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红帽的亲妈1 这是任何人童年时都至少听过一次的童话故事。 故事里有披着红色斗篷去探望祖母的善良小女孩,有独居在森林中养病的老祖母,有用智慧解救了老祖母与小女孩的英勇猎人,还有万恶之源、罪大恶极的吃人怪物大灰狼。 以及—— “啊,祖母,你的耳朵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听你说话呀。” “啊,祖母,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看清楚你呀。” “啊,祖母,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抓住你呀!” “啊,祖母,你的嘴巴为什么大得这么吓人?” “嘿嘿……当然是为了我能够更好地把你吃掉啊!!” 趴在桌子上的叶棠惊醒了过来,嘴里浓郁的酒味和心烦欲呕的感觉让她明白自己这次穿成了个醉鬼。 头痛地呻-吟一声,叶棠踢开脚边的空酒瓶。她撑起烂醉如泥的身体,随手抓了个不知道用来干嘛的空木桶就开始抠喉咙。 作为一个穿越老手,叶棠已经习惯处理穿越后突然遇上身体不适状况了。这次她运气不算差,没有一穿过来就受致命伤,想必只要让头脑清醒一些,就可以从系统那里收到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情报。 叶棠没有遇到系统之前的记忆。黑心系统为了让她老实给人做垫脚石女配专门洗掉了她从前的记忆,却没想到即便没有过去的记忆,叶棠还是能卧薪尝胆,趁它不备手撕了它的拟人格。 失去拟人格的系统不会再发布任务,也不会再强迫叶棠完成任务。叶棠得到了久违的自由。只是她被系统洗掉的记忆回不来了。她在上一个世界死了仍旧会穿越到下一个世界。 好在叶棠对穿越这件事本身不排斥,她又是个遇上天大的事情也不怵的性子。无论穿到什么世界,叶棠都有能把日子过好的自信。 用吐的清空了整个胃部,叶棠吃力地推开木屋的门。她拖着脚走到院子里的水井边上,用颤抖的手打起小半桶水来。 摇曳的水面上倒映着一个极其憔悴的金发女人。 女人有着玻璃珠似的蓝色眼睛,可惜眼底布满血丝,眼下也是两片浓厚的淤青。她挽在脑后的金发焦枯蓬乱,皮肤白中犯青,眼睛周围和鼻尖上又带着不正常的红,明显是酗酒过度。 春风料峭,叶棠不顾寒冷直接从桶里捧出井水来漱口洗脸。也因此她并没有马上注意到有人大刺刺地闯进了院子里。 红发绿眼,脸上长着一层小雀斑的村妇一见叶棠就像上了舞台的舞台剧演员。她亢奋地领着四、五个衣着各异的村妇过来,用异常高的声音道:“天呐玛丽!你今天又在发什么酒疯?” 叶棠抹了把脸上的井水,缓缓抬头,以沙哑地声音道:“走开,金妮,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根据原主的记忆,叶棠得知面前的红发女名叫金妮。金妮是老村长的孙女,从小就被家里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惯着,很是嚣张跋扈。她的丈夫在娶了她后很快就从老村长的手中接过了村长的位置。而身为骄傲的村长夫人,金妮在村中只用鼻孔看人。 原主和金妮没什么来往,要说交集也不过就是年龄相近罢了。偏偏金妮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找原主的茬儿,今天她会带着身后那群跟班过来,多半也是为了看原主的笑话。 叶棠一句话就让金妮踢到了铁板,沐浴在跟班们的视线中,金妮嘴角抽搐两下,誓要为自己找回场子。 “噢,我亲爱的玛丽,我明白你死了丈夫之后非常担心自己的生计问题。但就算你急着摆脱寡妇身份,想要勾搭别的男人,也不该把你家安吉琳赶进森林里去呀!最近森林里可不太平,听说是出了会吃人的怪物。还是说玛丽……” 用手指绕了一圈红发玩着,金妮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就是听说了那个传闻,才会让你家安吉琳一个人去森林?” 叶棠很少拿语言当刀子,除非对方先起头。 “我的家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倒是金妮,花你收到了吗?” 金妮一怔,随口反问:“什么花?” 叶棠笑了起来,神情里带着同情与讥诮:“你丈夫凯文前天来探望过我和安吉,还送了我们不少的风干野味。我想不能让凯文空手而回,就把安吉採回来的鲜花送给了他。” 风干牛肉?鲜花? 金妮想起三天前的晚上,丈夫确实从地窖里取了些风干的肉出来。她问丈夫这是要做什么,丈夫只含糊地说要拿去送人,还说他明天白天要到镇子上去,晚上不用为他留门。 她以为丈夫这是要去镇上打点关系、与镇上的有钱人攀关系就没有再问,只是事不关己地打着呵欠去睡了。没想到、没想到—— “紫罗兰、火绒草、紫诘草、雏菊、木茼蒿……金妮你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凯文把这些花扎成的花束插在了哪里?” 满意地瞧着脸色惨白的金妮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手却不停地发抖,叶棠双手一摊,旋即往回走去。 “没关系,你可以站在我家院子里慢慢地想。恕我先失陪了。” “……” 金妮咬着牙齿,差点儿没让牙龈崩出血来。 ——所以她从来都讨厌玛丽!她不过是个从小就死了父亲的杂-种,凭什么长得比她高、皮肤比她白、腰肢比她细,就连脸都生得比她好看! 村中的男人在玛丽结婚前就没有一个不往她身上瞟的,凯文也是……如果她祖父不是村长,当初凯文说不定也不会与她定下婚约,而是会去追求玛丽! 最可气的还不是这些。玛丽那副仿佛什么都知道的嘴脸才是最让她厌恶的东西!——玛丽早看穿了凯文会欺骗她!她还在人前揭穿了这个令她蒙羞的事实! “花——” 咬牙切齿地挤出声音,在脑中排查着有可能勾-引了自己丈夫的小贱-货。金妮转过身去,笑容狰狞地瞪视着自己的小跟班们。 除她之外,和她丈夫最常见面的就是陪在她身边的这群绿叶们。那束她没能得到的花,兴许就插在这群贱-货中某人的家里。 “我渴了,我想喝茶。我现在就要到你们的家里去叨扰,你们不会介意我向你们要一杯茶喝吧?” “当、当然不会介意……” “我家里还有今天早上才烤的姜饼,配茶正合适!” 金妮在这个村子里就是法律一般的存在。被金妮身上的凶狠劲儿吓到,跟班们纷纷赔笑迎合着金妮的话。 回到原主家中的叶棠并不关心金妮与她的跟班们。她用眼睛四下寻找着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很快,她发现了一把挂在墙上的猎-枪。 这个身体的原主名叫罗斯玛丽·詹宁斯,是个一个月前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玛丽的丈夫亨利是个木匠,承袭父亲手艺的他在父亲老亨利死后就成了村中唯一的木匠。 木匠活计赚不了多少钱,时不时还有人用物资来抵现金。好在村中没有和亨利竞争的同行,玛丽与丈夫生活得还算滋润。结婚的第二年十九岁的玛丽就生下一个女儿,女儿被她祖母取名为安吉琳。 安吉琳今年六岁了,谁想安吉琳的六岁生日才刚过完一周,上山伐木的亨利就被发现死在了森林里。 这个可怜的男人似乎是一脚踩空,从坡上摔了下来。他的脖子撞到了下方的树干,当场就一命呜呼。 玛丽与大自己五岁的丈夫感情很好,她无法接受丈夫的英年早逝。亨利死后她终日以泪洗面,又为了抹平伤痛开始借酒浇愁——家里有不少村人拿来抵木工钱的葡萄酒。这些葡萄酒有些是老亨利还在做木工时就收下的,放到现在已经是陈酿。 玛丽成天烂醉如泥,活得浑浑噩噩。半个多小时前她接到母亲捎来的口信,得知独居的母亲病了。于是她醉醺醺地叫来了女儿安吉琳,让安吉琳把家里最后一块鸡蛋糕带去给住在森林里的祖母。 探病礼物只有一块鸡蛋糕实在是寒酸了些,玛丽想了想,又塞了一瓶葡萄酒到安吉琳手上挎着的篮子里。 “告诉祖母,酒是万能药……不管是发烧还是感冒,喝杯热酒都能治好的。” 醉鬼玛丽咕哝着,也不知道是解释给女儿听,还是试图说服自己自己给病人送葡萄酒这个行为没问题。 “知道了妈妈!” 懂事的安吉琳用力朝着玛丽点头。她去披上了祖母送她天鹅绒斗篷。 那斗篷红得像盛放的玫瑰,红得像熟透的草莓,红得像鸽子的鲜血,安吉琳那鲜红的背影就是玛丽最后的记忆。 拍掉猎-枪上的落灰,检查过猎-枪与猎-枪里的火-药,叶棠扛枪在肩头,一把撕开了自己的长裙裙摆,把裙摆系到大-腿处。 她穿的玛丽不是别人,正是童话故事《小红帽》里小红帽的亲妈。 是让女儿独自出门,间接导致女儿与母亲差点儿葬身于狼腹的大罪人。 在童话《小红帽》中,猎人碰巧路过祖母家,机敏的他剪开了睡着的大灰狼的肚子放出了小红帽和祖母,小红帽则往大灰狼的肚子里填上石头,祖母缝上了大灰狼的肚子。醒来后口很渴的大灰狼挺着沉重的肚子去井边打水喝,结果掉进井里淹死了。 坏人有坏报,善良的人们以智慧战胜吃人的怪物。作为童话的结局,《小红帽》无疑是happy  ending.问题是:现实里没有被大灰狼吃进肚子里还能活着的人。 与其坐等猎人凑巧解救小红帽与她的祖母,不如自己亲自动手让大灰狼没法靠近小红帽来得实在。退一万步讲,哪怕小红帽与祖母在大灰狼肚子里还能活个好几小时,叶棠也不愿意放一个六岁的孩子和一个生病的老妇人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密闭空间里几小时。 是的,她要去救小红帽。要在原主的妈被大灰狼吞掉以前先收拾了那只巧舌如簧的畜生。 以成年人的脚力,从村子走到原主母亲的家大约需要半个钟头的时间。以小红帽的脚力与体力,她应该已经到了半路上。这就是说,小红帽差不多该遇上大灰狼了。 叶棠加快了脚步。 村口有几个闲汉正一边啜饮着小铁罐里的葡萄酒一边在发自家婆娘的牢骚。看见不顾仪态露出白嫩长腿的叶棠,几人都吹起了口哨。 “咻咻——” “好白的大-腿啊!玛丽你这是想通了,决心要忘掉你那死鬼丈夫了吗?哈哈哈——” “对对,装模作样的人最无聊了!玛丽你这么年轻,想要钱完全可以‘身体力行’地赚嘛!我们可不介意帮你的‘忙’!”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中,闲汉们冲着叶棠张开双臂,一派等着叶棠扑进他们怀里的样子。当然了,就算叶棠不扑进他们怀里、想躲开他们,他们也会扑上前去,抓住叶棠。 叶棠猝然停步。她取下背上的猎-枪握在手里,眯起一只眼睛就瞄准了闲汉们。 ——这可巧了不是?这把猎-枪她没有用过,猎-枪的性能与状态她一无所知。她确实需要靶子来试试这把猎-枪,而这些人正好撞了上来。 “我数到三就开枪。” 闲汉们只看清了叶棠的白大-腿,却没注意到叶棠背后背的黑猎-枪。等被叶棠用猎-枪指着,这才都是一愣。 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其中一个闲汉故作镇定地上前两步,猥琐地调笑道:“玛丽,枪可不是玩具。来我这里,我这里有更适合女士玩的枪——” 咔嚓。 清脆的上膛声让闲汉油腻的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 叶棠好整以暇地勾唇。 “三。” 砰! 枪管右后方的点火装置被叶棠扣下扳-机的瞬间,弹簧机构让燧石与火镰撞击生火,点燃火镰下方药池内的火-药。火-药使子-弹从枪管中飞射而出。 为首的闲汉眼睁睁地看着叶棠开枪,跟着右脸颊上一片灼烧般的刺痛。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立刻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噢,我是第一次用猎-枪。看来准头还不是太好。放心吧,下一次我一定会瞄得更准一些。” 闲汉一抬头就瞧见了笑着拉动枪栓的叶棠。 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用同样的步-枪当猎-枪。这种步-枪一次可装填五发子-弹,每射出一发子-弹,只要拉动枪栓就可以再射出下一发子-弹。 “疯、疯子!!” “疯女人!玛丽你这个疯女人!” “玛丽疯了!” 被叶棠的气势所慑,闲汉们一哄而散。跑路时还不忘辱骂叶棠两句。 不想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闲汉们被悬挂在村口用以指路的木牌给砸到了脑袋上——方才擦过为首闲汉脸颊的那颗子-弹也擦过了村口悬挂指路木牌的绳索。闲汉们一跑,本就只连着最后一点的绳索顿时断裂。人在木牌下的闲汉们也就被一连串的木牌砸了个眼冒金星。 把猎-枪背回背上,从闲汉们的身边走过。叶棠活动了两下手臂,尽力让自己走得快些。 这具身体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她刚才瞄准的时候手指一直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眼睛看东西也带着一层朦胧。这不是一时醉意造成的,想来原主已经有酒精中毒的症状。 平和从容的心态与健康正常的身体通常是二位一体。要想过好日子,就不能坐视不管差劲的身体状况。叶棠想等她解决了大灰狼,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让这具连血液似乎都散发着葡萄酒味的身体排出酒精的余毒。 春天的森林,日头没有多毒。叶棠努力整理着原主的记忆,小跑了不过五分钟就开始气喘吁吁。 看来她还需要增强基础体力。 这样柔弱的身体可没法保护自己和小红帽——她一个寡妇,一旦表现得软弱可欺就真的会被人欺负到头上。金妮也好,那些闲汉也罢,她不可能一直用猎-枪解决问题,也不可能时时都带着猎-枪,让猎-枪里永远都有子-弹。要想保护好小红帽和自己,她的拳头必须和她的心一样硬。 第2章 小红帽的亲妈2 思忖间叶棠已经远远地看到了一大一小两道人影。两道人影贴得很近,其中一道细小的人影没往前两步就弯下腰去,看起来是在采-花。 是小红帽。 “看吧?我没说错吧?这附近的鸟叫特别好听,不听就是浪费!这周围还都开着美丽的鲜花,你要是能摘些美丽的花给你祖母,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话的高大人影穿着人类的服装,但长了一颗硕大的灰狼脑袋。 他胸前奶油色的长毛和外侧灰里侧白的尾巴一样暴露在空气里。长腿把人类的长裤绷得和七分裤一样,过于壮硕的胸膛撑得只有一颗钮扣的超大码深蓝色马甲都显得拘谨,马甲里头的白色衬衫更是只能扣上最下面的两颗扣子。 “嗯!” 小红帽采了一枝紫罗兰,站起身笑靥如花地对大灰狼点头。她很快在大灰狼的身侧看到了另一朵开得极为鲜艳的紫诘草,又朝着紫诘草跑了过去。 这里采几朵花,那里采几朵花。小红帽发觉自己采得花双手都拿不下了,这才暂时停下采-花的动作,把花往篮子里放。 瞧着小红帽毫无防备的身影,惬意地摇着尾巴,大灰狼用人类青年一般低沉又浑厚的磁性美声问:“说起来,披着红披风的小姑娘,你不是说过你的祖母一个人住吗?她住在哪里?” “她住在三棵大橡树下!只要看到前面的胡桃林,再在胡桃林里找到大橡树,我就能找到祖母家了!” “胡桃林与三棵大橡树啊……” 大灰狼满意地笑着,又对小红帽说:“哦你看!那朵花开得怎么样?” “哪里?啊!好美的花!” 小红帽顺着大灰狼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盛放得极美的鸢尾花。于是小红帽又快步跑向了鸢尾花。 托四周都是树、小红帽又不停奔跑走动的福,拿闲汉测试过猎-枪有效射程范围的叶棠顺利地悄然潜伏到了大灰狼身后的视野盲点。等到大灰狼与小红帽说话,叶棠毫不犹豫地举起猎-枪,扣下了扳-机。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会两腿直立走路还会字正腔圆说人话的狼人。但这不妨碍她只用半秒钟就敛起愕然的情绪,并在确定此狼人就是“大灰狼”后开枪。 呯! 尖尖的三角耳朵抖动了两下,就在猎-枪的子-弹即将击中大灰狼脑后勺的一瞬,大灰狼矮身一滚,竟然头皮擦着子-弹硬是躲过了这突然的一击。 叶棠眯细了眼睛,她干脆不再隐藏身姿,直接从森林中冲出,边跑边上膛,并用猎-枪指向了大灰狼。 “妈、妈妈……?” 小红帽被枪声吓得把手里的篮子摔到了地上。葡萄酒应声而碎,小红帽愕然地瞧着叶棠闪身到她的面前,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野。 “安吉,不要看。不要从我身后离开。” 叶棠说着就又朝着大灰狼再开一枪,头顶的毛焦了一撮的大灰狼再次闪躲,然而这次开枪的叶棠距离他更近,他躲过了致命伤,耳朵却被子-弹擦掉一小块,鲜血顿时长流。 “等、等等……!!” 野兽的本能远比人类的要强。被叶棠的气势压倒,即便大灰狼知道人类的猎-枪通常只有五颗子-弹、只要自己再躲掉三颗子-弹面前这个憔悴又虚弱的人类就不会再有抵抗的能力,他的本能还是警告性地在他脑内描绘了一幅自己在猎-枪下肝脑涂地的景象。 “这位夫人,请您等等——!” “是‘女士’。” 叶棠随口纠正,再度拉动枪栓。 上膛声清脆地传进耳朵里,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已经弄得有些狼狈的大灰狼从头皮麻到尾椎骨。 “这位女士请您等等我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叶棠眯眼,眼中带着轻蔑:“人?” “……狼、狼!我不是什么坏狼!请相信我!” 泥地上的大灰狼连连摆手,高大的身躯憋屈地缩成一团,还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相信?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就因为你会说人话,会摆出狗一样可怜的眼神吗?” 叶棠的手指始终放在扳-机上。 “妈妈——” 小红帽细弱的声音在叶棠的身后响起,她能感觉到两只小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朗先生真的不是坏蛋!他看我一个人走在森林里,特意过来保护了我一路!他还教了我让祖母高兴的方法,我——” 朗先生?一只叫“朗”的狼?谐音梗要扣钱的。 “安吉,天上不会掉馅饼,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你怎么知道这只狼一路护送你不是为了问出你祖母的住处,好去吃了你祖母呢?” 看见叶棠身后的小红帽站起身来为自己说话,朗原以为叶棠会因为在意女儿而一时大意让自己找到能逃走的机会。然而他马上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没有破绽的人类。明明是身材不及他一半大的柔弱女性,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却令他动弹不得。 还有那双眼睛……那双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他的皮毛与骨肉,看进他的灵魂。他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只觉得像被扔进了冬天的河里。 尖尖的三角形耳朵耷拉了下来变成了飞机耳,叶棠听见朗垂死挣扎地辩解道:“不是的女士、真的不是的!我确实想从这披着红斗篷的小姑娘那里问出她祖母家的位置,但我从来没想过吃掉她的祖母!请相信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只是想——” 叶棠的手指扣着扳-机就要按下去。 “住手!!!” “安吉!蹲下!!” 一道黑色的小影子猝不及防地从森林里蹿了出来。叶棠拧眉,转动身体挡住探出头来的小红帽,枪口却没有转移——以这把猎-枪的射速还有她现在用的这具身体的运动能力,她是没有办法一口气连续击杀两个目标的。 面前的大灰狼离她更近,大灰狼的威胁也是实实在在。那小影子她的动态视力看不清是什么,很可能只是虚晃一枪。她一旦移动对准大灰狼的枪口,这才是真的中了对方调虎离山的计策。 既然对方的目标是解救大灰狼,那只要她看死大灰狼,优势就始终在她这边。 出乎叶棠意料的,那黑色的小影子并没有往她扑来,反倒是扑到了大灰狼的面前,挺起小小的身板儿,大大的伸开双臂,挡在了叶棠的枪口与大灰狼朗之间。 “不要伤害哥哥!哥哥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一家才会想着去偷离群索居的人类的!!” 大大的眼睛湿-漉-漉地流着泪。只比小红帽安吉琳高一个头的小狼人明明抖个不停,却倔强地用身体试图保护自己的哥哥。 “休!你在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去吸引人类的注意力,你潜伏在森林里不要露面!一旦我失手了你就快跑!带着本他们一起跑!跑到没有人类的地方去!” 朗试图把弟弟抓回自己的身后,可惜休一点都不听话。他吸吸鼻子,朝着手握猎-枪的叶棠就跑了过去。 “要杀就杀我吧!反正我们的家园也被人类夺走了!没有吃的我们迟早都是饿死的命运!我死了说不定弟弟妹妹们还能多活两天……!” “休——!!” 弟弟在自己眼前送死,朗满目是泪地朝着弟弟伸出爪子。在他绝望而惨烈的哀嚎声中,叶棠放下了猎-枪。 她打算杀死大灰狼是因为大灰狼威胁到了小红帽与祖母的生命安全。但她并不是认定一件事就不分青红皂白一意孤行的人。 方才这两只狼人说了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她很有兴趣听听与童话内容不尽相同的这个世界的现实。 “偷?被人类夺走家园?没有吃的?你们两只能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嗷?” “呜?” 一大一小两只泪眼汪汪的狼同时愣住。 …… 朗和休把两个人类带回山洞,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朗被其中一个人类用猎-枪指着后脑勺,不得不将人类带回山洞的时候,本、米米、琪琪三只幼狼都被吓傻了。 “——你看,女士,我没有说谎。就在那里,那座山是我们原来的家。” 小小的山洞远远地对着被挖成斑秃的山头。朗尖尖的指甲指着树木被砍伐了个一干二净,堆在一边。整个山腹被挖开一个黑漆漆大洞的地方。 “一个月前,一个贵族老爷带着很多人来了。这些人到处敲敲打打,四处挖坑。我们狼人在四百年多前和人类签订了和平条约,之后就一直住在深山老林里从不出来……你们人类应该知道,我们狼人的听觉和嗅觉都在你们人类之上。人类侵入我们的家园,闹得我们睡不了觉也打不了猎,人类身上的气味又特别的……” 朗说到这里有些尴尬。他及时住了嘴,但他喉头无意识地滚动出卖了他。叶棠能理解他的生理反应。毕竟她闻到烤鸡烤鸭的味道也会咽口水。 “所以你们袭击了人类?” “没有!绝对没有!是人类袭击了我们!” 休生气的叫着,尾巴毛直接全部炸开,獠牙也露了出来。朗揉了揉休的脑袋,他安抚着弟弟妹妹们,对叶棠道:“就在前几天,贵族大人带来的人非常兴奋地对贵族大人说他确定我们的家……这座山里埋着一种叫‘煤’的东西。” “那些人类把我们从我们的家里赶了出去!他们砸毁了我们的家!烧毁了我们储存的所有食物!吓跑了所有的猎物!还、还——” 休泣不成声,豆大的眼泪不停往下掉:“还打死了不肯从山里出去的爷爷奶奶们……” 无视黑洞洞的枪口,朗无言地蹲下-身,用力抱紧了弟弟。其他几只幼狼崽似乎还不会说人话,围过来抱着哥哥也只会“嗷呜”、“嗷呜”地用鼻头蹭他,舔舐他脸上的眼泪。 “……” 叶棠放下了指着朗后脑勺的猎-枪。 不是因为她被这一家子狼人给打动了。而是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大灰狼的目的是吃人,小红帽不够他们一家五口分食,所以他才套小红帽的话,问出了落单祖母家的位置。那么在大灰狼从小红帽嘴里问出下一个猎物的所在地之后,他就应该对小红帽下手了。 不计较童话的逻辑性,只从现实的角度来考虑,大灰狼骗小红帽深入森林,自己先去吃掉祖母,再伪装成祖母等着小红帽上门其实是缺乏效率的——谁能保证小红帽去采-花之后不会转头回家,不会在路上遇到靠谱的成年人,不会被其他的狼先吃掉呢? 大灰狼完全可以在问到祖母家的具体地址后就先袭击小红帽。哪怕这只大灰狼有“好吃的东西要留到最后吃”的信条。他也可以带上晕厥的小红帽去祖母家,先吃祖母,再吃小红帽。 但是刚才在森林里,朗在问到小红帽祖母家的地址后并没有对小红帽动手。 结合休的话,认为朗问小红帽她祖母的家在哪里是为了去偷盗食物,他本人……不,本狼并不打算袭击人类这种推论比朗的目的是吃掉小红帽与她祖母的推论要更站得住脚。 “明白了。” 在年仅六岁的孩子面前开枪打死她对其充满好感、身世又悲情的活物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教育。 但叶棠并没有把猎-枪背回背上。 “今天我就当你们说的话是真的,放过你们。” 朗因为叶棠的话大喜过望,他的飞机耳刚微微竖起,就听到叶棠用冷酷无情的声音宣布:“可要是你们胆敢去袭击我的母亲、这孩子的祖母。我一定会把你们一家从山洞里一只只拖到外面,再把你们送进地狱。” 一大四小五只狼,每一只都头皮发麻。朗和弟弟妹妹们抱成一团,五只毛绒绒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安吉,把篮子里的鸡蛋糕拿给他们。” “好的,妈妈!” 安吉琳打开盖篮子的餐布,叶棠这才看到那块鸡蛋糕早已被葡萄酒浸湿了大半。 她吐了口气,从安吉琳手里拿过篮子,径直把篮子扔给了朗。 “将就吃吧。虽然少,但好歹也能吃。明天在这里等我,我还会过来。” “女、女士……?” 抱着还在渗葡萄酒的篮子,朗与弟弟妹妹们满脸都写着问号。 “与此相对的是,我要你们发誓不会去袭击人类,不会去偷盗人类的食物,抢劫行人。否则——” 叶棠的威压下五只毛绒绒再次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那模样比宠物还乖巧。 “那我们走吧,安吉。” 一手持枪,一手拉起安吉琳的手,叶棠带着安吉琳离开了洞窟。安吉琳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洞窟里的五只毛绒绒。 洞窟内光线不好,在洞外安吉琳只能看到五双鬼火幽幽的绿眼睛。一直不知道害怕的小姑娘这时才被那十团绿光吓得抖了抖,她不安地仰头去看叶棠,张了张嘴想说些道歉的话,却又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知道妈妈一个人带着她不容易。她知道妈妈如果没了她能够生活得更惬意。她都知道,因为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在这么说。 她明明想要好好表现的,想要告诉妈妈她可以不做累赘的。可今天的事情让她明白:她确实是个累赘,是个废物,是个没用的孩子。她不光没听妈妈-的话只走大路,路上不耽搁。还理会了陌生人,告诉了陌生人祖母家的地址…… 她非但没有把鸡蛋糕送到生病的祖母手里,她甚至打碎了妈妈让她拿去给祖母的葡萄酒……!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做错了事情,只会拖妈妈后退的坏孩子哪里有哭的资格? “——安吉、安吉琳?你是不是累了?要我背你吗?” 发现小红帽一路都低着头的叶棠停下了脚步。牵着她的小人儿回过神来,立刻抬头对她甜甜地笑。 “妈妈我没事!” 叶棠好歹也穿过别人的妈。在那个世界里原主的女儿差不多已经是成年人了,但这并不妨碍女儿对着妈妈流露出同样的眼神。 那是压抑着抱歉,害怕自己被讨厌、被嫌弃的眼神。 松开安吉琳的手,看着安吉琳在一瞬间露出“不要抛弃我!”的乞求。叶棠在安吉琳的面前蹲下,背对着安吉琳招了招手。 “上来吧。” 安吉琳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迈着小短腿上前,扑到了妈妈-的背上。 “安吉,你今天也做得很好。” “妈妈……?” “之前你给妈妈采的花都很漂亮,今天你给祖母采得花也非常美丽。” 原主这一个月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女儿的存在。她没有夸奖过女儿也就算了,每天都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她甚至没理会过女儿几次。 小小的女儿不懂要怎么安慰失去了丈夫的妈妈,她只能每天都采些鲜花回家,希冀妈妈看到漂亮的花儿能够心情好些。叶棠一握住安吉琳的手就发现了:这个失去了爸爸的小姑娘采-花采到手上都起了水泡与倒刺。 而小姑娘的亲妈并没有发现女儿的心意。放弃育儿的她只当女儿每天都是没心没肺地出去玩,又想到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惦念着死去的亡夫,更加伤心。在伤心的同时也更加的依赖酒精—— “安吉,妈妈以后不会再丢着你不管了。” 脖子上湿热一片,背着安吉琳往家走的叶棠却没有回头。 红色的斗篷下,金发的小姑娘在她背上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无声地哭了一脸泪痕。 第3章 小红帽的亲妈3 大灰狼朗一家躲藏的洞窟与原主的家隔着两个山头。安吉琳受了不小的惊吓,又掉了一路的眼泪,叶棠背着她回到原主的家时她已经扑在叶棠的背上睡着了。 叶棠尽可能小心地放轻脚步,她把安吉琳送回了她的小房间,又烧了点热水拧了温毛巾给满脸泪痕的安吉琳擦了把脸。 间中安吉琳因为叶棠给她擦脸的动作半醒了一次。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眷恋地握住叶棠两根手指不松开。叶棠便耐心地坐在床边为安吉琳掖好被子,等安吉琳完全睡熟,松开了手,才悄悄退出安吉琳的房间。 叶棠从家里找出小半块面包,加水煮成粥状吃了。宿醉的人不能吃油腻的东西,这具身体也不剩让她好好做上一顿饭的体力了。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村子叫亚贝村。这里没有自来水,当然也没有通电。想要水只能去井边打,想做饭只能去烧柴。 但这并不是说亚贝村特别落后。这个世界类似十九世纪的欧洲,到处都是亚贝村这样的村落。人们对生活上的不便习以为常,有钱人用人力来解决日常生活里的繁琐。没钱的人就只能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地操劳。 吃过东西后叶棠休息了一阵子,她用井水填满了家里的大水缸,又劈了两小堆柴出来。 原主沉迷酒精,怠慢的何止是女儿?她的衣服裙子又脏又油,裙摆附近还散发着臭水沟的味道。要命的是这样的脏裙子原主堆了一堆,叶棠一打开她的衣柜就被熏歪了鼻子——她在衣柜里竟然就没找到一件没穿过的、干净的衣服。 幸好原主丈夫的衣服是在另一个衣柜里。原主死后原主只拿了一件丈夫最常穿的外套睹物思人,经常抱着那件外套哭倒在沙发上。原主丈夫的其他衣物倒是整整洁洁地挂在衣柜中,连灰都没有染上。 拿着家里唯一的小半块肥皂,叶棠把原主堆起来的脏衣服脏裙子尽数搓了个干净。 待叶棠穿着原主丈夫的衣裤在院子里晾起洗过的衣服裙子,原主的手脚已经酸胀得不能动弹了。 虽然想做的、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一口气也吃不成个胖子,叶棠痛痛快快地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这便上-床睡觉了。 大概是这一个月没在床上闭过眼的缘故吧,原主与其丈夫的双人床干净到没有使用痕迹,这倒让叶棠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清早安吉琳就醒了。小姑娘睡眼惺忪地下了楼,没想到叶棠已经在厨房忙碌着了。 “妈妈……?” “安吉,早啊。” 叶棠回过头来朝楼梯上的小姑娘笑了一下。安吉琳立刻“啪嗒啪嗒”地跑下楼梯来,向小尾巴一样黏到了叶棠的身边。 “妈妈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安吉琳一到妈妈身边就嗅到了淡淡的皂香,这是她以前没有在妈妈身上闻到过的味道。……爸爸去世之前,妈妈身上总是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爸爸去世之后,妈妈身上就只有葡萄酒、还有一些古怪的酸臭味了。 村子里的阿姨们因为这个都在笑话妈妈。她好多次想过对妈妈说这件事,又怕妈妈生气伤心,最终还是把话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没有提过一个字。 但是今天的妈妈不一样……虽然今天的妈妈身上没有香水那种甜甜的味道,但这种淡淡的皂香好温柔,温柔得令人鼻子发酸。 叶棠听不到小姑娘千回百转的心声,她揉揉安吉琳头顶睡翘了的头发,笑道:“先去洗脸刷牙,然后过来帮妈妈摆下盘子吧。” “嗯!” 安吉琳懂事地点头,末了又在叶棠的面前扭扭捏捏,没有马上去洗脸刷牙。 “妈妈……” “嗯?” “你今天真好闻!” 害羞地说完,安吉琳一溜烟就跑了。叶棠怔了怔,接着又是一笑。 她是自己有洁癖这才该洗洗,该涮涮。没想到小姑娘马上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气味变化。看来小孩子远比大人想得要敏-感。 叶棠与安吉琳的早餐是风干野味熬制的清汤与新鲜的烤面包。 昨天晚上睡得早,叶棠天不亮就醒了。原主一个月没下过厨了,村长凯文拿来的风干野味与其他需要炖煮才能食用的风干肉食都被原主丢在地窖里。 地窖的麻袋里小麦粉已经结块,好在没有生霉。叶棠拿小麦粉过过筛,溶了两块黄油兑进小麦粉里。在面团发酵的中途又去切了肉干炖汤。 等面包烤好,诱人的香气从屋内飘往窗外,别说刚洗脸漱口回来的安吉琳被那甜美的香气引得直吞口水,就连还睡在床上的隔壁小夫妻都被那使劲儿往鼻孔里钻的面包香给弄得饿醒了过来。 “安吉,摆好盘子就洗手吃早饭。待会儿我们要去你祖母家。” “好的妈妈!” 安吉琳动作麻利,她一摆好盘子叶棠就把铁锅抬上了桌,再用木勺连汤带肉盛了两大勺到安吉琳的盘子里。 见到满盘的汤肉,安吉琳惶恐地摆手:“妈妈我用面包蘸肉汤就可以了!肉不用吃的!” 安吉琳一句话说得叶棠想了起来。 以前在这个家里,肉的大头都是给原主的丈夫亨利吃。因为亨利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整个家庭的收入来源。木工活计也很消耗体力,光吃面包是撑不住的。 嘴馋是小孩子的天性,安吉琳以前也干过从锅里偷妈妈煮的肉吃的事情。结果当然是被原主抓住后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然后被教育说肉是只有干活儿的人才能吃的东西。 话虽如此,原主嘴上严厉,实际从那之后就自己节省,把有限的肉都省给丈夫和女儿吃。安吉琳发现妈妈只用面包蘸肉汤,羞愧万分,再也咽不下肉去。此后就跟妈妈一起把肉都省给爸爸吃。 原主丈夫死后,整个家庭失去了收入来源。母女二人是坐吃山空的状态,地窖里的肉是吃一口少一口。 再者原主的母亲、安吉琳的祖母还病着。连生病的祖母都还没有喝上肉汤,也难怪安吉琳这个心思过于细腻的小姑娘没法心安理得地吃肉。 “安吉觉得做家事不算干活儿吗?” “……妈妈?” 都说“劳动不分贵贱”,家务作为一种耗时耗力的重劳动,为什么婢女、奴仆、钟点工去做就是一门正经的活计,换了家庭妇女去做,同样的事情就会被排除在“工作”之外,甚至是“劳动”之外? 是因为得不到酬劳吗? 如果是因为得不到酬劳,那不就是让人白做工又不给人酬劳的吝啬鬼的错? 她可不是那样的吝啬鬼。她承认家务的价值,也会给做家务的人应有的待遇与报酬。 叶棠拿布巾抹了抹嘴角,她望着安吉琳遗传自原主的蓝眼睛道:“家务也是劳动、而且是重劳动的一种哦。” “爸爸已经不在了,今后由妈妈来养家糊口。这就意味着妈妈没有办法兼顾养家与家事。当然了,‘兼顾’这个词听起来十分伟大、美妙。但人的体力、精神力是有极限的。想同时做好几件事情,结果往往是哪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妈妈觉得人要有自知之明。做不到的事情就应该承认自己做不到,并且想办法用与他人分担的形式去一个人做不到的事。” “所以安吉,你能帮帮妈妈么?妈妈希望安吉能与妈妈一起搬到祖母那里暂住,在妈妈出门的时候与祖母一起做好祖母家的家事。” 伸手摸摸安吉琳的小脑袋,叶棠对呆若木鸡的小姑娘温柔道:“况且你还在成长期。不好好吃肉以后可长不成健康漂亮的大姑娘哦。吃吧安吉。面包你可以不用吃完,汤喝不下也可以不喝。但肉一定要优先吃掉。” 小姑娘发了好一会儿怔,这才点头“嗯……”了一声。 “妈妈……安吉很乐意帮妈妈做家事。但妈妈……我们可不可以不搬去祖母家?” 叶棠为安吉琳的发言困惑了一下。 她要送小红帽到她祖母那里去为了安全起见。 原主的母亲伊娃是个非常固执的中年妇人。她特别讨厌亚贝村这个村子,也因此尽管原主从与丈夫亨利订婚开始就劝母亲回到村中居住,可直到现在伊娃依旧独居在森林里。 顽固的伊娃油盐不进。倘若“来村子里照顾安吉琳”这个借口能对伊娃有用,一个月前原主丈夫去世的时候伊娃就该从森林里搬到女儿家与女儿还有孙女一起住了。 事到如今,叶棠相信自己再去劝伊娃,结果也是一样——伊娃是绝对不会回村子里的。 但就算森林里没有多出一窝计划着去行窃落单人类家的大灰狼,伊娃一个人住在森林里也谈不上安全。觊觎落单人类的何止野兽?山贼、混混、村痞……每个世界都有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的家伙。 与之相对,叶棠也不认为村子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想想那些关于留守儿童的新闻吧。不少留守儿童还是父母俱全,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呢。 原主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在村中无权无势。家里人又只有一个独自住在森林中的母亲。金发蓝眼的安吉琳毫无疑问是个天使一般的美-少-女。长期让安吉琳一个待在村子里,只怕比让安吉琳一个人去送鸡蛋糕与葡萄酒还来得危险。 更别提村子里还有个与原主不对付的金妮。作为这个村子的活法律,金妮想对安吉琳做点儿什么实在是太容易了。 “安吉,你是不是在想去和祖母住就不能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了?” 叶棠温声询问,她得先知道安吉琳是为什么抵触去祖母家住才能想到解决的方法。 “如果是那样……” 然而小姑娘马上就笑了起来:“才不是呢!村子里都是一群幼稚鬼!他们总往祖母送我的斗篷上抹泥巴!我才不想和他们一起玩呢!” “那——” “我只是想祖母还病着,要麻烦她照顾我不太好。但是反过来想,我也可以照顾祖母啊!” 握起小拳头,安吉琳充满朝气地道:“妈妈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祖母,尽快让祖母好起来的!” “那祖母就交给我们安吉好好照顾了!” 叶棠笑着抱抱安吉琳,安吉琳在叶棠的怀中无声地睁大了眼,海蓝色的眸子氤氲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扑在叶棠的怀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妈妈身上的皂香,用力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又是一副小天使般的笑模样了。 叶棠肚子上没长眼睛,看不到安吉琳的一系列表情变化。但她知道小姑娘一定没说真话。只是她也不打算强行逼问。 父母不需要知道孩子的一切,能在孩子的需要的时候给予孩子支持,这就足够了。 “来吧!快吃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 …… 烤面包外皮微焦,内里绵软,还有浓郁的黄油香气。肉汤有野味的鲜香,却没有野味的腥臊。明明汤头的滋味醇厚,肉却半分不柴,吃起来既有嚼劲儿更会渗出汤水来。 安吉琳从来没有吃过这样丰盛而美味的早餐,盘子里的肉汤被她用面包吸得一干二净,她甚至开始觉得那些洒落到桌面上的面包渣可惜了。 叶棠穿越时做过厨师的女儿,亦在这之后成立过食品相关的跨国公司。她与商品开发部门一起研发过新型冻干食品,也因此她清楚如何还原风干肉类的美味。 “这些汤和肉我们就带去给祖母吧。” “诶?” 安吉琳眨了眨她的蓝眼睛,她还以为妈妈会把家里的风干肉类拿一些去给朗先生一家。 “那朗先生他们——” 升米恩,斗米仇。直接施舍他人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把肉拿去喂狼,这是想把狼喂壮了,喂得贪心不足了直接把她吞下肚? 叶棠才不会干这种傻事。 蹲下来摸摸安吉的头,叶棠道:“好孩子,朗先生他们一家需要的不是肉。纵使今天我们能拿肉喂饱他们,明天呢?后天呢?若是我们家自己都没东西吃了呢?” 安吉琳若有所悟:“我懂了妈妈!朗先生需要的是工作!” “答对了!” 叶棠笑着牵起安吉琳的手,带着安吉琳走出了家门:“我的女儿真聪明!” 鲜少被夸聪明的安吉琳顿时涨红了一张小脸,她脸上的红比她披着的斗篷颜色更鲜艳。 母女俩一路有说有笑,倚在门边的金妮却是气得咬起了拇指的指甲。 她没在跟班的家里找到叶棠所说的花,她又让跟班们去村子里其他人的家打探花的事情。 结果整个村子来来回回绕了几圈,一个看到过叶棠所说的花束的人都没有。 金妮的跟班之一,柯娜提醒金妮说叶棠有可能是在撒谎。金妮这才如梦初醒——确实。自己的丈夫与自己休戚与共,自己为什么不相信丈夫,而要去相信区区一个玛丽呢? 玛丽口中的花束不过就是她这个贱-人为了脱身随口编造出的谎话罢了! 她再也不会相信玛丽了!再也不会! …… 伊娃一开门就被风吹得咳嗽了几声。 叶棠连忙让安吉琳先进屋,自己在后面关上了门。 “……你说什么?” 坐在摇椅上听女儿说了她的来意,不得不说伊娃实在是对女儿非常失望。 “母亲,就像你听到的那样,我决定自己去赚钱,自己去养家糊口。” “荒谬!太荒谬了!你一个从来没有出门工作过的女人,你怎么能养家糊口?你又拿什么去养家糊口?” 伊娃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不想头一晕,整个人看着就要摔回椅子上。 “祖母!” 安吉琳惊叫一声,叶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伊娃。 “你、你……!” 被叶棠扶坐到椅子上,伊娃急得脸色发白,又气得颊上泛红。 在亚贝村,没有人愿意给一个不祥的寡妇工作。也不会有人愿意让不祥的寡妇进自己家的家门,接触自己的家人。 寡妇如果不愿意再嫁,而是执着于工作,那她能做的工作只有一样,那就是:女支女。 伊娃也是年轻时就死了丈夫的女人。与女儿一样,她也没有能够继承丈夫事业的儿子,唯有一个美丽的女儿。 也因此她比谁都清楚亚贝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的男人都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打量寡妇。 伊娃比女儿幸运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她的丈夫去世时女儿已经接近成年。且玛丽与亨利早已两小无猜,只等着玛丽成年就能与亨利订婚。 如今灾难一脉相承地传到了她女儿的头上。玛丽很快就会像当年的她一样在屈辱中撞得头破血流。而她身为玛丽的母亲,实在是不愿意看见女儿满身是伤,又或是破罐子破摔地的样子。 “玛丽,我不允许——” “母亲,我心意已决。” 叶棠捡起掉在地板上的毛毯,拍了拍灰,重新盖回伊娃的身上。 她口吻柔和,声音温软。 唯独那一字一句间的气魄巍若高山,坚若磐石。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包括您。” 第4章 小红帽的亲妈4 “哥哥……你说那个人类、她真的会来吗?” 十二岁的小狼休垂着遗传自父母的灰色尾巴,坐在山洞口远眺出去。 对面,被人类开了洞的山腹上熙熙攘攘。一些朗与休都没见过的生面孔男人们一早就拿着锯子、扛着工具箱从山下走到山腹。并在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处理起了山腹附近被伐倒后堆成一堆的大树。 他们把大树切割成固定大小的木条,又将木条粗略刨光。那些被刨光的木条被人用手推车送进山腹中,不一会儿山腹里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响动。 年纪小的本和双胞胎米米、琪琪还在睡。朗拿薄毯给三个小狼崽盖了盖耳朵。 “或许、会来吧。” 像是怕惊动了弟弟妹妹们,朗的声音很轻。 洞口的休却猛地回过头来。他覆满绒毛的年幼脸庞上带着与他实际年龄相去甚远的凶狠表情。 “那哥哥,你说她会不会带着许许多多的人类一起来,像侵入我们的村子、杀掉爷爷奶奶们的那些人类一样,把我们当成畜生杀死?” 朗的肩头用力一震。他的眼前无可抑止地浮现出被火焰还有黑烟吞没的村子,他那长着奶油色长毛的耳朵里也似乎再次听到满是哀嚎的地狱叫唤。 “我们就不该在这里等那个人类!我们昨天晚上就应该逃走!” 休的声音骤然提高,本和双胞胎被他吵醒,睡眼惺忪地用肉垫揉着自己的眼睛。 “休,我们昨天已经答应了那位女士,会等着她过来。你想言而无信吗?” “先言而无信的是人类!!村子都没了哥哥你还要相信人类的话!?” “休,你冷静一点。” 朗微微拧起了眉头。昨天晚上休偷溜出洞窟过,因为休回来时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气味,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到。 但今天休的情绪很奇怪。这让朗深深呼吸,再一次嗅起了休身上的味道,进而试图推断出休昨晚究竟去见了谁。 休身上的味道都是熟悉的味道,休见去见绝对是朗也认识并十分熟悉的狼。 “休,昨天晚上你——” “我去哪里去见了谁不需要哥哥你管!” 马上就发现哥哥意图的休大声怒道,他那模样充满了用于掩饰的虚张声势。 兄弟大战眼看着一触即发。 “哎呀?我来的不是时候,你们正在忙?” “呲溜”一声,叶棠的声音在休的背后响起。正与哥哥对峙的休被吓得灰毛倒竖,心脏都差点儿从长嘴里蹦出。在山顶上设了顶绳,顺着顶绳滑下来的叶棠倒是好整以暇,身体微微一荡就跃进了洞窟,双脚踩定在了地上。 “你、你……!” 用尖指甲指着叶棠,朗也被突然出现的叶棠吓得不轻。 “有什么好吃惊的?昨天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让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会过来的。” 叶棠一边说一边取下腰上自制的安全绳。 从亚贝村到这里足足要翻两个山头。叶棠现在所在的国家又不是四处修路的基建狂魔国。不比兽道好的山路非但泥泞狭窄还一路十八弯,这对叶棠现在用的这个身体很不友好。早上先送安吉琳去了伊娃家的叶棠要是老老实实靠步行,只怕要到午后她才能到达朗一家所在的山洞。 可这个山洞并不是叶棠的终点,叶棠还要带着朗一家去亚贝村。于是出于省时省力的考虑,叶棠早上清点地窖物资的时候顺便也整理了原主家里的鸡零狗碎,从中找到了自己能用得上的工具。 她带了榔头,还带了斧子。她在山顶找到大树,带起手套把麻绳栓在大树上栓紧栓牢,再用铁钉固定一遍。跟着就握住麻绳,从山顶跳滑了下来——昨天叶棠被朗带来山洞的路上叶棠就目测过山体的高度。 亚贝村前面的森林长满了适合搓拧做麻绳的野草,麻绳在亚贝村便宜到不需要刻意用钱去买。叶棠只花了一小瓶葡萄酒就换到了足有手腕那么粗的超长麻绳。 麻绳重归重,还磨得扛着麻绳走的叶棠肩膀咯吱窝附近一片生疼。但其回报也是肉眼可见。徒步至少一小时、甚至一个半小时才能翻过的山头,叶棠只用不到十分钟就翻过了。 “走吧。” “去、去哪里?” 朗目瞪口呆,说话也结结巴巴。 叶棠对他回以一笑:“亚贝村。” …… “人类很危险,成群的人类更是充满了攻击性,永远不要靠近人类的村子。”——狼人的村子里始终流传着这样的话。哪怕父母是亲人类派的朗,对于人类群居的村子也充满了恐惧。 这也是他下定决心去为弟弟妹妹们打家劫舍也只敢选落单人类家的原因。 “我、我们不用遮住耳朵、尾巴和……” 朗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长长的大嘴。他知道人类都害怕他们的“血盆大口”。 “……脸吗?” “不用不用。不如说你们保持这样就好了。” 前面带路的叶棠一脸没有防备的笑,跟在她后面的休只觉得既烦又恼——这个人类不仅让哥哥和他跟着她走,还让本和米米琪琪也一起来。 她想做什么?她不会是真的想杀了他们吧?……那她昨天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一家?难道说真就像格雷伊说地一样,她是想剥了他们的皮、拆了他们的骨、把他们的肉拿去吃,一点儿也不浪费。可她一个人做全部这些事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她一定会叫来她的同伴们……今天她没有带同伴来,那是为了要把他们一家引到人类的村子里去—— 尖尖的爪子从灰色的长毛中探出。休的杀心越来越重。 “对了,” 叶棠突然停步,休立刻将爪子藏到了身后。朗瞧见了弟弟可疑的举动,干脆黏糊到叶棠的身边,有些轻浮地从她身后虚揽住她。 本来要解释今天自己打算让朗一家做什么的叶棠微微眯眼,看向了虚揽自己的强壮胳膊。 狼人的身材健硕而精壮,哪怕隆起的肌肉上还包覆着一层厚厚的皮毛,皮毛外头还像模像样地穿着人类的衣服,那种精悍的野性还是喷薄而出,欲盖弥彰。 “你做什么?” “我只是想称赞女士,” 拉起叶棠的手,在叶棠的手背上烙下一个带着毛绒触感的轻吻,朗轻浮地眨眼道:“女士您今天容光焕发,比昨日还要美丽。” 昨天宿醉未醒蓬头垢面,今天洗过了澡,又换了方便行动的男装,人比昨天看起来精神是应该的。叶棠没把朗的彩虹屁当一回事,抽回手礼貌应道:“谢谢,你的口音也很好听。” 尖尖的两只三角形耳朵抖了抖,学了那么多年人类的语言,却从来没被夸赞过口音的朗有些脸热。好在他满脸是毛,也没人能看出他脸上的害羞之色。 ——除了休。 同样是狼人,还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休难以置信地瞪着被人类女人一句话就哄开心了的哥哥,心中除了埋怨,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叶棠不排斥与朗说话,朗说什么她也就回他几句。朗则不着痕迹地夹在弟弟与叶棠中间,一路上还不忘照顾下头最小的三个弟妹。本和双胞胎都还小,走了一段路就又困了。朗就自己抱着双胞胎,让休抱着本。 休一路上都没找到给叶棠致命一击的机会,怀里多了一个本就更别想出手了。 说话之间,亚贝村已经在一人加五只视野所及的地方。 看见人类的村落,休顿时毛骨悚然。然而他想象中人类拿着锄头大棒从屋子里跑出来包围他们一家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倒是几个刚从河边洗衣服回来的村妇看见大灰狼朗一家吓得丢下手里的洗衣盆就尖叫着跑回了家里。 休刚放松了一丁点儿的肌肉又紧张地鼓了起来。他想着下一秒绝对会有人类男子拿着武器从那些女人们藏进去的建筑物里跑出来,对他们一家围追堵截。 结果还是没有。 非但如此。叶棠居然眼珠一转,回家拿了点东西就带着朗一家去敲其中一户刚被村妇砸上门的人家。 “茉莉,我是玛丽。” 叶棠敲了几下门,也不管没有半点儿声息的门内名叫茉莉的村妇是不是捂着嘴巴大气也不敢出。她近乎自言自语道:“我们亚贝村附近搬来了新邻居。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朗先生一家。” “朗先生一家想与你问个好。” 门的那边,金妮跟班之一的茉莉已经小声啜泣着快哭出来了。朗那小山一般的身材,巨大的嘴巴以及瞪着她像是要手撕了她的凶恶的眼神(茉莉的主观见解)都让她十分恐惧,她非常想朝着门外尖叫:“滚开!”却又因为恐惧而没法出声。 叶棠等不到茉莉的回应,她也不着急,而是不徐不疾地轻缓道:“茉莉,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友善地对待刚搬来的新邻居吗?刚搬来的朗先生一家现在有个很大很大的困扰……他们一家是因为没有办法解决这个困扰才到村子里来的哦。” ……那就是说,只要解决了这个“困扰”,那可怕的怪物就会离开了? 茉莉滴答着眼泪想。 果不其然,叶棠道:“你看,朗先生一家也不想给我们造成困扰。只是朗先生一家人生地不熟,暂时没法打猎,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买食物,所以才只能饥肠辘辘地来我们亚贝村求助。” 叶棠递了个眼神给朗,朗立刻意会。 “噢,这位尊敬的夫人。请您原谅我们的打扰。只要能买到够我们一家吃饱的肉,我保证我与我的家人立刻离开,不再打扰您的清净。” 真的吗? 茉莉瞧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熏肉,心里激烈地权衡了起来。 第5章 小红帽的亲妈5 吃亏和恐惧分别放在天平两端,天平很快就朝着恐惧倾斜了下去。 茉莉没多久就将木门打开了一条缝,几乎是用丢的扔出了一块品相还算不错的熏肉。这块熏肉被朗长臂一伸就抓在了爪子里。 看见朗那下意识从肉垫里伸出的尖利指甲,茉莉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心惊胆颤地丢下一句:“我、我们家只剩下这么多熏肉了!”跟着就想关门。 哪知叶棠的反应比她更快,她穿着木鞋的脚卡在了茉莉家的门缝里。 在亚贝村,皮鞋皮靴算是奢侈品,不到重要的节日庆典、不是要到城镇去见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村长一家,不会有人舍得穿皮鞋皮靴。有些家庭一双皮做的鞋子能传好几代,爷爷穿过爸爸穿,爸爸穿过儿子穿。儿子如果没把皮鞋穿破,这鞋可能还能传到儿子的儿子手上。 叶棠脚上的木鞋是原主一家最大的经济来源。木鞋耐穿耐造,是绝大多数村民的第一选择。原主丈夫三个晚上就能做一双不错的木鞋,但供大于求会让商品价格跌到稀烂。所以原主丈夫做的鞋子虽多,却都锁在一个房间里。 那个房间里有高及房顶的木柜。木柜里分门别类地装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尺码的木鞋。有客人上门来向原主或是原主丈夫说要买鞋,原主丈夫会接下订单,隔个两、三天再让原主把木鞋给客人送去。 叶棠看见那一屋子的木鞋时就有了主意——木头放久了会腐,这一屋子木鞋摆着迟早要变成没用的垃圾。既然大量变卖木鞋会使木鞋贬值,那就拿木鞋去以物易物。 木鞋坚硬,卡在门缝里脚也不会疼。叶棠从容地拿出一个麻布袋塞进茉莉怀里,笑道:“善良的茉莉,我知道你一片好心,只是想帮助朗先生一家,没打算收朗先生一家的钱。所以起码请你收下这个。” 这个? 叶棠身后的朗让茉莉惊悚不已。但她一碰到叶棠递来的东西,就从形状认出了那是一双木鞋。 “你们家芬不是下个月过生日吗?送她一双新木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叶棠说罢收回了脚。这次她没有阻止茉莉关门。 茉莉怔了怔。刚才她害怕急了,根本没认真听玛丽都说了些什么。原来那野兽真的是想买肉,而不是靠胁迫她来白得些肉吗? 只是,要买肉的不是那野兽吗?为什么是玛丽拿出鞋子来给她呢?……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重点是她得到了一双鞋!一双新鞋! 趿拉着她旧鞋的大女儿芬闹着想要一双新鞋已经有两年了。可小孩子很快就会长大不是吗?为了女儿特意去找亨利做一双一年后她就穿不下的鞋,那不是纯属浪费? 但现在,新鞋直接飞进了她的手里!而她付出的仅仅只是一块不大熏肉!天呐!天呐!她能不能去找玛丽,问她能不能再用一块更大些的熏肉为她的丈夫也换一双新鞋!? …… 见证了叶棠如何强买强卖……噢不,是如何以物易物的朗一家又被叶棠带着去敲起了其他村妇家的门。 朗一家刚开始还不明白叶棠是什么意思,等跑了三、四家之后,米米琪琪这对双胞胎很上道的开始一见人开门就装出凶神恶煞的恐怖表情——她们发现了,只要她们表现得越可怕,屋子里的人类就会拿出越多的肉来。 本也发现了这一点,到下一户人家的时候,本就和妹妹们一起皱鼻子挤眉毛。 朗被弟弟妹妹们的怪脸逗得笑出泪来。他用尖爪勾掉自己眼角的泪珠,在下一户人家战战兢兢地从门缝里偷看外头时故意张开大嘴用长长的舌头舔着唇延,一脸饿极了的坏相。 被朗一家吓得不轻的村民们纷纷贡献出了一块比一块巨大的肉。其中有鲜肉,有熏肉,也有肉干。叶棠来者不拒,任何给了肉的村民她都塞给人家合脚的新木鞋——放置木鞋的房间里有一个统计簿,里面统计了所有村人的鞋子尺码。原主的丈夫应该就是看着这个统计簿来决定哪个尺码的鞋子多做,哪个尺码的鞋子少做的。 “简——” “珍——” “丽娜——” “诺拉——” “艾璐卡——” “……” 叶棠这一圈门敲下来,塞出去的鞋子足有十几双之多。她换回来的肉全部放在桌子上,想来能堆起一座小山。 嗅着肉类那不尽相同但都十分撩人香气,好几天没吃过肉的本和双胞胎眼睛都绿了。休万分不想在人类的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让人类看轻了自己。可惜收到的肉越多,他越是感到饥肠辘辘。他都屏住呼吸不再去嗅那肉味了,可那肉味还是不停地往他鼻子里钻,钻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咽口水。 看了一眼日头,叶棠抹了把额上的汗:“上午就这样吧。现在先回我家,吃午饭。” ““午饭!!”” 双胞胎双眼放光地举起双臂。小馋鬼米米和琪琪不需要哥哥们抱,自己黏到叶棠身后,摇着尾巴一路小跑。 回到家,叶棠让朗一家把换来的肉放到餐厅的木桌上,自己则去换掉了沾上不少泥巴的木鞋,套上了原主丈夫那稍大的皮鞋。 木鞋里面塞软布还是比皮鞋要硬不少,叶棠这一早上翻山越岭又在村子里跑了老大一圈,饶是原主已经习惯了木鞋坚硬的质感,叶棠脚上还是被磨出了好几个血泡。 想挑掉血泡还得有消毒剂在手边才能这么干。亚贝村的医疗条件不是恶劣,是接近没有。叶棠手边既没干净的针也没酒精碘酒,更没创可贴。为了避免感染,血泡她只能这么留着。 叶棠甫一换完鞋子回到厨房前的餐厅就见双胞胎坐在餐桌前,举起刚刚收来的肉就要吃。 “不行哦。这些肉可不是你们的东西。” 两只大张着嘴的小狼崽从兴奋到失落。身后的尾巴不摇了,头顶上立着的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原先是口水流到嘴边,这会儿是泪水在米米和琪琪的眼眶里打转。 瞧见妹妹们可怜兮兮的模样,方才还想阻止妹妹们吃肉的休一下子生出逆反心理。他獠牙一露,朝着叶棠吼了一声,这才用人类语言道:“为什么不行!?这些可是我们收来的肉!” “你们收来的?” 被兽人吼了叶棠也不怵。走到了桌边,她双手抱胸,瞧着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的休,竟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先不说一路与我唱双簧的朗先生。你们家最小的三只都努力张牙舞爪做了鬼脸,而你跟在我的后面,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况且,这里的每一块肉我都拿了木鞋去与人交换。难道你以为你们一家跟了我一路,我用木鞋换来的肉就算你们一家收来的?” 明明是个纤细得看起来风一吹就要倒的人类女子,明明她的大-腿还没有自己的胳膊粗。偏偏自己的爪子就是没法朝着她抬起来,再挥下去。 休还在努力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人类女子用气势压倒,他的尾巴已经十分诚实地耷拉在了他的身后。 “我……!” “休,够了。” 叶棠说得每一句话都无可指摘,但不得不说,被利用了一把还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让朗稍微对叶棠有些失望。 失望归失望,理性上朗也明白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对待除了自己的生物,人类总是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就一脚踹开。这是人类的本性,也是本能。他与面前的人类女性不过两面之缘,他有什么必要为她露出本性本能而感到失望? 他只会试着与她交涉,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好一些的结果…… “这些肉虽然不是你们一家的,但作为你们的雇主,我会支付你们一家的午饭作为雇佣你们的酬劳。” 叶棠说着就拿起两大块鲜肉进了厨房。 叶棠做起饭来很快。 面包是她早上就发酵好的面包胚,鲜肉她快速切块,跟着让朗到厨房里帮她把鲜肉剁成肉末。 热锅下黄油,黄油化开后倒入一半猪肉末,猪肉末炒至出油再下另一半的牛肉末。 猪肉末油腻,但肥香逼人。牛肉末滋味极好,却因为肉中富含油脂较少,容易在炒制的时候变干变柴。 叶棠两种肉末一样用一半儿,牛肉末得到了猪油的滋润,猪肉末被牛肉吸走了过度的油脂。两种肉的香气交互层叠,氤氲出一种言语难以形容的美妙香气。这种香气在叶棠往炒至褐色的肉末里撒上两大勺黄糖,黄糖被充分搅散化开时达到了顶峰。 “好、好香……好香好香……” 本的口水已经快流到地上去了。米米和琪琪含着指甲,凝视着叶棠背影的眼神虔诚得仿佛教众在参拜圣女。 休很想转身离开,偏偏他的脚一步都动不了,他的眼睛完全无法从叶棠的锅里移开! 朗很想调侃眼神都被香气熏呆滞了的弟弟几句,偏偏他没法张嘴——他怕自己一张嘴,口水就会流出来。 炒混合肉末除了要加糖,最好还能加点儿耗油或者味极鲜酱油。叶棠手边没有这些调味料,就只能将就些放了盐与村口一扯一大把的百里香、甜罗勒。起锅之前,叶棠还切了不少辣椒进肉末里。 甜辣馥郁的气息混合着面包的香气被叶棠端上餐桌,叶棠擦了擦手,对面前已经饿到眼神发虚的五只道:“肉末可以夹在面包里吃,自便吧。” 第6章 小红帽的亲妈6 桌面上一阵噼里啪啦的风卷残云。米米和琪琪这对双胞胎吃得满嘴流油,双双捧着脸颊看起来极为享受。本蓬松的尾巴在身后不停地摇啊摇,速度之快甚至让它尾巴的残影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蒲公英。 休满脸写着心不甘情不愿,可惜它的尾巴有自己的意识。哪怕休腾出一只爪子来按住自己不安分的尾巴,他灰色的尾巴尖还是会在他掌下摇晃。 朗把头侧到一边,肩膀不停得抖。他越是这样不笑出声来,注意到他反应的休就越是面红耳赤。灰色的小狼崽身上哪怕上上下下都覆盖着厚厚的绒毛,还是有几分赤色从他的脸上显露出来。 “已经吃饱了?我还以为你会吃得更多些。” 叶棠端了两杯乌黑油亮的东西从厨房里出来。 “谢谢你的慷慨,我确实吃饱了。” 朗笑眯眯地说着违心的话。按照人类的算法,他已经成年了。他这只成年狼饿一点也不会有事,重要的是他的弟弟妹妹们必须吃饱。 叶棠点点头。她在朗对面坐下,自己先喝一口那黑漆漆的液体表示这液体真的可以饮用,之后再把另一杯黑漆漆的液体递到朗的面前。 鼻头翕动,嗅到些奇异香气的朗对着叶棠递过来的那杯黑漆漆的玩意儿后脑勺冒汗。他明白叶棠的意思是让他也试试看这黑乎乎的液体,但他的生理本能还是可耻地抗拒着那可怕的颜色。 叶棠误解了朗的迟疑,她把自己喝过的杯子与朗面前的杯子对调。再次喝了一口杯子里黑色的东西。 她那玻璃珠一般的蓝色眼睛像是在说:看吧,我真的没有在里头下毒。 无论种族,“信赖”这种东西都是至关重要的。稍微振作精神,带着视死如归的气魄,朗朝着那杯倒映出他模样的黑色液体伸出了爪子。 黑色的液体如同一滩异形,涌入喉咙时发出了“咕噜”的声音。舌头感觉到极为刺-激的强烈苦味,朗差点儿没把嘴里的液体吐出来。之所以是“差点儿”那是因为在强烈的苦味之中,他嗅到了同样强烈的香气。 前一秒还翻着白眼像是要砸倒在地的朗突然精神百倍地看向了叶棠,眼中有着闪亮的光芒。 “看样子狼人和人类的味觉确实差不多。” 叶棠满意地点点头,她的话让朗意识到她刚才拿他做了个味觉实验。 不过他并不生气。 “这是什么?它不是难喝的药吧?怎么说呢?这个虽然很难喝,但也很好喝。有种……有种‘芳醇’、对!你们人类形容为‘芳醇’的味道!” 第一次喝到咖啡的朗搜肠刮肚地试图描述自己感受到的味道。他的话让双胞胎、本和休都充满了好奇。 双胞胎对视一眼,一扑而上抱住哥哥的手臂,小舌头就往哥哥的杯子里舔去。结果—— 两小只分别把头朝左右一歪,发出了“哦呕——”的声音。本被双胞胎的反应吓得尾巴都耷拉下来,他不明白双胞胎和大哥的反应怎么会差这么多。 “这是蒲公英咖啡。” “咖啡?” 听到新奇的-名词,朗的耳朵尖尖抖动了几下。 “嗯。是一种小孩子喝不惯,但大人会很喜欢的饮料。” 叶棠采百里香和甜罗勒的时候也顺便采了蒲公英。蒲公英这种植物十分顽强,哪里都能长,不光是村口好大一片,就连亚贝村各处都生着不少蒲公英。 蒲公英可以拿来做药,也可以拿来做菜,还可以炒制成褐色之后磨成粉,冲泡成味道与咖啡接近,不含□□却与比咖啡营养元素更加丰富的蒲公英咖啡。 ——饮料在叶棠的计划里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但根据原主的记忆,茶叶不仅在亚贝村、在这个国家都属于轻奢品。咖啡也没有在这片土地上流行起来。主流的尊贵饮料还是加了大量砂糖与牛奶,如同泥水一般的红茶。 叶棠没有磨粉的工具,早上只采了一把蒲公英回来炒制,又用厨刀把炒好的蒲公英剁碎。晚点她打算去镇上一趟,看看能不能买到磨粉工具。 喝完蒲公英咖啡,叶棠起身:“好了,休息够了就该继续下午的工作了。当然前提条件是你们一家还打算再赚一顿晚饭。” ““晚饭!!”” 听到晚饭,刚刚还被蒲公英咖啡“毒害”得满脸苦相的米米和琪琪又激动地跳了起来。 虽然那个叫“咖啡”的黑水很难喝,但肉肉很好吃!那个香喷喷的、软绵绵的、白白的东西也很好吃!她们不想挨饿!她们想吃更多!她们想要肚子里暖暖的入睡! “工作——” 本无意识地朝着叶棠摇尾巴。这只小狼崽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工作就会有饭吃。跟着面前的人类女子,自己一家就能有工作做! 弟弟妹妹们朝着人类谄媚讨好的样子让休呕得不行,偏偏他的脑子也清楚:跟着面前这女人好过与这女人闹僵或是袭击这女人。前者能保证他们一家吃到晚饭,后者只能让整个人类村子里涌出无数个拿着武器的人类追杀他们一家。 他饿肚子没关系,可他凭什么让本来能吃饱的弟弟妹妹们饿肚子呢? 话虽如此,想到被夺走的狩猎场,想到被毁的家园,想到死去的村中邻居……休的心口还是憋着一股子无处释-放的怒气。这让他很想去伤害叶棠,让叶棠、让人类也尝尝被伤害的痛苦。 “女士,有什么需要我帮你拿的东西吗?” 殷勤的朗插-进弟弟与叶棠之间,他的动作绅士,抛着媚眼的笑却十成十的轻浮。 叶棠也笑了:“有。有很多。” 叶棠说的“很多”那可不是一般的多。 吃力地拉着轮胎深陷黄泥之中的木轮货车,朗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奥图先生,您在家吗?我是玛丽。” 听到叶棠敲门,正与妻子日常吵嘴的老奥图气哼哼地直奔门边,门都还没打开就大声骂了起来。 “噢天呐!玛丽你又来添什么乱子!?我知道你一个寡妇带孩子不容易!可我又容易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没钱给你!!上次你来我也又给了你一箱葡萄酒!你还想怎么——样…………” 门开的这一瞬间,红鼻子的老奥图哑火了。狼人巨大的影子像遮天蔽日的乌云笼罩在他圆滚滚的身上,被吓得失声的老奥图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儿没尿了裤-裆。 “奥图!这次你可别想说到一半就能找借口跑出去!别说是玛丽来了!今天就算是女王陛下驾临我也不允许你再逃——” 气冲冲地跟在老奥图身后冲出来的老奥图的妻子也在看见朗的一瞬哑巴了。 夫妻两个先后摔倒在地,老奥图先摸到妻子,接着他妻子颤抖着抱住了他。夫妻两个彼此搀扶着拥抱着缩成一团,在朗的俯视下瑟瑟发抖。 “午安,奥图先生,奥图夫人。” 带着温和的笑,叶棠从朗的身后缓缓走出。这会儿的她看在老奥图夫妻的眼里,仿佛背后生着白翼的天使,将他们与怪物隔离了开来。 叶棠又把早上用在村妇们身上的那一套用在了老奥图夫妻身上。只不过这次,她拿来与奥图夫妇交换的不是木鞋,而是她家中最为精致的、让老奥图夫妇眼馋许久的木器。她想要从奥图夫妇手里得到的也不是肉,而是葡萄酒。 没错,原主家里那么多葡萄酒,每一瓶都是来自于老奥图。 老奥图从小就是个酒鬼。喜欢喝酒的他因为没钱去买好酒很是痛苦,所以在他成年之后,他立志要亲自酿出可口的好酒。 老奥图托人带回了许多不同品种的葡萄种子。这些葡萄种子混合在一起被老奥图洒到他家地里,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后这些种子成了绿意蔓延的一大片。 也不知道是亚贝村的环境就适合种葡萄,还是生在一起长在一起的葡萄自己完成了杂交进化,适应了亚贝村的气候。总之老奥图的葡萄田年年丰收,年年扩大。 然而亚贝村是什么地方?这里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村子里对葡萄酒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需求量。老奥图酿葡萄酒还得找人烧葡萄酒瓶,做木塞。 原主家里那么多的葡萄酒,有三分之二都是老奥图拿来抵木瓶塞的钱的。 老奥图的妻子玛蒂娜与老奥图日常吵架就是因为老奥图酿的葡萄酒非但不让老奥图一家赚钱,反倒让老奥图一家亏钱亏得家徒四壁。 玛蒂娜与老奥图的两个儿子离家出走;今年出嫁的女儿因为只有葡萄酒做嫁妆,被丈夫家狠狠嘲笑了一番。 去年老奥图已经在玛蒂娜的威逼之下让葡萄烂了一大半在田里,这让老奥图心里疼得流血。今年玛蒂娜又威胁老奥图要是再不把葡萄田掀了,她就要离开村子,去投奔嫁到镇上的女儿。 叶棠来的时候,这对夫妻正是在为这事儿吵架。 “这件事我答应了!这张桌子我要!这个柜子、这个柜子和还有这个柜子……三个柜子和两个凳子我都要!” 在精美的木器面前,玛蒂娜的眼睛都红了。想起女儿遭受的嘲笑,她只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木器运到镇上,当着女儿丈夫的面风风光光地送给女儿。 她从老奥图的腰间抢走酒窖的钥匙,把钥匙递给叶棠。 “不行!我反对!你凭什么做主!” 老奥图嚎叫着试图拦住妻子,却被妻子一巴掌打掉了手。 夫妻两个因为争执,连可怕的狼人一家还在旁边都忘记了。 “凭这些年都是我在养你!” “……!” 老奥图站在原地不动了。他那张总是被酒精染红的脸,今天是被羞愧染红。 吸着鼻子将酒窖钥匙放到叶棠手里,玛蒂娜认真道:“玛丽,你要多少葡萄酒尽管拿去!哪怕是所有葡萄酒都可以!” 第7章 小红帽的亲妈7 “亲爱的玛蒂娜,这么几个柜子凳子哪里能换你们家所有的葡萄酒呢?” 叶棠温柔地扶住玛蒂娜,把钥匙塞回玛蒂娜手里。玛蒂娜一急,差点儿以为叶棠这是想反悔。 她是真的不想让丈夫再继续他的“事业”了。丈夫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整个家都会被他的“事业”拖垮!她现在多少还能接些帮别家务农洗衣的活计来补贴家里。可她的眼睛已经出现了问题。她现在一到晚上就看不见东西,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某天醒来就看不见白天清晨,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以极少的钱财换取极多的物资不是叶棠的目的。老奥图家的酒窖原主进去过,里面的藏酒量非比寻常,其中不乏酒龄超过三十年的佳酿,还有一个小型的制酒工坊。若是这个价值极高的酒窖完全落到叶棠手上,那对叶棠而言才是真的麻烦。 “我的意思是,玛蒂娜,你应该从我这里挑选更多的木器。我也会按照木器的价值来拿走等价的葡萄酒。” “奥图先生的酒窖是他毕生的心血。你轻易地将他的酒窖拱手送人,这是等于是否定了他的人生。” 老奥图连向妻子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听见叶棠居然为自己说话,他的眼中才闪烁起来,隐有泪光。 “奥图先生,也请您不要忘记您坚持的理由。您酿酒的初衷或许只是让自己喝到一杯好酒,可这么多年您一直不懈怠地打理葡萄田、酿造葡萄酒不也是想向家人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葡萄酒确实可以让家里富裕起来吗?” “请您更多地关心近在眼前的玛蒂娜还有已经不在身边的孩子们。优先玛蒂娜与孩子们的感受,之后再去想葡萄酒的事。否则您的葡萄酒可无法为任何人带来幸福。” 玛蒂娜哭了起来,老奥图抱住妻子的肩膀,也在流泪。两人听见叶棠道:“请两位不要轻易放弃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葡萄酒的事,我也会帮忙的。” “玛丽——” 金发蓝眼的女子不光身后长有翅膀,连头顶上似乎都多了光环。难以置信叶棠居然会恩将仇报,无论是玛蒂娜还是老奥图看着叶棠的眸光都完全不一样了。 一旁的休若有所思,朗也有些感动。本和双胞胎还不太懂人情世故,被一惊一乍的玛蒂娜还有老奥图吓得有些炸毛。 就在这感动的时刻,叶棠从腰间摸出一张卷成筒状,塞在麻布袋里的羊皮纸。 “奥图先生,玛蒂娜,两位要不要与我签订一份合同呢?” 瞧着羊皮纸上写好的内容,朗感觉自己的感动被叶棠嗷呜一口吞下了肚——在人情感脆弱的时候拿出合同,这是奸商才会做的事。 老奥图和玛蒂娜都不识字,也就认识从0到9的阿拉伯数字而已。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困惑。 于是叶棠开始逐行对两人解释:“这里写我用来交换葡萄酒的木器种类与数量,这里是您二位用来与我交换木器的葡萄酒的年份与数量。两位也知道储存对葡萄酒的风味有很大的影响,而我家没有适合储存葡萄酒的地方。所以我希望我用木器交换的葡萄酒能够暂存在您家的酒窖里。” “如果两位认可这个合同,请在这里签字,然后摁上手印。” 老奥图还有些犹豫,玛蒂娜却是毫无犹豫地抢过那张羊皮纸就急急忙忙地进了家。她那嫁到镇上的女儿识字,也教了她她名字的写法。她愿意相信玛丽!——哪怕她被玛丽骗了也没关系!奥图的酒窖与他的“事业”就是他们一家的梦魇!离这梦魇远些她才开心呢! 玛蒂娜签过字之后,老奥图也只能顺了妻子的意。叶棠让朗带着弟弟妹妹们留下,把奥图夫妇看上的木器搬进奥图夫妇的房子,自己则带着奥图夫妇签过名的契书去了老村长的家。 老村长见到叶棠,既是讶异,也有些惊喜。自从他从村长的位置上隐退,村里就很少有人求他办事了。 孙女金妮讨厌玛丽的事他多少知道一点,但他本身对玛丽还有她的母亲伊娃并没有任何偏见。 “摩根先生,请您为这份合同做个见证。” “呵呵,像以前一样喊我伯伯就可以了。” 老村长笑着取来了蜡烛、勺子与小刀。切下一小段蜡烛放到勺子里用点燃的蜡烛烘烤到至半融化。老村长很快在奥图夫妇的签名与手印之下滴上一滩褐色的蜡油,又从自己腰间取下象征着村长的钢印,用力把钢印按在了蜡油上。 蜡油不一会儿就凝固了。老村长的钢印完美地浮现在上面。满意地点头,老村长将合同还给了叶棠。 “谢谢您!摩根伯伯!” 叶棠与老村长拥抱了一下。 她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什么时候来?大概会在几天后乘着马车来吧。 搬木器的活儿不能交给年纪还小的弟弟妹妹们做。朗左肩扛柜子,右手提凳子。饶是他个狼人体力非同一般,在一番进进出出之后也有些冒汗。 休看不下去了,这才无声地帮哥哥抬起一张椅子,走到了哥哥的身边。 这无声的支持让朗温柔了眉眼。他很想揉揉弟弟的脑袋——对于仇视人类的弟弟来说,帮人类搬东西一定是非常大的耻辱。可他愿意为了他的家人来帮忙,这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一开始还有些怕朗一家的玛蒂娜瞧着朗与休之间温情脉脉的无声一幕有些怔愣。 野兽也是会有亲情的吗?那样柔软的眼神,她连在人类身上都极少见到…… 双胞胎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两只跑到老奥图的身边,好奇地看老奥图的红鼻子。在她们听过的童话里,只有驯鹿会长红鼻子。 老奥图被吓得一个趔趄。放下木器的朗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才让他没有跌倒。 然而仓促间突然被巨大的狼爪子给抓住,看到那爪子上生着尖尖的指甲,又看到张嘴说话的成年狼人露出了他口中锐利又巨大的利齿,这对于老奥图实在是太刺-激了。老奥图惨叫一声,使劲儿挥开了朗的爪子。 瞧着在一瞬间手舞足蹈拼命挥开自己的老奥图,朗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他的心像被人开了个洞。冰凉的风穿过那个洞,发出空虚的声音。 ……人和“怪物”果然是无法相互理解,共同生存的吧。 因为哪怕他对人类只有好意,人类也不会信任他。 “真是的!我怎么就嫁了个胆子这么小的丈夫呢?” 用超强的臂力一把拉起丢人现眼的丈夫,玛蒂娜叉腰朝着老奥图絮叨道:“真希望你能在面对家里的收支记账簿时也能这么胆小!” 老奥图涨红了脸,一时讷讷。 念叨完丈夫,玛蒂娜回过头来给了朗一个歉意的眼神。 她并不是相信了不是人类的朗一家,只是玛丽与这五只不是人的……另一种人相处时,她并没有将“他们”当作是野兽。 她相信玛丽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她相信面前的狼人,没有恶意。 “搬东西很累吧?进来喝点东西好了。我们家别的没有,甜甜的葡萄汁倒是很多。” 玛蒂娜咧嘴招呼道,她抓着老奥图先进了家门,要老奥图去采葡萄,自己准备榨葡萄汁的工具去了。 朗呆在原地,玛蒂娜那朴实、豪爽又豪迈的笑容照亮了他的视野,同时也吹散了他心底的阴霾。 “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很开心。” 从老村长家回来的叶棠问,朗连忙将自己的脑袋转朝一边:“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发生好事?还是你没有看起来很开心?” 叶棠坏心眼地继续问,问得朗不得不抬起一条手臂来遮住了自己发热个不停的脸。 “……奥图太太请我们去喝葡萄汁。” “那就去喝呀。” 叶棠老大不客气地走在前头,还高声问:“玛蒂娜,葡萄汁也有我的份吗?” 朗被叶棠这么一喊,更局促了。不过他还是迈开了脚,走进了属于人类的屋子。 本瞧瞧前头的大哥与叶棠,又看看身边的二哥休。他不太明白休的表情为什么那么痛苦,那么挣扎。就像肚子很痛很痛一样。 拿着铁锹锄头、猎-枪绳子潜伏在下风口处的男村民们就更迷茫了。 他们早上在田里耕种,到了午餐时间准备回家却见到了被金妮派去报信的诺拉。诺拉说:金妮看见村子里进了狼,还是会两脚走路说人话的妖怪巨狼。金妮要所有男人武装起来,回村屠狼,还让诺拉在告知男人们村子里进狼的情况后去找住在山上的猎人老威廉。 老威廉的狩猎技术人尽皆知,有他在,就是村子里有十只巨狼,这十只巨狼也要统统死在他的箭下。 想到妖怪巨狼会祸害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邻居,男村民们等不及老威廉到村子里来,气势汹汹地就向着据说有巨狼的地方去。 天知道他们看见的、听见的居然是用两脚走路的巨狼正帮奥图夫妇扛家具,而作为女主人的玛蒂娜也邀请巨狼到自己家里喝葡萄汁。 玛丽出现后,整个画面就更奇怪了。两只小狼崽跟在她身后奔跑起来,那嬉笑的声音快乐地向周围传开。最大的那只巨狼进了老奥图家的门又出来拎起另外一大一小两只狼崽的后颈,把两只狼崽也带进了屋子。 “甜甜的!” “好喝!” 小女孩一般的声音在老奥图家的后院中响起,玛蒂娜洪亮的笑声响了起来。老奥图似乎也兴致不错,唱起了歌来。 玛丽在旁边不知对谁起哄,要那人与老奥图一起唱这首从吟游诗人那里流传下来的歌。不一会儿,一个美妙的男中音响了起来。微沉的,磁性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开始如吟唱情歌一般缓缓唱出了想要与人做朋友的野兽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广袤的森林有一只野兽。他想与人类做朋友,便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终于有一天,他遇到了第一个人类,他问人类:“我们可以做朋友吗?”人类嫌恶地说:“走开!”】 【野兽走了很久很久,他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人。他见到每一个人都会问:“我们可以做朋友吗?”人类的回应却总是千篇一律。“走开!”他们对它说。野兽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他明明是“他”而不是“它”。】 【野兽想放弃了。】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女孩。】 【野兽想,这是命运给自己的机会,自己应该最后再问一次。】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好呀,可爱的人。”女孩这样回答。】 “能唱出这种歌的怎么可能会是野兽?” 匆匆赶来的猎人老威廉摇着头把弓重新背到自己背上。他是听说村中有吃人的巨狼才来的。 “可是……!” 村民们试图拦下老威廉。 “我不知道是谁向你们灌输的见到兽人就要射杀的想法。但我知道会有这种想法的一定不是好人。” 白色的剑眉之下是一双老辣而锐利的眼睛,老威廉只一眼就让拦路的村人让开了道路。 “用你们的脑袋好好想想吧。这只狼人要是想杀人吃人,他完全可以潜伏到深夜再偷偷入村。这么大张旗鼓地与人类谈笑交好有什么必要?” 第8章 小红帽的亲妈8 叶棠太忙了。 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从伊娃家出门采摘蒲公英以及甜罗勒、百里香、菊苣等野菜。 每天清晨,在山林氤氲的雾气里叶棠都试着走更远的路。走路不仅增强了她的体力,还能让她发现更多有用的植物。前些天叶棠就在森林深处向阳的地方发现了一种豆科红灌木。 这种红灌木叶棠很熟悉,因为她在其他的世界里经常喝这种红灌木制成的茶。这种茶名叫“路易波士”(rooibos)与灌木本身同名,味道清甜,有类似苹果的香气。不仅低□□、低丹宁酸,不会让人对起产生依赖作用,还富含丰富的矿物质成分与大量的抗氧化成分。 拿路易波士制成茶来喝无疑有益于身体健康。唯一一个问题是路易波士的种子十分难收集。因为路易波士的每个豆荚往往只会结一个种子,并且种子一成熟就会自动爆裂落地。这让路易波士难以大面积种植。 不过森林里的路易波士也足够发酵出叶棠、伊娃还有安吉琳三个人喝的早茶了。 采完野菜回到原主家之后,叶棠就要开始和面、发面与烤面包。烤面包需要叶棠劈柴烧火,叶棠就在等面包胚发酵的期间劈柴。面包胚进炉之后叶棠也不能休息,她需要分拣刚采摘回来的蒲公英与路易波士。还要清洗晾干百里香与甜罗勒等野菜。 等面包烤好,叶棠马上就会带着还烫手的面包去伊娃家。到了伊娃家她会泡好路易波士茶在茶壶里,并把茶壶放在保温兜里保温。等伊娃和安吉琳睡醒,她们正好能喝到温度适宜的热早茶。 叶棠近期确实挤不出时间照顾安吉琳,但完全把安吉琳交给伊娃也确实会给伊娃增加不小的负担。总是在伊娃家餐桌上缺席的叶棠除了拿蒲公英给伊娃煮了治感冒的特效药,还一天不拉地给安吉琳还有伊娃做早餐。 早餐叶棠总是烤面包。她每天烤的面包都不大一样。从羊角包到圆面包到方形小餐包与纺锤小面包,每一种面包在叶棠手里总能焕发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安吉琳经常不把早餐吃完。她总要偷偷留下半个一个面包,等到中午或者是晚上才背着伊娃悄悄品尝。像是在细细品味母亲留下来的余温。 伊娃每天在二楼瞧着说是去玩,实际上是到胡桃林口望着叶棠有可能归来的道路慢慢啃面包的安吉琳,心酸得厉害。她舍不得戳破安吉琳,心中对叶棠的怨言是越积越多。 伊娃家只有一间卧房,晚上都是伊娃带着安吉琳睡。伊娃通常在深夜才能听到楼下有叶棠回来的响动。 晚上就睡在伊娃家客厅里的叶棠为了不打扰伊娃和安吉琳休息,一次都没有上过伊娃家的二楼。 对伊娃来说,安吉琳就像天使,她不能不爱安吉琳。看到懂事的安吉琳一句抱怨都不说,只是成天为母亲不在身边郁郁寡欢,还怕自己看出来要逗着自己开心,伊娃知道安吉琳非常想念她母亲。 想到女儿成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再美味的面包与再高档的红茶在伊娃的嘴里都没什么味道。 她虽然很想相信女儿没有下贱到去出卖她的身体,可她确实不认为世界上居然有做个三五天就能让穷人每天吃上白面包与新鲜肉,还能喝上高级茶的工作。 僵硬着身体躺在床上,抚摸着安吉琳的金发。在女儿将孙女托付给自己照顾的第六天夜晚,伊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往坏的地方想了。 今天,就是今天,她今天不会在女儿回家之前就先睡着,她一定要问清楚女儿在做什么! 月上枝头,楼下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已经半只脚踏入梦乡的伊娃强迫自己醒来,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去,唯恐惊动了已然熟睡的安吉琳。 出了房间伊娃才点起半支残烛。她端着残烛下楼,连披肩都没披上一件。 楼下叶棠刚脱了外套,散开扎在脑后的长发。 有朗一家的帮忙,她的准备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被朗一家吓到又被叶棠用木器拉拢的铁匠熬夜给叶棠赶制出了她想要的双耳铁锅,还让儿子们帮忙打了研钵研棒给叶棠。有了方便翻炒蒲公英的锅具与磨细蒲公英的研钵,还有体力上远远好于一般成年男性的朗的帮忙,这些天光是蒲公英咖啡叶棠就做了有近二十公斤。 发酵完毕的路易波士茶比较少,仅有不到一公斤。但路易波士茶与蒲公英咖啡的用途不同,这点量对叶棠来说倒也暂时够用。 “可以拿肉找玛丽换新鞋”的传闻在亚贝村里迅速扩散。正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村中几乎每一家都有蠢蠢欲动想去找叶棠拿肉换木鞋的人。 毕竟亚贝村周围没有什么私人土地,村民们都可以自行打猎。一块肉顶多能让一家三口吃个两、三顿。一双木鞋却能让一个人穿好上几年。拿肉换鞋对亚贝村的村民来说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好事。 看见叶棠指使着大灰狼兄弟朗与休做着做那,旁边还有三只小狼崽在天真无邪地旁观。心痒毛抓的村民们实在是没有勇气上前与叶棠搭话。 其实茉莉也还在怕大灰狼一家。但想到女儿得到新鞋时那欢欣无比的表情,茉莉又生出了无限勇气。她在村民们或吃惊、或讶然、或害怕、或担忧的视线里无畏地走到小院外头,用颤抖地声音喊:“玛丽在吗!?我有事和你商量!!” 等茉莉从小院离开,不少村民都看到了她怀中抱着的两双精美的新鞋。 想到之后还会有人不停地去找叶棠拿肉换鞋,叶棠那里又不知道还剩几双新鞋,村民们也不怕什么大灰狼了。二、三十个村民一窝蜂地往叶棠面前涌,绝大多数人怀里都揣着大块大块的肉。 叶棠让村民们按照顺序一个个来,她去与村民分别协商,并按照协商结果给村民拿鞋,接待排号村民的事宜就交给了朗。 起初村民们还对着朗一惊一乍,等发觉朗说话谈吐与举手投足远比他们这些人类更加体面优雅,村民们大多讪讪,不少人在尴尬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地模仿起朗的姿势动作来。 孩子们的接受力又更好一些。朗一家在叶棠这里工作的第四天,村子里的孩子们就已经与朗玩到了一起。男孩子喜欢拿朗强壮的手臂当单杆,挂在他手臂上。女孩子喜欢抚摸朗蓬松柔软的尾巴,年纪特别小的还喜欢骑在朗的脖子上。 “朗!早上好啊!” 帮胆小的爸妈来跑腿的年轻男孩儿们也会跳起来与朗击掌了。 时至今日,亚贝村不能说是人人都接受了大灰狼一家做邻居。但至少已经不会有人拿着武器指向朗一家了。 而叶棠,在朗一家吸引了村民们所有注意力的期间,她不声不响地处理掉了原主丈夫留下来的木鞋的八成,并且拿到了一大堆的合约。 ——不是想换木鞋的每一家都有能够拿得出手的肉。叶棠也不是什么肉都收。 那么那些怕来得晚了,换不到木鞋、家里却正好没有肉的村民呢?他们改怎么办? 办法很简单,叶棠与这些村民签下了合约,合约上明晃晃地写着叶棠可以允许村民预支木鞋,前提条件是之后村民手里有了合适的肉,要提前告诉叶棠。叶棠会决定收不收下这肉。如果叶棠这次决定不收下肉,那合约继续有效,履行到叶棠收到肉为止。如果村民想赖账,则会由老村长出面催缴村民。 老村长摩根已经答应了叶棠的请求。这位老人溺爱孙女,可对被孙女欺负的原主,他还是有罪恶感的。 面包,肉,葡萄酒,野菜,蒲公英咖啡,路易波士茶全部到位。叶棠回到伊娃家之前从铁匠那里得到消息,她委托铁匠造的手推车已经造好,明天她就可以到铁匠那里把手推车推走。 不得不说这手推车来得正是时候。叶棠等的东风已经到来,这手推车就是她要射出的第一支火箭。 “——上帝、上帝啊!谁在那里!你是谁!?” 正解着衬衫扣子的叶棠一回头就看见了楼梯上差点儿摔了蜡烛的伊娃。 “母亲?” 熟悉的声音让伊娃捂住了嘴。她实在不敢与面前的女子相认——她所知道的玛丽,绝不是这样美丽的女人。 她看着玛丽结婚,看着玛丽生子。她很清楚自己玫瑰花一般的女儿是怎样被家务、生育以及养育孩子蹉跎掉她的青春与美貌的。 偏偏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女人娇艳欲滴,就像是用清晨的露水浇灌,被肥沃的黑土滋养,被人放在宝石花盆里的不凋之花。 她的皮肤有着细腻温润的质感,双颊白皙中透出健康的嫣红。她的嘴依旧唇峰尖锐,但唇柔润光滑,像是最新鲜最饱满的樱桃。即便室内只有残烛这一道再细微不过的光源,她披在肩头的金发依然像是黄金纺成的丝线。 面前的女人没有裹着伊娃看惯的陈旧的衣裙,她穿男装竟意外的纤秾合度,有着率性自然的英气。 这样眸光清冽的美人怎么可能在一周前还是个醉醺醺的酒鬼?她简直怀疑自己的女儿这是被恶魔夺去了身体! “母亲,请您小声点。楼上安吉还在睡觉吧?吵醒了她可不好。” 原主与母亲感情冷淡。叶棠也不会没事去亲近和她想法、观念差了太多的伊娃——认定女儿不去嫁人就只有出卖身体这条路可走的伊娃让叶棠对她的观感可说不上好。 “明天我还要早起。如果您不介意,我现在就想休息。” 叶棠说着脱下了衬衫,丢到了沙发之上。接着坐下脱掉长裤。 伊娃被叶棠拿话一噎,张着嘴巴呆站在原地。 确实,这是讨厌她的女儿会说的话。……而她女儿的身上、腿上既没有可疑的印记,也没有不检点的放荡痕迹。 她面前的不是什么被恶魔占据了身体的女儿,她的女儿也的的确确没有去出卖身体。她的身体洁白无瑕,唯有一双手脚被磨得长满血泡,偶见破皮。 这每一道破皮,每一个血泡都是她努力工作的证明。 想到面前这个满手满脚都是破皮和血泡而不皱一皱眉毛的女人曾经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伊娃瞬间红了眼眶,一颗心隐隐作痛起来。 她现在发自内心地对女儿说一声“对不起”,是不是太晚了? 第9章 小红帽的亲妈9 伊娃欲言又止,叶棠却是真的没那个精力再去应对伊娃。 换上居家的干净衣服,叶棠稍作洗漱就躺入伊娃家的沙发,呼吸匀长地睡着了。 其实她的改变并没有伊娃认为的那么夸张。原主底子就很好,否则也生不出安吉琳那样貌美可人的小天使。只是原主作为一个村妇,既不懂得保养,也没想过要把家中极为有限的物资花在自己身上。 面包、谷物都是碳水化合物,虽然其中也有其他营养元素与微量元素,但终究没有蛋白质,缺乏氨基酸。蛋白质是构成-人体所有细胞、器官还有组织的重要营养成分,缺乏蛋白质的人再是天生丽质也难逃细胞劣化、脸上胶原蛋白流失的命运。 原主不吃肉,以为汤与肉同样有营养,只是肉更为饱腹,适合男人吃。她不知道的是能溶于水的蛋白质只有少量,哪怕她喝一盆汤,摄取的蛋白质也不及他丈夫吃一小块肉。 长此以往,原主的容貌自然像是落了灰的旧画,再也没有往日的鲜妍美丽。 叶棠不是原主,对自己她不会有什么舍不得。该吃肉她就吃肉。早上起来也必然会喝一大杯温热的路易波士茶。无论是做脑力工作还是干体力活儿,她始终会在工作几小时后空出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去喝一杯蒲公英咖啡。 同时,叶棠也没有马上滴酒不沾——葡萄酒也不是对身体毫无益处的坏东西,葡萄酒同样有抗氧化的效果。酒精也可以暂时扩张血管,起到加速人体血液循环,提高人体代谢效率的效果。 原主过量酗酒,又在酗酒后倒头就睡。酒精会极大地降低睡眠质量,还会对人体器官造成各种损害。葡萄酒的正面效果她一个都没享受到不说,身体也染上了酒瘾。 穿越又不是灵丹妙药,能治愈原主身体上的毛病。酒瘾也不是说戒就能简单粗暴地完全戒掉的。 新闻里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些酗酒几十年的老酒鬼戒酒后突然暴毙的案例。这不是偶然。 事实上老酒鬼们的身体早就习惯了定期接收来自于外界的刺-激信号,他们年迈的血管、神经需要定时获得酒精的刺-激才能正常工作。 一旦这种刺-激停止了,他们的血管、神经就会进入收缩状态或是停滞下来不再工作,人也就跟着直接猝死。 罗斯玛丽·詹宁斯虽然年轻,但叶棠没法打包票说她的身体不需要戒断缓冲期。于是叶棠会在晚饭时用小半杯葡萄酒佐餐。 食物减轻了酒精的影响,与食物一起进入胃部的葡萄酒抗氧化成分也能被更好的吸收。浑身暖烘烘地结束晚餐,等叶棠收拾好餐具整理好厨房,酒力差不多也过了。 这时候叶棠会去锁门关窗并检查家中与院子中的各处。确认每一处都锁好之后,她再披上斗篷从亚贝村走到伊娃家。 这一段路走下来,叶棠食也消了,身体的新陈代谢也加快了。 新陈代谢变快,身体里的老废物也就随之排出。加之叶棠在洗过澡后会用兑入了粗盐的橄榄油当护发素来给头发做个短而有效的spa,原主那憔悴的外型也就很快成了过去式。 叶棠每天都在一点点变好,她的这种变好在亚贝村的村民们眼里并不突兀。伊娃是接近一周都没见到叶棠,这才震撼到一时以为女儿换了头。 翌日是个大晴天。昨晚没怎么睡,打算早晨再与女儿谈一次的伊娃在看清来接叶棠的“人”居然是只健硕的大灰狼之后差点儿没当场吓晕过去。 “母亲,这位是朗先生。是我的合作伙伴,后面的这几位是朗先生的弟弟妹妹们。” 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外加腿软的伊娃发不出声音。她下意识地点着头,没想到三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一顺溜从大灰狼的腿边冒了出来。 小狼崽们的眼睛又大又圆,天真单纯的眸光里充满了好奇。朗摸摸本和双胞胎的小脑袋,三只小家伙立刻想起哥哥的叮嘱,有礼貌地举起爪子朝着伊娃问好。 “““来莱好!””” (奶奶好) “今天我和朗先生的工作会比较忙。我们没有办法腾出手来照顾孩子们。母亲,能请您帮忙照看一下本、米米还有琪琪吗?” 一想到自己要和大灰狼……虽然只是还没有自己一半高的幼崽同处一室,伊娃就毛骨悚然。 朗不想强人所难。伊娃那不情愿的表情实在是太好懂了。 “不行也没关——” “怎么会不行呢?!” 一个金色的身影从楼上飞奔了下来。 是刚刚醒来,身上还穿着睡袍的安吉琳。 “妈妈!朗先生的弟弟妹妹就请交给我来照顾吧!” 时隔数日再见到母亲,安吉琳激动得小脸泛红。她拍着胸脯向叶棠保证,表情里写满:我也想帮上妈妈-的忙! 叶棠微笑起来。她蹲下-身平视安吉琳的眼睛,再摸摸安吉琳的头抱住安吉琳。 感觉到妈妈-的体温,安吉琳睁大蓝色的眼睛,眼中湿润起来,鼻头也红红的。她想揪住叶棠的衣物,又强行忍住了。 “那妈妈就把本、米米和琪琪交给安吉琳了。” “嗯!” 叶棠郑重其事,完全不像在拜托一个孩子。安吉琳也无比认真,许下承诺时庄重且沉稳。 再次见到安吉琳,曾经从安吉琳嘴里套话,想来行窃伊娃家的朗满是愧疚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见叶棠母女还有话说,他也不打扰,只是转向青春期的弟弟。 “休,你也——” 狼人的体力与耐力远超人类。说实话,他不认为仅有六岁的小红帽能照顾好好奇心旺盛、跑起来像小旋风的双胞胎。他也不能指望本和应该是玛丽母亲的妇人——本的性格是家里最懦弱的,玛丽的母亲这样怕他们一家,恐怕在双胞胎的面前也是无能为力。 最重要的是,朗担心现在的休还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接下来他要做的工作。 “我要去工作。” 站在距离伊娃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休没等哥哥说完就冷然打断了哥哥。 看得出他并不想再多废话,话一说完他就背对哥哥,一副“这事没得谈”的模样。 拿青春期的弟弟没有办法,朗只能对着万里无云地碧空叹了口气。 那边叶棠已经交待好了安吉琳,又宽慰了伊娃几句。瞧见她跨出门外,朗便也推起了一大早他就从铁匠那里取到的手推车。 铁匠已经很熟悉总是被叶棠带着进出铁匠铺的大灰狼兄弟了。见不是叶棠而是大灰狼兄弟来取手推车他也不意外,甚至还扔了双牛皮做的露指手套给朗,说:“反正也是你推车吧?” 铁匠给的露指手套确实非常有用,这让满爪子都是毛,肉垫出汗后就会打滑且汗水会让毛黏糊打结在一起的朗在推车时轻松许多。他甚至能有余力一边推车一边与叶棠闲聊。 听前面一人一狼聊天使一般的安吉琳聊得火热,发觉跟着叶棠与朗走的自己正往过去的家园靠近,休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焦躁,喊了一声:“喂,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弟弟的不礼貌让朗感到头痛:“休,注意语言。” 休并不理会哥哥,他只是朝着叶棠看去。 不知不觉中,叶棠已经成了他们一家的主心骨。她安排着他们一家的工作,又用工作影响着他们一家的生活。 休想过反抗叶棠这个人类的支配,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一家被区区一个人类女人给支配了。而他肚子里的饱腹感,越来越少被人投以敌视视线的生活也像在反问他:你真的要管这种生活叫“被支配”吗?这种生活真的只是“被支配”吗?还是你被支配而不自知,因为生存上的轻松不自觉地想要屈服于人类? 叶棠转过身来。她站在山道上,晨曦在她身上描下一圈金边。 她的手从斗篷下探出,指向了山道下头已然开工的煤矿。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工作就是卖吃的喝的给在那里工作的人。” 休的喉头弹动了一下,凛冽的山风吹得他浑身发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休——” 朗走向弟弟,试图对他解释,却被弟弟一把推开。 嗷呜呜——!! 狼啸响彻整个山道,连下头在煤矿里工作的工人们都听见了。 工人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不止一个人朝着煤矿的出入口看去。 被激怒的休彻底露出了自己尚未成熟的獠牙利爪。他一把推开哥哥就向着叶棠袭去。 他的獠牙或许还不够长,他的爪子或许还不够尖。但对于一个没有武器的瘦弱女人来说,这獠牙利爪足以撕开她的气管,扯裂她的动脉,令她在三秒内咽气。 “就是那些人烧毁了我们的村子!就是那些人屠杀了我们的邻居!!我就不该相信你……我就不该以为还有人类是和那些人‘不一样’的!你居然胆敢让我去为那些卑鄙无-耻又邪恶的人类奉上食物和酒……!!你们人类为了利益真的是什么都能不顾!人类真是卑鄙!真是恶心!!” 第10章 小红帽的亲妈10 “休住手——!” 就在休的爪子要碰上叶棠脖子的一瞬,原本已经被休甩开的朗忽然闪身出现在休的眼前。 那是一种人类的动态视力几乎无法追上的速度,是即使有人的动态视力勉强追上了,身体也来不及作出反应的速度。 瞳孔收缩,平时眸光里总带着一层柔软的灰蓝色眼睛在此刻锐利如月下冷刀。朗一爪子挡下弟弟,跟着就用巨力拽住弟弟的两只手腕。 第一次在人前如此不加掩饰地展现出自己的狼性,朗仿佛不再是那个一贯待人和煦,言语间总透出点小轻浮的社交达人。 “……你居然站在人类那边?!朗、你这是要背叛你的同族?!背叛了同为狼人的家人吗?!” 和手下留情的朗不同,休对哥哥可是毫不留情。他一把抓伤哥哥,又趁着朗倒吸一口冷气、手上一松时再度朝着叶棠抓去。 手臂上鲜血长流,银灰色的毛吸饱了血,成了红褐色的一片。 精壮健硕的躯体无论几次都挡在叶棠的面前。朗被弟弟挠得脸上、手臂上、手上乃至腿上都开始流血。 “让开朗!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这个迷惑了你、支配了我们一家,对我们不坏好意的人类女人!!我要报仇!为我们的村子报仇!为村里的爷爷奶奶们报仇!!” “然后呢?” 一个声音越过朗的肩头,轻飘飘地传进了休的耳朵里。 叶棠的声音听在休的耳朵里就是挑衅,她那没什么波澜起伏的语气刺-激得休愈发凶狠。发疯一般用爪子撕裂哥哥腰上的皮肉,喉咙里发出“咕噜噜噜”怒吼的休杀红了眼睛。 “然后我要杀了下面的那些人类!!全部的人类!!!我们狼人会让人类知道世界是究竟是谁的东西!我们狼人会让世界回到我们兽人的手中……!!” 叶棠叹了口气。 斗篷下一手背在身后、握着插在腰带上的锋利匕首的她就知道中二病不分人类兽人。 ——刚才那个瞬间,如果不是朗挡住了休。在休碰到叶棠的一瞬,叶棠就会反击。 她不是休的亲人朋友,她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铲除大灰狼保护小红帽与小红帽祖母的人类。假如休有可能会伤害到安吉琳、伤害到伊娃,那么即使会破坏与朗之间的合作关系、信任关系,叶棠也必然会给血气方刚的中二病小狼崽放点儿血,让他清醒清醒。 “冤有头,债有主。你说你要为村子报仇,要为死去的长辈们报仇,那你告诉我,我是毁掉你们村子的人吗?下面的那些矿工,他们所有人都是杀死你们村长辈的人吗?” 放开匕首,看在朗保护了自己的份上,叶棠愿意免费支教一次。 只不过下不为例。如果今天之后休还要自己作死,叶棠可不会因为他还是个臭小鬼就一再原谅他、饶恕他。 ——做了坏事就该被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爱护儿童可以,但没法教养好儿童的大人应当做个榜样,亲身向自己没能力教养好的儿童展示“做了坏事的后果”。 年纪小永远不该是免罪符。 “我管你们!!你们人类都一样邪恶!就算你不是烧毁我们村子的人,你也与杀死爷爷奶奶们的人同罪!!” 休嚎叫着,叶棠却懒得听他悲愤的哀嚎哭诉。 “是么?那你和不由分说就烧毁你们村子,杀掉你们长辈的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 这一刻,休窒了一窒:“区别、区别当然是有的……!我们狼人遵守了和平条约!是人类打破了和平条约侵略了我们!我们只是想夺回我们的村子、我们的家园!我们只是——” “只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不管人类有罪无罪都要做屠杀人类的刽子手?” 叶棠漠然地望着休,她的声音比山风更冷。 “你杀了我没用。你杀了下面的矿工也没用。你们的村子不会回来了。” “杀死我只会让亚贝村的村民倾巢而出,围剿你们一家。杀死矿工煤矿可能会因为缺少人手停工几天,但更大的可能是煤矿连工都不停;矿长、因为煤矿而逐渐兴盛起来的莱姆镇的镇长,以及带来了地质研究人员与勘测专家的贵族带头组织起巨量的人力,以地毯式搜索抓出每一个狼人,见狼人就杀,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或许你还有同伴,或许你的同伴数量还不少。可是人类比你们狼人更多。即便你能杀死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人类,也会有一万的人类士兵继续前来讨伐你。” “承认吧,狼人是无法灭绝人类的。” “嗷啊啊啊……!!!” 悲愤至极地哀嚎出声,休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迟迟打不倒哥哥,也没法让哥哥让开的他其实又何尝不清楚叶棠说得有道理? 人类傲慢自私又睚眦必报,言而无信又翻脸如翻书。 人类可以为了自己的种族轻易地灭绝任何一种动物,任何一类植物。倘若他真的杀了人,那么从今以后他只有一种命运:在被人类杀死前不断被人类追杀。 “……那我要怎么办!?身为一个狼人,难道我要对自己同胞的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你这是要我为了活下去忘记仇恨、放下仇恨吗?!” 叶棠摇头。 “劝人大度应被神罚,我永远不会做慷他人之慨的事。仇恨如果能带给你活下去的渴望,能让你有奋进的力量,那恨下去又有何妨?” “我要你想清楚的是,你真的明白报仇需要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休微微一怔。 就在他眨眼的这个刹那,朗一下子洞察到了弟弟的破绽。他一把抓住弟弟的爪子,脚下一错将弟弟的爪子拧到他的背后。又以膝盖一踢弟弟后背,成功让弟弟颜面朝下、无伤被控制在了地上。 叶棠走了过来。 “休,你或许不怕死。死得其所也确实是一种幸福。可你想过在你死之前,你会看朗、本、米米和琪琪的死吗?” 只能看到叶棠双脚的休浑身一抽。从背后压制住他的朗亦是眸光微暗。 “你的复仇不会被人类当成‘休的复仇’,只会被认为是‘狼人的复仇’。朗、本、米米、琪琪都要为你的复仇付出代价。你们残余的同胞亦是如此。” “而人类……不论是我还是那些挖煤矿的工人,大家都是‘人类’这辆战车上的一颗螺丝钉。你杀了矿工,还会有下一个旷工。你杀了矿长,还会有下一个矿长。哪怕你杀了镇长,杀了贵族老爷,仍然会有下一个镇长、下一个贵族老爷被委派到这里。就是这个国家的女王……她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烧毁一个村落,你们就是无数个村落的敌人。屠戮多个村落,你们就是无数城邦的敌人。你们摧毁一个城邦,就会有一个国家对你们宣战。你们灭亡一个国家,全人类都会誓死铲除身为异类的你们。” 叶棠蹲了下来。 瞪着她的休耷拉着耳朵满脸是泪,鼻涕也流了出来。 中二病的小狼崽绝望而无力,又不得不去正视自己如此无力、只要对人类稍加反抗就会为血亲带来无限灾厄的现实。 示意朗放开休,叶棠见朗迟疑,干脆自己拍开了朗在休背上的膝盖。 被叶棠碰到了膝盖朗下意识地一缩腿,他刚心道“糟了!”就发觉弟弟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跳起来去咬断叶棠的喉咙。 叶棠拉着休走向山道边,朗三步并成两步,“唰”一声蹿到了弟弟身边,以防弟弟暴起。在山道边上,一人加两只能一览下方繁忙嘈杂的煤矿。 “看到那些被运出来的黑漆漆的石头了吗?那就是煤矿。煤矿是人类现阶段最重要的资源之一,人类正在依靠煤矿进步、发展。……人类是不会停下的。阻拦人类发展的不论是什么,最终都会被历史的车轮碾个稀巴烂。” “……” 休紧紧地闭着嘴。 遭到哥哥全力压制的他已然意识到:要不是哥哥不想弄伤他,在他开始张牙舞爪的那一秒,他就会被哥哥用怪力打断几根骨头。他的獠牙与利爪在哥哥的面前,就像小木片那般脆弱。 可就算他能打得过哥哥又能怎么样呢?事情不正如这个人类女人所说,他根本什么都不能做、做了就会让自己一家变成众矢之的。 瞧了眼眸光中透出深深绝望、甚至带上了厌世气息的中二病小狼崽,叶棠稍微柔和了声音。 “知道吗?其实你们爸妈早已经想到了对策。” 把中二病变成自闭儿童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诶?” “啊……?” 这次不仅是休,就连朗也用见了鬼的眼神去看叶棠。 她才和他们认识多久?她怎么可能认识他们的父母?即便她认识他们的父母,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父母的所思所想? “朗,你说过你是受父母的影响才穿成这样的吧?” 叶棠指指朗身上的人类装束。 “是……倒是……” 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朗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衬衫、蓝马甲配长裤的打扮。 虽然说不上正式,但他这一身确实是人类绅士的打扮。 叶棠笑了,笑容里带着人类特有的狡黠:“这不就是你们父母给予你们的答案?” “打不过人类就加入人类!成为人类的一员!” 第11章 小红帽的亲妈11 为什么会有人类主动打破和平条约去侵略狼人的村子呢?看上去这是因为狼人的村落建在富含煤矿的山上。实际煤矿不过是个导-火-索。即使狼人的村落没有建在富含煤矿的山上,日后人类也会为了其他的理由、比如开发旅游区度假村而侵略狼人的村子。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不相信与自己有所不同的生灵能够与自己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人类排斥与自己不同的存在。 仅仅是一点点的不同就能让人类内战。时至今日,人类尚且因为人种、肤色、语言、宗教、文化习惯、文明起源上的不同撕成一团。更何况狼人从外表上就与人类有着巨大的差异。 狼人高大,肉-体天生精悍强壮,还生着能够轻易撕裂人体的獠牙与利爪。人类在狼人的面前,首先感到的必然是生存上的威胁。 一旦感觉到外物对自己的种族生存上的威胁,人类立刻就会进入攻击状态。叶棠都不例外——得知小红帽安吉琳有可能被大灰狼吃掉,叶棠的第一反应就是抢先一步先排除掉大灰狼这个致命威胁。 再者狼人还具备寻常野兽所没有的、与人类相当的智慧。这等于说人类在面对其他生物时所拥有的能使用武器的优越性以及智力碾压级的优越性,在狼人的面前都是崩盘的。 要和这样的狼人用交涉解决问题太花时间了,且没有人能够说得清狼人会提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被派去交涉的人还可能掉脑袋……最重要的是,杀掉抵抗的狼人、毁灭狼人的村子人类只需要付出几十颗子-弹、几瓶煤油的代价就能拿到矿山,与狼人谈条件,人类作为有求于人的那一方不仅落了下风,还得支付狼人与狼人的村子额外的费用与物资。 那么换个方式来想,侵略狼人村子,毁灭狼人村子的人类又怎么会觉得杀死狼人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很简单,因为狼人没有被视为‘公民’。受人类法律所保护的‘公民’。” 拿下碍事的兜帽,叶棠掀开自己的裙摆。 今天她穿了裙子,原因无他:叶棠的客户群体是矿上的工人们。而这是个女性普遍不被允许出门工作的时代,自然,挖煤工们清一色都是男性。大部分的男人都喜欢看女人穿裙子,想要招揽客户的叶棠这是投其所好。 “我不是要你们一家背叛你们的同伴,模仿人类不再做兽人。加入人类,成为人类的一员不等于要你们变成-人类。” “知道吗,朗,住在那座山上的你们即便不是兽人,是与侵略你们村子的人类不同人种的原住民,你们的村子仍然会被那些人烧毁,你们的长辈也还是会被那些人杀死。” “——” 嗓子里像卡了骨头,休发不出声音来。 “因为原住民同样不被当作是受人类法律保护的‘公民’。” “嘶啦——”一声从裙子里撕下一大条干净的衬裙,出门是为了做生意而不是救死扶伤的叶棠当然不可能带着绷带与杀菌消毒的药水。 不过她腰间别着的水袋里装得是早上烧开放凉的凉白开,用凉白开为朗冲洗伤口,用干净的衬裙为朗包扎总比让朗的伤口就这么暴露在外好。 “被认定为‘人类公民’才能得到作为‘公民’的权益,受到权利的庇护。” “你们可能会觉得要兽人屈从于人类的规则法律太奇怪了。可现阶段,成为‘公民’是你们兽人唯一能获得保护、今后能在人类世界里堂堂正正地生活下去的手段。” 朗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的父母对他说过与叶棠类似的话。只不过他父母说得是让他试着去做一个“人类”,成为一个“人类”。 但无论是父母还是他,内心都明白狼人拔了獠牙剃了毛还是狼人。狼人穿上人类的衣服,说着人类的语言也不会被人类当作同类。 叶棠不同。她告诉他,他不必变成-人类。他要去争取的是作为“公民”被认可,继而得到“公民”的权利。 “你们的父母多半早就预见了狼人与人类正面对抗没有胜算这一点,这才希望你们能更接近人类,从而得以有机会融入人类的社会。” 抬起朗的胳膊,叶棠为朗冲洗伤口的动作让朗无意识地缩了缩手。他说不清让自己产生这种反应的是叶棠双手上传来的体温,还是凉水接触伤口时带来的些微涩痛。 “你们的父母真是好父母。” 朗与休的耳朵尖尖同时一动。真心诚意地赞美朗的父母的叶棠却因为忙着给朗清理伤口而没看见这一幕。 ——不是每一个为人父母的生灵都能把孩子的性命、孩子的未来放在第一位。也不是每一对父母都能为了孩子抛开种族观念、种族信仰与种族自尊的。 教育自家孩子学习人类,试图让狼人去顺应人类社会,叶棠可以想见朗的父母在狼人社会中必然是“背叛者”,是不受高自尊狼人待见的“异端”。 可如果始终没有狼人愿意放下-身为高贵狼人的自尊,愿意去做出改变,去尝试与人类共存。那么对立的狼人与人类,终将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好了。” 最后一块被撕成条的衬裙在朗的手臂上被系了个小巧的蝴蝶结。叶棠把蝴蝶结的尾巴塞进包扎的布里头,免得蝴蝶结一受外力就轻易松开。 “……嗯?朗,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叶棠说着就摁住了朗的脸,想好好帮他检查下眼睛。 朗连忙转开了头,刻意用轻佻的语调笑道:“我没事。不过是眼睛里进了点灰尘。……刚才休那臭小子你也看到了,他竟然用脚朝我掀尘土!” 是这样吗? 不过既然朗都说了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 动态视力追不上,没法看清两兄弟斗殴细节的叶棠决定把这种怎么都好的事情放到一边。 “快点走吧。再过一会儿矿上就要敲钟午休了。” …… “矿长,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笼罩在莱姆煤矿场上。午休的钟声响后,年轻的矿工们站在一处,向矿长讨要一个说法。 “我需要对你们交待什么?” 矿长弗朗西斯捻着自己八字胡的胡尖,一脸鄙夷。 他的亲弟弟、担任莱姆煤矿场监工的弗朗索瓦则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手里的长鞭,一鞭子抽在年轻矿工们的脚边,吓得几个矿工摔倒在地。 “矿长之前就告诉过你们了吧!?莱姆镇的事我们管不了!也没有那个权力去管!你们要是认为莱姆镇的物价高、你们吃不起饭!你们该去向莱姆镇的人说!我们莱姆矿场只能够支付你们合同上的金额!——还是说,你们这群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东西想要反悔,想要违背你们自己亲自签下姓名的合同?” 卷起长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摔倒在地的矿工们,弗朗索瓦面露轻蔑,他身后的打手们亦露出黄牙森森冷笑。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签下的合同都是有法律效力的。倘若你们违背合同,或是想单方面逼迫矿长改合同,我们莱姆矿场不仅可以将你们这些不守约的东西告上法庭,还能请伯爵老爷派兵镇压你们!你们也听说过传闻吧?那位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可是女王陛下面前的红人!违背了那位老爷的意愿,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着从莱姆矿场离开吗?” “咕……!” 矿工们被弗朗索瓦的话吓白了脸。一个个地往后退去。为首的年轻矿工虽没有后退,却也只能用力咬着自己的后槽牙,瞪着弗朗西斯、弗朗索瓦两兄弟的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花来。 一个躲在不远处瞧着双方对峙的老矿工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他就知道是这样。 年轻人总是容易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只要自己去斗争,去争取,去发声就能改变世界,改变未来。他这样的老废物却是清楚:在强权的面前,平民的正义感比野草还要无用。这次的事情是他们自己瞎了眼没看出其中猫腻,活该倒霉。 叹了口气,被自己肚子里“咕咕”的声音从思考中拽回。老矿工揉揉自己的胃部,打算去周围捡点儿树叶蘑菇之类的东西来熬过这个饥饿的中午。 莱姆镇的物价在这几天里何止涨了十倍?现在他兜里的便士连半个面包都买不起了。 周围倒也不是只有莱姆镇一个镇子。问题是其他的村落距离这个莱姆矿场都太远了。午休这点时间没有人能够从村子来回,耽误了下午的上工,三、四天的工钱都会被罚得分文不剩。晚上下工之后天色又已是全黑。这时候哪怕还有人有翻山越岭的体力,夜间黑暗无光的森林里也不知道潜伏着什么东西…… 在来莱姆矿场的路上矿长与他那邪恶的弟弟可早就说过了:这周围的森林里栖息着兽人,还是凶恶残忍的狼人一族。 虽然他觉得这大约是矿长与他弟弟为了吓唬他们这些矿工,让他们这些矿工老实乖巧些而编造的谎话,但他确实没那个胆子在太阳下山后进森林。 “要是世界上存在精灵、仙子什么的就好了呢。说不定看我这样的老矿工可怜,精灵啊仙子啊就会突然从天上扔下一包吃的……” 饥肠辘辘的老矿工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他兴冲冲地朝着昨天看到生着蘑菇的地方而去。 然而当老矿工去到本应生着蘑菇的地方时,他失望的发现蘑菇早已一个伞柄都不剩下了。看来,是和他一样饥饿的其他矿工捡走了那些蘑菇。 老矿工哀呼一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脱下头上的鸭舌帽用还沾着些煤灰的手袖抹泪。 上帝实在是太残忍了。 春风“呼啦”一下吹过,一点香气被刮到了老矿工的鼻尖上。嗅到从林间传来的肉类香气,老矿工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腿在他思考之前就小跑了起来。像是被精灵或是森林仙子邀请进了森林一般,循着香气而来的老矿工很快看到了一个简单干净的手推车摊子。 “噢,是客人来了。” 金发蓝眼的窈窕美女回过头来,她见到老矿工,朝着老矿工友好地璀璨一笑:“客人,请问您要吃点什么?本店的招牌是三明治、汉堡包与蒲公英咖啡!” 第12章 小红帽的亲妈12 “三明治、蒲公英和……什么?” 捧着帽子的老矿工并不是什么学识渊博的人。他小时候生长在闭塞的小山村里,长大后进城想要奋斗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结果却因为不识字、不会专业的技巧技能从而沦落到五十岁也只能做矿工这种没有门坎、有力气就行的工作。 “汉堡和咖啡。” 叶棠笑着拿出一个木杯倒了一杯热咖啡给老矿工:“您是我的第一位客人,这杯咖啡算我请。” 醇美的咖啡香气融化在熏风中,老矿工不由自主地接过这杯他从来没有喝过的饮料。蒲公英咖啡那比泥水还深的黑褐色没有吓退他,只是瞧着这杯免费的咖啡,老矿工忍不住对叶棠生出些歉意来。 “……抱歉,小姑娘。虽然你请我喝了这杯‘咔匪’,可我或许没钱吃你的‘含包’。” “没有关系的!我也不是为了让您买我的汉堡才会送您咖啡的!不过……为什么您会说‘或许’呢?您带了钱就是带了钱,没带钱就是没带钱呀?” 叶棠略略歪头。 看到叶棠困惑的神情,老矿工苦笑道:“我身上只剩下二十六便士了。莱姆镇上一袋面包圈可是十先令呢!” “十先令!?” 叶棠故作震惊地捂住了嘴。 老矿工并不怪她如此震惊。在这个国家,二十便士等于一先令,十二先令等于一磅。十先令,那就是两百便士。而在老矿工之前居住的城市里,一根小臂那么粗的粗面面包不过十五便士。 “小姑娘你的‘含包’再便宜也要三十个便士吧?我可是闻到熏肉的味道了。” 老矿工说着点点自己的鼻子:“我年纪虽然大了,这里却还是好使的。” 叶棠又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让人瞧了就心旷神怡。 “您的鼻子真灵敏。” 称赞老矿工一句,在老矿工的眉开眼笑里叶棠拍拍手。顿时,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老矿工身后压城黑云般升起。 “不过有一件事您说错了。汉堡的钱您一定付得起。” 被黑云笼罩了整个身体的老矿工在看清自己身后突然蹿出的巨物后发出了惨叫。 狼人!这是活生生的、货真价实的狼人!! 矿长和他的弟弟没有说谎!这里真的有狼人!!那、那么这女孩是—— 惊惧至极地望向叶棠,双腿颤抖个不停的老矿工硬生生地把刚才他还觉得看起来像精灵、像天使的叶棠看成了与兽人同流合污的恶毒魔女。 在老矿工的脑中,他已经脑补出了叶棠下一秒会吐着蛇信用坏人脸对他说:“‘含包’的价格就是你的命~~” “我们家的汉堡只卖五便士哦。” 叶棠话音刚落,朗就把装有汉堡的小餐盘递到了老矿工的手里。 “……啊……?” 望望叶棠,看看面前作人类打扮的朗,再瞧瞧中间夹了两片熏肉、一块足有手指那么厚的牛肉饼的白面包,老矿工傻了眼。 第一次做侍应生的工作,朗还不大适应。叶棠拍手叫他,他给老矿工端来汉堡之后才想到对方或许不一定会点汉堡。 “你不要汉堡吗?那我给你三明治?” 与人类完全不同的血盆大口一张就露出了其下的尖长獠牙。老矿工手上一软,盘子直接从他手里落下。 狼人那远超人类的反应能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朗在一秒之内伸手捞回盘子,又用盘子接住汉堡。汉堡外观依旧完美,涂在肉饼与泡菜上的酱汁都没有洒出一滴。 见老矿工还呆着,朗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汉堡还是三明治?” 喉头滚动了一下,老矿工道:“‘含’、‘含包’就可以了……” 就这样,叶棠的手推车小摊卖出了第一份汉堡。 说实话,老矿工真想转身就逃。可想到朗方才拯救汉堡时展现出的速度,他又歇了心思——在狼人面前逃跑,他这是想挑衅狼人的速度吗? ……看这狼人的样子,他并不想咬死他,吞了他。他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客人。看他那期待的眼神,看他那摇晃的尾巴,这只狼人的表情简直像在说:快吃呀!快喝呀!吃了喝了把“含包”、“咔匪”的感想告诉我! 好吧……不管这“含包”、“咔匪”是什么滋味儿,待会儿他都会盛赞一番。这样狼人就会绕过他的小命了吧? 这样想着,老矿工终于动起了手。 汉堡和三明治很像,都是用面包夹馅料吃。这种可以直接拿手吃的食物对于他这种容易被人嘲笑餐桌礼仪的下等人来说再好不过——花费时间的精心切割在他们这种下等人眼里只是单纯的浪费时间。毕竟不管把食物切成什么样子,食物到胃里都会糊成一团不是吗? 想着这些,老矿工的心情好了一点。他下工时已经粗略洗过手,这会儿只是拿衣服里衬蹭蹭手指就拿起了汉堡,朝着汉堡张大了嘴,用力咬下。 入口是浓腻的肥香,那是带肥的熏肉被煎烤得焦酥的味道。在牙齿咬下的那一瞬,迸溅在嘴里的是酸甜可口的泡菜汁子与牛肉饼内的肉汁。 如此充满肉汁的牛肉可不多见。仿佛看见有牛在自己嘴巴里追着爽口的泡菜跑,老矿工眼睛睁大如铜铃,其中绽放出的光彩让不打算出来接待人类、只是朝这边偷看了一眼的休看了都吓一跳。 “好吃……美味!这是何等的……!!” 老矿工说着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这一咬舌,生理性地就想咳嗽出嘴巴里的东西。然而,他舍不得。 这汉堡美味到哪怕只是其中一粒肉末都令人口齿留香。发现自己要咳嗽的这个瞬间,老矿工硬生生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迫让自己吞下了嘴里的食物再咳嗽。 朗头一次看到人类的这种吃相,着实是目瞪口呆。看见老矿工拿起咖啡,他刚想提醒老矿工这个蒲公英咖啡很苦就见咽下一口咖啡的老矿工眼睛里全是闪烁个不停的星星。 一口汉堡一口咖啡,老矿工这次吸取了教训。再不多说一个字,直至他吃完汉堡还舔了舔手指,喝完咖啡又高高抬起杯子,啜着边缘吸走杯底黏附的最后一滴液体。 “五便士!再来一个汉堡!” 豪气云天地掏出十便士来,这次老矿工切实记住了“汉堡”这个名字。 …… 其他矿工与老矿工一样嗅着熏肉香气找过来时,老矿工已经在与叶棠还有朗谈笑风生了。 “狼、狼人!?” 一个矿工见了朗就想逃跑,结果他左脚绊右脚,直接来了个平地摔。 “哈哈哈!贝克你身体长得那么高大,胆子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呢!” 已经与叶棠还有朗混熟的老矿工手上比划着一厘米,挤眉弄眼地嘲笑了那个摔倒的矿工。末了又笑着为面色大变的其他矿工们介绍:“这两位是亚贝村的玛丽与朗,他们是来拯救我们的人!” “汤姆先生,请不要说这种会误导人的话。我和朗先生是来做生意的,我们可没法拯救你们哦。” 叶棠说着翻了翻铁板上正在煎烤的熏肉。 被油煎得微焦的熏肉实在是太香了,这勾得已经被迫吃了好几天素、甚至是连素都吃不起的矿工们垂涎欲滴。 若是叶棠是一个人来的,只怕这一刻她已经被饥饿的矿工们抢走了带来的所有食物。偏偏叶棠身边站着的是一只狼人,一只肌肉虬结,哪怕穿着绅士服装依然难以掩饰其健硕体格的狼人。 没有哪个矿工敢在这样一只狼人的面前图谋不轨。于是矿工们只能看着铁板上发出“滋滋”响声的熏肉狂咽口水。 “可是对我来说,玛丽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是我生命中的阳光!” 想到叶棠的好手艺,想到手推车小摊手便宜却香浓的热咖啡与令人一口下去就能满足感的汉堡,老矿工汤姆的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 他激动地对着叶棠吹了一番彩虹屁,这才道:“玛丽你不知道,莱姆镇的镇长与矿场的矿长相勾结。矿长在报纸上刊登找人信息的时候承诺我们一周有十磅的薪资,我们都以为这是份好工作,就与矿长签订了最短十年,最长二十年的工作合约。” “但一转头,矿长就与莱姆镇的镇长一起抬高了莱姆镇的物价。哪怕我们一周能领到十磅的薪资,一袋面包圈就能花去我们一磅,而一袋面包圈,甚至不够我们当午饭。” 汤姆说着老眼一红。 “来到这个莱姆矿场一周,许多人已经一天一顿最便宜的饭都吃不起了。矿场附近森林里的野菜蘑菇已经被我们采光,有人连树皮都啃。……要不是玛丽你和朗的出现,我现在一定还饿着肚子。” 在老汤姆之前居住的城市里,工人一周的薪水大多只有六先令到一磅。以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名义所发布的莱姆矿场招工启事在一片求人之中就显得薪资格外丰厚。 莱姆矿场在短时间内能招到这样多的矿工,不用说,自然是薪资的功劳。许多人和老汤姆一样都以为来到莱姆矿场就能攒到钱给家里人治病,送孩子们上学,谁想等待着他们的不仅是危险的矿坑,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矿长与镇长。 倘若叶棠与朗没有拿着食物来矿场附近售卖,很快,矿场里就会出人命了吧?只不过不知道是有人先饿死,还是因为向矿长抗议而被矿长的弟弟还有他手下的打手们打死。 老汤姆没有反抗矿长还有矿长弟弟的勇气,却也不甘心饿死在这种地方。所以他称赞叶棠的一番话确实不是单纯的拍马屁。他是真的有感而发。 “感谢你们,玛丽、朗。感谢你们——” 拿下帽子朝着叶棠与朗的放下微微鞠躬,老汤姆用帽子掩住了自己眼中的泪光。 第13章 小红帽的亲妈13 亚贝村的村长凯文近来十分恼火,这让他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 眼见丈夫食不下咽,牙龈高高肿起一块,午饭与晚饭时却还大杯喝酒,饶是金妮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都忍不住对着丈夫温言软语几句。 “凯文,你究竟是在不开心些什么?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我想我有权利为你知道你的烦恼,并且为你分担。” 被妻子环上颈项,凯文下意识地就要推开妻子。但想到前些天的事情,他又忍住了。 ——凯文是莱姆镇镇长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外甥。他的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感染了流行病双双去世,于是凯文是在托比亚斯的家里长大的。 作为光荣的戈登沃斯家的一员,无比崇拜舅舅的凯文尚未成年就接受舅舅托比亚斯的提议,去了亚贝村生活,并开始追求亚贝村老村长摩根的孙女金妮。 大概是因为得知凯文和金妮一样,都是被流行病夺走了父母的孩子吧。摩根很放心把金妮交给凯文,他对凯文充满怜惜、信任与好感。在金妮嫁给凯文后,他很快就如托比亚斯所猜测的一般,将村长的位子交给了凯文。 凯文成功完成了舅舅的嘱托,既是骄傲,又是觉得自己与舅舅之间更亲近了些。 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是女王陛下眼前的红人。这位据说貌美到令爱神见了他也要脸红心跳的美男子为了完成女王亲自颁布的“进步法案”屈尊纡贵地要到莱姆镇来。托比亚斯为了招待好格兰特伯爵,遂让凯文去找几个干净漂亮又无知的村妇来充当伯爵的“临时马桶”……哦不,是暂时“照顾”格兰特伯爵。 木匠亨利的妻子玛丽曾经是亚贝村最美的女人。正巧木匠亨利前段日子刚一个人死在了山上。 “你也想为了女儿多赚些钱吧?”、“格兰特伯爵心肠很好,你若是照顾好了他,他一定会帮助你的。”……诸如此类,凯文已经酝酿好一肚子拿来说服玛丽的言词。 谁想凯文见到的玛丽与他记忆中的玛丽完全不同。那个醉醺醺还浑身发臭的脏女人连他都看不上,他哪里敢把这样的女人送到格兰特伯爵的面前? 凯文匆匆告辞,玛丽则塞给了他一束花。 玛丽那令人不快的外表让凯文一出玛丽家就想把花扔了。可想到自己在这之后要去私会的对象,凯文又握紧了花束。 诺拉是金妮的跟班之一。但她和金妮不同,她是个多愁善感又善良多情的好女孩。 凯文借花献佛,把玛丽塞给自己的花束送给了诺拉。谁想之后金妮去招惹玛丽,玛丽竟向金妮问起花束的去向。 好在诺拉十分机智。她在金妮去查她邻居家是否摆着花束时从后门偷溜回家,把挂在墙上的花束扔进了厨房的灶膛里。 金妮的跟班众多,诺拉消失一会儿并没有引起金妮的注意,等金妮再去查诺拉家,那束花早已在灶膛里化为了灰烬。 金妮没有抓到丈夫出-轨的证据,事后听诺拉说了事情的凯文却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他那双本想推开金妮的手,这会儿僵硬地搭在了金妮的腰上。 “我亲爱的,你能这么担心我,我真高兴。只是我不想让你与我一起操心……” 没能领会到凯文的弦外之音是“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你说话”,金妮倔强地抱着丈夫,撒娇道:“两个人操心总比一个人操心强。” 担心自己再拒绝金妮会让金妮起疑心,凯文勉为其难地回抱着妻子,道出了自己与莱姆镇镇长的关系。又说起了自己与舅舅的冲突。 金妮稍微松开了丈夫。 “……你是说,你的舅舅托比亚斯不愿意分你一杯羹?” 见妻子没有因为自己隐瞒自己的舅舅就是那个远近闻名的守财奴镇长而生气,凯文放松了许多。 他知道以金妮这种要强的个性,倘若她发现自己是为了村长的位置才接近她、追求她,她一定会发疯似的与他大闹一场,甚至可能会想与他离婚。 凯文至今没有从老摩根那里拿到象征着村长权利的钢印,从国家层面上来说,他还不是正式的亚贝村村长。凯文还不能与金妮翻脸。 “是啊,亲爱的。”对待金妮的语气好了很多,凯文道:“莱姆矿场的建立为莱姆镇带来了许多的挖矿工,而这些矿工们每天都得吃喝。我想收购食物拿去莱姆镇卖,舅舅却只想独吞所有的利益!他不允许我去莱姆镇经商!你知道吗,金妮,这些矿工可是每个人每周都能拿到十磅的薪水!十磅的薪水啊!” 金妮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听到丈夫说想要收购村中食物去莱姆镇卖的话,她立刻就想到了叶棠这几天在做的事。 玛丽用木鞋换走了许多的肉干与野味,这难道和凯文所说的事有关吗? 不屑木鞋那种玩意儿的她之前没想过妨碍玛丽。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能穿得起皮鞋,用肉来换木鞋确实是个不亏的好买卖。 她要是去妨碍玛丽,玛丽不会亏,倒是没能换到木鞋的人亏了。这种会害她白白流失威望的事她有什么必要去做? 只是……这个村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凯文怎么会不知道呢? 凯文可是亚贝村的村长。但凡他稍微关心过村子,就该得知玛丽近期的动向。倘若他知道玛丽的动向,他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还光顾着埋怨他的舅舅,而是会去找玛丽的茬儿。 无论晴雨,凯文每天都要到村长室里处理村子里的事务。连玛丽的动向他都一无所知,那他每天在村长室里处理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事务? ……还有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凯文真的有为亚贝村、为亚贝村的村民们考虑过吗? …… “噢!朗!今天也唱歌吧!” 一个矿工举着葡萄酒朝着朗笑道,末了还吹了几声口哨:“你的歌声可太棒了!我们听不够啊!咻咻——!” 一人带头,其他矿工们也纷纷起哄:“唱吧唱吧!我们的男中音!” “哈哈哈虽然你也是个臭男人!但是确实,这附近没有比你唱歌更动听的人了!” “咻咻!朗!我们的大明星!” 被起哄的朗为难地去看一边收便士,一边把葡萄酒递给矿工们的叶棠。 叶棠的手推车小摊已经营业半个月了。半便士一杯的蒲公英咖啡只在午餐时间供应,两便士的葡萄酒只在晚餐时间供应。三明治和汉堡同样都是五便士,矿工们一顿饭往往会点上两、三个汉堡或是三明治来吃。 美味的食物加上轻松惬意的环境,这让矿工们已经完全成了叶棠小摊的俘虏。他们每顿饭都在叶棠的小摊上吃,甚至还希望叶棠能到矿场来卖早餐。 对于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叶棠是拒绝的。 泡菜有限,不做就没有。叶棠只要偷懒一天,不在清晨去森林里采集野菜,爽口脆嫩的泡菜马上就要断货。 和面,发酵面包胚,制作混入了猪肉的牛肉饼还有汉堡三明治专用的蛋黄酱也都需要花费时间。 手推车容量有限,叶棠没法一次性把午餐时间和晚餐时间要卖的东西都带过去。她只能早上带午餐时间要卖的食物与饮料过来,午餐时段过后与朗和休一起返回亚贝村,进行晚餐的准备,到下午矿场快下工时再推着装有晚餐与葡萄酒的手推车去莱姆矿场。 值得一提的是,休在那之后再也没有闹过中二病。这只小狼崽嘴上不说,但他显然把叶棠的话听进了耳朵,记在了心里。 最近他不光老老实实地在叶棠和朗招待客人的时候生火劈柴,做好准备工作,在朗收来餐具之后沉默地清理餐具。他还开始向朗请教人类语言的读写了。 弟弟的变化看在朗的眼里,这让他愈发感谢能说出那样一席话的叶棠。 不知不觉之中,朗已经习惯将叶棠摆在自己上面的位置,他开始习惯由叶棠发号施令,也习惯了在被人类起哄纠缠时向叶棠求助。 此时对上朗求救的视线,把木盘上收来的便士倒进手推车上小铁罐里的叶棠微微一笑,随后道:“大家是真的喜欢听你唱歌,你就唱唱吧。我也想听上次那首歌的后续呢。” 毛绒绒的耳朵尖尖在叶棠说到她想听后续时微微动了动。没想到平时都会站在自己一边的叶棠今天居然倒戈了,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把手中的木盘木杯往手推车里一放,跟着找了个树桩坐下来。 “今天只唱一节就结束。” 话是这么说,但周围起哄的矿工们完全不相信朗只会唱一节。 所有人都发现了,这只看起来凶猛威武的狼人实际脾气极好。就算他们蹬鼻子上脸一番,他也只会挑起一边眉毛,双手抱胸凶巴巴地龇牙。 说实话,莱姆矿场的矿工们没有一个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听到狼人发出“咕噜噜——”的低咆时会感到“可爱”而不是“可怕”。但事实就是,因为朗,狼人在矿工们心中的形象从“怪物”变成了才艺和体毛一样多的“人形的狼”。 叶棠确实挺在意朗在老奥图家后院唱过的歌曲的后续。平时她太忙了,没空找人问也确实想不起那首歌来。 今天这么多人想听朗唱歌,正好她也想知道野兽-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后发生了什么,于是顺水推舟,她站到了矿工们的一边。 朗的歌声悠扬地响起,歌中的野兽因为交到了女孩这个唯一的朋友,欣喜若狂。可他马上就发现女孩之所以愿意与他交朋友,是因为女孩看不见。 女孩是天生的盲人。 她看不见野兽毛绒绒的脸,看不见野兽又大又长的嘴巴,看不见野兽嘴里硕大的利齿,看不见野兽拖在身后的长尾巴。 野兽痛苦想,女孩是将他当作了人类,当作了一个普通的男孩儿,这才与他做了朋友。但为了延续这份友谊,野兽愿意去扮演一个人类男孩儿。 女孩想摸摸自己朋友的脸,她想用手指看看自己朋友的模样。怕被女孩发现自己真面目的野兽拒绝了。 女孩有些失落,野兽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想了很多办法,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人类,其中就包括他剃掉了自己脸上的毛。然而面对镜子里那个即使脸上没毛也长着血盆大口的自己,野兽终于领悟到:自己永远只会是野兽,而没法变成-人。 野兽又一次哭了,看到他哭,好心的牙仙子告诉他:他可以隔着手套去拉女孩的手,那样女孩子就不会发现他的手是怪物的爪子了。 于是野兽为了一双手套受尽千辛万苦,他被人骗着卖掉了自己的獠牙与长长的指甲,最终只得到一只破烂的手套。 但就是这只手套,让被拔了指甲的野兽终于敢于去握女孩的手…… 唱完这段朗才睁开眼睛。他面前的矿工们,包括喝得醉醺醺的那一个都已哭得像条被赶出了家门、在寒风中受冻的狗。 “噢天呐!欺骗野兽的究竟是怎样可恶恶毒的恶魔呀!那样的人怎么能叫作人呢?!” “该死的、朗,你唱得真好!” “不要去拔牙拔指甲啊!很疼的!” 一身酒气的醉汉们“嗷嗷呜呜”地扑过来就抱住了朗。朗被他们扑得从木桩上摔下来,与醉汉们一起东倒西歪。 失语的休全程旁观哥哥推着朝他黏糊过来的流泪矿工头。人类真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用行动告诉他、过去的他对人类的了解有多么的片面。 人类有歹毒的一面吗?当然。 那人类就是没有善性的邪恶了吗?倒也不是。 人类对狼人有厌恶,有恐惧,有敬畏。但对“朗”这个狼人,他们又充满了喜爱、钦佩以及……关心。 越是见识过人类不同的面孔,休越是觉得“杀死所有人类,夺回兽人的世界”是一句多么可怕的口号。响应了那口号的他也差点儿从带有人性的狼人,沦落为纯粹的野兽。 幸好,在他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过之前,有人阻止了他。 “什么?” 被休的视线灼了一灼,叶棠回头朝他看去。 少年狼人“哼”一下把头扭朝一边,也不说话。只有尾巴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这是在做什么? 无法理解青春期的小狼崽那颗复杂的少男心,脑袋上全是跳舞的小问号的叶棠决定放任自流,随中二少狼去了。 第14章 小红帽的亲妈14 收入每天都在增加,叶棠挂在手推车上的铁罐没几天就装得满满当当,塞不下叶棠收来的便士了。于是叶棠又拿出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五六个铁罐。 手推车小摊营业三周,叶棠的铁罐也装满了七个。 春末夏初有女王陛下的诞辰,因此每年五月的第三个星期三被定作法定假日,用于为女王陛下庆生。这一天国内普天同庆、整日狂欢,哪怕是年中无休的管家与女仆在这一天也不用服-侍主人。 如果有贵族、商贩被发现在这一天强行使唤仆从、工人,那么不管是贵族还是商贩都会被严惩。轻则是被罚一笔巨款,重则被剥夺爵位,若是商贩付不起罚款,还有很大的概率会丢掉性命。这一切全凭女王的心情——当然,用于赞美自己的日子居然被无能的贵族、贪婪的商贩所破坏,想来女王是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现任女王维多利亚三世不仅长寿,而且强势。商贩们就不用说了,就是贵族们都不敢在女王诞辰庆祝日上闹出麻烦来。 黑心如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两兄弟也没那个胆子去明知故犯,女王诞辰庆祝日这天两人不情不愿地给矿工们放了假。 矿工们放假,叶棠也放假。趁着女王诞辰庆祝日,平时忙得四脚朝天的叶棠总算有时间闲下来喘口气,去处理之前一直没空去做的事情。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算账、分账。 喊来了朗一家。叶棠当着朗一家、安吉琳与伊娃的面前依次打开七个铁罐,并把铁罐里的钱全部都倒了出来。 看着叶棠清点便士的伊娃一阵晕眩——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便士!这些便士之中居然还混有先令! 她是知道女儿有多么努力地在工作,但她真的没想过女儿竟然能赚回这么多的钱! 亚贝村偏远,村民们一周的日常开支也就五、六个便士。半便士在村中是最常见的,更多的时候村民们习惯以物易物,连便士都用不到。如果说亚贝村里还有谁会随身携带先令,那必然是作为村子头脸的村长凯文。虽然村里也没人见过凯文把先令拿出来用就是了。 “三万六千二百五十六个便士……还有一百七十九个先令。” 叶棠点好所有的便士与先令,跟着又开始从中点出一半的钱来。 哥哥们成天早出晚归不见狼影,好久没能好好撒娇的双胞胎对朗和休黏糊得紧。米米抱着朗的脸,琪琪趴到休的肩头抱着哥哥的耳朵。 就在休被琪琪揪耳朵揪得龇牙咧嘴,朗把自己当树爬的米米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放到腿上的这个时候,叶棠把她点好的一半钱推到了两只的面前。 “这是你们的工钱。” 叶棠的语气平和得很,仿佛她推出去的不是一大笔巨款,只是几十块小钱。 伊娃再一次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你们一家虽然出了两个人力,但我这边除了人力,还出了脑力。我认为我值得拿一半的钱,没问题吧?” “不不,玛丽!” 朗的嘴巴根本合不上,他瞧了一眼休,在休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惊愕、诧异、难以置信以及难以苟同。 “一半的钱也太多了!你还出了食材吧!?熏肉、肉末、面粉……!那些可都是你拿来的!” 瞧见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叶棠“唔”了一声,又道:“但是如果没有你们一家的帮忙,我也没法那么顺利地就能用木鞋木器换到食材。食材的一半算是你们家出的,我认为这很合理?” “哪里合理了?” 青春期的小狼崽最近又蹿高了一截,眉毛拧成一团的休双手抱胸,朝着叶棠凶巴巴道:“我们帮你收集了食材,你不也用午饭晚饭支付了我们的薪水?……再付我们一次薪水你是想怎样啊?” 朗为自己弟弟的直言不讳感到汗颜。他相信弟弟再这么成长下去,将来一定找不到女朋友。 但一事归一事,弟弟说话难听不影响他说得是对的。 “我为我弟弟粗鲁的言词感到抱歉,不过休说得有道理。” 尖尖的指甲按在先令上。将先令推还给叶棠,朗朝着叶棠递了个媚眼:“玛丽,你不认为长久合作的要诀就是不偏不倚吗?玛丽你拿你该拿的份,我们也应该只拿我们应拿的份。” 话都说到了这里,叶棠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她点点头收下先令,对面朗与休兄弟一个开心灿笑,另一个尾巴在身后微摇。 伊娃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正好懂事的安吉琳为大伙儿端来了薄荷茶。 “这下子我们家也不是那么穷了。安吉,你想要什么?是漂亮的裙子吗?还是扎头发的缎带?我记得你喜欢看书?那妈妈买带图画的书给你好不好?啊,软软的皮靴也可以哦。妈妈都给你买。” 叶棠说着抱过安吉琳。她揉揉安吉琳的金发,又吻吻安吉琳的额头。 安吉琳实在是太乖巧了。懂事她为了不给叶棠添麻烦,每天都在努力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身体不佳的伊娃,照顾朗家的双胞胎和性格柔弱内向,一点儿都不像大灰狼的本。 自打安吉琳掌握了叶棠早上出门的时间,哪怕再困,她早上都要爬起来与叶棠说一声“妈妈早安!”然后要么帮着叶棠更衣换鞋,要么拿叶棠出门时要戴上的箩筐、麻布袋给叶棠。 当叶棠做好出门的准备,安吉琳会跟到门口来。她总是会用她小小的双手握住叶棠的手掌,然后闭眼祈祷:“愿上帝保佑您!” 没有人能拒绝安吉琳这样天使的女儿。叶棠虽不是生下安吉琳的人,但每天被安吉琳用视线目送很远很远的她1确实已经将自己当作了安吉琳的亲妈。 “……” 玻璃珠一般的蓝眼睛被雾气湿润。抿着小-嘴,安吉琳有些想哭。 她不想要好看的裙子,不想要美丽的发带,不想要昂贵但舒适的皮鞋。就是最喜欢的故事书也可以不要。 她想要的是妈妈,只有妈妈。 只要妈妈能在她身边,抱抱她,亲亲她,给她念念睡前童话,她就可以什么都不要。 ……但是,好孩子是不可以说这种会为难妈妈-的话的,对吧? 所以她不会说。她不会让妈妈为难。 小手抓住叶棠的衣物,安吉琳坚强地仰起头来。经常被人称赞笑容,知道人人都喜欢看到自己笑容的安吉琳笑道:“安吉想要帮妈妈!安吉知道妈妈每天都到森林里采些什么植物,也知道妈妈-的泡菜怎么做。” “妈妈,让安吉帮你好不好?” 叶棠一阵愕然,安吉琳却是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安吉不想妈妈这么累。” 小姑娘的手指并不白皙,甚至没有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柔软。那长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刮着叶棠眼下并不明显的青黑,刮得伊娃心里又酸又疼,刮得叶棠心上又甜又软。 按住安吉琳的手背,叶棠来回亲亲那双稚嫩、真诚又过于急切地为母亲分担的小手。 “不行哦,安吉。” “妈妈?” 小姑娘玻璃珠一般的蓝色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贴着安吉琳的额头,叶棠笑道:“小孩子的任务是开心玩耍、健康长大。还有充分学习这个世界。” 别人怎么想叶棠不知道,也不在乎。但她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就去把孩子当童工使。哪怕安吉琳是主动提出来要帮忙,她也不会点这个头。 “可是妈妈——” 安吉琳实在是太想和叶棠在一起了。哪怕只是多一秒也好。 她说想帮忙妈妈除了是看叶棠太累以外,也是有着小小的私心,希望妈妈不那么忙了就可以多陪陪她。 只是这种私心安吉琳说不出口。这会儿被叶棠拒绝,小姑娘内心痛得就像是要流出血来。 沉默了半天的伊娃再也无法沉默了。 身为安吉琳的祖母,身为玛丽的母亲,她看着玛丽长大,见证了安吉琳的出生。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眼前这对母女心中的想法。 “玛丽说得对,安吉琳,身为孩子的你有比做杂事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学习和成长。” “但是玛丽,安吉琳说得也对。你确实需要人手来帮忙。” “所以玛丽,让我来帮你吧。” 伊娃想,自己早该迈出这一步。自己之所以迟迟迈不出这一步,仅仅是因为自己太过懦弱,害怕承受更多异样的眼光。 ……假设她也有女儿的坚强,说不定女儿也不用遭遇这么多的艰难困苦。今日安吉琳也不用因为被她妈妈拒绝帮忙而流下眼泪。 是她醒悟得太晚。 叶棠又是一阵愕然:“母亲,你真的明白你在说什么吗?你如果要帮我,就得回亚贝村。这里摆不下原材料,我所有的准备工具都放在亚贝村的家里……你真的确定你做好回亚贝村的准备了吗?” 伊娃郑重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为人轻贱、被人骚扰的寡妇,伊娃厌弃了亚贝村几十年。原主死活劝不回母亲,安吉琳也没法让最最疼爱她的祖母来村中看她一回。 清楚亚贝村给伊娃留下了多么强烈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因此叶棠从未想过要劝伊娃看开点、放宽心,再次回到亚贝村里。 叶棠也没指望过伊娃帮忙。毕竟伊娃是土生土长的土著,她的保守是整个时代、整个大环境的缩影,想要改变这种保守,无异于与想要与时代、与大环境抗衡。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是伊娃主动向叶棠提出想帮忙呢? 伊娃会反省自身可不是见钱眼开。早在她看见女儿那满是血泡与琐碎伤口的双手双脚后她就开始问自己:用自己的手脚养家糊口的女儿真的可耻吗?难道仅仅因为被人说一句“寡妇抛头露面可耻”,她就该向那些说这种话的人低头吗? 比起女儿本人来,难道是自己的面子更重要吗?女儿吃的苦、受得累,经历的种种磨难难道比那些流言蜚语要无足轻重吗? 伊娃的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伊娃没有向着女儿承认错误的勇气。 直至今日,直至她在女儿身上理解到:被指指点点又如何?只要能让自己的宝贝过上更好的生活,流言蜚语又有什么可怕? 她的玛丽能为安吉琳坚韧强大,她为什么不能为她的玛丽、她的安吉琳拿出更多的勇气? 与女儿唱了半辈子的反调。抓皱了自己裙摆的伊娃眼中泪光微闪。 “玛丽,请原谅我是个不中用的母亲。请原谅我没有好好地保护你,珍惜你,爱你……” “母亲……” 叶棠沉吟一声,向着伊娃伸手:“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听到您的这些话,我已经,不介意了。” 安吉琳也在微微一怔之后学着妈妈-的样子朝着祖母伸开手臂。 鼻头一动,伊娃哭着扑向女儿与孙女的怀中。 第15章 小红帽的亲妈15 米米和琪琪见叶棠、伊娃和安吉琳母女三代人抱成一团,顿时对视一眼,也欢快地冲过去和叶棠、伊娃还有安吉琳抱抱。 朗和休试图阻止两团小旋风去破坏人家母女三代人的温馨时刻,可惜他俩慢了一步。米米跳过去就糊叶棠身上,琪琪去蹭安吉琳的脸颊。而就在朗和休阻止双胞胎的这一瞬,平时总是很内向很安静的本居然也跟在妹妹们后头,从背后抱住伊娃,摇着尾巴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奶奶——” ——安吉琳是双胞胎和本最好的玩伴,伊娃刚开始的时候也怕过三只小狼崽,可把小狼崽交给她照顾的别人,而是她的女儿。所以伊娃一直都将米米、琪琪还有本当作是附近邻居家的孩子来疼爱。 本性格内向,又不善言辞。因此伊娃对本照顾得最多。本也完全成了奶奶的孙子,成天就跟在伊娃的身后摇尾巴。 两位被弟弟妹妹们无情抛弃的哥哥实在可怜。朗和休木雕泥塑在原地,一个耷拉下了耳朵,一个不再摇尾巴。叶棠见状噗嗤一笑,干脆朝着朗和休招了招手。 “不……我们——” 朗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试图拒绝叶棠。 ——有言在先,他绝对不是不愿意把玛丽抱在怀里,但是那个……怎么说好呢?好歹他也是雄性啊。玛丽则是雌性。……沾上雄性味道的雌性,沾上他味道的玛丽,这会让他的理性有点那个什么来着…… 朗的话音尚未落地,休已经与哥哥擦肩而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了叶棠的面前。 爪子一伸,两臂环住叶棠的腰肢,休的脸完全埋进了叶棠的胸口。 朗的毛从头炸到脚。 叶棠倒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休愿意和她抱抱让她有些意外。不过狗狗扑人不都这样?她以前养的大型犬也特别爱往她怀里钻。只要她给狗狗摸摸耳朵挠挠脖子,狗狗就会用幸福的表情对着她爱从眼出。 想到往昔养过的狗狗,叶棠温柔了眼神,随手轻抚过休的耳朵,摸到休的脖子。 朗就这么瞧着弟弟像触电一般在叶棠的手掌之下通红了一张狼脸。 微妙地感觉到了生气,朗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从叶棠身后抱住了叶棠。 怀里一只大灰狼,背后还趴着一只大灰狼。被两只毛绒绒挤在中间的叶棠想了想,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朗的吻部。 朗的毛比弟弟长,摸起来有一种油光水滑的细腻感,令人爱不释手。休的□□较哥哥要短而硬,但触手顺滑,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被叶棠抚摸吻部的朗有些害羞。但看到弟弟瞪着自己的眼神,他又摆出了“你能奈我何”的挑衅笑容。 叶棠不知围着自己的大灰狼兄弟正用眼神厮杀。她拥抱安吉琳,拥抱伊娃,拥抱双胞胎也拥抱本。能拥抱可以称之为亲人朋友的对象让她心情很好。 “玛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可以请你帮忙吗?” 逗了一会儿弟弟,发觉自己和弟弟半斤八两都没被叶棠放在眼里的朗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当然。” 于是朗又把一半便士往叶棠那边推了过去:“你也知道我们一家的情况……在亚贝村以外的地方,我们多半买不到东西。”还会被人类围堵追杀。 在伊娃和安吉琳的面前,朗没有把最后一句说出来。 “明白了,你们是需要我帮你们买东西对吗?” “没错!” 朗的尾巴蓬松地摇晃起来,眼中也闪着兴奋的幽光。 “你们想买什么?” “书!人类的书!米米和琪琪也差不多该正式学习人类的语言与文字了。我想通俗易懂的童话书应该适合她们!还有本。本的话……给他字典比较好吧?” 朗的声音轻快又明亮。叶棠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人类的文化,也是真的想要让弟弟妹妹们学会人类的语言与文字。 人类文化对于朗来说不是单纯地为了能够和人类沟通,为了能贴近人类的求生手段。他对于人类文化的热情,更多得来自于纯粹的热爱。 “那我下次去莱姆镇的时候会去书店和二手书店看看。” 叶棠笑着对朗承诺,末了摸摸安吉琳的头:“安吉呢?你想要带有插图的童话书,还是字典?” “我也想要字典妈妈!” 安吉琳的蓝眼珠里,盛着满满期待:“我也想像本那样看懂很多很难的书!” “哦?原来本可以看懂很多很难的书啊?真是了不起!” 叶棠蹲下,与安吉琳还有本平视,顺便摸了摸本的头。本害羞地抱着尾巴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 休有点心梗。玛丽能不能不要随时释-放她那该死的魅力啊?万一本也……那他—— 朗拍了拍弟弟的脑瓜子。休能体会他刚才的心情也挺好。算是一报还一报了吧。 …… 以为女王轻声的-名义痛痛快快地吃大餐吃到肚子撑,叶棠让朗一家在伊娃家留宿了。 ——既然伊娃以后准备搬回亚贝村与女儿一起住,好帮忙女儿,那伊娃这建在森林里的家也就会空置下来。 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再者触景伤情,让朗一家继续住在可以看得到莱姆矿场的山洞里不是个办法。叶棠与伊娃商量过后,伊娃同意让朗一家搬进胡桃林里的这个家来。 伊娃唯一的邻居是独居在山上的猎人老威廉。威廉对伊娃很是照顾,伊娃的房子没有他的帮忙盖不起来,平日里不会打猎的伊娃能有肉吃也多亏老威廉会拿着他打来的野味与伊娃交换她的织品。 之所以是交换,而不是给予,这是伊娃自己坚持的——独自住到森林里都不能阻止伊娃害怕自己被人闲言碎语。她虽与老威廉亲近,却是与老威廉单独喝个茶都要在户外。 老威廉也是个心里有数的绅士。他从不对伊娃说:“你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这种话。能在门外就与伊娃说完的话,他不会踏进伊娃家的门再说。伊娃拿东西给他,他也不会让伊娃跨出家门一步。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伊娃对老威廉既是感激又是愧疚。她要搬家,自然要与老威廉说一声。 老威廉头一次被伊娃上门拜访,受宠若惊。听伊娃说她要搬回亚贝村,搬去和女儿孙女一起住,一时间又心情复杂到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你是明天搬家对吗?到时候我也去帮忙吧。” 老威廉的话让伊娃不敢抬头。 “没事,不用的。我东西不多,自己搬也不要紧。” 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女性惭愧地低着头摆着手,老威廉骤然想起伊娃还是少女时的模样。那是她也是这般,因为无法回应他的感情而满面愧疚地低头摆手,拒绝他的帮助。 “还是让我帮帮你吧。伊娃。” 伊娃猛地抬起头来:“可是——” “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帮你。” 就像我爱你仅仅是因为我爱上了你,不需要你同样爱我。 含着笑深深凝视着面前的人,单身了一辈子的老威廉并不觉得痛苦。 陪着伊娃来见老威廉的叶棠在远处站着。她可算明白自己所知道的童话里,猎人为什么会没由来地“路过”祖母家,还马上意识到祖母家的不对劲了。 听不见老威廉和伊娃都说了些什么,但她把老威廉对伊娃的眼神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果是老威廉,他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视伊娃的安危。伊娃家若有异状,他必定是最先察觉到的人。 有人可能会觉得人都七老八十了还去追求爱情什么的真是不合时宜、老不知羞。可要叶棠说,伊娃有权利追求幸福。她希望已经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一步的伊娃能够更向前一步。 不过感情这种东西终究需要当事人自己来做判断,做决定。伊娃怎么想怎么做,那都是伊娃的权利。 叶棠会支持伊娃的选择。 夕阳落下了,一轮新月勾在树枝的尖尖上。 这边昨天从叶棠手上买了葡萄酒与汉堡三明治的矿工们幸福地美餐一顿,围着篝火跳了舞还唱着歌,一个个心满意足。 另一边,山脚下的莱姆镇上,矿长弗朗西斯与他的弟弟弗朗索瓦正听人告密。 “你说得是真的?那些矿工真的在吃狼人带来的食物?”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弗朗西斯老爷、弗朗索瓦老爷!请两位相信我!” 来告密的矿工抱紧自己的鸭舌帽,他一进矿长家就被矿长家里的排场吓到了。但也因此,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矿长有权有势!为矿长通风报信可比成天挖煤强多了! “两位请想想看,那些矿工们是不是前几天还面黄肌瘦精力不济?这些天他们采出的煤却是之前的好几倍?” 矿工开采出的煤越多,格兰特伯爵的功绩就越大。然而这对矿长弗朗西斯毫无益处。 对弗朗西斯来说,矿工们开采出的煤越少越好。因为矿工们签下的合同里规定了他们每周的产煤量需要达到多少,达不到就能算作矿工违约。而矿工们一旦违约,矿长弗朗西斯就有权利克扣矿工的薪资,更能无条件还不给钱地延长矿工们的合约。 至于矿工们难不难受、饥不饥饿,会不会死在矿上,这不是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两兄弟会关心的事。 贫民是齿轮,坏了就换。人权是有钱人的专利。 与弟弟弗朗索瓦对视一眼,弗朗西斯与弟弟同时想到了极为恶毒的计划。 怪就怪那些幸存的狼人居然还敢出现在人类的眼前吧。这次他们不仅会将残存的狼人一网打尽,还会杀鸡儆猴,让所有人知道莱姆矿场的利益只属于矿长与镇长。 狠狠扯着手里的长鞭,弗朗索瓦阴声道:“……是魔女!与狼人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绝对是魔女!只有魔女才能从我们的围剿里救出狼人,还带着狼人来蛊惑愚蠢的民众!” “我们要处死魔女!要将魔女与狼人一网打尽!” 第16章 小红帽的亲妈16 一封信从莱姆镇发到了十字军的总部。收到信件的十字骑士为了看清信纸上的内容取下铁桶一般的头盔夹在了咯吱窝里,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他的眼中立刻呈现出激动的精光。 连头盔都没来得及戴上就快步走向食堂,骑士在推门而入的一瞬高举起手中的信件。 “是魔女!能够统御狼人的魔女在莱姆矿场出现了!莱姆镇的镇长与莱姆矿场的矿长请求我们立即出发,去清除可恶的魔女与凶狠的狼人!!同胞们!欢呼吧!又到了我们能为主尽忠的时刻了!主将庇佑我等!!” “““主将庇佑我等!!””” 身着铁甲的骑士们一齐起身,铁甲与战靴发出的声响几乎能撼动地面。 远在莱姆矿场,女王诞辰日后就越发神采奕奕的叶棠正在工作。 她充满活力地来去送餐的模样治愈了不少矿工疲惫的心灵,也让年轻的矿工们对她动了心思。 “玛、玛丽!请、请你收下!” 一个棕发的矿工打扮得比平时干净很多。穿上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衣服,这位小伙子今天看着很体面,他手上抱着的鲜花也是娇艳欲滴。 叶棠没有推辞,她接过花束,笑着嗅了一下芬芳的花朵:“谢谢您,先生,我很喜欢。” 棕发的青年矿工面色发亮,就是他看着叶棠的笑脸就不会说话了。他旁边的工友适时给了他胃上一肘,他才回过了神来,涨红着脸朝叶棠道:“玛、玛丽……收获祭你有舞伴了吗?还、还没有的话……能考虑考虑我吗?” 收获祭通常在九月或是十月举行,具体看各村各镇完成收获的时间。 就像贵族们会社交季让自家的儿女在社交界亮相,向贵族们介绍这是我家的第几个孩子,这孩子擅长什么,有什么优点一样。村民镇民们也会在收获祭这天向周围的人披露自己的情感状况。结为舞伴的二人通常是情侣、夫妻,实在没伴儿的也可以找父母、兄姐或是亲戚朋友来帮忙撑场。 结为舞伴之后,年轻人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以“练习舞蹈”为借口出门幽会。如此亲密相处一段时间,到了收获祭当日,情投意合的年轻人有很高的概率宣布订婚。确认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浓情蜜意的情侣们则会直接结婚。 这会儿才刚进入六月,这青年就已经为收获祭未雨绸缪,是人都能看出他正试图追求叶棠。 作为唯一一个会出现在莱姆矿场的女人,还是一个有着不错的外表的年轻女人,叶棠并不意外自己会被追求。 来者都是客。叶棠不想破坏与客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对于一些暧-昧的示好,她总是敷衍过去,或者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像这样正式地送花给她,还邀她做舞伴的人,眼前的青年是第一个。叶棠想或许自己应该把话说清楚一些。 “先生,我是个寡妇。我有一个六岁的女儿。我是为了让女儿能够去城里上学才会在这里摆摊的。” 叶棠笑眯眯的,她面前的青年倒是笑不出来了。 寡妇,还是个带着年幼孩子的寡妇。这个寡妇不光抛头露面,甚至还想让她的女儿去城里上学……这就是说,这个寡妇压根儿没打算把拖油瓶女儿丢给别人抚养,也不准备随便养大女儿就把她嫁掉。 就算矿场里有的是不介意寡妇不吉利的男人,哪个男人又愿意自己拼着性命用血汗换来的钱居然要被这寡妇拿去照顾她的女儿、让她的女儿接受教育? 要知道城里的学校学费异常高昂。女子学校更是数量有限。通常只有贵族家庭才会有那个钱将女儿送入学校。而当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是贵族,非贵族的学生就需要花费更多的钱才能得到一个学习的机会。 然而对平民来说,女性从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与礼仪既不能直接变成钱,也不能减轻生活中的劳苦。与其让女儿去读书不如让女儿早早学会如何喂牛养兔、做饭打扫,起码后者会让女儿更容易找到夫家,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棕发矿工悻悻,他勉强说了几句体面话,很快从叶棠面前离开。那些黏糊在叶棠身上的炽热目光也冷淡下来,逐渐从叶棠身上剥离。 叶棠对此不以为意。 “……” 湖绿色的眸子中透出一抹浓郁的兴味。满脸脏污的少年矿工想了想,没跟身边的人说一声就自己往叶棠的手推车走去。 少年身后的两个青年大惊失色,正想出言阻止就被一同样穿着破烂的中年矿工给拦住了。 中年矿工给两个青年使了眼色,两个青年纵使不愿也只能老实闭嘴,忧虑地瞧着少年矿工走到叶棠的面前。 这会儿已经没人缠着叶棠要她给个免费的笑容了,叶棠做起事来也越发麻利。她轻巧地用铲子给煎好一面的汉堡肉饼翻了面,在汉堡肉饼上放上一块厚切奶酪,在奶酪微微融化开来时往上面浇一层薄薄的黑胡椒酱汁。 这是叶棠最近推出的新菜式:奶酪汉堡扒。 对着奶酪汉堡扒咽了口口水,少年先哑着嗓子对叶棠说了句:“我想要这个……”这才去摸自己的胸前。 少年摸到了背带裤的背带。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穿的衬衫是不带胸前袋的,白皙的脸庞上浮出一层狼狈的红晕。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的裤兜,少年很快从裤兜里摸出几个先令来。 “我用这个付。” 少年递出一个先令,接先令的人却不是叶棠,而是朗。 方才还在后面收木盘木杯的朗不知何时蹿到了叶棠的身边,他用一种极为冷冽而恐怖的眼神瞪着面前的少年。少年递来的先令在他的眼中仿佛不是先令,而是一颗炸-弹。 “奶酪汉堡扒十便士,找您十便士。” 从手推车上挂着的铁罐里拿出十便士,朗松手,让那十便士掉落在手推车的板台上。 “!!” 见状,被中年矿工拦住的两个青年同时朝着朗露出了怒容。中年矿工无奈,两手一伸卡住两个青年的脖子,硬是把青年们拖开一段距离。 少年从板台上捡回了便士揣起,跟着就对奶酪汉堡扒流露出不知怎么享用的困惑。 叶棠不傻,她怎么可能会没发现朗身上的异状?不远处那三人组的异动她也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知道自己面前这个长相过于细腻俊秀、不说话甚至会让人误认为是男扮女装的美-少-女的少年绝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小矿工。但她也不打算大惊小怪打草惊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叶棠来说,不论来人是谁,都没什么值得她慌的。所以面对来人,叶棠只是一如既往地面带营业笑容,将装着奶酪汉堡扒的盘子与一只木叉子推到了少年的面前。 “……玛、不,这位女士,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少年吃奶酪汉堡扒时嘴巴张得很大。只不过这并不能掩盖掉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教养。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美感,这让叶棠确定了他的身份。 “你想问什么呢?” 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少年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瞧着自己盘子里的奶酪汉堡扒问:“……您为什么想让您的女儿读书呢?在这种地方,就算读书,也没什么用吧?” 叶棠笑了。她觉得少年有趣。 倒不是因为以少年的身份问这种问题像是人上人在嘲讽平民痴心妄想。而是少年问这问题时眼中带着锐光。哪怕他已经低头强迫自己去看汉堡扒了,他的眸光仍然告诉叶棠:他想要的不是叶棠的答案,他想要的是让周围的人都能够听到叶棠的答案。 换句话说,少年早已经摸透了叶棠的想法。同时,他想要为叶棠正名。他想要叶棠让周围这些觉得她痴人做梦的矿工们振聋发聩。 这确实很有意思,对吧? “是啊。在这种地方,女人读书或许真的没什么用吧。毕竟只要结婚,嫁人,生孩子,女人的一生就过完了。” 叶棠话锋一转,笑道:“但我不愿意我的宝贝、我的女儿今后吃个肉都要看人脸色。我不想看见她为了省一口肉给自己的孩子吃,只能用干面包沾肉汤。也不愿意她为了能给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几年都舍不得买一双新木鞋。” “我要给我的安吉琳最好的礼物——自立自强的力量,我要让我的安吉琳有机会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或许是一个植物学家,或许是一个语言学家,或许是一个童话作者,或许是一个宫廷名厨……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安吉琳想,她能成为任何人。” 在周围矿工看傻子看疯子看狂人的眼神里,叶棠对上了少年的眸光。 少年马上就意识到了:叶棠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她是在理解他意图的基础上,选择说出了真心话。 更多的语言已经不必要了。 少年也笑了起来。他迅速吃完自己的汉堡扒,向叶棠告辞:“女士,下次见。” 叶棠也朝少年挥挥手:“下次见。” 看叶棠听懂了自己的画外音,并且给予了自己她的答复,背对着叶棠离开的少年眼中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叶棠对少年的友好让朗感到极为不适。偏偏他对少年感到不快的原因非常私人。从理性上来说,朗明白自己是不该用自己的好恶来绑架叶棠的。但从感性上来讲—— 回亚贝村的路上,朗再也忍不住了。 “玛丽,刚才那人……那个少年,你最好离他远点。” 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朗眼前又浮现出化为火海的狼人村子。 “……他与他的同伴,和侵入我们村子的人类,有着同样的味道。” 那是混合了某种刺鼻香气的,火-药与煤油的臭味。 “我想那个年轻人与侵入你们村子的人不是一伙儿的。” 瞧见朗因为自己的话露出受伤的眼神,叶棠停下脚步,对朗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的嗅觉。只不过……那个年轻人是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本人。” “据我所知,伯爵刚来到莱姆镇不久。他身边的三人嘛……年纪最大的那位绅士多半是他的管家,红发的青年是他的贴身男仆,黑发的青年则是近卫长吧。” 叶棠看得仔细,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与他的手下们虽然灰头土脸,但身上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尤其是格兰特伯爵,哪怕他头上扑上了一层煤灰,金色的浓密卷发也依然闪亮又顺滑。况且再是天生丽质,也没有矿工能阻止脏污进入自己的指甲,附着在自己的头皮上。 尤利塞斯·格兰特不光头皮十分干净,手上的指甲也很平整,甲缝里与手上的沟壑中几乎没有污垢。 至于管家、男仆与近卫长……不同的工种使用的肌肉不同。走路的姿势与坐卧间的姿态也有区别。管家挺胸抬头,男仆瘦长灵巧,近卫长壮硕、进入戒备姿态时又下意识重心前倾,手往本该佩着剑的腰间摸。 “他不可能是侵入你们村子的人类。时间上对不上。” 叶棠用语言丢出的一个个炸-弹让朗措手不及,不过所有的这些炸-弹都比不上叶棠的最后一句话。 “但我知道毁掉你们村子的人是谁了。” 第17章 小红帽的亲妈17 叶棠顿了一顿,问朗:“你想知道这个名字吗?” 朗咽了口唾沫。 从玛丽的嘴里得到那个名字意味着他今后会有明确的复仇目标。他不能再假借“不知道仇人具体是谁,不该危害无辜人类”的-名义去逃避复仇这个问题。 可他真的想复仇吗?不,作为亲人类派,他既不想杀死人类,也不希望狼人与人类之间开战。 可倘若他不去复仇,他又怎么对得起被被烧毁的村子,被杀死的长辈们?难道对于他来说,长辈们的生命还比不上他们一家的平稳日常? 这对于朗来说实在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我——” 叶棠的本意不是逼着朗去选择要不要让他的爪子沾上人血。她见朗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指甲都要深嵌进肉垫里,便转移了话题:“算了,还是等休也在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们那个名字吧。我想休也有知道那个名字的权利。” 堆积在心头的压力骤然一松,朗被叶棠的话提醒了——确实,该不该报仇,要如何报仇不是他一个说得算的。他也该听听休的意见。 ……虽然,他也明白自己这是又找了一个借口,去推迟抉择的时刻。 “说起来朗,休今天去了哪里?” 自打叶棠带着朗一家开始工作,休就从来没有缺席过。难得看到休不跟在他哥哥身边,叶棠确实有些好奇休的去向。 “噢,他是去了我们的一个老朋友那里。” 一想到休去见的对象,朗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 煽动休敌视人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发小格雷伊。 格雷伊与他年纪相仿,又因为两家住得近,从小就经常跑到他家来玩。父母经常要出门狩猎,休是被大哥朗还有隔壁哥哥格雷伊一起带大的。对休来说,格雷伊也是他的哥哥。 孩子们的感情好,两家大人的关系也很密切。格雷伊的妹妹在森林中追着蝴蝶玩耍时不慎踩中人类拿来对付黄鼠狼的有毒陷阱,命在旦夕。狼人的村庄中没有解毒的药物,亦没有会医术的医生,想要救格雷伊的妹妹就必须带格雷伊的妹妹下山。 朗的父母得知此事后二话不说就带上干粮拿上可以和人类交换物资的动物毛皮,与格雷伊的父母一起下山去为格雷伊的妹妹求医。 然而两家的父母与格雷伊的妹妹这一去就再无音讯。格雷伊怀疑父母与妹妹为人类所杀,从此十分憎恨人类,成了坚定地反人类派。 在狼人的村子里,亲人类派的狼人很少,但认为已经与人类缔结了和平条约就该好好遵守条约,安稳生活的中立派占了绝大多数。格雷伊再怎么煽动村子里的年轻人也没用,毕竟失去亲人的年轻狼人只有格雷伊与朗一家。 更多的年轻狼人听从长辈的决定,且他们确实没必要也不打算和人类正面开战。 比起追究父母的下落,认定父母的死都是人类所造成的而去憎恨人类,朗选择了代替父母尽全力去养活弟弟妹妹们。格雷伊认为朗是懦夫,就此与朗分道扬镳。 叹了口气。朗想格雷伊或许说得没错,自己就是个懦夫。 但不做懦夫不代表就要做莽夫。朗希望休能够让格雷伊明白这一点。 “……休,你再说一遍。你刚刚的话我没听清。” 金色的瞳孔里凶光毕露,格雷伊从大树的粗枝上一跃而下,充满威压地直视着比自己矮上两个头的休。 他不相信这个唯他命是从的小狼崽子居然敢和他唱反调。 “格雷伊,你要我再说几遍都行。你们的计划就是有勇无谋的莽撞之举。抓住有权有势的人类没有那么容易,你们以为他们会笨到不带护卫就走进森林里吗?” “你-他-妈的!所以我不是说了我们要先抓一些在森林里落单的人类回来!以这些人类作为人质,逼迫有权有势的人类来与我们谈判,然后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吗!?” 格雷伊“咕噜噜——”地怒吼着。他拽着休的衣领,掐着休的脖子让休双脚离地。 脖子被狠狠掐住,休不光难以说话,更难以呼吸。他死命用爪子抠着格雷伊的爪子,非但不见求饶,反倒继续反驳格雷伊。 “格雷伊……你、真蠢。” 见识过叶棠如何抽丝剥茧地分析事物,再看眼前的格雷伊,休只觉得以前盲目跟随并崇拜格雷伊的自己真是白-痴得要命。 格雷伊对任何事情都带着一种想当然的傲慢。这是源自于他对自己身体机能的过于自信,也是源自于他对人类了解的过于局限。 “你小子说什么!?” 休一字一句:“我说,你——真——蠢——” 怒火中烧,格雷伊扬起爪子就要让休脸上开花。偏偏休的眼中并无任何惊惧之色。他那平静安然的模样让格雷伊从他身上看到了他大哥朗的影子。 朗就是这样。明明是个不敢亮出獠牙利爪的懦夫,却能在他的爪牙面前无动于衷,毫无惧色。 一把将休摔在地上。看了一眼咳喘不止的休,格雷伊转过身去,命令手下:“把这懦夫给我扔出森林。我们狼人不需要这种为了保身连身为狼人的骄傲都舍弃的垃圾。” “咳咳、等等格雷伊……我还有话——” 想到叶棠掰开了揉碎了给自己分析过东西,被两个成年狼人一左一右钳制着拖开的休挣扎着试图向前。 “位高权重的人类是不会在意平民的生死的……!就算你抓了他们引来位高权重的人类,那也是那些人类将计就计!!他们会无差别的杀掉你们和平民——” 况且,就算杀掉位高权重的人类又能怎样呢?玛丽说过,所有的人类都是可以替换的棋子。哪怕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女王也一样。 杀死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类……这对人类来说算得上什么报复? 这只会惹恼人类,让极端的人类找到灭绝狼人的口实—— 休后面的话统统没能说出口。被成年狼人一拳揍到肚子上的他当场就晕厥了过去,接着就被扔出了森林。 三、两下爬回大树之上,站在树干上的格雷伊朝着远处曾有自己家的莱姆矿场远眺。 “……是吗?位高权重的人类不在乎平民。这倒是让我知道了件好事。休虽然是个废物,不过好歹也算个有用的废物。” 尖利的爪子一根根从肉垫里伸出,格雷伊对着莱姆矿场做了个抠抓捏碎的动作。 “平民做不了人质,那就抓那些人类的妻子、儿女、朋友、亲戚来做人质吧。” …… 朗打了个很大的喷嚏。这让拉下手推车轮子固定闸的叶棠直起身来,朝着他关切地看了过来。 “没事吧?是感冒了吗?” “不是不是……” 朗捂着自己的鼻子,摆摆手道:“我们狼人是不会轻易感冒的。” 揉揉发痒的鼻尖,朗这会儿开始担心起休来了。 他和休说好了的,休去和格雷伊谈一谈,谈完之后就回玛丽家接本和双胞胎回胡桃林。可这会儿三只小狼崽外加安吉琳在伊娃的指导之下帮着朗和叶棠收拾起了手推车上的东西,显然休还没有来过玛丽家。 “不是感冒就好。一旦生病,无论是人还是狼人都不能再从事饮食行业与服务行业。否则会把病传染给客人的。” 嘴巴上的话说得有些冷淡,行动上叶棠却是进屋迅速刮了块生姜放进了锅里,又盛了三大勺黄糖与生姜一起炖上。 闻着空气中老姜辛辣的香气,朗憋不住地咧嘴。 玛丽就是这样。光听她说话,你会认为她冷淡。但如果你了解她的心,就会知道她的心有多么的柔软、温暖。 “玛、玛丽……!” 玛蒂娜拎着裙子跑到了小院的栅栏前,老奥图跟在玛蒂娜身后,他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摁着自己的膝盖喘了好一会儿。 听到玛蒂娜喊自己的声音,叶棠拿毛巾擦了把手,从后门走出。 “玛蒂娜?怎么了?” 玛蒂娜很想大叫“不好了”,不过她还是揪着自己的围裙,硬生生忍住了。 意识到玛蒂娜有所顾虑,叶棠对跟出来的朗交待道:“在厨房守着炉子,姜汤烧好了就自己倒出来凉一凉再喝。还有,千万不可以把我的锅子烧个洞哦。” “烧姜汤要怎么才能把锅子烧个洞啊?” 朗说着识趣地回到了厨房。 他不怪玛蒂娜还有老奥图终是与自己隔着一层。人狼有别,能像玛丽那样信任他的人类,那是可遇而不可求。就像那首歌里怪物遇上的女孩,世上或许仅此一人。 玛蒂娜与老奥图望着朗的背影,都有些愧疚。他们都清楚朗是好人……至少是好狼人,可他们也确实都害怕朗会为了玛丽而暴起杀人。 “村长在找你……” 玛蒂娜抖着嗓子,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很生气,非常生气,说是要把你逐出村子……还要叫猎巫人来杀了你这个魔女,烧死与狼人通奸的你……” 第18章 小红帽的亲妈18 从叶棠打定主意要卖食物与饮料给莱姆矿场的矿工开始,叶棠就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要面对暴怒的凯文。 听到玛蒂娜的话她也不慌。倒是老奥图见她这个模样,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玛丽,我想你应该去莱姆镇避一避!凯文这边……我们会去找摩根想想办法!” 叶棠摇了摇头。 “玛蒂娜,奥图先生,你们有听过一句东方谚语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逃避是没有用的。所以我不会逃。” 玛蒂娜拽过叶棠的手,泪花在眼眶里转啊转:“玛丽你不要莽撞!我们不懂什么东方谚语!但有一件事情我们是知道的,你去和村长硬碰硬没有好处!” 叶棠当然明白以卵击石没有好处,只不过凯文不像石头那样没有破绽,她也没有鸡蛋那么脆弱。和凯文正面交锋,她未必没有胜算。 “玛蒂娜,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倒是奥图先生,你还记得我让人放了些东西在你的酒窖里吗?” 老奥图闻言点头:“当然!不过玛丽,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叶棠眉眼弯弯:“很简单,那些东西现在可以帮到我啊。” …… 听说叶棠已经回到亚贝村的凯文带着要杀人的气势冲向了亚贝村的集会广场。 在小广场上,叶棠正与几个相熟的村民说话。她摸摸几个孩子的头顶,掏出几颗糖果给孩子们,又在与孩子们的父母谈话时发出轻轻的笑声。 如此祥和融洽的光景看得凯文目呲欲裂。他还没奔到叶棠面前就脚下骤停,指着叶棠骂道:“玛丽!你这个与狼人通奸的魔女!你这个没有廉耻的东西!你怎么还敢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村子里!?” 叶棠平静地转过身来。迎着凯文,直面凯文指着自己的手指,叶棠挺胸抬头,背脊半点儿不弯。 “那当然是因为我没做什么不能堂堂正正为人的亏心事。” “你……!” 额角血管高高鼓起,暴跳如雷的凯文气得两个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脱落。 前些日子凯文的舅舅、莱姆镇的镇长托比亚斯·戈登沃斯让人送了条口信给凯文,让凯文去莱姆镇见他。 凯文为舅舅不让他到莱姆镇上做矿工生意的事耿耿于怀,故意无视了舅舅的口信。他想晾晾舅舅,好让舅舅明白他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谁知今天托比亚斯又让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里托比亚斯措辞激烈严厉地辱骂了一顿凯文,又告知凯文叶棠伙同狼人夺走了莱姆镇食品饮料的生意。 ——三周多前,托比亚斯的手下向他汇报说莱姆矿场的矿工都不怎么到莱姆镇来吃饭了。托比亚斯没太在意这事,矿工们接受不了莱姆镇的物价在他的意料之中,托比亚斯想这一定是那群穷鬼矿工最后的抵抗。 说是“最后”,那是因为人是铁饭是钢,托比亚斯知道矿工们为了不被饿死,最终还是会向莱姆镇的物价屈服,哪怕借账也要想办法吃上饭。 再者莱姆矿场还有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那对不是吸血鬼而胜似吸血鬼的两兄弟盯着。矿工们很快就会发现只是维持在将将不饿死的状态也是没用的。 他们吃不饱就没有力气挖出足量的煤,挖不出足量的煤,他们就会活得还不如饿死幸福——至少死人不用干活干到晕厥还被监工用鞭子抽醒过来。 托比亚斯耐心地等着矿工们为了活命舍弃最后的矜持。 三天、五天……很快一周就过去了。托比亚斯命人囤积的部分食物已经开始发霉、腐烂、变质。 托比亚斯不信邪,他没有应允管家用低价贱卖部分食物的提议。同时他还派出人手混入莱姆矿场,假装新来的矿工去探听情况。 又过了两天,打探情况的人回来告诉托比亚斯:矿工们之所以不到莱姆镇上来吃饭,是因为有亚贝村的人在矿场附近卖食物给矿工们。 听到“亚贝村”三个字,托比亚斯顿时想到了上次从自己家离开时已经暴怒到顾不上礼节仪态的外甥。 托比亚斯一向是看不上对他唯命是从的外甥的。他认为外甥凯文太过软弱,没有主见,不是一个合格的戈登沃斯家成员。可这次,外甥让他刮目相看。 他禁止外甥到莱姆镇来做生意,外甥就绕过莱姆镇直接到莱姆矿场做生意。外甥卖的食物饮料虽然便宜到让他囤积着准备高价卖给矿工的食物变成了一堆廉价的垃圾,可外甥并没有包揽食物与饮料之外的生意。 衣食住行,可以从矿工们身上刮油水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吃的喝的刮不到油水,那就用穿的用的。矿工们给家人写信邮钱的信纸与邮票可以涨价十倍,为矿工们代笔写信的代笔费可以涨二十倍,矿工们用来缝补衣服靴子的针线可以涨三十倍,布料皮革和成衣可以涨四十倍—— 托比亚斯很满意外甥不拆他的台又自己赚了钱。他觉得外甥终于有长进了。就这样,亚贝村村民卖吃喝给矿工们的这件事,托比亚斯没有追究。 直至几天前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两兄弟屁颠屁颠地跑来告诉托比亚斯:在莱姆矿场卖吃喝给矿工们的是狼人以及明显与狼人有一腿的魔女。 托比亚斯对于狼人在一起的女人是不是魔女毫无兴趣,只有一点他很明确:外甥是不会与狼人合作的。哪怕外甥终于下定决心忤逆自己,他也没那个胆量与狼人联手。 时间回到现在。 老奥图实在是厌恶凯文没有半分证据就把“通奸”什么的挂在嘴上羞辱叶棠,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最终还是没忍住。 “凯文,就算你是村长,也该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吧?大家都知道玛丽和朗是好朋友,你这样随便污蔑他们的关系,不是会让大家误会吗?还是说,你有什么能证明玛丽和朗是、是……” 羞于把“通奸”这个单词挂在嘴上,老奥图涨红了脸,嗫喏道:“……是‘那种关系’?” 证据凯文当然没有。倘若他有,他也不需要这样叫嚣。他可以直接公布证据,把羞辱叶棠的活计交给其他的村民们来做。 “证据?谁通奸会留下证据!” 想到叶棠独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几千、几万便士,凯文强词夺理。他试图再侮辱叶棠一番,谁想旁边一妇人站了出来。 “凯文,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长舌妇。” 老奥图会怕凯文,茉莉却不会怕。 说实话茉莉早就看不惯凯文伪君子的嘴脸了——凯文的村长之位是怎么来的?是攀着金妮的裙带偷来的!他是真当亚贝村村民们脸上长得不是眼睛而是窟窿吗?他和诺拉的那些“好事”谁还不知道?……也就爱着他的金妮不知道了吧! 茉莉承认自己和金妮远远算不上什么“永远的好朋友”。但她的确看不上欺骗金妮的凯文。 她之所以没有把凯文出-轨诺拉的事情捅去金妮的面前,除了是怕脾气大、性子差的金妮怪她捅破真-相、破坏了她的婚姻,更多的是因为她不想看见那个总是高高仰着头颅的金妮像任何一个不幸的家庭主妇那样卑微地低头流泪。 “别把‘通奸’、‘通奸’的挂在嘴上。玛丽是寡妇,朗也没有结婚。就算玛丽和朗在一起了又怎么样?他们是情投意合!通奸说的是你这种有了妻子还与别的女人鬼混的混-蛋!” 好巧不巧,就在茉莉痛骂凯文的这个时候,金妮出现在了凯文的视线里。 她和其他村人一样,发现小广场这边有些吵吵闹闹,就跑过来凑个热闹。 “!” 凯文一惊,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不确定金妮有没有听见茉莉的话。但他知道再在“通奸”这个话题上打转,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先、先不说这个!玛丽!你欺骗了村民们吧!?” 意外于金妮跟班的茉莉会为自己说话,还正面怼了凯文的叶棠对于凯文的指控无动于衷。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凯文。”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蒜吗!?我的舅舅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他说你利用我的-名义去莱姆矿场做生意!还独吞了赚来的钱!” 说罢凯文转向周围的村民们:“大家知道吗!?玛丽她骗了你们!她用木鞋换走你们的熏肉!野味!面粉和葡萄酒!然后高价卖给了莱姆矿场的矿工!” “那些矿工每周都领着十磅的薪水!而这些薪水全都进了玛丽的口袋!每周、每人、十磅!全部!大家仔细想想,一个十磅都够你们买几车木鞋了?!” 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凯文一把抓住了老奥图:“奥图,你知道吗?你的葡萄酒,在莱姆矿场可是能卖出两便士一杯的好价钱!你说一瓶葡萄酒能够倒几杯来着?……奥图,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才为玛丽辩解,可现在你知道了玛丽对你、对你们家做的事,你还能为她辩解吗!?” 四周鸦雀无声,方才还吵吵闹闹的村民们全都闭上了嘴。 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凯文扬起个稳操胜券的笑容:“亚贝村的各位村民!现在你们明白了吧!?罗斯玛丽·詹宁斯是个多么邪恶的女人!她——” “不是那样的!” 玛蒂娜愤而出声,村民们也纷纷朝着金妮投去了为难的眼神。那眼神像是在说:请你管管这个傻子。 茉莉翻了个白眼。她真的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再一次告诉她:玛丽是对的,玛丽一直都是对的。玛丽的未雨绸缪从来不是想太多,她的每一步都是有意义的。 “凯文,我想你误会了。” 叶棠朝着村民们做了个“请”的动作,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管自己让凯文丢了面子是不是会得罪金妮、得罪老村长摩根,纷纷从口袋里取出了大小不一的牛皮、羊皮纸。 叶棠自己也解开手腕上挂着的小袋子,从里拿出一卷长长的牛皮纸来。 “我在拿木鞋向各位换取肉干与野味、面粉与葡萄酒的时候就已经向各位说明了这些肉干与野味、面粉与葡萄酒的用途。并且各位都是在理解了我打算做的事情之后与我签下了合约书。” 几十张合约摊开在凯文的面前。每一张合约的最下方除了叶棠的签名、村民们的指印,还有老村长摩根的蜡印。 第19章 小红帽的亲妈19 向每一个村民解释合约书的必要性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许多亚贝村的村民都不明白叶棠为什么一定要写合约书这种麻烦的东西——交换这种事情不是你情我愿,双方把要换的东西带来交换一下就行了吗?有什么必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还要写清楚什么东西数量多少,要拿去做什么用途呢? 若不是叶棠坚持向村民们解释合约书的必要性,还总是仔仔细细地告诉村民们合约书上都写了什么,让村民们在同意的基础上签上名字或是摁上手印就行,恐怕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双木鞋去折腾什么一式两份的合约书。 为了写合约书,叶棠用光了原主家里所有的牛皮纸与羊皮纸。要知道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叶棠知道,这笔开支是必要的。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乏看见别人发财就觉得自己上当受骗的人。为了避免拿肉拿面粉与自己交换木鞋的人事后后悔,也为了避免与自己进行交换的人受了凯文的贿赂或者是金妮的威胁,从而想单方面撕毁与自己的合约。叶棠宁肯在交换前麻烦些,也要确保自己手中的每一份合约书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所以得到村民们的签名手印之后,叶棠又去请老村长摩根作为见证人,在和合约书上加盖了摩根的印鉴。 通过告诉村民们:“奥图先生家的酒窖很安全,是个保存合约书的好地方。更何况把合约书交给奥图先生保管,大伙儿也就不用怕我偷偷在合约书上做手脚了不是吗?”叶棠让村民们把合约书都放到了老奥图家的酒窖进行保管。 老奥图的酒窖防火防霉防潮。哪怕有人想一把火烧掉或是淹烂这些合约书,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人一旦尝过甜头就会食髓知味,一旦养成了习惯,也就不会再觉得麻烦。 拿一块肉从叶棠这里换到一双木鞋的村民们在听到叶棠说她愿意用钱继续收购食材时都大喜过望,这次没人再嫌弃听合约书内容、签名摁指印麻烦。几乎所有村民都是抢着与叶棠签下合约。 只是叶棠也不是什么人的食材都收。 注水的肉叶棠不收,不新鲜的野味叶棠不收,熟成不够的熏肉肉干叶棠也不收。偷奸耍滑的人尽数被叶棠拒之于门外。馋钱馋到不管家里人吃什么喝什么,擅自把家中所有食材都拿来想卖给叶棠的人,叶棠也会拒绝合作。 “我从来没有打算要独揽莱姆矿场的生意。任何人想自己去莱姆矿场做生意我都没有意见。” “不过事实上那种要命的生意也只有玛丽你才能做得下去!”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打断了叶棠。跟着就有村民苦笑着接:“从我们亚贝村到莱姆矿场得翻过两个山头,一来一回就四个山头。玛丽你每天还得往返两次……” 一天爬八个山头,还得走老远的山道,这就是钉了马蹄铁的马也受不了天天如此。偏偏叶棠不仅坚持了下来,还天不亮就去采摘野菜,晚上忙到老晚为第二天做准备。 村子里起得最早的老人经常在早上刷牙时与刚采摘完野菜回来的叶棠打招呼。村子里睡得最晚的酒鬼们都总能看到叶棠家一楼那一点晕黄的灯光。 叶棠去莱姆矿场赚钱的事没瞒着任何人。有那么几户人家欣羡叶棠的收入,也打算效仿叶棠去莱姆矿场卖卖蘑菇、春笋之类的山货。 然而普通男性的体力远远低于朗与休兄弟,他们光是背一篓子山货到莱姆矿场就要花掉好几小时的时间。等他们气喘吁吁地到达莱姆矿场,早已在叶棠的小摊吃饱喝足的矿工们也差不多该结束午休了。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矿工会去买村民们好不容易搬过去的山货。毕竟叶棠的手推车空间有限,她没法保证每一个矿工都能在她的小摊上吃到东西。 也因此傍晚放工之后,还是有矿工会去光顾山货小摊的。只是等山货卖完,时间也到了晚上。村民们既没有尖牙也没有利爪,在夜晚山林里徘徊,不光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更是能被呼啸的林风吓得心脏骤停。 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卖过一次、两次山货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去莱姆矿场了。 他们宁肯去种田放牛,或者是到附近的森林里设些简单的陷阱,收收陷阱里抓到的野兔野鸡,转头把野味和家畜卖给叶棠。这样他们既有更多的收入,又不用那么辛苦。 “再说了……就算我们有那个体力和毅力,我们做的东西也没玛丽做的汉堡和三明治好吃啊。” 一个青年说着咽了咽口水:“玛丽啊,要不你考虑一下不要天天去莱姆矿场那么辛苦了。你留在村子里卖汉堡咖啡,我们都会去捧场的!” 青年话音未落,就被自家老妈往头上揍了一拳:“去去去!你们这些不成器的能付玛丽几个便士?不要挡人家玛丽的财路!玛丽啊,我们家还有些野味,待会儿你要不要来我们家看看?” 被老妈揍了的青年龇牙咧嘴,他其实也清楚只有叶棠继续去莱姆矿场做生意,她才能继续用那样好的价格从他们这些村人的手里收集食材。 可他的私心实在很难让他不去想叶棠每天早上烤出的面包的香气——他已经被那勾魂的香气摧残到想去莱姆矿场做矿工了。 火花四溅的气氛在周围村民们的笑声之中缓和了许多。凯文却是指着叶棠的鼻子道:“你的生意没有经过我这个村长的同意!你也没有交一便士的税金给我们亚贝村!” “我想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叶棠好脾气地微笑。 “在城镇里经商做买卖需要镇长、城主或是领主的许可,需要向城镇缴纳税金是因为镇长、城主或是领主会保证商人在自己领地内的安全,会在商人有需要的时候为其仲裁。从而保证商人能顺遂地进行商业活动。” “身为村长,想要从我身上收取税金的凯文你,又能为我提供什么呢?” 见凯文涨红了脸答不出来,叶棠摊手:“我理解凯文你是眼红我的收入,想抢我的生意。但你不觉得用你村长的头衔来施压实在是很卑鄙吗?想要我的生意,你最好还是凭本事来抢。” 凯文气急败坏,闻言朝着玛蒂娜怒道:“玛丽出多少钱收你们家的葡萄酒!?我出双倍!把你们家所有的葡萄酒都卖给我!!” 冲着玛蒂娜吼完,凯文又摆出演讲的动作向着亚贝村的其他村民道:“你们也都把你们卖给玛丽的东西全部卖给我吧!!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金妮攥紧了拳头。抿着唇的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大声怒喊的冲动。她上前两步,想制止凯文,凯文却愈发-情绪高昂地继续着他的演讲。 “以后就由我这个村长来统一管理、贩卖亚贝村的东西!相信我!作为村长的我一定会为大家谋求最大的利益!!带领我们亚贝村走向繁荣强大!!” “哇哦……” 叶棠惊叹一声,用看傻子的眼神瞧着凯文。 这个男人是嫌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太聪明,所以故意暴露出自己脑子不好使的一面吗? “村长……不,凯文。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玛蒂娜气得发抖。她实在不敢相信凯文能这么恬不知耻。 身为村长,凯文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村子好,可他的话里哪有一分为村民们着想的地方? 但凡凯文能为村民们着想一点,他就该知道他的这番话会让那群被玛丽拒之门外的闲汉们抢走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拿去卖给他换钱。而被丈夫、被儿子、被兄弟、被父亲抢走了家中最后一点食物的那些村民……她们又该怎么活? 好吧,先不说这些,只说凯文拿到食材与葡萄酒之后的事情。 凯文会像玛丽这样亲自去做买卖吗?显然那是不可能的。他只会使用他的村长特权,让其他的村民代替他去莱姆矿场卖吃的喝的。 那村民将食材卖给凯文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卖同样的东西,付出同样的辛劳,原本村民可以独占自家食材换来的收益,为凯文打工却只能苦巴巴地收不确定是几个便士的辛苦钱。 都是去莱姆矿场赚钱,玛丽不介意任何人从她那里分一杯羹,凯文却是想左手倒右手,从自己经手的人身上撕下一层肉!他想当然地打算一个人垄断所有利益,霸占玛丽开拓出的市场。 凯文既没有廉耻,更没有良心! “我们家没有能卖给你的葡萄酒!一瓶都没有!……不,是一杯都没有!” 粗鲁地一抹自己沁出泪来的眼角,玛蒂娜再不害怕得罪凯文这个村长。 “我当初恨死了我的丈夫!恨死了他的事业!也恨死了堆在酒窖里那些没法吃的葡萄酒!我甚至觉得我们一家会被这该死的葡萄酒害死!” “只有玛丽让我好好珍惜这些葡萄酒,珍惜我丈夫的事业,给我丈夫的人生以尊重……我感谢玛丽!她拯救得何止是我们一家的生计?她拯救了我丈夫的事业,也拯救了我的人生!” 玛蒂娜的话让老奥图的面上浮现出深深的愧色。 在与玛蒂娜谈过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玛蒂娜不是无理取闹。她是担心她瞎了之后无法补贴家计,这才想让自己与葡萄酒一刀两断。 这么多年了,他是第一次听说玛蒂娜在晚上看不见。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看似坚不可摧、强势烦人的玛蒂娜,实际也需要人的关心关怀。 “是啊!要不是玛丽,我们家再酿造出多少的葡萄酒也换不来一个先令!别说玛丽从我这里进货的葡萄酒她一杯卖两便士,就是卖两先令我也会按照现在的价格,在我有生之年为玛丽提供最上乘的葡萄酒!” 老奥图眼中噙满泪水。 是玛丽告诉他和玛蒂娜,玛蒂娜晚上看不见是患上了“夜盲症”这种病症。而夜盲症是可以治好的。 最近随着玛丽将葡萄酒不断卖出,他与玛蒂娜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玛蒂娜种了玛丽托人买回来的胡萝卜种子,在胡萝卜成熟后听玛丽的话每天坚持吃胡萝卜与鸡蛋。最近玛蒂娜晚上真的能看到一点东西了!玛丽还说只要玛蒂娜能坚持下去,迟早她的眼睛能完全恢复! 玛丽对他们一家人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个客户。玛丽对他们来说是神的使者,是拯救了他们一家的天使。是让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神存在的圣人。 没有人可以让他们背叛玛丽,没有人—— 三番两次被人顶撞,凯文那早已碎了一半的伪君子面具彻底掉落了下来。 他血红着眼,用和他舅舅托比亚斯同样的角度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所有人。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这个村子的村长!是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亲外甥!是伟大光荣的戈登沃斯家的一员!!” “戈登沃斯家可是有着优良传统的贵族!!我也是贵族的子孙!得罪了贵族你们可别想好过!!像你们这样的破村子,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付之一炬!!” 第20章 小红帽的亲妈20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看凯文了。因为金妮的拳头像落雷一样有力地炸裂在了凯文的脸上。 “金、金妮……!?” 被揍得摔倒在地的凯文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  他的手掌能够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肉正往外高高肿起。 “你怎么敢对我……?!” “住口吧凯文!你再说一句你要毁掉这个村子试试!下次我会打掉你的牙!!” 别看金妮一脸凶暴,实际上她并不擅长使用暴力。不仅如此,其实金妮也不像一般的村姑那样有着很好的体力与耐力。养尊处优的她光是揍了凯文这么一下,  拳头就已经疼得厉害。 叶棠只看了金妮一眼就注意到她举着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被一个女人一拳揍到地上,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妻子。狼狈不堪的凯文活似一只翻倒在地的王八。他试图爬起,  却又因金妮步步向前的威逼而重新摔倒在地。 一手撑着自己已经软了的腰,坐在地上的凯文色厉内荏地指着金妮道:“金妮,  你是我的妻子,你应该服从于我才对!为什么你要站在玛丽一边!?你不是最恨、最讨厌玛丽了吗?!” “我现在是在和你说玛丽的事吗?!” 金妮再度上前一步,她的右脚像是要踩断凯文的子孙根那样恶狠狠地踩在了凯文的腿间。 她恨罗斯玛丽·詹宁斯吗? 她当然恨了! 从小到大,无论她喜欢哪个男孩儿,无论她对哪个异性抱有好感,  她喜欢的人所爱慕的必定是那个玛丽!就是她那对抛下她早早离世的父母都曾在幼小的她面前不止一次地感慨于玛丽的天生丽质,赞叹玛丽那玻璃珠子一般的蓝眼,  金丝一般的长发,  还有如冻牛奶一般白嫩细滑的肌肤。 是是,  真是对不起了。她金妮虽然吃得比玛丽好,用得比玛丽强,但就是没有玛丽那样的美貌。比起她这个土里土气的村姑来,  还是玛丽更像村长家的小姐。也活该她用心去对待的每一个异性最终爱上的都会是玛丽。 ……就连主动追求她的凯文在与她约会的时候,  都会忍不住朝着和亨利在一起的玛丽看去,  而忘了她还在他的身边。 但,说到底,她对玛丽的怨恨也不过就是些无聊的嫉妒罢了。 她是金妮,  是村长的孙女。 村长一家世世代代以守护亚贝村为己任,  在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她就发过誓要代替父母,  代替终有一天会老去的祖父守护亚贝村。每年她父母的忌日,  她都会去父母的墓前报告亚贝村的状况。 如果要问她是报复玛丽重要,还是保护好亚贝村重要,那她的答案有且永远只有一个—— “谁为亚贝村带来灾难,谁就是我的敌人!凯文!哪怕你是我的丈夫、是亚贝村的村长,只要你有侵害亚贝村的意思我就饶不了你!!” 金妮的话让村民们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历代村长们的影子。不少上了年纪的村民一时间感慨万分,瞧着金妮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怀念。 然而凯文并不相信金妮的话:“……哈、哈哈!你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金妮!还是说因为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所以你才这么虚伪?” 恶意爬上唇角,形成一种令人恶心的恶毒笑容泛开在凯文的脸上。这个男人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他指着金妮的鼻子:“像你这种心胸狭窄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伟大的情操?饶不了我?我看你饶不了我是想报复我出-轨诺拉吧?!” 金妮肩头一震,有一瞬的呆滞。恶向胆边生的凯文看准这个时机,一把抓向金妮试图把她带走:“给我过来!” 被凯文抓住的这个瞬间,金妮是放空的。 凯文说得没错,她确实是个心胸狭窄的女人。在听到茉莉骂凯文是个通奸混蛋的时候她也确实想过日后要好好收拾勾-引自己丈夫的小贱-货。 可是有一点凯文说错了。 在听到凯文说要烧毁亚贝村的那一刹那,她就忘记了凯文的出-轨,也忘记了自己在脑内完成的对偷-腥猫的一百零八种制裁。 她心中有的仅仅是后悔。 她后悔自己生成了女儿身,没有办法直接继承村长的位置。也后悔自己瞎了眼,竟然选择了凯文-做亚贝村的村长。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一个无法忠于妻子,连自己小家都爱护不好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去爱、并守护一个并非自己家乡故里的小山村呢? 是她太想被爱,太想被人当成唯一的特别,这才蠢兮兮地喜欢上了凯文这种人。 见金妮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不愿意跟着自己走,怒从中来的凯文抡起拳头就要朝着金妮的头砸。 金妮恍然回神,只见一条手臂凭空而出,接着扬起拳头的凯文就被人一个背摔扔了出去。 是叶棠。 在原主玛丽的记忆里,金妮真的是个非常讨人厌的女人。她的炫耀、找茬儿都让原主不胜其烦,但有一点原主从来没有怀疑过金妮。那就是金妮对这个村子的爱。 金妮继承了源于祖先的意志,她总是把亚贝村放在第一位。也因此明知叶棠在莱姆矿场赚了大钱,金妮也从未找过叶棠的麻烦,更没在背后给叶棠使过绊子——叶棠不仅成功让她们一家的钱袋子鼓了起来,也为整个村子都带来了利益与活力。而只要叶棠还能继续为亚贝村带来利益与活力,金妮就会无条件把自己的私怨放到脑后。 村民们都长着眼睛,谁都看得出来金妮对玛丽的不喜,却也都瞧得见金妮为了村子不再去找玛丽的麻烦。 受原主记忆的影响,叶棠之前对金妮全无好感,也从未深想过金妮为什么能获得村民们的支持。 但方才她听到金妮说的那些话,这让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正是因为金妮是将亚贝村放在心中头一位,且永远不会动摇的人,所以村民们才会追随她。哪怕她脾气大性格差,时不时还会去找自己讨厌的人的茬儿,村民们也愿意奉她为村中的活法律。并愿意接纳她的丈夫、一个不是亚贝村出身、长大的男人来做亚贝村的村长。 此刻叶棠还不能说是对金妮另眼相待。不过看着金妮挨揍这种事她也做不出来。被她一个背摔砸在地上的凯文屁滚尿流,竟是头一歪晕了过去。 没想到自己会被叶棠帮了的金妮愣在原地,她像见了鬼地上下打量叶棠——在她的记忆中,玛丽可不是这样凶悍的女人。 迎上金妮打量的视线,叶棠像是要解释自己的怪力从何而来那样举起手臂鼓了鼓肱二头肌,朝着地上的凯文骂了一句:“可别小看天天翻山越岭的女人啊。” “天啊!玛丽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刚刚你那个招式是怎么做到的?!我就看见‘咻——’的一下!” 村民们围住了叶棠,几个年轻人还连比带划地试图重现叶棠方才的背摔。 金妮缓过神来,瞧着被人群围住、被人嘘寒问暖又称赞不已的叶棠,她的自卑与嫉妒又像泥泞污浊的烂泥涌上心头。 “……你为什么要帮我?看我的笑话还不够,你还想用我来衬托你自己吗?!” 金妮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自己都想问自己:你在对帮了你的玛丽说些什么? 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感到不堪,为自己在一天之内被人揭破丈夫出-轨、丈夫其实不爱自己只是在利用自己、丈夫其实是个人渣而感到狼狈。无法接受发誓要代替父母祖先守护这个村子的自己因为眼瞎而引狼入室,差点儿让凯文这样的小人完全接掌村子。金妮承受不了众人的目光,拎起自己的裙子飞快地跑出人群,往村子后面的森林奔去。 叶棠的反应速度也很快。金妮一跑,她就追了过去。只是叶棠故意追得不紧不慢,让金妮跑到了没有其他人在的村子后头,她这才一个加速,拉住了金妮的手腕。 “你做什么?!想嘲笑我就直接嘲笑我好了!” 屈辱的眼泪滚出眼眶,金妮的泪腺闸门一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反正我就是这么失败!不光分辨不出男人的好坏,还被凯文那个杂碎骗得团团乱转!被利用!被出-轨!被当众羞辱!反正我就是这么无药可救!连你帮我我都说不出一句感谢!只会说一些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屁话……!” “像我这种人、像我这种人——” 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好呢! “像你这种人?你是哪种人?” 哪怕金妮挣扎得再用力,叶棠也没有放手:“你想被人嘲笑吗金妮?那么我会嘲笑你的。好好地、充分地嘲笑你一番。但我嘲笑你不会是在今天,也不会是因为你说的那些理由。” “凯文确实是个杂碎,没有完全认清他真面目的你也确实稀里糊涂。可是他是他,你是你。他不把亚贝村当一回事,但你不是在他的面前贯彻了自己想要保护村子的意志了吗?” “金妮,你可没你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或许是因为这是金妮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作为“村长的孙女”而被人肯定吧。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流着鼻涕眼泪去看叶棠的脸。 面前的女人和她记忆中的“玛丽”真的差太多了。玛丽虽然是个温柔贤淑的女人,也很会讨人欢心。但她所熟知的那个玛丽,是绝对说不出这种像是能沁入人心中的话语的。 “……你是谁?你不是玛丽……” 第21章 小红帽的亲妈21 金妮这么敏锐是叶棠没想到的。她愕然了两秒,  随后笑了起来,放开金妮的手腕,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唇上轻点一下,  做了个“嘘——”的动作。 金妮呆呆地站在原地。回溯自己记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从“玛丽”身上感觉到不同的时候。那时“玛丽”问她凯文拿去的花束的下落,  而她并不相信凯文真的出-轨了。在找遍跟班的家没有见到花束之后,她还恨恨地想玛丽满口谎言,  她纯粹是在挑拨离间。 现在看来,“玛丽”那时候就已经提醒过她了。 “你——” 不等金妮开口询问,叶棠已经道:“金妮,你认识的玛丽确实不存在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全新的玛丽。……亨利的死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可我的生命中除了亨利还有安吉,  还有我的母亲伊娃。现在又多了我的朋友、朗他们一家。” 叶棠的话在他人听来是在解释她最近的变化源自于“为母则刚”,只有金妮听出了叶棠的另一层意思。 ——她认识的玛丽已经随着丈夫的死而逝去了。现在在她面前的“玛丽”是另一个人。这个“玛丽”不光是在为她认识的那个玛丽擦屁-股,  还在试图好好抚养玛丽的孩子,  替玛丽回报她的母亲。 膝盖一软,  金妮一下子坐倒在地。叶棠一笑,便也跟着蹲下来。 “既然我不是过去的玛丽了,金妮,  你与我之间的恩怨是否也能一笔勾销呢?” “……” 金妮失语地望着叶棠摊开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  一时间有种自己要被恶魔拐上贼船的错觉。 叶棠当然知道自己对金妮说实话是有风险的。但金妮与原主不对付了多久就等于金妮惦记了原主多久。想要完全瞒住敏锐的金妮,  反倒会让金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事情变得更复杂。 现在她用这种形式和盘托出,哪怕她的这些话被其他人听了去,或是金妮将她的话告诉给了别人,  所有人都只会认为她是想与金妮修复关系。即便金妮跑出去说她是恶魔魔女附身在原主身上,  也不会有人相信金妮的话。相反,  还会有人担心金妮的精神状况。 金妮也不是太傻,  与叶棠握手言和的利弊在她脑中慢慢过了一遍,她骤然发觉面前这个看起来极为好脾气的“玛丽”其实已经吃准了她无法拒绝。 开阖了几次嘴唇,最终还是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金妮已经确定与面前的人当朋友,绝对好过做敌人。 握住金妮不情不愿递来的那只手,叶棠眉眼弯弯:“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吧?那么我的朋友金妮,你是否愿意听一听我的愿望?” “从亚贝村到莱姆矿场的山路实在是太难走了,不如你组织村民们修修路吧?” “你、你这个得寸进尺的!” 没想到这个“玛丽”的脸皮居然这么厚,刚和自己成为“朋友”就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金妮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跳上了“玛丽”的贼船了。 “我可是相信只有金妮你才能有效地组织起村民们,这才如此请求你的哦。” 双手握住金妮的手,叶棠虔诚道:“最为亚贝村村民们所爱的金妮小姐,你是否愿意实现我的愿望呢?” 从小到大还没被人吹过这样的彩虹屁,给自己吹彩虹屁的还是那个清高的玛丽,虽然知道此玛丽并非彼玛丽,金妮还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我、我会考虑的!如、如果对村子有益的话……!” 得到金妮的承诺,叶棠知道事情稳了。 要致富,先修路。这是基建狂魔国人民总结出的重要发展理论。 整修亚贝村到莱姆矿场的山路当然会对亚贝村有利——路一好走,肯定会有更多亚贝村的村民愿意去莱姆矿场做生意。村民们有钱了,能做的事就多了,亚贝村也能逐渐脱离贫瘠与落后。 一个人独占所有利益当然是美滋滋,但如果村子不发展,市场也不能扩大。做不大的小饼干一个人独吞几个也吃不饱,倒不如让饼干变蛋糕,村子变小镇。那样自己不用跑断腿也可以获得充分的财富。周围人也不至于因为仇富而将独占所有利益的那个人视为眼中钉。 走出小山村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把小山村发展成热闹的小镇也不差,对吧? …… 叶棠为了修路的事情缠了金妮大半天,等她把金妮送回家,夜早已深了。 始终没等来休的朗放心不下弟弟,他喝过姜汤后就向伊娃告辞,独自进了森林。 森林广阔,休的味道很淡很淡。朗顺着那比蛛丝更易断的气味在森林里搜寻着休的身影,一边还不断地喊着休的-名字。 森林中并未传来休的回应,但朗在靠近莱姆矿场的森林里嗅到了格雷伊的味道。 追着格雷伊才留下不久的味道反推回去,朗一阵狂奔,总算在一处瀑布边找到了晕厥的弟弟。 “休!!” 拍拍弟弟的脸看弟弟没有反应,朗又用爪子分开了弟弟的眼皮。 月光照进休的眼睛里,亮堂的感觉让休稍微恢复了些意识。 “哥哥……朗、格雷伊他……他想绑架人类贵族的妻女、他想胁迫人类……” 发现自己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被扔下瀑布时脑袋受了重创的休紧紧地抓住哥哥的手腕。 “去找、去找玛丽……玛丽她知道、知道怎么办——” “休!休!!” 比起格雷伊的事情来,朗更加在意的是弟弟的安危。他抱起弟弟,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亚贝村的方向奔去。 …… 换了睡裙已经躺上-床的叶棠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看了一眼怀中睡得香甜的安吉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跟着在门外点了盏油灯就下了楼。 门外的来客自然是抱着弟弟的朗。 “进来吧。” 叶棠将朗带去了客房。 这间客房对于朗这种体格的狼人来说实在有些窄小。将弟弟的话转告给叶棠知道,看着叶棠熟练地为弟弟做着检查,缩在客房角落里试图不妨碍叶棠的朗问:“我知道亚贝村没有医生,也知道莱姆镇的医生不会大半夜地跑来亚贝村,为一只狼人出诊。可你为什么说我们不能带休去莱姆镇……?” 确定休的皮外伤不严重,只是脑震荡需要静养多日才能恢复的叶棠将手中的煤油灯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到了床边。 “你还不明白吗?带人烧毁你们村庄的人就是托比亚斯·戈登沃斯,莱姆镇的镇长。幸好你听休的话先到我这里来了。倘若你直接带着休去莱姆镇,那就是自投罗网。” 叶棠是想等朗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再告知朗这个事实。但情况有变,那个叫“格雷伊”的狼人与他的同伴会为所有的狼人惹来天大的麻烦。现在已经没那个时间让朗整理他的心情了。 “朗,你仔细想想看,莱姆矿场的建立对于谁来说最有益?是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吗?伯爵是上级贵族,他有自己的领地与庄园。一处矿场的收益对他而言不过是多一处不多,少一处不少。他有什么必要特意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还伪装成矿工混进矿场里?” 矿工们来自全国各地,有的甚至来自于邻国。这些男人们两杯葡萄酒下肚就会开始高谈阔论自己听到的一切新闻。若是叶棠再对他们笑一个,那叶棠问什么这些矿工们就对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尽了还能抓个知道这件事的朋友过来再让朋友说说他知道的细节。 “女王期待看见技术的革新与进步。” “伯爵是女王面前的红人。” “矿工们在报纸上看到的周薪惊人的招聘启事是以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的-名义发布的。 光是这三句话就能让叶棠拼凑出少年伯爵愿意出十磅的周薪来雇佣矿工的原因: 身为女王面前的红人,尤利塞斯·格兰特非常擅长讨女王的欢心。女王想看见技术的进步,然而技术的进步需要消耗大量作为能源的煤。于是尤利塞斯·格兰特准备弄一个煤矿,以煤矿的高产能作为向女王示好的礼物。 提高产能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召集充足的人力,想要快速召集人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提高薪水。这就是为什么莱姆矿场的矿工能拿到惊人的十磅周薪。 “换句话说,现阶段伯爵不仅从莱姆矿场捞不到油水,还在自己贴钱。这也解释了伯爵为什么会出现在矿场——他花钱如流水是为了让莱姆矿场能有一个高产能,偏偏莱姆矿场的初期产能不如预期。他是来调查其中原因的。” “你再想想莱姆镇。因为莱姆矿场的建立,莱姆镇的往来人流比以往高了十倍不止,莱姆镇上的每一家店都因为矿工们赚得盆满钵满。但朗你知道吗?莱姆镇上最大、最赚钱的店,全是镇长托比亚斯的产业。莱姆矿场的矿长与监工是托比亚斯贴身男仆的两个儿子。” 朗的爪子握紧成了拳头。 “可这也不能说明伯爵没有参与烧毁我们的村子,他身上的味道——” 叶棠颔首,继续解释:“朗你还记得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一位贵族老爷一个月前带人到你们村子所在的山里敲敲打打、四处挖坑。但春季到夏季是贵族们的社交季。地方贵族姑且不论,想要讨女王的欢心,又是上级贵族的格兰特伯爵几乎没有可能一开始就缺席社交季。毕竟矿场也只是他取悦女王的一环。在社交季上他若能表现出色,女王对他的青睐必定是不会少的。” “事实上伯爵也确实表现出色,据说女王亲自称赞他是:‘爱神见了他也要脸红心跳的美男子’。” 抬眼看向瞳孔地震的朗,叶棠道:“在这附近,能称之为贵族的除了格兰特伯爵,就只有身为地方贵族的戈登沃斯家族。可是戈登沃斯家族已经没落很久了。他们一家既没有领地,也没有庄园。托比亚斯·戈登沃斯是靠着他的男爵爵位这才坐上莱姆镇镇长的位置的。” 战争需要花费人力和钱。只要还长着脑子,没有上级贵族会上赶着去破坏人类与狼人的和平条约。因为事情如果暴露给女王知道,女王必定先拿给自己找麻烦的贵族祭天。而上级贵族只要奉承好了女王就能瘫着过一辈子人上人的生活,他们有什么必要去铤而走险? 会不惜掀起人类与狼人之间的滔天血仇也要得到利益的人,唯有没有退路,试图找回往昔“荣光”的人。 “至于伯爵身上的味道……伯爵到了莱姆镇后你猜他被安顿到了哪里?” 朗张开了嘴:“——镇长家。” 如果朗没有从少年伯爵的身上嗅到异样的味道,叶棠还无法确定托比亚斯是不是亲自参与了毁灭狼人的村子。但少年伯爵身上的气味浓烈到他换了矿工的打扮都立刻引起了朗的警惕,这说明托比亚斯不仅参与了袭击狼人的村子,还做好了之后的一系列准备。 想到从弟弟口中听到的格雷伊的计划,朗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一方面希望格雷伊能杀了托比亚斯·戈登沃斯,另一方面又不希望格雷伊伤害到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妻女。可要他去保护仇人的妻女,他又实在是做不到。 平时尖尖立起的三角耳朵耷拉在脑袋上,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不经思考的,叶棠的手落在了情绪低落的朗头上。 站起身来轻柔地摸过朗因为吃惊而立起的耳朵。甚至用手指逗弄了两下朗耳朵里那两团奶油色的绒毛。叶棠想自己并不喜欢看到狗子难受的模样。 “没事的,放心吧,还有我在。” 朗的尾巴已经从一条炸成了好大一个鸡毛掸子。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只要我还没咽气,我就会尽全力阻止人类与狼人之间发生战争。” 叶棠的声音在深沉的夜色中轻飘飘的,她白皙修长的四肢与躯干在朗的面前简直纤细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然而哪怕只是一瞬,朗也没有怀疑过她话语的真实性。他早就一次两次无数次地见证过这个人类女子去实践她所许下的诺言。他知道她有实践诺言的能力。 而他……他不是开始相信人类了,他只是相信面前的她。 “我能……” 毛下面的脸在发红,在发热,朗抬起了叶棠的右手。 “我能吻、你……” “……的手吗?” 第22章 小红帽的亲妈22 “我能吻、你……的手吗?” 发现自己的声音实在太过沙哑,  朗挤出个尽可能明快的笑容来。他扶着叶棠的手,在叶棠面前单膝跪下。 爪子按在心口,尖尖的指甲抵在心脏上,  朗虔诚地低头道:“谨以此身,向你献上我的忠诚。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只要我还在呼吸,就一定会守护你。” 毛绒绒的触感在叶棠的手背上转瞬即逝。 学着叶棠发了誓的朗微微失笑。同样是行吻手礼,  他现在的心境与他第一次吻叶棠的手背时大相径庭。那时他轻浮轻佻地去吻叶棠的手背只是为了转移叶棠的注意力,现在的他却是饱含了敬爱之意、感激之意以及不敢诉诸于口的心意,真心地向叶棠许下了永恒不变的忠诚。 叶棠想了想自己过去看过的西方宫廷电影,她记得这种时候应该说—— “准许你。” 朗的脑袋再一次被叶棠抚摸,心里很清楚叶棠完全没把自己当异性看的朗心中苦笑。 夜已经很深了,  叶棠穿得又过于单薄,朗把她送到房间门口替她吹灭煤油灯再关上门,  这才重新下楼回弟弟的身边。 叶棠尽可能无声地走回床边,  可安吉琳还是醒了。小姑娘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喊了声“妈妈?”,  叶棠便过去搂着安吉琳,为安吉琳和自己拉好了被子。 “宝贝,天还没亮,  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妈妈就在这里,  就在你的身边。睡吧。” 额上被叶棠亲吻,  安吉琳安心了下来。她果然缩回叶棠的怀里,没几秒就又香甜地睡了过去。 叶棠也很累了,她急需养精蓄锐。 如果她没猜错,  三五天内托比亚斯一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以尤利塞斯·格兰特之能,  想来这位少年伯爵已经查出托比亚斯拿着他的-名义花着他的钱招工,  却用提高莱姆镇物价的方式来剥削矿工们了。 托比亚斯为了搭上尤利塞斯·格兰特的东风,  急于建成莱姆矿场,所以他不惜带人屠了狼人的村子,还一把火烧掉了狼人村子的存在痕迹。这种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人最是容易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 伯爵年纪不大,在托比亚斯的眼中就是个人傻钱多又任性的臭小孩。但被这样的臭小孩告状到女王的面前,托比亚斯必定吃不了兜着走。他要么上断头台,要么上绞索架。那么托比亚斯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杀死伯爵,隐瞒真-相。 正好这里还有个自己会送上门去的天字号替死鬼:狼人格雷伊。 格雷伊知道托比亚斯被人护得密不透风,所以想绑架托比亚斯的妻女。然而他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朗说过,狼人村子里的年轻狼人们都活着,这是因为狼人村子被烧成灰烬的那天,老年狼人们说他们还是打算与人类好好谈一谈,只是以防万一让村里的年轻人都避出去。 结果只有待在村外的年轻狼人们幸免于难,留在村中的中老年狼人们则尽数死在了那个夜晚。 让叶棠感到有违和感的是“以防万一”这个形容。再是年老体衰的狼人也跑得比人类快、跳得比人类高,更何况狼人数量不少,为什么中老年狼人们还需要“以防万一”,将年轻人都送出去? 除非中老年狼人们早就知道人类这边有杀-手锏。 联系上朗在尤利塞斯·格兰特身上嗅到的刺鼻香味。叶棠确定以及肯定托比亚斯手里绝对握有某种能够制服狼人的东西。 那个叫格雷伊的狼人大概完完全全没想到这茬儿。他和他的同伴们必定会被制服。但他们暂时还死不了。 他们死去的地方只会是公开处刑的行刑场。 是的,托比亚斯一定会选择用“谋害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的罪名将狼人们公开处刑。毕竟斩草要除根,用格雷伊一行可以诱出更多的狼人。而只有把狼人变成死人,死人才不会有机会道出托比亚斯的罪行。 蒙受女王垂青的尤利塞斯·格兰特,他的惨死会促使女王向狼人开战。这样一来,迫害狼人的托比亚斯就成了“正义”的一方。没有人会指责四处屠杀狼人的他不人道。甚至因为替女王给尤利塞斯·格兰特“报了仇”,托比亚斯说不定会在贵族社会里重新受到重用。 这是一个经过执棋者缜密策划所布下的局。现在局上的棋子都在按照托比亚斯的规划行进。 托比亚斯不知道的是,他的对面不再是空无一人。 叶棠会坐到托比亚斯对面只有一个原因:她厌恶这种踩着他人血肉上位,用种族灭绝当作功绩的权利者。 狼人也好、其他的兽人也罢,不曾主动伤害人类的他们有权利选择作为人类与人类共存。 …… 坐回弟弟床边的朗被人一脚踹在了腰上。疼得眼泪都冒出来的朗回头一看,只见弟弟已经醒了,还在瞪着他。 朗无奈举手,表示投降:“是是是,对不起,我食言了,先偷跑了。” “哼!” 重新把昏昏沉沉的脑袋埋进枕头与被窝里。休其实也明白哥哥很克制了。 ——只要他们还长着狼的脑袋,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向她、向玛丽倾诉他们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那隐秘的火热。 这就像那首歌中的野兽与女孩。 假装自己是人类男孩的野兽,永远不会向女孩表白。 …… 格雷伊被人扔进了充满灰尘的石牢里。他壮硕高大的身体此时就像一块破抹布,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地上蠕动着擦掉厚厚的积灰。 “可、可恶的人类……真……真是……卑鄙……!” 嘴角无法控制地流着涎水,没想到人类居然只是用个小小的瓶子向着自己一泼、自己就头晕目眩使不出力气,还像被抽了筋那样软倒在地。双手与双脚都被紧紧捆在身后的格雷伊就连想咬牙都使不出力气。 天已经快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尤利塞斯·格兰特坐在桌边写完最后一笔,他身旁的管家立刻拿信封装好他写下的信件,并将热好的半勺蜡液滴到了信封的封口处。 “埃文,你怎么看那位女性?” 少年伯爵一边在蜡液上盖下印鉴,一边状似随意地询问。 “女性……您是指与狼人在一起的那个村姑——咳,我的意思是那位女士吗?” 管家埃文努力揣测着自家老爷的意思。 他们家这位老爷年纪虽然不大,见过的风月场却是不少。尤其每年的社交季,名媛贵妇们都会像嗅到了蜜香的蜜蜂那样围着老爷打转。试图与被女王陛下偏爱的老爷结下更深一层的情谊。 老爷总是占着自己年纪小装傻装天真,除了与老爷有着亲近的血缘关系,年纪上又可以做老爷的祖母的女王陛下,老爷对于其他女性一向是一碗水端平——对谁都没有兴趣。 现在老爷忽然问起他对一个村姑……嗯,一位……也不是那么淳朴的乡村妇女的印象,这倒让他不好回答了。 “算了,你不用回答。”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尤利塞斯轻勾唇角。 本就是色若春花的美少年,笑起来的尤利塞斯更是雌雄莫辩。他垂着长长的金色睫毛,发出轻轻的笑声:“明明只是个村姑,却说得像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见过……下次要问她什么呢?嗯……” 见自家老爷一脸寻思地瞧向窗外,管家埃文实在不敢去揣测尤利塞斯此刻的想法。 他怕自己的直觉会成真——老爷真的在想什么时候能去见那个乡村妇女第二次。 事实上尤利塞斯还真是在想自己要怎么见叶棠第二次。 再潜入矿场太冒险,直接把那位女性叫到托比亚斯的豪宅来也不大妥当。让近卫长去打听一下那位女性的-名字与住所又有可能让托比亚斯注意到他对那位女性有兴趣。那么…… 尤利塞斯想象了许多种与叶棠见面的方法,这些方法又被他一一否定。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两天后的夜晚,困扰尤利塞斯数日的怎么去见叶棠第二次的问题自行解决了。 拎着煤油灯,被朗送到托比亚斯豪宅东侧三楼的叶棠从窗户外钻进了尤利塞斯使用的客房。窗外,凭着自身优秀的体能攀爬跳上三楼外壁的朗则继续潜伏在外,他在为叶棠望风。 “是谁!?” 被尤利塞斯的近卫长用银剑指着脖子的叶棠拿下了罩在头上的红色斗篷。这件鲜红的天鹅绒斗篷与安吉琳的斗篷如出一辙,也都是来自伊娃的礼物。 “伯爵,请您现在就从这里离开。托比亚斯准备杀了你和你的手下之后烧掉整个东回廊。并嫁祸给狼人,挑起人类与狼人的战争。” “什么!?” 近卫长一阵愕然,他与管家对视一眼,都不敢相信叶棠的话。 “你在骗人!你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尤利塞斯的贴身男仆挡在自家老爷的身前,却被尤利塞斯挥退。 “你是魔女吗?还是先知?” 月光从乌云后头探出半张脸来,银霜般柔和的光洒在披着红斗篷的叶棠身上。叶棠微微一笑,向着尤利塞斯伸出了手。 “都不是。” “我只是个村姑。” 第23章 小红帽的亲妈23 尤利塞斯面露错愕,  随后失笑一声。他笑过之后才郑重地摇头:“抱歉,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哦?” 叶棠挑眉。 “不是我不相信女士你的话,只是如果你说得是真的,  我这边更有责任需要自己亲眼确定一些事情的发生。不过女士,你的好意我领了。如果我亲眼确认你的话为真,  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随时向我开口。” 在发觉自己的伯爵身份早已暴露给叶棠之后,尤利塞斯恢复了平时说话的口吻。尽管他在矿场向叶棠搭话时已经很有礼貌,  但此时的他说起话来更让人感到他受的教育和他所处的环境之严格。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多事了。看来伯爵你早已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有所安排。” 叶棠收回了手,她重新戴上斗篷兜帽,又从窗户爬了出去:“伯爵,再见。愿上帝保佑你。” 尤利塞斯对着叶棠的背影微鞠一躬:“也愿上帝保佑你,  女士。” 环住朗的脖子,抱紧了朗,  叶棠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我们不是来救伯爵的吗?” 感受到叶棠的体温,  朗稍微有些分神。但他马上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尤利塞斯的身上。 在他看来,  既然要救尤利塞斯的性命,那么不管尤利塞斯是否相信他们的话、是不是有自救的计划,哪怕是要用硬来的也该把尤利塞斯打晕带走。否则一旦出事,  那就什么都晚了。 “……就这样放下伯爵不管,  真的好吗?” 按着朗胸-前奶油色的长毛,  叶棠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她凑到朗的耳边轻声为他解惑:“不要小看伯爵,他的心智和他的外表可不是一回事。比起和我们一起走,他和他的属下们待在一起要更安全得多。” 耳朵里的毛痒酥酥的,  朗手上一松,  整只狼就抱着叶棠往下落去。 狼人的脚下像装了弹簧,  哪怕朗松手得猝不及防,  他那精悍的身体仍然能在空中腾挪旋转。在墙壁上借力几下之后,朗顺利地带着叶棠安全降落到了院子里的灌木丛之后。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压低声音问叶棠:“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来见伯爵?” 叶棠理直气壮:“当然是为了卖个人情给伯爵,让他知道我们想帮他呀。” 想到村中长辈们对人类的评价,朗唏嘘道:“真是邪恶的智慧……” “哎呀?讨厌拥有邪恶智慧的我了吗?” “怎么可能!我永远不会讨厌你!不如说我喜——” 叶棠随口说笑,朗却是差点儿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他在脑海中咆哮“完蛋了!”,嘴上迅速改口:“……还蛮喜欢人类的这种地方。” “是吗?” 扶着朗的手臂踏实在地上,离开朗怀抱的叶棠左右四顾了一下。她听见朗在自己身后问:“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直接回家就寝……不太可能吧?……说起来,你是怎么确定托比亚斯一定会选择在今晚杀死伯爵?我到现在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没动静是当然的,托比亚斯可不会想被伯爵身边的近卫发现他的异动。” 叶棠能确定托比亚斯是今晚动手的理由很简单。 托比亚斯是远近驰名的葛朗台,死要钱的小气鬼。他要杀死伯爵,风险除了遭遇伯爵一行的抵抗之外,还有伯爵死了之后女王必定会派人过来为伯爵进行的尸检。 人类的武器狼人看不上用。一是尺寸不合适,二是武器本身太脆弱,在狼人手里容易坏掉,三是狼人的尖牙利爪就是最好的武器。所以狼人基本都是徒手搏斗派。 人类的武器很难模仿出狼人伤人的痕迹。即便托比亚斯可以嫁祸狼人,只要验尸官查一查伯爵的尸体,托比亚斯的谎言就会被揭穿。 虽说托比亚斯也可以收买验尸官,但谁能保证验尸官不是个硬骨头呢?万一悲痛欲绝的女王派来的验尸官是个有医学知识的上级贵族呢? 为了杜绝后患,托比亚斯的选择就很有限了。其中最容易想到,最方便执行,还最能让托比亚斯看起来也是受害者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烧掉所有的证据。 只要伯爵一行的尸体足够烂,甚至化成灰,托比亚斯被人找到犯罪证据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而且若是这场火灾发生在托比亚斯的豪宅,不仅烧坏了托比亚斯珍贵的收藏品,还烧死了几个托比亚斯的仆人,烧得托比亚斯的豪宅被毁掉半栋……那托比亚斯是不是看起来更像个承受了无妄之灾的可怜人了? 对朗解释了这些的叶棠笑道:“但你也知道托比亚斯是那个钻进钱眼里去的托比亚斯。杀人他下得了手,烧掉自己半栋豪宅是他忍痛割肉……毕竟这是必要的投资。可你要再让他烧掉他为之努力了一生的藏品,只怕他宁肯被人活剐也不愿意再变回空有爵位的破落户。” “但是在伯爵入住托比亚斯的豪宅之前托比亚斯也不可能把他的藏品收起来——让上级贵族住进缺乏装饰不够豪华的客间可是会被当作藐视上级贵族的。所以你看,托比亚斯把原本是主人卧室的东侧回廊让给了伯爵,自己跑去住客房了。” 尤利塞斯入住东回廊之后,托比亚斯想要在烧死尤利塞斯之前回收自己的绘画、雕塑、鼻烟壶、瓷盘乃至挂毯收藏就只有一个办法。 “大扫除的时候收起一部分藏品,把一部分藏品换成假的。” 后面的话叶棠不用说朗也明白了。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托比亚斯会尽快行动。那么只要托比亚斯的大宅因为某种原因、比如说闹了鼠患之类的开始了大扫除,就意味着托比亚斯要进行他的杀人计划了。 “现在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了吗?” 叶棠轻笑。 “当然!” 朗将叶棠扛到肩头,跟着高大的躯体就再一次飞檐走壁,向着豪宅的屋顶攀爬。 “准备做好了吗?” 穿着睡衣戴着睡帽的托比亚斯掀开被子坐进了床里。他肥硕的身体压得木床嘎吱作响,还让他那瘦弱憔悴的夫人像小玩具一样在床铺上弹了弹。 “当然,我的老爷。” 贴身男仆朝着托比亚斯鞠躬。抹了发蜡的头发梳得瓦光蹭亮,眼睛细长、八字胡外翘的他看上去简直像是漫画书里跳出来的奸角。 “吉姆刚才来报告,说他已经把管家卧室的门和女仆房间的门从外锁死。管家房间里的窗框被他白天抹了油,管家要是在火势还没烧到他房间以前打算跳窗,他会直接摔死。” 要是火势烧到了管家的房间,被涂了油的窗框瞬间就会燃起。到时候管家就是想跳窗也难了。 男仆冷冷一笑,带着邀功地表情向着托比亚斯鞠躬。托比亚斯满意地“嗯”了一声,遂挥手让贴身男仆退下。 管家从他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服-侍于他,说他对管家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但管家也是掌握了他最多秘密的人。而这些秘密,无论哪一个都能送他上断头台。 既然要解决伯爵,那为何不顺便埋葬了知道了太多事情的管家?表面上与他亲如兄弟的管家死了,也能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受害者。而失去“亲如兄弟的好朋友”这件事值得他嚎啕大哭扮弱者,更方便他宣布自己与狼人不共戴天,让他追杀狼人显得更合理。 “……托比亚斯,你、真的打算连汉斯也不放过吗?” 妻子的声音从身侧幽幽传来,这让托比亚斯感到烦躁。 女人就是这样,婆婆妈妈、感情用事。他分明把利害关系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妻子听,她还是这样优柔寡断。……算了,他本就不该对妻子有所期待。女人那不发达的脑子无法理解男人的想法,这很正常。 “罗伦娜,闭上你那张无聊的嘴,好好睡觉。后半夜你就是想睡也睡不了了。” 罗伦娜的眼泪淌到了她紧紧揪着的被子上。 她感觉自己身后躺着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夜风很冷,在房子外面抽烟的男仆吉姆打了个喷嚏。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因为太冷,吉姆连烟都不想抽了。他丢下烟屁-股,拿脚踩拧两下,接着从身后的仓库里拿了几桶煤油出来,依次把煤油泼到了豪宅的外壁上。 点燃火柴,瞧着那点在夜色中跃动的火光,吉姆不知怎么的想到了童话里对着火柴光芒许愿的小女孩。 他不由自主地咧嘴一笑,冲着那点火光许愿道:“让我升官发财吧……!” 轰—— 火光璀璨,焰色照亮了黑夜。木头在焰色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晚饭时得到老爷的恩赐,得以每个人都分到一块酒心甜品的仆人们沉浸在甜美梦乡中酣睡。等有人被烟雾呛醒,火光早已包围了整个东回廊。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烟雾?不对、不对!这不是单纯的烟雾!这是着火了!!” 最先醒过来的女仆摔下了床,她哭叫着朝同伴们喊:“起火了!!!” 第24章 小红帽的亲妈24 东侧一楼是存放家具的仓库,  二楼是车夫、马夫、园丁以及男仆们的房间,三楼是女仆长、女仆们以及厨师长的房间,四楼则有管家的房间以及几个用来招待不那么体面的客人的空置客房。 木头家具与地毯无疑是最好的助燃剂,  女仆们醒来的时候,火舌已经舔舐掉了整个东侧一楼。二楼的车夫、马夫、园丁还有男仆们大多都从房间里逃了出来。其中不乏有人试图再度冲进宅子里救火。然而这些人很快都被托比亚斯的贴身男仆培缇安排去打水救火。 托比亚斯的豪宅里并没有自来水系统,  要想打水救火,只能从井里打水。 是人都看得出这火势大到不是几桶水可以扑灭的。但听培缇说他会带新来的园丁们与马夫们从西侧楼梯上楼救人,  被安排去打水救火的男仆们也就不再踌躇,老老实实地去打水灭火了。 西侧的楼梯里已经满是浓烟,在培缇的指示与带领下,这些口鼻上围着湿布高壮的园丁与马夫们迅速来到了五楼。 从腰后与靴子里拔出淬了毒的刀子,这些园丁与马夫们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一伙刀头舔血的盗贼。 这些盗贼是托比亚斯让培缇从外地雇来的。这些字都不识的家伙们根本不知道在前面那扇门的背后住着的是一位伯爵,  而不是培缇口中的“看我们家老爷没有儿子,跑来想要从我们老爷手中继承他地位的亲戚的小孩”。 “——老爷。” 感觉到了动静,  近卫长单手拔剑,  将剑竖于自己眼前。 “杀敌即可。不用顾虑我。” 尤利塞斯从做工精美的皮袋中拿出左轮手-枪,  开始往其中装填子-弹。 烟雾中门“吱呀”一声开了,为首的人刚走进房间就被尤利塞斯一枪爆头。这一枪猝不及防,盗贼们还没明白打头阵踹开门的同伴怎么倒下了,  挥剑的近卫长就已蹂身而上,  一下子砍翻了两个盗贼。 三楼的女仆们已经快无法呼吸了。有人想通过窗户跳到外面去,  然而窗框被烤得烫如烙铁,一个女仆光是碰到一下窗框手掌就被烫起无数水泡来。 “让我们出去……快让我们出去啊……” “上帝、上帝,您在哪里?求求您救救你的信徒!哦,  上帝啊——” 地板马上就要撑不住了。阿鼻地狱的叫唤声中,  一直疯狂砸门想要出去的女仆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们的嗓子干哑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被烟雾刺-激得流出的眼泪也在瞬间被热度蒸发个干净。 “难道我们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这是为什么啊……我们明明没做什么坏事……” “……我们虽然没做坏事,  可我们明知老爷……我们明知托比亚斯做了坏事还装不知道!” 有女仆缩在角落里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哥哥、我的父亲为了钱,帮托比亚斯猎杀了狼人!那些狼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生活在山林里而已!他们却杀了那些狼人!杀了那些狼人!!” “不止你的哥哥与父亲。我的父亲,我的兄弟,也都——” 门前的女仆退后几步,瘫坐了下来。被火烤得烫如铁板的门已经不能再靠近了。女仆们逃生的希望已被截断,谁都不能从这炙烤地狱中将她们救出去。 “上帝、我天上的父啊,倘若您真的存在,我愿付出一切代价请您显灵,请您——” “那可说好了哦,你会付出任何代价。” 温柔的女声仿佛幻听,在所有女仆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都从门边退开!” 那女声太过凛冽,以至于女仆们下意识地都听了她的话。 轰!! 狂舞的赤红火焰里,有人踹开了锁死的房门。 尖尖的三角耳,长长的大嘴巴,如钢似铁的尖指甲,还有布满全身的浓密灰毛。 叶棠拉起裙摆朝着被朗吓呆的女仆们行了个淑女礼:“还请记得你们自己许下的诺言,否则——” 留下意味深长的话,叶棠带着朗前往下一个房间。女仆们纷纷一个激灵,跟着向那已然洞开的房门冲去。 朗一间一间地踹着房门,叶棠则不断用水袋为他身上的毛毛补水——没办法,毛是易燃物,朗的毛一旦被火烤干,就会以极快的速度被烧焦。 第三个水袋空了的时候,朗也踹到了四楼的门。 “你、你们是……!” 罗伦娜差点儿没被朗吓死。可当她看到朗扛着的管家汉斯,罗伦娜又生出些勇气来。 “你们、你们是来报复托比亚斯的吗?托比亚斯已经逃往后门了,还请你们、还请你们放过汉斯……” 叶棠与朗对视了一眼。 朗肩头的管家汉斯年事已高,朗与叶棠找到他的时候他早已被烟子熏晕了过去。朗这会儿扛着他不过是打算把他搬出去。 “夫人,难道对你来说,这位管家比你的丈夫还要重要吗?” 罗伦娜一怔,眼中的泪水落下:“……是的!汉斯看着我长大,他就像我的兄长、我的父亲!在我生下女儿之后,他又是唯一在乎我与女儿的人!我、我不能失去他!” 罗伦娜话音未落,一块烧塌了的木梁已经从高处掉了下来。扛着汉斯的朗一个闪身,罗伦娜顿时被朗像一个包袱那样提了起来,飞了出去。 罗伦娜已经吓呆了。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她发现被朗扛着的汉斯已经醒了,还挂在朗的肩头噙着泪在看她。 “夫人,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哦。” 被扔到草地上的罗伦娜听见叶棠这么说。 “母亲!汉斯!” 被女仆长抱着,被女仆们簇拥着的小姑娘一看见罗伦娜和汉斯就从女仆长的怀里跳了下来。她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到两人面前,哭着扑向两人。 “这样一来,人应该都救完了吧?” 朗拍拍自己着火的尾巴。他的尾巴被烧得焦秃了一块。 叶棠笑着凑过头来安慰朗一句:“这个战斗的伤疤,很帅。” “……” 泛着焦糊味的浓密毛发之下,某狼人的脸热了一热。幸好面前着火的大宅太亮,没有人注意到狼人的异常。 “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们得做。” 叶棠话锋一转,朗点头。 “我同意。” …… “托比亚斯·戈登沃斯,你还以为你逃得了吗?” 瞧见从阴影中走出的尤利塞斯时,托比亚斯的心都凉透了。 本打算从自家后门跑出去的他刚一打开自家后门,就被无数的枪口指向了脑袋。 穿着整齐的女王宪兵队像一层暗影,密不透风地围住了托比亚斯的豪宅。为首的宪兵队队长不是别人,是托比亚斯也见过的行商人。 举着颤抖的手跪在门前,托比亚斯听见尤利塞斯的少年音由远至近。 “放心吧。对外我会宣称戈登沃斯男爵死于一场不幸的事故。相信女王陛下也会谅解我的选择。” 喀嚓—— 是左轮手-枪装好子-弹被人关好弹仓的声音。 一点冰凉顶在了托比亚斯的后脑勺上。 鼻涕眼泪一起淌的托比亚斯用力闭上了眼睛。 枪声响起,然而托比亚斯的命还在。托比亚斯难以置信地重新睁眼,他往后一看,瞧见尤利塞斯的枪口歪了。 那枚本来要给托比亚斯的脑袋上开朵花的子-弹就打在托比亚斯的手边。 “——女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尤利塞斯的声音清冷得像是反射着锐利光芒的刀剑。 捡了块石头让朗扔出去的叶棠则是笑着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 “伯爵,您不是说过吗?如果我说的是真的,我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向你开口。” “我现在需要您让托比亚斯·戈登沃斯活着。” …… “老爷,这样好吗?您这么轻易地答应了那个村姑的要求……” 管家埃文对尤利塞斯附耳道。 尤利塞斯耸耸肩:“有什么不好?我也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尤利塞斯的贴身男仆、近卫长与来和尤利塞斯里应外合的宪兵队队长同时沉默,大家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伯爵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 被扔在托比亚斯家东回廊一楼仓库的格雷伊被烧得毛都秃了好几块。瞧见周围的同伴都忍着笑,格雷伊长啸一声,朝着同伴们怒吼:“看什么看!你们不也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格雷伊的同伴们笑得更大声了。 “就算我们也差不多,可谁也没像格雷伊你这样、连蛋蛋毛都被烧没了啊!” “哈哈哈天呐艾娃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会再爱慕你了!” 中气十足的笑声让人很难想象这群狼人一天前身中狼人专用的麻痹药。门外的朗没好气地笑了一下,随后敲门而入。 “我进来了。” 听见朗的声音,这群狼人顿时闭嘴。为首的格雷伊更是狠狠瞪着进门的朗。 “你来做什么?来帮人类施恩求报吗?” 冷笑一声,格雷伊拍桌而起:“别以为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我们狼人永远不会屈服于人类!永远不会!!” 第25章 小红帽的亲妈25 格雷伊的反应太过忠实于朗的想象,  这反倒让朗放松了下来。 “行了,快跟我来吧。你们也是。” 抓起格雷伊就走,朗歪头示意其他的狼人们跟过来。 “放开我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混蛋!你这条人类养的狗!” 格雷伊试图挣脱朗的钳制,  他越是挣扎越发现朗的力气远远超出自己。记忆中那个自己随便就能打倒的朗简直像是他的一场梦。 “爱骂什么随便你。” 朗没有回头,他没有一点儿要放开格雷伊的意思。 格雷伊气得想要给朗的手臂一爪子,  却是爪子刚从肉垫里冒出就扯到了身上被烧破皮的伤口,疼得是龇牙咧嘴。 “格雷伊!” 格雷伊被朗硬生生拖走,  木屋之外又是人类的世界。格雷伊的同伴们不知道朗要做什么,心里像是吊着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见识过人类做的麻痹药的厉害,这群狼人们难以抑制地对人类世界产生了恐惧。他们不想走出木屋,却还是在朗与格雷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莱姆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每一家店都紧紧地锁着大门。往日里嘈杂琐碎的人声如今被“咻咻”的风声代替。狼人们走在街上,  每一只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差点儿跟丢了朗与格雷伊。 幸好拖着格雷伊这个累赘的朗速度不快。狼人们追上了他,并且惊悚地发现前方聚集着上千的人类。 竖起的耳朵尽数成了飞机耳,  见到人类就下意识想后退的狼人们刚后撤半步就听见朗道:“抬起头来仔细看看。你们看到了吗?那个台子上的人——” 顺着朗指着的方向看去,  狼人们讶异地发现跪在台子上的男人不是别人,  正是看似又蠢又笨可以被轻松搞定、实际让他们吃了大苦头的托比亚斯·戈登沃斯。 跪在行刑台上的托比亚斯像是要把自己身体里的肥油全部都拧出来那样发着抖。在他的身侧坐着美丽的少年伯爵。 今天的尤利塞斯·格兰特穿上了正式的仪式礼服,这件礼服明明白白地道出了他贵族军人身份。大小勋章挂满了他礼服的左侧,用金线绣着家纹与皇室纹章的肩章之下,  三根带有长穗的绶带从尤利塞斯的背部环绕到他的右臂上。 少年伯爵一腿翘起,  他随意地拄着自己的下巴,  湖绿色的眼眸像是冰冷无机质的宝石。 尤利塞斯的身侧,同样身着仪式礼服,但礼服明显不如尤利塞斯那么华丽的近卫长挺直了腰板。戴着军帽的他双手背在身后,  表情严肃地大声呵问:“托比亚斯·戈登沃斯,  你可承认你的罪行!?” 牙齿在嘴里直打颤的托比亚斯当然不想承认自己的罪行。谁让他身旁就站着刽子手,  他一旦认罪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美丽的少年伯爵懒得多费口舌。对待冥顽不灵的犯罪者,  他一向是没什么耐性的。 只是他与人做了交易,那人愿意用她的智慧换取对托比亚斯的审判,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要了托比亚斯的性命。 否则按照他的一贯作法,他会亲手杀了犯罪的贵族再对外宣布这个死去的贵族是遭遇了“不幸”——贵族在人民的眼中是女王的手下,任何贵族作出有损贵族名声的事都是给女王面上抹黑。为了不让贵族们的罪行为平民所知,继而女王的-名声受损。贵族出“意外”的多,被抓进牢狱之中、被审判、还被处决的极少极少。 作为一个忠实的女王党,尤利塞斯会答应叶棠当众审判托比亚斯自然让尤利塞斯身边的亲信们都难以置信。虽说他们也都清楚以女王对尤利塞斯的喜爱,尤利塞斯在莱姆镇审判并处决一个空有爵位的地方贵族连事都算不上。 尤利塞斯勾了勾手指,立刻有宪兵为托比亚斯送上了刑具。 这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像小玩具一般毫无可怕之处的玩意儿。只是当这个小玩意儿套上了托比亚斯的拇指并开始被宪兵拧紧,托比亚斯杀猪般嚎叫了起来。 这是一种叫做“拇指粉碎器”的刑具,行刑人一旦开始拧动上面的发条,刑具就会逐渐粉碎人的手指。 涕泪横流的托比亚斯或许嘴巴够硬,可他指骨的软硬明显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我说!我承认!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听说伯爵有投资矿场的想法便找人去勘探了有狼人居住的莱姆森林!为了尽快把莱姆森林变成莱姆矿场我带人去杀死了狼人们!烧毁了狼人的村子!!我、我还试图杀害伯爵!想要烧掉宅邸将杀害伯爵的事情嫁祸给狼人!我——” 嘘声一片,莱姆镇的镇民有的惊愕万分,有的面露恐慌,有的不敢相信,还有的直接从自己的菜篮子里拿出西红柿就照着托比亚斯的脸扔了过去。 大伙儿过去见到狼人固然会怕,但还不至于想要逃命。毕竟狼人与人类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托比亚斯做了什么?他把狼人变成了人类的仇敌!若是狼人打算无差别地报复人类怎么办?托比亚斯自己可以躲在豪宅里闭门不出,和平民们能够不工作不生活吗? 一人带头,后面就有无数曾经被托比亚斯压迫、剥削的镇民纷纷想起托比亚斯做的“好”事。西红柿已经不够表达民众们的愤怒了。有人捡来了石头,有人捡来了砖块,有人去铲了牛粪过来,还有人直接从排污渠打了一桶脏水就往托比亚斯身上泼。可怜给托比亚斯行刑的宪兵也遭了殃,身上脏污了一大半。 原本风光无限的镇长一下子就成了过街老鼠。托比亚斯讨饶地去看尤利塞斯,见尤利塞斯半点儿怜悯也无,又流着忏悔地泪水试图以乞求地目光打动换上了礼裙、此刻就站在尤利塞斯另一侧的叶棠。 “了结托比亚斯这条丑陋肮脏的性命是很简单的。只是这么一来,就没有人托比亚斯对狼人们所做的事情也就不为人知了吧?” “我希望能让所有人知道,是托比亚斯先打破了人类与狼人之间的和平条约。并且伯爵,我希望您能向女王陛下转达:‘我们人类应当先向狼人表达我们的歉意。并且作为诚意,人类会给予身为人类贵族的托比亚斯·戈登沃斯最惨烈的死,以此警示其他的人类。’——伯爵您也不希望狼人作为点燃兽人反击烽火的先锋,拉拢其他的兽人一起反抗人类吧?我相信陛下也是一样的。” 轻声说话的叶棠温温柔柔,连眉眼间都透出一种圣母般的慈悲。 偏偏她吐出的言词尖锐如刀,每一句都能捅到人心脏里。 “否则,一旦兽人与人类全面开站,您与陛下不就成了留名人类史的大罪人了吗?” 多亏了叶棠这样威胁……哦,不,是说服了雌雄莫辩的少年伯爵,托比亚斯才经受了这远比死更可怕的刑罚。 如果说托比亚斯还能想到谁可以救他,那么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唯有叶棠了。他祈祷这个为狼人出头的奇怪女人看在他与她同事人类的份上大发慈悲,他相信能够说服伯爵的她还能再一次劝阻伯爵—— 叶棠读懂了托比亚斯眼中的乞求,不过她仅仅是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她可没把托比亚斯当成-人类。 身为人类却没有人类应有的底线。为了自己的利益夺走他人的生命,毁灭他人的家园,坏事做尽还以为自己只要卖惨就能得到同情。这样的东西,哪里能算作人? “伯爵,该请证人们上来了吧?” 叶棠的话彻底粉碎了托比亚斯还存有的幻想。差点儿被烧死在宅邸中的女仆们伤害累累,你搀着我、我扶着你才勉强登上了高台。 “我们向上帝、向圣子圣父圣母、向女王陛下发誓,我们所说绝无虚假——” “托比亚斯·戈登沃斯雇佣我们的父亲、兄弟屠杀狼人。他还打算把我们烧死在他的宅子里,好让女王陛下也当他是无辜的受害者,一个损失了忠诚家仆后想为家仆报仇的好贵族!” 想到自己的父亲与兄长将会被铐上手铐脚镣并被送去莱姆矿场做无偿的矿工直至死亡,女仆们泪如雨下。但她们也清楚,如果她们不前来坦白,她们不光会违背与叶棠的约定,等待着她们的还有父亲与兄弟的血溅三尺以及牢狱之灾——这是比人偶还精致的少年伯爵的命令。 现在坦白,她们至少还能是受害者,而非托比亚斯的帮凶。 “我也作证。我的丈夫托比亚斯·戈登沃斯是个魔鬼。十年前他以不正当手段害死同为镇长候补的劳伦·沃克,八年前他逼死沃克一家。五年前他吞并周围的数个农村,又逼死了许多人。我阻止不了他……” “最近莱姆镇的物价被他强行提高,他的店铺大赚特赚,镇上吃不起饭的人却比比皆是!莱姆矿场是人间炼狱,吃不饱没有力气的矿工们如果挖不出足量的煤,就会被殴打,在殴打下被迫签下无条件延长劳动期限且没有薪水的合约——” 一身黑的罗伦娜尚未丧夫,可谁都看得出她已经当丈夫死了。 “是的,我是老爷……托比亚斯·戈登沃斯的管家。我的-名字是汉斯。我已经为老爷服务了十四年。我经常替老爷找人配制狼人专用的麻痹药,六年前我还替老爷在五只狼人的身上试验过这种麻痹药。这五只狼人被老爷变卖的时候也是我去帮老爷找的买家。老爷所有的恶行,我几乎都有帮忙……我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管家汉斯没有回头去看罗伦娜,他只是低下头,诚恳道:“无论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接受……请绞死我吧。” “等等……” 汉斯的请死对格雷伊来说毫无意义,但有一句话格雷伊不能当作没听到。 “六年前的五只狼人,那是怎么回事!?” 第26章 小红帽的亲妈26 格雷伊冲上了行刑台,  他的突然出现吓得镇民们一阵尖叫后退,也让宪兵们纷纷拔枪,用枪口指向了他的脑袋。 格雷伊浑然不觉。他冲到汉斯的面前揪起汉斯的衣领,  怒目大睁问:“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五只狼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格雷伊。” 朗也越过人群跳上了行刑台,  他拉开格雷伊,让格雷伊放开了汉斯。汉斯一下子跪倒在格雷伊的脚下,  他颤颤着,仰头问:“难道你就是那孩子的哥哥吗?……那孩子被卖走的时候、还在一直哭喊着,叫‘哥哥’、‘哥哥’……你和她的眼睛很像,真的很像……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你们一家分离……” 汉斯说着用双手捂住了脸,  泪水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掉落。 为了他的小姐能够拥有一个相对平顺的婚后生活,他服-侍着自己并不想服-侍的恶魔,  成了魔鬼的爪牙。他不是没有受到良心的苛责,  但私情抹掉了他的良知。 事到如今,  汉斯只想一死了之。他想唯有死亡才能消解他的罪恶。 “行了,证人。与其说这些没用的话,不如想想如何恕罪吧。” 少年伯爵伸出了一根手指:“我给你两个选择。一,  在监狱里度过虚无的余生。你每天只需要做两件事,  一件是无偿的重劳动,  另一件就是闭上眼睡觉。” 少年伯爵再伸出第二根手指:“二,去找回被你贩卖的狼人,让狼人与他们的家人团聚。你若是找不回全部的狼人或是打算逃跑,  我会命人砍下你的脑袋挂在托比亚斯身旁。但即便你找回了所有的狼人,  你也需要继续在莱姆矿场服役二十年,  在此期间矿场不会给你一个便士,  你所有的薪水都会被拿来补偿被你卖掉的狼人。矿场只会提供让你不至于饿死的两餐。” “两个选择,你选哪一个?” 尤利塞斯是在问汉斯,格雷伊却激动地想打岔问自己的父母与妹妹真的可以被找回来吗?朗一把揪回冲动的格雷伊,于是格雷伊的左耳听到汉斯说:“伯爵,感谢您的慈悲,我愿寻回狼人,让狼人们家族团圆,也愿在莱姆矿场服役二十年……” 而格雷伊的右耳,传来了朗的声音:“其实伯爵前几天就已经命人去追查你的父母、妹妹,还有我的父母的下落了。……他们都还活着,只是这个消息只有伯爵和他的亲信知道,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 格雷伊如遭雷击,他猛然回头看向朗。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老朋友的他这会儿才第一次看清朗眼角的红色。 伯爵的恩惠不是无偿的。带着歉意,满含感恩,朗笑向叶棠颔首示意。他无法计算叶棠为了眼前的这一切背后需要为伯爵绞尽多少的脑汁。 长长的大嘴抖动个不停,豆大的泪水滚滚而落。自称从不哭泣,哭是只有懦夫才会干的事情的格雷伊泣不成声。 行刑台下,格雷伊的同伴们也纷纷红了眼睛,抹着眼角。你抓着我我抱着你的镇民们亦从小巷的墙壁背后探出了脑袋来。 所有镇民在看到格雷伊的泪水之后都有些触动——原来,狼人也是会哭的。他们和人类一样,也是会担心家人、想要保护家人的。 以往他们只看到狼人的那颗狼脑袋,只把狼人当作凶狠野蛮又无法讲道理的“狼”,从未想过狼人也是有正常的喜怒哀乐、能感觉到悲欢离合的“人”。 再看到那些为格雷伊与朗有机会寻回家人而开心的狼人,镇民们都不怎么怕了。他们甚至因为狼人的有情有义而认为狼人比托比亚斯那样灭绝人性的混蛋要更像人类。 “——这就是你的计划吗?女士?让狼人为人类所接受,让人类不再抵触与狼人共存。” 尤利塞斯轻轻开阖嘴唇,问站在自己身侧的叶棠。 叶棠表情不变,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笑模样:“我认为这是件好事?狼人与人类不会再互相攻击。和平主义的兽人们看到这种情况之后,他们还会继续受对人类抱有敌意,蠢蠢欲动想与人类开战的好战派兽人挑唆吗?” “我看你是喜欢毛绒绒的兽人,所以不想看到他们被灭绝了。” “哎呀,暴露了吗?” 叶棠与尤利塞斯相视一笑,朗见到这一幕却是有些受打击。 ……确、确实,比起自己,玛丽当然和人类比较相配。况且伯爵还是人类的贵族,玛丽和他在一起,绝对比和自己在一起要顺理成章得多…… 只是—— 不对,没有什么“只是”。选择权在玛丽的手上,而自己……长着一颗狼的脑袋,浑身都是毛的他连参与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 托比亚斯·戈登沃斯与他的贴身男仆培缇被处以绞刑后两个月,莱姆镇彻底恢复了平静。狼人们开始自由地行走在莱姆镇的街头,出入莱姆镇的各种店铺。莱姆镇的镇民们见到经常替周围村落到莱姆镇跑腿的狼人们还会主动打招呼。狼人们刚开始一惊一乍,这会儿却也习惯了和镇民们击掌撞拳。 莱姆矿场的前矿长与监工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两兄弟因为是托比亚斯的帮凶,同样遭到了审判。两人这会儿是莱姆矿场的终身矿工了,当然,是拿不到薪水的那种。 由于这两兄弟以前不把矿工当人看,又是剥削矿工、鞭打矿工,又是辱骂矿工,踢踩矿工当余兴节目。现在这两兄弟造过的孽统统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身上。他们的饭菜清汤寡水如同泥浆,还会被其他矿工吐口水进去。他们体力用尽挖不出足量的煤来也没有饭吃,会被矿工们踢进矿坑里待着。如果他们在矿坑里睡着,其他矿工会用冷水将他们浇醒。总之一天二十四小时,这两兄弟别想有超过两小时的平稳。 格雷伊的父母就在两个郡以外的地方,格雷伊与父母重聚之后,与父母一起赶去了王都——他的妹妹被卖到了王都。现在格雷伊一家已经团聚。 朗的父母被卖到了遥远的永恒冻土,且夫妇还被分开了。汉斯发来了电报,说是已经找到了朗的母亲,现在正与朗的母亲在去找朗的父亲的路上。 幸运的是,无论是格雷伊的父母与妹妹还是朗的父母都没有受到严重的虐待。这也足以证明汉斯并非彻头彻尾的坏人。当初他是背着托比亚斯挑选买家的,他没有把格雷伊的父母妹妹还有朗的父母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而是卖给了看起来会对狼人好的人。 托比亚斯要是知道汉斯竟然敢擅做这种主张,恐怕不是扒了汉斯一层皮也要打断汉斯两根骨头。 在此期间,叶棠在托比亚斯的宅邸起火前让朗去西回廊顶层阁楼拿走的托比亚斯的收藏品挥出了巨大的作用。毕竟没有钱,谁愿意白白放手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宠物? 赎回格雷伊的父母、妹妹与朗的父母后,托比亚斯的收藏品还剩不少。朗本打算在一切结束后将剩余的藏品还给托比亚斯的妻子罗伦娜。哪知罗伦娜坚决不肯收。 “那些本就是不义之财。我没能阻止托比亚斯的恶行,再吃他搜集来的民脂民膏……那我就该是虚伪的魔鬼了。今后我想作为一个高洁的人活下去,就像罗斯玛丽那样。……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和女儿一起等待与汉斯重逢的那一天!” 罗伦娜说着举起了手臂,笑得十分灿烂。 本就只是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她这会儿已经完全像个村妇了。作为托比亚斯的妻子,即便没有参与托比亚斯的恶行罗伦娜也很难继续在莱姆镇生活下去。托比亚斯的所作所为上了报纸,传遍了全国的大街小巷,罗伦娜不想给自家抹黑添麻烦,干脆顺应了叶棠的提议,来到亚贝村生活。 亚贝村的村民们不会因为罗伦娜是托比亚斯的妻子就歧视她、欺负她。谁让这里还有一个曾经是凯文妻子的金妮呢? “女人在是谁的妻子之前先是自己。评价一个人应该先看这个人本身如何吧?” 作为托比亚斯的外甥,凯文也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情。金妮如今与他一刀两断,自然有资格挺起胸膛说这种话。 茉莉听见金妮这么说就忍不住吐槽金妮:“这是玛丽为你说话时说过的话吧?” “闭嘴茉莉!” “我偏不闭嘴!啊啊!以前那个坏心眼爱欺负人的金妮究竟去了哪里?现在的金妮居然会听自己死对头的话,去组织人手建什么‘吊梯’!” 于是金妮追着茉莉就打:“闭嘴闭嘴!吊梯是因为对村子有利我才同意建的!你没发觉吊梯建好以后我们村有半数人都去莱姆矿场卖东西了吗!?” 村中人都习惯了这一幕,不少人都笑了起来。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的村长夫人不在了,村民们的心却踏实了下来。 一个推着简陋推车的村妇一分心,推车就歪朝一边,眼看推车里的菜就要掉到泥巴里去,一只毛绒绒的手臂从旁伸出,帮村妇扶好了推车。 “谢、谢谢你朗!” “不用客气。” 朗笑着松手,后面几个孩子喊着“郎——”像小旋风一样跑了过来。他们拽着朗的手臂,抱着朗的腿,朗便举起手臂让他们当单杠爬,把抱住自己的小不点放到自己肩头让她骑着自己的脖子。 安吉琳也跑了过来,米米、琪琪还有本都和她一起。 “朗!给我们念故事书吧!” 安吉琳朝着朗递出厚厚的故事书。旁边米米、琪琪也双眼放光的蹦跶。 ““故事书!故事书!”” “好~好~” 朗接过故事书,牵起安吉琳的手往树下走。调皮的男孩子却不乐意了。 “我们不要听什么故事!我们要听朗唱歌!朗,唱歌吧!” 被男孩子揪着衣摆的朗无奈笑了,他揉揉男孩子的头,真想告诉他:想吸引自己喜欢的女孩的视线,这么做是错误的。瞧,安吉琳都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去。 带着孩子们在树下坐好,朗笑道:“这样好不好,我把故事唱出来。” 孩子们顿时双眼一亮,围着朗一阵点头。 温柔的男中音融化在风中,甜美的旋律飘散在村子里。 不远处的村妇捂着自己的心口。她困惑的思索着:方才那一瞬,自己怎么觉得浑身是毛,长着血盆大口还有着尖牙利齿的朗那么的英俊而帅气?啊……她真是太奇怪了。 …… “你真的不与我们一同回王都?我想陛下会想见见你的。” 尤利塞斯再一次询问,得到的答案还是叶棠的摇头。 “伯爵,偶尔也请让我放个假,在没有烦人工作的地方与女儿小憩一下吧。” “你竟然敢说我给你的工作烦人……” 话虽如此,尤利塞斯却是笑着的。谁都看得出他不过是与叶棠玩笑。 就是伯爵的亲信们寒毛都竖起了老高——会像正常的十四岁少年与人玩笑的老爷,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么我们明天就会出发前往王都。你若是改变了主意,就直接到火车站来吧。” 尤利塞斯的话再一次让他的亲信们吐槽欲满满:人家都再三拒绝过了,您居然还要再一次递出橄榄枝吗?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把“我不做徒劳的事”挂在嘴上…… “谨遵您的吩咐,伯爵。” 叶棠提起裙摆行了个礼。 虽然她是绝对不会去什么火车站的。 莱姆镇·火车站—— “就是这里吗?真是漫长啊……” 穿着锁子甲的骑士从火车上笨拙地走了下来。他胸-前挂着十字架,他身后一群同样打扮的骑士们纷纷奔出火车,拿下铁桶似的头盔,开始在旁边呕吐。 没有办法,古时骑士都是骑马的。十字骑士的总部位于十分闭塞的乡下,十字骑士们对于火车这种先进的交通工具一无所知,更是第一次乘坐。 这群乡下骑士们晕火车晕得厉害,已经完全顾不得周围人向着他们投去了看乡巴佬的嫌弃眼神。 唯一一个没有晕火车的骑士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朝着属下们骂道:“就你们这样还怎么讨伐该死的魔女!?我看你们是想被狼人一爪子一个撕碎喉咙!” 骑士们很想回答统领他们的爵士,然而他们一张嘴“呕呕”之声就不绝于耳。 为首的骑士无奈至极:“……算了算了,你们赶紧吐完。晚上我们就要行动了。在那之前,你们必须回复体力!” “是的……呕呕——” 摁着自己的太阳穴,骑士发出了头痛的叹息。 第27章 小红帽的亲妈27 “下班”的叶棠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对,  没错,这座办公楼原本是托比亚斯的宅邸。 在这里还是托比亚斯宅邸的时候尤利塞斯就看不上也不喜欢托比亚斯那奢靡夸张的庸俗品位。在托比亚斯被下狱后,尤利塞斯直接命人将托比亚斯宅邸里没被烧毁的物品和被损毁部分但修修还能用的物品尽数拿去义卖,  以此彻底清空了托比亚斯的宅邸。 莱姆镇的镇民们被托比亚斯剥削了十数年,除了托比亚斯的狗腿子们生活滋润之外,  其他人都是过得扣扣索索。这次义卖让许多镇民只花很少的钱就买到了非常不错的东西。义卖所得的钱款又被尤利塞斯命令手下拿去重新修筑被托比亚斯害死的沃克一家的墓地。一时间镇上人人都对尤利塞斯这位少年伯爵感恩戴德,周边村落与莱姆矿场的矿工们对贵族老爷的印象也有了不小的转变。 在女王任命的新镇长到达以前,  镇长与矿长的职务都由尤利塞斯代劳了。尤利塞斯也就正大光明地将托比亚斯的宅邸当成了办公楼。 叶棠为尤利塞斯充当智囊,自然每天都得往来于亚贝村与莱姆镇之间。亚贝村与莱姆镇之间的新路尚未修好,  狭窄、泥泞以及接近九十度直角的拐弯弧度的旧路并不适合马车通行。 尤利塞斯曾打算让自己的手下轮替着骑马接送叶棠,  但叶棠拒绝了。她用的理由是寡妇不应当与男士共乘,  以免引起误会。不过尤利塞斯知道,叶棠实际没那么重视所谓的“清誉”与“名声”。她纯粹是想要怎么自在怎么来。 透过窗户,尤利塞斯瞧见叶棠走向了外头等着她的休。 叶棠去给尤利塞斯做智囊了,去莱姆矿场摆摊的生意就交给了朗与休。然而休很快就在莱姆镇上找了份工作。每天他都会天不亮就从胡桃林前往叶棠家,  在去莱姆镇的路上“顺便”带上叶棠。又会在工作结束后“顺便”接叶棠回家。 没有休的帮忙,朗去莱姆矿场的摆摊的频率就从原本的全勤降低到了一周三次。其他时间他大多待在亚贝村里,  有时帮着村人们修补一下漏雨的房子,  有时候替下田的村人们带带精力过剩的孩子们。 叶棠一从办公楼里出来就瞧见了休。与往常不同的是,  今天休的身旁还有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哟!” 招呼过于轻浮的格雷伊被休状似无意地踩了一脚。忍痛露出个客套的笑容,格雷伊重新打了一次招呼:“……呃,  你好,  玛丽。” 格雷伊的打扮已经完全是时髦的城镇小伙了。瞧着身着背带裤的他从脑袋上拿下鸭舌帽,  叶棠笑道:“下午好,  格雷伊先生。还有谢谢你来接我,  休。” 休轻哼一声,  淡淡道:“我不过是顺道罢了。” 打量了一眼谎言被身后摇晃的尾巴彻底暴露的休,  格雷伊的眼神是一言难尽。 不过嘛……朗与休兄弟的恋爱与他没有关系。如果一定要问他支持哪一边,那他会说:两边。 就是这场兄弟比赛最后获胜的不一定是这对兄弟中的其中一个就是了。 “啊、嗯,总之休的事情先放一边。” “什么叫我的事情先放一边啊!?” 无视掉休的抗-议,格雷伊迅速切入主题:“今天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女士。” 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束鲜花,格雷伊把花递给叶棠。又在叶棠伸手时拉过叶棠的手背吻了吻。 ——他都说过了,这场比赛的输赢不一定取决于那对兄弟。 要怪就怪这个人类女人太美好了。她简直像是上帝派来拯救狼人的使者。哪怕他只是从朗的口中听说她为朗一家、为狼人们做过什么,他就完全能理解朗与休对她的崇拜与迷恋。 “朗不是对你发过誓吗?说他会保护你。那我也发誓。有生之年,只要你一声呼唤,我什么都会为你做。朗的良心不允许他做的肮脏事,休没有勇气去挑战的坏事,只要你吩咐,我都会为你完成。” 吻完叶棠的手背也没撒开爪子,格雷伊就这么自下至上地凝视着叶棠。 “感谢你救了我的爸妈,救了我的妹妹,让我们一家团圆。感谢你没有让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知道人类不全部都是坏的,狼人也不全是对的,好坏与种族无关——” 什么叫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啊?休整只狼都炸毛了。他真恨自己听了格雷伊的话就相信格雷伊只是想对玛丽道个谢,所以把格雷伊带到了玛丽的面前。 “给我放开玛丽!” “啊好痛!休,你怎么挠我的脸?你忘了吗?以前你可是追在我身后‘哥哥’、‘哥哥’的喊呢。” 格雷伊与休打闹了起来。叶棠看着两只毛绒绒互挠实在忍不住笑。 她这一笑像是清风吹开乌云,阳光从叶隙间洒落。格雷伊先呆住不动,趁机扯住格雷伊的尾巴拔下几根毛的休亦在察觉到自己幼稚可笑的一面落入叶棠的眼底后涨红了一张被厚毛所覆盖的脸。 踹着格雷伊的屁-股把格雷伊踢走,休与叶棠走在回亚贝村的路上。 “格雷伊那家伙最近太得意忘形了。……啧,不就是做邮差被人夸奖了而已吗?这么张狂,他迟早要吃亏的。” 青春少狼带着点隐秘又恶劣的小心思,试图拉低叶棠心里对格雷伊的评分——正攻法他是绝对赢不了朗和格雷伊的。他的这两位哥哥各有千秋,一个是假装轻浮的老好人,另一个是凶狠起来连同族都怕的直脾气。他年纪比他们小,体格比他们差,能做的事也比他们少。在他哥烦恼于自己没有办法赢得了人类的时候,他连站在起跑线上的资格都没有。 叶棠对格雷伊的宣誓无甚感觉。 她不是第一次帮人,也不是第一次在帮人后收获他人的信赖与忠诚。对于如此轻易地就付出忠诚的狼人,叶棠只有“不愧是犬科”这一种感想。 “格雷伊做了邮差?” 虽然不爽格雷伊引起了叶棠的注意,但是叶棠既然问起格雷伊的事情,休就老实回答。 “是啊,他做了邮差。害好几个送信的人类丢了饭碗。这些人类差点儿要找他麻烦。” 凭借着天生的矫健身手,格雷伊不论是送报纸送信还是送别的都比人类快得多。普通报童骑一刻钟自行车才能到的地方他飞檐走壁五分钟就到了,一般邮差一天也派不完的信件,他两小时就能送完。 有了格雷伊,莱姆镇的邮局、电报局乃至报社根本不需要更多的邮差与报童。一-夜失业的邮差与报童们差点儿没打上门来。 “‘差点儿’?” 对于叶棠总是能敏-感地抓住重点的这种地方,休真是又爱又恨。 “格雷伊不认识人类的文字,他能送信却不知道该送到哪里送给谁。像他这样的狼人还有很多。有些狼人甚至连人类的语言都不太会。所以格雷伊干脆雇了这些失业的人类去教他们还有村中的孩子们人类的语言与文字。报童们光是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就有钱赚,邮差也不用再起早贪黑地走那么多路去换一、两个便士。” “这样啊……” 叶棠笑着听休说了一路。 事实上作为伯爵的智囊,镇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她会听到风声。格雷伊做的事她早已有所耳闻。 格雷伊行动的出发点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狼人们不假。但他解放了童工,让儿童们有机会聚在一起学习也是事实。 这也正好符合叶棠的心意。 叶棠已经向尤利塞斯提议在莱姆镇建立一个儿童学校。将来不论是人类的孩子,还是狼人的孩子都能在儿童学校就读。 ——许多隔阂都是从“不了解”开始的。让人类与兽人从儿童时代就作为同窗一起学习、生活、成长,在此基础上彼此了解。这可比等人类与兽人都成年了、有了固定观念之后再来让人类与兽人彼此接纳来得容易。 “……玛丽你知道吗?” “什么?” 休瞧了叶棠一眼,心脏跳动得格外迅速:“格雷伊的妹妹被卖到王都之后与负责照顾她的男仆相爱了。现在他们都自由了,便说想举行人类的婚礼,以后作为夫妇生活在一起……哪怕他们不能有孩子。” “这倒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消息呢。” 叶棠想了想:“让我猜猜看,现在的问题是格雷伊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没有办法举行婚礼是吗?因为没有牧师愿意做狼人与人类结合的见证人。” 本意是想听听叶棠对狼人和人类的结合有什么看法的休愕然一愣,他开始怀疑还有什么是叶棠想不到的了。 “说对了……” “那就举行一个不需要牧师的婚礼吧。如果是真心相爱,想要与对方一起生活下去,那么没有牧师的见证、不是户籍上的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有牧师见证,户籍上是夫妻的人就不会离婚吗?” “人的真心不会因为有没有一张纸就改变。如果是一张纸就能改变的心,那也不是什么真心。” 叶棠说罢,她与休也到了亚贝村村口。 村中的大树下,朗正在与孩子们玩闹。 “朗,你的耳朵为什么这么大?” 一个孩子踩在朗的大-腿上,她试图去摸朗脑袋上毛绒绒的尖耳朵。 朗便朝着孩子低下头来,任对方rua着自己的耳朵不放:“为了我能够更好地听你说话呀。” “朗,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呢?” 另一个孩子抱住了朗的吻部,好奇地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于是朗冲着她眨眨眼:“为了我能够更好地看清楚你呀。” “朗!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大?” “为了我能够更好地抓住你呀!” 从背后爬到朗的脖子上,差点儿头冲地摔下去的孩子被朗伸手一捞,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安吉琳抱着厚厚地书本坐在朗的怀里。她回过头来,那双与母亲十分相似的、玻璃珠一般的蓝眼里充满了闪亮的光芒。 “我知道了!我知道朗你的嘴巴为什么这么大了!” “嗯?” 揉揉安吉琳的小脑袋,朗故意行了个夸张的绅士礼,他笑着问安吉琳:“那我善良美丽的安吉琳小姐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嘴巴为什么会那么大?” 小姑娘笑弯了眉眼,她大声宣布自己的傲人发现:“因为上帝要朗要用最大的声音来唱最美妙的歌呀!” 朗怔忪了一阵。 安吉琳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她的话就像是解除诅咒的咒语,让厌弃自己外表,自卑于出身的他得到拯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朗?” 安吉琳困惑地歪头看着突然大笑还笑出泪来的朗。 拿爪子抹抹眼角,朗再度抚摸安吉琳的头顶:“既然安吉琳喜欢我的歌,那我就唱歌给安吉琳听吧。” “啊!真狡猾!我们明明也喜欢听朗唱歌的!” 旁边爬树的男孩子喊着,迅速地从树干上滑了下来。 “嗯!我们都喜欢朗的歌!” “喜欢!” “我们都喜欢朗!” “最喜欢了!” 孩子们围成一团,有人给朗亲亲,有人给朗抱抱。米米琪琪与有荣焉地扑进哥哥怀中,腼腆的本则是轻声对安吉琳说:“谢谢。” 安吉琳不大清楚本为什么要感谢自己。但被人感谢的感觉不坏,所以她笑着“嗯!”了一声。 “真是的……朗又在干蠢事了。” 叉着腰的休嘴巴上埋怨着哥哥,眼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欣羡。 叶棠跟在休的身后边走边笑,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笑意。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美好的一刻能够就这么持续下去。 第28章 小红帽的亲妈28 朗一家的晚饭是在叶棠家吃的。伊娃今天在餐桌上有些扭捏,  原因无他,她邀请了老威廉。这算是把老威廉以自己恋人的身份介绍给了家里人。 与山林相伴的日子远远多过与人相处的时间,老威廉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伊娃是他唯一爱着的人,  也是他的第一个恋人,如何与恋人的亲人相处老威廉还是一头雾水。 这对儿夕阳红的老年伴儿在人前是格外的生涩腼腆,  两人连说话时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无意中视线对上了还能一左一右转过头去脸红好半天。 老威廉不好意思逼自己单相思多年的对象马上接纳自己。伊娃又脸皮太薄不敢对老威廉说她其实是想与老威廉出门约会的。叶棠能看出他们都在顾虑对方,  也因此晚饭后叶棠提议让老威廉带着伊娃去看萤火虫。 这会儿正是夏季,森林的河流边经常会有萤火虫出没。只是夜间的森林不太-安全,  伊娃的对象如果不是经验老道的猎人老威廉,  叶棠是不会让伊娃在夜间去森林的。 终于能和心上人约会了,  伊娃与老威廉都带着少年少女般的兴奋。两人很快出发,留下叶棠与朗在厨房洗碗,休给安吉琳、米米琪琪还有本念故事书。 休一边念故事一边止不住地朝着厨房看。结果朗什么都没做,只是帮叶棠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厨房。 提起的心脏放了回去,  却又微妙的有点不大高兴,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情该称之为什么。 回去时他带着米米琪琪还有本走在了前头。 朗担心地瞧了一眼已经无言地走出去的弟弟,  回头对叶棠道:“那我们就回去了。” 一手拿着煤油灯的叶棠含笑点头:“嗯,  路上小心。” 道完了别,  叶棠就打算关门了。谁想她门关到一半,朗拉住了她的手。 “要、要一起来吗?” 大灰狼的眼睛左右四顾,  明显是绞尽脑汁正在想托词:“那、那个……伊娃的那份便士我还没有给她……你也知道的、我不太擅长算术……” 叶棠虽然不再去莱姆矿场摆摊了,  但伊娃还是有帮朗制作泡菜还有蒲公英咖啡的。 毕竟朗和休浑身都是毛。 做汉堡和三明治花的时间短,  不容易有毛掉进去。泡菜做起来很花时间,  毛掉进去了又不容易发现。蒲公英咖啡的颗粒非常细,  毛发落进去了不光难以发现也很难清理。 基于以上原因,  朗从来没忘记过收益还有伊娃的一份。伊娃总是推拒不过,  也就不再拒绝了。 当然了,这些对现在的朗来说都是借口。 他实在是想与面前的人再待一会儿——自从叶棠去了伯爵的身边,他就不再是每天都能见到叶棠。偶尔见到了叶棠,两人也是与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就要分别。 说谎让朗的心脏跳动得很快,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流露出了请求与心虚。 叶棠正好也想起来还有东西没给朗,便重新打开了门,道:“你等我一下,我上楼穿个外套。” 成、成功了……! 朗差点儿没握起拳头来仰天长啸。在叶棠家门口等待叶棠的每一秒钟都让他感觉自己嘴里塞满了叶棠给他吃过的那种叫作“黑巧克力”的食物。 香醇,黏稠,浓腻,甜而苦。 “久等了。” 披上红色天鹅绒斗篷的叶棠出了家门。安吉琳在二楼朝着她挥手。叶棠亦回头朝着安吉琳挥舞了几下手臂。 这对母女是真的感情很好。这让朗稍微幻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是安吉琳父亲的画面。 ……他也就只是幻想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幻想是不可能成真的。 从亚贝村到胡桃林花不了多少时间,叶棠的心算速度又是异常的快。从帮朗对账到算好伊娃那份薪水,叶棠前后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我送你!” 朗说着追上了要离开的叶棠。 “那我也——” 休话音未落,米米和琪琪冲着他脸就跳了过来,一个捂他眼睛,一个捂他嘴巴。就连本也拦在休的面前。 “你们……!” 休正要发火,就听本幽幽道:“这次就让给朗吧。休每天都霸占着玛丽,该轮到朗了。” 双胞胎与本一个鼻子出气,两个小脑袋点头如捣蒜。 纵使休有再大的火气,被本这么说了之后他也没脾气了。想想自己恶意隔离叶棠与哥哥的行为,休虽然不打算反省,却也承认本说得有道理。 长叹一声,休沉着声音道:“仅此一次,我只会让朗这么一次。” 屋子外头,与朗一起穿过胡桃林的叶棠还打算回去给安吉琳讲两个睡前故事——小姑娘很乖很懂事,没人哄也会自己好好上-床睡觉。可这不代表她不会感到寂寞,不代表她不需要母爱。 直到看到走在自己前面半步,以防自己摔跤的朗被月光照亮的背影,叶棠才想起自己出门前刻意去拿的东西。 “朗。” 叶棠停步,听到她呼唤的朗“嗯?”了一声,转回身来。 月光温柔地照亮了叶棠的脸,前面就是有着星点灯火的亚贝村。 叶棠从兜里掏出个银色的耳夹来,拉过朗的手把耳夹放进了他的掌中。 玻璃珠一般的眼眸明亮、干净,有着世界上最澄澈的色彩。 “我很抱歉,第一次见到你时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攻击了你。” 朗的耳朵尖尖抖了抖。 在尖尖的下方,那里残留着一个小指指甲大小的凹陷。那是叶棠用猎-枪给朗留下的伤痕。 狼人除了身体机能超群,恢复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强。伤口结疤、掉痂、再长出毛来只需要三五天的时间,事到如今朗早已忘了自己还挨过叶棠的枪子儿。 但即便看不到那个被毛所淹没的凹陷,叶棠也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在朗身上留下创口的事实。所以她请莱姆镇的银匠打了这只纯银的耳夹。 叶棠留在耳夹上的体温像是要烙进朗的心里。他发现自己鼻酸得几乎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那时候是我不对。是我先起了坏心思……” 沙哑的男中音低低的。这是为了抑制感情不让感情破闸而出。 叶棠摇头:“你们也是被逼的。没有人在被逼到绝境之后还能毫不动摇地维持着绝对的善性。” “我不觉得这样一个小玩意儿就能弥补你。也不认为我能代表人类恳请狼人原谅人类过去对你们的迫害。但我希望你相信,我与你之间的友谊是真实的。” 友谊…… 友谊啊…… 血盆大口向上弯曲,朗笑了起来。 哪怕只是友谊。为了这份情谊而推动人类接纳狼人的玛丽也值得他粉身碎骨。 没有半点儿踌躇地戴上叶棠给的耳夹,朗几乎用可以刺破自己耳壁的力气将耳夹按紧在自己的耳朵上。 “玛丽,我——” “找到了!是狼人和魔女!!” 有火光在不远处摇曳,身着银甲的十字骑士们蜂拥而出,一股脑儿地朝着叶棠和朗包围了过来。 “以十字肃正骑士的-名义!我等将铲除我主之敌!!” “骑士们,突击!!” 为首的十字骑士说着从腰间拔出佩剑,他身后的其他十字骑士则手持长-矛、巨斧,向着朗与叶棠摆开突击阵型。 “玛丽!小心咬到舌头!” 一把抱起叶棠,朗在十字骑士们发动突击的一瞬飞身而起。叶棠不用他说也早早就抱紧了他的脖子。两人从打扮得跟铁桶一般的骑士们头上一跃而过。 然而十字骑士不愧是训练有素地专业团队,前面突击的骑士们不过是障眼法,后面埋伏在草丛中的骑士们弯弓就射。 朗只看见眼前一片白-花-花的铁桶,没看到后面浑身草绿的弓骑士。“噗嗤”几声,他的脸颊上、手臂上、肩膀上、侧腰上与大小腿上都多了几道擦伤。 叶棠本来也会被射伤。但在察觉到有埋伏的同时,朗在空中一扭身体,硬是拿自己当了肉盾。 一轮齐射之后还有第二轮齐射。这次朗的背上一下子多了十几根羽箭。鲜血从箭头之上蜿蜒而下,瞬间发出了猛烈的臭味。 这些羽箭的箭簇之上都涂了专门用来对付兽人的毒-药。这些毒-药会分解兽人体内的特殊血小板,造成兽人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最终不是死于血流不止,就是死于毒发身亡。 痛苦的嘶吼从朗的齿间压抑不住地溢出。为了不让叶棠害怕,朗紧紧地咬着牙齿,没有发出咆哮。 被朗紧紧地护在怀中,叶棠刚想抬头就被朗把头摁了回去。 第三波的齐射又来了。 一路朝着亚贝村逃窜,朗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叶棠完好无损地送回村子里。 ——亚贝村的人与他一样爱重他怀里的女性。他相信村民们会庇护她,就像他此刻在做的这样。 第三波齐射结束,朗的背后又多了数支羽箭。 这次朗摔倒在地,他是打着滚进了亚贝村的。 因为滚这个动作,朗身上的羽箭纷纷折断。不少箭簇狠狠嵌入他的肌肉之中,让他皮开肉绽。 再次奋起向前一跃,用上所以力气在地上一蹬,留下两个巨大脚印的朗终于将叶棠送到了家门口。 放开怀中有些擦伤的叶棠,朗把叶棠塞进了门里。 “玛丽,答应我,你会好好的活下去。” 十字骑士们冲进了亚贝村,冲向了叶棠家的小院。铠甲的摩擦声与整齐的脚步声让人止不住地浑身发寒。 “我需要你活下去……为了我。……为了所有的兽人。” 背过身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叶棠家的门,朗独自迎向了十字骑士的部队。 自称“十字肃正骑士”的持剑骑士带着近战骑士们浩浩荡荡地包围了过来。 银色的剑尖指向了朗。 “骑士们,再度突击!!” 第29章 小红帽的亲妈29 被人类骗走指甲与獠牙。野兽终于得到了一只能够遮掩自己爪子的破手套。洗干净破手套戴上,  被剥掉指甲、爪子还在流血的野兽第一次触碰到了女孩。 女孩的手很小,很软,野兽感觉自己掌中握着的是一团没有重量的小棉花。但就是这既轻又小还非常柔软的一只手,  给了野兽活下去的理由与力量。 帮助盲眼的女孩穿过森林,带着盲眼的女孩越过河流,  与女孩一起躺在草地上享受微风的抚摸,野兽的心被充实与宁静所填满。 他想,  他已别无所求。 他已然不再是孤单的怪物。 但是纸包不住火,村民们发现了女孩的家有野兽出入。更看到女孩与野兽亲昵地牵着手,  到夜晚的森林里去采蘑菇。 村民们包围了女孩的家,  他们放了火。 看不见的女孩逃不出被火焰封死的房子,  野兽则因为看见女孩家的方向冒出了浓烟而义无反顾地奔向女孩家。 野兽是知道的,现在是白天,一旦自己出现在人类的村落,人类就会围杀他。因为他是野兽,  是怪物,是人类眼中不该存在的异形。 可是在前方的是女孩啊。他唯一的朋友,  他唯一思慕的对象。 野兽从天而降,  他顾不得自己的真面目会暴露给女孩知道,  就这样带着女孩冲出了火场。村民们却用犁耙、锄头、镰刀对准了他。 没了指甲与獠牙的野兽哪里会是犁耙、锄头、镰刀的对手?在他就要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女孩从他怀中挣出,  在他眼前张开双臂,  保护了他。 女孩只是眼盲,  她的心不盲。 她一直都知道对待自己如此温柔的不是什么人类男孩,  而是村民们口中的“怪物”。 她不去揭破野兽的伪装,  仅仅是因为这是野兽的愿望:他想在她的面前做一个人类。 “不————!!!” 那天,  做了这个噩梦的朗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的爪子还维持着向前伸出的动作。 梦中的他化作了野兽,而女孩是玛丽……是看起来比现在小上许多、有些像安吉琳的玛丽。 那天的朗挠着脑袋从地板上爬起,心道一定是因为自己最近唱了太多那首野兽与女孩的歌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吟游诗人的歌只唱到野兽得到手套后与女孩成为了朋友,并没有详细描述在这之后的事情。 到做了这个梦朗才开始思考:究竟是写了这首歌的吟游诗人不愿意告诉世人这是一个以悲剧结尾的故事呢?还是这首歌里出现的村民太像反派,以至于有关村民的一段在流传过程中被人为的掐断了传承呢? 当然了,这些也不过都是他的想象。或许这故事本来的结局就是:“最后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也说不定呢? 此时此刻,面对潮水般包围而来的十字骑士,朗又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 如果要现在的他发表一下感言,那他会说:真是太好了。 没有丢失利爪与尖牙的他拥有保护玛丽的力量。 一直困扰他的,为什么对人类的文化十分感兴趣、无论如何都想成为人类一员的他居然作为狼人而出身的这个问题,他也有了答案。 ——他身而为野兽,就是为了能在这一刻保护玛丽。 虽说玛丽也是因为他才会遇到这种危险就是了。……是啊,如果可能,在他死后他希望玛丽能看在他为她献上了这条性命的份上,原谅他让她遭遇了如此可怕的危险。 “喔噢噢噢噢噢——!!!” 狼人的咆哮响彻夜空,抡起一个近战骑士爆摔出去,又扯起另一个近战骑士当武器挥舞,朗的指甲在近战骑士们的银甲上擦出一连串的火花,抠出三道、五道、十道爪痕。 “不、不要畏惧!骑士们!向前突击!突击!” 指挥着近战骑士的十字肃正骑士一看后面弓骑士们也追来了,连忙指示弓骑士们道:“你们先绕到后面去抓魔女!不要让魔女从后门跑了。” 凶光一闪,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如同幽幽鬼火的朗飞身而起,听到十字肃正骑士命令的他丢下还在追杀自己的近战骑士,冲着那些试图绕到叶棠家后门的弓骑士撞了过去。 弓骑士们都是轻甲打扮,不大擅长近战、体格也远远逊色于近战骑士的他们在羽箭用光后战斗力也就只比一般的农夫高一点。 面对着不顾自己生死撞来的朗,一群骑士措手不及,像保龄球瓶遇上了保龄球,“砰!”一声被撞了个阵型全散。 带着赴死的气势,摇摇晃晃地从弓骑士堆里站起,朗仰头咆哮,吓得骑士们慌不择路地纷纷后退。 率领所有骑士的十字肃正骑士在这一刻发觉了——眼前这只狼人没有要杀死人类的意思。它一直在破坏骑士们手中的武器,被它扔出去摔出去的骑士都只是晕厥。轻甲的弓骑士在它面前等同于襁褓中的婴儿,它只要用指甲在骑士们的脖颈处轻轻一拉就能割裂骑士们的大动脉,偏偏这只狼人没有那么做。 不杀人类的狼人,难道……不!不会!依照圣典所写,所有邪魔外道皆长着与人不同的外表。哪怕它们模仿人类模仿得再像,它们也是邪恶的生灵! “骑士们!不要畏惧!我已发现此邪恶之物的弱点!它无法伤害被圣水洗礼过的我等神仆!” 十字肃正骑士说着自己先收剑回鞘,跟着冲朗扑去。 朗不杀十字骑士们的原因很简单。倘若他杀了人,哪怕这与玛丽无关,十字骑士也不会放过被他们当成魔女的玛丽。他们一定会逼迫村民交出玛丽,以偿血债。 但如果死的只有他一个,村民们必然会与十字骑士抗争到底——毕竟十字骑士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玛丽有威胁性。如此一来—— 眼看自家爵士身先士卒,扑向狼人后也确实没被狼人拧断脖子。近战骑士们纷纷丢下武器就扑向了朗。 一个骑士、两个骑士、三个骑士……数不清的骑士将朗拖拽压倒在地上。 十字肃正骑士骑在朗的脖子上重新拔出了他的银剑。 朗被人压制在地上的爪子曾有一刻想要抬起,但他很快选择了放弃。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是近乎出神地想着:不知道玛丽从后门逃走了没有?她应该会去金妮家吧?金妮家离玛丽家很近,如果是金妮,她一定会保护玛丽…… “给我回到地狱里去吧!!怪物!!!” 功勋唾手可得,带着血腥味的狂喜扭曲了十字肃正骑士英俊的面容。他手中的银剑朝着朗的喉咙直直落下。 砰!! 一声枪响石破天惊,十字肃正骑士手中的银剑从握柄处断裂。 是叶棠开了枪。 “你……!!魔女——!!” 回头看见拿着黑猎-枪从自家正门走出的叶棠,十字肃正骑士目眦欲裂,周围的骑士们更是傻眼。 就在十字肃正骑士指着叶棠想要喊出“拿下魔女”的这一瞬,叶棠拉起了自己挂在胸-前的木制十字架。 这个木制十字架十分粗糙,万分简陋,一看就是用麻绳绑起来的细柴。但不管是什么制的,十字架就是十字架,这一点不会改变。 “十字骑士不能攻击十字,不是吗?” 叶棠不止胸-前挂了十字架,她手中的黑猎-枪上也绕着粗劣的木制十字架。 拉动枪栓,叶棠这次瞄准了十字肃正骑士的脑袋。 十字骑士最大的教义之一就是不能攻击身上戴着十字架的人。一旦攻击了带着十字架的人,十字骑士就会成为“堕-落之人”。“堕-落之人”轻则会被驱逐出十字骑士的队伍,重则会被当作“主之仇敌”被当场肃清。 换句话说,现在只有叶棠打骑士们的份儿,骑士们一还手,他们就背叛了自己信奉的教义。 “你、你这狡猾奸诈的卑鄙魔女!!” 肃正骑士怒骂出声。 叶棠耸肩:“哎呀?夜袭手无寸铁的女性就不是卑鄙吗?在我看来,占着狼人不愿伤你们性命而攻击狼人的你们才是狡猾奸诈,没品至极。” 就在此时,一团火星“咻——”地一下从金妮家后院升空,跟着“轰!!”一声炸开,绽出一朵巨大的红花。 两个月后亚贝村就会迎来收获祭,这是叶棠和金妮为收获祭准备的礼花的试作品。 因为是试作品,礼花的威力还有调整好。一时间爆炸声响彻山林,不光莱姆矿场的矿工们被吓得掉下了床,人在莱姆镇的尤利塞斯听到响声后朝着窗外一看便瞧见从空中纷落而下的红色光芒。 “噫~~!!” 骑士们被礼花吓得抱在一起抖作一团,这群仿佛一堆水桶挤在一起的乡下骑士们完全把礼花当成了圣典中所写的“地狱大炮”,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地狱大炮轰得魂飞魄散。 礼花还在升空。听妈妈-的话,跑到金妮家向金妮报信的安吉琳虽然吓得不轻,但还是坚强地跟在了金妮的身后。 五分钟前,安吉琳敲开了金妮家的门。金妮一听安吉琳带来的消息就让家里的仆妇去楼上开自己的首饰盒,帮自己把十字架拿来——她虽不是教-徒,但祖传的十字架念珠她一直都好好保存在身边。 金妮自己则冲向后院,搬出和叶棠一起带着村人研发的礼花。点燃了礼花的引线。 烟花绽放在夜空中时,手上绕了十字架念珠的金妮往安吉琳的脖子上戴了十字架。仆妇已经跑着去把将安吉琳带来的消息传达给村中的其他人知道了。金妮自己抱起自己从来没碰过的猎-枪,率先跑向了叶棠家。 第30章 小红帽的亲妈30 在朗塞进门内的那个瞬间,  叶棠就已经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她飞快地上楼去找安吉琳,看见安吉琳早已被外面的嘈杂惊醒,拿起安吉琳的天鹅绒斗篷就往小姑娘的身上披。 “安吉琳,  去找金妮。告诉她我需要她和大家的帮助,还有让她务必告诉大家,来帮忙的时候一定要戴上十字架。如果没有十字架,那就现场用任何棍状物捆成十字架!” “嗯!妈妈!” 安吉琳不问“为什么?”,也不问“这是发生了什么?”。爱着妈妈相信妈妈-的她与妈妈一起飞奔下楼。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与灌木丛的掩护下融入黑夜之中。叶棠则去拿了柴火来两刀削成细棍,  以麻绳绑起了细棍。 有了十字架,  拿上了黑猎-枪。叶棠翻出剩下的几颗子-弹,  将五发子-弹塞入枪中,自己则提着黑猎-枪打开了家门。 四体不勤的金妮赶到的时候,  周围已经有几户村民拿着锄头与犁耙与十字骑士们对峙了。村民们都是被骑士们发出的嘈杂声给惊醒的。 胆子大的村民起床披衣,拿起能充作武器的东西就要去外头查看。胆子小的村民则先去把孩子们藏到衣柜里、地下室里再朝着声音来源处的叶棠家偷看。 当村民们发现骑士们在围攻的是朗,所有人几乎都出离愤怒。 最先赶来的村民们还没听说需要佩戴十字架的事情,他们只是无法对这些突然闯入村中的十字骑士袭击朗的事坐视不管。 这样的情形不出叶棠的所料,  在十字肃正骑士命令其他的骑士们捉住这些村民当人质以前,叶棠从腰间扯下小布袋冲着村民们扔了过去。 “接着!戴上!” 布袋里正是叶棠方才制作的十字架——刚才她正是为了制作十字骑士唯一弱点的十字架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出面帮朗。 村民们对十字骑士所信奉的教义并无概念。但出于对叶棠的信任,接到袋子的村民果然马上把十字架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同伴。 “爵士,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有慌了手脚的近战骑士凑到肃正骑士的身边问。 “可恶……!该死的魔女……!!” 肃正骑士口中骂着,心乱如麻的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踌躇之间,  有跟在自己爸妈身后跑来的孩子捡起石头就朝着肃正骑士的脸扔:“放开朗!滚出我们的村子!” “什么!?” 石头正中额头,被石头上的尖角在眉上划出一道血痕,愤怒的肃正骑士想不明白这个村庄的人为什么要庇护邪恶。他甚至开始考虑邪恶是否渗透了这整个村庄,  他是否应该认定这整个村庄都是主之仇敌。 “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十字骑士是为了保护主在地上的领土不受邪恶的侵害才像这样来铲除邪恶的吗?!你们是被邪恶给蛊惑了!” “邪恶的到底是谁啊!?” 气喘吁吁的金妮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都知道玛丽和朗的什么就说她们是邪恶?!” “就是就是!” “这个村子里也不知道多少人受过玛丽和朗的帮助!” “我家的屋顶是朗帮忙修的!” “玛丽教了我们汉堡的作法!” “我们夫妻忙碌的时候都是朗在帮忙看孩子!我家的孩子最喜欢朗了!” “玛丽才不是你们所说的邪恶!玛丽是天使!是圣人!你们怎么能诬蔑她!” “我妈妈晚上眼睛看不见也是玛丽治好的!” 伴随着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激奋的群情使得村民们自发形成了一个c型,将骑士们包围在其中。 因为村民们都戴着十字架,  十字骑士们只得步步后退,挤成一堆。 被骑士们压制在地上的朗有些恍惚,他开始怀疑自己所见所闻的这一切都是毒-药带给他的幻觉。 ——这个世界对兽人、对向兽人展现出善意的人类总是那么残忍。事到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童话故事一般的美好展开发生在现实里呢? 啊……玛丽…… 不知道现实里的她逃到金妮那里了没有?这个为他和玛丽说话的幻觉金妮,还真是逼真啊…… “‘主在地上设有领土,主会保佑领土之上的子民不受邪恶侵害。’……我记得圣典原话如此,倒是不知道圣典上写有狼人即为邪恶这一条。” 叶棠说着从门前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没想到魔女居然知道圣典上的记述,被叶棠用枪口指着脑门儿的肃正骑士不得不将自己的腿从朗的脖子上移开。 “‘所有异形之物皆为主之仇敌,汝等必为主战胜所有异形。’圣典上还有这么一句!” “哦?” 用枪管抵着肃正骑士的下巴,叶棠道:“那你知不知道圣典上所说的‘异形’指得并非是外貌上的异形,而是人心中异常的邪念?否则按照字面上去理解,不论是侏儒、巨人症、兔唇、重瞳还是异色眼都是该被消灭的主之仇敌。……不仅如此——” 右手持枪的叶棠左手从肃正骑士的脖子上扯下了他的项链。肃正骑士瞳孔一缩,却听叶棠道: “人与人的外貌本就不尽相同。今天你可以猎杀狼人,明天你可以灭绝兽人。然后呢?下面你们要去灭绝天生残疾的人类吗?还是肤色不同、高矮不同、胖瘦不同的人类呢?” “神以圣典告诫世人,应当予邻人以爱。把对其他人种的残忍屠杀美化成是为主而战,你们的主会褒奖你们吗?倘若你们的主会褒奖这种惨无人道的杀戮,那你们的主又是什么?恶魔吗?撒旦吗?不,就是统治着恶魔的撒旦也不曾扬言要灭绝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类吧?” “那么只凭外表去判断是否该铲除的你们,岂不是比恶魔、比撒旦还要不如?” 叶棠的表情并不怎么凌厉,她的声音也并不高亢尖锐。偏偏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般刺进骑士们的耳朵里,戳得骑士们脑仁生疼,面上火-辣。 坚信圣典就是正义,从不怀疑教义的骑士们根本没有认真思索过叶棠问出的这些问题。更甚者,他们是听到叶棠发出如此诘问,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不再理会哑口无言的骑士们。拿到项链的叶棠蹲下-身,抠开项链就将项链里的解毒剂喂进了朗的嘴里。 神志不清的朗眼前有些发黑,但他的耳朵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叶棠的声音。无法动弹的他感觉到叶棠的体温,费力地掀开眼皮才发现叶棠正抚摸着他的吻部。 “是谁敢大半夜地闯进亚贝村!?不可饶恕!!” 一大群壮年男性冲进了亚贝村,手上拿着铁镐与挖煤铲的他们显然是莱姆矿场的矿工。 矿工们被礼花震醒之后马上意识到亚贝村出事了。有人去叫新的矿长,有人摇醒自己的同伴。大伙儿拿起手边的工具就往亚贝村跑——对于矿工们来说,让他们免于饿死命运的亚贝村是个特殊的地方。这里不仅是他们的食堂,更是他们可以放松心灵的地方。亚贝村在矿工们的心中,那就是温馨与抚慰的代名词。 哪怕莱姆镇的物价已经恢复了正常水平,绝大多数的矿工还是喜欢吃亚贝村村人带来的汉堡,喝老奥图酿造的葡萄酒。更有人在节假日专门跑到亚贝村来听朗唱歌。 现在吊梯建成,无论是从亚贝村到莱姆矿场还是从莱姆矿场到亚贝村都不再那么花时间,费体力。也因此矿工们没花多少时间就赶到了亚贝村。 来的还不止有矿工们。 马蹄声由远至近,是尤利塞斯带着手下一路飞驰。 叶棠曾与他玩笑般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在并非节日的日子看见亚贝村的方向升起了礼花,那就是亚贝村出事了。 今天正是这样的日子。 况且会想到用礼花来示警,还有胆子去执行的唯有叶棠。尤利塞斯几乎可以肯定出事的不仅是亚贝村,更是叶棠。 “滚出我们的村子!” 左边是愤怒的村民们。 “滚出亚贝村!不要再来骚扰亚贝村的村民们!” 右边是怒不可遏的矿工们。 尽管矿工们没有戴着十字架,可是在听过叶棠的话后,哪个十字骑士还能不心虚的朝着眼前的人们举起武器? “你们怎么能欺负朗?!” 孩子们扔着泥巴球与石块。 “快滚开吧你们这些自诩正义实际狗屁不懂的混蛋们!” 成年的村民们挥舞着手中的农具。 骑士们想象中的荣光并未到来,人人脸上全是屈辱与悲愤。 “我们、我们不过是接受了铲除邪恶狼人与卑劣魔女的委托才会到这里来!要不是这样谁会……!” 有骑士试图解释,立刻被孩子们手上的烂泥团砸了嘴,吃了满嘴的泥腥。 “……哦?是吗?那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是接了谁的委托?” 跳下马的尤利塞斯脸气都来不及喘匀。尚未修好的道路在晚上实在太过凶险,好在他的马术不差,夜视能力也算是出众。 “您、您是……!” 骑士们不一定都认识格兰特家的家徽。但一定都见过王室的纹章。为首的肃正骑士本身就是没落贵族的末裔,他在看清尤利塞斯领针上的图案的瞬间就向着尤利塞斯单膝跪了下去。 “我是尤利塞斯·格兰特,格兰特家的家主。” “格兰特家的家主?” 肃正骑士一怔,他所知道的格兰特伯爵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男性,绝不会是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 肃正骑士那傻愣愣的模样将他的心声表露无疑。尤利塞斯捏捏眉心长叹一声,他真的觉得十字骑士的总部该通电了。至少通了电他们就能安电报机,安了电报机他们就该知道上一任伯爵、也就是他的父亲蒙主召见快两年了。 第31章 小红帽的亲妈31 “——我来整理一下你们所说的话。” 尤利塞斯头痛地坐在金妮家的起居室里,  他的面前还跪着十字肃正骑士、爵士崔斯洛克,以及他手下的几个亲信。 “也就是说,两个多月前你们接到了自称莱姆矿场的矿长以及莱姆镇镇长的人的来信,  说是狼人出现在了亚贝村。在狼人的蛊惑下,  亚贝村的一名村妇堕-落为了与狼人通奸的魔女。这个魔女异常狡猾,  她协助狼人腐化了亚贝村的村民,  又在周边肆掠,  为莱姆矿场和莱姆镇都带来了非常大的灾难。” “你们十字骑士团的规定是先收费再出动。所以你们写信找莱姆矿场的矿长以及莱姆镇镇长索要委托费。在委托费寄到十字骑士团后才出发前往亚贝村。” “不巧的是路上你们的马匹闹了肚子,  治疗马匹太贵,所以你们不得不卖掉了马匹改用步行。前几天你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行来得太慢,于是用卖掉马匹的钱买了到莱姆镇的火车票。” “在莱姆镇你们看到了许多狼人,却不见托委托人的镇长。你们去问镇民镇长的下落时遭了白眼,  还被镇民告知前任镇长已经死了,你们以为事态已经恶化到了魔女与狼人侵蚀掉了整个莱姆镇,你们计划先杀死作为主谋的魔女以及与魔女通奸狼人,  之后再慢慢清除周边的其他狼人……是这样的没错吧?” “是的,  伯爵。” 被尤利塞斯简明扼要地概括了自己一行这两个月来的愚蠢行径,崔斯洛克面上无光,整张脸一片血红。 现任女王与她的祖母不同,  对待宗教的态度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老教皇蒙主召唤后女王便直接解体了曾经属于教廷的军队。十字骑士这一支军队信仰深厚,  即便不再是属于教廷的军队也不肯放弃自身的“使命”。 于是前任团长的带领下,十字骑士退居乡下,成了一个类似于猎巫人的民间组织。 鉴于大部分的骑士都是吃如饭桶,  喝如酒囊的干饭人,  骑士团光是伙食费都开支不小。加上日常锻炼中的装备耗损、人员跌打损伤的治疗费用,十字骑士团的收支常年是亏损状态。也因此骑士团不得不往开支小、物价低也越发闭塞偏远的乡村搬迁。 到了现在,十字骑士已经与猎巫人一样,  都是收到委托、并且从委托人那里拿到委托费用才会有所行动。 不然骑士团时不时就会收到信件说某某人在某某地发现了与恶魔通奸的魔女,请十字骑士前往驱逐魔女。十字骑士赶到后才得知原来这是被丈夫出-轨的糟糠妻诬陷丈夫出-轨的对象或是街头娼妇是魔女,试图借十字骑士的手拔除自己的眼中钉。 反过来说,愿意拿出不菲金额请十字骑士出动的人大多不是在开玩笑。 由于十字骑士团本部所在的地方过于偏远,那里别说王都正时兴的电话了,连电本身都没通上,邮差也是一周只去一次。没有寄到十字骑士团的信件的时候,邮差甚至不会去骑士团看看有没有骑士要寄信。 骑士团与外界所有的信息交流都依赖于信件,也因此骑士团不光与外界交换信息的频率很低,一些对骑士团来说算不上特别重要的事情、比如说格兰特伯爵骤逝,独子继承爵位这种事也不会被写入送到骑士团的信件里。 托比亚斯、培缇主从与弗朗西斯、弗朗索瓦两兄弟的失势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情。寄钱给骑士团让骑士们出动的弗朗西斯怎么可能想到几天之后托比亚斯和他们的父亲会被送上绞刑架,而自己与弟弟会被踢进矿坑的最深处呢? 浑然不知外界情况的十字骑士收到钱后就根据委托人给的资料向着目的地出发。路上爵士崔斯洛克没想过给骑士团写信,骑士团也没有手段联络上因为马匹出问题,完全没有按照预定计划走预定路线、在计划时间内到达目的地的崔斯洛克。 最要命的是,骑士团方面至今仍不知道他们的委托人已经被审判处刑——为了不打草惊蛇,托比亚斯让弗朗西斯等人为他们委托十字骑士的事三缄其口。托比亚斯与培缇死后,弗朗西斯与弗朗索瓦兄弟过上了连觉都睡不饱的“好”日子,他们哪里还想得起什么十字骑士、字母战士的? 托比亚斯委托十字骑士来铲除狼人与魔女的事没人知道,自然也就没人去写信给十字骑士团取消委托。就算有人写了信取消托比亚斯的委托,诚如方才所说,骑士团也联系不上崔斯洛克。 “光靠两张画像你们就找到了玛丽和朗……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幸运,还是该说玛丽和朗太过倒霉。” 现实就像一出荒诞剧,让尤利塞斯感到荒谬绝伦。只是荒谬归荒谬,仔细想来又让人感觉世事无常,有时候现实倒比戏剧更夸张。 总之,弄清楚爵士崔斯洛克还有十字骑士团与叶棠和朗没有什么血海深仇的尤利塞斯可以舒口气了。 “爵士崔斯洛克,你可以起来了。” “感谢您的礼遇,伯爵。” 尤利塞斯让崔斯洛克起身之后,他对崔斯洛克解释了叶棠与朗的关系,狼人与亚贝村、莱姆镇、莱姆矿场之间的渊源,又告知了崔斯洛克托比亚斯以及弗朗西斯等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下场。 抱着铁桶般的头盔,崔斯洛克讷讷了好半天。他实在没法马上就接受尤利塞斯口中的事实。 “……伯爵,请恕我失礼。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如果如您所言,那位女士……玛丽女士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村姑的话,这个普通的村姑怎么能有这样惊人的智慧?而且方才,她居然用圣典的内容与我对峙。她怎么会知道圣典的内容呢?我看她也不像在信教的样子……” 普通的村姑是很穷的,哪怕不穷,也不会有村姑把钱花在书本上。华贵的裙子、奢侈的首饰、名贵鞋包,还有紧俏的化妆品与香水……女人们不总是在谈论这些吗?他长这么大,知道有喜爱阅读爱情小说的千金,却没听说过有喜欢书本的村姑。 更何况这村姑读的可不是什么爱情小说,而是枯燥乏味……咳,不是的,他没有贬低圣典的意思,他是在说神圣的内容深奥又深刻,寻常的人是看不懂的。 “这个啊……” 崔斯洛克问起这件事来,陷入回忆的尤利塞斯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不是魔鬼,不会让人不眠不休的办公。办公的间隙里他会招呼众人过来与他一起喝杯红茶,吃两块点心。也会允许手下们去办他们自己的事情,或是在一旁小憩。 叶棠在小憩的时候不碰点心只喝茶,原因是她怕点心掉渣滓污染了她的书。 尤利塞斯看她阅读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她:“玛丽,你在看什么?” 叶棠便竖起书来,让尤利塞斯看到了书的封面。 “圣典?你看这个做什么?你打算信教吗?” 拧着眉的尤利塞斯并不希望叶棠入教或是信教。因为女王不仅不信教,还有意压制住了教廷的力量。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尤利塞斯早把叶棠当作是自己这边的人。且他巨细无遗地向女王报告了有关叶棠的事情,女王则指示他:务必要将如此智者带来见她。 如果叶棠信教或是入教,不管她的初衷是什么,她都等于站到了女王的对立面。这是一件危险的事,因为女王阵营的智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女王绝对不会让教廷有机会再次丰满他们的羽翼。 视叶棠的回答,尤利塞斯或许得改变对她的态度。 “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 没有等崔斯洛克出声,尤利塞斯已然笑道:“她本人谓之曰:‘当作一般常识来了解一下。’……嗯,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现在和当时的我想的一样:‘什么样的村姑才会把圣典当一般常识来了解啊?’不过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湖绿色的眼中荡出敬意的波光以及他本人都不曾察觉到的淡淡情愫,尤利塞斯垂眸而笑。 “或许玛丽早已想到总有一天她会对上你们这些视狼人、兽人为主之仇敌的信徒,所以她提前开始了解她的敌人。为对抗你们做起了准备。” “——” 有汗浸湿了骑士的衣领。想到那个用黑猎-枪顶着自己下巴,从自己脖子上扯下自己项链的女人,崔斯洛克现在可以肯定叶棠不是凑巧找到了解毒剂的。 ——兽人专用的毒-药对人类也是有伤害性的,区别在于同样剂量的毒-药会让兽人的伤口烂到见骨,对人类来说却只像是被一盆开水给烫得皮肤起泡。 十字骑士有一个习惯,会在刻有骑士团纹章的吊坠里装入解毒剂。这是为了避免骑士们无意中伤到自己人,又或是遭到兽人的俘虏后被兽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被兽人灌下十字骑士用来涂抹箭簇的毒-药。 当然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兽人中有与人类合作,出卖同族、出卖同伴的二五仔。这些二五仔为了不被发现同族和同伴发现自己的背叛,往往都会与同族同伴一起受袭。要策反兽人没那么容易,每个兽人二五仔都是需要人类珍惜的对象,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十字骑士是不会舍弃自己策反的兽人的。 基于以上理由,十字骑士无论何时都会将少量解毒剂带在身上。 能以圣典打败十字骑士的女人,她会去了解十字骑士的习惯也不足为奇。 崔斯洛克一时语塞。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如果一切真如您所说,那这位被人诬陷为‘魔女’也是必然的吧。” “毕竟如果不诬陷她是‘魔女’,宵小之辈又如何能与拥有此等智慧的贤女正面交锋而不落败呢?” 崔斯洛克心悦诚服的表情看在尤利塞斯的眼里,让他产生出一种莫名的骄傲。 “毕竟那可是连陛下都想要得到的智慧呀。” 第32章 小红帽的亲妈32 白色的窗帘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  温暖的房间里有朗熟悉的清淡香气。那是他总能在叶棠身上闻到的味道。 从昏睡中醒过来,朗茫然了三秒后不可思议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醒了?” 揉着眼睛的叶棠声音软绵绵的。趴在床边睡着的她因为察觉到朗的苏醒也醒了。 “我……” 朗抬起爪子,发现身上各处都绑着绷带的他一眼都看到叶棠脚边的水盆,  以及搭在水盆边上的毛巾。 “伤口还痛吗?痛的话要告诉我。可能是余毒还没有完全处理干净。” 叶棠一醒就走到床头摸了下朗的额头。 狼人的体温比人类要高。中毒的状态下-体温更是高得可怕。这会儿朗的体温已经不再像昨夜那样烧得烫手,  叶棠也就放下了心中大石,  面上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看来烧已经退了。不过以防万一,  你还是再服一次解毒剂吧。我去给你倒点温水来。” “等等、玛丽——” 叶棠说着就要端起水盆离开,  朗无意识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不用叶棠说朗也知道她一定照顾了他整晚,  她眼下青色的痕迹就是证明。而昨夜,在他意识朦胧之中,他也确实感到有人一直在轻轻的、像是怕弄痛自己那样为他清理掉那些让他肉-体灼痛的东西。 本来就是自己偷偷暗恋着的对象。在发现叶棠竟然肯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之后,朗心头的热意几乎要击垮他的理性。 “嗯?” 告白的话涌到嘴边,  对上叶棠的眼眸,朗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眸里倒映出的是一只浑身是伤的丑陋野兽。 想到叶棠之所以受袭是因为她被人诬陷与自己这只野兽“通奸”,纵使朗心中再有一千、一万句的爱意,  他也没有了表白的勇气。 “……对不起、玛丽,  都是因为我。” 朗松开了叶棠。 高大的他弯着背脊,垂着头颅,看起来既忧伤又可怜。 叶棠笑了一下,  她侧过身,  轻轻地抚摸两下朗的吻部。 “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把狼人当作怪物,把兽人视为异类的这个世界。错的是无法接受兽人的狭隘人类。” 端起水盆,叶棠出了房间。 朗心中酸涩,  听到叶棠下楼的声音后,  他很快又听见门外米米琪琪吵着要见他,休和本阻止米米琪琪道:“朗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你们不要去添乱了啦!”、“嗯、嗯——” 米米琪琪被休和本抱走之后,  叶棠家二楼的回廊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是楼下的安吉琳很快为人开了门,那人又朝着二楼直走了上来。 “打扰了。” 是尤利塞斯。 这位少年伯爵敲过门后没等朗回应就独自走进了房间,让手下守在门外与楼下楼梯口处。自己则关上了门。 “伯爵……?你是——” “啊,你的话待会儿再说。” 尤利塞斯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朗。在他的皮手套之上,那里戴着刻有格兰特家家徽的戒指。 今天的尤利塞斯不是作为“尤利塞斯”个人来访的,他现在的身份是女王派的“格兰特伯爵”。 尤利塞斯开门见山:“你想变成-人吗?” 不等朗回答,尤利塞斯已经拿出一个玻璃小瓶。 紫如烟,黑如雾,红绿黄蓝掺杂的液体每摇晃一下,都会荡出些诡异的紫黑色烟雾来。 属于狼人的本能告诉朗,尤利塞斯手里的这玩意儿,绝对是极度危险的东西。 “这个是可以让你变成-人的药。据说是兽人请海巫制作的密药。……这药是不是海巫制作的姑且不论,但效果是确实的。据我所知,这种药在王都的黑市里已经流通了好几年了。” 能流通好几年代表着女王对这种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时也意味着用这种药变化成-人形的兽人或许已经融入了人类社会,甚至渗入了宫廷之中。 只要能为自己所用,女王才不在乎为自己服务的是贪婪的人类贵族,还是真面目是长着鹿头兔头的兽人。不如说如果是兽人女王还更安心——想要鸟尽弓藏的时候,只要揭开兽人的兽人身份就可以罗列出各种各样的间谍罪、叛国罪。 兽人当然也明白为女王服务有风险。可是只有站到当权者一边,兽人才有更大的机会为同胞争取利益。 在尤利塞斯向女王报告了叶棠与朗一家的事之后,女王差人送来了这个密药。附上一条口信:随便你怎么用都没关系,只要你能把你所说的那个不同寻常的村姑给我带来就行。 尤利塞斯之前还真没想到要怎么用这密药。昨晚的事倒是给了他提示。 ——利用朗是卑鄙了一点,但在他看来,让叶棠去见女王不是坏事。 “喝下它你就可以变成-人类。当然这种药不可能没有副作用,也不可能没有缺点。缺点是以后你情绪一激动耳朵和尾巴就会冒出来,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脑袋还会变回狼脑袋。副作用是你的身体会完全转变为人类的身体,一切的狼人特征都不会再保留。这就是说……” “我不能再跳那么高,跑那么快,受了重伤也能很快恢复。” 接口的朗微微失笑,他朝着亚贝村抬起了爪子:“要是我再遇上昨天晚上的那种事,我必死无疑。” “你明白就好。” “……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喝下这种药之后,你很可能不会再被狼人当作是同族。一个不好你会被狼人与人类同时排斥,你在他人的眼中会从狼人变成不是人也不是狼人的怪物。” 尤利塞斯捏着小瓶,再次向朗确认。 “你真的愿意连‘狼人’这个身份也舍弃吗?” 朗从尤利塞斯的手里拿过了装有密药的小瓶。 尤利塞斯叹息一声。这样的结局他早已想到,但想象与现实总归隔着一层,他没料到自己的良心有些发疼。 “……看来你已经选择要成为人类了。那么等你身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你就可以服药了。” 尤利塞斯一掀披风,转身要走。 他听见朗在他身后问:“代价呢?你给我这样的药,不可能不需要代价吧?” “代价我已经收到了。” “已经收到了?” 朗看着小瓶里那摇曳晃动的可怕液体,困惑地挠挠脸。 天性里不擅长算计,更不会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他人的朗天真地喃喃道:“……伯爵的意思是只要亚贝村安宁和平就好了吗?” 因为自己是狼人,所以给亚贝村引来了不少的麻烦,所以只要自己不是狼人,亚贝村就可以安安宁宁的了——朗如此解释了尤利塞斯的行动。 尤利塞斯一出门就在楼梯口看到了站在楼梯下的叶棠。 叶棠不是天真的朗,从尤利塞斯的属下那里听到女王陛下发了什么样的“慈悲”之后,她明白自己是非去王都不可了。 ——女王能施予慈悲,自然也能收回。她如果不去见女王,说不定下次十字骑士团就该从其他人那里收到委托了。 …… “要、要去王都?” 安吉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小姑娘的心里,“王都”两个字只存在于书里,不是现实的地名。 “嗯。我之前回家的时候没来及说。我已经答应格兰特伯爵与他去一趟王都了。” 叶棠说着切了片面包,涂上了黄油:“不过我不会去太久。两个月后,收获祭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安吉琳o型的嘴巴这才闭上:“两个月啊……好久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时不时跑到叶棠家来和叶棠一家一起吃早饭的金妮撇撇嘴:“你倒是不要这么快回来啊。在王都钓个金龟婿不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嫁给贵族变成贵妇呢!在这种穷乡僻野,我就是想找好男人找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了也找不到。” “为什么一定要找男人呢?” 叶棠的问题让金妮噎了噎:“这还用问吗?我要是不找丈夫,亚贝村就没有村长了。……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会把村长的位置交给我不认同的男人。” 叶棠切了片熟成完毕的火腿,夹到了面包里:“那金妮你自己做村长不就行了?” 金妮一愣:“亚贝村从来没有过女村长。……我没听说过有女人能做村长的。贵族们……女王陛下也不会允许让女人做村长的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女王陛下不会允许呢?” 叶棠大口咬下一块三明治。将三明治完全咽下后才道:“不去尝试,不去争取,权利可是不会自行到你手中的哦,金妮。” 被叶棠说得怔然,金妮感觉叶棠为自己开启了一扇自己从未设想过的大门。 是啊,为什么女人就一定不能做村长呢? 她可不认为她的能力与爱着这个村子的心会输给凯文那个混蛋。 ……再说玛丽看人一向挺准的不是吗?既然玛丽会对她说这种话,就证明玛丽也觉得她有做村长的能力吧? 玛丽……希望她能够成为亚贝村的村长吗? “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金妮拿起面包就啃,哪怕里面还没夹肉,也没夹菜。 “金妮,你不加点菜和肉再吃吗?” “你管我!我就喜欢吃什么都不加的白面包怎么了!?” “那你下次来我家吃饭,我只给你准备白面包好了。” “你这个人——!” 吵吵闹闹的声音从叶棠家的餐厅里传出,听得屋外等着向叶棠和朗谢罪的崔斯洛克与手下们憋不住笑。叶棠要离开亚贝村两个月的事并未给周围的人带来太大的离愁。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十月。 第33章 小红帽的亲妈33 “那个该死的村姑……!!她竟敢向陛下进言说应该减少煤的产量!?陛下居然还同意了她的进言!?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也不知道格兰特家的小崽子在想些什么!煤矿减产对他来说也没好处吧?!他怎么还帮着那个村姑!” “呵,  你们还不明白吗?希望减少煤矿产量的不是那村姑,根本就是格兰特家的小崽子!我听说他之前被个地方贵族拿一个煤场骗得团团转!恐怕他支持减少煤的产量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煤矿吧!” 几个上级贵族围成一团,聚在皇宫的走廊上叽叽咕咕地说着话。 这些贵族们一边猜测着叶棠与尤利塞斯的关系,  一边分析着叶棠究竟是尤利塞斯的腹话术人偶,  还是女王手里的操线傀儡。 “要不干脆……” 其中一个贵族比划了个砍头的姿势。 “让她消失。” “横竖让一个村姑消失很容易——” 女王是热衷于看到技术发展的狂热分子。贵族们会不遗余力地致力于开采煤矿最初确实是为了讨好女王。但很快,贵族们就发现了煤矿能为他们带来巨大的收益。 伴随着电能应用的普及化,  火力发电厂所制造的电能开始供不应求。于是更多的新火力发电厂被建起并陆续投入使用。作为电力来源的煤矿也随之水涨船高,飙升到一个能让贵族们赚得盆满钵满的价格。 察觉到电力与煤矿利好的资本家们试图从贵族们手中分一杯羹,  有的直接拿钱从贵族手里买挖掘煤矿的许可,  有的毛遂自荐愿意为贵族掌管事业,  让贵族做只需要躺着数钱的甩手掌柜。还有的先锋派直接将电力接入工厂,以机器代替人工,  进一步压缩了生产成本。 热闹繁华的王都一跃成为被电力所照亮的不夜城。但同时,滥用火力发电的后果也逐渐显现。 王都长期笼罩在灰色的浓雾之中,  这里已经变成了看不见蓝天的雾都。 可这对有自己领地、有自己庄园的贵族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的领地照样山清水秀,  他们的庄园照样葱郁优美。 女王的宫殿多少也受到些雾气的影响,但宫人们都认为这是近两年天气不好的缘故。即使有宫人听到传闻说王都的贫民街频频有人离奇死亡,这些人身上没有出血的伤口,  也只当这是平民们瞎编胡造的恐怖故事。 没有贵族,没有宫人,  没有任何自认上等的人把几个平民的死,  把成百上千的平民染上莫名怪病的事放在眼里——平民们不爱干净,也不讲究体面。他们会染上奇怪的疾病不都怪他们自己不够用心对待自己吗? 唯有知道这些平民就是死于环境污染的叶棠一进入王都就行动了起来。 她去火力发电厂进行了实地调研,  又去探望了那些染上“怪病”的平民,并出钱给这些平民,  让他们暂时搬离王都。 近期叶棠向女王阐述了环境污染的危害,  并请女王发布政令严格管控煤的产量,  从源头降低火力发电厂的污染。 她这种行为无异于给靠煤矿赚得脑满肠肥的贵族们当头一击。无数贵族站出来反对叶棠的提议,原因是叶棠阻碍了技术的革新与发展。 女王最不能容忍地就是站在技术的革新与发展对立面的人,换作是以往,她已经让人把阻碍了技术革新与发展的人拖出去砍头了。但对叶棠,女王不仅没有惩罚于她,甚至还轻飘飘地答应了她的想法,愿意按照她所说的:从源头控制住火力发电厂的煤矿消耗量。对比看看究竟是不是燃煤污染导致了王都气候异常,平民身染怪病。 根据叶棠所说:假设这一切怪事都是燃煤污染所导致的,那么只要污染程度下降,王都的气候异常自然会有所恢复,患病的平民症状也会有所减轻,至少新患病的人数能够减少。 贵族们看叶棠简直像看怪物。他们始终无法理解女王怎么能对这个村姑宽容到这种程度。 尤利塞斯却是知道的。因为叶棠不光没有站在进步与发展的对立面,她甚至比在场的贵族们更期望技术的进步发展与革新。 叶棠在否定火力发电的同时,也带来了火力发电的代替案——风力发电与水利发电的计划书。这些计划还不成熟,风力发电与水力发电所需要用到的机器设计也八字还没一撇。 但女王手下的技术员们在看到过叶棠的计划书后无不啧啧称奇。许多技术员眼睛放光,因为他们已经看出这些计划是有实现的可能性的! 女王早在之前就已经从技术员们那里得到了评估报告,她对叶棠提出的代替计划很满意。事到如今她又怎么可能惩罚带来进步与革新的叶棠呢? “几位可真是热心于讨论国事啊。” 尤利塞斯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贵族们的身后。 刚过了十五岁生日的尤利塞斯身体像疯了一样疯狂抽条。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因为骨头发出的疼痛从睡梦中惊醒。迟来的变声期让他声音变得低哑。这会儿的少年伯爵少了两分少女式的我见犹怜,多了三分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格、格兰特伯爵……!” 没想到尤利塞斯会出现在自己身后,做了砍头手势的贵族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没趴在地上。他身旁的贵族们也一个个惊恐万状,背脊被汗水濡湿。 “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这里是陛下的宫殿,我和各位一样都是陛下的臣子。” 湖绿色的眼眸中透出满含嘲讽的锋利:“啊……对了。看在我和各位同时陛下臣子的份上,请容我提醒各位一句——” “让一个人-消失确实很容易。就是不知道先消失的人会是谁了。” 手指点向面前的贵族们,尤利塞斯弯着眼轻笑道:“有可能是你,你,你,又或是你。各位说,对吗?” 这是明摆着的威胁,贵族们却不敢呵斥尤利塞斯。 带来了那个该死村姑的格兰特伯爵可是女王陛下现在最为爱重的贵族!只要格雷伊伯爵愿意,他完全可以让他们生不如死! “哎呀,原来尤利塞斯你在这里。” 说话的来人正是女王维多利亚三世。她携着叶棠,身后还跟了一群以外貌著称的贵族们。 “陛下。” 尤利塞斯行礼,他身后刚被他恐吓过的贵族们更是恨不得把脑袋摁在地上,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女王并没有理会尤利塞斯身后的贵族们。满身珠宝的她只是夸张地拿扇子扶着自己的额头:“快来帮我劝劝玛丽,她居然说不想参加今晚的舞会。” “还请陛下不要强人所难。参加舞会需要舞伴,我可没有适合的舞伴。” 叶棠站在女王身旁,其姿态之娴静高雅,完全不输给这皇宫中的任何一位贵妇。不……应该说叶棠比起那些在她第一次进宫时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贵妇来,更有鹤立鸡群之感。 她对着女王也不卑不亢,与女王交谈时亦是轻松自在。任何不知晓叶棠身份的人见了被女王带在身边的叶棠,都会以为叶棠是王女,再不济也是女王爱重的贵族千金。 说实话,尤利塞斯真是被叶棠的学习能力给惊呆了。诚然,他是在前往王都的路上教了叶棠一些宫廷礼仪,然而男性的礼仪与女性的礼仪到底有着差别。在这点上尤利塞斯没有什么办法,他想自己只能尽可能在贵妇们试图用语言打击叶棠的时候出来帮叶棠解围。 尤利塞斯的困扰没有持续几天。叶棠似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贵妇们在她面前展现过一次的礼仪作法,她立刻就可以模仿出来。三天后同样的姿势动作,她能做得比从小练习的贵妇们更加举重若轻,宛若天生的皇族。 “玛丽你又在说这种无聊的托词了。在场这么多男士,哪一位会不愿意做你的舞伴呢?” 女王一个眼色,以风-流著称的侯爵、以严肃俊美为人所知的伯爵,以及女王一派外貌出色的男性贵族们纷纷上前,围住了叶棠,邀请她做自己的舞伴。 叶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女王这是想用男人、用爱情、用婚姻、用利益来把自己绑上她的战车? 她面上温厚的笑意不改,口中柔和道:“陛下真是爱开玩笑。让我这样的村姑做绅士的舞伴,这岂不是辱没了各位绅士的身份,为绅士们的家族抹黑?” 叶棠的话真是说到了在场贵族们的心坎儿里。实际上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除了少数在上级贵族的社会里艰难生存的没落贵族,没有上级贵族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女王对他们的安排。 村姑,还是个有孩子的村姑。看在这村姑长得不错,身材也好的份上他们愿意和她玩玩,让她做自己的情-妇。可让他们娶这样一个村姑来做妻子?那不是让其他贵族世世代代都能指着他们的鼻子嘲笑他们:为了抱上女王的大-腿,他们竟不惜玷污自家的血脉吗? “请不要说什么抹黑。能做你的护花使者,那是一种光荣。” 就在其他男性贵族都因为叶棠的话而迟疑之时,尤利塞斯越众而出,他右手放在胸-前,左手背在身后,向着叶棠施以一礼。 “罗斯玛丽,我能有幸做你今晚的舞伴吗?” 叶棠不能说自己与少年伯爵之间没有友谊。只不过在友谊之前,少年伯爵与她之间还隔着相互的立场,彼此的身份。 尤利塞斯本就是坚定的女王一派,叶棠不怪他选择站在女王一边。同时,她也相信少年伯爵能理解她的选择。 第34章 小红帽的亲妈34 “实在是非常抱歉,  伯爵。您愿意做我的舞伴我很荣幸,可比起绚烂多彩的舞会来,我想乡村的星空更适合我这样的乡下姑娘。” 叶棠说罢转向女王:“陛下,  请允许我回乡,  与女儿团聚。” 精明掩在眼底,女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尤利塞斯,  跟着展开蕾-丝扇面,夸张地长叹:“如果我不答应你,  那我不就成了拆散你们母女的恶人?玛丽,  你的请求我准了。” 叶棠拉起裙摆,  低头道谢:“感谢您,我慈悲的陛下。” …… 没有叶棠的舞会,  尤利塞斯意兴阑珊。歌舞升平中女王因为疲劳先行离开,尤利塞斯则很快被传唤到一处房间。 女王的宫殿里有许多密道。也因此女王不用通过走廊就能来到尤利塞斯所在的房间。 “陛下。” “免礼吧。” 女王眼神示意,  服-侍在女王身边的仆从们立刻撤走。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女王与尤利塞斯二人。 走到尤利塞斯的面前,  女王像拥抱孙子那样抱住尤利塞斯。她亲吻尤利塞斯的额头,又摸了摸尤利塞斯的头顶。 女王在还是公主的时候有过一次荒唐的恋爱。那次恋爱带给了女王一个不能公之于众的孩子。 那个孩子长大后发现了自己的身世,产生了可怕的非分之想。女王不得已埋葬了自己的亲子,  只留下他襁褓中的女儿。 那个女儿成年后在女王的操作下嫁给了格兰特伯爵。却在生育与格兰特伯爵的第二子时与腹中的孩子一起死在了产床之上。 几位公主远嫁他国,王太子等不及接母亲的班,  试图毒杀女王而被软禁。现在还留在女王身边的女王血脉,  唯有尤利塞斯一人了。 女王多么希望尤利塞斯能够幸福,为此她不惜动用自己所拥有的权利。 可只有罗斯玛丽,  她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虽能将罗斯玛丽打包送到尤利塞斯的怀里,只为尤利塞斯能够开心。但女王知道,  尤利塞斯渴望的不是笼中的金丝雀,  他爱慕的是能用自身的智慧带给无数人希望的贤女。 女王想让其他的男性贵族搭上叶棠并非仅仅是为了将叶棠绑上自己的战车,  也是为了让尤利塞斯能放弃与他并不相配的叶棠。 可惜,她还是失败了。 “爱上一个身份不对等的人确实是一出惨剧。” “但是呢尤利,真正的悲剧是你爱上了一个不会爱你的人。” “你真的要亲手将自己变成悲剧的主角吗?” 尤利塞斯苦笑不已。 如果他是悲剧的主角,那在他第一次遇见玛丽的时候,悲剧就开始了。他早就发现玛丽的视线总会落在谁的身上,他只是装作自己没察觉到罢了。 …… 人在亚贝村的朗打了个喷嚏。 他一边揉着还不大习惯的人类鼻子,一边想:明天就是收获祭了,玛丽真的能赶回来吗? “朗,你一个人呆站在这里做什么?大家都在广场的篝火前跳舞,你要不要也去唱一曲?” 玛蒂娜说着一拍朗的屁-股。 能拍英俊的大小伙子的屁-股,这让玛蒂娜容光焕发,连笑容都比往常灿烂了好几十倍。 玛蒂娜面前的青年有着银灰色的长发,焦糖色的肌肤。一双眼睛在月光与火光的照耀下犹如反光的银。他很高,玛蒂娜仰起头来也不到他的胸口。他的四肢很修长,宽肩而窄腰。精悍的躯体让不懂“黄金比例”究竟是什么比例的玛蒂娜也想高呼:“黄金比例!”一双手更是每一跟手指都骨节分明。哪怕这双手拿的只是犁耙水桶也让人充分体会到异常的美感。 要说美中不足……那大概就是青年一受到惊吓就会冒出狼耳朵与狼尾巴这一点吧。 虽说玛蒂娜觉得朗正是这种地方特别可爱就是了。 “——!!” 一手按着从自己头顶蹦出来的耳朵,一手摁住在长裤里炸毛的尾巴。朗带着责备的眼神看向了玛蒂娜。 占着朗脾气好不会真的生气,玛蒂娜哈哈大笑。边笑还边往燃着篝火的小广场走去。 小广场上金妮正与崔斯洛克跳舞,算是为收获祭做最后的预演。 崔斯洛克已经从骑士这一行退休了——他为自己的不分青红皂白向尤利塞斯道歉,尤利塞斯则告诉他、他需要致歉的对象并不是自己。怀着赎罪的心去见叶棠与朗,崔斯洛克对叶棠和朗说自己什么样的惩罚都愿意接受。 “那你就留在村子里,在我不在村子的这段时间里,替我完成我那份工作吧。你们损坏的村子里的东西,也要记得修好哦。” 崔斯洛克是有骑士风度的男人,迂腐是迂腐了点,但在遵守誓言这一点上,他确实做得很好。 见崔斯洛克决定留在村中,崔斯洛克的亲信们也决定陪着崔斯洛克一起赎罪。 没有长着良心的人能在意识到自己刀下的生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后还能冲着无辜的人挥下屠刀。在与狼人们的接触中,崔斯洛克与骑士们切实理解了叶棠所说的那些话。 崔斯洛克作为骑士就此隐退,他现在只是亚贝村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夫。 就是崔斯洛克这个农夫一开始的时候实在是太过笨手笨脚,以至于金妮没法放着他不管。 笨拙但真诚的农夫遇上年轻又好强的女村长,爱的火花一擦既燃。就是这次,金妮没有马上结婚的意思,也没有要退到某个男人身后当贤内助的意思。感情再不能影响她要亲自守护这个村庄的意志。 在崔斯洛克的领舞下金妮转了个圈,正认真复习舞步的她忽然停下动作,一脚踩在崔斯洛克的脚背上。 崔斯洛克痛声哀嚎,金妮却是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就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玛丽——!!” 叶棠手里的箱子刚摆稳在地上,金妮就飞扑到了叶棠的身上。噙着泪的她上下打量叶棠好几眼,这才扭捏道:“……我还以为你去了王都回来会有什么改变呢。没想到你还是这个土气的样子。” “我也以为我去了王都,金妮你能改改你这张嘴巴的说话方式呢。” “要你管!” 金妮的怒吼回荡在夜空中。本来与本还有米米琪琪一起依偎在伊娃与老威廉身边的安吉琳也跑了过来。 “妈妈!!” “安吉!” 叶棠敞开怀抱,安吉琳纵身一跃。母女两个顿时抱成一团。 “呿,我扑过来的时候你可没这么抱我啊……” 旁边的金妮似乎用极低的声音这么嘀咕了一句。 “玛丽!” “是玛丽!” “玛丽回来了!” 亚贝村的村民们全都开心地围了过来。 朗想过很多种与叶棠重逢的方式,但真到了叶棠回到亚贝村的这一刻,朗完全是呆滞的。只有他的腿还知道往叶棠的方向靠近。 叶棠与一个个的村民寒暄。她似乎又变得漂亮了些。 不用劳作、不用暴晒让她温润的肌肤透出一种细滑的水光来。她连指尖都美得令朗心动。 站在不远处,屏住呼吸遏制着心跳的朗不敢再靠近了。他怕自己又冒出耳朵,生出尾巴,展现出自己非人的一面。 “朗?” 叶棠一眼就看到了朗。她放下怀里变沉了不少、看起来也愈发甜美可爱的安吉琳,向着朗径直走了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心脏跳得好痛,说不定下一秒就会破裂。 怀疑自己已经生出狼耳朵与狼尾巴的朗喉头滚动,他幻听般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面前的女子:“……你为什么会知道是我?” 是啊,为什么呢? 叶棠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起来,用指尖点了点朗耳朵上的银耳夹。 朗恍然大悟,安吉琳却是抿着唇笑。 夜晚这么暗,妈妈又不是朗,怎么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就看到朗耳朵上的银饰? ……天上的爸爸,安吉琳对你很抱歉。不过爱着妈妈-的爸爸一定也会想看到妈妈幸福的笑容,而不是妈妈痛苦的眼泪吧? 安吉琳比任何人都想要看到妈妈幸福,所以就算爸爸视安吉琳为背叛者也没关系哦。安吉琳会支持爱着妈妈-的人,给妈妈幸福。 “朗。” 小姑娘揪揪高个子青年的裤腿,青年弯腰将她抱起,低头侧耳向有悄悄话对他说的小姑娘。 “还记得你第一次与我搭话的那个地方吗?那里的花都被人采光了。不过没关系。你往前走,看到一棵大橡树,从橡树的树洞里钻过去,就能看到很大很大一片花田。 聪慧而早熟的小姑娘甜甜地笑着,眼中有祝福的光。 “我等着你送妈妈最美的花环哦。” 第35章 小红帽的亲妈35 收获祭当日,  男子会向自己心爱的女子送上花环。女子若是将花环戴在了头上,就等于接受了男子的表白。这是亚贝村自古以来的习俗。 女子是否接受花环,与花环的精美程度不无干系。谁让花环从侧面展示了男子的能力——有钱的男子可以花钱请人去摘最美的花,  有体力的男子能自己去摘最美的花。没钱、体能又及不上别的村民的男子们只要有毅力也能从远处采来鲜花,为自己的心上人献上美丽的装饰。 果然从安吉琳所说的地方找到一片花海的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心意早已被安吉琳得知,  且安吉琳还打算支持他。 迷迭香,  月见草,木槿花,银莲花与月季。小心翼翼地采下柔嫩的花朵与枝条,带着对安吉琳的感谢,朗将自己的心意编织在要给叶棠的花环之中。 不知疲惫地将花环越编越华丽,  等朗沐浴在晨曦的照耀之中,他才在花海中惊醒。 “朗,你来啦!来,  这是你订做的正装!快去换上快去换上!” 莱姆镇裁缝铺的女老板一见到朗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并让女儿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朗一个月前就下了订单的正装。 朗是她见过的身材比例最完美的青年男性,每当她看到朗,  她的裁缝之魂就熊熊燃烧,仿佛被人点燃了灵感之火。 朗有些腼腆地接过衣服,  在裁缝女儿的带领下进入了更衣室。 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自己,  将人类的衣服一件件换上的朗感慨万千——曾几何时,人类的衣服对他来说并不合身。 他的爪子会轻易撕裂人类的衣服,  他不得不小心对待那些过于脆弱的布料。他的腿与人类的腿形状不同,粗细也不大一样,  所以他总是无法很好地穿上人类的裤子,  只能自己动手将人类的裤子改造得自己可以穿上。 他身上的毛还总是会和布料摩擦产生静电。特别到了冬天,  他是穿衣服痛苦,脱衣服也痛苦。还有他的尾巴,他如果不在人类的裤子上开个洞,他的尾巴就无处安放。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人类的衣服与他的身体严丝合缝,穿上正装的他真的就像是人类的绅士。 这让朗感动。 “朗……!!” 见到换上正装的朗,女裁缝与她的女儿一起捂住嘴巴发出了抽气声。 “朗、朗先生,请、请问您已经有、有送花环的对象了吗……?” 裁缝的女儿结结巴巴,她甚至不敢直视朗银灰色的双眸。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莱姆镇镇民,裁缝的女儿自然是见过还是狼人的朗的。她是在明知朗是狼人的情况下,还对朗说这种话的。 “是的。我很早以前就决定了,如果我有送出花环的一天,那我一定要将花环送到她的手中。” 裁缝的女儿揪着自己的围裙,她很快露出释然的笑容:“您的她,一定是位非常特别的人。” “是的!” 裁缝给用坦率笑容晃花了自己女儿眼睛的朗拿来了一个领结,她为朗系上领结,道:“这样就完美了!” 朗这才想起自己只定做了正装,并未定制正装的装饰品。他想拿钱给裁缝,裁缝却笑着一拍他肩膀:“以后再来找我做衣服就好了!” “谢谢!” 周围人给予的温暖人情让朗越发感觉自己像一个普通而正常的人类男性,他自信了起来。往常总是低着头与人说话,因而不自觉形成的小驼背也挺直了。 …… 安吉琳坐在叶棠的身后,正一心不乱地给换了露肩长裙的妈妈梳理长发。 “玛丽,时间差不多了哦。” 头上戴着花环的金妮从门口探进来个脑袋。门外崔斯洛克的亲信们正称赞着崔斯洛克的好手艺。 “爵士!不愧是您!” “您是从哪里采来的木茼蒿啊?我们都只能采到小雏菊和蒲公英什么的……” “今晚最受瞩目的一定是金妮女士了吧?” 崔斯洛克被夸得不好意思,他一边用右手食指磨蹭着自己的鼻下,一面羞涩道:“我找到的木茼蒿长在悬崖上,还有不要再叫我‘爵士’了。我如今已经不是骑士了。” “不!在我们心中,爵士您永远是我们的爵士!” 一个年轻骑士激动地说着,他的话引发了周围的共鸣。 提着裙子的诺拉走了过来。知道金妮就在叶棠家的她不太敢靠近叶棠家的院子。被她叫到名字的骑士听到恋人的呼唤,连忙跑出了叶棠家的院子,让恋人挽住了自己的胳膊。 二楼的窗户前,叶棠的眸光从窗外转移到了金妮的脸上。 “……干嘛这么看着我?” 金妮没好气地撅起嘴来:“你以为我会对诺拉使坏吗?” “嗯。” 叶棠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金妮被气得差点儿晕倒。不过嘛……回忆一下自己过去的种种恶霸行径,金妮倒也不会气叶棠这么想自己。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对诺拉使坏。” “只是啊,我发现了。做那种事情毫无意义。” “——并不是因为亚贝村里有诺拉的存在,所以凯文才会出-轨。是凯文想要出-轨,所以他选择了最对自己胃口的诺拉。没有诺拉,凯文也会出-轨别人。那个时候的凯文还是这个村子的村长……诺拉她如果还想在这个村子立足,就只能乖乖地听凯文的话。” 事实上诺拉也确实不像凯文以为的那样喜欢他。凯文失势之后诺拉再也没见过他,不仅如此,凯文在金妮这里死缠烂打无果后去诺拉家埋伏诺拉,被诺拉的父亲与兄长给痛打了一顿。 诺拉如今与年轻骑士谈起了恋爱,她不再终日惶恐不安,畏手畏脚容易掉泪。她开朗了许多,爱笑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诺拉,金妮实在没什么报复的欲-望。 “否则凯文只要在我面前说几句诺拉勾-引他之类的话,不用凯文亲自动手,那个时候的我就会亲自把诺拉赶出村庄吧。” 金妮说着笑了一下,是笑自己过去的愚蠢,也是笑自己现在的看开。 她真的对凯文一点留恋都没有了。证据就是看见诺拉她不会生气,想到凯文她也不会心痛。 倒是崔斯洛克……这个傻瓜骑士让她移不开目光。她真怕自己一移开视线,这傻瓜就又犯了蠢。……她也怕自己一移开视线,这个傻瓜就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看不厌的傻瓜骑士走进了她的视线,钻进了她的脑海。看着他傻乎乎地捧着最真挚的心到自己眼前,金妮第一次发现原来爱情是可以让人变好、变温柔的东西。 看到金妮面上温柔的表情,知道金妮是真的放下了的叶棠打从心底为金妮感到高兴。 ——看来她这次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安吉琳拿来了缎带。为叶棠编好麻花辫的金妮稍微退开,让安吉琳把缎带扎在了叶棠麻花辫的尾端。 牵着安吉琳下了楼,叶棠在楼梯口看到了本。 本垂着长长的睫毛,手上拿着干花做的花环。安吉琳一看见他就飞奔下楼,笑着问本:“这是给我的吗!?” 本腼腆地点着头,小狼崽捂着眼睛不敢去看给自己戴上花环的安吉琳。直至安吉琳问他:“适合我吗?” 金发蓝眼的白裙女孩就像天使,这个瞬间烙进本的眼中,在今后的几十年、上百年后也不曾褪色。 “适、适合……” 金妮见朗还没来,憋着笑用手肘戳了戳叶棠:“被女儿抢先一步了呢!” 不等叶棠说话,金妮已经抛下叶棠,下楼扑到崔斯洛克身边小鸟依人。她十分欠揍地朝着叶棠飞了个吻,说了句:“我也先走了!” 一对对的情侣、夫妻手挽着手走出家门。霞光铺洒在众人的脸上与身上,像是无言的祝福。 安吉琳和本牵着手在篝火旁跳舞,那个总喜欢欺负安吉琳的男孩子捏烂了自己手里的花环,当场嚎啕大哭,很快被他家人歉意地拎走。 叶棠的头上还没有花环,不是没人送,是她一路都拒绝了。 格雷伊端着一杯葡萄酒喝着,问身旁的休:“你不去送花环吗?” 少年老成的休眼都不眨:“你才是。你不是为了这一天,花大价钱从别的镇子买来了稀有的女王蔷薇吗?” 格雷伊勾起唇角:“你不也为了这一天,特意去学习了不凋花的做法,做了个无论她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随时戴上的不凋花花环?” 异父异母亲兄弟的两只同时沉默。彼此都戳到对方痛处,也被对方戳到痛处的他们没把话说下去。 “啊……怎么说好呢?” 最先开口格雷伊挠挠自己毛绒绒的脑袋:“毕竟你看,我也欠了朗那家伙人情对不对?这种时候再和他争,我的良心会痛啊——” 你也有良心?差点儿就这么反唇相讥的休难得把难听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明白格雷伊的感受。 朗和他们为玛丽付出的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等级的东西。 为了不让其他人类再有机会给玛丽扣上“与狼人通奸”的罪名,朗为了玛丽舍弃了自己狼人的身份。他是真心诚意地试图去做一个“人类”,一个与玛丽相匹配的人类,而非只是成为“人类的一员”。 这样的付出太极端,也太狡猾。 狡猾之处在于休想复制也无法复制。极端之处在于—— “我可不想像朗那么沉重。玛丽要是也爱他,那他的付出或许会让玛丽感到幸福。但如果玛丽不爱他呢?不能以同等同样的爱回报朗的付出,玛丽真的不会有负罪感吗?这种负罪感不会压垮玛丽吗?” 休摊摊手:“朗真的以为自己喝下那种药就能弥补他和玛丽之间的差距、让人类不再找玛丽的麻烦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说得可真狠啊……” 格雷伊随口打趣:“朗真的是你的亲哥哥?” “你可以到我家问我父母这个问题。” “呃、那我岂不是要被你父母暴揍一顿?” 休耸肩。格雷伊咂咂嘴,长大的休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第36章 小红帽的亲妈36 叶棠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人形的朗是因为亚贝村以前并没有这样村民,  且朗的发色和他过去的毛色一模一样。变成-人后朗的身高稍微缩水了一点,但与村民们站在一起,他依然高得鹤立鸡群。 毛绒绒没了毛这件事让叶棠有点难过。只是她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喜欢rua毛绒绒就否定朗的选择。 这次回到亚贝村,  她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尽快和朗说。昨晚她没找到机会,今天白天朗又不在村中。 好在晚上有收获祭。不仅亚贝村的村民们齐聚一堂,  莱姆矿场的矿工们与莱姆镇的镇民们都来了不少凑热闹。朗想必也是会来的。 朗站在亚贝村门口平复了好半天,  他等自己的心跳得不再那么剧烈再去找叶棠,结果天都黑了他的心跳还是那样剧烈,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的那股劲儿倒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了。 格雷伊和休对视一眼,  两人各伸出一只脚来踢向了朗的屁-股。 “休、格雷伊!?” “少在这边磨磨蹭蹭的了!你再不去我可要去了。” 格雷伊嫌弃得冲着朗挥挥手,休也双手抱胸点头道:“我数十下,你不去,  我就——” “我去了!” 拿好花环,  朗一鼓作气地跑了起来。 即使变成了人类,他奔跑的速度还是远超常人。四下张望的他没一会儿就看见了叶棠。 叶棠刚从老奥图手里接过酒杯。她的头上还没戴上花环,  身边也没有别的适龄男士。 这让朗有些安心。 “玛——” 出声想要呼唤叶棠,朗在这个瞬间注意到了另一个从黑暗中袭向叶棠的影子。 被金妮逼着离了婚的凯文本以为自己还可以依靠诺拉。哪知诺拉与诺拉的家人根本不欢迎他。被打了一顿之后,  凯文被诺拉的父兄扔到了村外。 “滚离我们的亚贝村吧!你这个外村人!” “你就该和你那魔鬼舅舅一起下地狱!呸!” 直到被人啐到脸上这一刻,凯文才真的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失去了。自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舅舅托比亚斯的死不光是让他没了靠山,  还带走了戈登沃斯家的荣光与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他不能去莱姆镇,仇恨托比亚斯的莱姆镇镇民们只会比亚贝村的村民更厌恶身为托比亚斯近亲的他。他也不能回亚贝村,  亚贝村现在是金妮的亚贝村了。那个小肚鸡肠又无比恶劣的女人是不会给他好日子过的。 那么,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还能去哪儿呢?他今后……要如何生活下去呢? 现实给了凯文答案:他成了一堆人见人嫌的垃圾。他是比闲汉还不如的流浪汉。他不会工作也找不到工作,  他要是没能在垃圾场刨到吃的就得饿上好长时间的肚子。可就算垃圾场里有吃的东西,  他要是没有第一时间捡走那些食物,  那些食物就会被野狗们吃掉。这样他就又得饿着肚子。 而这一切、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如果不是玛丽那女人,他的出-轨不会暴露,属于他的财富不会流进村民与狼人的口袋里,他的靠山舅舅不会死,戈登沃斯家的荣耀不会被毁灭,他不会沦落到和狗抢吃的——! 这一切都是罗斯玛丽·詹宁斯的错!! 收获祭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这天喝得酩酊大醉口吐彩虹的人不在少数。狂欢的人也到处都是。没有人会去在意身旁的小事,也就没人注意到了鬼鬼祟祟摸到叶棠附近的凯文。 “死吧啊啊啊啊——!!!” 冲着叶棠捅出厨刀,凯文看着那把被他磨得蹭亮的厨刀切开人的皮肉,没入人的手掌。 然而,被他所伤的那个人并不是他想杀死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距离叶棠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朗伸手,试图为叶棠挡下那把厨刀。 血肉遇上厨刀,先是感到冰冷,尔后就感到如同火烧般的灼痛。 属于人类的手掌皮开肉绽,强烈的痛楚中朗发现以人类的手,自己无法抓牢这把带血的厨刀。而手握这把厨刀的凯文还在发力,他是真的不惜一切要杀了玛丽! “滚开!!” 凯文叫着,从朗的手里拔出厨刀,举着刀想要再度刺出。 这个刹那,周围的一切在朗的眼中都成了慢动作。 他听得到、也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那声音像是在他耳边絮语:你看,这就是你想变成-人类的报应。变成-人类的你是无法保护玛丽的。而你仅仅是为了让玛丽把你当做一个男性来看,就放弃了保护玛丽。 你的自私,是你失去玛丽的唯一原因。 手上好疼,疼得像是有火从血管烧到心里。张开嘴,发出人类的声带无法发出的恐怖狼嚎,朗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扑向了凯文。 “怪!怪物!!你这该死的怪物!!!” 厨刀在狼人的手中弯折了。倒映在凯文眼中的不再是什么人类的绅士,是将正装撑破的、人不人,狼不狼人的怪物。 脑袋有一半恢复成了狼的形状,人的眼睛之下是属于狼的吻部。吻部下血盆大口张开,其中满是锐利的獠牙。这个一条人的手臂上长着狼人的爪子,另一条狼人的手臂上生着人的手的怪物吓得周围的村民们纷纷倒抽冷气,退后的同时还摔倒在地。 「……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喝下这种药之后,你很可能不会再被狼人当作是同族。一个不好你会被狼人与人类同时排斥,你在他人的眼中会从狼人变成不是人也不是狼人的怪物。」 尤利塞斯的话在朗的耳边响起。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他一拳砸晕凯文,之后不顾自己的手还在流血,径直冲出了人群。 装饰着月见草、月季与银莲花的华丽花环掉落在地,被朗一脚踩下几片花瓣。 “怎么回事!?” 金妮与崔斯洛克跑了过来,看见凯文那张胡子拉碴的丑脸之后,金妮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回头让金妮照顾好安吉琳,叶棠弯身捡起地上的花环,提着裙摆循着血迹向村外追去。 经过凯文的时候叶棠一脚踩在了凯文的肚子之上,直接把晕厥的凯文踩醒了过来。 崔斯洛克揉着指骨把死狗一样的凯文从地上提了起来。金妮则道:“我不想在看见这玩意儿了。” …… 远离了村中的灯火,周围又都是灌木与野草,叶棠越来越看不清前面的路与地上的血迹了。她微微喘着,深吸一口气后又跑了起来。 大概是月神愿意怜悯一头野兽吧,银盘似的月亮从云层下钻出,照亮了前方。 叶棠看到了那个高大又凄惨的身影。 “朗!” 一听见叶棠的声音朗就又想飞奔,然而叶棠“啊!”一声摔倒在地。这让朗脚步一顿,还是回头朝着叶棠摔倒的方向跑去。 “玛丽!” 扶起叶棠的这一瞬,朗被叶棠抓住了手臂——叶棠压根儿没有摔倒,她不过是装成摔倒的样子。 “不要再跑了!” 叶棠一句话制止了朗想要迈开的腿。 “我现在的模样会吓到你的……” 别过头去不想让叶棠看到自己的脸,朗的热泪流出眼眶,滴落在草地上。 “我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吗?!” 叶棠还是抓着朗的手臂不放。 朗试图从叶棠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 然而他的指甲太过尖锐,不过是轻轻地一动,就划破了叶棠的细嫩的皮肤。小血珠顿时从叶棠的手背上冒出。 朗一怔,跟着便是苦笑:“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我连狼人、都不是了……”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 “你才不是什么怪物!” 叶棠没有叫痛,她扶起朗的脸庞,放柔了声音:“朗,你不是怪物。不管你长着什么样的脸,生着什么样的身体,你都不是怪物。你只是‘朗’这个人而已。” 捂住朗试图反驳的嘴,叶棠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发现你很看重亲情这种感情的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把你当成过怪物。” 什么是“人”呢?长着人类的外表就是人了吗? 那像托比亚斯、弗朗西斯和弗朗索瓦那样丧尽天良,以蹂-躏他人为乐的人,剥削他人、榨取他人的家伙也配叫作“人”吗? “人”又是什么呢?不做人事、不说人话、没有良心良知的东西也算作“人”的话,人这种生物得有多可怕啊? “可我——” 他光是稍微动作一下,这双怪物的手就会伤害面前的人啊。 叶棠握住了朗一半属于人类,一半属于狼人的手。 “你不是用这双手保护了我吗?” 虔诚地捧着朗的双手,叶棠献上了感谢:“谢谢你保护了我,朗。” 第37章 小红帽的亲妈(完) 有人说,  语言也是一种魔法。 当这种魔法渗入朗的心底,他眼前的景色也为之一变——狼人的夜视能力高出人类太多。 “噢,变回完全的狼人了。” 握着朗毛绒绒的手,  发现朗的手已经止血的叶棠放下心来。 将花环戴到朗的头上,叶棠拉着朗到旁边的草地上坐下。 推了推自己脑袋上遮住了自己视线的花环,朗无法停止自己心脏上的悸动。他大概明白那个“密药”的缺陷了——他的情绪波动越大,身体就越无法维持人类的外形。……话虽如此,  要坐在玛丽身边的他没有情绪起伏,那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这次回来是有话想告诉你。” 女子的面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恬静又柔美。坐在叶棠的身边,  朗就是不想也能看清叶棠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嗅到叶棠身上丝丝缕缕的香气,并感觉到叶棠身上传来的体温。 “我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嗯。……什么?” 心猿意马的功夫只有一秒,  下一秒朗就几近窒息地侧过头去。 他不敢相信玛丽追着他来,  竟然只是想亲口宣告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的消息。 “女王是个棘手的人物,  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麻烦。如果我继续待在这个国家,  她一定会把手伸向安吉琳和伊娃。” 射人先射马,  女王不能用恋人、不能用婚姻、不能用利益来捆绑叶棠,  那就该用安吉琳和伊娃来捆绑叶棠了。叶棠完全能够想象发现自己不好拿捏的女王转头就以安吉琳的前途、婚姻,  乃至伊娃和安吉琳的人身安全来威逼利诱自己。 自打手撕了狗系统的拟人格,  叶棠就决定要顺从自己的心活下去。她要吃自己喜欢的食物,  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逼着她为谁卖命,  她的人生要为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与人而活。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她不是没过过,  可有毛绒绒兽人rua的世界这还是她穿过的第一个。 她在这个世界的寿命满打满算也就百来岁。短短几十年的时光,  她为什么要浪费在一个她没什么兴趣的宫廷里?是毛绒绒不好rua吗?还是见证治愈天使安吉琳的成长不香? “我准备去环球旅行,去见识更多不同种类的毛绒绒……咳,  我是说兽人。人类根据经纬度有人种的差异,  兽人在分部上也一定也有差异吧?不知道去东边能不能看见熊猫人、藏羚羊人、金丝猴人……啊,  不过如果有北极熊人我也想看看北极熊人……” 在女王的宫殿里,叶棠绝大多数时间都得维持着“高贵优雅”的笑容,也就是皮笑肉不笑。时间长了,她感觉自己的面神经都要麻痹了。 在朗的面前,叶棠不用再戴上伪装,也因此她说得眉飞色舞,眼中充满了憧憬。 环球……旅行。 那就是说,玛丽不会再回到这个国家了吧? 心脏上的疼痛让朗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耳朵,他却没有因为哀伤就打断叶棠的话——他喜欢看叶棠眼有星光的模样。 即使那星光不是因自己而闪烁。 毛毛落地,朗变成了人类青年。 “——所以啊,朗。” 突然被叫到名字,青年外表的朗仰起头来。 在他面前,叶棠站起身,朝着他伸出了手。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在我安置好伊娃与威廉之后,和我一起跨越大洋,走遍大洲,带着安吉琳去世界各个的角落看看。” 说完全没有发现朗对自己的感情……这是不可能的。只是叶棠无法回报给朗同等同样的感情。毕竟她对朗的感觉,现阶段还停留在在意的阶段。 不过光是这份在意就足够让叶棠想带上朗一起去旅行,去看这个广阔的世界,去见识两人都不了解的神秘。 至于以后两人的关系会如何变化……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谁能为尚未发生的事打包票呢? “————” 张开的嘴又一次成了血盆大口,毛和吻部以及耳朵尾巴一起长了回去,再次变成狼人的朗下意识地伸手,在看到自己的手是狼人的爪子时又瑟缩了一下。 但最终,那只手果然还是将叶棠的手握进了掌中。 “我去。” “我要去。” 只要是与你一起,再远的地方都是我的归宿。 哪怕我们的感情并不对等,你也是我选择成为人类的一切理由。 …… “后来呢后来呢!?贤女大人与银狼大人有没有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呀?!” 穿着红色天鹅绒斗篷的小女孩揪着老祖母的裙摆不停摇晃,她急切地想要听到老祖母所说的故事的结局。 老祖母慈祥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顶,她带着小女孩走进了一座宏伟的纪念馆里。 纪念馆最大的展厅里放着两座雕像。前面的那一座雕像十分巨大,占据了整个展厅的三分之二。 这是一座女性雕像,雕像中的女性带着无上的慈悲,眉目温柔的闭目而笑。在她呈现出保护姿态的双臂里,有许许多多种类的兽人带着各异的表情仰望着女性。 “哇啊啊~~好美~~~!!” 小女孩惊叫着跑了出去,在老祖母“慢点跑”的呼唤声里又跑了回来:“祖母!这位就是你刚才说的贤女大人吗!?一定是贤女大人吧!她那么漂亮!像天使……不,像女神一样!” 老祖母呵呵笑着:“对兽人来说,那位确实就是女神吧。” “在银狼大人的守护下,贤女大人果然跨越了大洋,走遍大洲。贤女大人的所到之处,人类与兽人都停下了无止无休地相互攻击。不论是人类还是兽人都意识到这样的相互攻击是没有意义的。人类与兽人都该将生命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 小女孩困惑地眨眨眼睛:“更有意义的事情?” “例如去爱人。去守护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还有……为自己心爱的人创造更加美好的世界。” 老祖母与小女孩的身边不断有人走过。 这些人有的长着鸟头,有的长着带鳍的耳朵,还有的被人一吓、背后生出了老虎的尾巴。 当然了,即使身边走着这样拥有动物特征的人类,不会变身也没有动物特征的人类也不会大惊小怪。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兽人”也仅仅是如同“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这样的概称。不论是“狼人”还是“兔人”,都只是人类中的一个种族。 “咦?可是贤女大人身旁没有银狼大人欸!这些摆雕像的人怎么能分开贤女大人和银狼大人呢?” 小女孩早就为故事里强大帅气又对贤女充满忠诚与爱的银狼所折服。她为贤女的雕像旁边没有银狼的雕像而愤愤不平。 老祖母有些无奈:“因为命人雕刻了这座贤女像的人是尤利塞斯陛下嘛……” “在贤女大人离开了这个国家之后,坏贵族们偷偷放了遭到软禁的皇太子,还帮皇太子篡权夺位谋杀了女王陛下。女王陛下死后再没人能阻止这些坏贵族挖煤采煤,污染环境。三年后,王都爆发了一场极为可怕的雾霾……” 想到幼时自己的父亲给自己形容的那场浩劫,老祖母浑身颤抖了一下。光是用听的,那场浩劫都成了她的童年阴影。可想而知那场浩劫实际有多么可怕。 “毒雾杀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坏贵族和新王却只是逃到别的地方继续他们的奢靡生活。尤利塞斯陛下实在看不惯这些坏蛋不顾人民的作法,揭竿而起,最终成了这个国家的王。” “在尤利塞斯陛下的请求下,贤女大人回到了这个国家,帮尤利塞斯陛下驱散了笼罩在王都上空的浓雾。尤利塞斯陛下想娶贤女大人为后,贤女大人却是又一次与银狼大人一起不告而别。” “据说这尊雕像是尤利塞斯陛下亲自画的草图。只可惜尤利塞斯陛下去世时这尊雕像还没有完工……” 小女孩并不喜欢听沉重的内容。老祖母还没说完她就跑去看另一座雕像了。 另一座雕像倒是双人的了。一位坐在书本堆上的少女认真地阅读着膝上的书本。在她的身后,站着默默守护她的狼人。 “祖母!这是贤女大人和银狼大人吗?” “不是哦。这座雕像是大学者与贤狼大人。大学者是贤女大人的女儿哦。也是你现在穿的这件斗篷的来源。” 老祖母并不责怪注意力转移得飞快的小女孩,她走到小女孩面前,弯下腰笑道:“亚贝城里随处可见的红色天鹅绒斗篷就是用来纪念大学者的。《小红帽》这个故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小女孩用脆生生的声音道:“就是小红帽去送吃的给老祖母,路上遇到了大灰狼!大灰狼套小红帽的话想去行窃老祖母的家,结果被赶来的小红帽妈妈骂了,之后洗心革面知道工作才是正道的故事!” “对。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老祖母笑着点头:“故事里的小红帽呀,就是大学者。” “大学者继承了贤女大人的智慧与善良。为兽人翻译人类的书本,为人类翻译兽人的言语,她是出色的语言学家。遍览群书的大学者还是著名的历史学家,她向人类与兽人揭示了彼此都遗忘在历史长河中的、曾经相互帮助,相互支撑的历史。” “不仅如此。大学者非常擅长创作童话,她是厉害的童话作家。你床头上摆着的童话里有好几本都是她写的哦。大学者还是植物学家和美食家呢!她与贤狼大人的故事也是一段佳话呢!……” 老祖母后面的话小女孩没听进耳朵里。因为她瞧见了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 男人很高,长长的银发扎在脑后,焦糖色的脸上生着深邃的五官。最吸引人的是男人的一双眼睛,他的眼睛是无瑕的银色。 那片银海中倒映着被阳光勾勒出金色边线的贤女雕像。 小女孩看得目不转睛,直到老祖母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等小女孩再去看那银发男人,男人早已不在原地了。 纪念馆外,亚贝城为灿烂的阳光所笼罩。路上有叫卖红色天鹅绒斗篷的小贩,更有无数为孩子购买了斗篷后将斗篷穿在孩子身上的家长。 数百年前,谁又能想得到贤女与银狼的传说,大学者与贤狼的佳话会从这件斗篷开始呢? ——《小红帽》与成为了人类的大灰狼(完) 第38章 灰姑娘的继母1 叶棠还没醒就听见有人在自己面前哭。 “母亲、母亲求您睁开眼睛,  求您睁开眼睛啊!!” “我们是绝对不会让那个贱-人的孩子进这个家的家门的!所以母亲,求求您,不要丢下我们!不要离开我们!!” 贱-人?孩子?进这个家的家门? 莫非自己这次穿到了某个豪门文的世界里? 叶棠想着,  艰难地拧动眉头,试图撑开自己的眼皮。 原主应该是在她穿过来之前就咽气了。这具身体不光沉重,还十分疼痛,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本应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就像几百斤的铁板将人焊死在坟墓里,  叶棠连呼吸都困难。 “水……” 随着叶棠沙哑地呻-吟出声,她也看清了用左右双声道吵醒了自己的两人。 这是两个长相极为艳丽的金发少女。左边的少女年纪要大一些,  她有一双极美的、如同紫水晶一般的眼睛,鼻子高挺,朱唇殷红,  皮肤白皙。就是她那头浓密的金色卷发……巨大而排列整齐的螺旋就像是弹簧或者是钻头,  让本来就美-艳到充满攻击性的少女看起来更有恶女气质。 右边的少女扎着双马尾,  马尾下端果然也坠着弹簧钻头。与左边的少女相比,  她的眸色更淡一些,  是接近紫藤花的粉紫色。因为脸生得特别小,  五官又特别细腻精致,  少女看起来就像活生生的人偶。偏生就是这种精致让少女看起来是个刻薄相。 即便叶棠尚未从系统那里接收到这个世界的剧情,  她也敢肯定:面前的这两个少女绝壁是原作中拿了“恶役千金”、既恶毒女配剧本的坏心眼角色。 “母亲!您醒来了?!您是要喝水吗?我现在就去为您拿!” 年长的金钻头“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  留下双马尾还握着叶棠的手。 “您终于睁开眼睛了!您不知道我和迪娅有多担心您!” 叶棠脑仁一疼,  随后得知了双马尾的身份。 双马尾名叫葛罗莉娅,  是原主的小女儿。给叶棠端来凉水的金钻头是克劳迪娅,  是原主的大女儿。原主大名安娜罗洁·海德林。旧姓是克里斯塔。 没听过安娜罗洁·海德林这个名字很正常,但恐怕全世界没有人没听过原主的另一个名字: 灰姑娘的后妈。 是的,  安娜罗洁就是那个奸懒怂毒、贪婪成性,  带着女儿们刻薄灰姑娘辛德蕾拉,  为了让自己的两个女儿能嫁给王子而亲自动手砍掉大女儿脚趾,小女儿脚后跟的恶毒后妈第一人。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就是双脚废了不说,最后还被鸽子啄瞎了眼睛的恶毒姐姐们。 一饮而尽杯中的凉水,叶棠并不想责备克劳迪娅竟然给病人喝这么凉的水。毕竟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儿,两人不具备常识程度的医学知识也是正常。 发着高烧的叶棠实在没力气对一杯水的温度斤斤计较,她沙哑着嗓子对两个女儿道:“迪娅去找医生……告诉医生我发烧了,需要退烧药。莉娅你去拿一个银币,雇一个仆妇来照顾我五天。接下来的五天,你们都不要来见我,我需要好好休养……” “母亲!我不要!为什么我和迪娅不能来见你!?” 双马尾的葛罗莉娅扑在叶棠的床边,哭得梨花带雨。金钻头克劳迪娅也是满含泪光。 “您是还在生气吗?因为我们无意中答应了让父亲把那个贱-人所生的私生子带回来……!” 叶棠真想告诉葛罗莉娅和克劳迪娅她只是怕把感冒传染给她们俩罢了。 但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平虽然已经达到了发现“细菌”的程度,但人类对“病毒”的认知还十分浅薄。平民大众对于疾病的理解还停留在“坏东西作祟”这个程度上。 随便把“疾病传染”挂在嘴上,在平民的观念里就等于是替魔鬼代言,诅咒他人也染上瘟疫,是会引起恐慌的。 “母亲,父亲提起那贱-人生的私生子时是问我们想不想再要一个妹妹。我与莉娅都以为父亲这是要和母亲再生一个孩子,所以才会回答父亲说:‘是的!我们想要一个小妹妹!’。” 克劳迪娅的眼泪沾湿了她的整块手帕,看得出她已为此自责了多久。叶棠心中叹息,只能感慨原主的丈夫是真的鸡贼。 《灰姑娘》的版本很多,流传最广的迪某尼版本里灰姑娘辛德蕾拉的父亲是一个富商,富商死了妻子,很快又娶了一个带着两个女儿的寡妇。她想让寡妇替经常出门做生意的自己照顾自己的女儿。谁想出门做生意的富商这一次再也没能回家。 富商死后孤苦伶仃的辛德蕾拉成了继母与继姐们欺负的对象,只能穿打了补丁的灰衣服的她成了“灰姑娘”。 但在最初的版本里,辛德蕾拉的父亲并没有死。这位父亲娶了寡妇之后问辛德蕾拉与继女儿们想要什么礼物。继女儿们一个说想要华服,一个说想要宝石,只有辛德蕾拉说想要碰到父亲帽子的第一根树枝。这位父亲在做完生意回家之后就真的给了继女儿们华服与宝石,只给了辛德蕾拉一根小树枝。 正常人会这样厚此薄彼地亏待自己的亲女儿吗?尤其辛德蕾拉的父亲只有辛德蕾拉这一个亲生的孩子。再是胳膊肘往外拐,真的会有一个亲爸在送了华服与宝石给再婚妻子的拖油瓶后,还好意思只给自己的亲女儿一根小树枝? 更别提后来辛德蕾拉的继母与她的两个恶毒女儿不光夺走了辛德蕾拉的华服与宝石,还把辛德蕾拉赶到灶炉边睡,以至于辛德蕾拉沾了满身的灶灰,成了“灰姑娘”。 被贪婪的继母还有恶毒的继姐们当作免费的奴仆来使,辛德蕾拉每天都要去她母亲的坟上哭三次,这才把小树枝浇灌成了小树。而辛德蕾拉的父亲就这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放任自己的亲女儿过着这种地狱般的日子,从不曾试着对女儿施以援手…… 辛德蕾拉的父亲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呢? 现在这个理由揭晓了。 ——辛德蕾拉的父亲压根儿就没有再婚。他的妻子打从一开始就是安娜罗洁。只是他背着安娜罗洁,在别的城市出-轨了辛德蕾拉的母亲。 在这种通讯不便,一个人身份的真实性与婚姻状态很难验证真伪的年代,辛德蕾拉的母亲恐怕在一开始时根本不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是个有妇之夫。她更不会想到自己拼了命为心爱的人生下的孩子,其实是一个出生既带上了原罪的私生子。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辛德蕾拉的父亲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女儿受苦:先背叛安娜罗洁的人是辛德蕾拉的父亲,辛德蕾拉的父亲自知理亏。于是安娜罗洁与她的两个孩子欺负私生子在辛德蕾拉父亲的眼里就成了“没办法的事”。 这个男人不愿意为了一个辛德蕾拉就与安娜罗洁闹翻。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原主安娜罗洁早就知道丈夫对自己不忠。但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即便没了恋爱这种感情,安娜罗洁对丈夫也终归还是有情分在。原主不想与丈夫闹得难看,自己变成街头巷尾的笑话。也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说。 然而随着辛德蕾拉渐渐长大,辛德蕾拉的母亲因病死去。原主安娜罗洁这点最后的体面也被丈夫亲手撕破了。 原主的丈夫要带辛德蕾拉这个私生子回家,这等于他承认了自己的不忠,还表明了他不认为自己的不忠是一个错误。他这是逼着妻子与女儿接受他的不忠,容忍他的错误。 原主顿时成了苏豪区最大的笑话。 性格要强的原主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又在病中丧失了生存的斗志。叶棠因此穿了过来,接手了被原主放弃的这个身体。 “迪娅、莉娅,我并没有在责怪你们。” 叶棠说着咳嗽起来。这具身体的状况太差了,空腹、脱水导致了晕眩与耳鸣,要不是她的精神足够坚韧,只怕光是咳嗽这几下她就又要晕厥过去。 “我也不怪那个私生子和她的母亲。” ““母亲!?””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同时愕然,两人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手足无措、难以置信。 用上全身的力气拉起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的手,面色青灰、仿佛丧尸说话的叶棠咳嗽道:“你们还不明白吗?真正该责怪的人是谁……” 喉咙好痒,痒到发痛。顶着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个海胆的痛苦,叶棠一字一句道:“倘若……倘若你们的父亲没有背叛我……没有、出-轨咳咳咳……那怎么会有……私生子……” “私生子、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父亲、却是、什么都——” 叶棠疯狂地咳嗽起来,咳得肺都要从嘴里蹦出来。她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尽可能不让自己的飞沫碰到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 “母亲您不要再说话了!”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一起扶住差点儿丧失意识的叶棠,她让叶棠躺回被窝里,再帮叶棠掖好被子。 说不出话的叶棠流着生理性地眼泪瞧了两个女儿一眼。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心中一颤,两姐妹很快从屋子里退出,在门后对视一眼。 “……母亲说得是对的。” “是啊。如果父亲不出-轨,哪里会有什么私生子。没有私生子,父亲也就不用带私生子回家。父亲不带私生子回家,母亲也不会被那么多人嘲笑——” 擦干眼泪,克劳迪娅去找医生,葛罗莉娅去雇仆妇。躺在床上的叶棠烧得昏昏沉沉,两天后才终于又清醒了过来。 第39章 灰姑娘的继母2 镜子里的女人已经瘦脱了形,  她的面颊深深地凹陷进去,衬得她的眼睛像两颗青蛙的眼珠一般鼓在外面。 女人脑袋上的头发稀稀拉拉,颜色是褪了色的淡黄。同色的眉毛修过了头,  又细又尖,还斜飞上挑。缺乏色素的薄嘴唇唇峰尖锐,哪怕是弯唇而笑也显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尖酸刻毒来。 叶棠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她现在的模样。 看看挂在卧室正中央的那张新婚肖像画就可以知道,原主安娜罗洁的长相原本没有这么可怕。风华正茂的她也曾眉梢眼角洋溢着动人笑意,坐在丈夫的身边小鸟依人。 婚姻变味的太快,  就像大夏天里隔夜的饭菜没放冰箱。任你刚出锅时再是美味佳肴,  第二天也是又馊又臭,还变了质。 安娜罗洁不愿意面对现实,  哪怕明知自己的婚姻已经是一桶泔水,  还在不停地往生活这张餐桌上铺蕾-丝桌布,  放昂贵的瓷器,  拿大堆大堆的鲜花来装点,再邀请外人来参观她这“充实又幸福”的生活。 直至她的丈夫为了辛德蕾拉这个私生子将这张徒有其表的华美餐桌掀了个底朝天。 叶棠不喜欢自欺欺人,她很想马上和安娜罗洁的丈夫、汉斯·海德林这个脏东西一刀两断。 无奈这个国家的当代法律对她并不友好。 法律规定:丈夫只要能拿出妻子不贞的证据就能离婚,且让妻子净身出户。妻子却需要证明丈夫除了不贞之外还有其他的恶行,  如偷窃、暴力、酗酒、赌博欠债、走私、逃避兵役、杀人放火……诸如此类,才有可能离婚。 妻子离婚时能得到多少财产全看丈夫的恶行严不严重。倘若丈夫的恶行不够严重,  妻子很可能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在这之外,  法律不允许任何夫妻离婚。哪怕双方自愿离婚也不可以。这也使得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在背后调侃,说:离婚那么麻烦,  不如做寡妇鳏夫。 直接杀了汉斯不是个可取的想法,  叶棠只能捏着鼻子多做一段时间的“海德林太太”了。 “母亲。” 门外有人敲门,  叶棠听出是大女儿克劳迪娅的声音。 “进来吧。” 叶棠转过身去,  进门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怔了一怔。她们都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憔悴又哀伤的母亲。 母亲休养了五天身体才将将好转一些,  昨天她终于得到医生的批准,说是今天可以下床了,只是母亲的病体尚未痊愈,还需多加静养,不要操心劳神。 两人完全没料到站在窗前的母亲虽然气色不佳,却不憔悴也不哀伤。连往日里神情中总是无意间透出的那一缕疲惫也一扫而光,不见踪影。 “迪娅、莉娅,你们来了。” 尽管声音还是那个带着些大病未愈的嘶哑与低沉的声音,但说话的安娜罗洁竟有了从容与底气。她生着细纹的凌厉面孔上写着骄傲与矜持,眼中的冷光又亮又利,让人汗毛直竖。 “母、母亲……” 葛罗莉娅想要冲上抱抱母亲与母亲撒娇,又因为今天母亲的不同寻常而不敢造次。克劳迪娅是大姐,自诩已经过了抱着妈妈撒娇的年纪,更是脚步都不敢挪动一下。 “让你们担心了。” 主动走过去给两个女儿一人一个温暖的拥抱,叶棠摸了摸克劳迪娅的头顶,又抚了抚葛罗莉娅的脸颊。 这两个女孩都是好孩子。她俩的眼角直到现在都还是红的,充满胶原蛋白的青春脸庞上也都带着化妆品都遮不住的黑眼圈。 仆妇告诉叶棠,因为她不允许两个女儿到房间里探望她,她们就一直守在她的门外帮着仆妇做些烧水换水、搓毛巾、洗衣服的杂事。 叶棠相信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确实会朝死欺负辛德蕾拉——在克劳迪娅和葛罗莉娅的眼里,辛德蕾拉和她的母亲是破坏了这个家庭和谐幸福的罪魁祸首。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有多么爱自己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她们就会有多恨辛德蕾拉的母亲和辛德蕾拉。 十六岁的克劳迪娅与十四岁的葛罗莉娅说白了还是孩子。汉斯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两个女儿眼中的权威。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不敢去怪罪出-轨的汉斯,也不愿意去玷污自己心目中父亲的形象。辛德蕾拉的母亲已经逝去,辛德蕾拉又踏足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家。自然,两姐妹的愤恨全部倾泻在了辛德蕾拉的身上。 原主安娜罗洁自己都没法不恨辛德蕾拉,又怎么可能制止女儿们欺凌丈夫的私生女? 站在安娜罗洁的角度,叶棠可以理解她的怨愤。叶棠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指责她对待私生子不够宽容。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不是安娜罗洁而是叶棠,所以叶棠不会让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变成名副其实的恶役千金——就算出于功利的角度来考虑,招惹身为故事主角的辛德蕾拉也是不智之举。再说人活一世,天天盯着别人的生活而不去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不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吗?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本性不坏,又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比起在阴暗的角落里欺负人,她们更适合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尽情地让笑容充满自己的青春。 很久都没被妈妈抱过的克劳迪娅有些害羞,她的双颊红得像粉-嫩-嫩的苹果一样,但她又舍不得推开叶棠。 爱撒娇的葛罗莉娅就更是尽情地蹭在叶棠的怀里,好一会儿才在姐姐的眼神提醒下想起来:“对了母亲,父亲他……回来了。” “是吗?汉斯回来了。” 出乎女儿们的意料,叶棠平静得很:“那么我们就一家人一起用早餐吧。” 克劳迪娅背上汗毛倒立,只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被叶棠松开,她就乖乖地跟到了叶棠的身后,与叶棠一起走下了楼梯。 海德林家是介于中产阶级与贵族阶级之间的小康之家。比起祖孙四代挤在一个小楼之中的落魄贵族来说,海德林家要有钱得多。从社会地位的角度来看,海德林家却是难登大雅之堂。 “噢!安娜罗洁我的爱!你终于肯下来见我一面了!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螺旋楼梯走到一半,叶棠瞧见了楼梯下头的人。 汉斯·海德林有一具上好的皮囊,否则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也不会生得如此出挑。当初安娜罗洁更不会对他一见钟情,带着嫁妆嫁过来之后就把嫁妆给汉斯当了白手起家的资本。 与安娜罗洁还有两个女儿不同,汉斯·海德林的头发是温暖的褐红色。看人时他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其他商人所没有的热情与真挚。他的下巴上留了一圈儿山字形的小胡子,这圈小胡子让他看起来精明又干练,还带着有阅历的男人才会具备的成熟魅力。 汉斯·海德林还是个语言天才。不仅周围几个贸易大国的语言他都精通,本国各个地方的方言他也说得很好。他还很懂说话的艺术,也就是所谓“会说话的高情商”。 “我是还在生你的气啊。” 停步在楼梯上的叶棠皮笑肉不笑。托她现在这个长相的福,她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人的威压不是一般的大。 汉斯一对上叶棠的视线人就蔫儿了,有种青蛙见到了蛇的意思。 “我的爱,请你原谅我。我真的只是一时受不了诱-惑,这才犯下了大错……” 一时受不了诱-惑?这个“一时”还真是挺长的。 辛德蕾拉都十四岁了。辛德蕾拉的母亲要是得知自己与汉斯在一起的这十五年只是他口中的“一时诱-惑”,不知道会不会气得直接从墓地里跳出来? 叶棠走下楼梯,面无表情。 “那又如何?错就是错。” 汉斯咽了口口水。他感觉从自己身旁掠过的这个女人,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安娜罗洁了。 在他的想象中,安娜罗洁应该是歇斯底里的。即便不歇斯底里也该是愤怒暴躁的化身。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应对一个被嫉妒与怨恨冲昏了头脑的疯婆子。不想真的见了安娜罗洁,他酝酿好的一腔硬气全成了无用功。 此刻的他就像是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去冲锋陷阵,向前一扑才发现敌人全是空气,不是一般的尴尬。 妻子越是平静,汉斯心中越是忐忑。 “是的……安娜罗洁你说的对。无论如何,错了的人都是我。我只求你不要迁怒于——” “既然知道错了,汉斯,你不认为自己应该受到些惩罚么?” “辛德蕾拉”几个字汉斯还没说出口,叶棠就已用在餐桌边坐下的动作打断了他。 汉斯要真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他就不会在妻子被气病后还执着地要把辛德蕾拉带回这个家里。 他这是火上浇油,扔个不会抵抗的沙袋到想打人的安娜罗洁的面前让安娜罗洁照着沙袋的脸打啊。 “这……我的爱你说得对。” 汉斯见妻子愿意松口,连忙顺杆爬:“只要我的爱你能原谅我,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是吗?” 叶棠用餐巾抹了抹嘴角。她的姿态优雅至极,简直如同贵族一般。 忙着和妻子交涉的汉斯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倒是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两人在发现母亲进餐的姿态极为优雅高贵之后,忍不住模仿起了母亲的动作。 虽然她们的模仿一开始相当笨拙。 “这几天我身体不适,雇了个仆妇来打理家事。她做得很好,所以我打算留下她。” 听到妻子的话,汉斯松了一大口气。 什么啊……安娜罗洁原来就只是想要个仆人吗? 第40章 灰姑娘的继母3 “我的爱,  只要你开心,别说一个仆人,就是十个仆人也可以!” 汉斯说着凑到叶棠的身边,  想要拉起叶棠的手吻吻她的手背。 谁想在他碰到叶棠的手以前,那只粗糙丑陋得不像有钱人的手在他眼前端起了杯子。 “既然汉斯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雇满十个仆人吧。” 叶棠神色淡淡地抿着杯中的蜂蜜牛奶,半点儿不见有放下杯子的意思。 今天的早饭是仆妇做的。食物简单且难言精致,好在仆妇很听叶棠的话,  没有因为叶棠还病着就只煮个粥。早餐有菜有肉有鸡蛋有牛奶,  还有白面包。维生素、纤维、蛋白质、氨基酸和碳水化合物,人体需要的营养素一应俱全。 十个……! 汉斯的汗一下子就从后脑勺上流了下来。他有些僵硬地笑道:“我的爱,  这个家用不上这么多的仆人吧……?” 汉斯做了十几年的生意,  自己的商队也不过就五、六人。倒不是他不想壮大自己的商队,  实在是人心隔肚皮,  他多雇一个人,就要多防着一个人。以免商队里的人自己拿小头,看他拿大头而起了歹心,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卷款潜逃。 “那孩子已经到城里了吧?” 叶棠再度拿起刀叉。 有着一张坏人面孔的她慢慢地切割着沙拉中的鸡胸肉。那动作、那神态……仿佛她刀叉之下的不是一块肉,  而是一只活生生的小鸡。 汉斯头皮发炸,浑身发冷。不过他好歹也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  哪怕交易对方让他打心底感到可怕,  他也能咽着唾沫试图缓和自己的情绪。 嘎吱—— 金属叉子在撕烂一块鸡肉的同时也在瓷器上发出了刺耳的刮擦声。 带着恐怖片里下一秒就要杀夫的女怨灵的气质,叶棠缓缓叉起几丝鸡胸肉,  然后把叉子举到眼前,  搓拧着叉子尾端问汉斯:“你是打算让我亲手为那孩子铺床,  亲手为那孩子洗衣,  亲手为那孩子做餐点吗?” 感觉自己要是回答“是”,  自己下一秒就会变成叉子上的肉丝,汉斯连忙摆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我的爱!仆人你想雇就雇吧!我以前不也经常劝你雇人吗?” 这倒是句实话。 原主安娜罗洁很宠两个女儿,有金的她不会让女儿们戴银的。女儿们的裙子一定是这个季度最流行的款式,女儿们戴的珠宝也必须镶最大的宝石。 但安娜罗洁舍不得雇佣人。 她刚嫁给汉斯时小夫妻两个只有她那点嫁妆,安娜罗洁习惯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只为把钱都省给汉斯做生意。 后来汉斯赚到了钱,海德林家的生活质量有所提高,安娜罗洁还是舍不得把钱花在雇人上。她依然会亲自洗手作羹汤,打扫家中并收拾花园。每周她只会花六个铜币请人来洗三次衣服。就这样安娜罗洁还在考虑要不自己来洗衣服,好省下这六个铜币多给女儿们买一只鸡来炖汤。 叶棠停止了搓拧叉子尾端的动作,她戳了几片菜叶与鸡肉一起放入口中。 她缓缓咀嚼,等到完全咽下食物才再次开口:“那么仆人的薪水——” 汉斯连忙拍着胸膛对叶棠保证:“当然是我来付!” “唉……” 困扰地叹息一声,叶棠单手捧脸道:“我明明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可连仆人们的薪水都不是我来发。……知道我不是发薪水的那个人,仆人们一定会捧着那孩子,从而怠慢我和迪娅、莉娅吧。” 汉斯喉头一凝,只得又道:“我的爱,你也知道我经常不在家。仆人们的工资还是你来发比较好。也省得我回来晚了,有些穷酸鬼以为我们会拖欠他们的薪水。” “嗯。” 这次叶棠对着汉斯的脸色好了不少。汉斯松了口气,连忙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递向叶棠。 叶棠没接钱袋。 “下午我和迪娅还有莉娅除了会挑几个仆人回来,还会买些别的东西。我可不想让那孩子觉得她的姐姐们比她寒碜。” 汉斯无奈,只好把这个装银币的钱袋放在餐桌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钱袋。 他有点舍不得这个装着金币的钱袋。 在这个国家,一百铜币等于一银币,一百银币等于一金币。这个小钱袋里只有二十个金币,但许多平民一辈子或许也赚不到二十个金币这么多的钱。 叶棠不看钱袋,只问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迪娅、莉娅,我的宝贝,你们想买什么?” “买什么……” 小姐妹对视一眼。姐姐讷讷道:“漂亮的裙子吧……”妹妹歪着头:“宝石好像也不错……” 银币哪里买得起宝石?虽然心里疼得滴血,汉斯还是把装有金币的钱袋递给了叶棠。 “哎呀,亲爱的,这不是你用来装金币的钱袋吗?” 叶棠故作惊讶:“你真的要给我和迪娅、莉娅这么多金币吗?” 听到那声“亲爱的”,汉斯的笑容瞬间真诚了许多——商人做生意需要信誉,信誉对商人来说就等于钱。即便克里斯塔家因为安娜罗洁与他私奔而切断了与安娜罗洁的所有联系,他仍然可以用克里斯塔家的财力为自己背书。 安娜罗洁对他来说还有用。 “我的爱,如果这二十枚金币还不够,你随时可以找我拿更多的钱。” “钱,我想暂时是够了。” 让克劳迪娅过来帮自己拿着装有金币的小钱袋,叶棠自己拿起了装着银币的大钱袋。 “谢谢你,亲爱的。” 没想到叶棠两个人钱袋都收下了的汉斯脸上一青,更肉痛了些。 “你高兴就好,我的爱……那么辛德蕾拉——” “总不能让她到都到了还住在外面的旅馆里吧?要是被人看见了,我岂不是要被人骂作尖酸刻薄?” …… 叶棠当然高兴了,白白拿了二十个金币加三百多个银币。 这笔数额不小的钱足够她作为启动资金了。 至于辛德蕾拉……她不想虐待那个没了妈-的小姑娘,也不打算去抱未来王妃的大-腿——辛德蕾拉能做王妃这件事本来就很魔幻,为这种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花精力去抱人大-腿,远不如花精力让自己成为大-腿来得可靠。 戴上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叶棠从苏豪区前往希望路。 苏豪区类似于三里屯和王府井的混合体。在这里居住的人大抵都有些家底或是社会名望,一些自诩“上流”的高级酒馆、女昌馆也都开在苏豪区。说苏豪区是平民能够到达的顶端也不为过。 鉴于这是个酒馆与女昌馆不分家的时代,大凡酒馆,二楼都提供特殊服务。要说酒馆与女昌馆的区别,那就是酒馆更像现代的夜店,女昌馆更像做着皮肉生意的高级会所。 住在苏豪区的人们是傲慢的。这里不允许出现乞丐,也不允许出现求职、发传单和做街头表演的人。 但在苏豪区一街之隔的希望路,那里有最多的“求职所”。“求职所”只是一种好听的说法,实际这些“求职所”应该被叫做“黑心人力中介”。 在这里等待被挑选的求职者们没有尊严,没有人权,只是一坨会动的肉。他们因为各种理由欠了“求职所”的钱,但凡是能给“求职所”钱的客人都可以付钱带走任何求职者,哪怕那个人是女昌馆的老-鸨。 可以说求职者们能得到什么样的工作全凭运气。有些人的运气实在不好,前脚刚进“求职所”,后脚就被人选中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 叶棠与两个女儿刚到希望路就听到了尖叫声。叶棠近乎本能地朝着尖叫的发源处走去。 前面是一座桥,桥下有一条二、三十米宽的河。有人从桥上跳河自尽,立刻被“求职所”的人七手八脚地从河里捞了上来,扔在了河床上。 “醒来!你给我装什么死呢!?” “废物!快起来!” 跳河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应该是因为河水不够深、他跳河后额头被石头划破的缘故,这个男孩的额头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正从那道伤口里泌泌流出,渐渐染红了他的半张脸。 “求职所”的人可不在乎男孩儿是不是受了伤。这些人只为男孩居然敢跳河而暴怒——男孩被男女昌馆的馆主给选中了,他本来是要被送进男女昌馆里“工作”的。 男女昌馆馆主给“求职所”的钱很多,去男女昌馆工作的男孩也既能吃好吃的东西,还能穿好看的衣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崽子却是跳了河装死不说,还在可以拿来当饭吃的脸上留下了这么大一道疤痕。 吃到肚子里的肉他们怎么能吐还给男女昌馆的馆主?男女昌馆的馆主不来了,他们岂不是得失去一个大客户!? 想到那个人脉关系渗入方方面面的男女昌馆馆主或许会在其他或有钱或有势或有权的达官贵人们面前说他们“求职所”的人无能,让“求职所”以后被断了优质客源,“求职所”的打手们都是又恨又怒。 其中一个黑人大汉更是揪起男孩的衣领就一个大嘴巴子抽到了男孩的脸上,让男孩头一歪吐出些水来。 “给我滚起来你这狗-杂-种!” 如此不堪的叫骂吓得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脸色煞白,姐妹两个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交握的手里全是汗。 “你这样只会害死这个孩子。” 让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差点儿晕厥过去的是:叶棠从人群中走了出去,她在“求职所”打手们虎视眈眈的视线里走到了男孩的身旁。 第41章 灰姑娘的继母4 “你、你-他-妈-的又是谁!?”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叶棠,  打手们都是吓了一跳。毕竟现在的叶棠没长着一张乐善好施的脸,更不像有一副好心肠。 叶棠并不回答打手的话。她蹲下-身,尽可能轻地将孩子侧翻过来,  让孩子颜面朝上,  横躺在河堤上。 从这孩子被这群打手捞上来大约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孩子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他连脉搏都是停的。 “你要做什么!?” 见叶棠掰开孩子的嘴,  检查孩子的气管、鼻子,  又撑开孩子的眼皮去看他的瞳孔,黑人打手焦躁了起来。 只是这黑人打手的嗓门儿虽大,可他也不敢拉开与他们毫无相关的叶棠——叶棠身上的裙装款式陈旧,  颜色老气,  连领巾夹和衣扣之类的装饰品都透出一股子陈旧的味道。 可是这身裙装的面料质感非常出色,  显然不是一般平民穿得起的。所以黑人打手怀疑叶棠是某贵族老爷手下的女仆长……她那张尖酸刻薄的脸也确实像这种狐假虎威的狗腿子。 叶棠并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看自己。 疯了也好,多管闲事也罢。她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还有救的孩子死在她的眼前。 “做什么?当然是救他。你们也不想平白死了个能赚钱的商品吧?” 确定孩子不是溺水、也不是不小心吸入堵塞气管与呼吸道的泥沙或是水草所以才没有呼吸,  叶棠朝着克劳迪娅还有葛罗莉娅喊:“迪娅、莉娅!过来帮我!” 克劳迪娅和葛罗莉娅只是看一眼那些打手凶神恶煞的面相就吓得小腿肚子直打颤。然而在呼唤她们的不是别人,  是她们最为敬重也最为爱戴的母亲。两个小姑娘强忍着腿软,像刚出生就被迫跑步的小鹿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向了叶棠。 “母、母亲!” 叶棠再次确定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是两个坦率的好孩子——她们都怕成这样了,  还是没有袖手旁观。这让叶棠坚定了绝不让这两姐妹走向破灭的心。 “莉娅,帮我扶着这孩子的头。迪娅,  你用手帕按住他额上的伤口,  为他止血。你们两个都要看好我的动作。” ““是!母亲!”” 两姐妹异口同声,  跟着就睁大了紫色的双眸,果然认真地盯着叶棠的动作。 急救、逃生、灾难避险对于现代人来说已经算是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一点的日常常识了。其中心肺复苏术(cr)、海姆立克急救法与人工呼吸因为简单易学又确实非常有用,普及率相当之高。 随着心脏除颤仪(aed)作为急救器具被安置到各种河边、湖畔、海滨的设施上,  还有不少的人学会了如何使用心脏除颤仪。 叶棠手上没有心脏除颤仪,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方法能让这个孩子的心跳复跳,  那就只有心肺复苏术和人工呼吸了。 可心肺复苏术是很需要力气的。这个身体大病未愈,叶棠一个人力气不足。所以她让克劳迪娅还有葛罗莉娅学习她的动作,继而代替她去为这个孩子做心肺复苏。 周围这些打手下手没轻没重,又没什么耐心。叶棠可不敢指望他们能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的话来做,还不摁断这个孩子的肋骨。 肋骨断裂是很危险的。尤其做心肺复苏术的时候。因为心肺附近的肋骨一旦断裂,断裂的肋骨就很可能会戳破人的脏器。最糟糕的情况下是断裂的肋骨正中心肺,那就不是救人,而是直接反手把人送上天了。 “看懂我的动作了吗?莉娅,现在我来扶着这孩子的头,你来做心肺复苏!” “我、我……?” 双马尾葛罗莉娅差点儿没哭出来。心肺复苏术,这么高难度的东西她哪里会啊?! “莉娅,回想我刚才的动作。” 叶棠的话让葛罗莉娅哭唧唧地看向了母亲。 母亲是个很高压的人。虽然对她和姐姐很是溺爱,却不允许她和姐姐对她有所顶撞。母亲不会与她们商量,只会对她们下命令,但同样是在母亲的威压下去执行母亲的命令,今天的葛罗莉娅却在对上母亲的双眼后不再对母亲的命令有所抗拒。 ——她的母亲是真心想要救人。她会这样强势,仅仅是因为她无法忍受一条年幼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颤抖个不停的手不抖了,无端生出些勇气的葛罗莉娅回想着叶棠刚才做过的动作,将手按上了男孩的胸口。 她和母亲的想法是一样的!她不想看着一条自己原本可以拯救的生命就这样死在自己的眼前! 葛罗莉娅尽了全力,可惜男孩依旧一动不动。他的脸不光苍白,甚至已经笼罩上一层霜青。 “迪娅,换你来。” “是!母亲!” 看过了母亲的手法,又听过了母亲对妹妹的指点,克劳迪娅发挥得比妹妹更好。只是娇生惯养的她还是和妹妹一样,没做几下心肺复苏就没力气了。 有看热闹的人不断聚集过来,谁都看得出来母女三人这是在试图挽救一条与她们毫不相干的性命。 ……或许是因为母女三人太拼命吧,周围的人看着她们这样努力,开始为自己的袖手旁观感到羞耻。 那是一种良心发痒的感觉。就好像冰层化冻,石头上生出几条裂缝一般。 有的人不自觉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的人不停地搓着自己的鼻子。所有的人都感到那句:“要不要我来试试?”、“我也来帮忙吧?”卡在喉头。一时间为看透世态炎凉的自己竟有这种热血与冲动感到困惑,想骂自己几句“多管闲事”。一时间又觉得跪在河堤上的那母女三人太过耀眼,让人也想要变成她们那样。 厚厚的嘴唇掀动了数次。黑人打手终是忍不住出了声:“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叶棠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她勾起唇来,笑了一下:“当然有。” 尖酸刻薄的脸笑起来也不好看。偏偏黑人打手还是被叶棠的笑容晃了下眼睛。 让克劳迪娅让开,叶棠自己捏开男孩的下颌。众目睽睽之下,叶棠俯身下去为男孩做起了人工呼吸。 没有办法,男孩的脉搏心跳已经停了太长的时间。 人的大脑只要缺氧三分钟就会有细胞死亡。缺氧十分钟,即便人从鬼门关上被强行拉了回来,回来的也会是个只能阿巴阿巴gif的残疾人了。如果运气再差一些,缺氧十五分钟,脑死亡的人就直接成了植物人。 脑功能的丧失几乎是永久性的创伤,这种创伤现代医学都对其束手无策,只能让病人家属祈祷奇迹发生。在这个大环境接近十九世纪末的世界里,那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区别只在于死得早一点,少受一点痛苦。多活几天,更受一些折磨。 瞧见叶棠去“亲”那看上去已经死了的男孩,周围的人一片惊呼之声。女人们都是倒抽一口冷气,男人中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吹起了口哨。 “行啊!趁着刚死还新鲜吸两口处-男的精气是吗?” 有个年轻人轻浮地笑着,刚把手指塞嘴里想吹口哨,就被那黑人打手用砂锅大的拳头一拳揍到了地上,鼻血乱流。 “闭起你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杰森。否则——” 黑人打手举了举自己还沾着杰森鼻血的拳头。 叫杰森的青年果然老实了。他捂着鼻子不住点头,像条蠕动的虫子在地上乱爬几下才站起来跑了。 叶棠的努力没有白费。男孩总算是有了反应。他的身体一弓,一个大喘气重新有了呼吸。 沾了水露的睫毛很长,还卷卷的上翘。男孩挣扎着撑开自己的眼皮,长睫如同抖动的蝴蝶翅膀。 他先在朦胧中看见了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如此美丽的双姝让他以为自己是被精灵给救了。 遗憾的是,这美好又梦幻的一刻很快就破碎了。 见男孩恢复了呼吸,还睁了眼。叶棠放开男孩的嘴唇,放心地喘了口气。 男孩还在感受着“精灵”留在他唇上的温柔触感呢,天知道他下一秒就看到了一张必须属于恶婆婆的脸。 那张写着“怨毒”、“刻薄”、“苛刻”的可怕老脸吓得他挣扎起来。下一秒男孩白眼一翻,竟是晕厥了过去。 看见男孩被叶棠吓晕,周围刚才还捏了一把汗的人们沉默了一秒,跟着发出惊天爆笑。 克劳迪娅和葛罗莉娅有些生气这些人居然指着她们的母亲大笑,却见叶棠平静地对那黑人打手道:“把这孩子带去看医生吧。他现在心跳已经恢复了正常,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 “感激您,夫人。” 不由自主地对叶棠用上尊重的口吻,亲眼看着叶棠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人命的黑人打手按着帽檐给叶棠行了个礼。 黑人打手的心情有些复杂。 高贵的人总是不屑于一条贱命。这位有身份的夫人却是肯碰触他们这种肮脏下-贱的“下等人”,并用自己的嘴唇救回了一个“下等”孩子的性命。 与这位夫人相比,周围这些以貌与人看她笑话的人,还有他自己是多么的卑微与可耻啊。 黑人打手抱着孩子,带着其他的打手分开人群,离开了。 嘲笑老妖婆啜美少年嘴把美少年给吓晕的围观群众被黑人打手这么一吓,再看叶棠也想起来叶棠是在救人了。 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拍了拍手。围观的男女老少纷纷鼓起掌来,向叶棠致敬。 叶棠拎起一边的裙摆,右脚画了半个圆弧。她向周围的人优雅地还以一礼,竟也不觉得周围的人对自己有所折辱。 跟着叶棠走出人群,母亲干瘦的背影此刻在两姐妹眼中无比高大还带着奇迹的辉光,都累出一身大汗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又对自己的母亲有了新的认识。 第42章 灰姑娘的继母5 叶棠与两姐妹总共挑了七位女性准备带回家。其中两个女孩两个妇人有做女仆的经验,  适合做贴身女仆,一个妇人擅长煮饭,适合与被叶棠留下的仆妇一起负责厨房的工作。 两个乡下来的女孩一个暂时不会开车,  但会驾马车。另一个有口音的女孩说自己在家乡时每天都侍弄田地,  对栽种植物很有一套,叶棠便准备让她学习园丁的工作。 “这……夫人你不打算再挑几个男仆吗?车夫和园丁也是男人来做比较好吧?” “求职所”的人看叶棠只选女性,忍不住从旁插嘴。 叶棠当然明白“求职所”的人所说有理。这个时代的男性其体格与体力大多碾压女性,  女性一贯比男性难找到正经工作。 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年轻乡下女孩最惨,  上流人家觉得这种乡下女孩粗鲁没教养,不适合伺-候达官贵人。稍微有钱的中产人家不愿意把时间精力还有金钱花费在培养乡下女孩身上——看到了城市的繁华,许多乡下女孩做梦都想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们要么做上几个月就辞职,  要么更不堪些,  在给人做下人时就各种勾搭城市男子。 愿意收留年轻乡下女孩的,  几乎只有女昌馆。 乡下女孩天真又容易受骗,被老-鸨领回去的路上甚至不会察觉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女昌馆。发现自己深陷地狱之后,  乡下女孩又容易被老-鸨唬住或是骗住,  以为自己只要乖乖做几个月“生意”就能赚到钱离开。 等怀了孕或是染了病,老-鸨会直接踢乡下女孩出门。乡下女孩大多在城里无亲无故……即便有亲有故这些亲故也不会为了个乡下女孩去和有钱有人脉的老-鸨对着干。 叶棠没法拯救所有人,  也不会天真地试图拯救每一个人。“求职所”的后面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站在这些产业链之后的有贵族,  有乡绅,  有资本家,  更有这个国家首脑与被首脑们定下的法律。 别说叶棠没强到足以一个人对抗整个国家,就算叶棠是这个国家的女王,这个国家的贵族、依靠这条产业链吃饭的平民,  乃至周边的其他国家都不会允许她破坏将人当成商品的这个大环境。 只是倘若自己稍微伸个手就能让几个女孩不掉进火坑里,  叶棠还是愿意去伸这个手的。 “噢,  我若是挑了男仆,我的丈夫会吃醋的。” 笑着付了钱,叶棠又道:“况且我们家女孩子比较多。我可不想我的宝贝们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混小子给骗走了。” 目光从叶棠身后如花似玉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脸上掠过,“求职所”的人顿时对叶棠的想法表示理解。 受自由恋爱的风气影响,最近私奔的小情侣很多。前几天就传出丑闻,说一位伯爵的小女儿与家中的男仆私奔了。 这种跨阶级的恋爱情理之中地没能得到任何人的支持与祝福。伯爵悬赏了这个男仆,声称只要抓到这个男仆送到他面前,无论男仆生死他都愿付三十枚银币作为报酬。于是没过几天,男仆的朋友们把男仆扔到了伯爵的脚边。 当天,男仆就因为偷窃等等的罪名被吊死了。伯爵的女儿则被送到别的地方“养病”。 一时间无论是上流社会还是富裕的家庭都掀起了辞退潮,也因此“求职所”里才会有这么多做过女仆的女性。 十个女人浩浩荡荡地从“求职所”走了出去,很是惹眼。 海德林家以前没什么仆人,当然也不会有专供仆人们使用的制服与生活用品。叶棠没有马上带两姐妹回家,而是去了女王路。 女王路就在女王广场附近,是非常繁华的商业街。其中大部分商店是尊贵高档的百年老店,但也不乏new  oney的新兴资产家们投资开设的新商店。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是都第一次亲自挑选女仆,两人都花了不少时间考虑。到了女王路,两人没想到叶棠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们。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为你们买礼服、定裙子和珠宝了。如果你们有想看想买的书、报纸、玩具,你们也得自己去下订单。” 叶棠的话让两姐妹面面相觑。 为了保证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不被人忽悠,穿得戴得都是同一阶层的姑娘里最好的,往常安娜罗洁都是亲力亲为为女儿们选穿的用的。 女儿们的教养安娜罗洁也不曾放松。每周她都会让礼仪课老师上门三次,专门教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站坐行走以及行礼。 除了礼仪课,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上得最多的课就是刺绣课。刺绣课一周有五天,远超一周只有一节的读写课。 在安娜罗洁的计划里,克劳迪娅再上半年读写课就不用上了。到时年满十七岁的克劳迪娅应该专注于社交,套牢一个未来可期的夫婿。之后就是订婚、结婚、生子的一条龙。葛罗莉娅到了与姐姐相同的年纪,就重复一次姐姐走过的老路就完事了。 安娜罗洁的婚姻里除了爱,似乎什么都有了。她并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她只希望女儿们也和自己一样拥有下半生的安稳。 “母亲,您的意思是……?” 叶棠摸摸两个女儿的头顶:“字面上的意思。你们都已经大了,是时候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了。” “为自己的人生做主”,这句话对于克劳迪娅还有葛罗莉娅两姐妹来说是可怕的。习惯了有母亲为她们打点好一切,指明她们要走的道路,从来没有想过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些什么事的两人此时只感到恐慌。 “可是母亲,我们不知道怎么选礼服怎么选宝石……书……我们可以看小说吗?您不是说恋爱小说不适合我们看吗?” 克劳迪娅怯生生的,眼中满是困惑,葛罗莉娅跟着姐姐点头如捣蒜。 “不懂怎么选礼服,不知道怎么挑宝石,那就去学。不知道恋爱小说适不适合自己看,就自己去确认一下恋爱小说自己适不适合看。” “终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们。倘若你们不从现在开始学着独立思考,那在我突然离开你们之后,你们要如何生活?” 叶棠的话吓到了两姐妹。葛罗莉娅眼眸一湿,用力抱紧叶棠的腰,把脸埋进了母亲的怀抱里:“不会的!妈妈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克劳迪娅也红了眼眶,咬着嘴唇不做声。 ——她们的母亲五天前差点儿病死。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母亲大病初愈后整个人都有些变了。 她开始考虑她不在的时候,她的女儿们要如何面对这个世界了。 叶棠叹息,带着葛罗莉娅退到一边,不妨碍路上的行人。这才道:“傻孩子,世界上哪里有什么永远?” 葛罗莉娅不依地在叶棠怀里扭来扭去,滚烫的眼泪一串串地濡湿叶棠的胸口。 就在这时,之前叶棠在河堤上见过叶棠的黑人打手终于找见了叶棠。 “夫人!” 黑人跑了过来,他拿下头上的帽子,对着叶棠急切地道:“夫人,幸好我找到你了!” “什么事?” “就是刚才的那个男孩——” 黑人脸上羞愧取代了急切。他低下头来,视线只敢看着自己的腿脚。 “是这样的,那男孩被退货了……” 男女昌馆要的漂亮的小男孩儿,不是破了相的小男孩。那十一、二岁的男孩漂亮归漂亮,额头却有一根手指那么长的伤口。日后男孩额上这道伤口不一定会消失,今天要给这男孩治疗这道伤口却一定要给医生钱。 男女昌馆的老板会愿意给一个还没为他赚到钱就要先花他钱的孩子治疗吗? 显然是不会的。 做打手得不了几个钱,这黑人又是拖家带口,家里六张嘴巴等着他喂。不管是死了一个货物,还是一个货物被退了回来,他都得被扣钱。 黑人知道自己自私,也清楚自己没资格在叶棠对这男孩儿发了慈悲之后还蹬鼻子上脸地要叶棠付出更多。但,叶棠是他能想到的,可以救男孩还可以让他不受损失的唯一希望。 “您愿意买下那个男孩吗?他的要价不贵的……我会和老大说反正那孩子受了伤,不缝针也得死。不如贱价卖出去,好歹也能赚点钱。” 叶棠颔首表示明白,随后道:“三十个铜币就卖的话,我愿意买。” 三十个铜币别说男孩那样的上等货色了,就是最瘦弱的童工都买不到。叶棠压价压到这个份儿上,不会有人认为她是什么纯善之人。 ——叶棠可以帮人,但她不打算被人当作冤大头和无脑肥羊。他这是在告诉黑人打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的,夫人。三十个铜币,我绝对不会让您多花一个子儿。” 第43章 灰姑娘的继母6 去医生那里给额头受了伤的男孩付了缝针钱,  又回“求职所”买下了男孩。叶棠回到海德林家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 应该是在等叶棠的汉斯脸色不大好。他已经听说了叶棠当众“亲”了个男孩的事情——趁着“求职所”里流入大量的人力,有商人在希望路抄底奴仆。准备把这些奴仆当作货物卖到海那边的国家去。 这些商人听见外头有热闹,纷纷跑去围观。正巧就看到了叶棠与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两姐妹。 安娜罗洁为了掩饰自己日益变秃的头顶,  出门时总爱戴上又高又白的时兴假发。商人们起初没认出她来。还是听见以美貌著称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喊叶棠“母亲”,这才发觉那个强吸人家小男孩嘴巴的老妖婆是汉斯的妻子。 汉斯早上才与妻子的关系有所缓和,  哪里愿意晚上就再次和叶棠吵闹?再说辛德蕾拉还没进海德林家的家门呢。 汉斯被同行嘲笑,只觉得吞了个苍蝇。这会儿对着当真让人带回一个漂亮小男孩儿的叶棠,汉斯心中真是有十万字指责抱怨不知当不当敢讲。 “我的爱,你回来了?你回来的这么晚,  我可担心你了……” 担心她?是担心他自己的-名声吧? 在苏豪区,什么事都快。包括传闻流传的速度。 叶棠没做亏心事,不怕汉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  更不怕汉斯以自己“不贞”为由与自己离婚——不如说汉斯如果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和她离婚,  她现在就出去让人放礼花庆祝。 “是吗,  亲爱的。那可真是谢谢你为我担心了。” 妻子明明是在感谢自己,汉斯偏偏察觉到一丝阴阳怪气。 “对了亲爱的,  你脚边的那个……是笼子和……小树?笼子里装的是什么?辛德蕾拉呢?” 汉斯下意识地把右脚从鸽笼前移开。叶棠一说到辛德蕾拉,  他就觉得面上挂不住。 ——辛德蕾拉自母亲艾薇死后,情绪就非常糟糕。她一开始是扑在她母亲的床前哭,  在她母亲下葬之后,她就每天到她母亲的坟上去哭。 为了安抚辛德蕾拉,  汉斯问辛德蕾拉想要什么,  辛德蕾拉神神叨叨地说想要碰到他帽子的第一根树枝。 辛德蕾拉想要的东西如此诡异,  不禁让汉斯背上一寒。他开始怀疑养鸽子、卖鸽子的艾薇其实是以养鸽女身份为伪装的女巫,  跟着他就认定艾薇一定是女巫——如果艾薇不是女巫,  他怎么会和艾薇这种身份低贱的养鸽女在一起、还让艾薇生下了辛德蕾拉呢? 艾薇一定是死前让辛德蕾拉继承了她的女巫衣钵,  所以辛德蕾拉才变得这么神神叨叨。 如果辛德蕾拉是女巫,  他就不能把辛德蕾拉送去给小贵族当情-妇了。毕竟要是被贵族发现辛德蕾拉是女巫,辛德蕾拉必定被处死。而作为女巫父亲的他,多半也会被女儿牵连。 ……不过,等一下哦? 假设辛德蕾拉真的是女巫,那不是更好吗?她可以用巫术仅仅地抓牢贵族的心,一步一步往上爬。那样她或许不仅可以做贵族的情-妇,还能当贵族的妻子!生下贵族的孩子! 美滋滋地在脑海中描绘着成为了贵族岳父后的生活,汉斯答应了辛德蕾拉的请求,为她带回了碰到他帽子的第一根树枝——一根小小的榉树树枝。 这下子辛德蕾拉的表现更像女巫了。 她每天去母亲的坟上哭三次,每次哭都恰好让眼泪滴落在榉树树枝上。无根的榉树树枝每日见长,没过几天就有了小树的形状。这下子汉斯是下定了决心,认为自己必须要带辛德蕾拉回家,将辛德蕾拉培养成一枚有用的棋子。 辛德蕾拉最初是顺从的。汉斯带她走,她就走。 汉斯为了让辛德蕾拉这个小女巫能好好精进她母亲所掌握的秘法,他把那神奇的小榉树给挖了出来,还把艾薇生前与辛德蕾拉一起照顾的鸽子全部打包一起带走。 由于还要说服安娜罗洁、让安娜罗洁允许辛德蕾拉进海德林家的家门,汉斯在带辛德蕾拉到了首都后让辛德蕾拉先住进了街边的旅馆里。 辛德蕾拉的行李当然也一并暂存到她住的旅馆房间。 也是在这时候,辛德蕾拉才看到了麻袋里露出的小榉树,还有挤在一个笼子里的几十只鸽子们。 辛德蕾拉发出了极为惨烈的尖叫。 当时汉斯已经下了楼,忙着回家去说服妻子的他听见女儿尖叫也没管,只当女儿是在发泄情绪。 天知道等他得到了叶棠的允诺再回旅馆,辛德蕾拉闭门不出不说,还用家具堵住了门口。 旅馆老板不允许汉斯破门而入,汉斯也不想花钱赔偿旅馆老板。最终,汉斯没能带回辛德蕾拉,只能抱着被辛德蕾拉丢到走廊上的小榉树和鸽子笼回了海德林家。 “辛德蕾拉她……她好像还没准备好见她的新母亲,还有新的姐姐们。” 带着僵硬的笑容,汉斯解释道:“我先把她很珍视的这些东西拿回来摆着……相信辛德蕾拉很快就会想通,跟着我回到这个家来了。” “是吗?” 辛德蕾拉是这样的性格吗?叶棠回想着《灰姑娘》的原作。 原作里的辛德蕾拉是个精神坚韧、忍耐力很强,但同时行动力与决断力也非常强的女孩儿。 逃避和后妈和晚姐们见面,这不像是辛德蕾拉会做的事情。 不过童话与现实总归是有差别的。现阶段她还没有实际见过辛德蕾拉本人,她不该随便判断辛德蕾拉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么亲爱的,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叶棠故作担心道:“辛德蕾拉只比莉娅小几个月,她还是小孩子呢。突然遭遇这么多变故,那孩子一定非常不安吧?” “你现在最应该地是去陪着刚刚失去母亲,对新生活新环境,新母亲新姐姐们感到不安的辛德蕾拉呀。不是吗?” “不……我、那个——” 汉斯想要还嘴,叶棠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真诚道:“亲爱的,我不怪辛德蕾拉,孩子是无辜无罪的。只是作为辛德蕾拉的继母,我不被辛德蕾拉所信任,我突然去接辛德蕾拉恐怕也会吓到她……” “你是与辛德蕾拉血脉相连的父亲,比起毫无血缘关系的我来,辛德蕾拉一定更相信你。所以亲爱的,你得帮我去劝辛德蕾拉赶紧回家。” 叶棠声音一冷,川剧变脸似的换了一张恶毒又可怕的脸:“不然传出去,别人都以为我不让辛德蕾拉回家不是吗?” 汉斯一怔,先是看到叶棠身后的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两姐妹,跟着就看到了被叶棠带回家的七个女仆和一个男孩儿。 意识到叶棠前面的话是说给别人听,刻意在人前塑造她贤妻良母的好形象的。汉斯马上就明白后面那句话才是妻子真正想说的话——这女人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宽宏大量,她在乎的始终只有自己的-名声。 “我的爱,你说得对。” 虚情对假意。一脸深为感动的表情回握叶棠的手,汉斯点头道:“难得你这么为辛德蕾拉着想,我这就去劝辛德蕾拉回家!” “嗯,亲爱的,你不用担心我和迪娅还有莉娅。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陪着辛德蕾拉,直到把辛德蕾拉劝回家来。” 叶棠的潜台词是:辛德蕾拉不来,你就不用滚回来了。 ——辛德蕾拉是无辜的,汉斯可不是啊。她愿意多养大一个辛德蕾拉,但她可没想过和汉斯这种人间渣滓同住一个屋檐下。 如果可以,汉斯真想把自己的牙龈咬出血来。只是他也是要脸的。 面上挂着虚假的感动,汉斯道:“好的我的爱,我一定会让辛德蕾拉知道她的新妈妈有多么的‘看重’她!” 汉斯走了,当然没有带上小榉树和鸽子笼。 叶棠摇了摇头,让女仆去把门关好,再吩咐女仆们去洗澡更衣,安置好人还没醒的小男孩。 “迪娅、莉娅。你们先去用晚餐吧。” 在叶棠与女儿们一起出门的时候,留在海德林家的仆妇艾玛太太已经做好了晚餐。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还在成长期,叶棠不想让两姐妹饿着肚子,便吩咐两姐妹先去吃饭。 “母亲,您呢?” “我去把这些东西放好就来与你们一起用餐。” 叶棠一边回答着克劳迪娅,一边左手拎起鸽笼,右手提起小榉树。 “那我来帮妈妈……咳,我是说母亲。两个人拿东西比较不重!” 葛罗莉娅年纪还小,一个不注意就会说出不够淑女的儿童用语。见叶棠提起小榉树,她连忙去帮叶棠抱那榉树。 “那我帮你们开门!母亲和莉娅拿着东西,不方便开关门吧?” 叶棠不会拒绝懂事女儿们的帮忙。母女三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往后院走去。 第44章 灰姑娘的继母7 金荷蕾是被人推下楼梯的。 她不能说自己对推自己下楼的人毫无头绪,  也不能说自己一点儿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了自己。但具体是谁、为了哪一件事而把她推下楼梯,她还真是无法确定。 她金荷蕾……不,蕾拉是社团里公认最美的女神,  是首尔高等学校人气最旺的校花,也是经纪公司yrc最看好的女团练习生。来年她高中毕业,  就会在公司的支持下正式出道。 羡慕她的人很多,嫉妒她的人更多。她不在意这些,甚至还希望羡慕嫉妒自己的丑女越多越好——羡慕嫉妒恨是对女人的最高赞誉。只有最美的女人,最成功的女人,  得到最好男人的女人才能拥有最多的羡慕嫉妒恨。 而她蕾拉注定是那个君临在千千万万丑女之上女王陛下。被丑女们羡慕嫉妒恨是她身为女神应该承担的义务,也是她成功的证明。 蕾拉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距离大红大紫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不甘心啊!她怎么能甘心呢? 为了从“金荷蕾”变成“蕾拉”,  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她整容、抽脂,  忍受了无数非人的痛苦才挫掉了难看的颌骨,  缩小了巨大的鼻头,削尖了肥大的下巴。与之相比,  开眼角割双眼皮那点痛算什么? 她的登顶梦还没实现,  她怎么能这么就死了? 她不要死!她不想死!她绝对,绝对要做那个被人羡慕嫉妒恨的人生赢家,  而不是一辈子只能羡慕嫉妒恨着别人过日子的败犬!! 她蕾拉,一定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蕾拉发现自己没死。她不仅没死,  还穿着一条土气至极的古怪裙子站在四周都是木板的房子里。 在她的面前有一棵露出一半的小树苗,  还有一笼子散发出臭味的鸟。 不喜欢动物的蕾拉难受地皱眉,  她开始想打喷嚏了。 不属于蕾拉的记忆随着她思考这里是哪里涌现在了蕾拉的脑中。 原来她穿越到了异世界,  还附身在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上。 原主死了妈,  正是悲痛欲绝的时候。她按照母亲家乡的习俗,  请她爹、也就她妈妈最亲密的对象给她带根碰到他帽子的树枝回来。她则将这根树枝种到母亲的坟上,将树枝当作是母亲精心呵护,日日浇灌。 待小树枝成活,原主的母亲就会寄宿在小树枝里。日后小树枝长成大树,原主母亲的灵魂就能顺着树枝去往天上。 原主的亲爹倒是给原主带回树枝来了,就是在这之后没多久,亲爹告诉原主他给原主找了个后妈。还说要带着原主去和她后妈还有后妈带着的拖油瓶姐姐们一起住。 原主虽然对母亲留下的鸽子们恋恋不舍,也还想亲手浇灌种在母亲坟上的小树,但她没法反抗自己唯一的亲人,只能拿母亲留下的私房钱去拜托邻居照顾鸽子,偶尔去浇灌母亲坟上的小树,她自己则跟着亲爹来了首都。 天知道原主会看见自己亲手种在母亲坟上的小树连同母亲十分珍视的鸽子们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小树的根已经被撅断了大半,几十只鸽子们挤在小小的鸽笼里,死伤无数,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 原主母亲的家乡文化里,生在坟上的树不管是枯死病死还是离开坟上,都代表着这个坟墓中的灵魂没有机会再去天上,只能永不超生或是进入地狱被地狱烈火焚烧殆尽。 象征着母亲的小树被亲爹撅了根,像是自己与母亲之间最后联系的鸽子们也马上就要全部死光。想到母亲无法去往天上,还得受尽折磨。原主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意识攸地消失,蕾拉就这么穿进了她的身体里。 蕾拉对原主的生平有种奇妙的既视感。就是平时不怎么学习也不怎么看书的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种既视感从何而来。 再去思考也只是白白浪费脑力。蕾拉先把脏兮兮的小树扔到了门外,跟着再把那笼死得差不多的鸽子也丢了出去。 因为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蕾拉还用家具把门给堵住了。 一个多小时之后,蕾拉听到了人声。门外应该是原主亲爹的男人喊:“辛德蕾拉!开门!你快把门打开!” “辛德蕾拉”这个名字提醒了蕾拉自己的既视感从何而来——善良的小美女一-夜之间多了个可怕的后妈和两个刻毒阴险的坏姐姐,这不就是《灰姑娘》的剧情吗!? 辛德蕾拉?她是辛德蕾拉?她就是那个终将成为王子妃的灰姑娘? ……哈哈!看来上天还是没有薄待于她!她还有机会登顶! ——不,比起前世来,这一世成为辛德蕾拉的她不再是人造的假花!她是真真正正的美女!她的对象更是货真价实的王室!是流着高贵血脉的王族! 不过啊,后妈和恶毒姐姐什么的也太讨厌了吧? 凭什么她都穿越到异世界了还得再次被人欺负侮辱啊? 霸凌这种事她已经受够了!她才不想老老实实地挨打挨骂,还要做下人才做的事! 呵……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她了。 且看她如何施展手段,牢牢抓住原主父亲的爱女之心,让父亲成为她最大的靠山吧! …… 叶棠揭开盖在鸽笼上的黑布,站在她身侧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惨……” “这也太惨了……” 鸽子笼早已被鲜血染红,鲜血上还沾着零落的鸽羽。 鸽子的尸体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也不知道其中还有没有活着的鸽子。 叶棠默然地打开了鸽笼。她轻轻地取出其中的鸽子。将已经没救了的鸽子放到左边,把看起来还有一丝气息的鸽子放到右边。 葛罗莉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克劳迪娅不像妹妹那么感性,却也难受得将双手交握在一起不住的搓着。 最终,三十九只鸽子叶棠从中找到了三只还活着的。这三只鸽子可能是因为个头特别小,这才没被其他的鸽子给压死。另外三十六只鸽子死相之惨,难以形容。 “待会儿我们把这些孩子们埋了吧。” 叶棠说着把盖在鸽笼上的黑布撕成了细条。 这三只还活着的小家伙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一只是一边翅膀骨折,另一只是骨折了两根脚趾,还有一只是鸟喙受了损,翅膀也骨折了一边。 叶棠不是兽医,安娜罗洁的记忆里也没有与兽医有关的内容。再者这不是个兽医很常见的世界,大部分的兽医又只会治疗牛啊、羊啊一类的经济动物。 宫廷兽医倒是包治各种宠物,可安娜罗洁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宫廷兽医那种层次的人物。 那么叶棠能做的也就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给毛绒绒的小家伙们包扎好,叶棠就带着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去院子里挖坑。 园艺是安娜罗洁婚前就有的嗜好,海德林家的院子里种着非常多的花、灌木与树木。 根据安娜罗洁的记忆,叶棠挖起土来那是一个轻车熟路。挖好后她先让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将已经死去的鸽子们放入坑里,跟着在鸽子们身上洒上一层土,再抱来那棵小榉树填进坑中。 埋土浇水一条龙,叶棠快手快脚地做完这一切才与女儿们一起去洗澡更衣。 海德林家树多花多,栖息在树上的鸟也就比其他家要多。 候鸟会随着气候的变化而迁移,离开的候鸟便会留下空的鸟窝。安娜罗洁打理庭院时会攒下这些鸟窝,等来年春天再把鸟窝放到树上,给新来的鸟儿们用。这会儿只是初冬,空鸟窝也就一直摆在放置园丁用具的小木屋里。 被叶棠放在空鸟窝里的两只小鸽子隔着小木屋的窗户瞧着叶棠干完了这一切。 比起鸟喙受了伤的哥哥来,他们两个的精神要好得多。只是他们很担心辛德蕾拉…… 话虽如此,现在的他们不光还没有幻化成-人类的能力,说人类语言的能力,甚至连飞都飞不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回到辛德蕾拉的身边,去帮助在艾薇死后唯一会照顾他们的辛德蕾拉。 “咕……” “咕咕咕。” 人类听不懂的鸽语在小木屋里悄悄地响着,洗完澡的叶棠拿出了下午买的吹风机。 安娜罗洁从来不吹头发。和大多数有点钱又不是那么有钱的平民贵妇一样,她对用电的电子工业产品总是有点害怕。又因为家中没有仆人,安娜罗洁都是洗完头随便擦干一下头发就上-床睡觉。 压根儿不知道湿润的头皮容易滋生细菌并导致脱发。安娜罗洁在自己变秃之后也只会买假发来遮掩自己的秃头。 叶棠不用变秃也很强,所以她准备给自己一头浓密靓丽的真头发。 第45章 灰姑娘的继母8 叶棠坐在院子里看东西。她看的东西有点杂,  有近期的报纸,有这个国家的历史记录,还有记述了这个国家及其周边国家的地理、气候、人文乃至神话的书。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在旁边玩了一会儿新买的-名叫“奥赛罗”的黑白棋,见母亲看东西看得认真,  便也凑过来和叶棠一起看。 克劳迪娅比起枯燥的历史书更喜欢看近期的新闻报纸。葛罗莉娅只喜欢看人文以及和神话有关的内容。两人很快看完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坐在一边看起来有点儿无聊。叶棠便让她们带上两个女仆,  去女王路的国家图书馆找找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书。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去的时候还是一步三回头,  回来的时候已是红光满面,恨不得连吃饭时间都看书。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一开始借了很多的恋爱小说。两人看恋爱小说看得面红耳赤、心跳不止,怕被叶棠发现遭到训斥,却又忍不住一借再借。 挑灯夜读三天后,葛罗莉娅还对恋爱小说有兴趣,  克劳迪娅却是开始看人物传记和历史战争类文学了。 “因为那些恋爱小说,每一本的结局都是男女主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嘛。” 葛罗莉娅问起姐姐怎么不看恋爱小说了,克劳迪娅哼了一声,眯细眼睛露出不屑的表情回答:“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hay  every  after(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还有啊,  王子骑士是公主探测器吗?怎么公主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上了意外,碰到了怪兽,  王子和骑士都会冒出来啊?” “龙为什么要掳走公主啊?龙喜欢的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和宝石吧?公主是金子做的吗?还是眼睛是宝石呢?就算公主有着金子般的内心,  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王子和骑士不能和龙好好交涉,一定要杀死龙才能带公主回家?” “巫婆为什么一定是坏的?世界上没有好的魔女吗?女主角为什么一定要等着属于她的男主角来拯救啊?她自己不长脑子没生腿不会跑的吗?……” 克劳迪娅不开腔也就算了,这一打开话匣子,  质问就是怒涛般的连珠炮。 或许是因为无法回答姐姐的问题吧,  又或者是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葛罗莉娅也放下了恋爱小说,  她开始看—— 化学书了。 这个时代的化学往往和炼金术一起被人相提并论。炼金术又更多的属于神秘学的一环。 葛罗莉娅喜欢神话,  对于神秘学很感兴趣。在接触到神秘学中的炼金术后她大开眼界。再看化学书这种从科学视角来解构炼金术与神秘学的书,  她就像发现了未知新大陆的航海家,天天在新大陆上四处遨游,乐不思蜀。 叶棠从不插嘴两姐妹对于书籍的选择。就是葛罗莉娅的爱好出人意料她也没放在心上。 女仆们生活在海德林家,难免会看见葛罗莉娅正在阅读的书里画着古怪的符号,克劳迪娅看的人物传记中有男欢女爱的记述。很快就有几个女仆偷偷说起了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的闲话。还有意无意地攻击放任两姐妹去看任何书籍的叶棠。 叶棠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将说闲话的女仆送回“求职所”,又重新补了几个新来的女孩儿做女仆。 一周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天呐……” 这天克劳迪娅一拿到报纸就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 脑袋上多了一层小绒毛,头发看起来不再那么稀疏的叶棠走了过来。她刚才喂鸽子去了。 幸存的三只鸽子里,那只鸟喙受了损的鸽子到底没挺过来。剩下两只小鸽子也食欲不振,她喂谷物不吃,喂虫子也不吃。无奈之下叶棠死马当活马医,撕了点儿面包去喂这两只小鸽子,没想到这回两只小鸽子愿意吃了。 小鸽子们吃得很欢,叶棠来回拿了两个小面包都被给小鸽子们分食得一干二净。 尽管小鸽子们还在用亮闪闪地眼睛瞧着自己,叶棠却是不敢再给小鸽子们吃面包了——面包拿水一泡就会发涨。这两只小鸽子一只就她半个巴掌大,那小小的身体却能装下整整一个小面包那么多。她真害怕待会儿小鸽子们一喝水就会被泡涨的面包撑爆小小的胃。 于是尽管小鸽子们还冲叶棠扑楞翅膀,叶棠照样转身离开了小木屋,并吩咐女仆们与海德林家唯一的小男仆今天都不要再去喂那两只小鸽子了。 一大清早为了鸽子的事折腾到现在,叶棠不光没来得及看报纸,连早餐都还没吃。 捂着嘴巴的克劳迪娅听到母亲的问话,连忙言简意赅道:“塔尔太福的王太子暴毙了!报纸上说杀死他的是西班牙流感!” 西班牙流感,这个名字让叶棠心中“咯噔”一声。 西班牙流感是十九世纪的叫法。在后世,西班牙流感的正式名称是h1n1,是甲型流感病毒的其中一种。 叶棠穿过的世界里,人类没有一次完全战胜过h1n1。h1n1所引发的禽流感、猪流感往往要靠活埋家禽、活埋病猪来阻止疫情的蔓延与传播。 h1n1引发的人类流感在早期只能等死的人够多,人口密度大大减小,病毒的传染力才会慢慢降低,流感所引发的骚动也才会逐渐平息下去。到中期,人类虽然发明了疫苗,但流感病毒也在飞快进化衍生出变种。 h1n1和它的变异家族毁灭的生命-之多,实在难以确切的计数。而在h1n1之后,还有名为“新型冠状病毒”的瘟疫将席卷全球—— 病毒是肉眼看不见的恶魔,是难以观测的死神,也是悬在人类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眼前浮现出堆成山的尸袋,空旷寂静的街道,就是叶棠这样自认为足够坚强的人也脸色微白。 皇族、还是王太子必然是一个国家保护的重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正值体力、精力都是巅峰期的青年,猝不及防地死在了h1n1的镰刀之下。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母亲?” 克劳迪娅担心地看了过来。叶棠只是笑了一下。 “我没事。” 目前还值得庆幸地大概只有塔尔太福与这个国家……奥斯纳布罗克之间隔着宽广的罗布罗海,还有这会儿已经入冬。 冬季的海洋阴晴不定,航海所需的物资量亦大大增加。严寒对船只的损害相当严重,糟糕的海况与气候也会压垮船员的精神。在冬季进行长途航海是十分不智的。 现在虽是初冬,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已然开始。罗布罗海周边的港口大多已无船只航行,少数没能如期到达塔尔太福、奥斯纳布罗克的船只则会航向两国之间的岛国赛兰公国,在赛兰公国度过难熬的冬季。 冬季让大部分的人闭门不出,海运的暂停也让病毒没法迅速地跨过传播。 真正的问题是在开春以后。 那么在开春之前,如何度过这个冬天就非常重要了。 “夫人,泰德先生想要与您面谈,您要见他吗?” 海德林家唯一的男仆怯生生地来问叶棠。 他自称伊恩,是没有姓氏的孤儿。叶棠明知这是谎言,却没有拆穿。 “当然。请泰德进来吧。另外帮我再拿一套杯具出来。” “好的,夫人。” 伊恩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再着急也只会加快走路的速度而不会用跑的,伊恩这个小男孩的仪态教养比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两姐妹更像贵族。 这几天他额上的伤口结痂了,也就不用再包着纱布。叶棠把医生开给伊恩的消炎药粉加进了凡士林里,让伊恩当软膏每日早晚都涂一次——药粉沾到伤口容易造成黑色素沉淀,使得伤口留疤。且能附着在人皮肤上的药粉的量十分有限,又容易被污染。 凡士林对于海德林家来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叶棠也就随手买了盒凡士林给伊恩做软膏。 黑人泰德来了,看得出他很拘谨。他站在叶棠的面前,抱着自己的鸭舌帽不敢坐下——他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个给求职所做事的打手,即便面前的夫人与他同是平民,他也没资格与夫人平起平坐。 “坐下吧。” 叶棠给泰德倒了杯红茶。 或许是冬日的暖阳给人的错觉,泰德总觉得面前的夫人与一周前相比容貌慈柔了许多,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层温和。 ……只是,这位夫人身上的威压还是一如既往。她不过掀起睫毛看他的面孔,他喉头上拒绝的言词就尽数被自己吞回了肚子里。 “那么夫人,我就坐下了。” “嗯。” 叶棠微笑起来,泰德肩头的压力顿时一松。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精美的茶杯,礼貌性地喝了两口,正想称赞这茶美味,就听叶棠问:“那么泰德,我想要的人才你替我找到了吗?” 泰德连忙放下了茶杯。 “按照夫人的要求,我已经选好了人手。总共九人,每一个都被我拿着他们的把柄。相信他们不敢背叛夫人。” “是吗?我看不见得吧。” 叶棠拿出一个金币放在茶桌上,手指摁着那枚金币的边缘让金币立起,再屈指一弹,让金币在茶桌上转起圈来。 泰德的眼都被那枚旋转的金币给晃花了。他不住地滚动着喉头,视线根本无法从金币上面挪开。 伊恩会折价到三十个铜币是因为泰德没看好他,让他跳了河还伤到了重要的脸。求职所的老板面上没有苛待泰德,实际却没有给泰德他这个月的工钱。 泰德不想彻底丢了饭碗,只能忍气吞声。 去求职所退换女仆的叶棠见到失意的泰德,便问他要不要接一个为她介绍人才的活计。 第46章 灰姑娘的继母9 出手阔绰的叶棠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  泰德真的是精挑细选才选出了这九个人来为叶棠做事。 但现在泰德明白了。叶棠何止是不容易糊弄,她是相当的精明——在他眼前旋转的这枚金币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要他出卖他手中的把柄!亦等于要他出卖他选出的那九个人! “泰德,请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取而代之,  从你的手中拿走支配这些人的权利。只是你知道的,  我和你的判断标准可能不是那么一致。我需要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  来再判断一次这些人才是不是能为我所用的人才。” 一指摁住那枚旋转的金币,  将金币推到泰德的面前,叶棠笑问:“可以吗?泰德。” 这让人怎么答得出“不”字来? 于理,叶棠的理由很合理。于利,叶棠给的够多。于情,叶棠也给足了泰德面子。 “——斐瑞是个骗子,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他欠了赌馆的钱,  妻子跑了,唯一的儿子被卖进了男女昌馆,斐瑞正想办法赎出儿子。” “布雷是个踏实的好人,只是运气太背。他的母亲上个月死了,  丧葬费花掉了他所有的积蓄,这个月他的妻子被查出患了重病,  他很需要钱。杰瑞已经不想再做打手了,  他很想去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过安稳的日子……” “杰森是个滑头,做过几次成功的生意。这小子飘飘然了没几天就被人下套到赌馆里输掉了所有的积蓄。放心吧,  他不敢逃走。我知道他的母亲和妻儿住在哪里。杰森要是敢逃,  我就能让杰森的母亲和妻儿替他还债。……” 泰德为叶棠找来的九个人果然个个缺钱,  又个个都有把柄。叶棠扶着下巴听完,  很快笑道:“剔除杰森和斐瑞。” 泰德有些愕然。这九个人里脾气比斐瑞差的有之,  不像杰森那样会为人处世的人也有之。他不明白叶棠到底看不上斐瑞和杰森的哪里。 “夫人……?” “我不相信赌鬼的人品。也不会去赌赌鬼有几分人性。” 叶棠的口吻很平静,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谈论人,而是像在评价货物。 “虽说斐瑞有且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但是当他看见儿子穿得比他好、吃得比他强,赚得钱比他多……你说他还会想攒钱赎人吗?再者你能保证斐瑞不会再去赌博,不会再次欠下巨额债务,不会让他儿子帮他背债后人间蒸发吗?” “杰森是个赌鬼还是个滑头。当这种人真的舍弃一切良心,你以为他还会在乎他母亲和妻儿的死活?我没有连累无辜的癖好。我不想为难杰森的母亲,也不想为难他的妻儿。” “毕竟一个母亲生了儿子,养大儿子,还要为不争气的擦一辈子的屁-股……这也太可怜了。杰森的妻子与杰森原本也不过是陌生人。她为杰森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却不光得不到杰森的照料,还要替杰森还债,这是什么道理?” 叶棠说罢,再次笃定道:“把这个两个人的-名字从名单里划掉。” 这次泰德没有反驳。 “……是,夫人。” 确定好人员名单,叶棠这才对泰德说了自己的计划。 叶棠打算做的事情很简单,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快递行业。 冬季的到来使得海运暂停。奥斯纳布罗克与塔尔太福的物资交换只能通过陆路来进行。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幅员辽阔的塔尔太福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在北极圈内。这部分土地因为作物难以生长被称为“永恒冻土”。 奥斯纳布罗克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家,但因为地理位置好,气候平稳,粮食十分高产。塔尔太福每年都会向奥斯纳布罗克进口大量的粮食,奥斯纳布罗克也靠着卖粮食得以发展工业与商业。 问题是奥斯纳布罗克与塔尔太福的领土并不接壤。两个国家的领土之间还隔着其他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一旦进入冬季,无法通过罗布罗海的奥斯纳布罗克商人与塔尔太福商人就只能干等着春天的到来。 这让叶棠看到了商机。 叶棠最初想过成立自己的商队,去做没人能做成的生意。可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为什么没人能在冬天将奥斯纳布罗克的粮食卖到塔尔太福。 不是因为路太远,也不是因为天太冷。而是因为隔在奥斯纳布罗克与塔尔太福中间的国家动辄分裂,常年动乱。哪怕买通了其中一方势力得以通过某个或某些个国家,回程的时候就可能遇上当政政-权已经被大换血的事。 商人可以为了钱不要命,也愿意拿钱去买命。可奥斯纳布罗克与塔尔太福之间的这条陆路,那不是要钱要命的问题,是钱和命以及货物没有一样能留下。 况且在遇上这个问题之前,叶棠还有一个必须得面对的问题,那就是汉斯。 汉斯不是什么心眼大的人。若是得知妻子居然想成立商队和自己做竞争对手。不用同行出手,他一定率先用尽手段打压妻子。 汉斯是不会让妻子和自己有同台竞技的权利的。这说好听了是他的自尊不允许,说难听了就是他无法忍受妻子和自己得到同等的权利。 于是叶棠改了思路。 不用去找货源,不用去卖货,不用担心货物积压在手里卖不出去。不用和商人们竞争……她要做不会让汉斯、不会让商人们心生警惕,甚至还能从商人们手上赚到钱的行当。 冬天天冷地滑,商人们不是不愿意出门吗?那就代替商人们跑腿,让商人和他们的商队不用出门也能将货物送达商人们的商店。 再者商队的日常开支对于商人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成本。若是商人们发现将运送这个过程外包给别人,运送只用花商队开支的一半,却能用商队两倍的速度将货物送达指定的地点呢? 叶棠可以想见商人们的蠢蠢欲动。 汉斯用原主安娜罗洁的老家克里斯塔家为自己做信用背书。叶棠也可以用汉斯的商人生命以及汉斯的商队为自己做信用背书。 商人们听到“海德林夫人”几个字一定会这么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使丢了货物,自己也可以从汉斯那里得到赔偿。当然,得不到赔偿还可以直接去汉斯的仓库、汉斯的商队抢。 这样,商人们的疑虑就被打消了。趋之若鹜只是时间的问题。 “泰德你不是说杰瑞想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生活吗?让杰瑞和杰瑞这样想要离开这个城市的人常驻其他的城市吧。” 叶棠拿出自己照着地图手描的小地图,将自己用红线标出的路线指给泰德看。 “现阶段人手不足,首都维特利尔到库克斯港、塔拉法港还有巴斯蒂亚的这三条路线,每条路线先派两、三个人过去。具体的-名单……泰德你来拟定。你比我更清楚这些人都适合去哪里。” 把地图给了泰德后,叶棠又端起茶杯。 泰德还有些发懵——他怎么就没想过可以让两个人负责把货从首都送到港口,再让驻守港口的人将货送到港口的仓库呢?这样负责把货送到港口的人和把货分送到不同仓库的人就能错开休息的时段,送货的时间也就大大的缩短了。 只是……事情真的会有这么容易就如夫人所想吗? 泰德的疑虑在他拿到那枚金币之后烟消云散了。 横竖实际来回送货的人不是他,他只是被夫人雇佣来物色员工的人。他能为夫人做的不过是为夫人物色好人选,并祝夫人成功而已。 伊恩走到树下,凑过来对叶棠悄声耳语:“夫人,老爷回来了。” 汉斯回来了,那辛德蕾拉呢? “那——” 伊恩点点头,没说话。 叶棠懂了。 泰德很有眼色,见伊恩过来与叶棠耳语,立刻意识到叶棠有别的客人。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泰德捏着自己的帽檐道:“夫人,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下次见,泰德。” 叶棠挥挥手,伊恩带着泰德从后门离开。 将杯中剩余的茶水饮尽,叶棠这才起身走向正门。 —— 蕾拉扯着汉斯的衣摆,躲在汉斯的身后。这一个星期她哭了许多场,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桃子,睁都难睁开。 大概是看她太伤心太可怜了,汉斯一开始很是强硬的态度变得软和了许多。他亲口向蕾拉保证绝对不会让继母还有继母生的两个姐姐欺负蕾拉,蕾拉这才松了口,愿意让汉斯带自己回家。 蕾拉并不知道汉斯只觉得揪着他衣摆的小女儿很烦。 ——她要哭能不能忍到进了海德林家的家门,到那棵被安娜罗洁种进院子里的小树面前再哭? 他又不是女巫的魔法树,对着他哭能有什么用呢? 幸好他发现小女儿吃软不吃硬。只要他顺着小女儿的意说话,小女儿就能被他哄住。 “你就是辛德蕾拉啊。” 为首的恶毒继母没有蕾拉想得那么丑。两个继姐更是貌美得令蕾拉心慌。 压住心里那股无端的不安,蕾拉大着胆子想:恶毒继母要真是丑得没法看,灰姑娘她爸也娶不下手去。继母长得不像绘本里画的老妖婆那么丑是应该的。 恶毒姐姐们长得好看也没什么毛病……《灰姑娘》原作里不也说了恶毒姐姐们面貌漂亮但心肠很坏?这两个女的注定是失败者!她们长得好看又怎么样?王子根本看不上她们!她们也到底比不上换了衣服的辛德蕾拉光鲜! 恶毒女配终究不过是女主角的垫脚石,她才是这个童话唯一的主人公—— 第47章 灰姑娘的继母10 “进来吧,  辛德蕾拉。” 叶棠上下打量过辛德蕾拉一眼,跟着就转身走进了大门里。 如果是安娜罗洁,她绝对不会对辛德蕾拉说“欢迎”。哪怕这个“欢迎”只是嘴上说说。 辛德蕾拉的气质与她所知道的童话主角没有一丁点儿相似,  这个躲在汉斯身后的小姑娘瞧着她和两姐妹的目光里有藏都藏不住的敌意和忌惮。 “辛德蕾拉,  你还不快说谢谢!?你看你母亲都允许你进这个家的家门了!” 这一周汉斯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叶棠的联络,他不是隐约、而是确实地感觉到了妻子的冷淡。这让汉斯急于讨好妻子,  以免妻子和他撕破脸。 她母亲? 蕾拉在心中啐了一口。别说她不是原装货,  就算她是,她也不会承认继母就是自己的母亲。再说继母又做了什么值得她道谢的事情?这房子是她这便宜爹的,她本来就有资格进入。 倒是恶毒继母,  这女人鸠占鹊巢装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不知道灰姑娘那死了的亲妈会不会同意。 “……谢谢您,  母亲。” 想归想,  在汉斯的面前蕾拉还是会装成一个乖女孩儿的模样。 ——那些穿越漫画里不都是这么画的吗?女主角发现自己穿越之后一改之前高调的作风,这次伪装成清纯可怜的小白花。利用小白花的身份让恶毒女配们露出她们的狼尾巴。 女主角立身的第一步就是让自己的便宜爹看清后妈小妾以及后妈小妾生的拖油瓶姐妹们的刻薄恶毒,从此疏远这些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坏女人,独宠看似纯真的心机女主。 便宜爹这个靠山她没能光靠眼泪就拿下,那么她的下一步就是让继母和虚有其表的坏姐姐们露出她们的真面目了。 “母亲?” 就在这个时候,叶棠忽然站定。 她皱着眉侧过身来,  望向了心里把算盘打得噼啪响的蕾拉。 “你不需要叫我母亲。” 叶棠冷冰冰一句话说得蕾拉心里的算盘“啪”一声落了地。 这女人什么意思!?她是想说她没把她当女儿吗!? 哈!她也没想觍着脸往那女人的身上凑!她只不过是选择暂时隐忍、与恶毒继母虚以委蛇罢了! 不过也好。她还以为要等一段时间那恶毒女人才会露出她的真面目。没想到她才刚进门,对方就将对她的厌恶显露无疑。 不过一个续弦而已,真是不知大度为何物的傻子。 “父亲……” 挤出一汪眼泪,蕾拉娇气地扯着汉斯的衣袖。 她拼命用眼神暗示汉斯:看!我这么快就被继母欺负了! 汉斯本想上前对叶棠甜言蜜语几句,  被蕾拉这么一拉,  只得去应付脸都哭变形了的蕾拉。 “辛德蕾拉,  你不要这么不懂事!” 汉斯这几天都在哄女儿,  早就哄烦了。这会儿见蕾拉一言不合又掉泪,  他心如乱麻,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不住地往汉斯还有蕾拉的方向大量。说实话,两人至今都对辛德蕾拉的存在感到膈应。 可听见父亲训斥辛德蕾拉,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的想法稍微改变了。 ——辛德蕾拉哪里不懂事了?她只不过是按照父亲地要求喊了一声“母亲”。 母亲拒绝被辛德蕾拉喊作“母亲”……那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哪个女人能喜笑颜开地接受丈夫的私生子喊自己“母亲”呀? 说到底,让母亲感到不快,弄哭辛德蕾拉的不就是父亲吗?他还叱责辛德蕾拉不懂事……他才是那个最不懂事的人吧! 板着脸走在前面的叶棠实在厌恶汉斯逼着辛德蕾拉管自己叫妈-的行为。 辛德蕾拉的生母才死了多久啊?这个男人就逼着辛德蕾拉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为“母亲”。这是把辛德蕾拉的生母放在了哪里?又把辛德蕾拉的感情当成了什么? 况且安娜罗洁什么性格汉斯还会不知道吗?要是真正的安娜罗洁在这里,被辛德蕾拉喊上这么一声“母亲”……之前还能当家里只是多了一个小女仆的安娜罗洁定然会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区区一个私生子也敢当自己是这个家的正经女儿!? 产生这种想法的安娜罗洁不朝死欺辱辛德蕾拉,那才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天上要下红雨。 汉斯是真的为了辛德蕾拉好,才把她带进这个家的吗? 蕾拉被汉斯训斥得有点懵。瞧见叶棠头也不回地进了门,汉斯连忙拽上蕾拉就追了上去。 阳光温暖,就是风有些料峭。 海德林家的树木有不少都已掉光了叶子,院子中央那棵常绿大乔木也就特别显眼。 视线被常绿大乔木吸引,几乎是被拖着走的蕾拉很快瞧见了大乔木下头的小榉树。 光秃秃的小榉树上没有一片叶子。但那枝丫的形状,还有那眼熟的颜色,蓦得就让蕾拉像被人突然推开那样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被父亲拽得通红的手腕用力地甩掉了钳制,留着一头褐红色短发、有着祖母绿眼睛的女孩儿疯了一般一下子窜了出去。 “辛德蕾拉!?” 听到汉斯的声音,正要推门而入的叶棠回过头来。她瞧见辛德蕾拉跑到小榉树的面前,想要拥抱小榉树又怕碰断了小榉树的枝丫,因此只是抖着双臂环着小榉树,满脸眼泪地哭了个一塌糊涂。 “妈妈、妈妈、妈妈——!!” 看到根都被撅断了大部分的小榉树,一想到妈妈得永生永世都得留在这世上受苦的辛德蕾拉就想自己不如也死了算了。至少这样一来,她就能陪着妈妈,让受苦的妈妈不至于孤单。 哀莫大于心死,想要放弃自己生命的辛德蕾拉在这个瞬间,突然就没了意识。 还是刚才看到小榉树,沉入黑暗之中,以为自己已经消弭于世间的辛德蕾拉才猛然醒了过来。 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小榉树活着太好了,自己妈妈-的灵魂没有堕入地狱、还有机会升到天上太好了。辛德蕾拉还没有想到自己是什么状况。 金荷蕾却是马上就意识到了—— 该死的她被辛德蕾拉的意识给弹出来了!丧失了对肉身控制权的她现在就只是一个没有肉身的幽灵! 回到她原本的身体……她原本的身体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就算还活着,被植入一堆假体、被打薄骨头脸也绝对毁了。 再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 不行!她不可以放弃这具身体!她要做辛德蕾拉!她必须是辛德蕾拉!否则—— 她一道灵魂还能去往哪儿呢? 辛德蕾拉的哭喊太惨烈了。她就如同在死去母兽身边哀嚎的小兽,看得人心里难受。 想到两周前自己与姐妹也跪在母亲的床边流着眼泪,一想到自己会失去母亲就害怕得不能自已,祈祷的内容都是请上帝将自己一半的生命……甚至全部的生命都送给母亲。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母亲是运气好才与死神擦肩而过。倘若,倘若那时候死神的镰刀只要再伸长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是不是现在的她们也会像辛德蕾拉一样,无论如何恸哭嚎叫,也唤不回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母亲? 母亲绝对不是完美的。可在被母亲养大的孩子眼中,即便是会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朝着自己凶巴巴吼的母亲,那也是美丽的、神圣的、不可磨灭的。 对母亲的依赖与依恋有多强,丧失母亲的痛苦就有多大。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每年能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与母亲却是日日相伴。她们很清楚对于父亲同样极少在家的辛德蕾拉来说,母亲对她意味着什么。 ——那应该是她的全世界。 谁能在自己的世界一-夜崩塌之后还无动于衷? 叶棠安静地走到了辛德蕾拉的身后,她没有去妨碍辛德蕾拉悼念自己母亲的意思。她是担心辛德蕾拉情绪过于激动,做出自残行为或是一个不小心就被枝丫锋利的小榉树划伤了哪里。 听到背后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回头的辛德蕾拉在看到叶棠的脸时才通过金荷蕾的记忆得知了自己是在哪里,面前的人是谁。 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象征着母亲的小榉树之所以没有枯死,而是好好地长在海德林家的院子里,必然是叶棠这个夫人允许他人将小榉树种在这里。 或许夫人不知道这棵小榉树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才允许人将小榉树种在这里。但夫人一定知道这棵小榉树是随着她一起来的,与她不无干系。 “……感谢您,夫人。感谢您……” 更多的言词辛德蕾拉已经说不出来了。 ——就在辛德蕾拉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的这一瞬,金荷蕾重新强占了辛德蕾拉的身体。 一个身体里承载了两个孑然不同的灵魂,两个灵魂又都是清醒状态,想做的事、想说的话还完全不一致。这让辛德蕾拉的身体一下子超过了负荷,像断电的机器人那样倒了下去。 “辛德蕾拉!” 叶棠离得最近,她想都没想就上前抱住了晕厥过去的辛德蕾拉。 辛德蕾拉的身体里,辛德蕾拉与金荷蕾正在对峙。 “给我滚开!你这个废物!” 金荷蕾才不管辛德蕾拉是不是什么童话中的女主角。她扯着辛德蕾拉的头发就想扇辛德蕾拉的耳光。 “——应该离开的是您,这是我的身体。” 即使被抓着头发,头皮生疼,辛德蕾拉也不卑不亢。 “阿西吧……你个废物居然还敢顶嘴?” 金荷蕾一巴掌甩了出去,与此同时“辛德蕾拉”睁开了眼睛。 第48章 灰姑娘的继母11 醒来的金荷蕾恨恨地用被子下面的手抓皱了床单。 她能够感觉得到,  辛德蕾拉的意识还在。 “辛德蕾拉,你醒了。” 叶棠正坐在桌边写东西,听到床上的窸窣声,  她起身过来查看辛德蕾拉的情况。 辛德蕾拉的体温正常,  就是眼神又回到了门口初见的时候。 想到辛德蕾拉看到小榉树时的表现,感觉辛德蕾拉像有双重人格的叶棠收回了给辛德蕾拉测体温的手,  对她道:“正好刚才仆人来说晚饭做好了。你有走路的力气吗?” “有……” “那就跟着我下去吃饭吧。” 在叶棠的带领下,  下床穿起鞋子的金荷蕾走出了房间,下了楼。 金荷蕾之所以愿意跟着汉斯回海德林家,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她发现用眼泪征服不了汉斯,  而是她实在无法忍受旅馆的环境了。 旅馆的屋子里有股木头腐烂的霉味。且旅馆的屋子里既没有卫生间也没有浴室。金荷蕾能忍着三天不洗澡,却忍不了三天不倒的马桶。 结果她一开窗……铺天盖地的古怪臭味差点没熏得她想割掉自己的鼻子。她还差点儿被天降“翔”瑞糊到头上——这个城市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  人人都理所当然地把脏水还有污物直接泼外面的街道上。 仅仅一个周的时间,  金荷蕾就向恶劣的环境低头了。 只是—— 假装乖巧的金荷蕾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睡的地方就是这个家主卧,那个房间说不上破旧,但也绝对称不上豪华。木床大归大,床柱有些斑驳,被套枕套也微微起球褪色。 更让金荷蕾扫兴的是这个家。应该属于中上层人家的这个家占地面积不小,但木地板与木楼梯踩上去多少会有点嘎吱作响。只亮着一、两盏油灯的房间已经昏暗至极,  走廊上更是黑洞洞一片犹如怪兽张着的大嘴,没有女仆在前面提灯,人根本无法顺利行走。 电视剧里常见的水晶大吊灯,没有。装饰着鲜花、雕塑与艺术品的优雅大厅,  没有。就连长桌也没有。海德林家一家人吃饭,  竟是围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圆桌。金荷蕾想象中的光鲜亮丽、金碧辉煌不存在于海德林家一分。 辛德蕾拉的意识倒是很兴奋。 身为乡下姑娘的她对着身着制服的女仆都发出“哇啊~~~”的欣羡之声,  在看到晚餐有面包有汤有沙拉有烤肉与小羊排,  饭后甜点居然有水果和烤派两种之后,  她的激动与感谢差点儿颠覆金荷蕾对这具身体的掌控。 一脚把辛德蕾拉的意识踹到一边,金荷蕾在心中对着辛德蕾拉的意识“啧”了一声。她实在是讨厌这个没见过世面,能被蝇头小利就收买的蠢女孩。 「这么点儿吃的也值得你感恩戴德?」 与金荷蕾共享记忆的辛德蕾拉立刻从金荷蕾的记忆中看到了摆满几十道华丽料理的贵族餐桌。 辛德蕾拉愣了一下,她很快嗫喏道:「……就算有那么多吃的,你也不会吃啊。」 辛德蕾拉说得没错。实际从刚才开始金荷蕾就没有动小羊排与面包,端着烤肉的女仆过来等她盛菜,她也装没有看见、不懂礼节,直接无视了女仆。 「疯了……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胡吃猛喝呢。」 金荷蕾不屑一顾地鄙夷着辛德蕾拉。十三岁已经不小了,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如果不管住这张嘴,身材马上就会像充了气的气球那样膨胀起来。 她可是以王妃为目标的女人,她怎么可能吃肉和面包这种高卡路里、会让人长胖的东西呢? 「那你还嫌弃能吃的东西少……」 「阿西吧——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废物!我这可是在教你!教你懂不懂?烂泥扶不上墙。」 听不见辛德蕾拉身体里两个灵魂之间的对话。见辛德蕾拉只用叉子戳起菜叶慢慢地嚼,叶棠与两姐妹还当辛德蕾拉这是不好意思吃肉。 “辛德蕾拉。” 叶棠喊了一声,正忙着骂辛德蕾拉本尊的金荷蕾没有反应。 叶棠只得又喊了一次:“辛德蕾拉——” “什么?啊……是、抱歉,我稍微有点走神了……” 金荷蕾蹩脚地说着,骂惯了辛德蕾拉,她差点儿出口成脏。 叶棠没有计较。她想辛德蕾拉或许是在想她的小榉树,想她的鸽子们。 “肉和面包要好好吃掉。不要挑食。海德林家的人,没有剩饭的习惯。”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习惯了母亲的刀子嘴豆腐心——哪里会有人挑食挑到肉和白面包上的?母亲这让辛德蕾拉不要挑食不过是给了辛德蕾拉光明正大吃好东西的理由。 “辛德蕾拉,你听见你母亲的话了吗?听到了还不快点儿谢谢你母亲的提醒!” 汉斯的话让本就不大高兴的金荷蕾更加不高兴了。 “是……” 握紧刀叉,金荷蕾忍不住去想恶毒继母这是什么意思——红花也要绿叶衬。她是想把她喂成猪,然后拿她做她两个漂亮女儿的对照组吗? 哈!她想得美! 金荷蕾眯着眼睛,决定待会儿吃完饭就去抠喉咙。她以前经常这么干,事到如今也不觉得再这么干有什么问题。 晚餐继续了下去。好一会儿,辛德蕾拉的声音才再次冒头。 「……我觉得夫人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她应该只是想要你好好吃饭。」 金荷蕾忍无可忍,只觉得辛德蕾拉比打不死的小强更烦——她真是迫不及待让现实来教训一下辛德蕾拉这个傻白甜,让她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作“防人之心不可无”。 「哈!那你就等着看吧!你爸给你找的继母,还有继母生的两个拖油瓶姐姐马上就会来欺负你了!」 金荷蕾说完主动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辛德蕾拉一晃神,发现自己坐在了桌前,刀叉与餐盘正被女仆们收拾干净。 作为甜点的烤派在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这会儿派刚被女仆放入烤炉,等着派烤好的这段时间就成了一家人饭后加深亲睦的时间。 “我的爱——” 瞧着父亲一脸谄媚地去看继母,辛德蕾拉咀嚼着金荷蕾刚才说的话。 ——她要被继母还有姐姐们欺负了吗? “女孩们。” 叶棠一没有与汉斯纠缠的意思,二是看两姐妹已经坐立难安了许久。所以她直接打断汉斯的话,冲着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点了点头。 两姐妹顿时面上放光,脱兔般从椅子上下来,跑到起居室抱来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盒子。 “辛德蕾拉,这些裙子珠宝你喜欢吗?” 克劳迪娅拿出自己以前的裙子——她在十四岁之后,胸-前的尺寸就涨得飞快。这些裙子她没有穿过几次就穿不下了。 辛德蕾拉来的时候没什么行李,看辛德蕾拉的打扮她也不像有适合参加社交活动用的衣装与首饰。 她的珠宝不算多,但匀给辛德蕾拉几件还是没问题的。 见辛德蕾拉始终没有反应,克劳迪娅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裙裳与首饰,一下子脸涨了个通红。 她怎么给忘记了呢!?虽说这些裙子看起来都是新的,可款式都是好几年前的了!她的珠宝十七岁的她戴没问题,给更加青春,容貌也更清纯的辛德蕾拉戴却是太老气了! 克劳迪娅试图补救一下:“如、如果你不喜欢!我让人给你做新的……!” 克劳迪娅的补救实在有些笨拙。怕被辛德蕾拉误会了自己姐姐的意思,葛罗莉娅连忙也上前打开自己手中的盒子道:“辛德蕾拉,读书、绘画和音乐你喜欢哪一样?” “在这里,你可以学习你想学习的任何学科哦!” 葛罗莉娅的眼神认真极了。她是真的相信母亲会无条件支持辛德蕾拉选择她喜欢的学科,就像母亲支持她与姐姐任意选择她们喜欢的学科一样。 读书、绘画和音乐在这个时代都属于淑女被允许拥有的高雅嗜好。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以前就很眼馋生于小贵族之家的女性朋友可以看书、画画,学习诸如钢琴之类的乐器。但她们的母亲为她们选择的“嗜好”是刺绣。 刺绣也不是一门糟糕的嗜好——刺绣能创造男女邂逅的机会。哪位小姐若是丢失了手帕,手帕上又正好有表明自己身份与家门的刺绣,这刺绣又正好让男士看中了这位小姐的蕙质兰心,一门上好的姻缘就成了。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知道母亲是在为自己考虑,这才给自己选了刺绣为“嗜好”。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母亲给了她们选择的权利。 ……自己去选择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将来是有点可怕。毕竟若是没选好,以后自己不可以把责任推脱到别人的身上。 但是,得到选择的权利之后,她们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广阔! 作为辛德蕾拉的新家人,她们或许无法填满辛德蕾拉心中因失去母亲而产生的空洞,可她们能够让辛德蕾拉找到她想做的事,让她有机会去成为她想成为的人。那样辛德蕾拉或许可以忘记寂寞,不再悲伤。 “我、我很喜欢……” 辛德蕾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过这次她掉眼泪时是笑着的。 “姐姐的衣服……!” 金荷蕾简直能被辛德蕾拉气死。眼看着辛德蕾拉答应捡虚情假意的拖油瓶姐姐的旧衣服穿,金荷蕾一脚踢走辛德蕾拉的意识——她已经发现了,辛德蕾拉你不擅长应对暴力。 只要对她稍微施以暴力,她马上就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这也就是说,她可以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交给辛德蕾拉来承受,想自己出来的时候直接把辛德蕾拉扇到一边去就行。 “但我……还是想要新衣服……” 金荷蕾捂着脸嘤嘤嘤地装哭。 克劳迪娅能理解辛德蕾拉想要新衣服的心。没被辛德蕾拉当成是在欺负人,她已经很开心了。 “那我们明天陪你去买衣服!” “还有珠宝首饰和学习用品!”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对视一眼,两姐妹凑到辛德蕾拉的身边,学着叶棠抚摸她们头顶的动作去抚摸辛德蕾拉的头顶。 辛德蕾拉开开心心地承受着来自姐姐们的温暖。捂着脸的金荷蕾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她只觉得心烦。 第49章 灰姑娘的继母12 三个漂亮的小姑娘抱成一团实在容易让人姨母笑。叶棠瞧着克劳迪娅、葛罗莉娅以及辛德蕾拉,  绷紧的面孔稍稍放松,倒映着灯火的眼眸中也泛出柔软的光来。 敏锐地察觉到妻子心情大好,汉斯连忙打铁趁热,  伸手搂过叶棠的肩,甜蜜地与叶棠耳语:“我的爱,  今天我们要不要早点休息?” 如果杀人不犯法,  叶棠现在已经是寡妇了。她勾起个笑容,道:“好。” 汉斯一喜:“那——!” “亲爱的这一周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吧?我知道的。所以我已经把你的东西都送去仓库了。” “诶?” 叶棠起身,  姿态优雅地从汉斯的手臂里脱身。她俯视着汉斯,脸上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亲爱的你也是忙糊涂了。往年这个时候你已经在赛兰公国了不是吗?今年你再不出发,可就来不及乘上赶往赛兰公国的货船了。为了方便你明天一早就能收拾东西登上货轮,无论是被褥还是衣服,  我都让人帮你送到港口的仓库了。” 汉斯可不是个事业心强到不畏严寒的男人。 往年的初冬,他都以自己要到赛兰公国去等待塔尔太福来年春天开港,  好进入塔尔太福赚当年的第一桶金为借口,离开首都维特利尔。 有时他会突然父爱爆发,  去陪辛德蕾拉和她的母亲艾薇度过整个冬天。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带着商队的人游荡在不同城市的酒吧、赌场或是旅店里。他与他的手下们每天都会喝得酩酊大醉,  身旁也总伴着叫不出名字的陌生女人。 记账上,  汉斯把这种放浪的度假方式所产生的花销记作:慰劳商队成员。 叶棠看过汉斯放在家里的账簿。这些账簿汉斯放得光明正大,并没有避着安娜罗洁。 只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根深蒂固的安娜罗洁从不插嘴汉斯的事业。即便是好奇使然使得安娜罗洁翻开汉斯的账簿看上几页,她也不会对“慰劳商队成员”这种注解有任何的想法。 账簿这种东西叶棠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她很清楚商人能做成生意的基本就在于成本的控制。但凡是个有点经验,确实能从经商上赚到钱的商人,  在成本这一块儿都是拿捏得死死的。 汉斯的账簿里“慰劳商队成员”的费用没被算到人力成本中,  这等于是把“慰劳商队成员的费用不是什么正经费用”写在了账簿上。那么集中产生“慰劳商队成员的费用”的冬季,  汉斯必定不会做什么正经事。 辛德蕾拉的生日是在八月,  反推过去辛德蕾拉的母亲就是在前一年的十月左右怀上她的。十月正是汉斯告别安娜罗洁,  去往“赛兰公国”之后。 辛德蕾拉是土生土长的奥斯纳布罗克人。她没有赛兰公国的口音,她的母亲也多半不是赛兰公国的公民。那么往年汉斯告别安娜罗洁后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也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既然汉斯这么喜欢去“赛兰公国”,叶棠当然不会让他有机会留在海德林家。 汉斯见势不妙,连忙想说自己今年冬天不出门了:“今年我打算——” “噢,亲爱的你不用说了。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理解你的。我明白你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养活我们,才会连冬天都不得不出门赚钱。” 叶棠善解人意地“体贴”道:“放心吧。我生葛罗莉娅的那个冬天你没有陪在我身边,我和葛罗莉娅也都好好地活下来了。辛德蕾拉才刚到,可能会对维特利尔这个城市和海德林家感到不熟悉。可是比起刚来到这个世界、还不熟悉这个世界的葛罗莉娅,我相信她能更快的适应维特利尔与海德林家的生活。” “辛德蕾拉,你说是吗?” 被征询意见的金荷蕾心头一突,后妈这是想把便宜爹给赶出去! 她下意识地就要得对,夫人。” 金荷蕾一惊,旋即发现被自己骂作“废物”的辛德蕾拉在意识世界里攀在自己的身上,从身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辛德蕾拉确实不擅长应对暴力,可她的精神上的坚韧绝对不同寻常——事实上在童话故事中,辛德蕾拉一次也没有抵抗过来自姐姐们的踢打与暴力,但辛德蕾拉哪怕再被继母虐待其精神,也不曾放弃自己的梦想:到城堡里好好地跳一次舞。 「阿西吧——疯了你个臭女人!你知不知道两个灵魂这样争抢身体的控制权会让这个身体再次晕过去!?」 「就算晕过去……就算晕个不停,也好过让这具身体完全被你掌握!」 意识世界里,被金荷蕾殴打的辛德蕾拉用手臂护住了自己的脑袋。而在现实世界中,辛德蕾拉看起来就像是神游天外。 “辛德蕾拉,你是困了吗?” 克劳迪娅拉起了辛德蕾拉的手,辛德蕾拉无意识地点了两下头。 “那我们先去洗澡吧。我们身材差不多,今晚你就穿我的睡裙吧。” 葛罗莉娅拉起辛德蕾拉另一边的手,两姐妹对于父亲被母亲踢出家门的这件事毫无怨言,仿佛父亲不是她们的亲生父亲。 但这又能怪谁呢?汉斯在克劳迪娅还有葛罗莉娅的人生里长时间处于隐身状态。别说汉斯在两姐妹这里已经信用破产,好感度被清零。就算汉斯在女儿们心中还有好感度,这好感度也没积累多大点。 事到如今,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瞧见父亲除了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尴尬,更多的是嫌弃与厌恶。 母亲让人把父亲的东西扔到港口仓库,知道父亲以后也不会在家过夜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都是松了好大一口气——说实话,父亲给她们的感觉太脏了。他就像一团会移动的污物,让人无法放松。 …… 翌日天气不错,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用过早餐后,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兴奋地带着辛德蕾拉出门,想要给她添置东西。叶棠则坐在沙发上察看厨娘艾玛报上来的采购清单。 海德林家以前没有仆人,采购自然是安娜罗洁自己来做。现在刚来的女仆们大多不是首都维特利尔的人,在采购方面经验不足。 为了避免女仆们被小商人们欺骗或是敲竹杠,叶棠仍旧在采购一事上亲力亲为,只是每次她出门都会带上女仆和伊恩,让女仆们和伊恩在她身后见习,弄清楚首都的一般物价,学习到如何与小商人们砍价。 “嗯?面粉又没了吗?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呢。” 水至清则无鱼,叶棠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必要性。 女仆们无一例外都会向家中寄钱以补贴家用,对于女仆们多吃两个面包,偷拿一把白糖这种事情,叶棠一般不会过问。可这个周面粉已经补货了两次,这两次叶棠购买的面粉都足够海德林家上上下下吃上大半个月的白面包。这就有些过分了。 厨娘的艾玛已经抖作了一碗水。她很怕叶棠当她中饱私囊,继而解雇她。可她也怕说出事实,惹恼了叶棠。 “夫人、夫人请您听我解释……我、我一开始是为了早上能够晚起一小时,所以前一天晚上睡觉前就和好面团,等着第二天早上用前一天发酵好的面团烤面包。” “可是面团消失了!不止一次地消失了!早上起来我摸过灶膛里的温度,我可以肯定有人拿我的面团去烤了面包!但是大家都说自己没有拿我的面团!没有背着人烤面包偷吃!” 艾玛越说越绝望。她的这些话真是她自己听了都不敢相信。 “我觉得是有人捣鬼,就想抓住那人让夫人解雇她!可是我晚上不睡,守在女仆房间的门口,女仆房间根本没有人出入过……” “那一天面团又被偷走了。灶膛一样也是热的……我以为一定是自己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偷偷出去了。下一个晚上,我直接把自己的床挪到房间门口,挡住了房门。然后——” 艾玛用床挡住房门当然让会起夜的女仆们心生不满,可谁也不想被当作是贼,更不愿意失去在海德林家的工作。也因此众女仆虽有怨言,但还是支持了艾玛的做法。 这下可不得了了。 在挡着门的床上睡了一-夜,艾玛确信这一-夜没有女仆再能出去。她兴冲冲地冲向厨房,却发现面团又没了。 天大一盆的面团,又是一丁点儿都没剩下。 如果女仆不是偷走面团的人,那么偷面团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海德林家唯一的男仆伊恩很瘦,怎么看也不像每天能吃下十人份烤面包的样子。且艾玛也带着女仆们搜查过了伊恩的房间。 伊恩的房间真可谓是什么都没有。他不像女仆们还会偷留两颗硬糖准备寄给乡下的弟弟尝一尝。他每周领到薪水都是攒起来,他的房间里就没有一件属于他的私人物品。 剩下有嫌疑的人……艾玛也不敢把她们叫作嫌疑人。 因为剩下的就只有克劳迪娅、葛罗莉娅,还有身为这个家主人的叶棠了。 听过艾玛的话,叶棠明白了艾玛之前不敢对自己提这件事的理由,也明白了艾玛为什么没有停止晚上睡觉前和好面团的作法。 她是怕拿走面团的是克劳迪娅、葛罗莉娅,或者是叶棠。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采购我会照常进行。” “是的!感谢您夫人!” 见叶棠没有苛责自己的意思,艾玛重新恢复了精神。 艾玛出去之后,叶棠回想着艾玛口中那恐怖故事一般的经历。 怪力乱神的事情叶棠没怎么见过,她还蛮有兴趣的——不杀人,不伤人,就是偷点面包胚烤成面包吃。如果说这是什么非人的东西在作祟,那这非人恐吓人类的方式未免也太可爱了。 “去看看吧。” 把采购单放到一边,叶棠准备补一会儿眠,好晚上精神饱满地去抓偷面包胚的人或是非人。 …… 距离天亮还有三小时,叶棠一睁眼睛,在黑暗中换上一身白天准备好的易于活动的男装,跟着油灯也不拿就下楼走向了厨房。 厨房里没有灯火,空气中却飘散着一股甜甜的麦香味。 叶棠的脚步比猫更轻,两个蹲在厨房里狂吃猛塞的小家伙也就没有注意到叶棠的到来。 等叶棠打开了刚通电两天的厨房的灯,两个手里都捧着面包,嘴巴上也沾着面包屑的小家伙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叶棠的面前。 头发比雪更白,眼睛比红宝石更红。留着奇怪发型,头上像长了半边翅膀的男孩没想到这个时间厨房会有人来。其中一个手里的面包落了地,还有一个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叶棠。 叶棠想自己抓住偷面包胚的犯人了。 第50章 灰姑娘的继母13 偷面包胚的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  要说区别,那就是一个脑袋上那翅膀形状的头发朝左旋,另一个朝右旋。 看到叶棠,  其中一个小家伙反应了过来。他扔了手中的面包就喊:“菲安,快走!” “啊、哦……” 有点迟钝的菲安下意识地去看自己手里的面包,  这才发现面包早已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滚到远处了。 两个小家伙“呼啦”一声变成了鸽子。其中一只拍着翅膀动作笨拙地飞了起来,另一只却只是飞出一小段就失去了平衡。 叶棠轻出了口气。看到人变鸽子的时候她确实有一瞬的愕然。不过想到《灰姑娘》最初版本的故事,  她又释然了。 ——这就是帮助辛德蕾拉的那两只鸽子吧?故事里没说他们会变人,可既然他们在故事里会说人话,那他们能变人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没用的,我已经让艾玛她们在睡觉前把厨房的所有窗户都关死了。你们的翅膀和腿脚还没全好吧?否则你们可以直接从窗户飞进来,也就不会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厨房的窗户已经全部关紧上锁了。” 关上了门,  叶棠自己靠到了门上。 见叶棠封锁了最后一条能逃生的路,两只小巧的白鸽扑棱了两下,  又重新变回了小男孩儿的模样。 “你想怎么样?” 眉头紧蹙、表情凌厉的小男孩儿问。他的动作语言坦率地表露出他想要保护自己身后一条手臂受了伤的菲安。 叶棠还能怎么样? 难不成她还能把辛德蕾拉的鸽子拿去炖乳鸽汤?嗯,乳鸽汤挺滋补的,  正好适合冬季吃。……不过会变小男孩的乳鸽还是算了吧。天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携带着对一般人类来说是致病菌的细菌。 “要吃就正大光明的吃。我不喜欢被人偷偷摸摸地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当然你们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劳动者不得食’这句话你们至少该听过一次吧?你们吃了多少东西,  就要在我这里付出多少的劳力。” 叶棠说着稍微心算了一下。 “是啊……你们差不多吃掉了我六个银币的面粉。男仆的最低薪水是每周二十个铜币。六个银币等于六百铜币,  你们欠我三十周的工作。” 本就白得异常的肌肤此刻更加惨白,看得出两个小家伙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吃掉了价值多少的食物,他们的情绪都很低落。 叶棠没有欺负小朋友的意思:“我们海德林家会为仆人提供免费吃住。做海德林家的仆人,你们每天都有免费的三餐可以吃。” “我做!” 叫作菲安的小男孩一听每天都有三餐吃,  立刻举起了自己那只好着的手。 “菲安!” 与他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想喊住他,  却已经晚了。 “荷普,  我早就想对你说了,  我觉得偷吃是不好的。” 那你之前还吃那么香!?还吃得比我多!? 如果荷普有胡子,  他一定会被菲安气得胡子都吹到天上飘着。 “现在我们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吃东西啦,为什么不去光明正大的吃东西呢?” 拉起荷普的手,菲安真诚道:“我想和荷普一起吃东西,和荷普在一起吃的东西是最好吃的。荷普不想和我一起吃东西吗?” 这可真是只货真价实的干饭咕,每句话都不离一个“吃”字。 叶棠已经开始担心让两只鸽子精在自家干活儿,自己没回本不说,还直接被鸽子精们给吃垮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 对上菲安,荷普的声音柔软了好几个度。他见叶棠歪着头思考,看起来还带着点儿后悔的模样,连忙道:“说好的三餐,不许反悔!” ……行吧。横竖也是她自己提出的。覆水难收,为了不被两只鸽子精吃垮,她得加速赚钱了。 当然,不管这两个小家伙是不是鸽子精,她都得让他们付出与给他们的报酬相对等的劳力。 雇人可不是做慈善。 叶棠从门前让开。 “我不会反悔。但有一点我要有言在先。” “做海德林家的佣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 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吃惊地发现家中的小男仆又多了两个,这次还是一对双胞胎。 「疯了……这老女人是不是恋-童癖啊?」 金荷蕾在辛德蕾拉的脑海中骂骂咧咧。 欧洲人吃起西餐来,餐桌礼仪真是又臭又长又难记。金荷蕾不想为难自己,吃饭这种事情她就让给辛德蕾拉去做了。横竖辛德蕾拉再吃多少,她也能事后抠喉咙让辛德蕾拉吃进去的东西都被吐出来。 「红眼睛白皮肤还白头发也太怪了!他们是吸血鬼吗?」 辛德蕾拉就没见过金荷蕾这样没教养的女性,她垂着眼努力用切东西的动作来安抚自己的情绪,脑海中则忍不住对金荷蕾道:「——请您安静一些。您吵得我快要吃不下去了。」 金荷蕾顿时扬起个恶劣的笑来:「那不是正好吗?你这个废物吃多了就要从废物变成肥猪了!」 “红色的眼睛,好稀有啊……” 葛罗莉娅瞧着荷普与菲安,目不转睛,连进餐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对我来说,你的粉紫色眼睛比鸽血石颜色的眼睛更稀有。 叶棠这么想着,口中温柔道:“有些人天生所拥有的色素就比其他人要稀薄一些。” “啊,这个我知道!我在书里看过的!书里说人类会有不同颜色的眼睛和头发,就是因为天生拥有的色素不一样。” 葛罗莉娅说到自己最近看的书,面颊很快被兴奋染红。 荷普与菲安不时朝着辛德蕾拉偷眼看去。他们啄破蛋壳后最先看到的人类就是辛德蕾拉。 辛德蕾拉与她的母亲艾薇抚育了鸽棚里所有的鸽子。现在艾薇不在了,他们能报答的人就只有辛德蕾拉。他们是为了能帮上辛德蕾拉才变成-人的。但辛德蕾拉……似乎认不出变成了人的他们。 葛罗莉娅说得很兴奋,克劳迪娅也不时插嘴。她也开始对妹妹看得那些书感到有兴趣了。 在叶棠看来,葛罗莉娅就像一只小百灵鸟。她兴奋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听她说话亦是一种享受。 母女三人气氛和睦地谈天说地,不时发出笑声。 明明餐桌是圆的,辛德蕾拉却感觉自己像是坐在餐桌的另一侧。她实在很想越过看不见的鸿沟到叶棠母女三人的那一边去,可她也明白,那道鸿沟的-名字叫作“血缘”。 血缘不是努力就能有所改变的东西。因血缘而生的鸿沟,永远不会有被填埋起来的一天。 辛德蕾拉也不可能背弃自己的母亲艾薇,当自己是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失落让辛德蕾拉猝不及防被金荷蕾推到了一边,她刚回神就听见金荷蕾带着质问的语气问叶棠:“为什么不准我买束身衣?” 荷普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让他感到十分亲切的辛德蕾拉突然散发出一股……一股他很难形容的东西。 就像是有人扬了一把灰,让其他人什么都看不清。 “她们也买了吧?” 金荷蕾说着指向了叶棠身旁的克劳迪娅与葛罗莉娅。 “嗯。所以我让人划掉了你们三个人都下了订单的束身衣。”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叶棠瞧着面前的辛德蕾拉,开始思考辛德蕾拉的“双重人格”究竟是按照什么规律来切换的。 在她搞清楚规律之前,她不想太过刺-激到辛德蕾拉。但也没打算就这么惯着辛德蕾拉。 “后天有克莱门特夫人主持的沙龙聚会。辛德蕾拉,你对这个聚会有兴趣吗?” “克莱门特夫人”金荷蕾没听过,不过这种名字超长的夫人听起来就很牛逼。加上“沙龙聚会”听起来既上流又高档,金荷蕾马上就变了脸,成了一幅乖女孩儿的模样。 “夫人您愿意带上我吗!?” “这个嘛……看你的表现了。” 金荷蕾一怔,一时没掩住眼中小小的厌恶。可为了讨好叶棠,她又马上笑着点头:“这是应该的!” 叶棠笑着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在她的眼里,辛德蕾拉已经被一分为二。 一个辛德蕾拉是惦记着母亲,淳朴中透出善良的小姑娘。另一个嘛……颇有想攀上高枝咸鱼翻身的气质。 《灰姑娘》这个故事里的辛德蕾拉用美貌还有婚姻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她从最底层一步登天成了顶流,直接打爆了恶毒继母与坏姐姐们的脸。 这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心机的女孩儿能做到的事。 没有心机的女孩儿是想不到自己的美貌可以收获一桩美好的婚姻,婚姻能改变自己的人生的。 但是反过来想,辛德蕾拉真的有嫁给王子的意思吗? 三天的舞会,辛德蕾拉逃了三天。原版中辛德蕾拉的马车与衣服可不是仙女教母变出来的,过了十二点辛德蕾拉身上的裙子也不会消失。 那么辛德蕾拉有什么必要逃走呢? 更甚者王子都找到她家里来了,为什么没被关起来的辛德蕾拉没有出来见王子呢?只是为了让恶毒继母还有她两个坏姐姐自食其果吗?成了王妃之后像白雪公主那样下令给她继母穿上烧红的铁靴不是能更轻松地收拾恶毒继母与坏姐姐们? 要是辛德蕾拉是想亲自报仇,并且已经算好了恶毒继母会为了让坏姐姐们嫁给王子而砍掉大女儿的脚趾,削掉小女儿的脚后跟,那辛德蕾拉的心机足以称为深沉。 有如此深沉心机的辛德蕾拉还会被恶毒继母与坏姐姐们欺负那么久吗?她又为什么只报复继母与坏姐姐们,完全不报复她那任由继母与坏姐姐们折磨她、欺辱她的可恶的父亲呢? 叶棠更愿意相信辛德蕾拉是真的不想嫁给王子——她真的只是去跳舞,却没想到会被个牛皮糖黏上。这牛皮糖还像个跟踪狂一样让人粘走了她的鞋子,拿着鞋子到处找她。 如果辛德蕾拉真是这样的女孩儿,那她与“攀高枝”三个字便扯不上分毫的关系。 叶棠现在的困惑是:辛德蕾拉身体里那个想攀高枝的“人格”……姑且先当她是辛德蕾拉的其中一个“人格”吧。 那真的是辛德蕾拉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