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顺流之船(一)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一切皆流,无物常驻,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时光流转千年,箴言亦似亘古不变。在这茫茫的时间长河中,有人仰望星空,有人思索彼岸,有人弥合心物,有人消解虚无……存在过,闪耀过,生存与信仰,自由与幻想,情感与理智,探索与怅惘……都随着时间之流湮没进浩瀚星河,幻化为点点莹光,为那些披星戴月之人,驱走矇昧与黑暗,照亮漫漫求索之路。 这光芒,微弱但连续,历久却弥新。世事更迭,斗转星移,它穿越世纪,没入人海,霎时间,耀眼得如梦似幻,璀璨得惘若深渊…… 这光芒,刺眼——林思末抬手,遮挡住从教室高大的窗子外直射进来的秋日余晖。日光流转在她的脸上,沿着她脸的轮廓附上一层光泽,白皙的皮肤顿时光彩生辉。 她低下头,耳畔响起了下课的音乐声。 “好,以上就是人文主义思潮的演进历程,今天的课就到这吧,大家下课!” 掌声淅淅沥沥地响起,百人教室里座无虚席。这是本学期的第一次课,是一门面向全校学生的哲学选修课。刚开学不久,还未从一个漫长的暑假回过精神的学生们,却在林思末的课堂上重拾了热情,因为这是明德大学的知名的青年老师——林思末。 学生们还在选课和试听阶段,可名师的课从来不乏人选,甚至最终会因为选课人数超员而不得不按成绩排名退选。 虽下了课,不过也才下午三点。怪不得,那阳光如此刺眼。林思末收拾着教材,又随手摸了摸刚才被晒得发烫的脸,不禁疑惑,难不成是刚才讲得太卖力,怎么被晒成这样竟还浑然不觉? 学生们起身,陆续走出教室,有几个学生抱着鲜花走到讲台一侧,一脸崇拜地将那开得正盛的花束举到林思末的面前,齐声说:“林老师,节日快乐!” 新鲜的花朵带着沁人心脾的馨香,正如学生们那蓬勃朝气的脸。 林思末一时愣怔,虽然不是第一次收到学生送的鲜花,但每次遇到此情此景,她总是心生感动,脸上的温度更加滚烫。 “谢谢你们!”她接过那一大束鲜花,脸上绽放出比那花朵还要夺目的笑容。 她见几个学生有点面熟,便问:“你们是人文学院的吧?今年大二了?” 学生们点点头,有个扎马尾的高个女生激动地说:“去年我们已经上过您的这门课了,但没有听够,想着今年再来旁听一次。” 有学生补充道:“是啊,只要是林老师的课,不管是必修还是选修,我们都会来听的!” 林思末笑得更加欣慰,对学生道:“谢谢你们的信任,希望你们能在我的课上有所收获。”她一向对学生关爱有加,又十分愿意亲近他们,便又打趣地说:“大学期间多听听课挺好的,而且我的课上有好多其他学院的学生来,大家可以趁此机会多认识一些其他专业的同学,年轻人嘛,多多交流才能学有所成。” 学生们点点头,有几个女生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们心知肚明,明德大学是星城顶尖的人文院校,虽然也设有理科、工科专业,但和人文学科比起来,可以说是相形见绌。 文科学校自然有文科学校的优势,但唯一的不足就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生人数占到了70%以上,而大部分男生又主要分布在金融、数学、物理等专业,所以想要接触到更多的男同学,唯一的出路就是多多选择学校的公共课。如此,不同专业和学科的学生混合在一起上课,免不了就遇见了那个自己中意的“同桌”。 正是青春盛年,男女交流交往无需赘言。可与明德大学相隔不远的知行大学又是另一番景象。这个名冠国际的理科院校,清一色的俊秀帅哥,林思末曾去那里做过几次讲座,台下的俊眉朗目晃得她不敢直视前方,连鼓掌的声音都震耳欲聋,她甚至觉得周身都氤氲着阳刚之气。 每每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唏嘘——“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但无妨,她最爱的还是明德。这里不仅是她工作的地方,更是她播种希望的理想王国。她常常想,她一定要在明德勤恳耕耘,度过余生,等她容颜老去,头发花白,身体不济之时,她依然还有精神和精力,倾尽毕生所学,灌溉和守护着学生的心之所向。 是的,没有什么比得到学生的认可和赞许,更能让林思末由衷地感受到自身的价值。这是所有欢欣鼓舞的来源,这是一切自我满足和提升的动力。 一路上,林思末如此想着,双手抱着的鲜花娇艳欲滴。 秋风煦和,她迎着傍晚的斜阳,恍惚中,想起几年前自己攻读博士学位的时候就做下留校任教的决定。现在看来,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心境,都是曾经向往而现在正在拥有的。 林思末是明德大学人文学院的一名讲师,留校执教三年,不管是文章著述还是教学成果,硕果累累,三十二岁的她已经成为明德大学的名师。再加上,她除了自身天资聪颖,还有一副令人羡慕的姿容,这使她在为数不多的女老师里显得更加光鲜亮丽,夺目逼人,她是有能力且目标明确的佼佼者。 “叮——”手机响了一下,林思末打开微信,是一部知名期刊的主编发给她的:“林老师,很高兴通知您,你上次的文章已过审,下个月初就会发出来。” 林思末不禁顿住脚步,心中难掩激动——这篇文章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如果顺利发出来,那么年末评选副教授就胜券在握了。 昨天教研室的主任张宏还和她表示,今年的职称评选虽然严苛,但因为她著述颇多,所以也不用太过担心。但如果她再发表一篇知名期刊的文章,那这副教授的名额就非她莫属了。 现在看来,一切水到渠成。 林思末的嘴角洋溢着幸福和满足,步伐也愈加轻快,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的“哒哒”声也愈加悦耳,这么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人文学院的办公大楼。 上了电梯,来到六楼。一间写着“哲学基础教研室”的办公室进入视线,这是可容纳六人左右的办公室,虽然空间并不大,但由于向阳,倒也宽敞亮堂。 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里面气氛融洽的交谈声。平日里,同事之间都真诚以待,本就有聊不完的话题,现在是下课时间,这个点热闹也是正常。 林思末轻推开门,令她诧异的是,同事们都站在办公室正中央,聚在一起聊着天。不仅如此,连人文学院院长吴启铭和教研室主任张宏都过来了。按理说,两位领导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来普通老师的办公室随意走动的,尤其是吴启铭院长,几乎可以用日理万机、夙兴夜寐来形容他的工作量。 这时候出现,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吧。林思末一时疑惑,脚步停在门口,这才发现,他们将一位身材高瘦的男士团团围住,正在热烈地交谈着。 那人背对着她,看不见脸,只能通过笔挺的西装隐约感受到健硕的身形。 林思末快速地将整个学院里还算看得过去的男老师的背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印象中,好像没有如此身高体型的男人。诧异间,院长吴启铭招呼她过去。 “思末啊,正好你来了,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学院今年刚聘到的优秀才俊——周品初,周老师!”吴启铭的话语洋溢着明显的兴奋,他是人文学院的院长,虽然有职务在身,但对待下属却是极为和善。只不过,他待人做事一向内敛沉稳,很少对谁有如此激动的表现。 来不及思考太多,林思末忙走过去——茫然中,那人也转过身来。 时间纵逝之际,林思末看清了眼前这个高大男人的脸。 她心中震颤——“清风霁月”。 ——脑海里翻出了这个还算贴切的词。 “你好,林老师,我是周品初。”男人谦恭地伸出右手,挺拔的鼻梁上是一副黑色金属细框的眼镜,他的笑容温暖和煦,让林思末刹那间想起刚才下课时落在她脸颊的滚烫日光,抑或,她一路上扑面而来的初秋暖风。 她怔怔地抬着头,看着他,看见他眼里蕴着的笑意,看见他眼眸深邃但澄澈,那里面,如若有点点星子在闪。 旁边有人小心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这才回神。 “……哦,你好,周老师,我是林思末。”她心绪不稳,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手里的那束鲜花差点没托住,嘴角展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 她的手被他轻轻握住又松开,手温如他的笑容,一种舒适的温热。 “周老师是我们费了好大劲才从国外挖过来的!他刚回来不久,又刚入职,对教学上的事务还不太熟悉,各位同仁多和他交流,大家互相促进,共同进步。”教研室主任张宏对自己苦心挖过来的人才展露出无比满意的神情。 “主任,瞧您说的!那哪能呢!周老师这么有才干,又这么……玉树临风的,肯定能大有作为,给咱们学院争得荣誉呢,我们以后还得多向周老师请教请教!还是您二位领导极具远见卓识,给咱们教研室增添一位具有核心竞争力的大将啊!”四十岁的女老师孙勤声音洪亮,在奉承领导的事情上可谓是见缝插针,绝不含糊。 张宏对孙勤点点头,又示意她低调处之。 “是啊,既然是关仁安老师的高徒,那绝对十分出众!”一向不爱掺合杂事的赵智河也侃侃而谈起来,津津有味地忆起了自己当年读书的事情,“我们上学那时候,关老师可是明德出了名的严苛导师,尤其是在挑学生这件事上!最关键的是,如果有幸能被关老师选上,就得打起两百倍的精神做学术啊,不然他老人家是绝对不会放你毕业的!” 赵智河五十多岁了,是这个教研室里最年长的老师,比身兼数职的吴启铭院长小几岁,也算是吴院长同代的人。那时,他们都在明德大学完成了学业并留校任教,说起当年明德大学的优秀老师们,他的崇拜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章 顺流之船(二)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资历尚浅,更没有经历那些辉煌的往事,便也不好插话,只都笑意盈盈地点头附和。 赵智河抿了一口普洱茶,又笑呵呵地对吴启铭说道:“启铭师兄,我记得当时关老师可是挑上了你啊,但你却依旧跟着钱老师读,气得他老人家一把火上来直接找到钱老师家里去理论,最后钱老师搭上一瓶二锅头和一盘酱牛腱子才算和解了,有这事吧?” “我这人不思进取,就喜欢吃老本!”吴启铭微笑着点头,这话谦虚之至,平易近人。他眼角的鱼尾纹虽深,却也掩盖不了他端正的相貌。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人文学院出了名的俊朗才子,是明德大学的风云人物,是众多女生心目中的梦中情人,更是老师们争夺的品学兼优的好苗子。 “师兄,你也太谦虚了!谁不知道钱平章老师的学术水平,那是业界标杆,学界顶峰!像我这种懒散之人,也只能通过选选钱老师的课聊以慰藉,哪有胆子递交读博申请书啊!”赵智河为人耿直,说话本就有趣,见吴启铭笑意渐浓,他突然感叹起来:“这一晃都多少年了,要是钱老师还健在……” “哎,智河!”吴启铭轻声打断还沉浸在往事里的赵智河,脸上依旧是蕴着暖意的笑容,“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啦!” 赵智河会意,又轻声叹气,使劲瞪了瞪眼睛让自己清醒清醒,继而转头问周品初:“关老师在英国一切都好吧?” 周品初微笑,脸上的神情轻松自然,他点点头,道:“都好,我回国前特意去拜见他老人家,他还特意问吴院长和您的近况呢,让我替他问您二位好!” “哎呦,那可不敢当!”赵智河赶紧放下杯子,摆手说道:“哪有老师问学生好的?这么多年没去拜会他老人家,是我们的过啊!” 吴启铭也深深点头,又思索几秒,调侃式的问道:“那关老师……脾气一点也没变吧?” 周品初微微低头,又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默认了吴启铭的问题。 其他同事都面带笑容端立着听着,大家谁也不敢随便多问什么。仿佛意识到时间有点长了,吴启铭便拍了拍张宏的肩,说道:“张主任,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指示?” 张宏受宠若惊,赶紧作出一副惶恐的姿态,讷讷说道:“院长,您真是折煞我了!我可是谨遵您的指示!” 大家也都明了吴启铭的玩笑话,只都附和着微笑。二位领导对各位老师满意地点头,又从大局出发点拨了几句,便回了各自的办公室。 领导一走,办公室里年纪最小的文澜赶紧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抱怨道:“终于走了,我的脸都快笑僵了!” 林思末给了她一个眼色,故意低声道:“小心领导们来个回马枪!” 文澜闻言一惊,赶紧向着门口张望,她那紧张的表情也惹得坐她对桌的贺维锋笑出声,道:“逗你的话你也信!” 文澜只好撇撇嘴,又见林思末手里的大束鲜花,不禁叹道:“又是学生送的吧?明星老师待遇就是不一样,每逢佳节必有花!” 贺维锋和文澜都是去年刚入职的,脸上还带着职场新人的稚气和青涩。林思末笑着不去理睬文澜,径自坐回了工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品初那张英朗的脸就进入了视线范围。 原来,他的工位就在自己的斜对面。 这间办公室一共有六个工位,其实就是六个大的实木办公桌,每两张桌子横并在一起,为了能够留出私人空间,大家都是相对而坐。桌上各有一台电脑,没有隔板,各种专业书籍零散摆放,更显得界限模糊。 林思末坐在屋子的最里面,再往门口的方向去,就是文澜和贺维锋,然后是孙勤和赵智河。周品初一来,这间办公室的工位就坐满了。 人文学院对老师没有硬性的坐班要求,如果学院没有什么事情,他们可以自由支配下课后的时间。所以办公室里装饰简单,人员基本上也很难坐满。不过,现在是新学期伊始,学院会交代一些工作,老师们也会约谈学生,每每这个时候,办公室就会异常热闹。 周品初已坐定,右手轻轻地挪动着鼠标。林思末透过电脑之间的巨大空隙假装不经意地斜睨着,这才大致勾勒出这张俊脸来。 他眉毛凌厉,眼波平缓,鼻梁挺拔,唇线优美;头发是斜分的,乌黑略微曲卷,一双沉郁的眼睛在黑色细框眼镜下更显端正肃然;他没有扎领带,灰色衬衣的领口处开着一粒扣子,喉结若隐若现;深棕色的西服印有细致暗纹,不用触摸就能感受到高档的质感。 高级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思末深吸一口气。 她太了解这些了,除了书本上那些过目不忘的知识,她的时尚品味应该不比那些美妆博主差。可能爱美是每个女人的天性,但是如何美得自然,美得高级就是一门学问了——而林思末深深掌握了这门学问。 她是爱美的人,对如何穿搭,如何买衣服、饰品都了如指掌,甚至有女同学下了课专门向她寻求穿衣经,还有人课上偷偷拍照,将她的搭配放到网上,她也因此吸了一大波粉。林思末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不进行人身攻击,这些经验可以无限分享。美,本来就不是一个自私的字。 仿佛是感受到林思末的目光,周品初微微转头迎向了她。 她一怔,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忙尴尬地抿了抿唇,轻轻颔首,企图以打招呼的方式掩盖刚才的逾矩。 周品初面无波澜,很自然地向她点了点头,便又专注于电脑屏幕了。 他的眼睛长得极为好看,不大不小却炯炯有神,只刚才那一眼,林思末便能明显感觉到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惬意和随性——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和高贵,又仿佛对谁都好,却任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难不成是高冷型的?林思末心中暗想。她是个极为自信的女人,并不会在俊美面孔前羞涩腼腆,只不过周品初的这张脸太对她的口味了,让她有点按耐不住。 这种感觉虽说不上是小鹿乱撞,但却有种莫名的悸动。换言之,如果自己恋爱对象的长相非得有个标准的话,那周品初就是那个标准。 她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强忍住好奇心,努力让自己不往他的方向看。 已近晚饭时间,孙勤提议要给新同事接风。大家附和着,氛围甚是融洽。 六人在包间坐定,开始随意攀谈起来。 林思末的正对面就是周品初。真是奇怪,这个男人就算沉默着,也让她无法避开目光。她虽未脸红心跳,但示好的表情却已挂在脸上。 等饭菜上齐,年长的赵智河一边给大家斟酒,一边夸赞着:“这酒是我刚从老家背回来的,特级陈酿,带劲儿,大家多喝一些!” “我们女士就不喝啦!我晚上回去还得看着孩子写作业,喝多了不好,你们三位男士也少喝点,大家都随意吧!”能劝住赵智河的恐怕只有孙勤了,十几年的老同事,说话也和自家人差不多。 “哎,我说孙勤啊,你能不能别扫大家的兴,人家周老师刚来,怎么也得给人喝好喽!”赵智河佯装赌气,又对林思末眨了眨眼,低声道:“还有你,小林老师,这里属你酒量最好,你今天负责把咱们周老师陪好!” 林思末慌神,一时竟显出局促,脸上红晕骤起,同样低声回道:“赵老师,您说什么呢,您什么时候看见我能喝酒了?”说着,又尴尬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周品初,他还是那副平和的神情,正看着略显局促的她。 “喝几杯总没事吧?开玩笑,你是林思末,哲学大家田寅复老师的得意门生,人文学院头号种子选手,咱教研室的骄傲啊!今儿个你得喝点,给周老师展现一下咱们教研室的风采!”赵智河平日里就喜欢打趣林思末,同事聚餐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调侃几句。 “您这么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林思末苦笑着低头,避开众人调笑的目光。 她这一举动也让赵智河诧异,往常,他与她逗几句嘴,她可是将他驳得哑口无言,如今怎么如此害羞起来?这不太像她的风格。 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事都知道,林思末倒不是不善饮酒,只是她的酒量是得依具体情况而定的。 然而,更令人诧异的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酒量,更别说还要把握住那个度。一不小心喝多了,她就如失去神志一般,胡言乱语,丑态百出。 这几年,这些同事可是览尽到了她醉酒时出的洋相。 去年学院聚餐,她刚拿下一个重点学术项目,没几杯就喝多了,还非要去给教研室主任张宏敬酒,等走到跟前和人碰杯时,直接把酒杯怼到张宏的脸上,杯子里的酒水顿时洒了他一脸,众人目瞪口呆,她却得意地指着张宏的鼻子笑道:“张主任,您这俩鼻孔还能喝酒呢!” 张宏气得脸都绿了,众人赶紧上前解围,齐力把她拽走。若不是她教学能力突出,就凭她这醉酒生事的本事,估计早就被张宏以有辱“师风师德”的由头调走了。 更可气的是,林思末耍了酒疯却不长记性,醉酒时发生的一切事宜她全不记得,她的酒品是真的差到了极点。 第三章 顺流之船(三) 毕竟是当着新同事的面,孙勤怕林思末再闹出笑话不好收场,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真要耍起酒疯来,可别再把新同事给吓到。 于是她赶紧又对赵智河重复了一遍,“今天都是自家人,还是随意点好,你们愿意多喝呢就喝得尽兴些,愿意浅尝辄止呢就抿几口意思意思!酒桌上总得有几个清醒的。” 她边说边向赵智河使眼色,赵智河会意,又做出一副妥协的姿态,对孙勤道:“好,那就依着孙老师的意思办!” 一直沉默的周品初也意识到孙勤话里的深意,他顺势起身,接过赵智河手中的分酒器,说道:“孙老师在理,我初来乍到,是我应该把大家陪好才对!”他一边给赵智河斟酒一边说:“赵老师,我给您满上,今天我来陪您吧!” 赵智河脸上如花开一般,笑得皱纹舒展,他轻拍着周品初的肩膀,道:“好!我就喜欢周老师这种痛快的人!不愧是关老师的弟子!持重得体,君子之风!” “您过奖了。”周品初的嘴角轻抿,弧度微扬。 紧接着,他又给贺维锋斟酒,贺维锋忙起身恭敬地举着酒杯,想到吴启铭说周品初手里有几个重点项目,便一脸崇拜地看着周品初,激动地说道:“周老师,我听了吴院长的介绍就特崇拜你,你真是太厉害了,竟然拿到了星城哲学启智项目,你就是我学习的目标,以后你多带带我!要是有需要我来做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周品初了然,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想进入他的项目组,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一脸淡然地回道:“客气了,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互帮互助,理所应当。” 贺维锋见他并不排斥,便兴奋说道:“那你随时都可以找我!”他又现出腼腆的笑容,道:“其实我学术做得挺差的,但是我喜欢打网球,哦不,应该说,我喜欢任何体育运动,你要是得空,尽管喊我,我一定奉陪!” 文澜不禁嗤笑一声,不忘泼他冷水:“贺维锋你得了吧,你之前跟着思末姐做项目,现在又来抱周老师的大腿,真是见一个爱一个,不专一!” 贺维锋皱眉,又尴尬地笑笑,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周品初笑笑,并不理会文澜的调侃,道:“没关系,我刚来,认识的老师不多,大家想要进组,我随时欢迎。”他语气淡淡地,就那么随意地满足了别人的心思。 “还不快谢谢周老师!”孙勤提醒他道,贺维锋满脸惊喜,一个劲地点头致谢。 周品初只对他笑了笑,便转了身子,看向对面的林思末。 他微微探身,拿着分酒器向对面的林思末示意,“林老师,来一点吧!” 这话不像是在询问,林思末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鼻尖,尴尬地笑着摇头。 可他并未放弃,笑里带着暖意,再次问道:“不想尝一尝吗?这可是赵老师的心意。” 这个男人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一般,摄着她的心魄,可林思末还是咬咬牙,对他说道:“我酒量不好,还是算了吧。” 周品初垂眼,思忱道:“那……要不我给你斟一小杯,你尝个鲜?” 说实话,林思末不善饮酒,但却是馋酒的,周品初这么说,她倒是有点动心。正犹豫着,却见周品初已向自己走过来,她心跳加快,顿时紧张起来。 她知道,他要来给自己斟酒,莫名地,她伸出手去拿餐盘边的酒盅。 仿佛是一刹那,她的全身就如触电一般。周品初的手也刚触到她眼前的那个小小酒盅。 肌肤碰触间,林思末感到一阵沁凉,从他的指尖传来。她忙缩回手,暗自压制住内心的澎湃,默默起身,低头等着他将剩余的动作做完。 站在他的一侧,林思末闻到了馥郁香气,那气味很是深沉,却并不浓烈。 周品初眼神专注地为她斟酒,将酒递到她眼前时,他瞥见她搓在一起的双手,以及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红晕。 酒桌,有时是人的名利场,有时是人的战场,但更多的,是人的宣泄场。 宴席已开,人也热络起来。大家围绕着新同事展开话题,从研究方向一直聊到家庭境况,从人生观世界观一直聊到婚恋观,不管是工作烦恼还是家庭琐事,只要有人谈起,就会有人附和,涉及话题之多,范围之广,一时间,大家也都不分你我了。 周品初不禁暗自感叹,这帮同事之间的关系确实非比寻常,真是极为少见。 交流中,林思末大概勾勒出周品初的个人情况,三十一岁,硕士学的是人工智能理论,博士转为哲学,单身未婚,有房有车,父亲是南方人,母亲是北方人,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弟弟,家里人都定居星城——不错,算是上乘的条件。 不知道是因为个人有很好的修养,还是不想与陌生同事多作交流,周品初一直保持着谦和礼貌的态度。他神色淡然,言语精简,大部分时间只默默看着眼前这群如火一般热情的同事。聊至嗨处,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除了偶尔帮忙斟酒和倒茶,并没有什么其他主动的表示。 不知怎的,林思末在他身上总是能感受到一种淡淡的清洌气质,如山涧的溪流,清澈但寒凉。明明笑容是暖的,却始终带着分寸感,收敛得恰到好处,这不禁让她觉得有些矛盾,又让她隐生不安,他犹如一座积雪的冰山,任熊熊火焰都不能将他融化。 林思末在心里默默揣测着,又间或偷看他几眼,她的目光有几次被他捕捉,她都很好地掩饰过去了。只最后一次,周品初的眼神与她正面相迎,他的头轻微一动,仿佛在询问,又仿佛在挑衅。 这目光让林思末那点心思无处可躲,只能尴尬地低头。她一时血潮热涌,但转而想想,也没什么可掩饰的,便又挺胸抬头与他对视,而此时的周品初却早已将脸转向别处。 林思末不禁有些烦躁,这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聊天间隙,她故作镇定地向周品初问了几个问题,什么人文领域有哪些新的项目,什么智能科学最新的研究发展之类。 周品初也一一作答,但还是言简意赅,淡漠如初。 没关系,即便这样也会让她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心中甚慰。 聚餐在推杯换盏中渐入尾声,走出餐厅,大家在门口相互寒暄着告别。 林思末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八十平米大小的两室一厅,那是父母在她还在星城上大学的时候买的,那时候房价还没有高得吓人。 她生在北方,本就喜欢四季分明的星城,繁华的城市也让她这种生存能力极强的人如鱼得水,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下定决心留下来。 聚餐的餐厅离学校很近,林思末先得走回学校取了自行车,然后骑行回家,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 初秋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让只喝了几杯酒的林思末从微醺回到清醒。她踏上车子,正准备出发,却见旁边悠然驶过一辆黑色轿车。后车窗缓缓降了下来,周品初的脸映入她的眼帘,他刚才喝了酒,叫了代驾。 “林老师,需要送你一程吗?”他声音柔和得如今晚的夜色。 林思末显然没有预判,她稍显紧张,但依旧露出礼貌的微笑对他说道:“谢谢你,周老师。我家就在附近,骑车很快就到了。” 周品初点头,又很自然地往车窗处凑近了些,注视着她澄净的眼睛,脸色有些担忧地说道:“我方才在酒桌上可能有些唐突了,林老师别见怪。” 林思末一愣,回想到他说的应该是他邀她喝酒的事情,但几杯酒而已,况且周品初也没有坚持劝酒,是自己磨不开面子陪着喝了几杯,不能怪他,甚至与他无关。 于是她对他展露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嘴馋,其实我挺想尝一尝的,但凡我酒量好点,也不至于一开始就拒绝你。大家……也是怕我闹笑话,不好收场……”她低头,又局促起来。 听她这么说,周品初便回应了一个笑容,他的牙齿整齐洁白,嘴角的弧度有种凌厉之美。忽然,他对她说:“那我记住了。” 林思末抬头看他,脸骤然红起来,眼神又不争气地躲闪。只听他又说:“时候不早了,快回家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她赶紧回应,气息不稳。 初秋的夜已薄凉,但林思末心里却升起一股暖流,汩汩涌出,连绵不断。 这个她初次见面的男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占据了自己的心房,原来心动,是如此简单,如此震撼。 他的车子渐渐驶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那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车子。大学老师这个群体,有着光鲜的荣誉和头衔,有着受人尊重的地位和身份,然而,却不是高收入者。 但与其他职业不同的是,校园是净土,老师除了传道授业解惑,更是要将对未来生活的理想和信念传递给学生,学生就是希望,就是目的。如果你真心地热爱它,那这是一份极具荣誉感的职业。 与此同时,这也是一份对自身要求极为严苛的职业,一个人寒窗苦读二十几年,拿到博士学位才有机会正式登上讲台,而在老师职业生涯中,还要不断地学习、研究、著述,不但要耐得住寂寞,更要保持住热情。 林思末就是这样热爱着,生活着,寂寞着,追求着。这是她选择这份职业的初心和坚守。 三十二岁,事业小有成就,林思末没有成为逃离大城市的漂泊一族,她是同学聚会中坐在C位的榜样标杆。可她那颗上进的心却希望被温暖,被保护。 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老公应该是什么样,但她更希望顺其自然,不去给爱情添加任何禁锢。经历纯粹的感情,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只有自然生发的爱才是适宜的,恒久的。 周品初仿佛是她生命河流之中顺流而下的船只,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向着她驶来。 也许,是时候告别那个原地徘徊的自己,勇敢地登上属于自己的爱情之船了。 第四章 诡辩童话(一) 周品初的出现是一个意外,美好的意外。 林思末有心思也有时间去接纳这个意外,并下定决心将这个意外变为预见。 新学期的课程陆续展开,生活也随之忙碌和充实起来。 林思末在学校的网上教务系统里查好了周品初上课的时间、地点,了解了大致的课程内容,并将其与自己的课程表进行对照,对二人都在办公室的几率做出初步预判,又将其他同事可能提供的潜在帮助进行罗列。 她分析比较着,很快便做出一个大致的图表来,于是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工作效率。 接下来的日子,她更加注重穿衣打扮,用尽可能多的时间待在办公室工作。她甚至买来一些关于人工智能、科技哲学、技术理性批判等方面的书籍,明目张胆地摆在办公桌上,得空就拿来翻一翻,只盼着能和周品初搭上话。 林思末同时任教本科班和硕士班,本科生主要学习一些基本的哲学知识,硕士生则根据自己的研究方向和导师的要求学习更加专业、难度加深的哲学理论。她开设给本科生的课面向全校,而硕士生的课程则只有本学院学生可以选。 虽然本科生不要求导师带领,但老师可以从本科就着重培养有天赋的学生,以充实研究生储备,这也是给学院寻找优秀生源的方法。 正巧,林思末任教的本科班有一个叫郑宇成的男生,他对她开设的“人文主义哲学思潮”课程很感兴趣,除此之外,还表示出对人工智能时代哲学发展的关注,特意在她下课后请教了一些问题。 林思末于是提议,若他有问题就来办公室找她,这让她有种水到渠成的欣慰感。 周品初刚入职,学院没有给他安排太多课。但他自己手里握着几个重要的项目,所以每每下课还要回办公室工作一会,甚至有几次工作到深夜。 优秀才俊——林思末想到院长吴启铭夸赞周品初的话。 她不得不佩服吴启铭慧眼识珠的能力,一想到这,便心中存满感激。因为,吴启铭于她,有知遇之恩。 想当年,若不是吴启铭力排众议将自己留在人文学院,自己很可能就离开明德,另谋生路了。 林思末的硕士是在南方一所重点大学读的,由于她的硕士导师非常看重她的才学,便推荐她来明德大学读博。 博士期间,她学有所成,硕果累累,眼看毕业就要留校任教了,却没成想,明德大学在她毕业前颁布了一个新的教师招聘规定——留校任教的老师需要有半年以上的出国留学经历,交换也好,访学也好,总之简历上必须要有这一条。 可偏偏,林思末在博士期间因为申请到的学术项目较多,错过了出国留学的最佳时机。 这条规定一出,林思末觉得自己的老师梦就要破灭了。可眼看自己就要离开明德,甚至连星城也留不下来的时候,是吴启铭给了她一根救命稻草。 吴启铭以个人名义担保,并联合人文学院几个资历深厚的老师向学校推荐林思末,学校这才答应了给她一次机会。 以三年为期,对她从学术成果、教学能力、职称评定三个层面进行评估。 若三年后,林思末学术成果达标、教学能力为优且评上副教授,那明德大学就正式聘她为人文学院教师,否则她就只能走人了。 吴启铭是个惜才爱才之人,他给博士生讲课的时候就注意到林思末扎实的学术功底以及优秀的表达能力,认定她是块当老师的好料!且林思末多才多艺,在同学和任课老师中口碑很好,这样的人才理应留校工作,继续为学校发光发热。 吴启铭不太在意学校那些钉死的规定,他要定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留住。 林思末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眼看快满三年,她一路过关斩将,学术成果累累,教学综合评定年年为优,这学期也即将要把副教授的职称收入囊中——她是实打实的干将,不愧为人文学院头号种子选手。 她曾以为,没有人会配得上自己。 因为她坚信她爱的男人一定要比自己能力更强,可凭她在工作上豁出命去的劲儿,就让学校的男教师闻风丧胆,敬而远之,甚至嗤之以鼻—— “一个女人,这么拼命干嘛?” “谁说不是呢?女人太好胜了简直就是灾难!” “又不是去打仗,至于什么奖都争吗?” “这种女人娶回家,压力山大啊!” …… 这样的闲言碎语林思末已经听了不下百遍,她并不气馁,更不会生气,他们不清楚她的处境,便不会理解她的拼命。 所以说,周品初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一个美好的意外。 这个男人有着很高的起点,又有着谦和的品性。更令人心动的,是他那端正的神颜。 这样的男人,怎能不让她心生爱慕?她喜欢男人俊美,但她更爱他们年轻有为。 月光初上,人文学院的办公楼只有几间亮着灯,光芒晕在方方正正的窗户上,与月色交相辉映。 “周老师,你今天又要加班吗?”林思末放下手里的中性笔,起身走到咖啡机前,扭头对着还在伏案工作的周品初问道。 今天是周五,自下午五点下课后,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林思末本想着能耗到和周品初一起下班,可现在看来,周品初又有要加班的意思。这个人,一来就这么努力工作,真是让她不解。 按理说,就凭周品初的资质和已经取得的成绩,就算是上完课回家睡大觉,别人也是很难追赶上的。 “嗯,手头还有一点活儿,不过马上就好了。”周品初礼貌地看她一眼,回道。 林思末点头,又问:“那你喝咖啡吗?喝的话,我给你做一杯吧!” 她希望他别拒绝。 “好的,谢谢了。”他很快回道。 果然如她所愿,只是,她虽暗喜,却也紧张起来。 “你是喜欢奶泡多一点还是少一点?”林思末开始动手做起了咖啡。 周品初抬头,不加思索地说道:“少一点吧。” 她很快就做好了一杯,转身先给周品初送过去,然后又来做自己的那份。 她深深呼吸,手不自觉地颤抖,然后开始打奶泡。 高温的蒸汽极速喷薄而出,那滚烫的水汽还没能打入牛奶里,就先喷到了林思末的手背山。 “啊——”林思末惊叫一声,音量不大不小,她迅速甩开杯子,手止不住地抖起来。 她慌乱地去摸开关按键,但不知碰到了哪里,那刚才喷气的喷头又开始释放出热水来。 顾不上太多,她赶紧伸手去拔咖啡机的电源插头,却忘了自己手上的水渍。 正待她快要触到插头的那一秒——刹那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先她而来,迅速将插头拔掉。 ——挽起的袖子,紧实的手臂,隐约可见青色的血脉。 林思末觉得,这一刻已经窒息。 周品初就站在她的身后,高高的个子,挺阔的胸膛,刚才伸手的时候几乎将她蜷进臂弯里。 “没事吧,林老师?”他忙问,神色担忧。 显然,林思末对这个效果很满意,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受到惊吓的表情,回头看着他,道:“没事……”又自顾自地解释到:“许久没用这个咖啡机,有点手生。” 她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绪,只觉他听得认真。他的眼睛如皓月般明朗,照得她脸红心跳。 “你的手……”周品初低头,看向林思末刚才被蒸汽烫红的手背,又抬头关切地看了看她一眼。 “哦……没事的!我这就出去用凉水冲一下!”她说完就慌张地往门外走去。 等到了洗手间,她才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刚才自己的脸红得发烫,她本应该留在原地等着他的安慰和帮助。 可自己毕竟是第一次施苦肉计,又是面对那张让人心悸的脸,她怕自己把持不住,露出破绽,于是只能下意识地逃开。 她的心脏还在用力地怦怦跳动,她暗自希望,这苦肉计可以稍微拉近她和周品初的距离。 可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的做法也真是愚蠢。她是个纯粹的人,追求男性的这些心思和手法也笨拙得要命。 但试一试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等她回到办公室,周品初已经收拾好了残局。 “谢谢你哦,我今天有点丢人了。”林思末面露羞涩,对他微笑着。 “没关系,你的手没事吧?”见她过来,他起身,皱着眉问道。 “没事啦!还好有你在,你反应太及时了,不然我可就麻烦了!”她赶紧顺着梯子往上爬,男人貌似都喜欢别人赞美他们。 周品初笑笑,并未接她的话茬,只点了点头,道:“你没事就好。” 他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对她说道:“谢谢你的咖啡,很好喝。” “不客气的!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常做。”林思末笑着回应,那满心期待的表情写在脸上,也顾不上矜持。 周品初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嘴角,并未说什么。 林思末本想再多说几句,但她想到得寸进尺反而欲速不达,于是便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家了。 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见周品初还在电脑前敲着字,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和他轻声告别。 可她刚走到门口,周品初又叫住了她:“林老师,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走吧!” 林思末不禁惊愣,欢喜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哦,好啊!”她讷讷地点头,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狂喜。 他们一同走出办公室,又出了办公楼,在校园幽静的路上走着。 林思末故意走得很慢,周品初也配合她的脚步,他很有礼貌,总是走在沿街的一侧,为她隔开了车流。他们随意找话题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行车存放区。 “周老师,我得骑车回去了,你今天还是开车吗?”林思末这才意识到,这里离停车场有点远,甚至背道而驰。 “对。”周品初将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嘴角微微向上,目光沉静地对她说道:“那你路上慢点,林老师。” 这让林思末的心中又升腾起那股暖流,又对他谦逊适度的举止感到舒服,一个人的教养和品格是很难刻意做出来的。 她微微点头,又听见他如清风细雨般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还有,周末愉快!” 路灯下,他的眼睛映出晕黄莹亮的光,那灯光打在他的周身,犹如为他镀了一层金箔。 他就这样坦荡地看着她,那一瞬间,林思末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射中,呼吸仿佛停止,耳朵也燃烧了起来。 她极力压抑着这兴奋不安的情绪,仓促回道:“嗯,周末愉快,周老师。” 第五章 诡辩童话(二) 这一次的短暂接触确实有所收效,往后的几次见面和聊天,林思末明显感到,周品初不像开始那般对她疏离,他身上的那种清洌气质也淡了不少。 果然,没有男人能逃得过送上门的美女,尤其是,这种各方面条件都优越得体的女子。 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 只是,她虽然在课堂上精力充沛,自信满满,可遇到喜欢的人却有些胆怯和腼腆。 所以,她只能小火慢工,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本事来制造可以接近周品初的办法,希望能通过一点一滴的付出来打动和征服这个男人。 她做了自己最拿手的点心,分小份包装好,带到办公室分给同事,当然,主要是送给周品初。 她见周品初经常同时翻看好几部书,会有折页的习惯,便买来一些精致的书签,分了一部分给他。 她注意到,周品初喜欢穿素净又有质感的衣服,便将自己那些带有印花的衬衫、连衣裙等统统收了起来,又去商场买了她认为周品初可能会喜欢的款式和颜色的衣服,还咬咬牙买了几件奢侈品牌的套装。 周品初不喜欢吃外卖,经常一个人去教师食堂吃饭。只要他在,林思末就去食堂用餐。 毕竟刚认识,还顾及着脸面,她不好意思开口要和他一起,只默默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假装不经意地看他几眼。 有一次被他发觉,他竟端着餐盘坐了过来,对她笑道:“早知道林老师也一个人,我刚才应该喊你一起来的。” 林思末忍住内心欢喜,不然下一秒就要沦陷在他温暖的笑容里。 她瞅了一眼他餐盘里那清淡的几样菜,不禁问道:“周老师吃得这么清淡呀?” 周品初淡淡一笑,说:“习惯了。” 林思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打的那几样遍布辣椒的饭食,不禁暗自咽了口唾沫,尴尬地笑着说:“还是清淡点儿好,健康!……我也是偶尔吃辣的。”可心里却在骂自己,为什么没有做好他饮食方面的攻略。 林思末加了周品初的微信,却发现这个人基本上没有朋友圈,连头像都是一个卡通形象。 她点开看看,那是机器人瓦力,它正坐在一堆废铁上仰望星空。 林思末知道,那是一部有点年头的电影了,小小的瓦力被人类安置在已经被污染殆尽的地球,人类坐着飞船去寻找新的家园,瓦力只能在地球上每天孤单地处理着人类留下的无尽的垃圾。 “他也许很孤独吧,希望有朋友,希望有个伴。”林思末暗自想着,不知不觉就生出怜悯疼惜的情愫。 “林思末啊林思末,要保持理智!”她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却又忍不住不想他。 那个对人工智能理论感兴趣的学生郑宇成偶尔到办公室找她问问题,如果周品初在,她就故意把相关的问题推给他,且饶有兴趣地欣赏他逻辑清晰的讲解,仿佛她也是学生一般。 其实,林思末对周品初的一些观点不是很认可,周品初太过理性,而对价值、人文等重视不足,阐释乏力。 只不过,现在的她已经被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迷了心智。 他俊逸的脸庞,完美的身材,得体的着装,沉敛的举止,连呼吸都散发着高级的荷尔蒙气息。 天呐!这简直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难道是上天特意安排他来见她的吗? “学术分歧什么的都先放一放吧,等以后追到手再慢慢调教……”她痴痴地想着。 她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周品初竟主动邀她一起吃饭,一起去教学楼,送她到取车处,听她闲聊。 他还是那样礼貌和寡言,可林思末却已经深深沦陷。 周品初的出现让林思末生活得更加用心,她太想知道他的情况,太想走进他的生活了。 ****** 既然周品初的朋友圈没有更新,那就去网上查查吧,以解相思之忧。 她确实还有一点收获。 周品初在英国留学期间发表了很多文章,有的竟还附上了他青涩的学生照,还是那么好看,只是没有现在英挺成熟。 值得惊喜的是,她竟然搜到了周品初朋友的微博!可能是因为他朋友详细写了生活日志,那里面有周品初的名字。 她顺便将那个叫“徐泽Jacob”的微博翻了个遍,发现他还真是喜欢记录生活,名字也是被认证过的,标签是设计师。 于是,她稍加浏览,便顺手整理出了一些信息。 徐泽是周品初的大学同学,从事设计方面的工作,还拿了一些奖项,主要以建筑和艺术品为主。 从照片上看,他应该是个很活泼的人,仅有的几张合影都是他搂着周品初傻笑着,而周品初则一脸淡然,这就更显得那人有点可爱和调皮。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展,一起健身,一起旅行,甚至住在同一个房间。 “同一个房间?……”林思末有点心惊。她赶紧放大那张酒店房间的照片,还好,是两张床。 正这么翻着记录,手机微信显示来了一条消息。 林思末点开一看,竟是周品初发来的! 她差点没拿住手机,有些紧张和心虚。 屏幕上只淡淡几个字:“林老师,在做什么?” 她屏住呼吸,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在她看来,他的任何语言都充满了暧昧。 可总不能告诉他在查他吧! 她快速地想着如何回他,而且能让他能一直聊下去。 却没想到,周品初的第二条信息已经来了:“我刚才看到你新发的文章了,写得很好。” 这要怎么回?林思末不禁有些犯愁,想来想去,只发了个“谢谢。” 她不甘心,又追问:“你回家了吗?”发出去又顿觉不对,周品初的家就在星城。 她顿时有些恼悔,刚要撤回,却见周品初正在输入。 “我在外地,见一个朋友。” “哦。”林思末乏力回复。 “打扰你了,我们开学见。”那边又来了一句。 林思末无奈,只回他:“嗯,你忙吧。” 自己从来都是个网络聊天废物,她那些纵横课堂的本事一点儿也没用上。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顿时有种到手的鸭子突然飞了的感觉。 但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打开微博,果然,那个徐泽果然更新了一条,而且附上了周品初的一张照片—— “周少爷变身周老师,随时随地思考哲学问题。” 照片中,周品初随意地坐在地毯上,上身微伏在茶几上,左手压着一本厚实的册子,右手握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他的眼镜放在一边,侧脸沉郁,眉微皱,似在思考。 他穿着简单舒适的衣服,后面是宽大的落地窗,隐约可见城市繁华的夜景。 到底在写什么呢?林思末不禁好奇。 她点开照片放大,却见那个册子的排版有些熟悉——那正是自己在上面发表文章的知名期刊! 她的脑子一闪——他正在看她刚发的文章!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主动联系自己,刚才还不如打着讨论学术的名义和他增进感情呢! 她自责,却又被周品初的举动暖到。 或许,他也一直关注着她,就算是工作方面又怎样,只要能和他有一丝的联系,林思末都觉得幸福。 一个女人陷入爱情很简单,只要她亲自为自己织下幻想的情网。 虽然和周品初的接触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却觉得仿佛与他已经认识多年。 她从未深入了解一个男人到如此地步,直到现在,她还惊叹,原来真的会有这样几近完美的人来到自己的生命中,且同样关注着自己。 从小到大,林思末都没有特别喜欢的异性。 她自身条件本就很好,再加上高学历和好工作的加持,自然也不乏追求者。 也许是幼时童话故事读多了,小时候经常翻阅的童话书依旧在老家的书橱里安放着。上面压着自己青春时代的日记本,那里面记录着她少女时代的秘密。她执迷的是理想中传统的白马王子,因为——谁不喜欢童话故事的美好结局呢? 希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但是她忘记了,命运也是一种辩证法。 ****** 由于品貌不凡,青年才俊周品初很快成了人文学院的焦点人物。 可主动进攻的不只林思末一个,有人比她还要心急。 苏涵,西哲教研室的老师,人文学院有名的美女,同时也是林思末的博士同学。 虽然是同学,但却没能成为要好的朋友。两个人都是美女,难免在暗中比对和竞争,不过好在,二人风格各异。 林思末是那种温和的美,而苏涵是鲜明的美。 林思末虽是个上进的性格,但生活中却宽容温婉;苏涵却并不在乎成败得失,但生活中却总是要占据上风。 林思末喜欢简约的着装,而苏涵则喜欢夸张的打扮。她有一次上课,竟穿了一身无袖红裙,后来还被学院点名批评,这才收敛了许多。 在林思末看来,苏涵是个火辣的性子,这样的女子虽狡诈但可爱,虽骄纵但爽快。 苏涵来找林思末是在一天中午午休的时候。 第六章 诡辩童话(三) 苏涵来找林思末是在一天中午午休的时候。 林思末下课晚了些,为了避开吃饭高峰,她特意点了外卖。等外卖一到,她正欲动筷,就听得门口一声甜得酥麻的问候。 “思末啊,最近好吗?”苏涵像个妖姬一样晃悠着走过来。 “苏涵?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林思末赶紧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苏涵爽朗地笑了两声,又拉起林思末的胳膊,打趣地说道:“你看你,撂什么筷子呀?该吃饭吃饭,和我见什么外?我只是好久没见你了,想你啦!所以特意过来给您请安!” 苏涵见四周没有多余的椅子,索性坐到了离林思末最近的对面周品初的位子上。 “可别,我既不是皇上,也不是娘娘,哪受得起你这么大的安啊!”林思末揶揄她道。 她们从学生时代的趣事聊到如今工作后留在星城的同学百态,最后终于聊到了重点——周品初。 “哎,我听说你们教研室来了个极品!”苏涵两眼放光,压低声音说。 林思末会心一笑,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说的是周品初老师吧?看来他在咱们院已经声名鹊起了!”林思末不和她卖关子,开门见山比东拉西扯要节省时间和精力。 苏涵赶紧点头,心机写在脸上,“谁说不是呢?……当然,我也是听中哲教研室的小晴说的。” “到底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看来僧多肉少啊。”林思末感叹,继续吃着饭,几盒热气腾腾的湘菜。 “不瞒你说,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探探底细。”苏涵一脸认真,像是要说起一件很隐秘的事一般:“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像她们说的那么玄乎。咱俩这关系好到不用说,你知道啥都告诉我呗!” 林思末不禁笑着摇头,因为一个男人,平日里不怎么联系的同学兼同事竟登门拜访,还说关系好到不用说? 她低笑,突然觉得苏涵冒着一脸的傻气,便想出一个逗她的法子。 她放下筷子,紧皱眉头,稍显犹豫地对苏涵说:“看你这么坦诚,我就实话实说了!” 苏涵赶紧凑过身来,伏在桌子上,紧盯着林思末,似是怕遗漏一丝消息,毕竟,她来了半天终于要获取关键信息了。 苏涵的样子实在好笑,林思末强忍住笑意,嘴角抽搐下,对她说道:“她们全看走眼了,其实挺一般的!” “一般?你确定?”苏涵下意识地喊出声,她瞪大眼睛,满脸疑惑,看得林思末愣神,接着问道:“不可能啊!我听说长得和明星似的,身材好,很有修养,还单身呢!你是不是搞错了?” 苏涵说着,又拿起周品初桌子上一只精巧美观的笔摆弄着。 林思末忽然大笑起来,对她道:“怎么样,被我诈出来了吧!你都知道这么多啦,还特意跑来问我干嘛?到底是请谁的安啊,苏大美女?” 苏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戳穿,只好一脸尴尬地笑笑,结巴道:“我……我听说的,这不找你来核……核实嘛……”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她们不禁往门口看去。 周品初进门的那一刻,苏涵顿时定住了笑容,只微张着嘴巴,仿佛失去了思考一般。 她从未见过那样一张脸,那样一个人。 她呆愣地看着周品初向着这边缓缓走过来,一时挪不开眼,直到周品初走到她跟前,她才缓过神来,忙站起身,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说道:“……啊,你好!你不会就是新来的周老师吧?” 周品初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又微微点了点头,对她道:“你好。” 可能是对陌生人的天然排斥,也可能是苏涵还占着他的位子,周品初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林思末,眼神充满了不解和求助。 林思末会意,赶紧起身,正要向他解释,却听见苏涵已着急地说话了。 她笑容满面地介绍着自己:“久仰大名啊,周老师,我是苏涵,是你楼上的同事,西哲教研室的,也是思末的同学,我刚才还和她聊呢……” 周品初显然没有任何听下去的耐心,他又看了林思末一眼,轻抿着唇,眼神冷漠得如一块冰。 林思末见状,明了周品初的意思,只好尴尬地小声提示道:“苏涵,你站在了周老师的工位。” “啊?哦,不好意思!”苏涵闻言,赶紧让出身来,眼睛却在周品初身上上下打量着。 “没关系。”周品初淡淡回道,又径自坐到座位上。 他低垂着眼帘,眼睛盯着桌面,忽然,不动声色地将那只精美的笔放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这一幕被林思末撞见,她一时怔住,诧异的目光也被周品初察觉。 她赶紧转头看向了苏涵,好在苏涵正和她聊着别的话题,刚才并未注意到周品初的举动,她这才安下心来。 片刻后,见林思末心不在焉,周品初也颇为冷淡,苏涵就没了兴致,她不舍地撇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周品初,又凑到林思末耳边小声道:“你对‘一般’的定义也太高了吧!” “逗你的!”林思末只好笑笑,目送着苏涵悻悻离去。 ****** 开学这么久以来,林思末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见识到周品初的冷漠。见他翻着书,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便开始收拾起自己桌上的残羹剩饭。 “林老师。” 没过一会儿,周品初轻声喊她,林思末抬头,见他的面色缓和了一点。 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让自己有些紧张,只愣着看他,等着他继续说话。 周品初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对她道:“刚才你别介意,我只是不太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林思末点点头,虽然他刚才的做法让她惊诧,但她能够理解一个有着生活洁癖的人的行为举止。 于是她略显尴尬地笑笑,对他道:“是我欠考虑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只见周品初站起身来,高直的身材挡住了中午射进窗子的炙热阳光。 逆光中,他的表情不太清晰,只脸上深刻的轮廓被那日光勾勒得柔和。 他对她道:“你想多了,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他见林思末正在收拾桌上的外卖盒子,便有些疑惑地问道:“林老师今天怎么没去食堂?” “哦,我下课晚了,食堂人多,就没去和人家挤。”她的语气轻松起来。 周品初点了点头,双手随意地环在胸前,对她说道:“我听说学校新开了家特色餐厅,刚开业,人不多,我们改天可以一起试试!” 林思末已经将吃完外卖的袋子分好类、打好包了,正准备要扔去门外的垃圾箱,听到他这一句,立即顿住脚步,心中忽泛起欢喜的涟漪,抬头对他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从那以后,苏涵就会找各种机会“拜访”林思末。醉翁之意虽不在酒,但却没能得到期望的结果。 林思末以为,周品初对别人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他确实谦和,但那是一种很难逾越的距离。 而自己也许不是别人。 细想想看,如果一个男人对你没感觉,他能始终关注你的生活,关心你的日常吗? 如果一个男人根本不喜欢你,那他能主动接近你,在乎你的情绪,对你言笑晏晏吗? 如果一个男人对你没兴趣,何必浪费时间与你做无谓的交流?况且还是一个有点冷傲淡漠的男人。 退一步讲,就算他还没有喜欢上你,但如果你们哪怕只有一点共同之处,也是可以深耕的。 共同点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很小,但却在某一时刻放大效果,甚至占据主导。 林思末想到她的好闺蜜——余子禾的爱情。 余子禾是星城一家知名出版社的主编,她的爱人是大她好几岁的理工男莫秋川。 余子禾第一次与莫秋川相亲的时候,觉得这个男人虽长得不差,但性格太死板,以至于她与他交流起来极为费劲。 相亲本就是坦诚相见,余子禾见他也不怎么讲话,就算说话也是直白简单,便就失去了兴趣,只想快点结束这顿尴尬的饭局。 于是,为了缓解尴尬,她只好拿出手机玩起了游戏。 莫秋川好奇,便问她在玩什么游戏。 她撇了撇嘴,只说你肯定不感兴趣之类的话。可没玩几局,她便惨败,顿时皱起了眉头。 莫秋川见她发愁,便将手机拿过来,试图帮她解围。 没过几分钟,那火遍网络的数字解码游戏便被他打到了最后一关,他大获全胜,余子禾的积分瞬间冲到榜顶。 他将手机默默递给她,依旧不作声。 “你……打完了?”余子禾目光惊愣,握着手机的手竟颤抖起来。 瞬间对眼前这位理工男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惊悚感! “你怎么弄的?”她脱口问道。 莫秋川只微微笑了笑,对她道:“就是……那么弄的。我觉得不难。”他依旧直白地说着,又补充道:“哦,这个游戏是我一个朋友开发的,但我是第一次玩,我下次可以告诉他,让他提高难度。” 余子禾顿感自己的智商被藐到了几光年开外。 自那时起,他们相处、相爱、相伴,转眼都已经结婚三年。 看吧,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哪一点对了那个人的喜好。所以,万事万物都得辩证地来看。 只是,有些东西很奇怪,如果一味地去找那些根据,做那些推理,为自己的想法树立一个证明,久而久之,反而会陷入虚幻,甚至连最表面的现象都变得迷惑不清了。 比如,爱情。 第七章 理想邦国(一) 十月的某天,黑云蔽日,阴雨连绵,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灰暗中。 这雨从清晨就开始下了起来,入秋后的雨夹带着冷风,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用一种尖利刺耳的声音呼啸着飞向远处。 周品初撑着伞,独自一人在冷风冷雨中伫立。风刮着他的风衣和裤管,仿佛要侵蚀入骨一般。 他的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眼睛直视着前方,脸上依旧是冷漠的表情,嘴唇被风吹得泛白。 忽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抬脚,默默往前走去。 这里是一片树木繁茂的僻静之地,他的车就停在路边。等他走到路的对面,那边也有辆黑色的车子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 那人将一张很小很薄的牛皮纸信封递给周品初,并未说话。 周品初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又将它放进风衣内侧的兜里。 他紧接着问道:“他有交代什么吗?” 那个年轻人说:“他只说,万事谨慎,切忌着急。” 周品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见那人依旧望着自己,没有要走的意思,周品初不禁现出疑惑的目光。 年轻人又道:“他明天启程去西北,封闭半个月,下个月回来,可能会见你。” 周品初垂眼,“嗯”了一声,又和那人说了再见,便回到自己的车子里。 雨越下越大,倾覆在车窗,撞击在车身,那声音喧嚣激烈,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一般。 周品初面无表情,复又将那信封从风衣里掏出来。 他的动作很轻很快,似乎是想迫切见到里面的东西。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对折的白色纸片,那纸片不过巴掌大小,展开了,里面的内容映入眼帘。 上面写的,不过是一串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有性别、年龄、职务和工作单位。 忽然,周品初的视线定在了倒数第二行。 屏气凝神间,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捏着纸片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他的唇抿得更紧了,眉头也皱了起来,仿佛是对这一处有所怀疑一般,伸出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摩挲那个名字。 雨声和风声还再交错着嘶吼,车窗模糊一片,根本看不见前路。 ****** 按照往年的惯例,明德大学人文学院在每年十月份都要举办大型的学术论坛,届时会邀请很多国内外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参会。 而与此同时,其他高校也都扎堆在这个时候办会。 如果一个学术论坛能邀请到国内外相关领域的知名专家学者,不仅学院有面子,连着学校的知名度也会提升,以后再举办其他学术活动也会更加顺利。 可顶尖的学者就那么几位,每年都是各学校争抢的对象。 而为了达到目的,大家都给出了优厚的条件,还派出了得意的人手。 ****** “小林老师,咱们人文学院今年这次论坛,定的你来主持。这两个政治经济学专家就交给你了,尽最大力量争取!” 张宏将本次论坛的相关文件和专家资料给了林思末。 主持学术论坛是人文学院给予青年教师的殊荣,每年都会很多人报名参选,再由论坛工作组决定人选。 林思末是上半年就被选定下来的人,为此,她费了好一番功夫规划论坛流程和相关材料。 虽万事都妥当,但她在翻阅张宏给的专家资料时,不禁担忧地问:“主任,这两位教授去年就没请到,而是去了旁边的知行大学。咱们今年是不是得把待遇提高一点?” 张宏隔着厚厚的眼镜瞅了她一眼,想了想,道:“待遇问题是可以再谈的,去年最大的问题在于把这个事儿交给孙勤操办,可她呢,中途竟疏忽了,以为打了电话人家就一定能来。” 张宏摇摇头,又靠在椅子上,思索着策略,片刻后道:“小林啊,你这样,先把这二位教授一一约出来,请人家吃个饭,好好谈一谈,充分了解情况后,再把咱们的优势亮出来。” “可是,这两位教授都是在南方的大学任教的,我是不是现在就得准备出差了?” “现在星城有大大小小的会议,他们又都是星城政策研究室的顾问,按理说,这个时间段应该都在星城,你先打电话确定一下,实在不行,再想别的方法,总之,尽力争取。” 出了主任办公室,林思末一脸忧郁。 “怎么了,思末?”孙勤看她一筹莫展。 “还不是关于那个学术论坛的事情,需要请两个大咖来。”林思末双眼泛着愁光。 “是不还是去年那两位政治经济学的教授?”孙勤好奇地问,一想到去年自己没有办成,就心有余悸。 林思末无奈地对她点头,道:“早知道今年还请,我就不去争这个主持人了!” 孙勤有些同情地看她,又嘱咐道:“事已至此,你还是要早点出击。你可注意了,聂教授和倪教授都难请得很。我听说,现在有好几所高校都发了邀请函呢!” 林思末叹了口气,抿了抿嘴唇,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尽量试试吧,毕竟也是为了咱们教研室的脸面。” “虽然话不好听,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我去年差点就折在这件事儿上!虽说我也有错,但即便我就是当面和人家说,人家也不一定会来的。毕竟人家知行大学是理工科院校,多少钱都给得起啊!可这几年,咱们学院自己的经费都有点捉襟见肘了。” 孙勤绘声绘色,倒是不和林思末见外,但这话说出来,就像泼了她一头冷水。 林思末深知孙勤快人快语,便也不去计较,只道:“谢谢了,孙老师。” 林思末无力地在座位上坐下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无意间,她瞥见正在看文件的周品初,不禁诧异。 他一上午都在整理各种资料,还有英文的一些文件,不知要做什么。 她好奇,便忍不住问道:“周老师,你这是在弄什么呢?我看你都忙了一上午了。” “嗯……个人的一些资料。”周品初抬眼看她,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见他不愿多说,林思末也不好问下去,只笑着点了点头。 她又想到,论坛中有项环节是新晋教师发言,虽说是无关紧要的环节,但鉴于周品初刚入职就受到如此大的关注,若是让他上台发言,那肯定会吸引一大批观众的目光,网上的直播应该也会被挤爆吧! 毕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有人就是认为颜值即正义。 一想到自己主持的论坛座无虚席,林思末不禁热血暗涌。 于是,她立即忐忑着征求周品初的意见,没想到,他竟很爽快地答应了。 林思末心里开心得快要飞起来,就连刚才张宏交待的去邀请专家学者的事宜也没有那么拒斥了。 她对周品初又生出一丝期待——他仿佛没有拒绝过她。 他尊重她的意见,在乎她的想法,他们冥冥中好似被一条线牵扯着,对方的喜怒哀乐总能迅速占据心灵高地。 ****** 果然不出张宏所料,那两位教授都在星城。 林思末先约好了聂教授,找了一家相对高档的餐厅,提前到达,坐在预先订好的靠窗位置。 等待间隙,她再次翻看着准备的资料,分析着如何才能一招制胜。 只是她没想到,离她不远的位置,有双眼睛在她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 是周品初。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坐在周品初对面的徐泽伸长脖子,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疑惑地问:“有美女吗?” 周品初收回眼神,笑了笑,对他说:“对,美女。” “竟然还有女人能入你的眼?”徐泽正过身来,用叉子插起一块广式肠粉,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身边还缺美女吗?就差排队挂号了。” 说到这里,徐泽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皱着眉头对周品初说:“对了,我车上还有张家妹妹特意给你准备的礼物,从海市带过来,一路上麻烦死了。” 周品初轻轻勾了勾嘴角,道:“既然那么麻烦,就留给你吧,算是对你的补偿。” 徐泽撇嘴,道:“算了吧!我可不敢要,万一下次被她问到,我可没理由再编下去了!” 见周品初低头轻笑,徐泽便接着调侃:“我就纳闷儿了,这么多年了,那边不停送关怀,你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富家小姐不要面子的吗,要不你就勉为其难,考虑一下?” 周品初没有理会他的神情,只淡淡回道:“送关怀的又不止她一个。” “得瑟!”徐泽白了他一眼,又接着说:“不过,现在的女人就好你这口儿,越是不温不火,越是撩拨人心。” 周品初低头,默默吃着东西,那张英俊迫人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阴郁。 徐泽清楚,但凡他这副模样,肯定是心中藏着事情,便打趣地问:“你这大学老师当得也不顺心吗?” “起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心吧!”周品初终于抬头回他一句,眉宇间有种冷厉之气。 他远远看了林思末一眼,见她依然低着头,用笔勾划着什么。 她唇瓣紧抿,眉头微皱,一副紧张的样态。 他回神,对徐泽说道:“我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 “和女人有关?”徐泽脱口问出。 周品初讥诮地笑笑,脸上却是胜利在望的表情,果然是找对人了,他下意识点头。 “老实说,你看上谁家的了?”徐泽来了兴致,调笑问道。 周品初没有理会,只些微凑近他,低声说道:“我遇见一个和你很般配的人。” 徐泽嘲弄地笑了笑,摇头道:“我还当是谁入了你周少爷的眼呢,没想到又是甩包袱!我刚回来,公司一堆事儿呢,这忙我可帮不上!” 周品初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肉,放在嘴里咀嚼着。 他对徐泽的话置若罔闻,只神态自若地回他道:“先别急着推脱,得空看一看,人真的很适合你。” “那么了解我的癖好?那我只能考虑考虑了,相信你周少爷的眼光也不会太差。”徐泽挑眉道。 周品初知道他这么说,就是答应的意思了。徐泽多情又浪漫,很会讨女人欢心,周品初有时不得不佩服他追求女孩的旺盛精力。 换句话说,不能不佩服他计谋多端的滥情水平。 “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星城机会多,发展好,最主要的是可以多陪陪我。”周品初很自然地转了话题。 “啧啧,我是真怕你会爱上我。只要别耽误我谈女朋友,我随叫随到。” 徐泽眨眨眼,不顾周品初顺势投来的嫌弃眼神。 第八章 理想邦国(二) 过了许久,聂教授终于提着公文包匆匆赶来了。 林思末热情又简单地表明缘由,刚想邀他入座,却听聂教授有些焦急地对她说道:“不好意思,林老师,真是谢谢你,让你费心了。我一会还有个会,实在是不能一起用餐了。资料我先看一看,等我开完会,再和你联系吧!” 他虽然面带笑容,一脸和善,但这一番话,却让林思末心里发毛。 她猜不准聂教授的话有几分真意,但隐约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 在林思末的执意请求下,聂教授还是简单看了看资料。 很显然,聂教授并未真的打算接受邀请,他只略略看了看前几页以及学校开出的优待条件,便说和自己的研究领域相去甚远,他是政治经济学方面,而会议更注重哲学和社会学云云。 林思末并未放弃,说学院如今十分重视政治经济学的发展,需要聂教授这样的理论大家来引领和提升。 她几乎是再三恳求,可聂教授显然已不耐烦。他将那些资料文件放在桌子上,也没有要带走的意思,然后起身,还保持着礼貌客气的态度与林思末告别。 正无助之际,只听得耳畔传来温和低沉的男声:“聂伯伯,好久不见!” 周品初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 他看了林思末一眼,没有顾及她吃惊的神情,便又神态自若地对聂教授说:“聂伯伯,您是来星城开会的吧,我和朋友在这吃饭,正巧看见您在这里,特意过来问您好!” “哎呦,这不是周家的三公子吗?”聂教授惊讶,两眼炯炯,伸手轻轻拍了下周品初的肩。 “您又说笑我了,让我父亲听到,又得骂我不省心了!” 聂教授神采飞扬的打量着周品初,一个劲儿地点头,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和讶异,犹如见到自己曾经教导过的学生般,欣慰和满足难以言喻。 这状态自然与刚才对待林思末时大不相同。 周品初和聂教授聊得轻松自然,林思末一时也插不上话,只得细细听着,生怕落下一句。 她在心里惊愣于眼前这一幕,又不禁十分疑惑,这周品初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还有这个本事? 寒暄过后,聂教授满意地笑笑,又想到正事一般,忙对周品初问道:“品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终于打算接你父亲的班啦?他身体还好吧?” “我刚回来不久,我父亲那边也一切都好。您身体都还康健?” “都好都好……” 周品初言说之际,又侧过脸看了眼林思末,些微附身对聂教授道:“聂伯伯,我现在在明德大学任教,没有进公司,为这事儿,我父亲正和我赌气呢!” 聂教授一脸惊诧,转而又对他竖起大拇指,道:“不错啊,你这是在为社会贡献聪明才智啊,果然优秀的都被国家挑走了,好样儿的!你父亲应该为你感到骄傲才是!” 周品初低头笑笑,面露赧色,说:“您这么说,我压力更大了,我还差得远,以后还得多向您学习。” 他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一直默然伫立的林思末,道:“聂伯伯,这位林老师是我的同事,我们都在明德的人文学院任教。林老师也是这次论坛的负责人,聂伯伯要是有时间,一定来我们学院赐教。您最新发表的调研报告,我们学院的老师都拜读过了,大家很是仰慕您的才学,都盼着您能来讲学呢!” 聂教授张了张嘴,这才明了周品初这番寒暄的意思,他眼睛转了转,又痛快地点头,道:“原来如此。早知道你在明德大学,何必让林老师这么费心,你给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周品初双手交握在前,一副谦恭的姿态,对他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您别见怪,下次我一定先给您去个电话。” 他本就样貌端正,微笑起来更是让人看得舒服,他又对聂教授道:“聂伯伯,那我们论坛上见,我们好好向您取取经!” 一脸温文尔雅,满腹精谋细划。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步步紧逼。 周品初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讲出了来意,他的出现也瞬间逆转了局势。 聂教授故作吃惊的表情,没和周品初聊几句便频频点头,很快便接受了参会邀约,三个人又说了些无足轻重的客套话,聂教授便又急匆匆地赶去开会了。 这一空档,只剩下还未缓过神来的林思末,以及漠然看向她的周品初。 林思末虽不明就里,但周品初三言两语就谈下了这么一个学术大咖,不禁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讷讷对他说道:“谢谢周老师……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你……和聂教授认识吗?” 周品初摇头,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道:“我也没想到你邀请的人竟是聂教授,赶巧,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快别这么说,如果没有你,我今天很难搞定这么个大人物!”她低头,一时羞涩,抿了抿唇。 别人帮了自己,自己也理应回以感谢,想到这里,林思末忙说道:“周老师,我这段时间一直忙论坛的事情,等论坛结束了,我一定请你吃饭。” “好,我记住了。” 周品初笑意渐浓,林思末能看清他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闪动。 莫名地,她感觉自己正被他温柔如水的目光包裹着,不禁心头涌上热潮,脸颊发红,又下意识地低头。 出乎她意料的是,周品初竟邀她一起用餐。 林思末本想抓住这次机会,可当她瞥到周品初用餐的位子,对面坐着她在微博里看到的那个“徐泽Jacob”时,心忽然沉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她觉得现在去打扰他的生活有点太冒昧了。也许,人家只是随口一说,她这么唐突地过去,肯定会打搅他们朋友间的聚餐吧! 况且,她手头还是有好多工作没有做呢。 于是,她便礼貌告别。 好在,周品初也并未坚持,只目光款款送她离开。 ****** 这边搞定了聂教授,那边还有一个倪教授。 可要见倪教授却不是约饭那么简单。 她给倪教授的助理打了无数个电话也没有定下时间来,于是,她只能通过自己还算广泛的一些同学关系,了解到倪教授最近要参加一个商业酒会。 只是,受邀的人不是地产大鳄就是金融大佬,还有很多高科技产业的成功创业者,她没有邀请函是很难进入的。 管不了那么多,林思末准备好材料,准备赌上一把。 她想在倪教授进入会场前争取几分钟的时间。 这天,她早早地就到了那所高档酒店的大厅。 大厅里挤满了记者和工作人员,大家都等在酒会场地外,有的正在调试设备,有的聚在一起商讨采访方案。 不一会儿,人群骚动,几个机灵的记者赶紧跑去门口,还没等反应过来,门口便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喧哗声中,几名保镖强悍地隔开人群,生生辟出一条路来。 媒体记者们不甘示弱,追逐着几个身着正装的男士,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林思末一眼就看见了走在中间的倪教授,她不顾一切地奔跑过去,毕竟,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前来采访的记者实在太多了,大家都在各自呼喊着自己的问题,一时人声嘈杂,相机的卡嚓声不断,也分不清到底是谁说了什么…… 酒店大厅陷入混乱,前来维护秩序的保安大哥也都慌了神。 “倪教授……倪教授!我是明德大学……我们论坛……恳求您先看一下……”林思末的声音在人群中断断续续。她本就身单力薄,又夹在人群中,仿佛一片树叶般,摇摇晃晃,就要被挤碎了。 她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可惜,倪教授只稍稍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进入酒会会场了。 她不禁捶胸顿足,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 正在此时,也不知谁推搡了一下,她一晃神没站稳,直直跌倒在地,手里的文件“哗”的一声散落下来。 她精心做的那些资料就这样,如废纸一般扬洒在场地上,白白的,一大片,有好几页已经被人踩了又踩…… 她赶紧跪坐起来,顾不上磕得生疼的膝盖,急急地将那些散落的文件一一拾起。 她的头发也披散在眼前,伸出去捡文件的手差点被人踩到。 身旁的众人还在喧哗,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别说是期待别人帮助,连她被推倒后,上来道歉的人都没有。 她不禁在心中怒骂:“这些人为了抢资源竟罔顾道德底线!” 她半蹲在地上,快速整理着乱成一团的文件资料,身形甚是狼狈。 正沮丧愤懑之际,她看到从酒店门口走过来一个身影。 虽然他一身黑衣,暗淡沉郁,身旁也并无他人簇拥,但他清俊的身形依旧在众人之中显眼夺目。 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她惊讶地望向那个人——周品初西装笔挺,面容和头发精致地修饰过,颀长的身材,矫健的身姿,如果不是自己认识此人,那她一定会以为是哪个君主立宪制国家的王子吧。 她长大了嘴巴,神思恍惚地瞧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周品初。 她甚至不敢确认是他,虽然周品初平日里着装精整,但却还保有那份身为人师的谦和样貌。 而他现在的形象,严谨、利落,甚至带有一点冷酷,和办公室里一丝不苟工作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第九章 理想邦国(三) 也许,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撞见了迎面而来的他。 这世间的相逢、邂逅、偶遇、路过有千千万万种,只有一种,是特别叫人难堪的。 就是在自己暗恋的人面前,狼狈和窘迫。 是的,是周品初,正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其实,他刚一进门就看见了她,她半跪着捡拾文件的姿态,在一群高举着摄像机、恨不得跳起来进行采访的记者群中,很是显眼。 他亦满脸惊诧,很快朝她的方向走来,在她身边停住脚步,盯着已经站起身来的林思末,疑惑问道:“林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声如唤醒了林思末一般,她怔怔回神,却还眼神飘忽地说道:“周老师,真的是你啊……”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又一次毫无预料的相遇,她总得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忐忑。 “哦,我是来堵倪教授的,他也是咱们论坛本次邀请的学者,我本想着在入场前将资料给他。只是没想到,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看来是我严重低估了形势!” 说到这里,她不禁扭头,瞅了一眼依旧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会场入口。 “这样……”周品初听了她的解释,漠然点点头。 “周老师怎么会来这里?”她突然问道。 “哦,我……”周品初遂指了指会场的方向,对她笑道:“也是来参加这个酒会的。” “真的吗?”林思末脱口而出,惊愕之际,她看清了他手上持着的那张邀请函,精致的封皮闪着夺目的光芒,反射到她还在飘忽的眼睛里。 邀请函——有人告诉过她,没有邀请函就不能入场。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自己这次的使命,顾不上客气,着急地问道:“周老师,邀请函!邀请函可否借我用一下?” 周品初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邀请函,又抬眼看见林思末满怀期待的眼神。 “他们说,有了邀请函,就可以进场了。周老师能否暂借我一下?”她急切地问。 周品初垂眼,看着自己手上那张泛着银白色光泽的卡片,脸色微沉下来。 他犹豫,对她说道:“林老师,这个……恐怕要向你说声抱歉了!林老师可能还不知道,这邀请函上有我的名字和照片,入场时还需人脸识别,估计我这次,帮不上你这个忙了!” 他的声音婉转,语调也深沉,他的话,必定是真的。 “这样啊……”林思末默然低头,她一脸失落,抱着文件的胳膊也下意识地收紧。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她又再次问道:“那……你说我是你的朋友,带我进去一下,马上就出来,可以吗?” 她直视他,眼中仅剩的一丝希望在他的眼里化作一个小小光点,微微闪烁。 在陌生的环境下,林思末以为,周品初是她唯一认识且亲近的人,她毫无保留地说明来意和心意,谨小慎微地展露坦诚和恳切,而周品初,这个平日里不曾拒绝过自己的男人,这一次,也不会干看着自己着急的吧,她恍惚中有着某种确信。 可周品初,却摇了摇头。 他的眉心皱起,似不解地说道:“林老师,我想你误会了。这是私人高端酒会,邀请的也都是业界名流,交流的信息更是要绝对保密。所以,邀请函都是一人一份,凭函进场,我无权带人。” 他的语气已渐冷,可还未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林思末还在坚持着,脑子里也不知哪根筋乱了节奏,她竟然对他说道:“可是你,总有办法帮我的!” 以至于她刚说完,脸上竟染上绯红。 仓促间,她顾不上去看他的表情,便羞臊低头,却听到有个亲昵娇嗔的声音传来—— “品初,我来啦,我们走吧!”——一只玉手攀上了周品初的胳膊。 那女子靓丽异常,亚麻色卷发松松盘起,精致的面容透露着年轻,优雅的晚礼服和闪烁的配饰散发着贵气。 她歪着头,正向周品初淡淡地微笑着,那表情,再自然不过。 林思末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周品初略显迟疑地看了那个女子一眼,默不作声。 “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女子礼貌问道。 “一个同事。”周品初回道。 靓丽的女子朝着林思末微微一笑,颔首问候。这一刹那,林思末觉得,眼前这对男女是一双璧人,自己只是突兀的闯入者。 而正在此时,会场入口那边开始催促嘉宾入场了。 周品初抬腕看了看表,用十分客气的语气对林思末说道:“林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的时间快到了,马上要入场了,恕我不能奉陪。” 女子的出现让林思末如临深渊,她木讷地看向周品初,僵硬地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办法?但是,她绝不是不懂变通之人。 “周老师!”林思末突然喊住刚转过身去的周品初,径自走到他跟前,气息不稳地对他说道:“要不这样,麻烦你和倪教授说一声,希望他能来咱们论坛。这是咱们学院自己的事情,恳请周老师帮忙!” 她将那一沓已经整理好的文件递到他眼前,眼神中又有了一丝希冀,毕竟,周品初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但下一秒,周品初默然垂眼,盯着她手里的文件,并未去接,只微微俯身凑近了她。 在闻到他身上深沉馥郁香气的同时,林思末也听见他轻浅的耳语。 他在她耳边说道:“林老师,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微侧过脸,目光撞进她的双眼,在她开口说话前,近似冷漠地对她道:“而且,就算我能带你入场,你今天这身打扮……”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快速流连,道:“未免有点寒酸。” 后面两个字像一道烟一样,被他轻飘飘地吐出来,似随口一说,又似刻意隐没。 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如一道闪电,击中了林思末晕眩的头脑。 她错愕地看着他,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对他,一无所知。 可是,他的眼波依旧平缓,仿佛刚才的话,只是述说了一个客观事实。 是的,非常客观。 她慌忙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件因为最近忙碌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旧风衣,下面是最简单不过的蓝色牛仔裤和运动鞋。 一切,都旧旧的,诉说着这几日的仆仆风尘…… 待她再次抬头,周品初和那个挽着她胳膊的女子已经走远,只剩下被惊诧和自卑笼罩着的自己。 ****** 酒会会场入口离大门口不远,周品初走到这里,没用多长时间。 可丈量时间的,并不一定是时间单位,也许,呼吸和心跳才更加精准。 这短短十几米,一次心跳仿佛一个世纪。周品初沉默着,感觉自己快要走到时间尽头。 “既然是同事,怎么不让她进去呀?她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靓丽女子见他气息稍显凌乱,便忍不住问他。 “同事就随便让进吗?” “你办的会,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女子扬眉,有些不解。 周品初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呀?”女子奇怪地看着他。 “还说别人呢,你刚才怎么称呼我?”周品初沉着脸问她。 只见那女子嘟了嘟嘴,不情愿地说:“我错啦,三哥!” “这还差不多。还有你的手,往哪放呢?” 女子气急,收回挽着他手臂的手,不屑地说:“你以为我想碰你呀,我也有洁癖的!” 到了会场门口,周品初停下了脚步。门口的安检员赶紧走出来,向着他鞠了一个标准的躬。但见他一直默立不语,便也不要求他出示邀请函,只又做了一个“您请”的姿势。 周品初没有理会,他微低着头,将唇抿得更紧了,自然垂下的手也默默握成了拳。 身旁的女子更加疑惑,问道:“又怎么了,不进去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往来时的方向看去。 林思末还站在刚才那个位置,木讷地盯着手里紧握的文件,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身影落寞,让他心里一紧。 他微微闭目定神,眉头紧皱起来,似乎是在做着什么思想斗争。 须臾后,他迅速转身,对身旁的女子低语,那语调更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晶秀,听话,你先回去!” “什么?怎么了?”女子顿时瞪大双眼,仿佛不相信他刚才的话。 周品初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一把抽走她手里捏着的邀请函,目光坚定地对她说道:“只这一次,以后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 ******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林思末怎么也想不出缘由。 周品初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她更猜不出周品初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她有些恼火,但好在,她很快恢复了理智。 此时此刻,还是先不要去琢磨这些交错缠绕的感情线,她的目的是倪教授,她今晚一定要见到他!想到这里,她遂转了身,向着大厅里的休息沙发处走去——等一个晚上,她等得起。 正低头往前走着,却听得周围人群攒动,声音也窸窸窣窣向着她涌来。 她不禁顿住脚步,微微转身,向后看去。 是周品初。 正向着她的方向快步走过来,那步伐透着一种她猜不透看不懂的坚定。 他沉郁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熠熠闪烁,看得她一时慌怔起来。 在离她半步之距时,周品初牵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他对她不发一言,只紧紧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会场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他身上的气息,还是,走路时自然形成的气流,总之,林思末觉得耳边似有暖风拂过,让她刚才冰凉的身子陡然一热。 而他握着自己的手,也是热的。两个人的手掌紧紧相贴,似要熔在一起。 他身材高大,自带气势,旁人很自然地就让出一条路来,有人貌似认出了周品初,间或在人群中小声议论着—— “这好像就是周氏的三公子,回国当老师的那位。” “是吗?一表人才怎么去当了老师?莫非被家族排斥了?” “有钱人当个爱好来做呗!” “旁边这女的是谁,女朋友吗?” “看上去不像啊,这穿着打扮……” …… 林思末听得一头雾水,只任意被他用力牵着,茫然地跟在他身后。 当周品初带着她经过周晶秀的身边时,他忽然放慢了脚步,眼里蕴上笑意,再次对周晶秀嘱咐道:“晶秀,你先回家,我说话算话!” 他一脸春风得意的神情,惹得周晶秀更加不快,她顾不上得体,只生气地瞪着眼、跺着脚,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吼道:“周品初,我今天可是盛装出席!小心我回去和舅舅告你的状!” 她说完,又一脸委屈地撇撇嘴。 “晶秀妹妹,我们走吧!” 一个年轻小伙儿将手里的白色毛绒披肩递给周晶秀。 她接过披肩,狠狠白了那人一眼,鄙夷道:“你可真有眼色,小丁!你和你老板真是一个鼻孔出气!” “我的大小姐,这可不能怪我啊!我又不认识刚才那位女士!我看,我还是先送您回去吧!”叫小丁的男子挠了挠头,无奈说道。 “等着瞧,哪天我非得把他家里的那些好东西全都搬走!并且还得让他老老实实地给我做毕业设计!哼!” 周晶秀头也不回地往大门口走去,身后的小丁又禁不住往会场方向张望,自言自语道:“难道铁树终于要开花了吗?” ****** 安检员还在惊愣的时候,周品初已经将两张邀请函递给了他。 他张了张嘴,很快明白了周品初的意思,将那两张邀请函分别打开来看了看,便微笑着示意进入。 林思末搞不懂周品初怎么带自己进的会场,等她理清思路时,聂教授已经上台致辞了。 她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聚精会神地听着,连周品初将她手里的资料悄悄拿走,她都没有注意。 等聂教授讲完话,全场鼓掌欢迎,林思末也点头赞叹,暗暗佩服倪教授清晰的逻辑和深刻的思考。 她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周品初,却见他正拿着笔,在手里那些文件上又写又划,不禁好奇得凑过头去。 两人距离很近,周品初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惹得她发丝微动,他不禁抬头,稍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在写什么?”林思末疑惑地问。 周品初收起笔和文件,对她笑笑,说:“林老师,你一会参考我写的这几点去和倪教授谈谈,你既已进场,他不会不给你面子的。” 原来,他是在帮她,林思末不禁悸动。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周品初在说了那样的话后,为什么会折回来帮助自己,于是便抬头问道:“你……为什么又回来帮我?” 周品初勾了勾唇角,“我如果不帮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你回去被张主任骂吗?既是帮你,也是帮咱们教研室。不过,我与倪教授不熟,只能做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看林老师的本事了!” 林思末会心一笑,接过他手中的资料,从容地对他说道:“放心吧!你做到这个份上,我已经很感激啦!” 她忽然想到什么,便又问:“你不是说邀请函有照片,还要人脸识别吗?那我怎么……” “骗你的!”周品初笑着打断她,“其实,上面只有个名字而已。” 林思末惊讶地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笑了出来。 周品初却轻声叹息,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对她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总有办法帮你的。” 她忙避开他深沉的目光,刚才在入场前对他的怀疑、失望、责备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全都在这一瞬间融化,有他这句话,一切都值了。 周品初轻轻拍了拍她,又将刚从男侍应生那里接过的鸡尾酒递到她的手上,低声在她耳边说:“林老师,倪教授来了,抓住机会!” 她郑重地点点头,朴实无华的衣着也盖不住自信满满的风姿。 那一刻,林思末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是周品初带她来到一个全新的国度,他是她的人间理想,也是她爱情理念的城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旦踏入这座城邦,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第十章 感知尺度(一) 喜欢一个人,到底会让自己呈现怎样的精神状态? 动物世界里,雄性为了吸引雌性,个个身怀绝技,自然进化与选择给予它们最大的求偶本能。 可人类社会毕竟不同于自然界,这是一个有意识的能动的世界。 “意识”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伟大的思想家和哲学家马克思曾说过,人的意识不用想象某种现实的东西就能现实地想象某种东西。 很显然,生活在现实中的林思末以周品初为中心,为自己设想和描画了一张未来的爱情蓝图。 周品初早已占据了她的意识,住进了她的心中,并且磨得她身心发痒,寂寞难耐。 寂寞,总是在人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时,愈加明显。 林思末知道,周品初是不可能,对自己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她对他是有信心的,毕竟,她最大的竞争对手——苏涵已经显露颓势。 ****** 因为周品初的缘故,苏涵常来林思末的办公室串门,一来二去的,两人竟也成了知心好友,再加上先前的同学之谊,她们的共同话题自然便多了起来。 “我听说,贺维锋最近老和一个体育学院大四的女学生打网球,有师生恋的嫌疑。”苏涵在办公室和林思末闲聊着,她实在问不出什么关于周品初的事情,就开始聊别的同事,八卦始终是苏涵生活的润滑剂。 “你又从哪里打听到的?这可不能乱说啊,师生恋是违规的。”林思末谨慎地看她一眼,小声提醒到。 苏涵耸耸肩,说:“我也是偶然从咱们学校贴吧里看见的,谁知道真假呢?不过我劝你,有机会还是提醒一下他,过关斩将好不容易进来明德教书,别因为这事儿栽跟头!” 林思末点头,“我知道了。” 苏涵又说:“本来呢,我去贴吧,是想看看有没有学生在网上谈论我。” “哦?所以有还是没有?”林思末一时兴起。 苏涵撇嘴叹道:“我现在可是过气了,哪还有什么流量!”她随意摆弄着自己刚做的淡色指甲,道:“流量呢,全跑到周品初那里了,他现在可是学校的顶流。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少表白他的!” 苏涵嘴上说得起劲,可眼里尽是不屑,“说什么周品初是行走的荷尔蒙,天生的衣架子,精英的范本,矜持的贵族……还有学生为了见他特意来蹭课的,打着上课的名义又拍又录,下课还送小礼物……你说现在的学生不好好学习,怎么竟把心思用在勾搭老师的事情上?” 林思末“噗嗤”一声笑了,调笑道:“你倒是了解得透彻!快别说学生了,你先看看你自己吧!三番五次来找我,还不是为了男人?” “我这样才是正常,我都多大岁数了,再不找对象就过了适婚年龄啦!学生还年轻,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苏涵弯弯唇角,给了她一个挑逗的眼神。 林思末苦笑,苏涵倒是不避讳自己对周品初的心思。 可她说着说着,却又忽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只可惜周品初这座城池,不太好攻啊!” 林思末瞅了瞅她,突然想起之前,周品初将苏涵碰过的那支精美的笔扔到垃圾桶里的一幕,顿时沉默起来。 苏涵见她如此,有些不解,便急着问道:“我上次出差回来,给他带的高定巧克力,他吃了吗?有说什么吗?” 林思末回神,想了想,还是将实情告知她:“他让我和你说声谢谢,只不过他还说自己不喜欢吃甜食,让你也别再费心了,而且他那份……也被我吃了。” “唉,我就知道……”苏涵眼神暗淡下来,并不介意自己在林思末面前的挫败。 忽然,她挺了挺胸膛,抚摸着自己的一头长发,自言自语道:“看来美人计在他这里不好使,真不知道这个男人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这么百毒不侵,难不成是gay?” 林思末嘴角无端抽搐一下,虽然她知道,苏涵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她屡次在办公室如此口无遮拦,真怕哪天会闯出祸端。 但更让她无奈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眼前这位同样被周品初迷住的女人,她更没有勇气将自己心里的隐秘告知于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苏涵,可暗恋这种事情,本就不好言说,就算说了,于苏涵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心乱如麻,抿着唇,低头不语。 这时,苏涵却轻轻掐了掐林思末的脸蛋,说:“你吃了也好,还是你比较好攻,我越看越顺眼呢!” 林思末莫名感动,爱情总是让人伤神,友情却给人回温。 她笑笑,对苏涵说:“是啊,我最喜欢吃甜点了,以后你出差,记得再给我带。” 没想到,苏涵却扭捏着说道:“……这个嘛,可是要花好多银子呢,而且巧克力的形状、包装都是知名设计师设计的……” “当我没说。”林思末抬手,打断她的话,估计她再说下去,林思末可能会想到绝交。 看着林思末脸上鄙夷的表情,苏涵不禁大笑,转而继续说道:“看来找对象这种事情,还得要广撒网!虽然周品初确实是极品,但我苏涵又不是非他不可,况且,我又不乏追求者。” “是啊,人文学院第一美女怎么可能缺少追求者呢!你可别在他这里折损了名号!” 说实话,林思末真的希望苏涵能知难而退,毕竟她找不到周品初喜欢苏涵的一丝证据。 更别说,她与周品初之间还发生了那么多,让她脸红心跳的事情。 ****** 转眼就到了明德大学人文学院学术交流论坛即将开幕的时间,整个学院都处在紧张忙碌的状态中,这一金秋盛事也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注,这些日子,明德大学的校园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人文社科界的学术名流。 论坛开幕前几天,林思末被叫到院长吴启铭的办公室。 吴启铭是明德大学出了名的好脾气,他为人正直,德高望重,又是哲学泰斗的弟子,这些年,人文学院在他的管理下招贤纳士,屡出佳绩,连陈校长都敬他三分。 林思末也是吴启铭点名要留校任教的青年教师之一,她心里自然对他有无限感激,她与吴启铭的关系也比其他人更近。 见她过来,吴启铭展露出慈祥可亲的笑容,他轻松地询问着林思末最近的教学情况和生活日常,林思末也都一一回应着。 见她状态不错,吴启铭便引出了本次谈话的主题。 “思末啊,论坛马上就要开幕了,我也知道,你为这次论坛做了很多工作,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虽年轻,但是做起工作来,人文学院能与你相媲美的寥寥无几。” 吴启铭这些话虽是夸赞之词,但这么说出来,却显得极为客套。林思末不太明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只好恭敬地回答道:“吴院长,您过奖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吴启铭微笑着点头,但转而又叹了口气,道:“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预料到的,当发生我们左右不了的偶然情况时,还得要学会通融理解,这样才有继续进步的空间,你说,是不是?” 林思末茫然地听着。 “思末,有件事情,我得和你商量一下。” 林思末猛地抬头,如坐针毡,想着自己最近做过的不妥之事,貌似也没有什么能被吴启铭这么提起的。 “学院十分感谢你这段日子的辛苦付出,院里呢,临时决定,要周品初来主持本次论坛。” 原来是这样,林思末一怔。 这个论坛在学院乃至学校都有着重要的地位,林思末竭力争取了许久,才在全院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苏涵甚至为此羡慕了好一阵。 见她语塞,吴启铭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我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但是,周品初是陈校长、我和张主任在经过重重选拔后定下的人,聘过来也费了好大的劲,陈校长很重视这次论坛,也想看看周品初是不是可用之才。所以这一次,让他来主持论坛,也算是对他的一次实践考核吧!” “思末啊,你也是我选中的人,我知道你的优秀,也对你充满信心。但这一次不知为何,有几位教授突然提前联系学院,极力夸赞周品初的才学,并希望能让品初来负责论坛的主持工作。尤其是那位聂教授,他好像十分看重品初。 这倒也不奇怪,聂教授也不是第一次对自己认可的人有特殊照顾了,他在业界虽硕果累累,但却是个极不好通融的人。为了论坛能圆满成功,我们只能答应了下来。” 吴启铭娓娓道来,眼神中也流露出歉意和为难,“思末,”他轻声说道:“你性格乐观上进,做事又勤恳稳妥,有时候很像我的女儿,我呢,也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吴启铭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思末再做争辩就显得不明事理了。况且,他的话也没错,林思末平时也没少受到吴启铭的关心和帮助。 “而且,到现在为止,你各个方面表现优异,就算不主持这次论坛,对你的去留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吴启铭郑重说道。 说到底,这个才关键。 林思末明白吴启铭的意思,话说了这么多,就算她不接受这个事实,那她也该表态了。 不知为何,她并未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除了胸口突然感觉空荡荡,也并无其他感受。 可能,吴启铭这一番话下来,她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吧! 她对吴启铭坦诚地点点头,道:“吴院长,您别担心,只要是为了学院,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而且,在邀请专家的过程中,是周老师帮了我,没有他,我估计也很难请到两位学界大咖。” 吴启铭会心一笑,道:“既然如此,我想你也已经看到了。” 他拿起水杯,轻啜一口,继续道:“不瞒你说,周品初的家世确实不普通,也算是出身商界名门。只可惜,他对经商并没有兴趣,却执迷于研究一些哲学问题,他的导师是曾经叱咤明德的关仁安老师,也是我的师叔。 正是在这个情面上,关老师才舍得将他交给我。所以,他既不愁资金,更不乏资源,也正因此,他平时难免会给人倨傲之感。不过,他性子里的那份沉敛是我非常喜欢的,就像我一开始,就看中你的聪慧一般……你们都是我的希望。” 林思末不禁慨然,吴启铭竟然能和自己说出如此窝心的话,她一时动容,赶紧回道:“吴院长,我懂您的意思,也感谢您如此赏识我。您放心,我没有要和周老师竞争什么,而且他……确实也比我优秀……” 吴启铭却摇头,对她说道:“你错了,你们很不一样,是两种个性和两种治学态度的人,而且在教学和学术研究上都能凭一己之力完成得很好。 只不过有一点,品初虽然从关老师那里学了不少东西,但却少了那份赤诚,这也许,是受他成长环境影响所致。他很少专注于什么,可一旦确定目标,就会善用各种手段达到目的,十分理性,甚至有点自私和冷酷,这在做学问上是大忌。” 吴启铭深深看了林思末一眼,道:“而思末,你不同,你最可贵的地方就在于你的这份赤子之心!” 他这么说着,又满意地笑了起来,“有时候,我真是希望你们两个,能够互相匀一些优点给对方!” 林思末赧然,低头搓着手,“……我其实还有很多不足。” 想到周品初,她又不禁抬头,转了话题问:“可是,您怎么这么了解周老师啊,他来咱们院也才两个月的时间。” 看着林思末诧异的模样,吴启铭笑道:“我选的人,我当然要知根知底啊!况且,我们作为继承衣钵的人,不仅要对自己和自己选择的人负责,更要对逝去的先哲负责,没有师长的言传身教,就不会有哲学的蓬勃发展。” 这一刻,吴启铭将脸转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又在他厚厚的镜片上反射出去。 他的目光,好似飘向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眼睫深处是如湖面般闪烁的银光。 林思末知道,吴启铭心里思念的那个人是谁,那个早已逝去的,明德大学国宝级的学术大师——钱平章。 ****** 学术交流论坛上,周品初果然不负众望,他的发言精彩深刻,他的主持清晰流畅,他的声音舒和有力,他的姿态稳重得体。 论坛如何进行、如何结束,林思末没了印象,她只记住了周品初。 她满心满脑都是他的形象,全然忘记了,自己曾为论坛付出了多少努力。 可她十分清楚,也十分清醒,自己已被这个男人彻底征服,坠落到他的深渊。 第十一章 感知尺度(二) 忧思难纾解,相思无处寄。烦闷之时,正巧林思末的闺蜜余子禾邀请她去书展。 每年的秋季是星城举办书展的季节,大大小小的出版社齐聚展览馆,经典书、畅销书、学术书等满满陈列着,展示着文化的积淀和发展。 人们不约而同地走进书展,挑选、购买自己需要的书籍,参与着各式各样的宣传活动、签售活动,秋季书展也成为了星城重要的文化活动。 余子禾所供职的星城出版社,主打方向是学术书,由于在业界名气大,地位高,每年都能吸引不少读者前来选购和订购图书。 这期间,也是余子禾最忙碌的时候。 林思末不是第一次去书展了,她不是为了看展,而是要帮余子禾整理参展的书籍。有些日子没见,两人很自然地交换着最近的生活趣事,聊着工作、父母和朋友们。 聊天间隙,余子禾见林思末不似往日那般兴致勃勃,便疑惑着问她:“思末,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林思末轻笑一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怎么啦?快和我说说。”余子禾仿佛嗅到了绯闻的气息。 林思末便将自己与周品初短短的认识过程大致讲了一遍,又将自己的忧思袒露给余子禾,自己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苦态。 余子禾并未被她拉到情绪里,只思索着回她道:“你是不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你还不了解他,不要让自己陷得太深,要不再等等,反正在一起工作,有的是机会。” “可是等待的过程好煎熬,百爪挠心呀!”林思末长叹一声,“而且每天都要面对那张脸,我怕我哪天真的把持不住了!” 余子禾诧异,不解地问:“长得真有那么夸张啊?” 林思末顺手拿起一本包装精美的名著译本,在手里随意翻看着,眼神却并未定在书上,而是飘渺起来,只说:“看着他,我心里就很自然地感到,踏实和安宁,仿佛,什么都不害怕了一般……” “噗——”余子禾忍俊不禁,手刚捂住嘴巴,却被林思末逮个正着。 林思末气恼地说:“你看你,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心里嘲笑我!亏我还跟你掏心掏肺的!” 余子禾赶紧凑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一脸歉意地说:“哎呀,我错了还不行吗?谁叫你和我这么文邹邹地说话,我可是被你吓到了!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老大不小了,看上个男人也不容易,我相信那个周……周……” “周品初。”林思末无奈地撇了她一眼。 “对,周品初,肯定风华正茂、风采绝尘、风……” 林思末苦笑,自知余子禾还是拿她取乐,便打断她道:“行啦!还说我呢,你怎么也咬文嚼字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仅是我,就连我同事,领导,学生,反正知道他的人,明着暗着对他示好,他是学校红人,我算什么。” “诶?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这是典型的暗恋自卑综合症!”余子禾双手叉腰,一脸不屑地看着林思末,“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林思末,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周品初对你不同旁人吗?” “谁知道呢?”林思末耷拉着眼帘,郁闷道:“就算他待我与别人不同,那也不能证明,他对我有意思。” “干脆你约他吃饭吧!就当是感谢他帮你搞定了两个教授,这样也可以探探他的口风。” 余子禾无力再看她如此没精打采下去,便直截了当地给出方法。 听她这么一说,林思末突然想起来,自己对周品初说过要请他吃饭的事情,顿时来了精神,眸子里也有了光彩。 “还好你点醒了我!” 这下,她精神抖擞地帮着余子禾摆放着各种书籍,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你呀,就是太心急!不过你早一点知晓结果也好,省得你整天苦思冥想,劳心费神!” 余子禾一边往书架上放着书,一边不忘打趣她。 中午休息时间,她们去吃了星城一家有名的烤鸭店,两个人点了一整只鸭子。 服务员小哥耐心地用刀细细片着鸭肉,她们早就已经知晓了吃法,也就免去了服务员热情的介绍。 星城那么多烤鸭店,唯独这家最合口,虽算不上老字号,但每次都要排很久的队。美食入口,心灵也得到了疏解。 有时候,润物细无声的不仅是春夜好雨,还可以是饱腹佳肴,更或是知人冷暖的情谊。 ****** 林思末约到周品初吃饭,已是11月初。 北方的秋韵正浓,但北风带来的寒意已经开始侵蚀着整个城市,再过一段日子,就要和秋天告别了。 夜灯初上,晚风清冷,城市的喧嚣渐渐淡去,换上厚实衣服的人们,默默行在归途。 林思末裹紧了身上的毛呢大衣,她比较怕冷,秋冬季节的保暖一点都不能马虎。 周品初还是穿着一身休闲的西装,只是衬衣已经换上了高领的毛衫,显得他气质温暖。 餐厅离学校不远,下了课,他们便一路走过来。 “冷吗,周老师?”林思末打破一路的沉默。 “不冷。”他的声音随和。 “你们好像都不怎么怕冷的。”林思末随口说道。 却没想到,周品初低头笑了笑,便俯身问她:“你们?除了我还有谁呢?” 林思末一怔,忙说:“哦,就是周围比较熟悉的男士们……看起来都比较禁冻。” 周品初看着她,见她将脸埋进厚围巾里,便也没继续说话,只略微加快了步伐。 到了餐厅,进到提前预定好的一个小包间,林思末将这家的特色菜品点了几样,又将菜单递给对面的周品初,让他再点。 周品初接过菜单,拿在手上,低头大略翻看,没看几页,便抬头对她说:“林老师,今天我来请你吧!” “不用不用!”林思末赶紧摆手,“我们不是提前说好了吗,等论坛结束,我请你吃饭的!” 周品初复又低头,抿着嘴笑笑,将点定的菜品指给身边的服务员。 怕他执意请客,林思末又补充道:“论坛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你的帮助,估计今年又请不到这两位教授了,我也没法和主任交代。” 周品初默默将外套脱下来,轻轻放在椅背上,又转过身,正视林思末,微笑着说:“那你不生我的气吗?你准备那么久的论坛,最后却交由我负责了,不怪我吗?” 这话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笑着反问:“我要是生你的气,还会请你吃饭吗?” “说的也是。”周品初弯起嘴角,将双臂环着撑在桌子上,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不过,说到底也是因为我,才让你失去机会的,所以这顿饭,就当我向你赔罪吧!”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林思末倒茶,又给自己也倒上一杯。 “周老师若真想请我吃饭,那就下次再请吧,最好请我吃点贵的!”林思末调笑道,她很巧妙地抓住了一次继续交往的机会。 周品初抬眼,轻轻一笑,说:“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只好从命。” 他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捏着茶杯的手白皙干净,指甲修整,指节分明,看得林思末喉咙发紧。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发现,自从自己对周品初上了心,她就特别留意男人的一些细小举止,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虽然还不至于勾人心魄,但却能很轻易地骚动她那敏感的恋爱神经。 林思末也抿了一口茶,低头想了想,好奇地问道:“我听吴院长说,周老师家里经商,可据我所知,很多经商的人家,都会让子女继承父业之类的,那周老师怎么想着来高校教书呢?” 怕话说得不妥,她又补充道:“我随便问问而已,毕竟我没有接触过,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没关系。”周品初摇头,又轻轻挑眉,对她说道:“经商多没意思?” 林思末虽然从吴院长那里对周品初略知一二,但却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 她有些惊讶于他的回答,便问:“那在高校教书就有意思啊?” 周品初却反问道:“林老师觉得呢?” 林思末想了想,点点头,又试探性地笑问:“不过,我是没得选,可周老师的情况,应该不会和我一样吧?” “我也没得选。”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 她更加不解他的回答,按理说,他的选择应该会更多吧! 见她疑惑,周品初解释道:“可能太熟悉家里的环境,有些乏味了,在高校里,还能清净点儿!” “清净?你确定?”林思末睁大眼睛,一脸惊讶地盯着他。 可能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到,周品初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只听林思末冷笑一声,道:“我们这一行,除了上课,还要搞研究、申项目、发文章以及处理大量行政工作!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看似一年里有寒暑假,上完课就可以回家睡大觉,可是谁又知道,我们寒暑假不是在做项目,就是在写教案,就算下课回到家,还得对着电脑,处理学校和学院交与的各色工作,随时随地准备解答学生抛过来的各种脑洞问题……周老师,你是不知道,我经常半夜十二点以后,还在回复学生的微信!所以,请问周老师,我们哪里清净啦?” 她口吐莲花,又说得一本正经,比划着手势,变换着表情,看得周品初禁不住笑开来,又将刚上桌的宫保虾球给她夹了一颗。 “那既然这么累,林老师为什么还在坚持?”周品初细细端详着她,饶有兴致地问。 林思末微微抬头,见他的眉眼清隽,眼波柔和,不禁又一次打开了话匣子。 她笑笑,说道:“其实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我博士毕业时,参加了人文学院的面试,是吴院长给了我留校任教的宝贵机会。我喜欢明德,喜欢人文学院,也喜欢待在学校里,更喜欢站在讲台上。所以,就算收入不高,就算会忙会累,但想着,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生活就不会乏味。” 她只顾着说,忽然意识到,原本是自己在问他问题,可每次都被他绕进去,反而自己陈述了自己的问题。 她有些恼,看了看对面的周品初,调侃道:“可周老师不一样啊,不用担心物质基础,也有条件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何不选个更轻松的工作呢?” 周品初淡淡一笑,“你又怎么知道,我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才来的高校呢?” 林思末微怔,他说得也没错,有充足物质基础的人,才更有可能也更会深入投诸兴趣爱好之中。 此时,服务生已将红酒醒好端过来,林思末忙起身,给周品初斟酒。 “上次,我看周老师酒量很好的样子,所以这次特意带了红酒,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都可以的,你呢,你喜欢喝红酒吗?”周品初问。 “其实……我喝不出来好与不好。”林思末很坦率地笑笑,“就是觉得请人吃饭,喝点红酒,比较有氛围。” 其实,她这次,是要冒一次险的。 但她没有十分的把握。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她忙说:“对不起啊,我忘记了,你是开车过来……” “不要紧的。”周品初端起酒杯,与她对碰,“谢谢你请我吃饭。” 林思末不好意思地低头,嘴角难掩那一抹幸福的笑容。 ****** 他们又聊了一些学校的事情,周品初的话总是留有余地,让林思末琢磨不透,她只好不停地找着话题。 不知是因为自己多想了,还是单身男女自然而然的磁场吸引,她总觉得,自己与周品初之间,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与尴尬,她喝得又快又急,那瓶红酒竟很快见了底。 这样的氛围,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她的酒量又很差,不一会儿,脸上就一片潮红,头也有点晕沉。 人一微醺,就总能想到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情,仿佛那些心底秘事也都喝醉了,随着酒意一个劲儿地往上返。 林思末强打着精神,她忽然记起,在会场那天与周品初一起的女人,以及他奇怪的话语。 于是,她便硬着头皮问道:“上次在那个酒会上,我看见你旁边的那位女士,真漂亮,是你的……什么人?是……女朋友吗?” 周品初面无波澜,淡淡回她道:“不是我女朋友。” “那她……怎么和你……那么亲密?”她不放弃,言语中透着一丝埋怨。 周品初注视着她红润的面庞,眉头微蹙,道:“她是我表妹,姑姑家的。” 林思末这才放下了心中的担子,但醉意已经逐渐侵蚀她的意识,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话多起来。 但她心里很清楚,甚至在窃喜,因为她正在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目标。 “……我就说嘛,你都说过自己没有对象的!……我要是知道,那天你去酒会,我一定会把我最好看的礼服穿上,混进去,看那保安还会不会拦着,我看他们就是……就是……以貌取人……” 周品初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已然意识到,林思末有些不对劲了。 她醉意已浓,还在无休止地说着:“你不知道,我其实打扮一下还挺……好看的,绝对不比你那个……表妹逊色……” 她浑然不觉,说着说着就伏在了桌上,不再动弹。 周品初立刻起身,双手扶起瘫倒在桌上的林思末,凑到她耳边说:“林老师,今天就到这吧,我送你回去。” 林思末被他的气息弄的痒痒的,那气息带着淡淡的香味,让她心神荡漾,心驰神往,也让她愈发大胆。 她庆幸自己喝多了,可以借着酒劲占他便宜。 “……你……擦了什么香水?好香啊……”她突然回身,攀住他的双臂,仰着头,品味他的脸。 她眼里的欲望呼之欲出,周品初惊愕,扶着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 片刻后,他低声对她说道:“你喝醉了,林思末。” “没有啊!”她不服气,挣脱开他,直接拿起桌上的红酒瓶,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喝完又摇晃着瓶子,笑着对他说:“你看,我还能对瓶儿吹呢!” 她笑着笑着,忽然低下头去,头发散落在耳侧,她又艰难地往后拢。 那一刻,她在心里又无耻又大胆地想——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第十二章 感知尺度(三) 周品初没有想到,林思末的酒量竟然这么差劲,更猜不出她是不是故意而为,但不管怎样,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麻烦。 他半托半抱地将林思末塞进车子后座,又从另一侧上车,坐到她的旁边。 “哥,咱们去哪里?”刚买好单的司机小丁上车问道。 周品初看了一眼已经瘫倒在座位上的林思末,定了定神,说道:“星云路。” 一路上,林思末头晕目眩,加上车子行驶在车流中,纵使小丁已经尽力开得平稳,也抵挡不住转弯时的摇晃,不一会儿,她就横躺在了座位上,胃里的东西不停翻滚。 周品初无奈地看着如一潭死水的林思末,咬了咬牙,一把将她抱过来,用身子圈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此时,他才意识到,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小丁默默递过来一只车用垃圾袋,周品初接过袋子,又轻轻拍了拍林思末的胳膊,生硬问道:“林老师,你还好吗?醒醒了,想不想吐?” 林思末用仅存的意识攀紧了他的胳膊,脸一个劲儿地往他的怀里钻。 周品初有点措手不及,忙撑住她,拉开距离,继续唤她:“林老师……你醒一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思末迷蒙着眼睛,脸色越发苍白,突然,她伸手搂住了周品初的脖颈,用头抵住他的下巴,喃喃道:“我……我好难受……” 她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有了自尊。可她不管了,她喜欢他,第一眼就喜欢,她想得到他,哪怕是虚假的,逢场作戏的也好。 “林老师……林……林思末!……别乱动……”周品初被她搅得呼吸凌乱,很快稳住她瘫软的身子,又将她的手从他身上剥下来,将它们攥在掌心。 见林思末渐渐平静下来,便压低身子,静默着看她。 他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清晰地感受着她细滑的肌肤和分明的指骨。 这一刻,这个女人,是真实的。 莫名的,他的胸腔热了起来。 不管她知不知情,在周品初看来,林思末都在用这种方式检验着他,试探着他,用她的尺度感知着他。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又将她抱回怀里,用手抚顺着她的脊背,垂眉敛目,柔声哄道:“……思末……思末?听话,醒一醒,吐出来就好了。” 他又顺势,轻轻拍了几下她的脸颊,她头发散乱,他又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 他的温柔和亲昵终于让林思末有了反应,她乖乖地对着袋子干呕,可试了几次,也没有吐出来,只无力地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场景,司机小丁从后视镜里看得心惊肉跳,作为周品初的司机兼生活助理,这已经是他见过周品初的最大尺度了。 通常情况下,除了至亲,他最嫌恶别人与他有肢体接触,他那严重的洁癖也让小丁在照料他生活时苦不堪言。更何况,现在是面对一个醉酒的女人,而且周品初还在不停地催吐,待会儿还要将她带回家里。 小丁忙一脸专注地开着车,不敢有任何响动,却默默在心中感叹活久见。 ****** 星云路7号。 星城有名的市区豪宅,一梯一户,一户两三百平米不等,配备私人管家。周品初住在小区中央临湖的一栋单元楼顶层。 他下了车,将林思末横抱在怀里,又嘱咐小丁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舒总。” 小丁郑重点头,又问需不需要帮助,但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轻拍了下自己的脸,赶紧道歉:“我错了,哥。我的意思是,需不需要我跟您一起上去……不对,我是说——” “不用,你回去吧。”周品初止住他,抱着已熟睡的林思末径直走向电梯口。 林思末虽不是纤瘦型的身材,但相比身形高大的周品初而言,还是显得玲珑娇小,她乖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这让他抱着她的姿态更显轻松自如。 看着他们的背影,小丁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傻啊,这种事儿怎么能帮呢?我这榆木脑袋……” ****** 进了门,穿过客厅,又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登完一段木质楼梯,转个弯,就到了主卧。 主卧室很宽大,除了正中央的一张美式软床,周围还设着暗灰色调的衣柜和沙发,大型绿色盆栽间或其中,在夜色的掩映下却越发显出蓬勃的生命力。 向阳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帘没拉,可以眺望远处依稀闪烁的城市灯火。 周品初没有开灯,他将林思末轻轻抱到床上,让她半倚在自己身上,帮她脱掉外套和鞋子,又用手托住她的头,让她躺下来,枕上枕头。 不知她是害怕还是故意,依旧紧紧搂着周品初的脖子,不肯松手,周品初只好耐心地去掰她任性的手,几次未果,他无奈,便又哄着说了些好话,她这才乖顺地松开手,手心里尽是汗。 由于林思末完全是昏睡状态,这一系列的动作也着实费神,事毕,周品初不禁松了一口气,双手自然地杵在她身体两侧,借着夜的静谧,细细品着她的容颜。 她是美好的,脸颊饱满,弧度柔和,就像新鲜的苹果,若是尝上一口,定能嘬吸到甘甜的汁水。 看着看着,周品初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床上的女人确实有意思,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还喜欢听人说好话,她这副瘫软痴睡的样子,难不成真的能将他的哄逗听得真切? 莫非……她在装醉? 他疑心骤起,想探探虚实,于是眯着眼将脸凑近,直至低到可以触到她的鼻尖。 刚才她在车上让他束手无策,现在该换他用他的方式感知她了。 只是,眼前的林思末,呼吸很是平稳,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与她如此贴近。 正犹疑之际,林思末那双作乱的手又攀上周品初平整的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嘴就被她猛地一下,吻住了! 她还真是,手到擒来。 周品初慌怔着瞪大了眼睛,可能,在他截止到现在的人生中,他都没有如此手足无措过吧! 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林思末根本就不会接吻,她只是将唇贴在了他的唇上,无意识地开合,这个样子,更像是在咀嚼东西。 果然,他很快便感受到了黏滑的触感,定睛一看,那是她的口水。 周品初恼火,下意识地用手背为她把口水抿去,又将沾染在自己嘴角的那一点也擦拭掉,眼里泛起寒光,很不客气地问她:“你到底会不会接吻?” 林思末依然闭着眼,搂着他,脸色潮红,气息灼热。 他更加恼了,这人到底是醉是醒?如此趁人之危,太过分了! 是啊,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被一个醉酒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周品初喉结攒动,呼吸也开始不稳,林思末的唇近在咫尺,像故意逼他一般,分分秒秒考验着他的禁欲水平。 他再次贴近她,准备将唇覆在她的唇上,林思末却顿时松开了手,如一滩烂泥般,躺了下去,完全没了知觉。 这让周品初诧异至极,极不甘心,明明他刚才已经动摇了,明明是她一直抓着他不放。 就好像,买东西时讨价还价,卖方在买方的纠缠下已经决定让利,可买方突然不买了,好好的一桩生意却因为买方的耍赖而泡了汤,你说气不气人? 现在的情形,让周品初觉得很不公平,平日里,别说是讨价还价,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那些赶着送上门的“买方们”。 他的东西,金贵得很,你说不要就不要? 他伸出修长有力的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上林思末脸颊两侧,轻巧柔动,只见林思末薄唇微张,齿关轻启。 他慢慢俯下身子,将自己微凉的唇瓣覆在她的唇上,稍稍用力,舌尖便抵入她的口腔,不紧不慢地,去挑拨她蛰伏在口里的软舌。 淡雅的香气混合着酒气,通过唇舌的交缠和濡湿的呼吸带给他无比舒适的触感,也让他不自控地紧绷起来。 他很自然地,松开握着她下巴的手,摸索着往下,不由自主地,去解她衣服的扣子,指尖轻柔,却没有半点迟疑,手法细致,犹如拆解一架精密仪器。 情迷之际,他的吻越发激烈,这让林思末呼吸不畅。 突然,她喘息着用力挣扎,张牙舞爪地推着他,衣服上的胸针被她无意剥落,尖利的一端划过周品初的手臂。 “啊……”周品初吃痛,立即停住手上的动作,头脑也被刺得瞬间清醒。 他骤然抬起身子,从她的唇舌间撤离。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过火了。 她的蕾丝胸衣完全显露,紧紧包裹着柔软,胸脯剧烈起伏着。 他呼吸不稳,惊愣的眼神在她的脸上游移,焦虑地等着她下一步的反应,却见她依旧紧闭着眼,微张着嘴喘息,再没有别的动作。 片刻后,他稳住了情绪,恢复了一脸斯文,轻声唤她:“林老师?” 她的眼睫处流出晶亮的东西,那是她的泪水,嘴角也开始抽泣起来,像是做了噩梦一般,表情无比痛苦。 周品初疑惑,正欲再次试问,却见林思末捂住胸口,作出呕吐状。他赶紧扶她起身,她刚一坐定,口腔涌出的秽物就一股脑儿地喷在了他的胸口。 周品初顿时僵住,再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这一次过后,林思末就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呼吸均匀,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了很多。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小心起身,径直去了浴室。 ****** 许久,他才出来,精壮的上身裸着,下身围着一条白色的浴巾。 他默默走到床前,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 他的身上散发着清爽的沐浴液味道,发丝未干,根根向上倔强地支棱着,眼里也蕴着雾气。 片刻后,他的嘴角轻巧地向上弯了弯,又俯下身,将林思末半解的衣衫重新扣好,为她轻轻覆上被子,拉好窗帘,转身离开卧室。 这一场未果的风花雪夜,他败得十分狼狈。 第十三章 禁欲犬儒(一)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有雨声入耳。 林思末艰难地睁开眼睛,周围半黑着,自己在陌生的地方,躺在陌生的床上。 “啊!”她惊呼着坐起,吓出一身冷汗。 她仔细回想着睡前经历的事情,意识也从朦胧渐渐转变为清醒。 她想起自己和周品初吃饭,她喝了很多酒,又上了车,在车上,她强忍着醉意,大胆地挑衅着他的耐性,她甚至还能记起,自己在他怀里撒泼的样子,以及他柔声细语的哄劝。 想到这,林思末不禁脸颊发烫,原来,看起来那么低调内敛、清心寡欲的周品初竟对她毫不排斥,还带她回了家。 只是,他的怀抱温暖香甜,她禁不住昏睡过去,再后来的事情就——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还算完整。 她听见雨点打在窗上的声音,便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眼前,整座城市笼罩在烟雨中,如一副水墨画般缓缓铺陈开来。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而这里,应该就是周品初的住处。 虽然是雨天,但光线足够让她看清屋内的景象。 除了自己睡过的诺大软床,还有一排沙发和淡灰色的家具,窗边有高大的绿植,脚下是软糯的编有几何图案的羊毛地毯。整个屋子的装饰透露着极简之美,色调和质地给人扑面而来的低调奢华。 是周品初的风格。 她推开门,这才发现,还有更加敞阔的空间。待下了楼梯,走到一楼,她不禁震惊—— 若不是有心理准备,她肯定以为自己住进了天文科技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连通至二楼楼顶的巨型太阳系模型,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星球似是悬浮在空中,而且不停地公转自转,同时不断变换着亮度和颜色。 客厅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白色木质长桌,上面摆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仪器,有几个还在自行运转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高大的落地窗边有几架天文望远镜,整齐排列着。墙壁上挂着星象图和印有奇怪符号的油画,墙边还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飞机、卫星、机器人模型。 音乐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舒缓的钢琴曲轻扣耳膜,林思末却觉得极为瘆人,不禁汗毛直立。 “周品初?”她小心地出声,“你在哪儿?” 这时,一台白色立柱仪器向她缓缓驶来,林思末赶紧后退几步,却不小心跌在地上,还好有软软的地毯,不然这一下可跌得不轻。 那仪器对着她发出蓝色的光,突然有机械的男声说着:“体温正常,心跳速率过高,疑似受到惊吓,体表无创伤,脚踝处轻微扭伤,未检测出体内异物,精神状态良好,有疑似间歇性轻度抑郁,总体评测:健康。” “你谁啊?”林思末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这架会讲话的白色怪物,吓得快要哭出来。 “你好,我是健康助手,你的朋友Pink。”它说。 “你说什么?”她瑟缩着往后退。 “你好,我是健康助手,你的朋友Pink。”它又说了一遍。“检测出情绪异常,是否进行重新评测?” 林思末赶紧摇头,连忙说道:“不了不了,谢谢你……P……Pink。” “不用谢,祝你健康长寿。”它说完,又缓缓退到楼梯口处,那里有一个小巧的底座。 林思末稳了稳气息,起身走到桌子旁,只见桌子上放着一个保温饭盒,里面有红豆薏米粥和清炒的时蔬,饭盒旁有一个小果盘,果盘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有事出门一趟,你生活能自理吧?别忘了吃早餐。——周品初。” 林思末哭笑不得,她刚刚才意识到身处何地,又被那个健康仪吓得够呛,生活自理简直是对她的嘲笑。 肚子确实有点饿了,饭盒里的饭菜还热着,她便坐下来,开始吃着他备下的早餐。 无意间,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正好十一点。 原来自己睡了那么久,在他的床上。 还好今天是周末,要是有课的话那就惨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想不起来,看着眼前充满科幻的场景,她感觉自己置身于时空之外的隐秘之地,这里就像是周品初的孤岛,仿佛无外人踏足过…… 这样想着,她心生欢喜,可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衣服,不禁暗自伤神。 饭吃了一半,就听见头顶上方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林思末赶紧抬头看去。 这一看,又吓了一跳。一架小型白色无人机正一动不动地对着她。 “你又是谁?”她脱口问道,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扔出去。 那无人机不作声,中间有个红点不停闪烁。林思末紧盯着它,生怕它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言不合就朝她射击。 可就在此时,那机器竟然发出声音:“目标锁定,准备射击。” “啊——”林思末大喊一声,抱着头慌乱躲进桌子底下。她害怕极了,脸色惨白,呼吸快要停滞。 “什么东西啊……周品初……周品初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 周品初一大早就去了一家私人击剑馆,和对手交锋没几回合,他就没了兴致,于是摘下面罩,默默走到休息区喝水。 那对手也摘下面罩,跟过来,调笑道:“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周品初将水杯放到一边,又坐到椅子上,这才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示意他坐下来。 “到底怎么了,遇到困难了?”那人问。 “秋川,你上次托人给我的名单,确定吗?”周品初一脸凝重地问。 莫秋川点点头,又问:“有什么问题吗?” 周品初面色更加沉重,道:“她……可是你老婆的闺蜜。你真的不做些什么吗?” 莫秋川淡淡一笑,说:“做些什么?告诉她,我们在从事一个神秘的计划?” 他摇了摇头,道:“品初,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可言。我不是没想过办法,但都行不通。这批名单,是我们费了老大劲才解密的,里面都是他们重点培养的对象。就算名单上的人,对这个组织一无所知,但他们依然是被选中的人。换句话说,这个组织在为自己的未来育种,选的都是比较信任或相对信任的人。” “如果备选人都不知情,那他们的选择是有风险的。”周品初蹙眉,看着莫秋川。 “他们做的哪件事没有风险?更何况,选人、用人、排兵布阵就像探宝一样。什么是宝藏?只有付出辛苦挖掘出来的才算得上是宝藏,重点是你得去挖,然后细细打磨、精心培养、慢慢渗透。” “可是……”周品初打断他,“我始终觉得,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你真的了解她吗?”莫秋川反问道:“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表面的现象,谁能知道,别人骨子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谁又能知道,谁是否在生活中演戏呢?不要去揣测任何人,也不要对谁抱有什么希望,难道这种亏吃的还少吗?” “你不信任她?”周品初凝眉。 “我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自己。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坚持到最后。”莫秋川低下头,陷入沉默。 周品初默不作声,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品初,”莫秋川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露出一丝冷酷,道:“没有关系的,你不用顾及她,不用顾及任何人,尽管放手去做吧,不能对不起我们这五年来的心血!” 周品初直视他的双眼,视线中闪过一丝怜惜。 忽然,他对莫秋川淡淡一笑,道:“放心吧,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莫秋川看着眼前这位陪伴自己长大的人,他的样子虽然比年少时更加稳重沉敛,但眼里的那份执着和自信却始终没有变过。 他恍惚,仿佛被时光拉回到青葱岁月时,少年的他第一次见到儿时的周品初,就被他那双闪烁着星芒的眼睛所吸引。 他沉闷的人生突然被射进了一道光亮,顿时灼得他流出热泪来。只听小小的周品初拉着他的手,对他说道:“哥哥,你别哭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想到这里,莫秋川深吸一口气,脸上是欣慰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整个计划也都是保密的,这段时间,我尽量不联系你,你自己保重。”莫秋川说道。 周品初郑重地点点头。 片刻后,他欲起身离去,莫秋川忙问:“不然,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吧,这地方是局里下设的,很隐蔽。” 见周品初停下脚步,有些犹豫,他又补充道:“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 可周品初却扭过头来,眼神挑衅,对他道:“谁说我一个人的?家里还有个宝贝呢!” “宝贝?什么宝贝?”莫秋川急问。 周品初笑笑,只回身大步往前走去。 莫秋川依旧不懈地问:“机器人还是无人机啊?你新买的吗?” 周品初没有作答,头也不回,只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貌似有人进来了。林思末屏气凝神,静静蹲在桌底,一声不敢吭。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咫尺。 突然,她看见一双踩着灰色拖鞋的脚,裤管到脚踝处微收,裤线笔直,隐约感觉,是一双瘦长的腿。 周品初半蹲下来,一脸坏笑地看着林思末,说:“林老师,这个位置可不太好。” 见是他,林思末这才痛快呼出一口气,直接坐到了地上。 第十四章禁欲犬儒(二) 见是他,林思末这才痛快呼出一口气,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两眼发懵,有气无力地对他说道:“你再不回来,我半条命都要没了!” 他递过来一只手,林思末刚想伸手,又急忙收回,生气地指了指上面,说道:“不要,上面那东西想打死我!” 周品初被她惹得大笑两声,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极为好看。 他又一脸无奈地对林思末说道:“昨晚那么闹腾,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没想到胆子这么小!” 林思末窘迫,脸腾得一下红了。 虽然实在想不起昨晚在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己醉酒后的状态肯定十分不雅。 可她好面子,禁不起挑逗,便倔强地对他说:“我胆子才不小!你这是什么鬼地方,这些机器动不动就讲人话!还真把自己当人看啊?” 周品初干脆拉起她的胳膊,将她从桌底拎上来。 林思末这才抬头扫了一眼,那架无人机早已没了踪影。她用手指着上方,疑惑道:“哎,那架无人机呢?刚才还说要朝我射击!” “别怕,它已经被我制服了。”周品初一脸轻松。 “什么跟什么啊……”她撇了他一眼,心虚地说道:“谁怕那玩意儿。” “哦?”周品初眯起眼睛,问:“那既然不害怕,你躲桌子底下做什么?还不停喊我的名字。” “谁喊你了?我那是……”林思末突然灵光一闪,厉声问道:“周老师,你监视我?你……难道刚才是你故意捉弄我,让我出丑?” 周品初笑了笑,向她微微低头:“对不住了,林老师。” 林思末顿觉,自己刚才的窘态已被他尽收眼底,不禁又气恼又尴尬。 不过,她有着处理人际关系的丰富经验,于是便挺了挺腰板,故作镇定,用一种显得十分理智的口吻说道: “周老师,我今天算是开眼了,还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真是没想到啊!作为人文学科优秀才俊的周老师,对科技的迷恋竟如此之甚!还在家里私藏了这么多宝贝,按理说,这和你人文才子的形象极不相符!” 她又简单地四处转转,待看见那台健康仪,回头看他,思索着问:“这位Pink朋友,还挺神奇的,它是怎么知道我的健康状态的?” 她指了指那巨大的太阳系模型,又问:“这些星球是通过什么原理,悬浮在空中的?” “哦,还有,那个无人机,为什么会在我想到被射击时,就突然要射击我?它是学过心理学,还是会读心术,抑或纯属巧合?” 林思末一脸的义正严辞,与她刚才慌乱的表现形成反差,惹得周品初连连笑着。 他拿出手机,朝她晃了晃,说道:“你的问题很多,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不过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这些都是用远程控制系统操作的,只需一个手机软件,就可以监视和操控家里的设备。至于太阳系……” 他抬头看了看,说:“其实那上面是有细线牵引的,只是呈透明色,很难看见。而且,它们只是一盏吊灯而已。还有其他的东西,都是我从各处搜罗的小玩意儿,一出新东西我就会买,慢慢地,就积攒多了。刚才的那架小无人机,有监视功能,语音呢,也是人为输入的。” “我就说吧!”林思末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我越怕什么,它就越说什么!还以为它会读心术呢!感情是你在背后捣鬼,太气人了,差点被你骗了。” 周品初淡然地笑笑,说来也是奇怪,他那时开车刚进地库,莫名想看看她,于是点开手机,瞧见她正茫然发呆的样子,忽然玩心骤起,只想逗逗她而已。 他盯她片刻,接着说道:“你放心,我是等你下楼后才开启了系统,至于你在二楼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他说得坦然,昨天晚上的缠绵和试探,却没有透露一丝。 林思末明白他的意思,木讷地点点头,但她心里却期待更多,于是便乍着胆子问:“我昨晚……怎么闹腾了?” 周品初心中惊讶,暗想这女人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还想当着他的面听听细节。 “真想知道?”他挑眉问。 林思末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老师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周品初环上手臂,眯起眼睛问她。 林思末不语,只有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闪动着。 “男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周品初说得如此直白坦荡,霎时间,气氛暧昧。 林思末尴尬低头,她感觉大脑欲裂,可怎么也想不起昨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便急着分辨道:“可我的衣服是完整的……” 周品初不禁冷笑一声,道:“那依你的意思,衣衫完整,就是万事大吉了?” 林思末猛地抬头,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是啊,作完案,是可以收拾现场的,那些蛛丝马迹,都被掩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见她局促不安,周品初也便收了继续诈她的心思,适可而止才不会乱了分寸。 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你上床后,吐了我一身,难道你忘了?” “……上……上床……吐……吐了……”林思末结巴着说,这些字眼儿这么直白,她有点招架不住。 “嗯。”周品初点头,又语调清浅地嘲弄道:“原来雷厉风行的林老师,喝了酒后,不过是只纸老虎!” 他转身坐到椅子上,将两条长腿自然交叠在一起,对她说道:“放心,你吐过之后就睡下了,我睡在客房,我们昨晚,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真是……抱歉了。”她气息乱成一团,自觉尴尬无比。 “林老师。”周品初轻声唤她,她下意识地望向他,眼中透着不安。 “以后,可别做这样冒险的事情了。”他微微低头,又说:“如果昨晚不是我,换作别人,你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吃早餐。” 不知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心酸。 她喜欢周品初,她恨不得他们已经有了那层关系,昨晚所谓的“安全”对她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如果他可以先斩后奏,那她就明目张胆地赖上他,甚至赖他一辈子。 但是,他的这番话,让她内心的意淫成了死局。 她动了动嘴,却只是说了句“谢谢”,她多想问一句,你难道对我没有感觉吗?可现在的情况,她突然如失重般,再也用不上力气。 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终究还是突破不了内心的防线,她的保守禁锢着她,如他所说,她不过是只纸老虎。 她拿起筷子,继续吃着桌上的饭食。为了掩饰心里的失落,她故作轻松地说道:“真是的,刚才让你家里这些东西搞得,饭都没吃消停,那我继续吃饭了……” 她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周品初看在眼里,并未作声,只垂下眼帘,淡淡说道:“一开始和你开玩笑,林老师千万别当真。” 林思末生涩地笑笑,是啊,只是玩笑而已,而自己却上了心,竟还和他理论衣服完整的问题,简直可笑至极。 她顿觉无地自容,只好破罐子破摔,想趁势反击,便随意调侃了一句:“周老师,我不会是第一个,来你家睡觉的女人吧?” 这话看似调侃,却是极为试探地问出了一个很私密的问题。 她有些得意,却听得周品初很快说了句“不是”。 他的语调极为淡定,于是她耐住性子又问:“那我是第几个?” 周品初的眼神里这才有了一丝异样,但也只是对她笑笑,说:“没数过。” 林思末故作了然的点头,又不甘示弱地说道:“还好昨晚我们是安全的,不然哪个女人受的了,你这睡完就忘的性子?” 她的语气轻松诙谐,周品初弯了弯嘴角。 可此时的林思末觉得自己十分滑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失落与酸涩。 ****** 等吃完了饭,周品初又提出送她回家,只是,送的人不是他,车子也不是他常开的那辆。 到了地下停车场,周品初停在排头处一辆石蓝色奔驰车前,车子旁边早有司机站定,向她礼貌问好。 “林老师,这是小丁,他负责送你回去,我还有点事,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没关系,我已经打扰你很久了。” “林姐,你好!”小丁热情打招呼,瘦高个,健康肤色,满脸笑意。 “叫林老师!”周品初皱眉,正色纠正道。 小丁顿时明白过来,赶紧陪不是,又笑着为林思末开车门。 一路上,林思末沉默着,脑子里像电影默片般,反反复复都是昨晚的零散记忆。 “林老师,您今天好多了吧?”坐在前排的小丁打破了沉默,咧着嘴问道。 林思末恍然意识到,昨天应该也是小丁开的车,便不好意思地说:“我好多了,昨天让你们见笑了。” “哪有的事儿!您不知道,昨天我哥快要吓坏了,生怕您一不小心没忍住,吐在车……”小丁突然止住,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又重复了一遍,道:“生怕您难受啊!” 林思末并未在意,只是对小丁的称呼表示疑惑,便问:“你哥?” “嗯,对啊!就是你口中的周老师!” “那你是他……” 小丁笑道:“我是他司机,也是他的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林思末讶异。 小丁笑笑,说:“是的!他刚回国,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每天工作很忙碌。我在公司有五六年了,业务还算熟练,所以被安排来照顾他的出行,帮他处理一些杂事。其他贴身事务则由舒总,哦,就是他的母亲和几个保姆来做。” “贴身事务?”林思末脱口问道,也更加不解,她仿佛窥探到了一个不同常人的周品初,而她与小丁的对话,又因为这些陌生名词而显得跳脱。 小丁耐心解释道:“比如,他每周换洗的衣服都是舒总让人提前搭配好送过来,下一周再拿回去干洗,家里卫生也是,本来舒总说要一天打扫一次,但咱们周老师喜欢清净,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就一周一次了。” 林思末不禁感叹,怪不得周品初的穿着那么雅致,她甚至还佩服他高级的挑衣品味,原来是有个幕后团队。 “……吃饭问题倒是不用担心,咱周老师自己也会做,他上次还煎牛排给我吃,手艺挺好的……” 小丁还在滔滔不绝,只是,林思末不明白,周品初为什么会如此忙碌,他在办公室的时候,基本上也是天天伏案工作,很少与人交流,自己算是与他交往颇多的人。 “周老师为什么这么忙,难道他还负责家里的生意吗?”林思末问。 “他有股份在公司。周家的产业大,家里几辈经商,亲力亲为,自然事务繁忙喽!不过具体我也不清楚。”小丁尴尬笑笑,脸泛难色。 “那他平时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吗?” “有啊。”小丁笑着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倒腾他家里那些高科技的玩意儿,或者在书房看书、写程序,偶尔出去见见朋友,不过啊,一般都是男性友人!” 说到这里,小丁又好奇地问她:“诶,林老师,您见识到他家里那些人工智能小玩具了吧?” 小丁的描述,让林思末笑出声来,忙回道:“见识到了!太吓人了!我今天差点晕过去!” 小丁也跟着笑起来,说:“那些可都是他的宝贝,而且啊,他家里很多东西都不能碰的,要是把那些东西全部启动起来,跟去了外太空一样。” 林思末不禁问道:“怎么周老师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小丁摇头,道:“不清楚,他一直这样,不过,喜欢什么也不需要理由吧!” 他的话有几分道理,林思末点点头回应。 这种打探人隐私的事情不太礼貌,于是她又转了话题,问小丁:“昨天,周老师没有生我的气吧?” “生气?不可能的!这不,今天早上还特意让云姐熬了粥送来,怕您早起空腹难受呢!”小丁也一脸轻松地回道。 “云姐?”林思末对这些陌生的称呼拿不太准。 “哦,就是家里的一个保姆,烧菜特好吃,还会药膳!一般情况下,咱们周老师是很少麻烦她的,这不,情况特殊,才让她去做了!” 林思末想到刚才入口的鲜香软糯的粥,不禁暗自欢喜。 “这样……那真是太谢谢他了,也很感谢你们。”林思末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此时,她的心怦怦直跳。 “您别见外!昨天在车上叫不醒您,我哥才把您带回家里来的,这也说明,您在他心中是很重要的人,对您好也是应该的。” 小丁解释得隐晦,林思末也明了其中深意。 “别这么说,我们只是同事,平时接触多了,相互照顾而已。” 小丁是个机灵人,见她如此说,也就不便继续深入,只和她聊了聊最近的新闻调解气氛。 可小丁的这番话,却让林思末刚才沉下去的心又泛起了涟漪。 第十五章 禁欲犬儒(三) 那天后,林思末感觉自己人格分裂了一般。 她在最开始动了心,本就在这场暗恋关系中占了下风,而自己又亲身走进了周品初的生活,才知他那身矜贵之气是从几世富裕中熏陶而来,这让她觉得自己渺小如星海中的尘埃。 她以为自己不看重这些外在,人才是根本,可真到这个时候,外在的东西如巨石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过转念一想,她喜欢的不正是他的人吗?从第一眼开始,她便深陷进去。 而且周品初并不排斥她,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可却将她带回家里,甚至让自己睡在他的床上,事后又对自己关心备至。 以他这样的家世和才貌,有过女人又何妨?而且有过几个都不重要,只要她早点下手,妥善经营,成为他最后的女人才是正经! 一想到这里,林思末就脸红心跳,对未来充满希望。 ****** 人文学院是大院,每年的迎新晚会和毕业典礼都很隆重,学院领导有时会邀请学校重要领导出席,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也都积极参加并且表演节目。 这是一个展示风采的舞台,能够得到领导和学生的瞩目与认可,对于年终的教师评优等其他各种奖项至关重要。 今年的迎新晚会对于林思末还有一层更特殊的意义,她要让周品初看到自己最美最动人的舞台形象。 因为,她那天然纯净的嗓音就是一把斩男利刃。 负责人来统计节目时,特意问了周品初。“周老师,您作为新来的老师,必须得表演节目呀,而且学生的呼声也很高,想看您表演才艺呢。” “我吗?”周品初有些诧异,但微笑拒绝道:“可我没有什么才艺。” “随便什么都行。唱歌舞蹈诗朗诵,魔术杂技,小品相声,您随便挑一样。”那负责人如说顺口溜一般。 周品初却更加犯愁了,只道:“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会,非得要准备节目吗?” “是啊,张主任也点了您的名呢!”负责人眼神示意。 “张主任?张主任点我名了吗?我可是准备节目了呢!”一旁的贺维锋赶紧凑过来,他一听到“张主任”就两眼放光,仿佛对领导赏识自己这件事有着某种特殊的执迷。 负责人为难地笑笑,调侃道:“贺老师,难道您忘记了,您去年把魔术变砸了的事儿吗?生生地把一惊险刺激的节目变成了搞笑节目!”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道具准备的不好?”贺维锋朝他撇了撇嘴,又转头看了眼周品初,忽然喜出望外地拍手,道:“诶?要不今年我再变一次,周老师给我打下手吧!” 周品初苦笑,又向他无奈地摆手,说:“打网球可以,变魔术就算了吧!” 这话听得林思末有了主意,忙站起身来解围:“周老师,你有什么擅长的体育项目吗?我想起之前,有男老师表演过花式足球。” 周品初看了她一眼,认真地想了想,又问那负责人:“请问舞台长度大概多少?” “不到三十米吧,是学校里最大的舞台。” 周品初点点头,说:“可否让我想一想,明天再告诉你呢?” “没问题,您答应表演就行!”对方笑着点头应和。 虽然不知道周品初要做什么,但是林思末却有着莫名的期待。 这个走进她心里的男人,沉静内敛,给予她无限的缱绻。 是他,让她真实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自己的快乐,自己的欲望以及对欲望的节制。 若真有谁来阻止她对他的迷恋,她定会对那人说:“请你让开,你挡住了我的阳光。” ****** 迎新晚会那天,舞台被布置得异常缤纷绚丽,学生们提前入了场,拿着各色的渲染氛围的道具,热烈地在观众席谈笑着。 不一会儿,人文学院一干教师也都陆续入了场,在靠前的那几排标着名字的座位上落座。 林思末撇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周品初,见他穿得工整得体,还打了深色的领带,双手环在胸前,翘着腿,轻靠在座椅上,像极了参加颁奖典礼的男明星。 旁边是文澜和贺维锋,两人正火热地议论着最近的各种八卦趣事,另一边坐着孙勤和赵智河,孙勤一直开着电话和自己的女儿视频,开心地告诉她今天会有多么精彩的节目,赵智河则拿着他那万年不离手的保温杯,那里面沏着他最爱的普洱茶。 气氛甚是和谐,和同事们一起观看和参加这种娱乐类的节目,林思末总是能发自内心的开心。 不一会儿,学院领导依次走进会场,全场鼓掌欢迎。吴院长还邀请到陈校长一起观看,他是学校倚重的学术带头人,陈校长自然给他面子。 “我听说,吴院长明年还得升呢!”孙勤小声地对赵智河说道。 “那是自然。”赵智河用嘴轻轻吹着茶水,对孙勤的话毫不惊讶。 “你也知道内情?听谁说的?”领导的八卦一直是孙勤关注的内容。 “啧!”赵智河斜她一眼,道:“你难道忘了?我问你,吴院长的导师是谁?” 孙勤思索着,却说:“可是钱老师已去世多年……” “诶,你怎么糊涂了?当年钱老师去世的时候,吴师兄还有一年就博士毕业了,于是钱老师的师兄,也就是沈毓清老师就把吴师兄纳入麾下,继续带着搞学问,这一搞就搞了半辈子了,所以沈老师才是他的导师。” “这么说来,吴院长前途无量啊!沈老爷子不是刚被国家颁发了学术贡献奖吗?”孙勤感叹。 “而且,沈老师现在深得几位元老级领导的倚重和拥护,贡献的智策也多被采用了。”赵智河啜了口茶,脸上的皱纹舒展,意味深长地说道:“国师啊!” 孙勤收紧嘴角,如取得真经一般,两眼望向舞台中央。 那里,吴启铭正在讲话,气宇轩昂,气度非凡,她不禁叹道:“人家怎么会有这种好命?” ****** 晚会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井然有序地进行,学生和老师的节目轮流上演。看得出来,大家确实都用心准备了,节目精彩,舞台炫目,观众席的氛围更是热烈。 这时,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周品初候场,周品初这才起身,和一旁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便去准备了。 “哎呀!要到周老师的节目啦!我们大家翘首以待!”孙勤激动地说,像马上要看见什么新鲜事物一般,两眼放光。 “加油呀!周老师!”文澜和贺维锋也不吝啬热情。 大家都在给周品初加油打气,只有林思末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却又生生被咽了回去,她心里莫名地紧张,仿佛上场的是她一般。 有一刹那,周品初的目光错过几个同事的面容,落在她的脸上。 那目光柔和沉静,他又对她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离场——这一刻,林思末的心都要化了。 不一会儿,主持人请出了候场已久的周品初。 只见他身着一身射箭运动服,手持一把反曲弓,高挺的个子更显得他俊美潇洒。 通过舞台两侧的大屏幕,摄影师给了他一个脸部特写,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让台下的女生们尖叫连连。 他的头上还戴了一条墨蓝色的头带,上面有几颗星星的图案,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要冲锋陷阵、力争夺冠的架势,宛如希腊神话中的射手奥赖温。 林思末恍惚,忽然觉得周品初近在迟尺,却又遥不可及。 美好的东西弥足珍贵,可想得到的人却不只她一个——那台下的女学生们疯狂呐喊,气氛嗨到顶点,老师们也都跟着鼓掌,前排的领导更是来了兴致,毕竟,在舞台上表演射箭项目,实属罕见。 只有周品初,还保持着平日那副淡然的神情,仿佛什么都影响不了他的情绪。 女主持人微笑讲解着:“今天,我们的周老师要给大家带来射箭表演。我们在场地上和安全上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大家不用担心,只需静静欣赏这场特别的演出。不过呢,为了我们的表演更加精彩,我们临时加了一个规则。” 她说着又转身望向周品初。 周品初顿时犹疑,这显然是节目组临时加的,没有提前告诉他。 只见那女主持人满脸笑意,接着说道:“我们的规则是,周老师在现场要射出五支箭,每一支都必须要射到10环,如果没能达到的话,那台下的观众就可以任意提出要求,比如让周老师唱歌、跳舞都可以的哦,而周老师也要尽力达成!以上就是我们这次的规则,让我们拭目以待!有请周品初老师!” 周品初不禁在心中冷笑,看来她们是铁了心要他表演节目,连与他沟通的余地都不给了。 其实,他已然意识到了,自己表演什么,表演得有多厉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表演是否能够满足别人的需求。 台下炸裂一般的掌声,有喊着让周品初加油的,有喊着各种对他的赞美之词的,但大部分女生喊着要他表演节目…… 总之,周品初带来了晚会的高潮。 舞台那么大,观众那么喧嚣,而自己却感到了孤独,周品初定了定神,漠然看着手里的弓箭,心里空落落的。 就像自己的人生,每一步都是稳稳当当,他射出去的任何一支箭,都是正中靶心,从无落空。 他想要的,他所欲望的,从来都不会从他手里逃脱。 可是现在,他却找不到那种从容,他的欲望,已经被他囚禁在心底,就算是欲火焚身,他也无能为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自己被燃烧殆尽,然后,从这烈火中重生。 第十六章 西枫迷梦(一)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带着光芒的。 尤其,他可能并不知道你爱他的时候,他的光芒更加耀眼。 台上的周品初,就是这样。 林思末静静坐在台下,承受着,他的光彩和灼热。 ****** 表演开始,周品初姿势标准地架弓、拉弓,面容沉着,眼神坚定,第一支箭就稳稳地射中靶心。 台下欢呼声一片。 随着前四支箭一丝不差地落在十环的靶上,观众席除了响起热烈的掌声外,紧接着就是女孩子们的唏嘘声——她们可不想就这样放过调戏帅哥的机会。 第五支箭,周品初定了定情绪,故意隔了许久才射出。 待主持人宣布“九环”的一刹那,台下的女生近乎沸腾。有个女生冲着上去要主动提要求,说是和台下的同学都商量好了,是他们选出来的代表。 只见那女生上台后,先和周品初握了握手,然后拿起话筒说:“我们就是想知道,周老师对于现代女性的一些看法,您觉得什么样的女性形象在您心中最有魅力、最吸引您呢?” 这问题问完,台下一阵骚动,这明显是变相问周品初,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好么,说得还挺冠冕堂皇!”孙勤笑着和林思末说,“你说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么不矜持呢?周老师可怎么回答呀!” 林思末不禁苦笑,何止是这个女学生,连她自己都想知道,周品初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这时,旁边的赵智河说话了,“我觉得挺好的,年轻嘛,就应该大胆表达自己,这也没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学生能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说明对事情是有一定认知的,大胆说出来最好,省的去做一些愚蠢的浪费时间的事情!” “嘿!不愧是赵老师,坚持走在解放思想的前沿!您这一套说得有理!”孙勤笑着对赵智河竖起了大拇指。 林思末被赵智河这番话打动了,她何尝不知道,暗恋的痛苦是磨心挠肺的,你没有胆量告诉那个人,但精神和意识却都在那个人身上。 如此下去,只能无限度地消耗自身,与其冥思苦想,不如直诉衷肠。若他也喜欢你,那就结局和美,彼此幸福;若他不喜欢你,那就尽早断了这个念想,自己痛快。 台上的周品初并未作出什么个性化的回应,只从大面上说了一些夸赞女性的词汇,但那女生不想就这么算了,再三追问着,非要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见周品初皱眉,便索性提供了几个选项,好歹自己是选出来的代表,总不能空手而归。 周品初默想几秒,说道:“我选择‘温柔乖顺’型。” 台下呼声此起彼伏,貌似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原来,他喜欢,那样的女子。 谁不喜欢温柔乖巧的女人呢?不是说女人是水做的吗?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攻击性太强的女人肯定不会讨男人喜欢的吧! 可是,做那样的女人,对于林思末来说,可真难啊!她既要收敛锋芒对男人俯首帖耳,又要勇敢自信为男人赢得尊严。 她回想着,周品初对自己说过的话语——闹腾、雷厉风行、纸老虎、冒险……好像没有什么与“温柔乖顺”挂上钩的,而且有种相反的趋势。 原来自己,还真不是男人们传统上喜欢的对象,就算她觉得周品初不俗,但他也没有脱离大众的审美。 或许,在他心中,偶尔会嘲讽她这种锋芒毕露的女人吧……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己的节目。 ****** 林思末的节目是倒数第二个,最后一个是大合唱。 “压轴啊!思末姐加油!”文澜兴奋地说。 林思末与苏涵共同登台表演,林思末唱歌,苏涵弹钢琴。她们都配合极好,林思末演唱了改编版的《Forever love》。 她的声线柔和却有力,曲调婉转,歌声悠扬,再加上她那身优雅的礼服,像极了受邀参加晚会的职业歌手。 她唱得动情,眼睛不自觉地追随着周品初的身影,他已换好衣服坐定,和旁边的贺维锋聊着天,并未看她。 她有些失望,甚至差点忘词,更可气的是,歌曲刚唱到一半,周品初就接了电话出去了。 林思末困顿,自己这么卖力的表演,不知道能不能换来,周品初的一点点感动。 待到演唱结束,早有学生上台送上鲜花,林思末和苏涵各抱着一大捧鲜花,向台下致谢,可这时候却见周品初回来了。 林思末苦笑,周品初完美地错过了一场为他而来的表演。 但很快,她的心情由失落转为惊讶,周品初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他那个好朋友徐泽。 徐泽就站在观众席的不远处,手上也抱着一束鲜花,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台上,不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 周品初在晚会上的表现,使他赢得了不少女生的示好,他也时常收到礼物,但都无一例外地被他婉拒了。 奇怪的是,苏涵不怎么来缠他了,她说,像周品初这样的人,极易自高自大,掌控欲强,而自己又不是温柔乖顺的性子,不想被男人当成小绵羊来养。 她竟还和林思末发誓,她要做地表最强女朋友,看哪个男人能招架得住她。 苏涵这一套说辞,听得林思末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不过,像苏涵这种理智地追求,也理智地放弃,不能不说是一种对爱的达观。 在感情上,如果自己能做到像苏涵这样就好了,看来自己还是太高估自己的情商了。 那天,从周品初的住处回来后,他对她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这种情况让性子急的她时喜时忧,却又万般无奈。 她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不管他意下如何,她都要探究明白。 ****** 每年的11月中旬,人文学院都会组织游西枫山活动。 西枫山在星城的西郊,每到9月下旬,满山的枫叶逐渐变红,一直持续到11月底。漫山遍野尽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色,甚是美丽,这也是星城秋季的一大盛景。 人文学院每每特意错过10月的游览高峰期,又赶在枫叶落尽前,组织老师来领略西枫山的美景。 周六一大早,人文学院的老师们就赶来学校,坐上开往西枫山的大巴。 西郊山多,地势起伏不断,从大巴车的窗子往外望去,依稀可见低矮的缓山密林中掩映着的各式各样的私人别墅。 这一带是富人区,具体地说,是达官贵人区。此处多为休闲僻静的高档私宅,但随着这几年的开发,更多别墅和高档小区陆续建成,在此处买房置地的人也多了起来。 星城面积极大,人口众多,外来人口更是不计其数。高昂的房价、紧张的交通、激烈的竞争,让星城染上了各种各样的大城市病。 好在,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处,虽然生活压力很大,但共享资源却是又多又便利。而西枫山就是这样的资源,它的秋季美景可以让忙碌的人们暂缓脚步,停下来享受自然给予的安宁。人们换上秋装,约上好友,三三两两地登着石阶,聊着趣事,又不时停下来拍下山中枫叶的千姿万态,不亦乐乎。 林思末一行人出发时是在一起的,可走着走着,大家就拉开了距离。 赵智河虽上了岁数,但登山的步伐却是轻快矫健,转两个弯就不见了踪影;孙勤边登山边拍照,很快就落到了最后面;文澜和其他教研室的年轻同事聊着八卦,干脆在转角处的石凳上坐下来歇脚;贺维锋是运动健将,又喜欢在这个方面表现自己,登山前就立誓要争夺今年的冠军,所以早就不知疲倦地向着山顶冲去。 那山顶,早有学院工会的人等着,第一位登到山顶的老师会得到冠军奖章,回去后还能领到丰厚的奖品。 如此一来,她们教研室的人员里,只剩下自己和周品初还在不疾不徐地登着。 林思末故意与他保持距离,在他前面一段,攀登转弯时就能瞥见他的身影。 周品初也不着急,悠然地登着石阶,他更多时候,是看着前方,貌似对沿途的风景并不感兴趣。 路程已过半,他这么走着竟没有一丝疲态,倒显出神清气爽的状态。 可林思末已经累到不行,她深吸一口气,故意停下脚步,在半路等他。 “你不累吗,周老师?为什么感觉你还是很轻松的样子?”她的语调中带着埋怨。 她的脸红扑扑的,有汗珠不断从额角滑落,她故意没有拿出纸巾擦拭,就这样,用一张布满汗水的素淡的脸,对着他。 果然,周品初笑笑,几步赶上她,在她身侧站定,见她如此,便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调侃说:“擦一擦吧,不然妆都快花了!” 周品初爱干净,随身带纸巾,是他的习惯。 林思末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无辜地说:“可我今天没化妆呀!” 周品初微微低头,审视她白皙莹润的脸,她的脸上确实清新寡淡,不像在办公室那般有着很职业的眼妆和唇妆,现在倒是有种玲珑剔透的少女感。 周品初语塞,只说了句“我们走吧”,便起步,与她一起拾级而上。 林思末甚是开心,但开心中又夹杂着紧张,她趁此机会让周品初帮自己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鼓起勇气,邀他一起合照。 周品初微怔,摇摇头,道:“我不喜欢拍照。” “可是我,还没有和你的合影呢。”林思末说道。 “你要合影做什么?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淡淡地回道,拒绝的口气十分明显。 见他如此,林思末也不再坚持,又与他走了一段。 待走到下一个歇脚处,林思末扶着栏杆,眺望远处的风景,见周品初一直在身后,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她便转身,对他道:“周老师,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和你确定一下。” 周品初好奇地看着她,问:“什么事?” 林思末看着眼前的周品初,他的面容在树荫中忽明忽暗,如秋风拂过平静的水面,点点涟漪,撩起了她不安的情愫。 她抿抿嘴,说道:“那天……其实我也没有完全喝醉,还有一点意识。” 周品初的眼睛微动一下,眸色暗下来。 他“嗯”了一声,依旧面无波澜,双手下意识地收紧,等着她继续说话。 “那天我在车里,借着酒劲,是故意那么做的,虽然我确实有些醉了,但我想看看你的反应。” “后来,周老师又带我去了你的住处,之后又对我关怀备至,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你。” 她垂下眼帘,仿佛是要问出一个让自己紧张不已的问题,声音在山风中颤抖。 “周品初,请不要讲一些什么同事之间的照顾理所应当之类的话,因为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我只想知道,你对我好,是为什么?” 第十七章 西枫迷梦(二) 她垂下眼帘,仿佛是要问出一个让自己紧张不已的问题,声音在山风中颤抖。 “周品初,请不要讲一些什么同事之间的照顾理所应当之类的话,因为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我只想知道,你对我好,是为什么?” 她这番话已是很大胆了,简直是要将自己和盘托出一般,以至于说完,她都没有勇气抬头看他。 周品初轻呼一口气,双手也放松下来,看着她垂下的眼睫,紧咬的唇。 也是,他那样清高自持的一个人,平日里不愿和人有过多的接触,却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同事抱回家里,对她言笑晏晏,和柔温顺,这怎么可能不让当事人怀疑他的动机。 “你那天醉得不省人事,不好好照顾你,实在说不过去。” 他正色,一丝不苟地回答着,语气也谨慎起来。 “只是……这样吗?”林思末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一如既往淡漠的脸。 不知为何,她有些畏惧了,一时语塞,没等他回答,便抬脚往上走去,引他继续前进。 许久后,她又恢复了一脸轻松,道:“刚才还觉得爬得很累,现在却浑身有劲儿了,看来还是要多锻炼才行!而且今天咱俩一起爬,可以互相借力,对吧?” 她说着,扭头对他笑笑。 “我能借给你什么力呢?”他淡淡回道。 “你想啊,两个人的话就可以相互陪伴,这样聊着天,说着话,很快就忘了有多累了!” 周品初沉默着。 她继续说道:“其实,过日子也一样,如果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生活也就不会那么累了,因为有人和你一起分担……这种日子真令人向往!” “是吗?”周品初将视线望向远处,那满目的红叶铺满了崇山峻岭。 “我一直以为,林老师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不太会向往婚恋生活。” 林思末见他打开了话题,心中又泛起喜悦,“看来我的表象让大家误解了我,只知道我在工作上很拼命,却忘了我也是个正常女人!” 她深一口气,“说实话,现在的我,一个人走的太久了,挺累的。” 周品初停下脚步,微微转头看她。他眼神中充满了诧异,仿佛不解她的话意,又仿佛意识到了别的什么。 这一次,林思末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有些孤注一掷地问:“所以周老师,你愿意陪我一起走吗?我们——” “林老师!”他毫不迟疑地打断她,不顾她怔忪的神情,道:“登山的话,我当然可以和你一起,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还有一段就到山顶了,走吧!” 周品初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可这些话语却如夹着冰的冷风。 他没有再理会林思末,只开始攀登最后那有点陡峭的台阶。 这是多么明显的拒绝,婉转又隐晦。 霎时,林思末心里的那块石头轰然落地,砸得她难以喘息。 她不是没有预想过这个结果,只是,事到临头,她还是很难接受。 她想不通,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如水,那里面分明是有爱意的啊!可为什他还是要拒绝她?是不是他没有懂她的意思……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却遭遇这样的挫败,一时茫然若失,脚下仿佛有千斤巨石,怎么也挪不动…… 周品初走了几步,意识到林思末没有赶上来,便停下脚步,转过身,低头朝她的方向望去。 恰在此时,林思末也抬头望向他,他在高处,而她只能仰望。 这一时,林思末心中顿觉苦涩,眼睛和鼻子开始发酸,在眼角那颗泪流下来之前,她下意识地对他微笑。 却听他音色凝重地对她说道:“林老师,路还很长,何必急于一时?” 他的目光变得冷冽,可是,他站在那,那形态、那体魄,还是她最喜欢的模样,虽然只隔了几步,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眼神。 那一刻,她恍惚,她愿意用自己所有的诚恳和炽烈换他的一丝怜悯。 于是,她如若调动了全身的意志,再次对他坚定说道: “可是周品初,我是真心喜欢你!” 她的声音微弱颤抖,但却字字清晰,如落入玉盘的珠子,每一颗都掷地有声——这样的表白,如果他还听不明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阳光穿过云层直直倾泻下来,秋风卷着红叶缓缓旋转而去,台阶上的两人,外表清逸,眉目俊朗,在树木的掩映中构成一幅优美的秋日图景。 如果忽略对白,那这幅画,肯定会用爱情来做标题。 面对她的表白,周品初沉默,清瘦的身形在萧瑟秋风中矗立。 许久后,他声音冰冷地抛出一句:“对不起,我看,我还是一个人走吧。” 他的话像夹着冰霜的秋风,只一刹那,林思末的眼睛就被刮得通红,身体也仿佛被这冷风撕裂,血淋淋地散落在悬崖峭壁中,和那些红叶融为一体,然后消失散逸。 她应该明了,周品初对她无意,是她自己想入非非。 她艰难地迈开脚步,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这太让她难堪了,她尽力用理智平复心绪,思考着整个过程。 她意识到,自己的那句话是多么草率,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着急。 自责中,林思末也很快理清思路,现在还不是穷途末路,至少,她还没有和他变成陌生人。 于是,她赶紧追上他,强忍着泪,再次向他示好。 “周老师,刚才不是说好了一起走吗?”她努力微笑着,强撑着那颗快要破碎的自尊心。 ****** 到了山顶,工会的工作人员给了他们每人一个礼品券,说是能领到参与奖,无非是米面蛋油之类的日常消耗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下山的缆车票,说是下了缆车就可以坐上大巴,等待返回学校了。 缆车是西枫山一绝,虽叫缆车,其实只有刷了绿漆的钢铁结构,没有外部车厢。 车上是裸露在外面的两个座位,待人坐上去,工作人员就会将上面的横把手拉下来,乘客须手扶横梁,同时用脚踩住座位下的另一条横梁,便可悠悠滑向山脚。 周品初和林思末默默坐上缆车,各自欣赏着风景。 刚才的那一幕已经让彼此尴尬到极点,如何开始一段新的对白,实在是有口难言。 到底是心直口快的人,林思末最先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便自顾自地调侃道:“我第一次坐这种敞开式的缆车时,差点被吓哭,总觉得会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不过,后来多坐了几次就习惯了,反而觉得暴露在外面,看景色时,才更震撼!加上天阔地广,心也跟着敞亮了。” 她说完又更觉尴尬,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事已至此,说什么,不说什么,难道还有必要,让身边的人知晓吗? 过了良久,林思末也没等到旁边人的回应,不禁扭头去看。 这一看,却着实被吓了一跳。 只见周品初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颤抖,眉头拧在一起,双手也紧紧握着前面的横梁。 或许是太过用力,他手上的骨节泛白,脉络突起,整个人呈现一种僵直的状态,和平日里沉着冷静的样子大相径庭。 林思末不禁诧异,这个人是在害怕吗? ——是的,周品初恐高。 “周……周老师?”林思末小心翼翼地问,可还是让周品初浑身一颤。 意识到周品初的恐惧,她更加小心地问:“周老师,你还好吧?” 周品初这才稍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扭头微微看她一眼,呼吸错乱地说:“没事……为什么没有人提前告诉我……这缆车这么简单粗暴?” 林思末嘴角抽动地笑了下,问:“你一个生活在星城的人,之前没坐过西枫山缆车吗?” 周品初颤悠悠地回道:“这有关系吗?我连西枫山都是第一次来!” 林思末愣住,只微张着嘴巴瞅着他,见他又闭上了眼睛,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样子很是滑稽。 终于,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刚才还被他的话打入谷底,现在的情形,就好像自己也将他拉下来一般。 意识到她在笑,周品初不禁又看过来,眼神即无辜又无奈。 林思末瞬间收起了笑容,这个时候笑话别人就是幸灾乐祸,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与父母坐西枫山缆车的时候,她又紧张又后悔,身体僵硬,生怕稍微动一动就踩空了掉下山崖。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母亲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将力量很自然地传递给她,母亲还幽默地调侃她:“怕什么?反正咱们全家在一起呢!” 这话反而让林思末更加毛骨悚然,她失声对母亲喊道:“妈,你别乱说!能说点吉利的吗?” 母亲只顾调笑她,她的恐惧也被气恼代替,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紧张。 想到这里,林思末舒了一口气,很自然地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周品初紧紧攥着横梁的的手上。 他的手十分冰凉,林思末心头一紧,想起了他刚才更加冰冷的话…… 无妨,无妨……谁叫自己一厢情愿呢? 见周品初疑惑,林思末便对他笑笑,道:“别怕,周老师,我拉着你呢!” 她又朝着远处扬了扬下巴,道:“你看那边,那是云镜湖,是西枫山最美的地方,可别错过了。” 周品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如明镜一般的湖泊就在前方,湖水粼粼映着蓝天白云,仿佛是在大地上独辟出的一方晴空。 她手掌的热度也消释了他手的冰凉,那热量顺着手臂一直蔓延至胸口。 周品初淡淡呼出一口气,镇定下来,放眼望着远处的山峦树木,身心也顿时安宁。 “谢谢你。”片刻后,他说。 ****** 两人再次沉默,周品初似排斥这亲近的动作,便稍微将手移了移位置,脱了她的束缚。 林思末会意,便将手收回,小心地说了句:“抱歉,是我太冲动了,你别介意。” 说完又觉得心酸,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主动表白一个喜欢的人,最后致歉的却是自己,明明心中已经很受伤,却还是感到万分愧疚。 “林老师,”周品初轻声说,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又投到她的脸上。 “你不用和我道歉,更不用自责什么,你那么聪明、出众,惭愧的人,是我。” 他一语双关,林思末心知肚明,可愁苦的情绪一旦上来,就像枷锁一般,困得她胸腔憋闷。 她不禁自嘲地笑笑,有些气恼地说道:“什么聪明、出众、优秀……这些说辞,我早都听够了!有什么用呢,你喜欢吗?” “你喜欢我吗,周品初?”她几乎是含着泪,再一次问出。 反正,这山峰密林处,独立缆车中,只有他们两人,就算是丢人显眼、自尊扫地,也只有他知道。 周品初没有回答,只冷漠地放眼望着刚才的湖泊。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林思末,眉眼几乎是瞬间冷厉,对她说道:“林老师,对不起,我对你实在没有兴趣。” 这就是答案,这就是他给她的答案,这下,她可以彻底死心了吧! 林思末深深盯着他,盯着他的眼睛,在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深处,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而她的爱,渺小卑微。 第十八章 西枫迷梦(三) 林思末深深盯着他,盯着他的眼睛,在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深处,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而她的爱,渺小卑微。 刹那间,她感到自己的眼睛被风沙侵袭,涩涩发痒,而她对他所有的建构和设想,也在那一刻随着风沙倾倒坍塌…… 她的脑海里翻涌着混乱的记忆,他的形象如风般变幻——他第一次向自己伸出手,说,你好,林老师,我是周品初。他对她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关心,陪她走过校园的每一条路,和她吃的每一顿饭,办公室的每次说笑,还有住在他家里的那次经历…… 终究,还是自己误会了——是啊,怎么能人家对你有一点的好,你就想到了那层关系呢?这么大的人了,却单纯幼稚得如渴望得到糖吃的孩子…… 见她还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眼圈泛红,周品初有些于心不忍,又说道:“我承认,我确实对你有好感。” 他低下头,望着从身下快速闪现的山林风景,继续说道:“但也只是好感,如果这给你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我表示抱歉。” 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缆车和绳索在滑动的过程中“嘎吱”作响,仿佛这世界,再没了别的声音。 半晌,林思末回过神来,红着的眼睛也带上笑意,哑声说道:“没关系的,周老师,真的没关系……” “这样也好……”她咧开嘴,对他笑着,“大家都说清楚了,以后能免去很多麻烦……我……如释重负。” 她的笑容宽慰,但眼里却蕴满了泪。 ****** 现实就是一架碎梦机,你的梦越大胆,它的马力就越十足。 但愿长醉不复醒,那是痴人说梦,自欺欺人的人,愚蠢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缆车就要到站了,林思末挺了挺脊背,转头看向周品初,不顾眼角晶莹,故作镇定地笑着问道:“周老师,我们还是朋友,像之前那样,对吧?” “当然。”周品初点了点头。 风呼啸着,不断从身旁掠过,林思末觉得冷极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了大巴,只记得在回去的路上,她带上口罩和墨镜,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以防别人看到她那满眼满脸的泪水。 “思末姐,怎么啦?”坐在一旁的文澜看她有点不大对劲。 “咳咳……我刚才在山上有点受风,头有些晕。”全副武装的林思末说。 “哦,那回家后记得吃药和休息哦。”文澜关切地看着她说,并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盖上。 “谢谢,小文,你真好。”她戴上耳机,试图最大限度的与这个世界隔绝。 ****** “风停了又吹 我忽然想起谁 天亮了又黑 我过了好几岁 心暖了又灰 世界有时候孤单得 很需要另一个同类 ……” 耳机里的音乐不停地播放着,这首悲伤的曲调竟暗合了现实的情景。 自己自始至终,无非是要找一个能够理解和陪伴自己的“同类”。 只是,志同道合也是讲求程度的,哪有人可以那么心甘情愿地与你相携相助,休戚与共呢? 如果现在还不知悔改,那自己就是一个爱情乞讨者。 现在看来,暗恋就是暗恋,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林思末必须要生生拔掉,心中那颗已经发芽的种子,重建一座能将自己完好保护的坚固堡垒。 ****** 大巴抵达学校,林思末径自取了自行车回家。正值午饭时间,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在路上穿行,偶尔有车辆经过,人声、鸣笛声喧嚣混乱。 她只好下车,推着自行车默默走在校园的水泥路上,她心事重重,无心理会四周的喧闹,直到有辆车在她前面停下。 “同学,请问人文学院怎么走?”开车的男人探出头来,发型和穿着显得懒散随意,但面容却是好看的,有点淡淡的文艺熟男的味道。 林思末一愣,虽然不止一次被人当作学生,但这次却有点不同,因为车里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徐泽,周品初的好友。 这个时候,他来学校做什么,而且,上次在迎新晚会的现场,他手里的那束花是要送给谁? “同学?”徐泽见她愣神,不禁提醒她。 “哦……你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右拐,然后就能看见一个红墙的建筑,那就是人文学院的楼了。”林思末说,神色略显慌张。 “谢谢!”那人喜笑颜开,又道:“同学,你长这么漂亮,别哭丧着脸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 像是被说中了一般,林思末木然地看着他。 徐泽笑笑,道:“是我猜对了吗?要不……我们加个微信?” 林思末赶紧摇头,却见徐泽只是笑着说了句“那就有缘再见”,便开车离去了。 她不禁苦笑,自己刚被周品初生硬地拒绝了,可周品初的朋友却来向自己示好。 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好相与,一个却是位沾花惹草的浪荡公子哥,这两种人,怎么成为朋友的? 莫非,周品初也和他的朋友一样,处处留情,水性杨花?只是,他曾经有过太多女人,早已腻了,所以对自己这种主动送上门的无动于衷? ……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心里竟然有了些许释然。 ****** 转眼到了周一早晨,林思末已经做好了上班后的心理建设,可当她在电梯口遇到迎面走来的周品初时,还是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顿住脚步,刚要举起手打招呼,却见周品初转头望向大门口,貌似是向人问好。 林思末沿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里,院长吴启铭正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怎么样,品初,都还适应得过来吧?”吴启铭趁着电梯上升的间隙寒暄道。 周品初点头,“一切都好,您放心。” “我对你有绝对的信心,我一点都不担心!不过,若是真遇到问题,教学上也好,日常生活也好,你还是得和同事多交流。” 吴启铭说着,又看向林思末,道:“思末啊,你对学院的各项事务都很熟悉,你们又在一个办公室,得多帮帮他,你们年轻人有很多合作的机会呢!” 这话让低头沉默的林思末有些慌,她不禁抬头看了眼周品初,见他神态自若,仿佛昨天他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又点点头,对吴启铭说道:“是……院长。” 吴启铭又问:“几点的课?” “十点。”她说。 吴启铭点头,见电梯门开了,便速速说了句:“还有点时间,一会你来我办公室,我们谈谈合著的事情。” 吴启铭的办公室在整栋楼的最高层,林思末和周品初遂先出了电梯,一同去往办公室。虽然只有几步距离,但一路上两人俱是沉默。 等林思末拿着各种书籍资料去到院长办公室后,贺维锋慢慢悠悠地晃进办公室,一边喝着刚才在路上买的咖啡,一边惆怅道:“唉,怎么思末姐又去找吴院长了!为什么吴院长只看到了思末姐的才能,而总是忽视了我的才华,难道是我平时太低调了吗?还是我形象不够完美?” “得了吧!你还好意思说!”文澜啃着面包取笑他,“上次吴院长还不是找你翻译文章,催了你几次都没弄完!最后还是思末姐帮你搞定了。” “啧,我那是想精益求精!”贺维锋斜睨她一眼。 文澜撇撇嘴,又道:“人家思末姐可是吴院长一手培养起来的,况且她能力突出,光文章就发了几十篇,每次教学评估都是第一,哪是我等鼠辈可以比拟的!” “我听说,吴院长还要和她合写著作呢,现在正在酝酿!”贺维锋凑近,眯着眼睛道。 “羡慕啊……”文澜点头。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苦衷!还在这说风凉话!”孙勤也加入了谈话,“思末与你们不同,今年对她的去留很关键,她的压力是你们体会不到的,再说了,这个社会本就是能者多劳嘛!” “那是,那是……”二人点头应和。 孙勤扶额,又说:“我现在是上了岁数了,精力全在我闺女身上,你们还可以拼一拼,有事没事多去领导办公室坐坐。不过话又说回来,思末也没有必要这么拼,反正今年就能评上副教授了,也该放慢工作节奏了,这样身体吃不消啊,毕竟三十多岁的人了……” 正在此时,赵智河突然站起来,手里拿着保温杯,一边往门口走一边严肃说道:“堂堂大学教师,怎么也学会嚼舌根了!不好好研究学问,净想着巴结领导,成何体统?” “呦!您这是要去哪儿?”孙勤见他已到门口。 赵智河干咳了两声,说:“我去找张主任聊聊!” 三人惊愣,赵智河遂笑着说:“咳,看把你们慌得,我就是去倒杯热水!” 办公室里聊得起劲,而坐在角落的周品初却一言不发,正低头翻阅着一本学术期刊。 他翻书的速度很快,像是在查找什么东西,又好像并没有用心去看。他的耳朵上戴着无线耳机,不知在听些什么,这样就与其他人自动隔了一道墙。 众人欢笑间隙,见他如此冷漠,便也不好拉他加入,况且,他自从上班以来,一直是这个样子,除了和林思末少有的交流,和别人,基本上不怎么闲聊。 倒不是他初来乍到,新手羞涩,只是,他自身蕴着的那种气质,就算是笑容满面,谦和之致,你也会觉得,他离你很远,犹如暗夜冷月般,高不可攀。 这样的人,这样的气质,总是有些矛盾的,天生疏离淡漠,却注定摄人心魄。 也无怪,林思末对他如此迷恋。 只是,美梦总是会有醒的一天,醒来后的世界,可比梦,要精彩得多。 第十八章 偏斜原子(一) 表白失败并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起码,它为一段错误的情感画上了句号。 西枫山一场,林思末也领悟了很多道理,感情的事,不是强求来的,更不是臆想来的。但即便如此,林思末的心中还是增添了一丝隐痛,这也让她眼里多了份忧郁,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许意志消沉。 从院长办公室回来后,她更觉头昏脑胀,刚才吴院长和她说的关于合著的事情,她也没有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刚一坐定,文澜和贺维锋就凑过来与她闲聊。 “思末姐,吴院长有没有特别交代给我的任务?”贺维锋一本正经地问。 “思末姐,吴院长心情还好吗,我一会要找他签字,不敢去呢!”文澜一脸担忧。 “思末姐!” “思末姐……” 林思末用双手支住额头,连连叹气。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周围的一切都在转来转去。 其实,他们没必要觉得吴启铭对她另眼相待,因为就在刚才,他很严肃地指出了她在学术上的问题,甚至批评了她。 吴启铭说:“你看看你写的这几章,提纲范围太窄,视野狭小,内容空洞,缺乏历史感,如果没有一个完整的体系建构,整个写作就会散乱不堪,这样是绝对不行的,要记住,一切为了未来和长远,不要局限在细小问题上,回去好好反思一下!” 想到这,她头脑晕眩得更加厉害,胃里一阵恶心,于是赶紧捂住嘴巴干呕起来,她的胃一直不太好,也是老毛病了。 文澜瞪大眼睛,大声喊道:“啊!思末姐,你没事吧?该不会……”她惊愕的表情暴露了她的想法。 林思末无力地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放心,我没怀孕。” “吓我一跳,不然又是绯闻头条!”文澜收起惊诧。 平日里,她与贺维锋,跟林思末的关系最好,嬉笑吵闹也是常有的事情。 “是不是又没吃早饭?”贺维锋问。 林思末直起身子,开始一边摆放着从吴院长办公室拿来的各种文件,一边懒懒回答着:“睡都睡不饱呢,哪有时间吃早饭。” “我给你拿点零食!”文澜转身去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翻找东西。 突然,一股恶心劲又开始往上返,林思末赶紧起身,冲出门去,就算是吐也不能吐到同事们面前。 这一下,搞得办公室里的众人皆面面相觑。 一直低头阅读的周品初,摘了耳机,将书签卡在刚掀到的一页,默默起身,跟了出去。 在公用水台处,他将一包颗粒冲剂递给刚从厕所出来的林思末。 林思末疑惑,茫然看向他,问:“这是什么?” “养胃的,你喝了它,再吃别的东西吧。” 周品初见她愣在原地,便直接将冲剂塞到她手里,没再言语,转过身走了。 说实话,他的这一举动还挺让人感动的,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欢喜,林思末也愿意憧憬,但事情总不能如愿,自这以后,她与周品初的关系并未恢复到从前。 他们之间,除了一些教学上、工作上必须要沟通的事情,其他的话几乎不怎么讲了。 周品初像是刻意避着她,他不参与关于她的讨论,私下也不再发微信给她,就算在食堂遇到,也不会坐在一起吃饭,甚至连面对面碰到,也只是微微点头,最后连招呼也不打了。 林思末终于体会到,在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表白失败后,很难不与他成为陌生人。 ****** 最开始的那些天,林思末很不适应,每每遇见他,表面上还是客气如常,可心里却总是泛起绞痛。 夜里,她偶尔做梦会梦见他,梦里都是美好的事情,只一次,她梦见他们又坐在西枫山的缆车上,他冷冷地对她说“林老师,对不起,我对你实在没有兴趣”,他对她笑起来,渐渐地,微笑变为嘲笑,嘲笑变为冷笑……她一下没扶住横梁,从缆车上坠下,她看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笑容狰狞着,不屑又冰冷……她惊醒,猛地坐起,满脸泪痕。 她承认,她没有那么洒脱,没有那么轻易地说服自己,不要再对周品初抱有幻想。 她常想,那么好的一个人,千里迢迢来与自己相遇,她连想到他的名字都满心欢喜。 于是,她自见到他起,便在心里为他开辟了一块空地,日日耕耘,时时守候,不管晴雨,她都没有放弃,看着那爱情的种子发芽开花,马上要结出果实时,却在一刹那被他亲自焚为焦土…… 毕竟还残存着理智,她强制自己不去关心周品初的一切,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一头扎进学术研究中……总之,她必须要从这场失败的暗恋中将自己拯救出来。 其实,往肤浅里想,自己也不过是被周品初的外貌所惑。这也没什么,明德大学有的是颜值高的男人,就连自己任教的班上,都有几个长得不错的男生。 “不就是漂亮的男人嘛?既然不能拿来用,那就索性发挥观赏性价值!”她竟有种女流氓上身的无所畏惧。 别的不说,那个常来找自己问问题的郑宇成就帅气逼人。 而且,这段时间,他见林思末热情不减,来得更是频繁,一来二去,郑宇成也和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混了个脸熟,还主动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搬教材、打印复印、照顾绿植…… 文澜见他聪明帅气,也时常与他聊天,时不时逗他几句。只是,他的重心只在林思末一个人身上,甚至表现出要跟她读硕士的想法。 这么好的孩子,林思末不是没动过心思带他,只是,如果现在就做决定,既不符合规定,又会影响他复习,况且,未来发生什么事,谁又能预料呢? ****** 有天一早,郑宇成又来到办公室找林思末,恰巧林思末和人换了课,将上午的课换到下午。她前一晚在网上系统完成换课程序后,这天早上就犯懒在家睡了个懒觉。 郑宇成没有事先联系她,当然不知其中缘由,他左等右等,可还没等到林思末,却等到了一早来上班的周品初。 “……周老师!早上好!” 郑宇成将斜倚着的身子直了直,尴尬地打了声招呼,时间还早,办公室里也只有他们两人。 周品初微怔,又漠然点了点头,很快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将手提包轻轻往桌子上一放,却没有立即坐下来。 他将胳膊环在胸前,眉毛一挑,一脸犹疑地看向郑宇成。 这一眼看得郑宇成一时局促,只好裂开嘴,朝他笑笑。 “今天又有什么问题?”周品初漫不经心地问,他的身上还带着冬日早晨清冷的气息,伴着他瘦高的身型和凉薄的语气,那一股清洌之气让郑宇成不禁瑟缩。 “啊……”郑宇成刚一开口,却发现无言以对,他本来也没什么问题。 “你有什么不懂的,以后问我就好了。”周品初说,语气不容置疑。 “哦,其实我……”郑宇成转了转眼珠,想说自己就是来找林思末的,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突然,他想到周品初是学过人工智能理论的,于是硬着头皮,问道: “周老师,我之前看过霍金关于人工智能发展的危险警告,所以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如果超出人类智力水平的计算机被研发出来,具体会有什么后果,对人类哲学的发展可能产生什么影响,不知道周老师有何看法?” 周品初垂眼,将环着的手臂放下来,用指关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道:“记一下。” 郑宇成一顿,立刻又明白过来,忙拿出手机,打开记事薄。 周品初见他一副端立的样子,神色稍有缓和,但语气依旧冷漠,道: “马丁·福特:《机器人时代》,第九章,第255-276页;维克托:《大数据时代的大变革》,第七章,第193-215页;康奈尔:《理性主义的未来》,第二、四、七章,星城出版社2019年的版本是第201-228页。其他相关理论可散见于马克斯·韦伯、哈贝马斯、布兰顿的一些书籍当中,你自己可以选择性查找。若还是不理解,可以去看我去年写的三篇关于这一专题的论文,发表在英文版的《自由哲思》上。” 郑宇成几乎是在周品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停下了记录,不是因为他语速快,来不及记下,只是因为他惊讶于周品初人工智能一般的记忆力! “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见他呆愣在那里,周品初蹙眉,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不用了……周老师。”郑宇成低头,轻轻呼吸,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缓一缓,然后将手机收好,抬头看他,一脸崇拜,“老师,您也太厉害了吧!” 周品初挑眉,不紧不慢地回道:“这有什么?你问的这些,很多科技哲学的教材里也有,没什么难度,大可不必特意跑办公室一趟。” 他后面的几个字几乎是加重了语气的。 见他慌怔,周品初又问:“所以,你是还有别的事,对吗?” 郑宇成叹气,只好坦白说道:“其实,我是来找林老师的……” “她今天上午来不了。”他冷声打断他。 “为什么?”郑宇成愕然。 “她和人换课了。”他说。 郑宇成这才恍然大悟,刚欲再详细问一下,但突然又止住了。 其实,这些日子他在办公室帮忙,偶尔注意到了周品初的言行举止,他貌似了解林思末的很多事情,也不知道他们私下里到底是什么关系,可他不敢多问,也不便多问,只好匆匆离了办公室。 周品初漠然看了眼他的背影,轻笑道:“雕虫小技。” 第十九章 偏斜原子(二) 转眼到了学期末的教学评估,明德大学会根据教师在这一学期的表现,如课程进度、学生出勤率、学生喜爱度、领导认可度等,分别由相关领导、教师和学生通过网络投票的形式,选出每个学院本学期教学最优秀的老师,其中,讲师、副教授、教授各一名,并颁发优秀教师奖章和奖金。 虽然只是学校范围的评估,但是这个奖的含金量却很高,因为学生的投票占评估比重的80%。 可以说,如果拿到这个奖,就说明一名教师的教学能力得到了学生的充分认可,而且会计入教师的个人成果,影响以后的晋升,这也是学校充分重视学生权利的表现。 林思末为人亲善,课讲得也好,一直以来很受学生喜欢。 自她入职以来,每年都以高分拿到这个奖项,她细想自己在这一学期的表现,几乎能大获全胜,不禁自信心又多了一分。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职场上,俊男比靓女要更受欢迎。 当看到入职不到半年的周品初评优获胜的时候,当看到领导和同事纷纷向周品初表示祝贺的时候,当她无意间掠到周品初嘴角那一丝浅淡笑容的时候。 她才明白,自己做了多么不切实际的预判。 他们是同事,一起共事总会有各种利益牵绊。 同事之间既合作又竞争,这才是最基本的关系。 不过,她虽有不甘,但以自己这几年在学院的影响力,早已站稳脚跟,评优只是锦上添花的事,并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年终的各项评奖活动还在陆续展开着,不出意料,周品初几乎包揽了学校和学院的各种奖项。 评到最后,只剩一个“明德三八红旗手”的奖项被林思末夺得了——这个奖,就算是给了周品初,他肯定也是不敢要的。 林思末长叹一声,真是没想到,看似清心寡欲的周品初,竟是把荣誉看得如此之重的人!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具有迷惑性的东西,总是不能在一开始,就对其作出判断,只得等接触时间长了,才能慢慢揭开它的本质。 林思末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今天是周五,大家下了课就回家过周末了,并不宽敞的办公室也突然冷清起来。 她约了院长吴启铭,要再次讨论合著的事情,这一会,吴启铭还在会客,她也不便进去打扰,索性就在办公室里坐着发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品初的办公桌,那里依然整洁干净。 这个人不仅有洁癖,还有强迫症,书桌一乱就要马上收拾好。他的桌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摞书,眼看着就要将他与她电脑之间的空隙填满,这样也好,省的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撇到他那张让人不安的脸。 以前,她恨不得将自己搞得如闭月羞花一般,满心盼着他能够多看自己几眼,现在,她只想把脸深埋起来,不想再与他相望,他既然对自己不感兴趣,估计也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吧! 她不禁暗自感叹,周品初这个人虽一向内敛自持,对人又礼貌客气,但在骨子里,还是挺难伺候的,说得好听点叫遗世独立,不好听点叫吹毛求疵。不过,他并不是无所畏惧的人,林思末总结,他有“三怕”:怕高、怕吵、怕乱。 ****** 过了许久,吴启铭也没有打来电话,林思末有点着急,于是起身,想去探探情况。 她步伐轻快,很快就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口,果然,里面的人正聊得火热。 林思末叹气,都下班时间了,吴院长还在忙碌着,估计连晚饭也没来的及吃吧,想想真是辛苦! 今天这位客人未免也太不懂事了,占用领导这么长的时间,竟还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她无奈转身,可刚迈出一步,她的身子就僵住了,那里面传来的声音莫名熟悉——是周品初! 怎么会是他?她明明看见下班时刻,周品初提着公文包就走了,怎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院长办公室? 她疑惑,赶紧凑过去,见门没有关严,露着一条缝隙。 下班后的办公楼冷冷清清,正常交谈的声音更显得清晰。 她并不喜欢偷听别人说话,可周品初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死死揪着她的耳朵不放,她站在门口,屏住呼吸,想听听,这个时候,周品初要与吴院长谈些什么。 只听得里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在争论,又仿佛在劝说。 “……我只想做我感兴趣的事情,经商从政这些,都不在我的兴趣之内。”周品初的音色坦荡又飘渺。 “在学校里,承担一些行政职务,对于你未来的发展还是很有必要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很多教师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入仕的。”吴启铭依旧如平日里那般缓缓而谈,语重心长。 周品初叹了口气,道:“是吗?去说那些阴奉阳违的话,做那些违背良心的事?” “品初!”吴启铭的声音蕴着隐隐的怒气:“你现在已经回了国,不能对什么都一副散漫的心态,关老师的那些固执和偏见不能再有了,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师兄。”周品初突然换了称呼,“我清楚得很。我清楚关老师如何背井离乡,如何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艰难生存,也清楚创新理论的人如何被剥夺成果,更清楚……” 他深深看了吴启铭一眼,“您是如何做到这个位置的。” “周品初!”吴启铭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颤抖,一脸气愤,“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我都放下了,你还纠结于此?对于陈年往事,我们没有必要再去评判谁对谁错。你既来了这个领域,就得有所付出和贡献。时代在变化,万事万物在更迭,若有能力的人不能接续大统,那国家还怎发展,社会还怎么进步?” 周品初冷笑一声,道:“那师兄又怎么认为,我有那种能力呢?我只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说不定教几年书,就定居海外,逍遥自在了呢。” “别说胡话!关老师的衣钵传给了你,是对你有充分指望的。” 吴启铭叹道:“当年关老师背井离乡,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而且,上一辈的恩怨纠葛是属于上一辈的,我们这一辈就要走好我们自己的路。关老师也和我通了电话,嘱咐我要带好你,他老人家十分看重你的才学和能力,我之所以要给你机会,也是不希望他的心愿落空!” “关老师的心愿,我当然要尽全力去完成,可……沈老师安排的路,我是绝对不会踏足的。”这话有着周品初特有的冷淡和轻蔑。 他又道:“所以,我只做我感兴趣的研究,学术传承而已,至于其他,恕难从命。若您非要提高到贡献的层次,那我只能说,学术研究服务的是现实社会,而不是某个派别或某个人物。” 周品初没有丝毫让步,他的语气也极为淡定,这些话好似在他心中沉淀已久,只是轻轻一晃,它们就自然而然地浮起。 他的话也让吴启铭陷入沉默,片刻后,吴启铭无奈摇头,终于放软了语气,道:“品初啊品初,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关老师的性子还是影响了你啊!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你喜欢做这些,我以后就把培养你的重心放在这个上面。不过,一点行政工作不做,那是不可能的,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也会尽量挑轻松的给你。” 周品初这才点点头,又会心一笑,道:“我明白,师兄疼我,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 吴启铭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表情也松懈下来,他指着桌子上的文件,道:“辜不辜负的先别说,你回去先把这几章写一写吧,至少把提纲列出来。至于思末那边,先不要和她说。” 周品初点头,又补充道:“还有合著的翻译工作,您也得考虑一下,毕竟国外那边在文字方面要求苛刻,就林思末这水平,恐怕不行。”他说完又扯了扯嘴角。 “嗯,我知道了。思末没有在国外学习的经历,语言这方面,确实没有你精湛。”吴启铭回道。 一听到他们聊到了自己的名字,林思末不禁打了个冷颤。 虽然她不太清楚他们前一刻聊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周品初和吴启铭的关系很不一般,而且周品初并不想承担任何行政职务,只想做自己的研究,而至于写合著和翻译著作…… 只听那边,周品初毫不客气地又说:“林思末,确实有点能力,只是太浮于表面,她风风火火、用尽心思拿的那些奖,有什么用呢?我一来,还有她什么事儿?再加上,她那毛躁的性格,想问题简单,做事情冲动,我都替她尴尬!” “诶!”吴启铭拉着长音劝道:“你还不了解她,不能这么评价她。思末是感性了些,但她身上有你没有的品质。” “什么品质?意气用事吗?我怎么觉得,她除了努力以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呢?您还老说她有天赋,我看您是太抬举她了!”周品初有些鄙夷地笑道,“难道就是因为,她是田老师的学生,您可怜她?” 吴启铭却深深叹气,“田老师……确实也辛苦,很多年也不带学生了,思末是他的关门弟子,也是他看重的人,我理应尽力培养。况且,她与你不同,她愿意交流、愿意接触新鲜事物,总是很上进,崇拜更加高远的东西……” 周品初忽然嗤笑一声,打断了吴启铭的话,“师兄,她单纯就算了,怎么您也和她一样,不切实际?” “……时间长了,你自然会知道。” 吴启铭起身,负手而立,对他说:“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一会还得见她,你回去先着手做我说的那些。记住,不能求快,虽然我知道你的能力,但学术这件事情,并不是效率越高,收获就越多的。” 周品初点头应着,谈话马上要结束了,屋里的人在做最后的寒暄。 ——这一刻,门外的林思末如五雷轰顶,耳边好似响起尖锐的鸣声! 第二十一章 偏斜原子(三) 周品初点头应着,谈话马上要结束了,屋里的人在做最后的寒暄。 ——这一刻,门外的林思末如五雷轰顶,耳边好似响起尖锐的鸣声! 听到这里,只要还是个正常人,稍加猜测,便知其中内涵—— 原来,在周品初的心里,自己是那么一无是处;而自己一直敬仰的吴院长,是那么器重看似无欲无求的周品初;以及周品初,竟然如此坦然地以贬低她的方式抢夺了本属于她的学术资源…… 原来,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样子,如一股暗流,虽潜于深渊,却覆舟于无形。 而自己呢? ——像个傻瓜一样,只想和人家谈恋爱! 林思末突然感到,心中有东西在坍塌,一时间茫然失措。 她一步一步,艰难后退,眼看那办公室的门就要被拉开,她慌乱转身,踉跄着往电梯口跑去。 已经来不及了,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仓促单薄的身影被周品初收入眼中。 他一时愕然,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在门口顿住脚步。 只几秒,他忽又抬脚,疾步向着她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子很大,很快便赶上了她,在拐角处,急急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呼吸不匀地喊她:“林老师!” 林思末惊魂未定,只虚弱地被他拉着,低头掩藏着眼里的惊惧。 真是气愤,都到这个关头了,可她还是没有勇气抬头看他一眼。 “林老师,”他又低低说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臂,恢复了一脸淡然,声音却干涩暗哑,道:“着急走什么?吴院长正想找你呢!” 林思末迟疑数秒,默然抬起头,对他淡淡一笑,颤声说:“哦,我刚走到门口,就发现,我忘带了一个重要文件,这不,我得赶紧回去取!” 这个女人,一边撒谎,一边颤栗。 周品初看着她,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墨如渊潭,深不见底,无风无波。 那一瞬间,林思末觉得,他的狠戾是不言而喻的,她甚至恐惧起来,恐惧到不敢去揭穿他的虚伪。 “电梯来了,我先走了。”她忐忑地说。 “一起吧!”周品初遂和她一起进了电梯。 ****** 电梯下降中,周品初轻声唤她。 “林老师。”他的语气里仿佛蕴上笑意,问:“怎么感觉,你最近老躲着我呢?” 林思末猛然抬头看向他,诧异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他一直躲着她,怎么现在还反咬自己一口? “你说过,我们还是朋友的。”周品初微微俯身,寻着她的目光。 林思末低头,暗叹,这个人简直是疯了! 她呼出一口气,再次抬头对他道:“周老师,我想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干嘛要躲着你呢?” 周品初见她言辞恳切,又笑笑说:“看来是我想多了,抱歉!哦,刚才在吴院长那里看了你的文章和翻译,写得不错,我很是佩服。” 林思末微微抬头,嗓子干得快发不出声,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可他那诚挚的眼神却让她恍惚——这男人真是演得太好了! 她不禁冷笑,故意说道:“我写的那些东西,和周老师的比起来,差远了。” 周品初显得有些愣怔,便笑问:“哪里差了?刚才吴院长一直在夸你呢,还让我多向你请教!” 他的目光如火焰一般灼着她,林思末有些受不住,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心中太过愤怒。 周品初还想继续在她面前将这戏唱下去,可她却是无比心痛的。 不是那种失去的痛,而是将心里变质的腐肉生生剜去的痛,痛了这一时,新的肉将会生出,伤口也就好了。 她忍住情绪,冷冷地回了句:“谢谢周老师,这么抬举我,但以后,请别这样了,我最烦别人捧杀我!” 电梯到了,林思末径直走出去。 身后的周品初也终于收起了他那淡淡的笑容,眼神几乎是瞬间冰冷,双手缓缓握拳,泛白的骨节仿佛快要撑开皮肉。 果然,他猜得没错——林思末,全都听到了。 因为,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虚伪和刺激。 ****** 林思末不知道,周品初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也不想知道。 因为他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是站在她对立面的人。 她们本就是两颗独自运行的原子,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偏斜碰撞在一起,激起了火花,影响了轨迹。 那一刻,林思末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一切将按照自己的意志行进,可到头来,两颗原子并未结合,不仅碰得生疼,还要再次寻找,独自走下去的路径。 有时候,她想,命定论也没什么不好,按照必然性生活是件多么轻松的事情! 为什么会有偶然性的侵扰,为什么要让意志自由……这段坎坷的情路,让她悔悟,也让她清楚地认清现实,哪里有什么命中注定,生活不是冒险,就是赌博。 ****** 自那之后,林思末与周品初便进入了冷战模式。 虽然大家面子上都还过得去,但是却再没有更多的交流了。 之前,林思末以为,表白自己暗恋的人,就算不成功,也能与他和平相处,就算彼此尴尬,也没有关系,毕竟,总得要过那一道坎。 可是现在,她不再去纠结这些问题,她只恨自己看错了人,若不是无意间听到了周品初与吴启铭的对话,估计自己这辈子都可能被这个男人蒙骗。 就好像,你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奉上,人家不仅婉言拒绝,而且在背后将你从里到外地嘲讽一番,嫌恶你这颗廉价的真心。 这对于林思末来说,无疑是寒彻肺腑的打击。 这种打击,虽说是由外力引起,但更多的是,内心的崩溃。 遇人不淑,识人不善,有眼无珠,大抵如此。 林思末依旧认真努力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更加拼命地去完成每一项教学任务,她别无他法,只有这样,她心里还能舒服一些,毕竟,工作绩效是不会骗人的。 周品初也埋头于自己的各种事务当中,这些日子,他风光无限,在包揽了各种奖项后,又公开做了几场学术讲座,连学校领导都赞叹不已,说他天赋异禀,天生就是做学术的料。 忙碌中的周品初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高冷公子样,仿佛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没有他在乎的人。 他进出院长办公室的次数也随之增加。没过多久,林思末就被吴启铭通知,关于合著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了。 她知道,在周品初对吴启铭说了那样一番话后,吴启铭是不可能不考虑将她从合著中除名。 她越想越气,以她对吴启铭的了解,这个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于是,她特意去院长办公室问个究竟。 “思末,你别着急,这段时间先按我的要求给我一个大致的框架。” 吴启铭很是耐心地告诉她:“让你放一放,不是让你不写了,你这孩子,一做工作就全身心地投入,恨不得一个人将所有事都扛下来,这样不太好。” “我只是想,能尽快达到您的要求,不想让您失望。”林思末见吴启铭并未讲出放弃她的意思,心里稍稍镇定了下来。 “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思末。” 吴启铭笑着说,“你和你的导师田寅复老师一样,都是很随和的人,做起学术来也十分尽心尽力,从一而终。田老师的文字是带着温度的,而你的著述也是很具人性力量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谢谢院长,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您要……”后面的话,林思末语塞,这样的自己,真是肚量小了。 “我确实考虑了品初,他的视野十分广阔,又有跨学科的优势,所以,才打算让他也试一试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弃你!” 吴启铭看着她,满意的点点头,他总是这样,一旦对谁有欣赏之意,便将最大的鼓励和信心毫不吝啬地赠与。 有了吴启铭的话作保,林思末便稳定了心绪。 可能,她确实是被周品初吓到了吧,以至于无所顾忌地跑来为自己寻一个答案。 答案,是这茫茫世界最靠谱的东西,也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在绵长的岁月中,在拓垦的实践里,人们总是急着去寻找和确定那一个答案,仿佛答案有了,一切就有了,前进的道路也就顺畅了。 诚然,确定性的东西总是让人心安,但并一定适意,因为,确定性总是远离自由的。 那些偏斜了轨迹的东西,总是因为突出而显得冒进,与众不同所以格外扎眼。 林思末总是回想起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虽说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她确实总是拔尖的那一个。 用周品初那充满贬损的话说——风风火火,用尽心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颠簸的命运,总是很爱照拂出挑的人生,好像只有让你经历一些大风大浪,才能证明你的不平庸,才能配得上那鲜花、那喝彩、那掌声。 对于林思末而言,大风大浪已经袭来,因为,很快她就会发现,周品初,根本就不是她缓缓生命之河中的顺流之船,而是搅动她整个平静心海的滔天巨浪。 第二十二章 必要实体(一) 北方已经进入深冬,树木凋零,寒风呼啸,一派萧瑟之景,平日的校园也比以往素净了许多。身着厚实冬装的人们行色匆匆,若稍作停留,只会被那刺骨冷风扫得脸鼻通红。 这天,天气一直阴沉,下午时分竟有雪花零星飘落,不一会儿,雪越下越大,地面上很快就积了厚厚一层。 林思末正在办公室打盹儿,忽然听到赵智河在那边一直讲着电话,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也甭劝我,你爸爸我也不是什么上进的人,我这样挺好,我不会去那边的,行了,别说了,挂了吧!”赵智河一脸气愤。 “怎么啦,赵老师?”林思末起身走过去,见他泡着普洱茶的保温杯没水了,便拿过来,道:“我去给您续点水吧。” 说着便向着饮水机走去。 “还不是我那宝贝儿子,劝我提前办理退休,让我去美国给他带孩子。”赵智河抱怨着。 “您儿子那是心疼您,让您过去享福呢!”林思末安慰他道。 “那又怎么样?我之前去过,在那边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受不了了,吃不惯,睡不惯,语言不通,关键是他们上班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要是在那边生活,没几年就入土了。” 赵智河接过林思末递过来的杯子,慢慢啜饮。 “您还是没习惯,习惯就好了。您可以在院子里种点东西,再多带些书,不是还有孙子孙女呢嘛,多热闹!”林思末笑着说。 赵智河摇摇头,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其实他更加气愤的是,儿子说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个副教授,离退休也没几年了,教授肯定也评不上了,还不如赶紧退休养老。 他虽然不在乎这些外在的职称,可当儿子拿这个说事,摆在台面上就有些让人羞愤难堪了。 赵智河突然想到马上就要到学院职称评定的时候了,便问道:“小林,今年评职称,你没问题吧?” 林思末耸耸肩,笑了笑:“反正评审资料都已上交,尽人事听天命了。” “你和我还卖什么关子!我还不知道你那优秀的劲儿。我看呐,这副教授的名额也是非你莫属了。” 赵智河笑着说,他一直很欣赏林思末的能力和为人。 “别说我了,您呢?您今年参评吗?”林思末问。 赵智河摇头,说:“出版社的编辑说,我的那本专著还没改好呢,这次估计是赶不上了。而且孙勤也申请了,今年的教授名额就一个,我就不和她争了。” 林思末会心一笑,道:“编辑碰上您这么佛系的作者,孙老师遇到您这么暖心的对手,真是太有福气了!” 正在这时,贺维锋拿着网球拍进门,这么冷的天气,他竟然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 “你又去打球啦?冷不冷?”林思末关心地问。 贺维锋“嘿嘿”一笑,说:“不冷,暖和着呢。要不是外面下雪了,我还得再打半小时。” 林思末只微微笑着,她记得苏涵说过,贺维锋因为打球结识了一个体育学院的女生,估计对人家有意思,正在暗暗追求,甜蜜也写在了脸上。 可师生恋是学校明令禁止的,林思末之前曾和他提过一嘴,但当事人既然没有表态,林思末也不再好过问。 相比其他很多办公室的勾心斗角,林思末所在的这个教研室,人际关系相对简单,她喜欢和大家热络地聊天,这是她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 不过,现在她更希望用这种氛围冲淡她与周品初的矛盾,疗愈自己的心伤。 她拿起准备好的会议资料,向着门外走去,她一会要给研究生班开个会,顺便了解一下学生们最近的动态。 ****** “思末姐最近很拼啊!”在她走后,贺维锋和赵智河闲聊起来。 “她不是一直这样吗?”赵智河说。 “我怎么感觉,这些日子她工作更卖命了呢?难道是情场失意了?我一直感觉,她前段时间的状态,像是谈恋爱了,女人味十足!怎么现在又有点女战士的作风?”贺维锋顿时凝神,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啧!”赵智河无奈瞥他一眼,道:“你要是不把心思放在疑神疑鬼上,你那文章早发出去了!看看人家小林老师,年轻有为,不然吴院长怎么会让她分管繁杂的学生工作?这也是为了培养她的行政能力,你好歹跟人学着点!” 听赵智河这么一说,贺维锋不禁唉声叹气,心里更加佩服和羡慕了。 其实,林思末对行政职务也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她倒是很喜欢和学生接触,所以也就十分乐意地接受了吴院长的安排。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雪后的校园有种纯净柔和的美感。 地面白白一层,上面还印着各种脚印、车印,踩上去嘎吱作响。 林思末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边走边欣赏着雪景。 隔着一条马路和一个花坛,对面的人有点眼熟。 她仔细一看—— 周品初和一个女子正相伴走在对面的路上。 二人貌似在聊着什么,那女人一直在讲话,笑容温婉体贴,偶尔传来轻细的笑声,也引得周品初频频侧目。 她看不清那女人的正脸,但是光看侧脸就知道,那人肯定长相出众,而且是那种温柔端庄的美,连她肩上长发的弧度都仿佛在述说着一种女人特有的柔美和乖顺。 是周品初喜欢的类型。 只见,周品初时而对着那人微笑,时而亲切地点头,他的眼睛弯弯的,笑容看上去也很美好。 林思末默叹,原来,他对别人也是那样笑的。 可她当时怎么就对他执迷到,以为他对自己的笑容都别有用心呢? 她还想到,在迎新晚会上,女生代表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周品初选择了温柔乖顺型,她为此还失落了好一阵。 看来,是自己误入迷途,因为,周品初自始至终都是与她正常相处,并无其他意图。 林思末苦笑着摇头,她真是无比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她长出一口气,抬脚继续往前走。 ****** 教室里,学生们基本到全了,七十多人坐在座位上等待开会。 时间一到,林思末开始点名,这一点才发现,有几个没来的女生,而且恰巧都是一个宿舍的。 班长联系不上她们,隔壁宿舍的女生也说不知道她们去哪里了。 正诧异之际,林思末听到坐在前排的一个女生小声嘀咕道:“她们宿舍就是神神秘秘的,上学期还老逃课呢。” 林思末觉得不妙,找出通讯录准备打电话。 这时,只听门口一声“林老师,实在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个宿舍的六个女生。 林思末看过去,见她们态度倒是很好,最前面的吴馨性格活波点,她笑着朝林思末说:“林老师,对不起,我们宿舍今天给范雨过生日,一起在校外吃饭,回来有些晚了。” 她说着,又扭头看了看站在最后的范雨,范雨木然盯着前方,眼神略显呆滞。 见她们一个个并无异样,林思末示意其赶紧就位,又关心地嘱咐了几句,便开始了班会的进程。 林思末在工作上是有条不紊的,了解情况,布置任务,安抚和鼓励学生,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会后,她又给班委成员开了个小会,总结了这个学期的大小事宜,又交待了寒假的注意事项,整个流程一气呵成,效率很高。 等出了教室,林思末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看看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天色渐暗,忙碌的一天又要接近尾声。 她活动了下颈椎,又酸又痛。学生工作是个累活,刚才和学生谈话已是口干舌燥,现在更觉得喉咙在冒着火,于是她很自然地向着最近的咖啡店走去。 在吧台等待之际,林思末轻轻倚靠在一边的木质柱子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明德大学的咖啡馆很多,有学生喜欢来这里上自习,点上一杯咖啡,坐上一个下午,不用早早跑去图书馆占座,也值了。 学生社团也常来此处开小会,男女生谈心约会也会来,教师学生讨论问题有时也约在这里。 咖啡馆人文气息浓厚,一时间,也成了文科学校的某种象征。 思绪飘忽之际,林思末瞥见不远处,靠着落地窗一侧的那一桌,那两个人。 她不禁直起了身子,有些慌怔地看着他们。 周品初正对着她,那个长发女人背对着她。 她不禁诧异,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这两个人还在约会,而且还转战了地方,到底有什么可聊的呢?更何况周品初一向不怎么主动与人说话。 只见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正欲放下,却在抬眼时看见了愣在原地的林思末。 视线交汇,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也在,举在半空的杯子停顿了几秒。 林思末垂眼,赶紧转过身去,她不想让周品初误以为,她还像之前那样,总是默默关注他,对他有多留恋,尤其是在她见识到了周品初虚伪的一面后。 而此时她的咖啡也已做好,她接过来,僵硬着身子速速离去。 “品初哥,怎么了?”张婉龄在周品初面前挥了挥手,疑惑问道。 他回神,淡淡一笑,“没什么,看见一个熟人。” 张婉龄透过落地窗远远望去,并未见到很显眼的身影,便回过头对他说道:“那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啦!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上中学的时候,你在高二,我在初二,我们班有个男生欺负了我,你就挺身而出,帮我教训了他呢!我当时就觉得,品初哥特别有担当,有魄力!” 她轻声细语,喜笑颜开,说话的样子诚恳又可爱,“虽然后来,我们在国外见面少了,但是我每每想到那个瞬间,都觉得,品初哥特别亲切,特别温暖。”她说着说着,就红了脸。 “是吗?”周品初淡淡地问,“中学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不过你谬赞了,我一直觉得,我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张婉龄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道:“那是别人不了解你,他们当然不懂你的好。可在我心里,你是我见过的,性格最好的男人……” 周品初将脸转向一边,透过落地窗,外面是熙攘的人群。 第二十三章 必要实体(二) 几天后,贺维锋毫不见外地在办公室八卦着周品初,他可不是唯一一个在咖啡馆亲眼见到周品初约会的人,甚至有人将他和张婉龄喝咖啡的照片放到了网上。 大家纷纷猜测,明德大学的颜值巅峰——周品初老师可能恋爱了,因为女方优雅美丽,和他气质十分相合。 “就算不是女朋友,那也是有意要追求你的,我的眼毒得很,肯定不会看错。”贺维锋在周品初否认了张婉龄是自己女友后,还是不肯罢休。 “周老师,难道你没有觉得她和你很搭吗?那气质、外表透露的名媛范儿,关键是,她往那一坐,那种姿态、那种feeling!你要相信我敏锐的直觉,这就是传说中的timing!” 贺维锋手舞足蹈,如讲着rap一般。 周品初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说道:“可我身边都是这样的女性朋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嚯!”贺维锋惊呼:“您这一开口就是高级凡尔赛了!” 见周品初笑而不语,他又调侃道:“不过,就凭您这气质样貌,身边有这样的女人也很正常,估计主动送上门的,都得先排队吧?” “话说得过分了啊!”周品初试图止住话题,“都是朋友间的正常交流而已。” “所以说啊,很多情侣都是从朋友开始的,什么同学啊、同事啊、校友啊……你根本想象不到,哪天你们会产生爱情,这种东西看的就是一个缘分!” 周品初轻叹了口气,没再理会贺维锋的长篇大论。 不经意间,他抬眼看见了斜对面的林思末,她面无波澜,一脸淡然地在电脑前打着字,偶尔睫毛忽闪,但视线始终也没有偏向他那边。 “林老师,周老师,吴院长让你们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门口传来教务秘书的催促。 林思末这才往周品初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很快转过头,收拾眼前的文件资料,又起身对他说:“我收拾好了,一起走吧,周老师?” 她的脸上是礼貌的笑容,语气也利落干净。 周品初微怔,又点点头,起身与她一起。 ****** 吴启铭这次开门见山,他指出要将周品初纳入著作的编写,且对周品初关于合著的思考和意见都比较满意,又萌生了让周品初和林思末先合写一章的想法。 反正多一个作者也无所谓,只要能把著作写好,目的也就达到了。 吴启铭又将具体事宜说了说,并吩咐他们下周先交个初稿,便急匆匆地出去开会了。 领了任务的林思末心生郁闷,吴启铭明摆着是看重周品初,说是让她与他合作,其实是有意让周品初指导自己。 只是,她深知,自己与周品初的写作风格大相径庭,且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既生疏又尴尬,合写著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个难啃又不好吃的硬骨头。 正犹豫着,却听周品初抢先对她说道:“林老师,我们两个写作风格不一样,要不这样,我们按照吴院长给的思路,各自先写一下,等过几天再整合,看看哪里需要修改,到时候讨论一下就行了,你觉得呢?” 这意见还算合理,反正是章节初稿,字数也不多,也不用太精益求精。 最好的一点是,她不用和周品初频频交流,于是她便欣然接受了。 时间飞逝,转眼就快到交稿的日子,林思末越写越细致,速度很自然地就慢了下来。 过两天就要交给吴院长了,她不禁有些着急上火,可就在这个时候,周品初将自己的初稿先发给了她,还在微信上留言道:“今天下午下课后,我们讨论一下。” 林思末微恼,周品初工作起来比平时还要冷漠,连问都不问自己的情况,就理直气壮地安排具体事项。 她故意回他:“我还没写完,明天再说吧!” 那边回复:“都这时候了,没必要再写了,先合一下。” 林思末冷笑,他好大的口气,但更让自己气愤的是,周品初不仅在微信上对她颐指气使,等到傍晚,两人一起坐在办公室讨论问题时,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这让林思末气从中来,周品初不就是喝过几年洋墨水吗?凭什么对她写的文章指指点点,况且他在很多地方说得很牵强,似故意找茬儿一般! 她紧咬着后槽牙,耐着性子不去分辩,只面无表情地听着。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是还不懂,可以搜一搜我之前发表的文章,都是这个思路。” 周品初坐在她的旁边,翘着二郎腿,身子轻轻转着办公椅,手里的笔也在微微转动,鼻梁上架着一副新的金边眼镜,整个人展露出不可一世的姿态。 他又点了点林思末的稿件,轻笑着说道:“其实,学术著作没必要写得这么啰嗦!我们这次写的是美国哲学理论,大致历史简单叙述即可,点到为止。你看你这里,太墨迹了。” “周老师。”林思末一字一顿,缓缓说道,语气蕴着怒意,“我想你还不太明白,文章背景框架的建构对于理论论述的意义。生活背景、人物关系乃至自然环境的叙述都是很有必要的!著作不是文章,在某种程度上,是以理论的方式叙写故事!” 周品初摇头,蹙眉道:“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林思末冷笑一声,很不客气地说道:“看来,周老师是想把我写的东西,全都剃掉啊?” “我想你还没有这个权利吧!就算周老师看不上我,但请尊重我写的东西!”林思末冷着脸,眼里的火烧得更旺。 “林老师,请不要感情用事,就事论事而已,你急什么?” 见林思末生气,周品初遂缓和了语气,起身对她说道:“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先冷静一下!” 林思末这才意识到,已经快到晚上十点,可她气不过,又不想顺着周品初,便冷冷说了句:“那你赶紧走吧,我一个人,正好清净清净!” 周品初也并未反驳,拿上公文包,一直走到门口。 忽然,他又回头看她,默了片刻,问:“一会儿,你怎么回去?” “骑车。”她的声音还是冷冷的,明显带着怨气。 周品初敛了目光,对她道:“这么晚了,外面风大,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林思末头也不抬地回道。 周品初索性又往回走了几步,在她跟前站定。 见她依旧低着头,便微微俯身,声色柔和地说:“其实,工作和生活是要分开的。在工作上,我们可以有争执,但是在生活中,我希望和林老师,还是和平相处。” 林思末终于抬眼,却仍然面无表情,回他道:“对不起,可我并不这么认为,也不想听你的大道理!” 周品初干脆在她身边坐下来,脸上挂着笑容,又伸手去拽她的衣袖,叹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如果你非要加班,也是在家里更舒服,对不对?外面月黑风高,一起走吧!” 林思末简直哭笑不得!这个男人软硬兼施,变脸比变天还快! 她拗不过他,只好随着他的意思。 ****** 一路上,周品初专心开车,直视前方。 林思末坐在副驾,侧着头望向窗外,两人沉默无语。 外面不是林立高楼的灯火,就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也并无什么趣味。 无奈,林思末坐正了身子,想着刚才确实是有点冲动了,便对身边的人说道:“周老师,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还是觉得,背景和人物关系……” “下班时间,不谈工作。”周品初打断她,轻描淡写地说。 林思末被堵了嘴,只好又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可周品初却一脸轻松,手指在方向盘上不自觉地敲着,又扭头看她一眼,问:“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个夜宵?” “不用了,我不饿。”林思末漠然回道。 周品初笑笑:“你肚子都叫那么大声了,还说不饿?”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肚子,刚才确实一阵咕噜,本来中午就没吃饭,晚上又被周品初缠着讨论问题,都快把吃饭这件事给忘记了。 但她不想答应他,便说:“我回家煮碗面就好了。” 却听周品初若有所思地说道:“嗯……你回家煮碗面就好了,可我回家,就只能饿肚子了!要不这样,你陪我去吃个夜宵,就在这附近,就当是……弥补我陪你讨论了这么久的问题,毕竟,我可是早就写好发给你了,是你一直改来改去的。” 林思末惊愕,这是什么逻辑? 明明是他要求晚上讨论,而且揪着她写的文章不放,问来问去,还提出一堆奇怪的问题,拖了很长时间又惹她生气不说,还将这账,赖到她的头上! 这让林思末顿觉,眼前的男人不仅虚伪,还胡搅蛮缠! “周品初,你这是什么道理?”她恼着问,“我没有为难你吧?今天晚上,一直都是你在提要求!” 周品初也不看她,挑起眉毛,一脸无辜道:“那还不是为了你好?毕竟吴院长那,可不能糊弄!我今晚也是推了一个约会的。” “周老师,”林思末正色道:“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根本就不听,不在乎?既然这样,我真是觉得,我们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了!这样,明天我就和吴院长说,我不参与了,退出合著,也省的以后耽误您约会,扰了您的美事!” 周品初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回道:“约不约会的,我真的无所谓,反正各种名目的约会有的是。倒是林老师,你舍得这么好的机会吗?毕竟和吴院长合写著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可要想仔细了,别说气话。” 林思末惊诧,她与周品初已经没法再交流下去。 她想下车,却发现,车子早已偏离了自己回家的路线! 她忙急着喊道:“周品初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我回家的路,请你掉头,我要回家!” “晚了。”他一脸淡漠,根本不去理会她的焦灼。 他已下定决心,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林思末突然想到,吴院长曾经谈论周品初的话——他很少专注于什么,可一旦确定目标,就会善用各种手段达到目的。 这种人,自己为什么会爱上? ****** 车子转进一个路口,停在马路一侧。 林思末下车后才发现,眼前是一条人声喧闹的小街,各种小吃摊位摆在路边,在寒冷的冬夜冒着热气。 行人倒是不多,但她看见,沿街两侧还有很多小吃店面,那里面也坐着人呢。 这场景似曾相识,她不禁想起自己上中学时,和同学下了课,一起去美食街觅食的情景。 周品初带她走进一家抄手店。所谓抄手,也叫馄炖或者云吞,在不同的地域就有不同的叫法,但其实本质上没有太大差别。 抄手是川蜀地区的叫法,那里的人喜欢吃辣,汤汁一般是香辣的或者麻辣的。 林思末还奇怪,像周品初这种不沾辣的人,为何想不开要来吃这个,却见他很快点了一碗清汤抄手! 她不禁鄙夷地撇撇嘴。 周品初也不理会,只一边喝着汤一边说着:“我上高中那会儿,经常下了课来这里吃饭,这家店好多年了,口味儿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样好吃!” 林思末瞅了瞅他那一脸享受的样子,又瞅了瞅自己眼前这碗麻辣抄手,不禁嘲弄道:“清汤抄手有什么好吃的,人家最经典的口味儿是麻辣的!你这么多年,也白吃了!” 周品初顿了顿,二话没说,又点了一份麻辣抄手。 林思末不语,等那抄手上桌,周品初吸了口气,对她说:“今天我破个例,陪你吃一点辣!” “你想吃就吃,不用顾及我。”林思末不屑地说。 周品初却将筷子往筷枕上一放,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道:“我还偏就要顾及你!” 他环起手臂,对她道:“林思末,你不要觉得,自己学术做得还可以,就听不进别人的话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自己所处的圈子太小了,所以吴师兄才说你的文章视野狭小,不看长远和未来,我今天和你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下班时间,不谈工作!”林思末打断他,重复了他在车上的话。 周品初语塞,一时怔住。 “周老师,你又不是我的领导,请不要和我打官腔。”她继续吃着东西,淡淡回道。 这样的林思末是他没有见过的,作为对手而存在的林思末,征战杀伐,毫不留情。 周品初低头,不再言语。 第二十四章 必要实体(三) 这样的林思末是他没有见过的,作为对手而存在的林思末,征战杀伐,毫不留情。 周品初低头,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林思末吃完了,她环顾四周,见旁边还有好几桌食客。 有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有嬉笑的小情侣,还有边吃边打电话的加班族……店铺不大,忙着制作抄手的老板夫妇一边用四川话聊着天,一边看着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综艺节目。 仿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适意。 她看了眼正埋头吃着抄手的周品初,不禁叹道:“难得,周老师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 周品初抬眼,额头上挤出几道抬头纹,仿佛对她的话很满意。 他随手抽了张纸巾擦嘴,对她笑了笑,道:“其实,我小时候基本上是放养的。尤其我上中学的时候,父母工作忙,顾不上我,我都是一个人生活,吃饭、睡觉、乘公交车、上学、去兴趣班……后来我妈生了我弟弟,家里的重心很自然地就转到他身上。我大学出国读书后,有几年和我爸赌气,很长时间不回家,连过年都是在关老师家过的。现在回国了,我妈觉得亏欠我,经常过来照顾我的生活。” 他又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真的很没有必要。因为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已经不适应家庭生活了。” 他见她听得认真,又继续说道:“可这里不一样,虽然喧哗吵闹,百态人生,但我却觉得莫名心安。也许,旁观别人的生活,也会让自己感到快乐吧!” 他脸上的神情是林思末从未见过的,安闲,适意,如周遭的一切。 那一瞬,林思末觉得,眼前的这个周品初,不再那么讨厌了,不是恃才傲物的周老师,而只是一个下了班一起约饭的普通同事。 “为什么要和你爸赌气,不回家呢?”林思末好奇地问。 周品初垂下眼帘,沉默地喝了两口汤,可能是被汤里的辣椒油呛到,他猛地咳了几声。 林思末赶紧将纸巾递过去,又不忘揶揄他道:“不说就算了,紧张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 周品初并未回避,只轻轻叹息,对她说:“我爸不支持我来高校,我这个样子,让他很失望。” 林思末不禁慨然,原来看似完美的周品初,也有自己的难处。 她遂又问:“那你爸觉得,你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他低头笑了笑,道:“反正不是现在的样子。”忽又弯起嘴角,反问她道:“那在林老师眼中,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林思末一怔,心想,他们的关系不是已经很明了了吗,何必故弄玄虚? “我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吗?”她无奈地笑笑。 “有必要。”周品初说,眼神和缓,眸色如渊,道:“我想听。” 见他坚持,林思末便放下筷子,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环起手臂,毫不迟疑地说: “尖酸刻薄,吹毛求疵,自以为是,表里不一!” 周品初霎时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处女座所有的缺点,在你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林思末又快速补充道,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可周品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了起来,叹道:“果然……果然还是你更了解我!坦白说,你是不是把我的生辰八字都研究透了?” 林思末白他一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 他们并肩漫步在夜晚闹市,清冷的夜风扫过林思末的脸颊,掀起了她的围巾。 周品初遂绕到她的另一侧,高大的身材挡住了冷风。 莫名地,她心头一暖,但很快便暗自警示自己,不要想入非非。 这么想着,她问出了一个纠结自己很久的问题:“在周老师看来,我真的很差劲吧?” 周品初停下脚步,低头看她,林思末也抬头,他的眼睛在暗夜里莹亮无比。 “你很在乎我的评价?”他问。 林思末窘迫,转身继续往前走,低头胡乱解释道:“……不光是你的评价,任何人的评价,对我来说,都很必要……总得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样子吧!如果我确实有那些毛病,既然大家给我指出了,还是要考虑改一改的……不过,也不能人云亦云,因为别人不了解你,说的不一定对,况且……” 她悄然转头,刚想对他继续说着,却发现身边并无那人。 她惊讶地四处张望,想在人群中寻到那个身影。 焦急疑惑之际,只见周品初从不远处向她小跑过来,咧着嘴笑着,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 深驼色的大衣随着他轻快的步伐轻轻摆动。她很少看见周品初这么兴奋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拣到好东西的大男孩儿。 他在她身边停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给,尝尝!” 只见那袋子里是两个圆形的烤饼,林思末拿出一只,咬了一口,是红豆味的,又甜又糯,好吃极了。 周品初拿出另一只吃着,又扭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好吃吧?” 林思末点头,又不解地问:“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周品初不以为意,含糊道:“嗯,我确实不喜欢吃甜食……” 林思末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却还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一阵嘀咕,这人真是有毛病! ****** 时间不等人,转眼期末。 期末的到来预示着一个学期即将结束。 学生们都早出晚归,在图书馆、咖啡馆、自习室为期末考试做着辛苦的准备,老师们也同样辛苦,出题、判卷、录成绩,还要写各种学期总结,以及应付大大小小的报告会。 这几天,办公室里也异常热闹,电话、手机响个不停,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敲击电脑的哒哒声,构成了期末躁动不安的音符。 期末的工作真是苦不堪言! 林思末刚判完一摞卷子,就被通知去主任办公室。 她不禁在心中祈祷,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忙碌,连吃饭都顾不上,张宏主任可千万别给她派活啊! 到了主任办公室,她见张宏正在打电话,和对方还在客气地聊着。 张宏示意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又很快挂掉电话,可脸上却蒙上一层阴郁。 林思末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她见张宏叹了口气,仿佛要开启一段难以启齿的对白。 “小林老师,是这样。”他喝了口水,继续说:“你上次交上来的职称评定资料,我都已经上报,领导对你的履历也相当满意!” “本来呢,咱们教研室今年就分到一个副教授名额,但是后来又聘到周品初老师,我们就向学院申请,再给咱们教研室加一个,这样,就能争取到两个副教授名额。可是谁成想,流程走到学校教务处那边却被否决了,这就有点难办了……” 林思末越听越糊涂,但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便疑惑地问:“主任,之前您和我说过,只要我资料都齐全了,就没有问题……” 她迟疑了一下,不太好意思讲出口。 “知道,知道!”张宏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叹道:“可是,周老师也申请了副教授职称,这样就不能不考虑他了。” “我有点听不明白,主任。”林思末有些着急地问:“周老师入职还不到半年,按理说,他是没有资格评选的!” “所以说,事情难就难在这里。” 张宏又喝了一口水,眉头紧皱,“按照咱们学校的正常评定流程,他确实没到年限。但是第一,他之前在牛津已任教一年,又申请到了重点社科基金项目,而且在国内外重要的学术期刊上发表过大量文章,申请资料齐备。” “第二,周老师上次在论坛上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包括陈校长在内的几个大领导也都点名表扬。” “第三,这也是我才知道的事情。”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人家周老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助学校谈成了发展规划方面的大项目。我还听说,他私下里给新校区的建设投了不少钱……陈校长喜欢得不得了,这副教授不给他都不行啊!” 说到这,他不禁感叹:“小林老师啊,你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啊!” …… 这明摆着,就是要告诉林思末,职称评定——她没戏。 可她依然不放弃,继续质问道:“可即便这样,那他也得按照学校规定的流程走啊!” “流程是什么?流程还不是人定的!只要是人定的,那就可以改!” 张宏有些情绪激动,继续说道:“陈校长和学校其他几个领导一致同意,给周品初老师提副教授,他走的是特批流程。” 张宏也不再就事论事地分析,只说:“本来这特批流程和你那个名额并不冲突,但是学校教务处那帮老古董做事太死板,非抓着之前的规则不放,说什么每年的名额都是提前定好的,不能更改,又指责咱们教研室规模小、人数少,相比其他几个大的教研室,能分到一个名额就很不错了!所以,不管是特批流程还是正常流程,总之,名额只有一个!” 他见林思末低头不语,又怕她因伤心而闹情绪,便安慰道:“小林啊,学校教务处那边本来就苛刻,吴院长刚才也找了他们的领导协商,可他们就是不通融……小林啊,你也别气馁,你还年轻,再过两年又可以参评了,到时候非你莫属!” “两年……还要再等两年……”林思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嗓子不知什么时候肿了起来,她讷讷地说:“主任,我恐怕等不了两年……” 见她这样说,张宏立马显出威严的气势,严肃说道:“林思末老师,要知道时势比人强!况且,像周老师这样的优秀青年可以说是极为难得,以后周老师发展好了,也是咱们学院的荣誉!为了学院的发展,这个时候,你应该顾全大局才是!” 他又忽然转低了音调,接着说道:“你可别学有的教研室的老师,就因为一个小小的荣誉,闹得头破血流,成何体统,哪还有为人师表的作风!” “小小的荣誉……”林思末心中苦涩,有谁知道,这所谓的“小小的荣誉”将会决定自己的去留。 她这一次是彻底绝望了,看来张主任叫她过来,不是和她讲道理的,而只是告知她,她没能评上副教授这个结果。 她来不及思考,呼吸急促地向着院长办公室跑去。 这个时候,吴院长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的心中如压着千斤巨石,快要喘不过气来,可身体又如被抽空了一般,轻飘飘地无处着落…… 第二十五章 面具假相(一) “吴院长!”林思末急急推开门,她一刻都不能再等了,冥冥中,她感觉自己这次没有多大胜算能留在明德大学。 吴启铭正拿着文件默立着,见林思末推门,不禁紧皱着眉向她看去。 林思末刚想说出来意,却见吴启铭对面站着周品初。 她一时惊愕,欲言又止。 “我都知道了。”吴启铭示意她进来,“你别着急,肯定还有办法。” 林思末表情僵着,默默走到他们旁边,刚才急跑过来,她气息凌乱。 “林老师,对不起。” 一旁的周品初对她说道,林思末抬头,见他一脸沉郁地看着自己,又说:“我也没想到我们的流程会相互影响,而且竟然影响到你的去留。” 他的话充满歉意,可林思末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她甚至怀疑起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来梳理这些,她没有理会周品初,急忙向吴启铭问道:“院长,情况特殊,教务处那边真的不能再给名额了吗?” 吴启铭叹息,道:“我已经找过了,他们一向办事严苛,甚至连陈校长的面子都不给。而且,现在的问题是,明天就要公示结果了,咱们知道消息太晚,这是个大麻烦。” 他看着林思末,脸上恢复了和蔼的神情,安慰道:“思末,你别害怕,你是我选的人,去留还由不得他们说了算,我定会想办法保你。退一步讲,就算你这次没被评上,也不会马上走人,不是还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吗?你放心,陈校长和学校其他几个主要领导还在外地出差,等他们回来,我亲自去做工作。” 吴启铭的话算是给林思末先吃了一颗定心丸。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垂头丧气,只一脸诚恳地感谢着自己的恩人和贵人。 只听吴启铭又对周品初说道:“好了,你也别自责了,这次事情不怪你,是学校的问题,也是我大意了,我也得检讨。你们先回去吧,把心思继续放在工作上,合著的事情也要尽快达成一致。” 二人点头答应着,又双双出了办公室。 ****** 周品初一路沉默,步伐也快,没有要等待林思末的意思,眼看快到电梯口,林思末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周老师,等一等,我有话问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周品初没有转身,只停住脚步,在原地默立。 “为什么没有提前和我说?”她嗓子沙哑,不安地问道。 “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他还是背对着她,背影如一堵墙。 “我以为我们不冲突,我更不想侵犯你的利益。”他说。 “周品初!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林思末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厉声道:“我不信你不知道这次评定对我意味着什么!就算你不知道,你也应该提前明示,没必要掖着藏着,同事们的参评都是公平公开的,这样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大家也好协商。” 周品初终于转过身面对她,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脸上的表情很是客气,却显得冷漠和不屑。 他语气平缓地说:“林老师,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我走的任何程序都是公平公正的,既不违规又不违法。倒是林老师,请你告诉我,学校哪条规则写着,参评职称的事,要提前对同事明示呢?” “你……”林思末语塞,这个时候,她再说同事之情、朋友之谊都显得苍白无力。 “更何况,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 他的眼神近乎冰冷,不顾她惊惧的表情,继续说道:“林老师,我要是你,与其在这争辩一个既成事实,不如对未来早做打算。” “你什么意思?”林思末慌神。 周品初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要认清现实,懂得变通,不要把路走死。” 林思末瞪大眼睛,她彻底乱了阵脚,她现在虽处险境,但毕竟还没有到决定去留的时候,周品初是有多厌烦自己,才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暗示性的话语。 她不敢相信,这个人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周品初。 然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周品初向她走近了几步,伸出手,去轻触她散在额角的碎发,自上而下细细梳理,又缓缓吐出一句:“林老师是聪明人……” 他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发丝,又在她的脸颊处停留,眼神恍惚着说道:“……未来的选择还有很多……” 没等他收回手,林思末猛地一把弹开他的手臂,眼神溢满愤怒和失望,这一次,她看清了周品初那张虚伪面具下的脸,清晰可见,面目可憎。 他对她夸赞的话语,更像是一种反讽,一种以胜利者姿态自居的傲慢与嘲弄。 林思末愤然离去,留给周品初一个决绝的背影。 ****** 翌日,当职称评审名单下来后,办公室的其他人俱是惊诧,只是,这种涉及个人利益事情,别人不太好插嘴评判,更何况还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都不想把关系搞僵。 所以,大家都不说破,只客气地祝贺着周品初,同时向林思末投去同情的目光。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一向出类拔萃的林思末第一次感到人生迷茫,穷途末路。 她做事情,一直遵从本心,付出也好,回报也好,顺其自然,没有所谓的手段与结果的信条。 可是到头来,自己还是面临着失去工作的危险。 她不禁想到,从人文学院召开论坛的时候,周品初就锋芒毕露了,他包揽了本属于自己的工作;学期评优的时候,争夺各种大小奖项的时候,他也几乎是全胜;初来乍到,却通过特批流程拿走了副教授名额,这对自己更是致命一击。 怪不得,周品初自入职以来就一直忙碌,加班成了家常便饭,平日里整理的资料从不给别人过目,也从不参与办公室的各项工作安排。 原来人家闷头做大事,谋划了这一出!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周品初势如海啸席卷了整个学院,几乎所有荣誉都被周品初夺了去。 林思末觉得自己简直可笑至极,不但没有自知之明,还有眼不识泰山,难怪周品初在吴院长跟前,那样贬损她,看来,这都是说得轻了。 周品初,周品初,周品初……她曾经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心花怒放,后来这个名字变成了她心中隐隐的伤痛,现在这个名字只剩下一个意思——剥夺,而且剥夺得名正言顺,无懈可击。 ****** 这天下了课,林思末神情低落地走进办公室。 周品初也已经下课回来,他静静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一本专著,岁月静好,童叟无欺的样子。 可他这样子,却让她心中泛起阵阵钝疼。 中午时分,见办公室人员都在,周品初便提议要请客吃饭。众人很给他面子,一一应和着。 “林老师一起吧!”周品初漾着笑意,客气地邀请她。 这表情让林思末厌恶,她克制地回道:“不好意思,我中午约了人。” 周品初些微靠近她,俯下身,沉声说:“我还叫了其他教研室的同事,苏涵也来,大家都挺积极的,就差你了。” 这话分明是挑衅,周品初拿下了副教授职称,现在又来搞群众建设! 怪不得她发现,这两天老有其他教研室的同事过来找周品初进行“学术交流”,甚至还有女同事以各种名目“送关怀”。 别人不傻,领导重视的人才当然要主动接近,全世界办公室的交际套路如出一辙。 更何况,周品初本就是人中秀木,他的任何晋升,都是在创造让别人对他趋之若鹜的机会。 林思末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现在的周品初让她反感,那样一张明朗的脸,却有那样一颗阴郁的心。 “周老师,我真的没有空,还请谅解。”她淡淡回道。 见她如此,周品初也没再坚持,一会儿便招呼着其他人一起去吃饭了。 看着同事一行人说笑着走出办公室,林思末默默掏出手机,点开了外卖平台……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她都吃完饭许久了,那帮同事也没有回来。 对着空空的办公室,林思末心中怅然。 人去楼空,人走茶凉,等哪天自己走了之后,平日里并肩作战、相处融洽的同事,是否还会记得自己,是否会因为对自己还留一丝不舍而悲伤片刻,抑或叹一声气,掉一滴泪…… 哪怕是同情也好,可怜也好,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真实情感才是珍贵无价的,比起那表面谦和,背后阴险,还故作无辜的人,要好太多,太多…… 办公室空气沉闷,她忽然想出去走走,且今天天气好,太阳高高照着,冬日暖阳也让人倍感舒服。 ****** 林思末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心中的忧郁也疏解许多。 等走到校园的一个小公园里,她索性在靠近路旁的长椅上坐下来,轻轻合眼。 这几日的烦心事让她倍感疲惫,以至于有人走近她,她都没有发觉。 待她睁开眼睛,才发现旁边坐了个人,不禁吓了一跳! “抱歉,吓到你啦,林老师!”郑宇成手里握着一杯热咖啡,并将另一杯轻轻端起,递给林思末。 “宇成?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思末接过咖啡,说了声“谢谢”。 “刚好路过,看到你在这里发呆,就过来了。”他笑笑。 “路过?”林思末不解地看了看他,“拿着两杯咖啡吗?” 林思末的反应永远是最快的。 郑宇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有些羞怯和紧张地说道:“刚才帮同学买的,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又不喝了,我觉得太可惜,不能浪费……” 少年的青涩写在脸上,他没有说实话。方才,他一从咖啡店出来,就看见坐在长椅上的林思末,于是慌忙夺过朋友手里还没揭口的咖啡,匆匆奔过来,不顾朋友的惊讶与咒骂。 “好啦!不用解释的。”林思末微笑着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脸好似长开了许多,婴儿肥少了,轮廓更加明显,眼睛是好看的丹凤眼,头发柔软微卷,染着淡淡的栗子色。 郑宇成确实算得上帅哥一枚,比起周品初的冷俊,他更像选秀节目里的那些天真烂漫的小鲜肉,身型高直,肤白腿长,笑如春风。 她平日对学生最是宽容,很少让他们犯难,于是忙喝了一口奶香浓郁的咖啡,点头说道:“拿铁,好喝!” 郑宇成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问道:“林老师,我看您有点疲惫,最近工作很累吗?” 学生的关心就像浸润心房的暖流,林思末内心感动。 可是,她怎么能把工作上遇到的那些烦心事,告诉心思单纯的学生呢? 她摇头,笑着说:“我刚才只是有点困了,闭眼休息一会。不过,现在有你给的咖啡,精神好多啦!” 她忽然想到,郑宇成是学院重点培养的优等生,又问:“你现在大四了,前段时间是不是刚考完研,怎么样,都挺顺利吧?” 郑宇成点点头,“其实我已经被保研了,只要明年三月份去参加学院的复试就好了。” 林思末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我真是老了,脑子反应迟钝了!” “哪有!”郑宇成赶忙说道,“林老师永远年轻漂亮,哪里老了?” 他眼神躲闪着,说道:“……我不准你说自己老。” 听到这话,林思末开心地笑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头,揉了揉那软糯的头发,说道:“小朋友,嘴就是甜!” 郑宇成被她的这一举动惊到,脸红至极,有点呆愣地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正在这时,一阵尖厉的咳嗽声打断了二人的状态—— 林思末循声望去,只见周品初一行人正往这边走着,已近跟前。 咳嗽的是苏涵,她使劲眨着眼睛,示意林思末,表情十分扭曲。 林思末慌了神,又下意识地匆忙收回手,差点将手里的咖啡打翻。 她抬头,有些尴尬地看着那一群目光迥异的同事。 不经意间,她的眼神晃到了周品初那张严肃冷漠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她局促地往椅背上靠了靠,又猛喝了一口咖啡,心中祈祷着这帮同事赶紧路过。 只可惜,那个严肃冷漠的男人却喊了她一声。 “林老师,麻烦过来一下!”周品初在离她不远处站定,板着脸,居高临下地说。 林思末抬头,又下意识地看了郑宇成一眼,遂起身,向着周品初走去。 第二十六章 面具假相(二) “林老师,麻烦过来一下!”周品初在离她不远处站定,板着脸,居高临下地说。 林思末抬头,又下意识地看了郑宇成一眼,遂起身,向着周品初走去。 ****** “什么事?”她问。 周品初微微扬起下巴,眯着眼睛,看了看那边的郑宇成,问道:“你中午约的人,就是他?” 林思末警惕起来,他的表情可不是善意的,似在怀疑她和学生有什么不轨之事。 她拿着咖啡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暗自镇定地说道:“不是,我和宇成是偶然遇到的,刚才正在聊考研的事。” 周品初不禁轻笑,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么着急自证清白?” 林思末知道他在挑衅,便耐着性子回他道:“周老师,我约了谁,和谁聊天,你管得着吗?” 周品初只懒懒地将双手环起来,神色淡然,缓缓说道:“若是林老师自己的私事,我当然管不着,也无暇管。只是,你作为老师,在学校公共场合,有逾矩之嫌,我就不得不管了。” “你凭什么管我?”林思末终于不想再和他兜圈子,疑惑又生气地问。 “难道你没看昨天的通知吗?” 周品初显出一脸诧异,又掏出手机,随便点了几下,递到她眼前示意。 林思末凑过去一看,那屏幕上显示着学院昨天的工作动态——除了公示了职称评选名单,下面一条就是任命周品初为学院分管教师工作的负责人,即日起上任。 她不禁愣住,指着眼前的男人,不可思议地问:“你……升官了?” 周品初微微皱眉,将她的手指拉下,鄙夷道:“林思末,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明德混到今天的!你每天都不看学校和学院的工作动态吗?” 又说:“鉴于你今天是初犯,我就勉为其难,为你网开一面,但是,下不为例!” 他说着,又斜睨了郑宇成一眼,然后背过手去,大步流星地走了。 被莫名其妙地训了一顿,林思末还在慌怔之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才缓过神,不禁跺脚暗骂:“这人有毛病吧!” 郑宇成起身,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角,他个子很高,却不像周品初那样给人以压迫感。 林思末扭头看了看他,顿时恢复了笑脸,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 不出所料,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果然就听到有人议论林思末与男学生有暧昧关系。 她不以为意,自己行得端,站得正,不怕别人议论,而且八卦这种事情只要过了热度,就算别人再议论,也不会掀起多大浪花。 她虽然没有评上副教授,在明德大学的去留成问题,但吴启铭却想到了另外一个方法——下学期带林思末加入世界著名的“意识流俱乐部”。 吴启铭作为俱乐部的一员,也是国内仅有的几个入会学者之一。这个俱乐部的含金量很高,也代表了世界哲学思想理论的最前沿,如果林思末成功入会,那明德大学就不得不考虑她的社会影响,毕竟,这种国际影响力,可不是发表几十篇论文就能达到的。 这让林思末重拾信心,她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用不完的劲儿,曾经那个自信睿智的自己又回来了。 等她从院长办公室回来,已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里除了周品初戴着耳机,低头翻书外,其他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眼里也终于有了光亮,天无绝人之路,老天果然在给你关上门后,又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她自信的表情被周品初注意到,她遂向他礼貌一笑,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周品初眼神幽暗地盯了她几秒,可这眼神却让人发毛。 林思末犹疑,却见他默默摘下耳机,拿起水杯大口喝水,又重重地将那水杯放在桌子上。 他那反常的表现仿佛在说——他最见不得林思末,春风得意。 那一刻,林思末突然意识到,她与周品初之间,竞争大于一切。 ****** 苏涵时常来找林思末,和她说着校里校外发生的新鲜事,谈论着最近流行的影视剧,谈天扯地的本事谁也没有苏涵厉害。 “你知道吗?上次和你在公园一起的那个男同学。”苏涵还是鼓起勇气向林思末开口了。 “郑宇成,我知道。”林思末问:“怎么了?” “听说他还挺维护你的,有人在他面前说你闲话,他特别不愿意听,还差点和人家吵起来。” 苏涵关切地看她,问道:“你说,他是不是对你真有想法呀?” 林思末一笑,说道:“他一直都很维护我,课上他是最听讲的一个,课下他是最听话的一个,他肯定是喜欢我的,但仅限于学生对老师的崇拜和敬佩之情,我也是一直这样看待学生对我的任何善意举动的。” “你可别说得轻松,我告诉你吧,现在的孩子稍微懂点事,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他要是真对你有那个意思的话,就麻烦啦!”苏涵有些担心地说。 “你放心,不可能的。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答应和学生谈恋爱啊!我的规劝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思末笑笑。 苏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凑过来,像发现惊天秘密一样,说道:“你知道吗?周品初私下里是有女人的,或者说,是女伴!” 林思末惊讶,又想到之前在咖啡馆见到的那个温婉女人,便觉应该就是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呢,关注了一个博主,号称是人美心善的精英才女,国外名牌大学硕士,还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有事没事就在网上分享自己的生活,典型的年轻貌美高知女富婆。可就在前两天,我看见她更新了一条状态,写着‘致世上最好的男人’,然后你猜,照片里是谁?” “周品初?”林思末脱口问道。 苏涵郑重点头。 林思末不屑道:“他算哪门子的好男人?” 苏涵又将那位博主的照片搜给她看,说:“你看啊,虽然这个男的正低头喝着咖啡,但一眼就能认出这个是周品初啊!而且,这明显就是在我们学校的咖啡馆呀!这条状态下的评论,都是祝福她找到真爱的,而这个女的也回复了微笑的表情,你说,这不就是默认了吗?不然,就周品初那脾气,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发他照片呢?” 林思末沉默,见那女人确实长相甜美,气质优雅,不禁心中黯然,可这一切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转念之际,她忽然问道:“为什么你会说是……女伴?” “据可靠消息,周品初是没有女朋友的,至少他自己从不承认!凭他那个身家,又长得那么蛊惑人心,私下里肯定不缺女人。所以,这女的估计是和他……只有那个关系,你懂的,那种需求的女伴。” 林思末当然知道什么意思,可苏涵的表情却让她不禁笑了出来。 说白了,不就是“**”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她笑着又问:“你这可靠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还没等苏涵回答,文澜提着一个大的手提袋走进办公室,进门就喊:“思末姐,我刚好在一楼看见外卖小哥,一看是这家湘菜馆子的外卖,我就猜到是你点的了!我顺手帮你提上来了!” 她将袋子放到林思末的桌子上,又和苏涵打招呼,顺便问道:“苏涵姐,你男朋友好帅啊!” 这话让苏涵和林思末俱是一愣,林思末好奇地看着苏涵,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涵略显窘迫,说道:“你们别瞎猜,那不是我男朋友。” “可我看见你上了他的车呀!”文澜继续追问。 “怎么,上了车就得和人好呀?我告诉你,上了床都不一定和人好呢!你这个恋爱小白!他只是……我万千追求者中的一个。”苏涵眨眼,故意调笑着对文澜说道。 文澜听完这话,顿时愣在原地,讷讷道:“……苏涵姐果然……阅人无数……” “好了,你不说我们也不问啦!等你确定恋爱关系再告诉我也不迟,我倒要看看,谁能追到人文学院第一美女!”林思末笑着打圆场。 苏涵赶紧见好就收,指着林思末的外卖吞吐说道:“你赶快吃饭吧,湘菜凉了可不好吃,我得回去备课了。”说完匆匆离去。 ****** 林思末笑着摇头,顺手一一打开那几个一次性便当盒,冒着热气的食物让她精神振作。 “啊……我又活过来了!” 她抄起筷子,正欲夹菜,突然感到眼前有个暗影—— 周品初不知何时已经从食堂回来,正站在她的对面,看着她那桌辣味扑鼻的饭食,蹙着眉头。 真是扫兴! 林思末故意不理会,只专心吃起饭来。 周品初依旧站着不动,默默盯着她。 这让她很不自在,于是抬头看向他,不耐烦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周品初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听说,隔壁知行大学的食堂善做湘菜,口味地道,不少校外食客都慕名而来。” “所以呢?”林思末已经习惯了这个人说话没头没尾的个性。 “所以,你有机会一定要去试试!毕竟,老在办公室吃这种味儿冲的东西,真是太影响办公氛围了。” 林思末倒吸了口气,却又无言以对,便无奈地嘲讽道:“周老师好大的官威啊!您这教师负责人连教师吃饭都管呀?还真是面面俱到!是不是明天我穿什么衣服你都要管?” 周品初一哂,道:“那是你的私事,和我没关系。我在乎的,只是公众影响。” 一旁的文澜忙打圆场,说:“没事的,周老师,我们经常在办公室点外卖的!大家都没有意见的……” 周品初转头看向文澜,轻笑道:“你能代表大家吗?” 文澜吃瘪,只好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比冷眼冷脸更能刺痛一个女人的心? 林思末感觉,自己的心房渐渐凉了下来,无奈叹道:“好,好……是我过分了,是我不对,是我没有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她不禁坐直了身子,快速收起筷子,重新将饭盒整理好,放进塑料袋里,提着袋子向门口走去。 “去哪儿?”周品初皱着眉问。 林思末稍稍转身,语气淡淡地说:“周老师放心,我去一个,不会影响办公氛围的地方吃。” 气氛尴尬,一旁的文澜偷偷瞥了一眼周品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第二十七章 面具假相(三) “去哪儿?”周品初皱着眉问。 林思末稍稍转身,语气淡淡地说:“周老师放心,我去一个,不会影响办公氛围的地方吃。” 气氛尴尬,一旁的文澜偷偷瞥了一眼周品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好在,今天天气暖和无风,林思末就随意在办公楼前的小公园里,找个了长椅坐下,重新打开饭盒,吃起饭来。 饭菜还没有凉透,她赶紧爬拉几口,暗想,以后不能再在办公室吃饭了,不能给周品初落下任何把柄。 倒也不是怕他,只是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不管那人是谁,只要对她提了要求,她是不可能不记在心里的。 她这种谨小慎微的个性连自己都厌烦,但却很难改掉。 她默默吃着,没有意识到身后办公楼的某个窗子里,映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周品初正伫立于窗前,如一座雕像般静谧,他看着她,眼眸深处,平静如渊。 ****** 已近寒假,校园一片轻松忙碌的景象,学生们考完了试,都在准备回家的行程。 这天,郑宇成抱着大束鲜花来到办公室,正巧办公室的同事都在,这让接过鲜花的林思末有些难为情,她虽感动,但想到之前的传言,心中也生出了一丝疑虑。 她谢过郑宇成,又叮嘱他好好读书,但在那一大捧光鲜花束的面前,语言顿时显得苍白无力,女人的心啊,如此不堪一击。 “林老师,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郑宇成笑着说,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连帽的羊毛大衣,牛角形的扣子和格子的内里透着一股浓浓的英式学院风,脖子上围着一条驼色的围巾,衬得他温暖可人。 “谢谢你了,快回去吧!”林思末说。 “好,那我明天就先回老家了,如果有事情……我们打电话或者发微信,好吗?”郑宇成腼腆地问。 “好,你有问题随时找我,明年复试加油!”林思末依然微笑着礼貌回答。 郑宇成前脚刚出了办公室,孙勤就赶紧凑了过来。 “思末,你说这孩子不会真的对你……”孙勤强忍住后半句,表情难耐不已。 “没有的事,学生送束鲜花就是想追求我?那我也太不识趣了。”林思末已经疲于解释。 “也是,不过你还是谨慎点儿好。”孙勤有些担忧。 突然,她想到什么,兴高采烈地对林思末说道:“我差点忘了!上次开会,认识了一个知行大学的男老师,信息学院的,长得斯文帅气,年纪轻轻就是副教授了,手握多个科研项目,还给几个大型科技公司做顾问呢!我当时就觉得,我一定得把他介绍给你!” “孙老师!”林思末打断她,苦笑着说:“您还嫌我不够惨吗?我已经快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心情交朋友?” 孙勤却不以为意,“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爱情的助力!你千万别气馁,说不定你爱情一顺,事业就跟着就火起来了呢!而且我对你有信心,你肯定能留下来的,别担心!” 孙勤嘴快,又补充了句:“话又说回来,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对象了,哪有三十岁的女人还没有初恋呢?你未免也太思想保守了吧!” 林思末惊愕,恨不得一手捂着孙勤那口无遮拦的嘴! 孙勤一向快人快语,办事效率也是极高,她立刻将那人的微信推送给林思末,叮嘱林思末尽快与人联系。 不过确实如孙勤所说,光看那个小伙子的头像就觉得清清爽爽,明摆着一张精英的脸。 送走了孙勤,又来了文澜,只见她一脸花痴地看着那束花,道:“啧啧,我都有点心动了,思末姐。” “那要不然我把他介绍给你吧!”林思末无奈。 文澜撇嘴,知道她在开她玩笑,也不理会,又去瞧那一束鲜花,“真好看啊,我还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洋气的鲜花呢!思末姐,你不知道,通过一个男人送的礼物,就能看出他的品味呢!” 那确实是一束配色很高级的鲜花,郑宇成很会选花。 里面扎着粉白色的玫瑰,淡蓝色的绣球,绿色的尤加利,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进口鲜花,朵朵清新,香气淡雅。 林思末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她将它抱到桌子一侧,正好挡住了她最不想见到的那张脸。 只是,片刻后,那斜对面的男人却来找茬儿了。 ****** 周品初站起身,用手指略微掩鼻,轻咳两声,很不耐烦地对林思末说道:“麻烦把这东西拿走!” 林思末不动声色,全然不顾周品初死板的脸。 “林老师,我跟你说话呢!”周品初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又怎么了?”林思末冷冷看他一眼,她很讨厌他命令式的口气。 周品初干脆将那开得正好的白色小花,指给林思末看,道:“这里面有洋桔梗,我对洋桔梗过敏。” 她深深叹气,起身将那大束鲜花一把抱走,放在不远处的空闲桌子上。 正欲回身,却听后面的男人冷酷说道:“那里不行,太近了。” 林思末郁闷地走到离周品初最远的窗台边上,赌着气,回头看他,只见他双手叉着腰,摇了摇头。 她无奈,想到茶水间还有个展示台,索性抱着那束鲜花往门外走去,路过他身边时,不解气地狠狠低语:“你真是我的克星!” 终于,周品初紧绷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 ****** 放假前几天,林思末去了趟教研室主任张宏的办公室。 作为上半年就定下来的寒假游学带队老师,林思末需要和领导确定最后的相关事宜。 她这次要带领人文学院挑选出的六位硕士研究生去英国做一个小型的学术访问。 虽然学术交流主要以学术为主,但七天的旅程中有三天是参观和游览,好比公费旅游一般。 最近的烦心事颇多,但想到能出国转转,林思末便觉得身心疏解。 “你整理的资料我都看过了,挺好的,剩下的就是熟悉一下行程,虽然我们配了生活助理,但是主要事宜还得你做决定。” 张宏边翻看着桌子上那一摞文件,边对林思末说着,“哦,对了,行程有些变动,你们先过去,周老师随后就到!” 这一句犹如惊雷,让林思末耳鸣了一声。 “……周老师?哪个周老师?”她小心而诧异地问道。 张宏一笑,道:“咱们教研室不就一个周老师吗?刚接到的通知,咱们学生名额增加到十个,领导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毕竟学生们没有什么出国经验,多一个老师,就多一分保障嘛!” “那为什么非要让周品初去呢?”林思末一时慌乱,手心顿时攥出了汗,急声问:“文澜、小贺的能力都是可以的啊,他们都在国外留过学,为什么不选他们?” 张宏怔了怔,说道:“小林老师,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上面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做,知道了吗?” 林思末听出来,又是学校某些领导的意思,便沉默了。 “再说了,周老师不是在英国待了很多年吗?他熟悉情况,让他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张宏不去理会林思末的隐忧,又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过,在最开始的两天,他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到,你们自己协调好就行。记住,一定要保证行程的顺利和学生的安全!” 走出主任办公室,林思末站在门口暗自叹气。 这学期以来,好像她每次从主任办公室出来,都没有什么好事,周品初就像个魔障一般,事事与她纠缠,也许,他真的克她吧! 她原本打算,通过游学来治愈自己,可现在看来,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是痴心妄想。 他们的关系已僵,和谐相处已是奢望,她只求周品初别再找她麻烦,万一不小心触到他的霉头,到时候在学生面前也不好收场。 可能是老天怜悯她,行程开始的前两天都非常顺利。 林思末和学生们在伦敦游览了几所知名大学和著名景点,每一处建筑,每一寸土地都透露着历史与现代的融合。 缓缓流淌的泰晤士河,厚重斑驳的大笨钟,积淀着历史与文化的大英博物馆……好看的风景果然能让人心情舒畅,暂时忘却烦恼。 林思末甚至忘记了,周品初第二天就会加入的事情,直到有学生偶然问起,她才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的那丝欢畅顿时化为乌有——原来,还不是卸下防备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一个戴着面具,一个穿着铠甲,一个猜不透,一个刺不穿。 表面上,都是在自我保护,与对方为敌,可内心里,却早已为对方留了位置。 那位置也许无关爱情,只是因为日常相处,而自然养成的一种,对彼此的在意。 世上真的会有这类人,他们可能不会再和我们成为朋友,但却时常以虚幻的形式搅动着我们的思绪,甚至在某个午夜时分,幻化成梦魇,吞噬着我们的精神和意志。 第二十八章 黑暗深渊(一) 车子拐了个弯,进入到稀疏低矮的别墅区。 周品初的车在一幢不大的白色洋房前停下,他默默打开车门,走出来,等走到洋房门口,又默了一会,抬手按响门铃。 时隔半年,他终于能来拜访自己的导师了。 ****** “进展顺利吗?”关仁安靠在实木椅子上,一手拿着报纸,一手夹着烟,烟气徐徐上升,正如他虚缓的语气。 可能是烟气弥散,还没等周品初开口,他忙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只两声,感觉要把肺腑咳出一般。 周品初忙上前递过去一杯水,又轻轻拍着他的背,有些责备又有些忧心地说:“医生不是和您说了嘛,不能再抽烟了,您这嗓子、气管和肺,哪一样是让人省心的?” 关仁安微微抬手,止住他的抱怨,又将报纸往桌子上一放,指着眼前那篇文章,道:“文笔还是那么好,只是这谄媚的语气太明显了……” 他仰了仰头,呼出白色烟雾,“他其实不必如此,但这也正说明了,他对你还不是很信任……不过不怪他,单枪匹马这么多年,我知道他心中的苦。” “我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痕迹来。”周品初坐在对面,身子陷在烟雾中,他不抽烟,但却并不排斥烟气。 关仁安笑了笑,满脸的皱纹顿时舒展,“这就是他,滴水不漏,要做就做到极致,你不可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的。” 周品初点头,对关仁安的话很是赞同,又神色担忧地问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接下来,还需要对计划再做调整吗?” 关仁安轻轻摇头,嘴角向上,神情淡然,道:“你最大的优势,就是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你会深得他喜欢,而这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现在这个阶段,可以试探性地前进一步了……最好犯一些看上去不那么愚蠢的错误。要知道,他在本质上是个老师,能得到他完全的信任,那就铁下心来做他的孩子,让他指导你,教育你,让他在你身上找到归属感。” “……只有经过了叛逆期,驯服期,你才能真真正正成为他的人,听他的话,为他做事……在做成一两件事情后,他才放心将一切交给你。” 关仁安每说一句,都要喘息一阵,在团团烟雾中,只有他的眼睛还是澄亮的。 周品初沉默地听着,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半晌,他低头沉默,似是在思考事情。 见他如此,关仁安微微皱眉,问道:“品初,是不是觉得辛苦?你要是不想做,我们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 此话入耳,周品初顿了一下,又抬头看他,脸上展露出会意的笑容,回道:“老师,您知道的,我从不做后悔的决定。” 关仁安淡淡一笑,他心里明白,他的这个学生虽然年轻,出身优渥,但却与生俱来地拥有谋士的品格,不管身处何地,何种境况,他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对周围的人和物了如指掌,对各种复杂的关系网链摸清摸透,仿佛头脑里有一套早已设定好的操作程序一般,做任何事都沉着冷静,高效率快速达成目标,且从不失手。 有时候,关仁安真的怀疑,周品初是否将某种算法植入了自己的大脑,和人工智能无异。 “品初,我本不想让你卷入,毕竟这件事……太危险了。以你的才华和能力,在未来还有广阔的发展天地,你若是……真的犹豫了,我们就放下,任时间、任历史去批判吧……” “老师,您无须再说这些。” 周品初打断他,冷静说道:“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件事,牵连甚广,不仅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时局,还让很多学者流离失所,丧失了创新和批判的勇气。就算是世殊时异,可错了就是错了。而且,我并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伟大的事情,我只是想还原真相,给逝者一个交代……否则,那些污垢在我心中,会让我无比痛苦。” “就算我不做,也总是会有人去做。”周品初垂下眼帘,轻呼出一口气,“而我,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关仁安看着眼前的周品初,他的样子明明散发着清隽的书卷气,可给人的感觉却异常坚毅沉稳,如青松,如磐石,如一切持久又沉敛的事物。 他起身,轻轻拍了拍周品初的肩膀,眼角湿润了,“我的时间都不多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虽如流水般,不舍昼夜,可拼力奔流下来,等当回望时,还是有无限遗憾……” 他深深叹气,口中吐出的烟雾更加涣散,遮住了他更加迷茫的眼神,“明年清明节的时候,记得替我去扫扫墓。” 周品初看向他,点点头。 “其他的事情呢,有影响到你的吗?”关仁安将烟蒂捻入烟灰缸。 周品初迟钝,忽觉心底里有股异样的暖流缓缓涌上,但他很快摇头,表情有些不自然。 可这表情怎么能瞒得过老师的慧眼,只见关仁安淡淡一笑,说:“品初啊,我对你是有无限的信心的,但是,真正去布局的时候,难免会触到他人的利益,尤其是在国内,各种利益牵扯至深,很难处理,你要记住,千万不要陷入不必要的纠缠,不能因小失大。” 周品初微微点头,表情克制,低声道:“我记住了,老师放心。” ****** 第二天一大早,周品初便开车去会场,今天是正式进行学术访问的第一天,他们的游学团体要在伦敦大学参加一场小型的研讨会。 车子行驶在拥挤的道路上,喧哗嘈杂。不管多么光鲜亮丽的城市都逃不过混乱的早高峰。 周品初曾在英国多年,有自己的房产和车子,对这里的生活也再熟悉不过。 眼看快要到达目的地,却赶上一个长长的红灯,车里没开暖风,他觉得有些闷,便降下车窗,将一只胳膊随意搭在窗框上,漫无目的地欣赏着外面的景象。 已近校区,马路两旁不断有背着书包,拿着咖啡赶去上课的学生。 在确定不远处那慌慌张张的身影后,周品初凝神屏气,再也没了对他物的兴致—— 林思末正站在对街路旁,搀扶着一个女生。 那女生使劲捂着肚子,表情极为痛苦,仿佛快要支撑不住了。 而林思末则不断向着路边飞驰的车辆招手,一脸焦灼。 路上没有出租车停下来,她深深皱眉,紧咬下唇,又一边安慰旁边的女生,一边四处张望搜寻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本能地,周品初急急打起方向盘,想要调转车头,可刚打了一半却骤然停住。 他的眼神在一刹间黯淡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平静,令他自己都诧异的是,他的潜意识里竟生出丝丝怨意来。 绿灯亮起,后面的车不停鸣笛催促,他默默升起车窗,猛踩油门。 ****** 时间不长,等林思末将那个学生送到医院又急匆匆地赶到会场时,周品初正在做着精彩的发言。 她深深松了一口气,好在没什么大事,那个学生也是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而已。 她深知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但学生痛苦无助的样子实在是让她看不下去,她些微调整了会议安排,现在周品初又及时赶了过来。 嗯,一切都还算顺利。她心中暗暗踏实。 她默默做到学生旁边的空位,小心地低声问道:“没事吧?” 学生也低声回她:“没事,还好周老师赶来了。” 林思末稳定了思绪,静下心来,听着周品初的发言。 他的英式口音纯正低沉,听起来极为舒服。 更让她惊讶的是,周品初全程脱稿,只准备了几页简单的PPT播放着。 这让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虽然自己的英文水平还算不错,但却无法做到如此地道的发音和脱稿讲演,看来这洋墨水,不白喝。 不一会儿,全场爆发热烈的掌声,几个外国老师频频对周品初竖起大拇指。 林思末也从心里佩服和羡慕,这样的周品初确实配得上他那一身的傲气。 鼓掌间隙,周品初撇了一眼林思末,而正巧,林思末也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为他鼓着掌。 四目相对,林思末微怔。 可不知为何,周品初隐隐的怒气在心底缓缓积聚。 其实,他在她刚进来时就瞥见了她,他忍住了上去质问她的冲动,而这种压抑却让自己的心冷硬下来。 来晚的林思末并未觉得遗憾,虽然没赶上开场,但最后的总结发言却是由自己来做的。 她改了好几遍才定稿,还专程让外语学院的老师给把了关,一想到这儿,她就顿时来了精气神。 很快,会议进入讨论环节,学生们也都表现出色,这让林思末倍感欣慰。 终于到了最后的总结发言时间,她刚站起身,却被周品初止住了。 疑惑间,只见周品初对对方师生说了些表示歉意和感谢的话语,随后就速速结束了会议。 林思末还处在惊愣之中,而其他人已经起身致谢了!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作为本次游学最重要的一场会,自己一句话都没讲,就这么结束了? 林思末不可思议地望向周品初,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想不通周品初这一举动的深意。 散了会,她想都没想,赶紧追上他,刚想拉住他分辨几句,可他却很快转到一边和几个外国老师攀谈起来。 林思末无奈,又颇为窘迫,只好默默折了回去。 可接下来的时间,她不是在指导学生就是在听讲座,竟没能再找到机会和周品初理论。 好不容易等到自助晚宴时,她才终于有了休息间隙,于是又鼓起勇气,主动去找他。 周品初正站在甜点区一侧,手里托着碟子,小口品尝着点心。 意识到林思末过来,他只抬眼看了看,并未招呼。 她默默走到他跟前,顾不上他冷漠的神情,小声问:“怎么回事?上午为什么不让我做总结发言?” 周品初已将碟子里的点心吃完,他又上前去夹了一块,放进碟中,递给林思末,道:“尝尝。” 林思末轻轻推开他递过来的点心,有些不耐烦地问:“我现在没有心情吃这个,周老师,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周品初端着碟子的手一滞,低头笑了笑,也不理她,转身背对着她,又拿起小叉子,径自吃起来。 “周老师……”她随着他转到一侧,又与他正面相对。 林思末压抑着情绪,近乎恳求地低语,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解释,出门在外,他们虽有过节,可他毕竟是她最熟悉的人。 周品初不屑地瞧了她一眼,挑着眉,语气依旧很淡:“有那么重要吗?会议已经超时了,难道你没看见,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吗?这种会,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他轻笑一声,表情极为轻蔑,“发言讲话,谁又能记住你呢?” “可那是我的任务,原计划就是由我,来做总结发言的!”林思末不顾他的鄙夷,一脸诚恳地说。 “原计划?” 周品初轻笑,漫不经心:“可从一开始,林老师也没按原计划来啊!而且,你现在和我讨价还价有什么用,会议早都已经结束了,真无趣。” 他说完,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向着一个英国人走去,很自然地聊起天来。 他的话压得林思末喘不过气来,这让她十分憋闷,周品初分明是在奚落她,用他的方式羞辱她。 可是,她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是那个女学生昨晚吃坏了肚子,她好心地送她去医院,就不会发生后续的事情。 那个时候,生活助理的电话打不通,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见不得学生受罪,毫不犹豫地扶她去医院看病……这些事情,周品初不仅不知道,竟连问都不问! 他的羞辱更是让她火冒三丈。 他越是不理她,她就越想找他理论明白,哪怕是和他大吵一架,她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于是,晚上回到酒店后,林思末一气之下敲响了周品初房间的门。 ****** 对方很快开了门,一脸诧异地盯了她几秒,仿佛是对这位深夜到访的客人很不待见。 而他此刻的样子,更是让门外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周品初已经换上了浴袍,领口成V型,隐约能窥见胸口紧实的肌肉,腰间松垮扎着带子,由于个子高的缘故,那长款浴袍才到他膝盖处,裸露着半截腿,旺盛卷曲的腿毛一直延伸至脚踝。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完澡,他还在用毛巾没有方向地擦着。 周品初并未出声,只挑着眉毛看她,那样子仿佛在询问,只是极不耐烦。 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周品初,林思末欲言又止。 他平时都是西装革履,现在这般模样倒让她顿觉不好意思,她眼神躲闪着,故意将头偏向一边,不去看他,但声音却一点儿都不含糊。 “我今天是有原因的。”她吸了一口气,说。 周品初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趿着拖鞋,转身走进房间里,淡淡地抛下一句:“进来。” 林思末一怔,身子却并未动弹。 孤身一人进入一个刚洗完澡的男人的房间,不可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她挺了挺身板儿,深呼吸,道:“我就在这说吧,免得让人误会!我想我有解释的权利。” “误会?什么误会?”周品初顿住脚步,回头斜睨她一眼,嘴角勾勒出淡淡的一抹笑容。 林思末抿了抿唇,大着胆子低声道:“你……这个样子,我有点不自在。” 周品初擦完头发,又将毛巾扔在一边,身子倚坐在床沿,环起手臂,又将两条长腿撑在前面,那姿态,看上去极为傲慢。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讥笑道:“你放心,我就是再有欲望,也不会饥不择食。” 这话侮辱性极大,林思末眼神愤恨,火气一下被点着。 刚想骂回去,却听周品初很快说道:“你是不知道楼道回音有多大吗?这是在国外,扰民很麻烦的!” 临到胸腔的怒火就这样被生生怼了回去,林思末咬咬牙,只好沉着脸走进来,轻轻合上门。 虽然这场景让她很不自在,但既然自己无所顾忌地来了,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毕竟,现在的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那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