边上:“王爷,金平侯在外头候命。” 瑞王手势一停,把茶盅放下:“让他自去吧,本王这里不需要他伺候。” 侍从一声不响忙退了下去。 瑞王便又跟付青亭道:“尽快处置妥当,今日内定要回城。” 付青亭领命,出外自行安排。 瑞王起身,缓步走到窗户旁边,心里思忖的却是无奇的伤,那伤口他是亲眼见过的,也是超乎他预计的可怖,这该归功于柯其淳那毫不留情的两刀。 想到柯其淳那鲁莽行径,瑞王心里仍有些生气,尤其是想到,若是昨晚上自己没有按捺住脾气而跟他争起来,厌恶了救治时间,那今日又将如何说? 蔡流风的确心细,但他到底为什么派这么一个人来!想到他昨晚上宁肯拿无奇性命做赌的蠢倔,想到无奇腿上那两道深痕……虽知道柯其淳是为挤出毒血,但下手也太狠了! 昨夜付青亭给拦在外间,虽不曾目睹伤处,却也见到挤出的血水给蔡采石端出门,连付青亭当时都有点怀疑——郝无奇就算没有给毒死,也要流血而死了。 瑞王摇了摇头:“这个蔡流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打定主意回城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当面跟蔡学士“商榷商榷”,问问他为什么挑了这么一个人进清吏司,蔡流风当然很清楚柯其淳愚鲁耿直、说一不二的性子,以那人的心计,也不至于想不到会有柯其淳对上他赵景藩的一天……但他还是派了柯其淳。 蔡流风虽是文官,身边儿也不乏江湖中的知己,就算不是江湖人,以蔡侍郎长袖善舞之能,门客之中亦有不少能人异士。蔡流风要选个狡黠精明的不在话下,不是只有柯其淳一个能用的。 难道就是为了让柯其淳来抗命,惹怒他的? 一念至此,瑞王突然震动。 他好像想到了蔡流风为什么别人不派,只派柯其淳的用意了。 牙关一咬,听见了磨牙的响动。赵景藩喃喃道:“好个蔡流风,你真是好见识,好胆气啊,算计到本王的头上来了!” 柯其淳是京内显贵出身,跟瑞王略有一点交情,起京都的人都知道柯家大爷枣木似的刚硬的性子,瑞王当然也清楚。 所以,就算柯其淳偶有逾矩或者犯上,瑞王也不至于就跟他计较,也不会动辄降罪。 且正因为清楚柯其淳的为人,比如……若出现昨晚上的对峙一幕,从开始瑞王就明白,以柯其淳的脾气绝不会低头退让,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这选择便只有一个:如昨夜似的,忍一口气,退后一步。 要是换了第二人,哪里会逼得瑞王如此选择,早给他先砍了。 赵景藩想通了这个,似笑似恼。 蔡流风明明是派了一张软硬不吃而大小通杀的王牌,自己竟还是小看了这位蔡学士。 可是就算想通了此事,瑞王另外不懂的是,凭什么蔡流风要这么上心,舍得把他的王牌扔进了清吏司。 赵景藩思来想去,忽然醒悟,自己明明是在考虑郝无奇的腿伤能否移动,怎么竟又想到蔡流风身上去了。 正要唤一个太监进来,打发去养慧院瞧瞧,却见在门口处,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竟是金平侯! 瑞王心里一恨,便从窗口走开,一时恨不得赶紧离开这神鹤庄院,快点回王府去。 这园林里的仙鹤们倒是清雅可爱,可哪里想到,这庄院的主人却是这般好色之徒呢。要不是看在他是朝廷勋爵的份上,真想把那眼睛挖出来。 心里想着,赵景藩不知不觉迈步往后院而去,月门在前,目光所至的地方,正是昨晚上他质问无奇、事发之地。 缓步走出了月门,瑞王的目光掠过前方的草地。 此刻阳光正好,草地绿油油的,应该不至于再有蛇虫了,因为随着日出,十几只的仙鹤也从波光粼粼的湖面飞了过来,有几只大胆的甚至走上草地,就明目张胆地在瑞王的跟前晃来晃去。 瑞王看着仙鹤雪白的翎羽,修长的脖颈优雅地或扬或垂,他看着那略有点熟悉的弧度,心里一阵恍惚。 原来这刹那,瑞王想起了昨晚上遇险的时候惊鸿一瞥。 那时无奇在他身前,低着头乱踩草地,那点白腻纤细的后颈便似仙鹤似的微垂。 他的心有一点点乱,心跳也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事情虽已经过去了,但那种感觉却如此真切,当她给咬伤了后倒在他的怀里,她像是疼极了也怕极了,长睫乱颤,大概有泪落在他的蟒袍上了。 赵景藩低头看看胸前,他的衣裳本是一天一换的,可是昨晚上他几乎一宿未眠,自然也没心情更衣,目光仔细的搜寻,果然看到在胸口团绣的上方,有几点可疑的水渍痕迹。 瑞王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就好像看到她还是昨夜似的靠在自己怀里。 对赵景藩而言,因为他自个儿生得便是世间最好,而他偏偏很厌恶这种好颜色,所以对别人的相貌很不在意,再难看或者再好看,对他来说也都一个样。 因此就算是金平侯嫌弃的费公公,对瑞王而言也是平常相貌而已,费公公以及其他人,甚至金平侯,大家不过半斤八两。 当然,要是金平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怕要立刻哭死。 可是突然不知为什么,这会儿的瑞王竟觉着那个时常会口没遮拦的家伙,生得……很好看。 好看到他愿意费心去多看几眼。 正在恍神,只听有人道:“殿下……” 瑞王一震,下意识地把手缩回放低。 他的脸色有一点微妙的不自在,尤其是在发现来的人是谁之后,他的不自在也因而放大了数倍。 ※※※※※※※※※※※※※※※※※※※※ mua,争取三更!感谢在2020-12-06  13:26:23~2020-12-06  19:0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0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9 章 金平侯揣着手站在原地,  隔着十几步远他就给两个侍卫拦住了无法靠前,只能尽量把脖子伸的长一些,以便瑞王听见他的声音,  但又不能高声,  免得自己口气太大冲撞了殿下。 瑞王本是不想见他才走开的,见他居然又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心头火起。 看看金平侯又看看前方的湖水,瑞王改了主意。 见他一点头,  侍卫们这才放了行。 金平侯喜上眉梢,狗摇尾巴尖似的跑到了跟前,  汪汪地开始表忠心:“王爷,  微臣从听说您可能驾临后,  大半夜没睡觉就开始赶路,要不是中间给人绊住了,  天不亮就回来了。” 瑞王“哦”了声:“你急什么?” 金平侯笑的跟一朵花似的,  像是才喝了糖水的嗓子道:“当然是忙着恭迎王爷,亲自给您请安,  以表微臣忠固之心。” 瑞王虽然习惯了费公公过分的谄媚,但竟受不了金平侯这过分的甜腻。 这大概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正牙痒痒地想把他踹到水里去,  心念一转:“说来,本王也有一件事要请教侯爷。” 金平侯忙道:“王爷请讲,微臣洗耳恭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瑞王道:“你这院子里有贼人埋伏,你竟丝毫不知情?” 金平侯果然反应一流,听瑞王声音不对,  立刻匍匐跪地:“王爷恕罪!” 他这一跪,  两只手靠前,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竟差点儿碰到瑞王的袍摆。 瑞王忙后退一步。 他皱眉,开始怀疑昨晚上那条蛇跟金平侯大概有什么亲戚相关,不然的话为什么如出一辙的自动靠近,且一致地令人讨厌甚至不适呢。 金平侯没碰到他的袍摆,失望地看看自己的爪子,自叹手速不够快乃是硬伤。 为免他再扑过来,瑞王向旁边走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才道:“本王只是随口一问,不必惊慌。不过……” 他扫了眼金平侯,想到王乾的话。 赵景藩想要询问金平侯,是否听说过“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但既然是李大京吐露出来的重要线索,却不知该不该告诉金平侯。 万一反而泄露了机密呢,毕竟事关宫中。 他正在思忖,金平侯安分守己地跪在地上,双眼盯着赵景藩袍摆上的缂丝纹,只觉着每一道经纬都美不胜收。 人美就是好啊,让他跪都跪的舒心。 只听瑞王问道:“你可听说过海客瀛洲,云霞明灭?” “啊?”金平侯几乎没反应过来,忙凝神一想,喜出望外道:“这、这两句听着有点耳熟,难道是王爷所写的诗词?” 瑞王道:“你仔细想想,这院内各处有没有跟着两句有关的地方。” 金平侯绞尽脑汁地思忖了半天,摇头道:“这两句像是匾额上的对联,或者横联,可是院子从接手到现在,微臣各处都走动过,自问从没有见过这两句,若有的话微臣一定记得。” 他不犯花痴病的时候,说话还是极有条理和根据的。 瑞王并没有显得格外失望,只道:“知道了,你也不必费心,不过这两句也不要再对旁人说起,不然,……本王就要追究你窝藏罪犯之责,明白吗?” “是,王爷说什么,微臣就做什么,这自然是天经地义的。”金平侯的声音里又掺了糖似的回答,看他的架势,好像瑞王叫他去造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拿刀。 瑞王道:“行了,你起来吧。” 吩咐了这句,又见付青亭急急而来,他见金平侯在,便走近瑞王,悄悄地禀了几句话。 正说完了,突然听见一阵笑声从湖上传来! 瑞王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忙循声看去,抬头却见一艘画船自旁边养慧院的方向划了过来。 这湖泊本就是天然的,极大,这艘画船驶过来的时候,有几只灰鹤逗趣似的从船的旁边挥着翅膀飞过,仙鹤,画舫,湖面的水色波光,不远处的亭台轩馆,简直如同仙境一般。 金平侯跟着一看,笑道:“这是院子里的画舫,本来还想请王爷去坐一坐,看看这湖上的风光也是极好的。” 才说了一句,突然皱起眉头:“怎么是费……” 原来金平侯发现,那画舫上探出一颗圆而胖大的脑袋,因为擦着厚重的粉,脸显得格外之白,唇显得格外之红,湖里钻出来的水鬼一般,一下子刺到了他的眼。 虽然在瑞王眼中金平侯跟费公公不分彼此的,但实际上金平侯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虽然如今年纪略大些,但也正当盛年,加上他非常在意修饰,所以衣物要么是精致华丽,要么是飘逸出尘,他自己则三绺淡须,更见超逸的风度。 且他的品味最好,善于谈吐,腹中有物而且身份显赫,平日结交的有三教九流的人物,也有朝中显贵,当朝名士,却多数都是面目英俊举止洒脱之辈。 他自己常常用《陋室铭》里的两句自诩:“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当然,那个白丁在他口中便改成了“俗物”二字。 原先的俗物,自然是指的谈吐无味而面目可憎者,但如今见到瑞王,便觉着天下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变成了俗物。 一想到比自己更俗之千万倍的费公公竟可跟瑞王朝夕相处,他就非常不忿。 正在金平侯惊愕的时候,瑞王却意外地在那画舫上看到了一张本不会出现的脸! 那居然是无奇! 瑞王以为看错了,特走近了一步。 果然是无奇,她正懒洋洋地趴在画舫的窗户边上,微微地侧着脸,像是在正在听旁边的蔡采石说话。 场景虽然如画,怎奈瑞王心里有点怒。 刚才他还担心无奇的腿伤能不能承受住回京的颠簸,如今倒好,她自己跑出来了,还在风最大的湖上,难道就不怕伤口入了风? 忽然,船上有个声音兴奋地叫道:“四叔,四叔!” 瑞王的眼神一阵错乱,目光在画舫上转了转,终于落在了一个小小身影之上。 赵斐,居然也在船上?! 瑞王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简直要给气坏了。 皇太孙一声叫嚷,画舫上的人都看过来,瑞王面上保持着镇定,而内心已经暗潮涌动,他竟不知这两种行径哪一种更叫他生气。 画舫破水,缓缓靠近,船工跟侍从们忙着靠岸,皇太孙本挥着小手想让瑞王上船,可看瑞王脸色不对,便有些不敢太过高兴了。 费公公小心翼翼地扶着赵斐下了船,其他众人也跟着鱼贯而出。 瑞王扶着扑过来撒娇的皇太孙,眼睛却留意着船那边,倒是想看看郝无奇怎么下船。 船上众人撤下,纷纷前来拜见瑞王,他也一概不理。 最后才是柯其淳跟无奇,那个混蛋竟将她拦腰一抱,轻轻巧巧地抱了起来,有条不紊地从船板上回到岸边。 瑞王心凉,觉着这个场景违和极了。 赵斐正巴巴地说道:“四叔,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乘船,斐儿陪你好吗?这湖可大了,我们从那边整整兜过来的……那些仙鹤看见我们,有的纷纷地还飞过来呢。” 瑞王勉强地向他一笑:“斐儿高兴就是了,四叔下次再跟你一起。” 湖上的风有些大,吹的他的小脸上也红扑扑的,瑞王对顾九道:“带皇太孙去喝水。” 顾九知道他不高兴了,低头领命,带人去了。 费公公见势不妙也要跟上,谁知瑞王是故意地先打发了皇太孙,却道:“站住。” 他看向呆立原地的费公公:“让你好好地看着皇太孙,你怎么跟他一起胡闹起来了?若是船出了事呢?你年纪也不小,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跟人挤挤挨挨的,正经要事都忘了吗?” 费公公苦着脸:“奴婢知错了。” 公公只以为瑞王是在骂自己,谁知瑞王说到最后,眼睛向着无奇方向瞟了眼,显然是指桑骂槐。 却见她正金鸡独立地站在地上,蔡采石在一侧,柯其淳在另一侧,三人一体似的,可她的眼睛却正望着自己。 瑞王的暗示突然间成了明示,索性不再掩饰。 他看着无奇道:“怎么,你的腿伤无恙了吗?还是你的玩心大过性命?” 柯其淳见他质问无奇,便道:“王爷,是小皇孙要我们陪着玩,而且……” 无奇忙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个举动却更惹到了瑞王,显得他们之间多亲昵,而自己则是个反派头子。 在瑞王将要气成一只河豚之前,无奇用力地咳嗽了声:“王爷!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面禀王爷!” 赵景藩那即将冲口而出的话突然就给她堵住了。 他有些怔忪,然后怀疑无奇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所谓“重要的事”。 但无奇显然不想给他驳回的机会。 她笑道:“王爷,这话只能您知道,所以……” 无奇扫了眼在场众人,意思不言自明:她又要借一步说话了。 此时她大伤未愈,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的,可却无损这张脸的可爱跟美貌,阳光下,笑容熠熠生辉的,像是天生的有光,天生的微暖。 瑞王心里突然有点奇异的平衡。 绿草如茵,湖畔的仙鹤逐渐又多了几只,有些胆大的,便往这边走来。 画舫依旧静静地靠岸停泊,蔡采石林森等已经先行进了神屿等候。 金平侯临走的时候,狠狠地看了无奇一眼,他是羡慕嫉妒且恨。 好不容易得来的跟王爷独处的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人抢走了。 刹那间,金平侯看着跟自己一样退后的费公公,顿时觉着公公的脸丑的不那么明显了。 人都走了后,无奇道:“王爷,请恕我失礼。” 然后不等瑞王回话,她摇摇摆摆地坐倒在草地的斜坡上,把自己的伤腿放平了些。 柯其淳最后松手的,本不放心,回头见她自己坐了,这才转忧为喜,却仍是站在远处遥望着这边。 瑞王回头瞪柯其淳的功夫,再转身,无奇已经落了座。 他看着她自在地模样:“你……” “我受了伤,王爷不介意吧?”她转头问。 瑞王哼道:“本王不介意,就是你要小心些,草丛里别又钻出一条蛇来。” “这次不会了,”无奇眯起眼睛仰着头晒太阳,秀气的下颌微挑,“这么多仙鹤呢,哪里有蛇敢这么不知死活地跑来?” 赵景藩望着她的神态,一时失语。 他想起之前她在榻上撒赖的样子,此刻这般软绵绵地靠地而坐,灰白色的袍摆散落,领口微微挑起,又露出很纤细白皙的脖颈,跟一点小小的颈窝。 忽然间有只慧眼独具的仙鹤,大概是觉着有个人躺在这里的姿态倒像是一只大号的蚕宝宝,却不知可不可口。 于是便埋着长腿走了过来,伸出长嘴勇于尝试。 赵景藩虽然很想看到丹顶鹤在无奇的身上啄一下,然后欣赏她受惊的虫儿般的扭动,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到了无奇身边,抬起大袖一挥。 袖子像是一片突如其来的云,丹顶鹤吓了一跳。 当即双翅展开,整只鹤向后飞跳出去,仗着瑞王听不懂,又顺便用鹤语尖利地叫骂了几声。 赵景藩放下手臂,负手在腰后,回头看向无奇:“你看见了?连鹤都看不惯你的放浪形骸。” 无奇道:“哪里是什么放浪形骸,明明是这鹤儿觉着我天生平易近人,想过来跟我亲近亲近,王爷怎么把它赶跑了?” 赵景藩挑眉:“是本王多管闲事了?好啊,等会儿它再来,你可别求我。” 无奇嗤地笑了,却好歹坐直了身子,她把衣领整理了一下,说道:“王爷,先前您审讯那个王四,问出了什么?陪着皇太孙的那位顾先生死活不肯告诉我,我也不好难为春日姐姐,生怕是不能外传的机密反害了她。” “确实是机密。”瑞王答道。 其实赵景藩也想像是无奇一样闲适自在地坐在草地上,但这不符合他的身份,何况这会儿坐下,岂不成了学她的做派,显得自己跟她多亲近似的。 “真不能说啊?”无奇有些失望。 瑞王垂眸:“当然,你可以破例。” 无奇一喜,拉住他的袍摆仰头问道:“那王爷快说。” 先前金平侯想要碰一碰的时候,瑞王恨不得将他踹开,如今给无奇握住,却反而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那个王乾说,是受人之托行事,而他潜伏于此,是为了找一宗宝物,只是他一直不知宝物藏匿之处。” 无奇听了豁然开朗:“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 “我先前疑惑,为什么他们要费心地设计那些把戏吓唬小皇孙,现在看来,应该是这个原因了,”无奇道:“王爷,这宝物是宫中流出来的?” 瑞王已经刻意没提这一节,却仍是给她一猜就着:“嗯。” 无奇又拉了拉他的袍摆:“王爷,你有没有亲自问过小皇孙,他到底是从谁那里听说的‘神鹤’这两个字?” 瑞王感觉自己的袍子都要给她拉长了,却仍好脾气的没有出声,只摇摇头。 无奇叹了口气:“若是这样就难了。” “为何如此说?” 无奇道:“据我看来,皇孙自然是从宫内听说了这神鹤园林,但恐怕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记忆模糊,所以直到他在瑞王府住了这好几天,才提起此地。而宫中的人之所以说起这个,自然跟那宝物有关。指使王四用这些手段,自是为了吓退皇孙,但恐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皇孙是个孩子,倘若一个孩子无意中听到了机密,孩子口没遮拦,若说出去可如何是好,那要怎么做?既然不能杀了以绝后患,那就让这个孩子变得‘不可靠’。” 赵景藩听她缓缓道来,心也慢慢跳快了几分,终于他道:“不必说了,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 瑞王不仅已经明白无奇的意思,而且知道她的完全没错。 因为先前付青亭已经禀告过他,陈公公在得知王乾暴露且已经尽数招认后,也终于松了口。 赵斐虽在东宫,每日也要按部就班地往皇帝那里走动请安,皇帝倒是很疼爱这个孙儿,也时常留他在寝殿,或者吃饭,或者过夜。 那日陈公公带着小东子,陪赵斐过去皇帝寝殿,皇孙玩累了,就在偏殿休息。 这时侯恰好有人来找陈公公,说起宝物之事。因见皇孙睡熟,所以两人就在榻前一番密谈。 谁知赵斐朦胧之间,并没有沉睡,隐约听见什么“神鹤”,模模糊糊有了印象。 这件事陈公公本不晓得,直到赵斐去瑞王府的时候,又甜无意中问起陈公公那神鹤园林在哪里,他要去玩。 陈公公立刻想起了那天,很怕赵斐知道了全部! 他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便叫心腹进宫去询问宫内的大人。 这才有了后来的法子,让王乾布置那些障眼法,一是让皇孙害怕知难而退,二来,又让小东子假装贴心絮絮善诱,赵斐在园林里一而再地遇到鬼怪,此事自然无人会信,只觉着他小孩子眼花错看,或者胡乱编造出来的,这样的话,以后若是赵斐再提起什么神鹤园林的宝物,大家当然也会想起他说见鬼之事,理所当然地便会以为小孩儿又开始编故事了。 所以无奇才说,他们要让皇孙变的“不可靠”。 这有些像是狼来了的演变故事。 瑞王制止了无奇继续说下去。 他有点震惊,这世上居然有人会如此聪敏,如此洞幽察微,简直是水晶心肝玻璃人。 凝眸对上无奇亮晶晶的双眼,赵景藩几乎想凑近看看。 瓷白如玉的肌肤,小巧的鼻头,微翘的樱唇,总有那么一瞬,他会觉着面前的不是什么太学生,不是什么清吏司的人,而是个…… 女孩子。 “咳!”清清嗓子,瑞王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王乾……是那个王四的真名,留下一句能找到宝物的重要线索。” “王爷愿意告诉我了?”无奇喜不自禁,手又拉住他的袍子一拽。 “你能参透了再高兴不迟。”瑞王看了眼她的小手:“他留了两句话——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 他感觉自己端正的身姿要给她拽的歪了,幸好拽的不是裤子。 “海客瀛洲、云霞明灭……”无奇的眼睛直了直,手掌撑地就要站起来:“这不是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吗?” 情急之下无奇忘了自己的腿伤,她起了一半,伤腿因为受力而猛地疼了起来。 同时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人却势不可挡地往后摔去。 危急时刻瑞王长臂轻舒,在她的后腰上一抄!总算及时地将她抱住了。 无奇惊魂未定,眼睛乱闪,本能地揪住瑞王的领子。 两个人几乎是脸贴着脸了,这姿势着实有些尴尬。 瑞王嗅到似有若无的香气,很怪异,像是什么乳酪味儿的甜,还有些许体温的暖,瞬间把他包围。 他的目光不知要放在哪里,最后只慌乱地停在无奇的颈间,他几乎没意识到自己正恍惚地想着:她……怎么像是没喉结呢。 ※※※※※※※※※※※※※※※※※※※※ 三更君!!么么哒~~~感谢在2020-12-06  19:07:39~2020-12-06  21: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重徽迭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n  15瓶;21822360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0 章 世外桃源,  与世无争的境界也不过如此了。 草软风细,湖水微漾,湖波轻轻地拍打着画舫的船沿,  好像是撒娇的女孩伸出手推着心仪的男子叫他答应什么,  那画舫本是纹丝不动的,不知道是不是湖波推的太勤,或者岸边的位置太过于舒适,它趁着人不注意,  终于很细微地晃了那么两下。 之前给赵景藩赶走的那只仙鹤一直悻悻地在周围徘徊,因为没吃到嘴,  所以觉着得不到的自是最好,  那只大型蚕宝必然是出乎意料的美味可口。 所以它频频地瞪着黑亮且圆的小眼睛打量这边儿。 突然间看见两人抱在一起难分彼此的样子,  丹顶鹤的长且尖的嘴微微张开,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情形。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这只大蚕宝应该是落不到它的嘴里了。 愤愤地,  丹顶鹤挥舞着翅膀乱跳着跑开,嘴里喳喳地叫道:“讨厌讨厌!” 周围那些仙鹤们纷纷张望,  不晓得自己的同类为什么突然发了疯。 要是继续让瑞王殿下抱下去,以他的敏锐,  兴许会看出更多的疑点从而开始怀疑无奇究竟是不是女孩子。 但仙鹤捣乱在前,与此同时,还有人跟仙鹤心有灵犀的不想看见这种碍眼的场景出现。 那人当然是柯其淳。 在看到无奇要倒下的时候柯其淳便向这边纵身掠来,然而瑞王身边自然也有侍卫,其中两个正是付青亭的心腹。 他们早听说了柯其淳曾经违抗瑞王旨意的举动,这姓柯的不把付先生放在眼里也就罢了,  竟然还敢顶撞瑞王殿下,  他们心里早就记恨难平,  恨不得教训他一顿了。 先前众人都退回了神屿,只有柯其淳还在外间站着,那时候侍卫们就已经留心戒备,果然给他们料中,当下立即纵身上前,及时地将柯其淳拦住。 侍卫们低喝的声响传到了瑞王耳中。 他回头看了眼,见两个侍卫正挡住柯其淳:“止步!” 瑞王心里觉着柯其淳未必会乖乖听话,但他来不及看,就听无奇叫道:“疼、疼疼!我的腿!” 赵景藩重又看向她,这也才醒悟她的腿伤,当下不去理睬别的:“慢些……坐下。” 他扶着无奇的腰,手掌心的感觉,有一点温暖,不知是阳光,还是体温。 但是毫无疑问,手底的那一抹腰未免太过纤瘦了些。 一念至此,瑞王几乎想用手仔细地给她丈量丈量……可心里忽然浮光掠影地想到,难道是因为她年纪不算很大,所以身子没有张开,因此才没喉结,人也这样娇小纤弱的? 可是郝家虽不算高门大户,到底也是官宦之家,自不会缺衣少食,难道是她自己体质太差? 但郝四方跟郝三江都是人高马大魁梧之辈,怎么到了这个小子这里,就退步十万八千里了? 不过是在扶着无奇坐下的瞬间,一眨眼的功夫,瑞王心里已经有无数念头潮起潮落。 当无奇哼唧着重又坐下后,瑞王单膝跪地,将她的袍摆重新撩开。 无奇本要制止住赵景藩的,但目光一动,看到瑞王竟是单膝跪倒,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瑞王在做什么? 虽然说,如今她是坐在草地上的,瑞王想要查看她的伤,只能以这样简单利落的姿势,要不然就得深弯腰或者蹲在地上,当然更加不雅。 但明明他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什么也不干,或叫柯其淳,或叫别人,甚至她自己查看也就罢了。 就算她是为了他受的伤,也大可不必摆出这般纡尊降贵有**份跟体统的姿态! 半跪…… 何德何能,无法承受。 无奇的脑袋一阵哄乱,等到觉着腿上一阵暖洋洋的时候,定睛看去,是他已经把她的中裤往上撩起了! “王爷……”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腿,却给他一把握住脚踝:“别动!” 手牢牢地擒住她纤细的脚踝,强硬而坚决、不由分说的力道。 无奇的眼睛瞪大,脸不出意料的又开始红。 她深吸一口气,只能当机立断地把头扭开看向别处。 雪白的肌肤明媚地暴露在了阳光底下,就像是美玉给太阳光一照,流光玉润,甚至有些晶莹剔透。 掌心所握也是柔腻细滑,暖玉生温。 赵景藩的心又是没来由地一晃。 就像是那给湖波推搡着,身不由己轻轻摆动的画舫。 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呼吸都重了一份,忙闭上双眼松开手。 然后,才又去看那伤处。 丑陋的十字划痕还是那么明显狰狞,同样明显的还有那四点凶狠的咬痕。 因为用药得当,伤口的肿已经退了下去,仔细看看,并没有绽裂,也无血渍渗出的痕迹。 赵景藩心定了些,眼神随之柔和,却仍是冷冷地说:“说你活该,你认不认?好好地留在房中保养就行了,还去游船……若真的伤口绽裂了,有的你受!” 这明明是训斥的话,本该是生着很多刺的,但无奇不知是因为太过厚颜无赖,还是怎样,只觉着这句句柔软,不像是训斥,倒像是……疼惜跟关护。 她疑惑地看着瑞王,竟忘了答应。 但很快,耳畔传来的响动引起了无奇的注意,她抬头一看,竟是柯其淳跟那两个侍卫动起手来! “喂!柯大哥……别动手啊!”无奇一慌,生恐柯其淳有事,忙大声提醒。 柯其淳已经那两个侍卫对了两招,双方各自后退,不分轩轾。 听见了无奇的叫声,见她无恙,柯其淳的双手微微一垂,没有再执着于上前。 那两个侍卫见状,也才冷冷一笑停了手,若不是怕王爷动恼,真想跟他大干一场。 赵景藩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他虽然不想动柯其淳,但因为恼他昨晚上拿无奇性命做赌,倒也是想教训教训,若是他的侍卫们动手,却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他也知道这些侍卫们因昨晚的事情气不平,所以也由得他们出一口气。 被这一打岔,赵景藩凝神,将无奇的中裤放下,抬眸看她一眼。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慢慢地说着,瑞王道:“这‘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的确是从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里脱胎而来的,但是本王想了许久,却也毫无头绪。刚才问过金平侯,据他说这院子里并无跟此两句相关或者相似的地方。” 他说话间,已经又将她的袍摆放平了。 丝绵的料子有些软,却最容易褶皱,角上微微蹙着。 瑞王很想去给她再抚一抚,到底忍住了。 无奇正在想那两句,也接着说道:“海客瀛洲地,指的好像是地点,李太白的原句‘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意思却是虚无缥缈难以找寻。至于那个云霞明灭时又是怎么样……‘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带一个‘时’,难道是说时间吗?在云霞明灭的时候可能见到?” 瑞王微微一笑:“有些意思,不过又怎么知道何时才算是‘云霞明灭’?何况‘海客瀛洲’都无从找寻。” 无奇见他一直半跪着,心头促狭,便将他轻轻地拉了拉。 瑞王身子微晃,却还是没动:“干什么?” 无奇本想把他拉倒了坐下的,如今突袭失败,便陪着笑求道:“王爷,您还是屈尊坐会儿吧,你这样,我都不敢坐着了,我很该跪着才是。” 可现在居然倒过来了,竟是他单膝而跪。 瑞王瞧了她一眼:“放浪……” “形骸,”无奇嘻嘻地笑了:“王爷,这会儿不是在城中,也不是在王府或者宫内,您索性把规矩稍微地放一放,也像是我们这些放浪形骸百无禁忌的小人们一般,自在的坐一坐如何?” 瑞王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可看她跟个地主似的,又如此“盛情邀约”,他轻轻一叹,便将袍子一抖,慢慢地也坐在了她旁边。 无奇转头看看,心里有点儿突如其来的陶醉跟欢悦。 今日阳光甚好,景色如画,美人在侧,此情此境,就如同在蓬莱仙境遇到了真的神仙,简直令人乐不思归。 “蓬莱仙境?”这四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无奇喃喃:“蓬莱、仙境,海客谈瀛洲,瀛洲……” 瑞王道:“你在说什么?” 无奇眉头微蹙,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儿才道:“王爷,您说‘瀛洲’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瑞王一怔,旋即道:“你是考本王么?《列子·汤问》里记载,渤海之东有五山,一曰岱舆,二曰员嶠,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乃是五处仙山福地所在。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爷果然是博闻强记,这世间我最佩服蔡大哥的文采博学,从今往后恐怕又要多一位了,”无奇拍了一马,又忙正色道:“正如王爷所说,瀛洲乃是仙山所在,恰好这神鹤园林里也有一处‘仙山福地’啊。” 瑞王正在为她把自己跟蔡流风相提并论而皱眉,听到最后却逐渐诧异:“你是说……” 他看着无奇,却见她的目光投向旁侧。 顺势看去,正好是神屿后院的月门。 赵景藩双眼微微眯起:“神屿?” 无奇点头道:“神屿自然是仙境的意思,岂不是跟瀛洲对上了吗?” 神屿,瀛洲,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赵景藩眼中又多了几分笑意:“若如此,那云霞明灭呢?” 无奇想了想:“我觉着不能只靠‘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这两句,倒要看全句,比如‘海客谈瀛洲’,对应的便是‘越人语天姥’,瀛洲对天姥,所以这天姥应该也是重要线索,只如今没有头绪。至于云霞明灭,确实指的是时间,所谓云霞,无非两种,一是清晨朝霞,一是黄昏晚霞……” 说到这里,无奇促狭地眨了眨眼睛:“王爷,您要不要赌一赌,看看在今日黄昏晚霞的时候,会不会有所发现?” 瑞王没有办法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大概是此处的阳光太烈,他竟有些莫名地烦躁不堪,头脑发热。 “王爷?”无奇看出他的脸色不对:“您怎么了?” 瑞王从地上站起来:“没什么!”他否认的如此之快之仓促,反而更显得心虚,转身之时,瑞王道:“那就照你所说,等一等黄昏晚霞便是了。” “王爷?王爷……”无奇殷切地叫了几声,都没有让赵景藩回头。 她望着瑞王匆匆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抓抓也有些发痒的腮:“又怎么了?难道我又说错话了?怎么说走就走,我怎么回去啊?” 然而怎么回去,瑞王早替她想到了,柯其淳可一直都在旁边呢。 在见到瑞王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柯其淳很规矩地退开一步行礼:“王爷。” 瑞王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蔡流风是怎么嘱咐你的?” 柯其淳一愣:“王爷说什么?” 瑞王道:“莫非蔡学士告诉你,本王会随时地不利于郝无奇?你才这样亦步亦趋紧紧地帮他看着?” 柯其淳的脸上浮出了一点不太好意思的笑:“回王爷,蔡学士并没有说王爷会不利于小奇呢。” 这话可糊弄不了瑞王,他道:“他当然不会直说,否则他又怎么会是蔡流风呢?他只要把意思表达的让你知道就行了,对不对?还是说你们藏着什么秘密不想本王察觉?” 柯其淳抬手堵着嘴唇,憨实的摇头。 这会儿他倒不像是昨晚上那样笃定坚决不顾一切了。 好像只要不涉及无奇,他就很懂得该怎么妥帖地应答或者不答瑞王。 瑞王心想:这个憨厚愚直的混蛋,跟蔡流风那个外表正经实则奸猾的家伙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无奇的叫嚷:“啊你别过来!救命!” 瑞王忙猛然回身,却见有一只丹顶鹤正试试探探地往无奇身边走去。 无奇站又站不起来,往后徒劳地蹭了会儿,便叫道:“王爷,它又来了!柯大哥!” 赵景藩哑然失笑。 “活该……”他哼了声,拂袖而去。 他当然不用管,因为早在无奇叫第一声的时候,柯其淳便慌忙扑过去“救驾”了。 这家伙对待无奇,可比对待他瑞王殿下殷勤的多呢。 瑞王回到神屿,就见林森正叫一个侍卫配合,在舞狮子给赵斐玩儿。 皇太孙见他回来,赶紧上来:“四叔,你什么时候陪我坐画舫啊?这湖好大,我还没游遍呢。” 这会儿赵景藩的心情却跟方才有天壤之别了,想到刚才自己“情绪过激”,反而觉着有些亏待了小孩儿,他便微微俯身道:“你先玩着,四叔办件事,待会儿得空就再陪你。” 赵斐知道他不很轻易允诺,可一旦允了,就一定会做到,顿时大喜。 瑞王入内,便命付青亭带人,将这神屿内外各处,但凡有疑点的地方统统仔细地翻看一遍。 因觉着金平侯留在这里也是给他添堵,便故意地叫金平侯随他们一起。毕竟他是这园林之主,或许有些助力。 当然,他并没有告诉金平侯具体找什么,只借口说自己一样物件丢了,所以让找寻而已。 金平侯一听瑞王的东西没了,这自然是天大的事情,立刻如临大敌行动起来,看他的架势恨不得把满院子的人都找来翻看。 而不多时,外间王府内侍进来禀告:“王爷,东宫派了人来,询问今日何时起驾回京。” 瑞王沉默片刻,叫了费公公:“你去告诉来人,就说今日必回,但要晚一些,让放心。” 如果不是怕路上有事,他很想让人先把赵斐送回去,可到底还是他亲自带着比较妥当,而且如果让赵斐先行回去,小孩儿指定不会答应。 毕竟他正乐不思蜀,还惦记着要坐船呢。 眼见一个多时辰过去,付青亭跟金平侯带了人,几乎把神屿里外上下都翻找遍了,甚至连树上的鸟窝都查看过了,却一无所得。 金平侯好不容易找到表示忠心的机会,强烈建议:“不如找找院子其他地方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柯其淳把半残的无奇抱回了房中,先给她检查了伤口,又问她跟王爷到底说了什么。 倒不是为探听机密,只是关心瑞王会不会对她不利。 无奇也看了出来,便笑道:“柯大哥,瑞王殿下待我很好……至少我几次冒犯,他没有怪罪。” 这个柯其淳倒是无法反驳,但他仍是说道:“要不是王爷,你又怎么会被蛇咬伤?” 无奇哑然:“其实这个也不怪他,是我们做错了事情在先。” “你们?”柯其淳想了想:“哦,是小石头还有木头?可既然是你们三个做错的,怎么昨晚上单单叫了你去?” 无奇见他忽然聪明起来,便道:“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当然是罪魁祸首,所以王爷只揪着我罢了,而且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去那湖边,自然不会遇到蛇了,所以这也算是我咎由自取吧。” 柯其淳皱眉:“你怎么替他说话呢?” 无奇道:“我是最公平的,只说实话。” 柯其淳低头,过了会儿才说:“你要是死了,我没有办法跟蔡学士交代。” 提到这个,无奇倾身:“柯大哥,我一直没得空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进清吏司的?小蔡常常玩笑,难道那是真的?” 柯其淳却不瞒着她:“不错,是流风兄让我进清吏司的,主要是为了保护你。” 无奇愕然:“真的是为了我?” 柯其淳道:“是,他告诉我,有一方不明势力会对你不利,那天晚上还有高手要追杀你,所以不放心,才让我进清吏司的。” 无奇心头震动,没想到蔡流风居然会这样为她着想! 之前蔡采石常常说什么他不是亲生的,她还笑他信口胡说,现在看来,蔡流风果然用意极深。 只是她怎么当得起? 无奇有点不安:“为了我?这是不是……” 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大材小用,深情厚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总之这些词儿都是可以放在这里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却都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答案来似的。 柯其淳不是个爱绕弯子的人,但有些话连他都知道不能轻易出口。 而无奇心里的疑问却在扩大,蔓延,最后她突然想到了昨晚上柯其淳不顾一切跟瑞王对峙。 难道,当时柯其淳只是怕丢下自己给瑞王,瑞王会对她不利? 还是说……有什么别的非如此不可的原因呢? 想到林森的抱怨,说柯其淳只容蔡采石一个人进出房中,她的心跳突然加快。 就好像眼前隔着一层纱,只要她稍微把眼睛瞪大些就能看清背后的真相。 但她居然有点不敢,又下意识地觉着那不可能。 要是蔡流风真的知道了什么,那就太、太……不,不会的。 终于,无奇决定用另一种方式试探。 “柯大哥,”无奇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昨晚上你给我疗伤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没有发现……” 柯其淳却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挠了挠头:“你还是不要问我啦,我只是在做蔡兄交给我的事,你如果想要知道别的,等回了城你可以自己问蔡兄,他一定会告诉你的,他……对你真的很好。” 说到这里,柯其淳往后看了眼。 门口处人影一晃,却是春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迈步走了进来。 ※※※※※※※※※※※※※※※※※※※※ 感谢在2020-12-06  21:50:15~2020-12-07  13:3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楚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婳、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11621  10瓶;不负卿  8瓶;多肉季节  5瓶;今天五花又挑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