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陆拂拂离开家乡的那年是个春天。 大雍朝的皇帝是个昏君,要广纳天下美人,充实后宫。替皇帝选妃的宦者驾车驰经各个州郡,四处物色美人儿。 宦者甚至连陆拂拂所在的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都没放过,带着几个随从站在村口,吩咐村人把村里适龄的姑娘叫出来。 拂拂的家乡,这是大雍朝最偏僻的郡县,放眼望去皆是大块大块的苍凉冷峻的黄土地,像是盘古的利斧横劈竖凿开的,利刃边缘带着锋锐的冷意。 或许是因为住的地方已经太苍凉,此地的人家多爱在屋前屋后种上桃花、杏花一类的树木来点缀小院子。 春天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从天空望去,人就像是蚂蚁,人居住的村落就像是在巨人斧头上开出的一朵又一朵花。 陆拂拂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少女行走在桃花簇拥着的“利刃”尖尖上,她挎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些线头、剪刀、蓝色的碎花布。 这儿的山路很不好走,走起路来,黄土卡啦卡啦地响。 宦官一眼看到的就是少女那一捧水洗一般的乌黑的长发,脸颊红通通的,眼神明澈,昂首提胸,一副神气的模样。 他招手叫拂拂上来,挑剔的目光在拂拂身上来回游走。 陆拂拂茫然地想,对方的架势浑像在品评一块儿猪肉的胖瘦。 “你叫什么名字?”宦者问。 “俺叫陆拂拂。”陆拂拂轻快地说。 少女的嗓音清脆得如同春日的百灵鸟,但这浓郁的口音却好像带着股土腥味儿。宦者被土到了,十分不能忍受地往后一仰,皱起了眉,嫌弃道“行了,行了,跟我走吧。” 陆拂拂脸蛋微圆,头发乌黑,面容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但眼睛明亮,被选上也在情理之中,虽说上京美女多如云,但这山珍海味吃多了,来盘清粥小菜佐着也挺好。 于是,陆拂拂和爹娘抱头痛哭了一场,收拾包袱,跟着宦者走了。 临走前,隔壁家的王女女站在篱笆内冷笑,拂拂脚步一顿,王女女和陆拂拂算是老仇家了,两个人都喜欢村口的杨大哥,每每碰上,可谓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这回又没选上,自觉输了陆拂拂一头,王女女心中憋着口气儿,心里暗啐了一口,选上有啥了不起的,谁不晓得上京的天子,可是个大名鼎鼎的暴君哇。 拂拂知道王女女正等着看自己笑话呢,有些恼,也不愿搭理她。 拂拂是个穿越的,胎穿,虽然她压根就没看过几本穿越小说。她出生在某贫困山区,家里穷得连卫生巾都用不起。 拂拂并不是个得过且过,安于平庸之辈,本来她的梦乡是考上清北去首都上大学。 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她妹子幺妮得了尿毒症,家里的钱全花在了幺妮身上,没钱再供她念书,拂拂很喜欢自己这个妹子,不愿委屈了她。再兼之,镇上教育水平跟不上,她成绩根本考不上大学。 两相权衡之下,高中没上完陆拂拂干脆辍学不念,跑到镇上上班,做过洗头小妹也在ktv当过前台,做了没多久,因为打破了意图揩油的客户的脑袋,被迫跟着表姐南下打工。 结果刚来到大城市还没待满一个月就被车撞死了。 临死前,拂拂松了口气,幸好买了保险,上个月工资也寄回了家,幺妮有救了! 就这样,陆拂拂安详地准备闭上双眼。 叮咚—— 还没合眼,一声悦耳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畔炸响。 [恭喜你绑定“美梦成真”系统,我是您的第286位客服,很高兴为您服务] “什么?”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拂拂大惊失色。 系统有把元气满满的童稚嗓音,不等她回神,便开始为她讲解起注意事项来。 据系统说,她穿越了,穿进一个名叫《帝王恩》的小说里,成了里面一位同名同姓的炮灰陆拂拂。 要想回去,就必须完成任务。 宿主的任务就是将《帝王恩》里的反派boss牧临川改造成一代明君哟。 本来陆拂拂是想拒绝的,奈何这系统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她拒绝不了。 系统说,在攒够了足够多的积分之后,她就能用积分兑换她想要的东西。 比如说她妹子急需的一颗肾。 坐在颠簸的马车中,陆拂拂咬了咬手指,想到前世叛逆的妹子,眼圈微红,心里着实是放心不下。 幺妮一向依赖她,要是让幺妮知道她被撞死了,该怎么办哦。 许是因为病情的缘故,幺妮打小就叛逆。 拂拂是家里的长女,和世人想象中的农村姑娘一样,少女像初乳一般干净甜美,有着乌黑油亮的长发,晒得微黑的面容,圆圆的脸盘子,清亮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动起来的时候像头健壮又机敏的小鹿,又像大地一样坚忍、温厚、质朴。 陆拂拂每天都要起早贪黑的干活,努力打工替妹子治病。幺妮就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病痛的缘故,幺妮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坐人摩托车屁股后面跟人家去上网去唱ktv,打架抽烟上网样样在行。 还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原本乌黑的长发挑染得黄不拉几,堪称整个屯里最特立独行的姑娘。 村里闲言碎语多,幺妮不在乎。姐妹俩经常在洗完头后,抵足并肩地坐在月光下,偏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挨在一起咬耳朵,幺妮管她的行为叫及时行乐。 虽然幺妮不叫人省心,但姐妹俩关系却很好,经常一块儿窝被子里睡觉。 拂拂知道,幺妮就是爱玩了点儿,实际上可乖了。 她不止一次在透析的时候,强忍着难受,扯着她衣角悄悄地说“姐,俺不想治病,俺这样挺好的,俺是静不下心来念书,但姐你成绩好,你别为了俺退学。” 拂拂闻言心疼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硬是憋住了一声不吭。 想到这儿,拂拂摇了摇头,努力将脑子里这慌乱又悲观的想法甩开。 她抿着唇看向了窗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坚定不移的念头。 幺妮不要怕啊,不要哭,咱姐正努力完成任务攒够积分,替你挣一颗肾回来呢! 陆拂拂她和几个同郡县的美人儿被塞在车里,这一路舟车劳顿,吐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而这些宦者,压根就懒得多管她们。 这车队载着天下的美人儿,途经各州郡,一路逐着春风往上,往上京走。 宝马香车,车轱辘碾过新生的草芽儿,上有油油的白云。过路人看到了无不心猿意马,心思浮动中又难免生出点儿淡淡的叹惋之情。 毕竟这些美人踏上的与其说是一条春风之路,倒不如说是一条黄泉之路。用不了多久,这些美人终将成红颜枯骨。 一切只因为,当今的陛下牧临川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大雍的少年天子牧临川,是个疯子。 当然,这事儿没人敢直说,大家心里俱都默认了。 这位少年天子,常常被发跣足,于宫中狂奔大哭。忽而哈哈大笑,忽而放声痛哭,涕泪横流。时而以头抢地折腾自己,时而又杀人如麻折腾别人。 相传大雍朝的太|祖皇帝曾得仙人点拨,如上古贤王舜一般生一双重瞳,擅异法,之后诞下的牧家龙子龙孙多多少少都有些异于旁人之处。 而这位天子牧临川出生时漫天红光,生就一双猩红色的眼。 偏偏这么一位昏聩嗜杀的暴君,他信佛。大雍天子牧临川曾于王宫中修建了一座劳民伤财的千佛窟,千佛窟成之后,更是常常前往礼拜。 拂拂发愁地看着眼前这一行行小字。 [任务目标暴君改造计划(将遗臭万年的昏君改造成流芳百世的明君) 姓名牧临川 性别男 身份大雍朝天子(注有点儿牛逼) 年龄16(注尚是幼君) 爱好杀人(注等等!是不是混进去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初始好感度0] 翻开另一页,主界面上是陆拂拂个人的自我介绍 姓名陆拂拂 性别女 年龄17 身份农家女(注其貌不扬,毫无身份和地位的那种小炮灰) 拂拂……为什么要特地强调这个! 爱好念书、种地(注为了打工救妹子,拂拂退学之后,想到学校往往都会有些忧愁) 拂拂……这倒是真的 主线任务将暴君牧临川改造为一代明君 当前目标在选秀中入选后宫 在原著剧情中,“陆拂拂”此人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小炮灰。 就是那种女主角受了欺负,男主震怒之下处死无数宫人之中的——系统嗓音铿锵有力地给她下了个标签宫人。 闻言,拂拂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由衷地感觉到这任务之艰巨。 下面便是一些灰色的未解锁的人物介绍了。 拂拂翻来翻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好像缺了点儿什么,歪着脑袋轻轻地问“这里好像没有……男主和女主?” 伴随着“叮”一声轻响,系统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她的耳畔立刻响起了一段抑扬顿挫的ai朗诵声。 系统尽职尽责,且十分直观地向她展示了女主在哪里,什么又是女主和小炮灰的待遇。 春暖日和,东风掠过地上的草叶,声声刺刺。 道旁的老翁扶犁而耕,山行重重,正是平铺新绿的好时节。 阿蛮倚在马车里,将头侧着,望向窗外, 她乌溜溜的眸子一转,眉梢微蹙。 一想到从今天起,自己便不是家中的小姑娘了,眼眶便有点儿发酸。 拂拂吃惊极了,目光在车厢内一扫。 果然看到一位雪娃娃一般的少女坐在马车里。和其他东倒西歪的美人不同,少女虽也是半侧着身子,但一举一动却好似尺子丈量出来一般的好看。 她有着乌黑的长发,杏眼樱唇,雪白的肌肤如玉。 最重要的是,在她脑袋上顶着一个烫金的大字女主。 阿蛮出生江清河崔氏,崔氏乃中原大族,她祖父是名震天下的大儒,阿父是南平郡太守。 崔蛮可谓是在锦绣堆里叫娇生惯养长大的。年岁一晃,便长成了个姿容如玉,嬉笑嗔怒皆动人的娇娇女,以绝色殊容名震关东。 拂拂晕乎乎地听着这画外音,咽了口唾沫,小小声地问。 “那我的这位……攻略对象,喜欢她吗?” 这书名叫《帝王恩》,小姑娘转动着清亮的眼睛,很是警惕地想,她可不能做小三勒。 系统没吭声,直接发给了她一大段原著剧情。 拂拂左右也没事儿干,一看就入了迷,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忘记了时间。 等到车队在驿站停下修整的时候,拂拂也差不多理清了《帝王恩》的故事梗概。 原来《帝王恩》的男主角另有其人,这个帝王指的压根就不是“牧临川”,而是牧临川的堂兄——“长乐王”牧行简。 《帝王恩》讲述的就是女主角崔蛮与男主牧行简虐恋情深的故事。 女主角崔蛮与牧行简本是青梅竹马,自幼一块儿长大。后来,牧行简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另娶了他人,两人自此恩断义绝。 故事的开头,还是少女的阿蛮因绝色容貌,被牧临川看中,招入后宫。 入了宫的阿蛮,谨慎小心,如履薄冰,生怕就招惹上了这位阴骘小心眼的暴君,未曾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机缘巧合之下,她还是吸引了牧临川的注意,成了牧临川的宠妃。 宫宴上,牧行简与阿蛮重逢,这位野心勃勃,沉默寡言的枭雄对阿蛮旧情难忘,从此开始了臣子与帝王妻之间不能说的拉锯战。 另一方面,小暴君牧临川也痴迷于阿蛮,求而不得,几近疯魔。 总而言之,经过一番虐恋情深之后,牧行简终于为了崔蛮下定决心谋反。 拂拂的攻略对象牧临川,被男主从王位上撵了下来,自此彻底退出了舞台。 牧行简称帝后,阿蛮不愿委身于他,竟被其囚禁在后宫,之后又是一番不可描述的虐恋情深,牧行简的工具人发妻病逝,两人也终于达成了和解,走向了幸福的结局。 她的攻略对象牧临川,就是这篇文里的反派**oss,男女主角相爱道路上的绊脚石。 就在这时,车队正好在驿站停下来修整。 宦者懒得多管她们,她们吃的东西自然也算不上多美味,不过是能充饥的薄饼,夹了点儿羊肉沫,撒了些胡椒葱花。 拂拂一边吃着饼子,一边睁着眼睛,好奇地观察着这位女主角——崔蛮。 女主或许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少女微一扭头,漂亮的杏眼正巧与她四目相对。 画外音再度响起。 面前这胡饼,阿蛮略微一扫,便没了胃口。 但她也知晓离了家,尤其是入了牧临川这暴君的后宫,便由不得她在耍小性子了,便强撑着吃了几口。 胡饼入肚,这羊肉的腥膻味更是惹得她胃里一阵翻涌。 阿蛮气鼓鼓地放下了饼,气得一连又喝了好几口水这才压下来了胃里的恶心感。 原本还在一口吃饼,一口喝茶的拂拂,茫然又慎重地放下了饼。 拂拂……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手里的饼一下子就不香了。 一转头,不远处正有个面容黝黑的村女正盯着自己看。 村女样貌生得还算清秀,只是眼神□□裸得叫人很不舒服。 她胸无点墨,无所察觉,吃得很香,手指上沾着油光。 阿蛮错开了视线,拢起了眉头,这副愚钝不堪的模样又使她有些反胃。 她觉得自己真是快疯了!! 不由又红着眼眶,小声凄哀地唤起“阿父”、“阿兄”来。 小姑娘呆滞了一秒,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指她好像也没有这么不堪吧? 从没被人“当面diss”过,拂拂又尴尬又局促,心里还有点儿生气,她皱紧了眉头,快步往旁边走去。 宦者耷拉着眉眼,懒懒地问“吃完了?” 拂拂点点头“俺吃饱了,想先去车上打了个盹。” 这些天阿蛮一直没睡好,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这马车中的女子来自四方,讲话带着股浓重的乡音。 阿蛮本来是想与她们打好关系的,然而她自幼说的便是金陵音,根本听不懂她们再说些什么。 这呕哑嘲哳的嗓音,对她而言无疑于一种折磨。 她只好默默忍耐下来,实际心里烦躁得直欲杀人。 拂拂差点儿秃噜了舌头。 回到车上,拂拂坐下又起立,起立又坐下,还是没憋住,不高兴地开了口“系统,这位……当真是女主吗?” 她问的很有礼貌,系统却还是察觉出来了她的弦外之意。。 宿主有所不知,现在正流行作精白富美人设。 拂拂摇摇头。 她不喜欢这样的,她觉得这崔蛮没礼貌极了。 系统却还在苦口婆心地向她科普。 美貌、娇气、家世好、睚眦必报,一把细腰的小作精,才是当今女主角的标准配置哟0。 拂拂并不赞同系统的价值观。 “高贵者最愚蠢”,她们是工人阶级,可不能学这般封建地主阶级的作态。 系统仍在喋喋不休,她扭过头,干脆将系统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心里忍不住想,在原著中崔蛮还尚算可爱,可是放到现实里,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世人大凡如此, 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乃是之天性。 拂拂年纪虽然不大,但在外打滚摸爬的这半年里,也对于这人情冷暖有了些模模糊糊的认知。 若是一个人家境平庸,她(他)若是娇气做作便是粗陋不堪,小姐身子丫鬟命。 倘若一个人出生富裕,她(他)的刻薄和娇气做作,便成了娇蛮可爱真性情。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了,这篇文男主真·神经病,大概也许不是那种你以为的病娇?不建议不能接受的入内。 男主有白月光,没男女之情的那种,崔蛮不是啥重要角色。 这回主要想写男女主之间谈恋爱,笔墨也都在这俩人身上,其他人没啥戏份。 —— 之前放弃这个笔名就是为了摆脱这些破事。 后来发现避无可避,干脆找了律师。又和编辑商量了一下,编辑不建议换笔名。 干脆就这样写了,也方便大家避雷,该避雷避雷,爱拉黑就拉,爱绕道绕道,双相避雷都挺好的。 不明真相的可以直接去看我微博置顶。 主要解释一下为啥没开《喜春来》。 《喜春来》大纲我本来做了一半,写了第一章给朋友看了一眼,后来发生这些事儿之后,专栏里的预收全都搁置。 我就跟编辑开了个马甲,放松心情写这篇玩儿。 这篇已经存稿到10了,干脆就先开了这个。 没了。 第 2 章 崔蛮与她同乘一辆车,拂拂不喜欢她,基本就不怎么和她说话。 毕竟系统只说了她的攻略对象是牧临川,又并非女主角崔蛮,她没必要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由画外音得知,崔蛮对她也没有任何好感,她就像是一只误入鸭子堆里的白天鹅,不甚在意旁人的目光。 想到自己这位攻略对象牧临川,拂拂又忐忑又觉得新奇,或许是因为有金手指傍身的缘故,她并不怎么害怕。 车行慢得很,路上无事可干,拂拂便独自一人占据着小角落,快活地独自一人坐自己的事,主要是缝缝补补之类的。 同乘的女孩也有不少像崔蛮一样出生世家大族的,自恃身份不愿与她多说话。 这些姑娘在家里被宠坏了,路上不会照顾自己,一路而来上吐下泻,弄得恹恹的,衣服被路上的荆棘勾破了也不会补。 某天,马车停下来给她们整顿梳洗的时间。 拂拂正弯着腰洗着头发,就看到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红着脸难为情地来求拂拂帮忙。 少女乌黑的头发上还挂着水珠,湿漉漉的额发压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顺着眼睫滴滴答地落,身上散发着微潮的花香味儿。 “好啊。” 陆拂拂眨眨眼,敏捷地绞干净了头发,去帮她们补衣服。 拂拂手脚利落,说话做事轻声细语的,又没架子,笑起来眼睛水光光的,像两弯小月牙儿,鬓角的碎发又多添了几分温和。 她倒也不是做白工的傻白甜,这个看上去温和没啥心眼的小姑娘,实际上心眼一箩筐。 陆拂拂深知,她出生低微,来到上京孤立无援,毫无立足之地。看过《甄嬛传》的陆拂拂,对“后宫”这两个字报以了莫大的警惕。 就是那种大家笑眯眯喝着茶,夹枪带棒,你来我往。今天你往我糕点里下毒,明天我弄死你孩子,隔天姐妹也能反目成仇的修罗场。 这简直是在养蛊。拂拂暗自嘟囔道,更下定了决心为了幺妮一定要走下去,先和同伴打好关系,结个善缘。 幸好这几日下来同乘的不少女孩儿都喜欢亲近她,一向爱答不理的宦者都对她颇有几分好脸色,这阿陆并未因他们是残缺之身嫌弃于他们,不论拜托他们做什么事儿,都必要说声谢谢。 他们闲暇时偶尔也点拨她一两句,多加照拂,倒是崔蛮,这几天来隐隐有了被孤立的架势。 崔蛮看在眼里,有几分艳羡,又有几分不平。 冷冷的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暗里却抱怨这些俗婢没见识。 很快,就有女孩儿小声议论。 “傲什么傲呀。” “崔家是风光过,但现在早没落了,真高门谁会将女儿送进宫里?” 听着这些议论,崔蛮脸上青青白白,咬着唇一声儿没吭。 她才不与这些俗婢计较。 鸡豚狗彘之类才爱抱团讨好阉狗呢。 宦者都是些人精,自然瞧得出这种高门贵女的清高劲儿,也不多说什么,不过是在衣食住行上都使小绊子。 不多时,崔蛮就察觉出来了不对劲。 比如说,她吃的饼夹了生,一股腥臊味儿。又比如说,她被马车颠簸得想吐,宦者却淡淡地让她再憋会儿。 与之相反的是陆拂拂,她的面饼好像比别人精细不少,肉都比别人多点儿。她觉得恶心想吐了,宦者还特地停下车队叫大家伙下来透透气通通风。 直到某天,崔蛮终于憋不住了,在车里吐了。当下委屈得哭了出来。 她长这么大,哪有这么丢脸的时候。 而随行的宦者只进来看了一眼,连个安慰都没有,就叫她自己整理干净。 这狗阉奴分明是故意折辱于她! 但经过这么一遭,崔蛮也不敢再使小性子,忍气吞声,默默忍耐下来。 长长的车队,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才抵达了上京。 这一路上等下了车,陆拂拂这些敢死小分队也被折腾得一个个衣衫褴褛,憔悴狼狈。 当中尤其是崔蛮,这十多天里没少被刁难,灰头土脸。 之后的日子不必细说。 总而言之,宫中女官不准拂拂她一口一个“俺”,要称“奴”或者“妾”,不能说“弄啥嘞”,要说“做甚么”。 面见陛下的那天,陆拂拂十分紧张,口干舌燥,心跳如擂。 跟着一众美人的脚步,她们终于见到了这位陛下,这位她们共同的“夫君”,也是她的“任务对象”。 拂拂脖子后面渗出了点儿光光的薄汗,攥紧了手掌,悄悄地觑了面前的少年一眼。 离得太远加上心里害怕也没看太清,只看到是个极为苍白俊美的少年,腕上带了串佛珠,支着下巴,冷冷地打量着她们。 拂拂抿紧了唇,觉得浑身上下汗冒得更多了。 一想到这少年竟然是她的任务对象,她就浑身不自在。 少年瘦骨嶙峋,褒衣博带,高鼻深目,眉眼狭长,唇色丹晖。 几缕微卷曲的如墨碎发,垂落在颊侧。 没穿鞋,衣摆下露出的脚踝细而瘦,苍白得能看清楚脚脖子上盘桓的淡紫色与淡青色的血管。 陆拂拂不止紧张得浑身冒汗,还有些热。 知好色则慕少艾,少年往往会被美丽的皮囊所吸引。 此刻一见到少年的脸,拂拂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攻略对象长得不丑,比杨大哥长得还好看,任务对象长成这样简直是活菩萨来送福利的。 少年眉梢轻轻一压,眼神也像极了在品评一块块猪肉,空中沉默得有些粘滞,在场后妃并无一人敢多说一句话的。 此等情景下,拂拂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感情充沛,抑扬顿挫的旁白君它又来了! 阿蛮心中紧张,悄悄攥紧了掌心,半垂着眼。 挺俏的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白皙的面色已是红若天际的流霞, 崔蛮轻嗅着鼻尖绵延微漾的雪莲香,感受着四面传来的目光,咬紧了下唇。 她本不愿出头,奈何她有个毛病,一紧张便不由自主地红脸,发汗,愈加透出她自胎内带出的体香来。 在场众人,只有她能听见这感情充沛的旁白君。饶是这旁白里的主角不是她,陆拂拂还是替女主崔蛮感到害臊,臊得她脚趾抓地抠出三室一厅学区房孩子已上清华北大。 令拂拂吃惊的是,少年的目光在崔蛮身上略微一扫,歪着身子,面无表情,好像并无多大兴趣。 这和《帝王恩》里的剧情有点儿不大一样。 拂拂压下心头的吃惊,心头飞快地掠过了一抹疑云。 照《帝王恩》里的剧情发展,牧临川这个时候不该是要对女主角崔蛮表露出兴趣来吗? 但看少年的容貌,却是无法把他与《帝王恩》里那个阴郁狭隘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拂拂怔怔地想。 《帝王恩》中的牧临川不愧为反派**oss,他年少丧父,受玺绂时,悖然无哀容1。 即位后,王侯卿士及诸朝臣,死在他手上的不下百人。 他深爱女主崔蛮,却不惜将她囚禁于昭阳殿内,不准旁人前往探视。 虽然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是贪婪无道,小肚鸡肠,刻剥百姓,专权自恣。 但面前的少年却生得是昳丽的,唇角好像天生带笑,睫毛极长,看人的时候好像有些无辜。 少年眼睫一颤,目光自女主角崔蛮脸上掠过,竟然是毫无兴趣的模样,未多分去半个眼神。 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后拂拂便糊里糊涂地跟着一众妙龄少年退了出去,意思意思封了个“才人”的名号,留在了这王宫中。 陆拂拂在这王宫里待了将近有三个多月,都没再看到过这位陛下一眼,倒是牧临川又杀了谁谁谁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后宫。 牧临川不召见新入宫的妃嫔,陆拂拂却不慌不忙,依然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每天每晚,眉眼沉凝,认认真真地在自己裁作的小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王宫美人数不胜数,想要在群芳中脱颖而出,这是个思索的问题。 拂拂年纪尚小,没有经验,也不太懂这些,但并不妨碍她一路摸索过来,已知晓容貌的重要性。 这笔记本上记着的,正是她绞尽脑汁回忆出的幺妮的“变美逆袭”心得。 和她同住的张才人吓得整夜整夜地合不拢眼,睡不好觉。 “我不想侍寝。”某天,张才人一边往发髻上别着发簪,一边顺口说道,“阿陆,我害怕。我想回家。” 陆拂拂没吭声,主要是也不想在这事儿上多费口舌。 她要信了张才人她就是个傻白甜,张才人尽说些不打粮食的话,她要是真害怕就不会每天精心打扮自己,把自己打扮得跟个花枝招展的孔雀似的,总往华林园晃悠了。 大家都知道,陛下闲着没事儿总爱往华林园去。 陛下残暴归残暴,但人颜色好,又掌握着无边的权力。这后宫里每个女人都想成为陛下眼中的“独一无二”,能用自己的温柔小意救赎陛下,化解陛下的戾气。 就比如前天死的那个陈婕妤吧,听说是上京有名的才女,温婉贤淑,刚进宫就册封了婕妤,服侍她的宫婢说,这陈婕妤哪儿都好,就是嘴里总会冒出几个别人听不懂的词,就比如,她曾经说过陛下是个病娇,其实就是缺爱,得拯救的那种。 和陆拂拂她们这一批早就被陛下所遗忘的猪肉不同,陈婕妤入宫后,着实受宠了一段时间,走哪儿陛下总爱带着她,甚至还册封了个王后。 这儿又要提到陛下的另一样爱好了。 那就是封王后。 从陛下即位起,统共封过六任王后。 天象元年,夏四月,立妃张氏为左王后,妃王氏为右王后。 次年癸末,王右王后有□□之行,和一贴身内侍勾搭在了一块儿,陛下一剑刺死了右王后,悲恸大哭,改立王右王后的女婢曹氏为上王后。 三年三月,又立这位陈婕妤为中王后。 一时之间,后宫之中,佩王后玺绶者六人,实在是历朝历代以来的奇观。 可惜这六位王后都没一个做长久的,俱都一一被陛下给杀了。 其他暂且不表,单说陈婕妤吧。 陈婕妤死的那天,是一次宫宴上,陛下又犯病了,陛下一犯病就要折腾自己外加折腾别人。 用头撞了几回桌子之后,一个忙着往上爬的小内侍猪油蒙了心,哆哆嗦嗦地上前劝道“陛陛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陛下抬起那惨白的脸,鲜红的血顺着额角往下落,揩了把脸道“孤觉得无聊,要不你给我找个乐子?” 所谓的找乐子就是要把这内侍往虎园里丢。 陈王后看不下去了,转头对陛下劝了些什么。 于是,独宠后宫三个月的陈王后就被陛下丢进了虎园里。 和张才人交谈完之后,陆拂拂抿着嘴巴半天都没说话,她自然也想回家,想爸妈,想幺妮。也想她在这个世界的爹娘,想杨大哥,甚至是王女女。 大家都说陛下的江山迟早要完了,照他这么折腾下去,老祖宗的基业迟早都要被牧临川这不肖子孙给败光。 估计这位小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整日纵情于酒色,懒得理朝政。 偷看了剧本的拂拂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看了眼窗外的梅花,深感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天知道,她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如何将昏君改造成明君? 为君者,至少要懂得致化之道。 拂拂出生贫困山区,起跑线上已比众人落下一头,她虽然对于念书感兴趣,却遗憾不能继续深造。 还没成年的小姑娘为了一家生计奔波,自然也不懂国家大事。 她更不可能以自己的政治目光来打动牧临川,教导他成为一代明君。 更何况,自打她入宫以来,就再也没见过牧临川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思来想去,陆拂拂合上了笔记本,苦恼地长长叹了口气,越想越发愁。 坐以待毙不行,她还是决定先去王宫里踩点,搞出个偶遇来。 为什么是“偶遇”,以陆拂拂这贫匮的知识面,她只能想到她和幺妮看过的《甄嬛传》了…… 老天爷待她还算不薄,在王宫里踩点的这几天,陆拂拂虽然未能巧遇牧临川,反倒是发现了华林园角落里一尊金色菩萨像,衣裙上缀列宝石。 拂拂略有意动。 这王宫放眼望去金碧辉煌,檐牙凃金,殿趾砌玉,又因陛下信佛,三尺金像数不胜数。但凡她要是能悄悄地咬下来一块儿金子也足够出去用个大半辈子。 更何况时人多信佛,信仰虔诚,无人敢在佛像上造次。 这菩萨像又地处偏僻,不易被人发现。倘若真被发现了,旁人也只会当作是风吹雨蚀之下剥落的,绝不会想到有人竟如此大胆,敢冒犯佛菩萨。 小姑娘很是现实,或者说机灵。 牧临川一直不召见她们,她不得不为自己的生计早作打算。 攻略牧临川固然重要,但倘若真如《帝王恩》原著剧情那般牧行简攻入了王宫,值此乱世,这佛像上的金子就是她路上的盘缠了。 大雍朝崇佛,就连牧临川也不例外。 拂拂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奶自小和她说要信毛|主|席和□□。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天还没亮,陆拂拂蹑手蹑脚地翻身下了床。 没想到张才人机敏得很,困倦地问“拂拂,你去哪儿?” 陆拂拂“俺、我饿了,去拿点儿吃的。” “哦。”张才人放心了,又倒头睡了下去。 借着清晨薄雾的遮掩,拂拂偷偷地溜进了华林园里,拿着小刻刀对着菩萨像上的宝石比划了两下,还没动刀子,园中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拂拂大吃一惊,慌忙将刀子收进了袖子里。 震惊地看见那位陛下衣襟大敞,赤着脚,面无表情地行走在华林园中,袍袖翻卷成了乌云,宛如一缕游魂,身后还跟着不少哆哆嗦嗦宛如小鸡仔似的美人们。 “你谁?孤怎么没见过你?” 一个蛇一样,冰冷又黏腻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等拂拂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跪倒在了少年面前。 牧临川面无表情地问,深红色的眼仿佛是冰冻的血,想到这是自己的任务对象,拂拂心跳顷刻间漏了一拍。 没等她回答,陛下便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少年的手凉得更像是蛇。 他好像又比之前瘦了点儿,苍白了点儿,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胡乱地揉了她两下,他垂着眼漫不经心地问她 “这么丑也能选进孤的后宫?给内侍塞钱了?” 乍见攻略对象,又被对方一阵搓揉,拂拂当即就懵了“没……没钱。” 少年掐起了她下巴,压了压眉梢,逼她与之对视“叫什么?” 拂拂愣愣地抬起头,她常年在田里跑着,皮肤晒得黑黑的,顾盼间,颇像一头昂首挺胸的小鹿。 坦白说,拂拂私底下曾经无比严肃地设想过,要是碰上了陛下,她该作何反应,什么样的反应又能快速吸引牧临川的注意,得他青眼。 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当初的设想都成了纸上谈兵。 小姑娘毕竟年纪还小,哪怕已经懵懵懂懂之下有了几分心机,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一阵恐惧击中了。 拂拂牙关打颤,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之前有多幼稚。 这可是在古代呀,皇帝是能随随便便就杀人的! 小姑娘脸色煞白,原先的小心机统统化为了飞烟,下意识地蹦出了几个字“俺……俺叫陆拂拂。” 空气好像沉默了一瞬。 少年露出了个受不了的表情,果断地将她一把推了出去,冷冷地说“难听。” 于是,她立刻就被拖了下去,打入了冷宫。 作者有话要说1初践阼,受玺绂,悖然无哀容。出自《宋书·废帝纪》 瞎几把封王后这个历史上也是有的,还有不少,北周宣帝宇文赟最奇葩。 —— 感谢在2020110921:49:49~2020111210:1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子、伊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酱爱吃冰26瓶;青蛙20瓶;布奈10瓶;啾咪6瓶;苏木、哎呀呀呀呀呀休休、伊澜5瓶;第289颗大门牙3瓶;禄少6662瓶;听话的疯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 章 于是,她立刻就被拖了下去,打入了冷宫。 偏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花丛中急急奔出。 一边踉踉跄跄地跑,一边喊道“拂拂!!” “拂拂!!” 这是张才人的声音。陆拂拂光洁的额头上汗光光的,她迷迷糊糊,惊魂未定地想,张才人不是睡了吗?怎么现在跑出来了?好像还是来找她的? 但看到这浓雾中奔出个搴裙的美人,美人云鬓微乱,裙摆勾着一袭落花,气喘吁吁,呼吸紊乱,眼神似被浓雾沾湿了,楚楚可怜。 似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陛下,美人猛地僵住了,哆嗦了一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少年对面前这个很好奇。 看都没看被拖下去的陆拂拂一眼,少年两扇纤长的眼睫一样,明媚又无辜地朝张才人招了招手,“你,上来。” 张才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梨花带雨。 陆拂拂看到陛下将张才人揽入了怀里,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再度用那评估猪肉的语气,笃定地说“这个还行。” 接着拂拂她就被拖走了,没看完全程,不过某种意义上她也算是实现了张才人不用侍寝的美好愿望。 所以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小姑娘的灵魂在此刻都被抽走了,双眼无光,愣愣地张大了嘴,莫得感情地飘荡在一个小内侍后面。 她明明都计划好了!!就像嬛嬛那样,在华林园中与陛下巧遇,只留下叫人浮想联翩的惊鸿一瞥。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拂拂被打击得双眼无光,垂头丧脑,体无完肤。 拂拂被拖走之后,就被个小内侍干净利落,快准狠地从宫苑中踢了出去,打包塞进了永巷。 所谓永巷,是王宫中幽禁罪妃宫婢之处。系统给出的解释是,也可以简单粗暴理解为——冷宫。 系统从进宫到冷宫,恭喜宿主十分荣幸地成为了大雍王宫贬谪速度最快的嫔妃呢0 拂拂…… 别说了,再说人都要傻了。 小姑娘嘴里默默吐出一口幽魂来。 “既然进了这永巷呢,就别想着出来了。”领着她的小宦官名叫宗爱。 宗爱叹了口气,以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拂拂,“不过你也别太伤心,虽然一生恐不得天子召见。但这儿安全啊。” 拂拂迷糊了“也、也行吧?” 小宦官见之,愈发同情。 宗爱站定了,伸手一指,拂拂打起精神,顺着宗爱手指的方向看去。 但见庭院中晾晒着一床床颜色各异的衣被,有不少少女正忙着浆洗织染,忙得大汗淋漓。 “永巷的日常工作很简单,就是为咱们陛下与诸位妃嫔美人制衣做被。” “你过来,我带你去你住处。” 陆拂拂的新住是个十人大通铺,房屋破败。 她伸手在床头一摸,已经发霉了。抬头一看,墙漏渗雨,长出片片霉斑。 此时屋里只有两个女孩。一个女孩大约十六岁左右的模样,肌似羊脂,发似乌缎,身形孱弱,脸颊微红,泛着点儿病态。她生着一双漂亮的杏眼,眼睫一眨,半是好奇半是含蓄地偷偷打量着拂拂,顾盼间颇有些书卷气。 另一个没搭理人,一脸高冷地坐在镜子前。 宗爱拉长了脸,走到了镜子前的少女身边“方虎头,你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吧?” 少女撇撇嘴,眼神在那病美人面前扫了一圈“袁令宜不也没干吗?找她呗。” 宗爱瞪眼“她身子不好和你能一样?” 袁令宜有些惶恐地眨着眼睛,支起身子,轻声细语地说“我来吧。” 少女“你动什么?这不有个新来的吗?叫她干去。” 这个叫什么方虎头的,转过脸来,面色很不客气,将拂拂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这小姑娘由宗爱领着,她生着鸭壳青的眼白,黝黑的瞳仁,头发又黑又亮,发根微红。 浑身上下,有种山野间健壮的幼鹿瞅着人的神气。 “你叫什么?” “俺叫陆拂拂。” “哦,对,阿陆,”方虎头一副熟稔的模样,“你新来的,就去帮我把外面那盆衣服洗了。” 拂拂并没有反抗,她此刻已经重新振作了精神,很敏捷地走出了屋里,走到一边洗衣服去了。 宗爱愣了一愣,“唉”地叹了口气,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个傻子。 她不糊涂。 拂拂搓着衣服,慢慢地想。 她初来乍到,总要先摸清楚环境。 拂拂乖巧,方虎头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点儿不好意思的神情。 镜子照不下去了,她虎着张脸走到了拂拂面前,恶声恶气地说“叫你动你就真动啊!” “面团似的性子,小心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让开,”方虎头一脸不耐地将她赶到一边去,“我来。” 拂拂觉得她光站着也不大好,便也蹲下身来帮忙搓洗。 方虎头略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她在永巷里待得时间久了,还是第一次碰上刚来永巷却不哭不闹的嫔妃。 她面上有点儿古怪,又有点儿好奇。 本来她叫她洗衣服本就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如今目的达到,也没理由再为难陆拂拂。 相反的,陆拂拂这不哭不闹的性格,反倒让她有几分喜欢。 名叫方虎头的少女拉长了脸,趁着两人一块儿洗衣服的时间,还向她透露出来了不少信息,无外乎是要如何在这永巷里生存的。 拂拂手脚麻利,很快就将这一盆衣服洗干净了,挂在了晾绳上。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到了饭点,吃中饭的时候,宗爱和其他几个小宦官把吃食抬了过来,分下来,一人碗里也不过半碗米饭,一筷子青菜,兼之两块咸鸡、咸鸭。 拂拂劳动了一上午,早就饥肠辘辘,当下急不可耐地捧着碗吃了起来。 往袁令宜碗里夹了一筷子咸鸡,方虎头转过脸来看向陆拂拂,继续方才的未尽之言。 “你记住了,这永巷里管事的宦官是永巷令1曹忠。” 拂拂看在眼里,眨眨眼,心里飞快地想,这少女看着虽然凶神恶煞了点儿,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闻言拂拂恰当地露出了个迷惘的表情。 袁令宜搁下了筷子,温声细语地插了一嘴,“你有所不知,永巷令曹忠是此地总管,掌管此地大大小小诸项事宜。” 在这地方,曹忠俨然就是能只手遮天的存在。 倘若谁家的家人想要捎来点儿什么东西,必须得走曹忠和他手底下这批小内侍们的门路。 家人但凡进一物,非数吊钱拿不下来。 袁令宜唉地叹了口气,拢着眉头苦笑“曹忠等一干内侍们克扣用度已是家常便饭了,想要在这儿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大家也没什么生钱的门路,故而多做些女红。” “只不过……”袁令宜欲言又止,“针线是他们代买的,做好了拿出去卖银子换钱,也是由他们代卖。” “你平日里一定不要轻易得罪他们。” 拂拂听得心惊肉跳的,知道袁令宜和方虎头同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当即在心底郑重地默默记下了。 脆生生地应道“俺知道了,多谢刘娘子与方娘子提点。” 小姑娘的嗓音并不软糯,她天生嗓音清脆,甚至含着点儿**岁的男孩子气。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审美有不小的差距。 男人偏爱混合白莲和绿茶风味儿的“纯欲”款,但女人往往能一眼看出这其中的心机,心下对这些狗男人的眼光嗤之以鼻。 面前的陆拂拂,她年纪正小,少了点儿娇气的黏糯,这像小牛犊一样机敏又神气的模样,正处于少年与少女,雌雄莫辨之间,灵气逼人,分外讨袁令宜喜欢。 说了这些沉重的,袁令宜又柔柔地笑起来,“先吃饭吧,你也不要害怕,在这儿总不至于糊里糊涂地就丢了性命。” 这三言两语的交谈中,拂拂知道了,袁令宜出生士族,方虎头出生出生军户,两个人一动一静,一文一武,在永巷中相依为命。 但凡刚被打入永巷的嫔妃,无不是哭哭啼啼,神情灰败进来的,随后就被这无边无尽的劳苦折磨得形销骨立。 但陆拂拂明显没这个困扰,她就像是一把野草,随遇而安,就算给她个石头缝她也能顽强地探出个头,长出来。 实际上,盯着主界面板上的人物介绍,拂拂撑着下巴,内心有些忧愁。 入宫三个月她就成功实现了由[才人]到[冷宫弃妃]的逆升级。 手指一点,翻到了牧临川的人物界面。 [好感度负5]旁边还有括弧,用加粗的黑体大字注明(讲话太土) 这深深刺痛了拂拂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1永巷指宫中妃嫔住地,用来幽禁嫔妃与宫女。 —— 感谢在2020111210:12:37~2020111314: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吱吱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河捞星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豆2100瓶;青吱吱36瓶;王阿裘30瓶;不快乐小神仙20瓶;乌鹊南飞、纲子大人萌萌哒、il10瓶;聿头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 章 再这样下去,她就帮不了幺妮了。 要如何将陛下辅佐成一个明君,系统给出的建议是,攻略牧临川,多吹枕头风。 这话说得陆拂拂眼角抽搐,脸上发烧。 总觉得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建议! 不过私底下陆拂拂却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番,她学历不高,当不了牧临川的老师,自然当女官也是不成了。 再说不打好关系—— “一个陌生人咋咋呼呼地跑来要教你如何做人,这也太讨厌了”这是幺妮的原话。 幺妮知道的东西比她多,拂拂掰着手指头想,或许她真的只能靠攻略牧临川来感化他了,不论是做朋友还是谈恋爱。 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巴,拂拂看向镜子里的少女下定了决心。 少女梳着双螺髻,长长的发带垂于脑后,顾盼间,清明如水晶的眸子倍现灵动,微黑的肌肤更显得有几分天然的亲昵可爱。 要攻略牧临川的话,首先她就得把这一口乡音给解决了。 然后是皮肤,她肤色略黑,往好了说,姑且能说得上健康神气,往坏了说,在这上京便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了。 上京素来崇尚莹润如白玉的肌肤,男子也多有敷粉的。只有下贱的军户与佃农才往往有着风吹日晒造就的黑皮。 趴在桌子上,拂拂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记录着接下来要忙活的事。 幺妮之前很看不惯她这副朴素作态,经常拉着她恶补护肤知识。未曾想如今却都派上了用场。 院子里,宗爱又在吆喝着众人出来干活了。 拂拂放下笔,手脚麻利地洗好了衣被。 做完了一天的活,晚上她悄悄地捧着纸笔,找到了袁令宜。 袁令宜穿着一身素白的单衣,披着长发,惊讶地看着她“阿陆,你这么晚不睡做什么呢?” 拂拂臊眉耷眼“俺……” 袁令宜眨眨眼。 少女咬着唇,脸上红光光的“我,想和袁姊姊你学上京话。” 袁令宜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又明了了。 哦,想来是被因为说话难听被陛下打入了永巷,小姑娘心里惦记着这事儿呢。 人与人之间向来有亲疏之别,方虎头曾与她私下里交谈过,说是阿陆虽好,但她这宠辱不惊和她年纪并不相称,就怕她心机深沉。 如今看到拂拂露出了点儿小姑娘的情态,袁令宜心里一软,话到嘴边的拒绝,又收了回去“在这永巷里,你上京话说得再好也没用。” 袁令宜不忍拒绝她,轻声细语地问“而且,上京话不好学。就算如此,你当真要学吗?” 陆拂拂郑重地点头,为表自己的诚意又翻出个小包裹来“俺想学!俺不怕吃苦!” 那包裹里竟然是几根肉条。 袁令宜是彻底惊讶了。 “这是束脩。” 拂拂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将这包裹推了过去。 “袁姊姊,俺没钱。只有这几根肉条了,等俺挣到钱了,俺一定补上。” 少女眼睛闪闪亮亮的,袁令宜心里喜欢,抬手摸了把小姑娘脑袋瓜子。 “那就以后再说罢。” 袁令宜出生豪门士族,少年时便以才学名动汝南,也正因为如此,才被牧临川给看中要了回来,但要回来之后,牧临川转头就将袁令宜忘了个一干二净。 方虎头则是陇西人氏,家中有个参军的哥哥。陇西地处边疆,多慷慨义士,打小生长在这种环境之下,方虎头的性格也比寻常女子刚烈许多。 汝南方言与拂拂家乡土话颇有些相近,拂拂和袁令宜两人交流起来没有障碍。闲暇的日子,拂拂就一边做着针黹活儿,一边鹦鹉学舌地跟着袁令宜学金陵音,大雍朝高贵的金陵音正是后世逼来吊去十分接地气儿的南京话。 她手脚利落,针黹活儿做得又快又好,攒了一笔钱之后,拂拂托另一个名叫宗卿的交好的小内侍,帮忙买了一把种子。 此后,拂拂在永巷里开辟了一块地,同方虎头她们埋头种了些蔬菜瓜果。又另将永巷中一片断壁残垣动手清理了出来,在那儿种了一棵橘子树。 春去秋来,一眨眼,陆拂拂竟然在王宫里住了大半年。 入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凉,随着天气转凉,袁令宜这几天面色愈发苍白了点儿。她身子一向不大好,天气转凉,各宫都用上了炭火,而永巷却迟迟等不来自己应有的份例。 拂拂去求了好几次,内侍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无奈之下,拂拂只好拿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钱,去找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的内侍宗卿。 宗卿是去岁入宫,他是曹忠手下,负责采买事宜,经常帮着宫人外出进货,从中捞点儿油水。他为人却算朴实谦逊,每每帮着带货要价也不高。在永巷中已经算得上良心价了,与陆拂拂、方虎头几个关系都算得上不错。 拂拂好歹是穿越女,就算是山坳里走出来的,周末也常会去镇上玩两趟。宫里的生活与她原来的生活相比,的确无趣了点儿。 小姑娘馋宫外的世界,没受宠前经常叫宗卿帮着代购。 两个人年纪都不大,都是王宫中的小透明,在这等险恶的情况下,革命的友谊反倒生根发芽了。 “宗卿大哥,麻烦你带个小暖手炉回来。” 将钱袋子塞入宗卿手中,拂拂语重心长地交代。 袁姐姐身体不好,她这个做学生的当然要想办法帮帮自己的小老师。 宗卿有点儿惊讶,倒没多问,只笑道“那还吃胡饼吗?” 拂拂脸有点儿红“那再带三个吧。” 她一个,方姐姐和袁姐姐各一个。 和□□诸多吃货一样,陆拂拂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吃货。 陆拂拂特别喜欢吃宫外的胡饼,经常让宗卿帮忙带一两个回来。 永巷没什么油水,宫外的胡饼却是用的牛羊肉,葱、鼓汁及盐,再配以和切碎的鸡肉。 陆拂拂一点儿没舍不得的意思,反正她的银钱也没有能用到的地方。在后宫中生活,虽然有很多地方靠银子来使力打点,但她们身处破败不堪的永巷,平日里没什么交际活动,倒是免了大部分这交往上的用度。 “余下来的钱是给宗卿大哥你的辛苦费。” 少女眉眼弯弯一笑,上道得很。 宗卿推拒了两下,不再推拒。他们关系虽好,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约莫傍晚的时候,拂拂和几个永巷的宫婢们在约定的地点等着宗卿。 这几日闲来无事,少年天子已经许久没杀过人。宫中位列“三夫人”中的小郑贵人便叫上了几个妃嫔一道儿游园吃酒。 入了冬,华林园中却未显衰败之色。 北风细细,佐以温酒,的确是风流事。 一众嫔妃铺设软毡,一一坐定。 时人多好奢华飘逸的风格,高髻长裙,饰以步摇鲜花,务必俊俏有神仙气度。 一众嫔妃此时坐与松柏之下饮酒取乐,颇有些散朗的林下之风,远远望去,恍若天上神仙宫妃。 众嫔妃围着当中最神姿精耀的美人大献殷勤。 崔蛮跪坐在侧,半垂着眼,并不与人多结交,但她出生高贵,自有人上前主动攀附。 这位美人,正是设了这赏花会的“小郑贵人”,她与长姐大郑夫人,同属三夫人,位在九嫔之上,仅次于王后,地位尊崇。 牧临川这几年杀自己老婆杀得有点儿狠,这两年后位空悬,郑氏姐妹俩隐隐已有六宫之首的架势。 宴罢,众人说说笑笑走上宫道。 却有一个吕姓美人停下了脚步,惊讶道“咦?那不是……” “谁?” 众人顺着吕美人的目光看去。 只看到宫墙之下,有几个打扮寒酸的宫婢,冻得瑟瑟发抖,与一个内侍在说些什么。 一看便是托这采买的内侍外出买东西去了, 众人看了一眼便不愿意多看。 “永巷中人看她们作什么?免得污了眼睛。” 打扮如此寒酸,神情如此委顿的,在这宫里也只有永巷里的宫婢弃妃了。 其中一个胡美人神情古怪道“那不是陆拂拂吗?” 另有人不解地问“哪个陆拂拂?” 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少女脸上。 这少女与其他神情委顿的宫婢相比,的确有些不一样。 她肌肤丰莹,一头乌黑的长发束作了双螺髻,垂在脑后,脸颊被寒风冻得微红,神采奕奕,一副神气灵活的模样。就是穿得实在寒酸,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浆洗了多少遍。 有人笑道“就是那个擅自跑到华林园去大献殷勤,却被陛下打入了永巷的那个。” 众人这才想起来之前那个笑话。 说是有个新入宫的才人,一直不得陛下召见,竟然自作聪明,跑到了华林园里,巧遇陛下大献殷勤。却未曾想到,因为一口难听的土音被打入了永巷,反倒让和她同住的张才人截了胡。 认出这人正是之前那个“永巷阿陆”之后,众人神情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另有一周姓充华开口道“说起来,前几日,那裴女史不也去了华林园——” 甫一开口,小郑贵人目光乜来,便自知失言,忙闭上了嘴。 周充华低下了眼,心中却有些忿忿不平。 崔蛮看在眼里,心中嗤了一声,暗道蠢货。 周充华口中的裴女史,指的是宫中一位名叫“裴姝”的女官,官至女史。前几天也在华林园中“巧遇”了牧临川,得了牧临川一声赞。 裴姝与郑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被归入小郑贵人一派。大雍重门第,在场妃嫔无一不是出生高门大户,各自抱团。众人自然不愿意多花心思在陆拂拂这寒门贱户身上,不过当个笑话儿听了解闷逗趣。 远远看去,那冷宫阿陆或许是冻得厉害了,竟然蹦跶了起来。 陆拂拂觉得自己脸都快冻僵了,搓着胳膊,使劲儿跳了跳取暖。 不过等宗卿将暖炉交给她的时候,拂拂又忍不住“嘿”地笑起来,拍了拍暖炉,拂拂脸颊红扑扑的,眼含期待。 有了暖炉,袁姐姐睡觉就舒服多了。 阿蛮性格骄纵,眼高于顶,向来是看不起这些人的。 不由有些恹恹的。 觉得这些人当真是无聊至极。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是她,刚入宫也不得不攀附郑氏姐妹。 思及,她竟然有些羡慕这俗婢来,看着陆拂拂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同情。 陆拂拂虎躯一震,眼角一抽,下意识地转过身,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女主角——崔蛮。 其他宫婢察觉到她动作,随着她望去,瞧见这一众贵人,神情惊骇,纷纷上前敛容行礼。 把小暖炉往袖子里一塞,陆拂拂跟着走上前行礼,并没有什么尴尬之色。 “冷宫阿陆”这四个字,小郑贵人是依稀听过的,几个美人交谈时她也并未多加阻拦,主要也是因为根本就没将陆拂拂放在眼里。 陆拂拂刚拜下,便感觉到面前这几道各异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脸上。 少女神情自然极了,全然没有不平尴尬或是羞愤,甚至含着点儿轻快之意。 陆拂拂如今这个下场,崔蛮微感讶异,却又不奇怪。这人行为举止粗俗,一股子小家子气,倘若真受宠了,她才怀疑牧临川那疯子的审美呢。 崔蛮又看她手中拿着胡饼,心底那同情立刻烟消云散。 她是世家女,吃的用的一律比旁人讲究。与她而言,牛羊皆宜独食,这些东西味厚,不可加搭配。1 看陆拂拂这么吃,她颇有些忍无可忍。 这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众妃嫔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受了礼却没有回应,回应这些永巷宫婢是自甘下贱,跌了身份。 小郑贵人一走,众人纷纷跟上,层层叠叠的长裙,犹如天际流云。 等她们一走,四周凝滞的空气不由为之一松,不知道是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方才可吓死我了。” “那便是小郑贵人呢!” 有没见过小郑贵人的小宫婢不由面露憧憬之色“果然是个明艳的佳人。” 宫婢们眼含艳羡,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那是你们没见过大郑夫人。” “与其妹相比,大郑夫人更别有一番冷清的风姿。” “我觉得还是那崔美人长得最好看。” “哪个崔美人?” “就是今日穿天青色裙衫的那位。” “小郑贵人她们穿得好漂亮啊。” “这步摇上镶嵌的是价值倾城的南珠吧?” 众人一边往回走一边交谈,越说越羡慕。 等走到永巷,看到面前这一溜破败的房屋,院子里晾晒的衣被,冷冽的寒风中传来染料刺鼻难闻的气息。 众人露出一股失落之色,神情也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身处永巷,她们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你们看到小郑贵人她们的袖口了吗?” 宫婢们扯着袖口,窘迫地说“好干净。” “手也好漂亮,和我们的手完全不一样。” 陆拂拂也伸出手来看了一眼。 她们在永巷中每天都要忙着浆染衣被,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洗了又洗,还是留下了染料的污渍。 手常年浸泡在冷水中,也大多皲裂,骨节处生着厚茧子,全然没有小郑贵人、崔蛮等人的柔嫩白皙。 拂拂浑身一震,大为警惕地低着头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她可是抱着攻略牧临川的目标来的,颜值实在是重中之重。 她懂事早,还在上学的年纪就外出打工,过早地褪去了少女心,明白了男人对容貌的看重。 失落中,看到了陆拂拂,宫婢们又都稍感平衡了。她们没记错的话,阿陆是与方才的崔美人一道儿进宫的。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与陆拂拂相比,眼前的窘境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耐了。 就算是无人在意的永巷,也不缺勾心斗角,踩高捧低。宫婢与内侍们各自拉帮结派,都存着些暗暗的小心思,就比如现在。 察觉到宫婢们那隐隐的嘲弄之意,陆拂拂浑然未觉,径直走进了屋里。 “嗤,不就一个才人吗?” “都成了个笑话了,有什么好傲的?” 今天宫婢们这番话在陆拂拂敲了个警钟。 在永巷待久了,她皮肤好像也变得粗糙了不少。 从前她很少在乎穿衣打扮,但现在不一样,她可是奔着攻略牧临川去的。 晚上,拂拂洗完澡,坐在镜子前,认认真真地做着自己的保养工作。 劳累了一天,大多数宫婢也都累了,纷纷倒头睡去。天太冷,也有嫌麻烦不洗漱就上床的。 陆拂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眼亮晶晶。 就算在永巷里,少女也与其他宫婢大为不同,浑身上下都泛着股鲜活劲儿,那股勃勃的生气几乎快穿透了永巷又沉又冷的暗夜。 因为她知道,这里绝不是她的终点。 接下来这段时间里,陆拂拂一直在等着转圜之机。 而机会终于在某一天翩然降临,叩开了命运的大门,与她不期而遇。 作者有话要说1崔蛮的话来自于崔浩的《食经》,崔浩是南北朝人,北魏名臣,出生清河崔氏。 这文是架空,但背景设定主要来自于两晋南北朝,东晋士族中其实是比较流行洛生咏的,不过本文架空,希望大家不要在意。 原文如下 “食物中,鳗也,鳖也,蟹也,鲥鱼也,牛羊也,皆宜独食,不可加搭配。何也?此数物者味甚厚,力量甚大,而流弊亦甚多,用五味调和,全力治之,方能取其长而去其弊。” —— 小剧场 小暴君内心os这丑丫头吊话难听得一比 没有cue蓝鲸人的意思!(震声) —— 感谢在2020111314:58:31~2020111415:3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快乐小神仙、非石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永远睡不饱、菜菜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道年64瓶;翁家朝朝、伍、夏轻寒、聿头酱10瓶;永远睡不饱5瓶;嫁给我准没错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 章 傍晚,拂拂像往常一样走到那棵橘子树下面,大声练习着金陵音,结果冷不防地在这一片浓阴之中看到了垂下的一只脚。 这只脚足弓苍白,可见血脉清净,脚踝细而瘦。 等回过神来后陆拂拂才看到这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内侍,带着个高高的帽子,穿着身宽大的衣衫,他本是躲在这橘子树上睡觉的,听到她的动静,睁开了眼。 高鼻深目,唇色丹晖,眼眸幽深,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陆拂拂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炸起,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牧临川!!这正是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牧临川!!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几天里陆拂拂卯足了劲儿想要变美,就是为了能勾搭上牧临川,可是,眼下冷不防地打了个照面,陆拂拂一颗心像是被放在了油锅里滚了一边,徒劳地微微张开了嘴,脑子里作着激烈的斗争。 木愣愣的,大脑一片空白。 陆拂拂发现,这几天光会纸上谈兵了,这冷不防地炸一见面,不由就慌了神。 完犊子,她、她该说什么做什么来着? 陆拂拂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脑子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转起了人临死前的走马灯。 不、不行,陆拂拂你支棱起来啊!! 《帝王恩》这本小说她在马车里的时候就看过了。反派**oss牧临川就是个正儿八经,喜怒无常的小疯子,疯起来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和这样的人接触,拂拂感到自己的生命岌岌可危。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少年的目光先掠过了她的眉眼,在她眼角不着痕迹地停顿了半秒。 少年先跳了下来,朝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奴见过娘娘。” 上京地处建康,少年的嗓音含着点儿吴侬软语的软糯和妩媚,眼睫纤长,猩红的眼里波光潋滟,说起话来又软又媚。 只不过这嗓音冷冰冰,沙哑又懒散,完全没上心。 陆拂拂内心默默呐喊……这伪装得也太烂了!! 但为了先苟命,她得装作不知道。 虽说没和牧临川睡过觉,但在这王宫里混水摸鱼混了大半年,小姑娘也被炸成了个正儿八经儿的老油条。 陆拂拂知道牧临川有事没事儿经常扮作内侍和护卫,甚至有一次还扮作了小宫婢,脸上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鬓角戴花,一步三扭,蹦蹦跳跳,把前朝的老头儿们气得差点儿厥过去。 这宫里没人敢揭穿他,全都陪着他演。 牧临川绕着橘子树走了几步“这你种的?” 牧临川主动起了个话头,陆拂拂低下眼“嗯”了一声,慢慢地冷静下来,牧临川要演,她只能陪着演了,问题在于尺寸的拿捏。 作为一个后妃(冷宫的),皇帝的女人是不好和外男有所牵扯的,哪怕这是个内侍。 就算牧临川没睡过她,作为皇帝的老婆,她都得洁身自好,首先—— 拂拂皱着眉不大确定地想。 得划开距离吧?免得牧临川找了这个由头把她杀了。 想到这儿,陆拂拂眨眨眼,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昂起了下巴,“你是哪宫当差的?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少年原本绕着橘子树打转转,闻言却不吭声了。 说这话的时候,陆拂拂紧张得嗓子都在抖,但依然鼓起勇气,去和他对视。 那一瞬间少年不再是牧临川,而是成了幺妮的救命稻草,就成了她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匹配□□。 陆拂拂攥紧了手掌,这才一点一点彻底冷静了下来。 在她开口后,少年这才看了她一眼,他幽深的血红色的眼盯着她不说话的时候,尤为吓人。 实际上,牧临川心里也有点儿紧张,假扮了这么多回内侍,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有人问他是哪个宫的。 牧临川眼角一抽。 问题是作为一个合格的昏君,他对王宫里的一切一概不清,这要是答不出来,身份可不就暴露了吗? 少年默了半晌,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着自己宫里这一众面目模糊的美人。 好半天,这才从回忆中揪出一个胡乱顶了上去,顿了半晌,牧临川笑容可掬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是在曜灵殿内当差的。” “曜灵殿?” 此话一出, 少年少女面面相觑,面对面懵逼。 牧临川噎住,不可置信又有点儿恼羞成怒地问“……你不问点儿别的?” 拂拂茫然四顾,她倒也想问啊,可曜灵殿在哪儿,这里面又住了谁她都不知道、 天知道陆拂拂她是真的想抓住在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讨牧临川喜欢的,可她嘴笨,不会说话,又有点儿轻微的社恐。 怕说多错多,陆拂拂酝酿了半天,咬了咬嘴巴,干巴巴地憋出来一个“哦”。 说完,陆拂拂自己都绝望了……妈哩个巴的,干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问他在哪个宫当差,多亏他才思敏捷,急中生智。 少年心性作祟,原本摩拳擦掌准备迎接接下来挑战的牧临川,此刻宛如被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的气焰,取而代之的是升腾起的一股杀意。 没眼力见的丑东西,杀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准备抬手去掀脑袋上的帽子。 陆拂拂乌溜溜的眼睛一转,心里猛地一跳,她老早就外出打工去了,别的不说,看人脸色的功夫倒是一流。 看牧临川的脸色,少年明显微恼了。 少女大脑飞速运转,急中生智地踮起脚尖,摘了个橘子,盈盈笑道“这个,给你的,可甜啦。” 虽然不会说好听的,但溜须拍马,讨好行贿这种事儿她还是会干的! 少年一愣,少女仰着脸抿着唇腼腆地笑起来,笑容暖融融的。看着陆拂拂手中黄澄澄圆滚滚的橘子,牧临川突然觉得睡了半天还真有点儿渴,这小宫婢还挺有眼力见。 剥了瓣橘子往嘴里一塞,牧临川随随便便地想,算了,不杀了,留着。 陆拂拂给牧临川摘了一个,也给自己摘了一个,看着牧临川,陆拂拂犹豫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他一道儿坐了下来。 两个人竟然在这橘子树下并肩坐着,吃起了橘子来。 剥橘子皮的时候,拂拂忍不住想,和那天她入宫时相比,牧临川好像又瘦了,她照顾幺妮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牧临川身子不好,病着,难受呢。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利落地剥开了橘子皮,游刃有余地宛如轻解美人的罗裳。 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手上,对上这小宫婢的视线,牧临川微微一愣,又看到拂拂手中这剥了一半都没剥好的橘子皮,少年眼睫眨了眨,当下悟了,想必这小宫婢是赞叹于他剥橘子皮的手艺。 牧临川“拿来,我给你剥。” 陆拂拂不解其意,更有些受宠若惊,哪敢有二话,飞快地把橘子递了过去。 牧临川修长的手指如飞,飞快地剥完了橘子,又细细地摘去了橘络,先往嘴里塞了一瓣。 这一咬,汁液溅入口腔,满口生津。 甜,种这橘子树的当赏。 牧临川心情大好,吃着橘子准备自己掀了马甲,恶趣味地笑着问“你知不知道孤是谁?” 这招扮猪吃老虎他玩得多了,屡试不爽。每当他掀了帽子的时候,看着眼前那些傻叼面露惊愕之色,呼啦啦跪倒一片,他心里就由衷地觉得满足。 没想到那丑宫婢看了他一眼,神情有点儿纠结“知道。” 牧临川……??? 陆拂拂没看过多少扮猪吃老虎的种马文,自然也不知道这套路,犹豫再三,小声叨逼,直接掀飞了牧临川的马甲“你是陛下。” 这回面露惊愕之色的傻叼成了尊贵的皇帝陛下。 “你如何知道的?”被掀飞了马甲,少年笑容僵硬了一瞬,又惊又疑,冷着脸追问。 拂拂“全后宫都知道。” 牧临川? 拂拂“只是大家不让说。” 牧临川默了“是吗?” 牧临川“拿来。” 少年黑着一张脸,劈手就抢过了拂拂手里的橘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让孤给你剥橘子?孤剥的东西,你有胆子吃吗?” 抢过陆拂拂手里的橘子,牧临川黑着脸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拂拂刚起床,就听到方虎头随口道“阿陆你知道不?昨天陛下大发雷霆,又杀人了。” 他杀了好多人,说他们都在把他当傻叼。 侥幸从牧临川手里混过一条小命的陆拂拂,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心道系统诚不我欺,牧临川果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415:34:07~2020111510:4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殇、bjt的xbg2个;阿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44瓶;乌木18瓶;桐禅、眯眯眼、深水十七、八月黄10瓶;34773147、豆粉5瓶;bjt的xbg、阿zg3瓶;聿头酱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 章 那天的巧遇就好像是场梦,自那之后陆拂拂就再也没见过牧临川。 想想也是,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互许终生,四见生死不离的戏啦! 她又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 更糟糕的是,她从橘子树下面回来没多久就冻感冒了。 天越来越冷,永巷又没炭烧,就算把自己整个人捂在被子里,手脚也冷得像个冰块一样。 她尚且如此,更遑论本就体弱多病的袁令宜。 袁令宜冻得面色苍白,走路好像都是飘的,昨天洗衣服的时候差点儿厥过去。 拂拂脸上烧得发烫,昏昏沉沉地吸溜着鼻涕,却听到屋外好像传来了点儿争执声。 一道声音是方虎头的,另一道声音又尖又细,拂拂一听,一个激灵立刻清醒。 这是永巷令曹忠的声音。 方虎头这是在为炭火的事儿和曹忠吵架。 拂拂翻身而起,靸着鞋子跑出了屋,看到屋外远远地围了不少宫婢。 方虎头脸都气红了,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这阉人,平日里我们敬你,给你三分颜色,你还蹬鼻子上天了不成?” “连这炭火的钱也贪,你这是给自己攒棺材本还是怎么?!” 受曹忠和他手下这批内侍欺压已久,方虎头终于是忍无可忍。 曹忠是个中年男人,面白无须,瘦长。一听“阉人”两个字登时就变了脸,怒道“放肆!” “还不快给我拿下!” 身边的内侍立刻一拥而上,将方虎头架起。 曹忠走上前,不由分说地,竟然反手就给了方虎头一耳光,冷冷笑着“我是永巷令,这地方自然归我管。哪个要是不服管教,就是这下场。” 方虎头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耳光,脸高高肿起,眼里冒火,要不是几个内侍架着,看上去几乎要同曹忠拼命。 宗爱牢牢架住她胳膊,小声劝慰道“唉,你就少说两句吧。” “我们是陛下的妻子,就算身处永巷也依然不改身份。而你,不过是个没把的奴才,也胆敢以下犯上。” 曹忠好整以暇地笑起来“说得好,那便请陛下来主持公道啊。” 一转头,又叫身边儿的小内侍继续动手。 这一耳光,把陆拂拂也打懵了,回过神来,拂拂怒火中烧地瞪大了眼,抿了抿唇,想都没想,冲上前推开这几个内侍,拉起方虎头扭身就跑。 方虎头!!! 曹忠!!! 半路杀出个陆拂拂,曹忠一眼认出她,气急败坏“陆拂拂!你作死!” 踹了一脚离他最近的内侍“你们还不快追!” 奈何陆拂拂身形矫健,像头横冲直撞的小鹿。这几个内侍被永巷的油水养得好吃懒做,竟然挨不上两人衣角。 拂拂平日虽然看似木讷了点儿,沉默了点儿,但她可不是个包子,上学的时候就敢跟欺负她和幺妮的男生打架。 奔跑中,拂拂顺手抄起了晾衣服的竹竿,凶神恶煞地瞪着眼,棍扫一片。 不大的永巷,顿时鸡飞狗跳,这动静很快就引来了附近的女官。 “住手。” 一道清澈动人如黄莺啼啭的嗓音响起。 拂拂抬起眼,看到个容貌清冷的女官,踩在门槛上,微蹙着娥眉,正冷冷地看着她和方虎头? 一直围观不敢上前的妃嫔们,此刻却“嗡”地一声炸开了,眼里涌动着深深的羡慕,交头接耳道。 “裴女史!” “是裴女史” 方虎头竟然也遽然变色,按住了她“拂拂别动。” 就在此时,叮咚,一声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 拂拂怒火立刻像是被一盆冰水给浇熄了大半……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ai那抑扬顿挫,莫得感情的旁白再度响起。 一阵香风袭来,原本吵闹的永巷陡然安静了下来。 但见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婷婷袅袅,款款而来。 女子女官打扮,云鬓半挽,素面朝天,不施粉黛。 容貌清冷。 唯独眼下一颗泪痣平添了几分妖娆 陆拂拂惊得手里的晾衣杆都掉了。 一直以来,拂拂都以为ai旁白女主角标配待遇,怎么这位女官她怎么也有旁白?不是说崔蛮才是女主角吗? 看着眼前的系统面板,陆拂拂精神一阵恍惚。 姓名裴姝 性别女 年龄18 身份河东裴氏女(服膺儒教,身份高贵) 爱好琴棋书画。 她这才恍惚想起,原著小说里的确有这么一个角色来着。裴姝她是牧行简安插在牧临川身边的卧底,以刺杀牧临川为己任,偏偏却又同时爱上了牧行简与牧临川两个人,叫女主角崔蛮吃尽了苦头。 原、原来如此。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可是这原本都是牧临川的女人啊,拂拂有片刻的震惊和无语。 那位男主角牧行简是有绿帽癖吗?想到这儿,拂拂又想起来了前几天才见过的少年陛下,顿时,对脑袋发绿光的牧临川报以了深深的同情…… 裴姝在宫中负责记书功过,与曹忠关系不错,她与牧临川的三夫人之一小郑贵人也有些亲戚关系,有裴姝相护,曹忠可谓是手眼通天。 作为负责记书功过的女史,自然要了解这番闹剧因何而起。 果不其然,在了解完事情经过后,裴姝眉头皱得更紧了。 “炭火?这天尚算暖和,并不是供炭火的时候。娘娘请回吧。” 陆拂拂定了定心神,抿着嘴巴认死理,据理力争道“可是俺听说别的宫已经用上了。” 别的宫是别的宫,永巷是永巷。克扣永巷的份例在后宫中几乎已成了人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裴姝平日里掌记功过,事务繁忙,常常抽不开身子。 如今见这一场闹剧,更觉头疼。 裴女史有些不耐,眉梢都冷冷的“许是才人弄错了也未可知。” 宫婢们窃窃私语起来。 “叫她平日里傲。” “一个才人正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这回犯到裴女史面前了吧。” 要论受宠,这裴女史不比她受宠多了。 这些窃窃私语自然而然地也传到了裴姝耳朵里。 裴姝神色稍霁,心里不由多了点儿得色,想到前几日在华林园中夸她颜色好,蕙质兰心的少年,更有些面红耳热。 拂拂有点儿生气,她差点儿和这裴女史打起来,最后当然是没打成的,她这个永巷的小才人,哪里比得过如今风头正盛的裴女史。 曹忠冷笑“听见没?这炭各宫都是按份例拨的,给奴十个胆子,奴也不敢克扣啊。” 将院子里被撞翻的木盆扶起,裴姝捺下了心头浮动的心思,淡淡道“两位才人扰乱宫纪,宫规当罚,就罚两位才人紧闭半日,扣除这个月俸禄。” 明明是曹忠克扣炭火在前,如今被罚紧闭,又被扣了月俸的却只有她俩。 天上的日头照在人身上有些晃眼,陆拂拂一个恍神,忽然想到,陛下前几天在华林园碰见了裴女史,还夸了句裴女史长得好看,人人都说裴女史被陛下看中要一飞冲天了。 怪不得裴女史是女配,王宫里虽然有像方虎头,袁令宜之类随遇而安的聪明人,但心大不怕死想往上爬的倒也不少。 身为小炮灰的拂拂,低着眼一声不吭地握紧了方虎头的手。 方虎头看着裴姝的方向,眉眼也是冷的。就算是她也不敢得罪裴姝,谁叫她被那暴君看中,如今正风光? 在这王宫里,君王的恩宠胜于一切。 方才那几个内侍下手有点儿重,争执间,拂拂刚刚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屁股疼得要命,眼下只能扶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直到晚上,被关禁闭的两人这才放出。 袁令宜晚间从她人口中听到了事情经过,看到灰溜溜的两人,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少女咳嗽连连,摸着拂拂的脸眼角微红“这日子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方虎头扯着唇角,不冷不热道“这就是后宫,碰上裴姝今天算俩栽了。睡吧,你今天和我一块儿睡,这样也暖和些。” 熄了灯,拂拂摸了把僵硬的脚趾,钻进了冰冷的被窝。 又是冻得直打哆嗦的,难捱的一晚。 太冷了。 一床薄被不抵寒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拂拂觉得自己手脚冻快冻成了冰。 趁着天色还早,拂拂打着哆嗦,套好了衣服出去运动取暖。 不然一起床就要把手伸进冷水里洗衣服,那样早晚是要落下病根的。 才跑了没两圈,陆拂拂却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牧临川一身黑袍,像只游魂一样游荡在宫内,少年今日倒没作高冠大履的打扮,他穿着件黑色的纨裤,上绣有金线莲花,裤脚系着红绳,缀以金玉为饰。 长发束作了个高马尾,留有两缕微卷的碎发垂落颊侧,乌发墨鬓朦胧着清晨的雾气。猩红的眼里也好像氤氲着旋开既合的暧昧薄雾。整个人犹如观音座下的莲花童子,不,莲花少年郎。 陆拂拂吃了一惊,站定了,愣愣地看着自己这攻略对象,想到昨天的裴女史,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牧临川的脑门上。 陆拂拂整个人都僵硬了……啊啊啊要死了!!天知道她根本不是故意的! 许是察觉到了陆拂拂直勾勾的视线,少年眼一瞥,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一怔,露出了个困惑的表情。 旋即又恍然大悟“是你?” “你,过来。” 牧临川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干嘛去。” 少年皱皱眉“你看我头上干嘛?我头上有东西?” 陆拂拂擦了把身上的汗,看着牧临川,心头微微一动,突然间灵光一现。 她攥紧了手掌,心脏砰砰直跳地低着眼,撒了个谎“奴拜见陛下,回陛下的话,奴是去要炭火的。” “炭火?”果不其然,少年一皱眉,“怎么?没给你们拨炭火?” 拂拂刚想说是,便看到少年虎着一张脸“哼,好大的胆子,克扣份例,这究竟是孤的王宫还是他们的王宫?” 拂拂心里砰砰直跳,惊讶地看着牧临川,心里莫名有种预感,小暴君可能是闲得发慌又想借机发作折腾人了,不过这正中她下怀。 “随我来,孤倒要看看在孤面前,谁敢克扣份例。” 牧临川冷冷一笑,甩袖提步欲走。 察觉到拂拂没动,牧临川不耐道“腿断了?还不快跟上?” 计划通。 幸福来得好快。 拂拂眨眨眼。 拂拂深吸了一口气,很严肃的样子“陛下,官署在那边儿。” 牧临川笑容一滞“……孤要你说。” 陆拂拂明智地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跟在了牧临川身后,却未料小腿一疼,少年揣着袖子,轻轻踢了她小腿一脚“去,走前面去。” 拂拂咬咬嘴巴,迟疑“这不大合适吧?” 她一介才人(冷宫的),走在陛下前面实乃于理不合。 牧临川“叫你去你就去,废话什么。” 拂拂迟疑地问“陛下是不认得路吗?” 少年“……” 顿了半秒,轻声道“再废话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510:49:02~2020111610: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苍栖4个;珠玉3个;开心点、天空华炎、海水咸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三三吃饱了吗、不快乐小神仙10瓶;聿头酱9瓶;布奈5瓶;木易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 章 陆拂拂不敢说话了,脚步轻快又敏捷地冲到了陛下面前带路。 刚跨进官署大门,裴姝正好出门,看到她,又皱起了眉。 女子身姿挺拔,雪肤乌发,清冷如霜雪的容貌在熹微的晨光照耀下,愈发明媚动人 未曾想到今日又遇上了这小妃嫔。 裴姝秀眉微皱。 小鬼难缠。 少不得又是一番耽搁了。 “娘娘,该说的臣都已交代清楚,这王宫里有王宫的规矩,娘娘若再妨碍公事,休怪臣——”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休怪臣?”牧临川懒洋洋地站在拂拂身后,似笑非笑道,红唇一勾,“怎么了?说啊?” “……陛、陛下?!” 裴姝唇瓣微动,俏脸煞白,做梦也未曾想到今日会在这儿遇上牧临川。 她立刻低眉顺眼地跪倒在地,咬紧了唇。 站在陛下前面的陆拂拂,脸也红了,主要是因为这旁白也太太太羞耻了啊啊啊! 少女整了整衣衫,忙昂首提胸,作出一幅狐假虎威的神气来。 “怕什么?站起来说话。”牧临川笑道。 裴女史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咬了咬下唇,看向牧临川的眼里又多了些楚楚可怜的水色,欲言还休。 旁白再度尽心尽力地开始剖析裴姝的心理活动。 裴姝初见牧临川的那天,正刚入冬,彼时她刚被牧行简送入宫没多久…… …… 掠过一大段无意义的回忆之后。 从回忆中抽身,裴姝低着头,嗓音都在发抖。 明知此人不过是自己的任务目标,她早晚都要寻机会杀了这暴君为民除害的,却还是忍不住脸上发烧。 “陛下圣驾光临,臣有失远迎。”裴姝脸上飞红,“只是陛下今日怎么到这儿来了?” 少年勾起唇角,笑容有几分无辜又有几分乖巧,轻软妩媚的嗓音拖得长长的“自然是来看爱卿的呀。” 裴姝浑身一怔,眨眼间,已是耳朵都羞红了。 “骗你的。”牧临川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抑扬顿挫的旁白君突然卡壳??? 等等,这剧本是不是哪里不对? 裴姝也呆住了。 陆拂拂心中竖起个大拇指不愧是你,男人,真有你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不可置信地微微转动了一下脖颈,俏脸又白了一层,咬着唇,十分识时务地立刻又扑倒在地“陛下饶命。” “去。”牧临川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含笑着踹了她一脚,“把炭火给我装来,送到永巷去,有多少装多少。” 炭火? 裴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拂拂身上。 裴姝抿紧了唇,整个人如坠冰窖。 陛下是何时认得了这小嫔妃。 拂拂不欲替她求情,轻轻走到一边去了,并不看她。 “还有,这炭火你自己动手装。”少年眼睫眨了又眨,熹微的晨光落在他骨肉匀亭的身姿上,颇有几分清隽动人的意味,就是说出来的话有点儿吓人。 “这库房里的炭火,少装了一块,你就砍一根手指,少装了两块,你就砍两根手指。” 话音刚落,裴姝那清高的神态就绷不住了。系统反应极快,迅速又从甜宠文风切换到了虐心虐身风。 裴姝望向不远处,少年与那小妃嫔正低声交谈着些什么。 她眼眶一热,心中酸楚,终是阖上眼,一声不吭。 袖中的手掌攥紧了,指甲几乎快刺进血肉了。 这便是后宫。 帝王的恩仇胜过一切。 她缓缓叩首,四肢僵硬如冰。 然而这一举一动,依然如尺规丈量般的一丝不苟,完美动人。 她是河东裴氏女,河东裴氏女有自己的骄傲。 拂拂内心默默呐喊……救命……真的好羞耻啊。 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拂拂是抱着一箩筐的炭往回走的。炭火塞得满满当当,高高地堆着,几乎看不清前路。 吃力地抱着这一箩筐,陆拂拂觉得自己要说点儿什么。 机会来之不易,拂拂心中飞快盘算,可是说点啥?她和牧临川又没啥话题。 “陛下,今天多谢你。” 牧临川“哦。” 拂拂…… 想了半天,陆拂拂突然想到了张才人,她好奇地问“陛下可还记得张才人?” 牧临川沉默了一瞬“这谁?” “就是之前华林园那个,奴第一次看到陛下的时候……” 牧临川打断了她,狐疑道“第一次看到孤?华林园?你我不是在橘子树下第一次见面?” 拂拂叹了口气。 牧临川有点儿恼怒“孤王宫中美女如云,你凭什么叫孤记得住你!” 她容貌在这王宫里的确不起眼了点儿,拂拂也没生气,耐心地又将当初的事复述了一遍。 少年皱着眉头想了好久好久,这才迟疑地说“哦,死了。” 那个张才人啊,第二天就死了。 牧临川嫌弃她戏多,聒噪。 拂拂回到永巷的时候,宗爱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廊下嗑瓜子儿。 老实说,昨天出了这事儿他根本不意外。裴女史是个什么人啊,出生高贵,眼高于着无意于后宫,瞧不起这个嫔妃那个嫔妃的,实际上还不是华林园里“巧遇”了陛下吗?陆拂拂和方虎头在她那儿摔了一跤,那简直是不要太正常了。 正默默腹诽着呢,远远就看到了一箩筐的炭火从门口飘了过来。 宗爱震住了“我的个老天爷诶。” 小内侍揉了揉眼睛,瞠目结舌。 大白天见鬼了???还是他忙活来忙活去终于累出了幻觉了?? 那一箩筐炭火越飘越近,越飘越近,宗爱吓得面色惨白,步步后退。 就在这时,这炭火后面探出个脑袋出来,少女累得气喘吁吁,脸庞微红“宗爱,我把炭火要回来了。” 宗爱“……” “……你去抢劫裴女史了?”宗爱惊恐地问,“你不要命了?!!” 拂拂茫然地放下炭火“啊??” “说什么呢?”另一道声音响起。 宗爱顺着这声音来源一看,整个人随之石化。 少年大冬天的脚蹬个木屐,抄着手,眉眼冷冽不耐烦地站在陆拂拂身后。 宗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世界观在此刻被疯狂刷新“陛陛陛陛下!!!” 陛下怎么会大驾光临永巷了?还带了这么多炭?所以陆拂拂是胆大包天把陛下都给绑过来了是吗??? …… 牧临川大驾光临冷宫,震得永巷全体上下一个哆嗦。 一开始大家伙儿是压根没把牧临川与陆拂拂联系在一块儿的,一个是尊贵的少年天子,一个不过是个冷宫的小弃妃,其貌不扬,能有什么牵扯。 众人皆吓得面如土色,一边忙活着,一边心道陛下这又要作什么妖呢? 闻讯而来的方虎头和袁令宜更是被吓得不轻。 方虎头和袁令宜齐齐地朝拂拂递了个震惊的眼神怎——么——回——事 拂拂俺——也——不——知——道 别看她,她也不知道。 曹忠更是变了脸色,大老远地急急忙忙就滚了过来,点头哈腰地忙着端茶送水。 “陛下用茶。” 陛下今日怎么会驾临永巷?曹忠心下狐疑。转念一想,该不会是因为裴姝吧? 听说前几日裴姝于华林园中巧遇了陛下,还得了陛下一句夸赞,曹忠一颗心跳得有些快,眉梢都沾染了点儿喜色。 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陆拂拂。 曹忠……?他是不是眼花了。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小姑娘龇牙咧嘴,露出个超凶jg 曹忠拉下一张脸来。 牧临川这回来却不是来杀人的,他饶有兴趣地在冷宫里转了一圈,最终站定在陆拂拂面前,沉声说“带孤去你的寝宫。” 曹忠……??? 其他众人??? 拂拂愣了一下,脸上发烫,心跳得像打鼓,空落落的,莫名不安。 就她仅有的一些书本经验来说,陛下该不是要睡她了??陆拂拂不大愿意,但又不敢违逆牧临川的意思,只好在曹忠惊骇不定的视线下,磨磨蹭蹭地带着他去了她的住处。 其他妃嫔见状十分知趣地纷纷从屋里撤了出来。 牧临川定定地在屋里扫了一圈,便撩开了衣摆往拂拂床上一坐。 时人均好褒衣博带,大冠高履,但少年年纪小,不过十六,穿着高履有些踢踏。 少年眉眼狭长,乌黑的鬓发微卷披散在颊侧。牧临川一条腿压着,一条腿懒散地垂下,脚踝白得像一截雪。手腕上的檀木佛珠当啷作响。 大雍朝信佛,牧临川也不例外,和前朝这大多数昏君一样,他虽说变态了点儿,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曾大笔一挥,修建寺庙无数。 上京列刹相望,祗洹郁起。 见惯了这王宫中的奢靡,牧临川毫不掩饰对陆拂拂住处的厌恶之情。 这是人睡的地方吗?少年嫌弃极了。这猪圈吧? 拂拂一点儿都没觉得羞,清亮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牧临川。完全没觉得这啥可羞的呀,这儿比她们那屯里好看多了。 反倒是牧临川被她看得一噎,对上她这双像麂子一样精神奕奕的眸子的时候,牧临川突然一瞬的不自在,往后缩了缩,捂住眼睛,往床上一躺,竟然赖在她住处不肯走了。 “孤要睡了,就寝。” 就就就寝,是她想的那个就寝吗??拂拂瞬间僵硬,紧张得汗湿了手心,天知道她不想和牧临川睡觉。 诚然,少女她早已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与幺妮能有个健康的身体比起来,所谓的“清白”不过不值一提。只是事到临头,总还是有些不情愿的,更何况方才她搬了那么多炭火身上臭死了。 少年直起身,乌黑如缎子般的长发顺势披散腰后,他皱起了眉“你愣着干啥?还不快睡?” 少年此刻箕踞而坐,双腿大张,衣襟大敞。胸前白皙细腻的肌肤,就像是白瓷。 拂拂嘴巴抿了一下,又张开,眼神清明,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的警惕“……陛下,你要不要回去睡?” 牧临川面无表情“……活腻歪了?敢赶孤?” 拂拂心中懊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磕磕绊绊地解释“俺、俺住的地方……不好看,陛下龙体金贵,住这儿恐怕不适应勒。” 牧临川“嗤”地一声笑出来“给你三个数的时间滚上来。” 拂拂终于意识到了事情没商量的余地了,她红着脸,耷拉着脑袋爬上了床,将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要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男人挨这么近。 牧临川突然嫌弃地蹬了拂拂一脚“臭死了,滚远点。” “哦。”想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拂拂麻溜地滚远了点儿。 牧临川…… 见多了和他玩欲擒故纵的,这个几乎快滚到墙上贴着了,怕是个真傻的。 牧临川黑了脸“滚回来。” 拂拂又咕噜噜滚了回来。 牧临川这才闭上眼,红唇一动“睡觉。” 这一晚上,拂拂睡得很不安稳。 她觉得别扭,少年的肌肤就像是蛇一样冷冰冰的,还总往她这儿靠,而且梦里好像还模糊不清地呢喃着“嫂嫂”什么的。 拂拂睡觉很浅,她睁开眼,黝黑的眸子在夜里还清澈得令人心悸。 嫂嫂。 拂拂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隐约间觉得自己好像窥破了个什么天大的秘密。 下意识地打开了系统面板。 不知何时起,牧临川的人物界面上多出了一行小字。 上面明晃晃地写着。 姓名牧临川 年龄16 …… 重要的人长乐王牧行简之妻——顾清辉你有一双与顾清辉非常相似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610:55:50~2020111710:3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丫丫丫、    12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鳶2瓶;我要八个机位的吻!、林眠、安澜、bjt的xbg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 章 拂拂若有所悟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和牧临川睡觉是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的,这一晚上,拂拂几乎是睁着眼直到天亮的。 第二天一早,少女殷勤地伺候着少年穿好衣服,眼睛一眨一眨,试探性地问“陛下,你为何要同俺睡觉呀。” 牧临川“炭多,暖和。” “怎么?”牧临川陡然一顿,猩红的眼落在了她脸上,目光一眨不眨,唇角挑起个似讥讽似冷漠的笑,“你在想什么?告诉孤?” 还真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他看上她了不成? 少年一皱眉,心里升腾起一股异样的厌恶之情。 拂拂当然看出来了牧临川眼里的轻鄙之意,她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地服侍着少年起床穿衣。 她只在心里想,原来这便是睡了不认账。 望着牧临川离去的背影,小姑娘缓缓放松了僵硬的身子,揉了揉关节。这一晚上她没敢乱动,关节一碰好像都在嘎吱作响。 正如牧临川不大喜欢戏多的,爱脑补的女人,拂拂自尊心强,她也不喜欢脑补过多的男人,小姑娘蹙了蹙眉,撇撇嘴,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陛下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就有小内侍过来送东西。 “陛下说了,这宫里太丑。”小内侍掐着嗓子,复述着牧临川的原话,“便嘱咐奴送些东西来。” 话音刚落,小内侍一拍手掌,各色珊瑚、翡翠、玛瑙……凡此种种宝器,便如行云流水般送了进来,又兼之有水晶钵,琉璃盏等日常用器具,绣、绢、绫、缬……锦罗珠玑,冰罗雾縠,叫人眼花缭乱。 等小内侍离开之后,众人这才“哄”地一拥而上,激动又迫切地追问。 素日里交好的宫婢倒是直接问出了口“拂拂!这是怎么回事啊?” 对方激动得看上去都快厥过去了“阿陆,你什么时候认得的陛下??” 往日里这些交恶的宫婢们,显然还记得自己当初说了什么话,面色僵硬,神情各异,心里直打起了鼓。 陆拂拂什么时候走了狗屎运认识了陛下??要是让她一朝得宠了…… 众人“刷”地白了俏脸。 人群中,曹忠气得脸都白了一层,脸上敷的粉扑簌簌地直往下掉。他无可奈何,气急败坏,却又只好忍气吞声。 另一厢, 宫内的炭火都搬去永巷花了裴姝不少时日。 裴姝出生士族,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干过这种脏活累活,受过这种磋磨。一通脏活做下来,好端端的清冷的美人已成了灰扑扑,脏兮兮的模样。 好不容易搬空了,洗了个澡,身上是干净了,指甲缝里的污垢却难去除。 端坐在镜子前,裴姝望着镜中的少女,默默失神。 “女史,”身旁的宫婢轻声问,“今日还去曜灵殿内吗?” 裴姝垂下眼道“去。” 前几日,她在华林园内被陛下称赞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这回陛下为了个其貌不扬的冷宫弃妃公然打了她的脸,一路走来,众人频频投以或惊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她脸上挂不住,脚步更是快上了不少, 曜灵殿内,凿金莲花贴地,麝香涂壁。 一卷珠帘下,卧着个恍若神仙的高髻美人。 这正是王宫中地位尊崇的小郑贵人。 裴姝上前行了一礼,眼一瞥,突然发现这位小郑贵人身旁还站了个乌发雪肤的少女。 裴姝一眼便认出这是新入宫不久的崔蛮。像崔阿蛮这等容貌惊艳的美人入宫,就算她不做点儿什么,众人私下里也都默默关注着。 王宫水深,宫中的妃嫔为了自保往往会找个靠山。看来崔蛮入宫后投靠了小郑贵人。 裴姝在打量崔蛮的时候,崔阿蛮也在打量着她。 在两人未知的地方,旁白君正在激烈地针锋相对。 左一句。 阿蛮明艳 右一句。 裴姝清冷 其敬业态度,堪比精分。 裴姝略一思忖,便收回了思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阿蛮厌倦了这王宫中每日无止境的争斗。 她撇了撇嘴,轻轻皱了皱眉,避开了这女史的打量。 小郑贵人赐了她座,不紧不慢地含笑同她说着些话“听说陛下为了个永巷弃妃处置了你?” 裴姝苍白的面色涨红了,立刻从座位上站起。 “贵人,臣……”欲言又止 “你紧张什么,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小郑贵人点点头道,“坐下说话罢。” 等裴姝与崔阿蛮皆告辞之后,一宫婢为小郑贵人捶着腿,低声道“这后宫中人心浮动,越来越不安分了。” 小郑贵人不以为然“不过是个冷宫的弃妃。” 陛下新宠了个冷宫弃妃这消息传入她耳朵里的时候,小郑贵人浑不在意。 陛下年少,行事不循章法,无所顾忌。她根本没将这突然冒出来的冷宫阿陆放在心上。因为她知晓,正如这冷宫阿陆突然冒出来一样,用不了多少时日,她就会悄无声息地突然消失。 倒是裴姝—— 小郑贵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郑氏与裴氏有些姻亲关系,论辈分,裴姝还得称她一句姨母。 小郑贵人放下手,眉眼转冷。 裴姝这回来无非是想让她帮她撑腰。宫内上上下下都知晓裴姝是她的人,她此番受辱也等于是落了她的面子。 帮肯定是要帮的,总得让那冷宫阿陆吃吃苦头。 小郑贵人那儿暂且不论,裴姝回去之后倒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性子高傲,行事颇为锋锐,得罪过不少妃嫔。 当天,王宫传消息,陛下新宠了个冷宫的弃妃,甚至为了这位冷宫弃妃把宫里的炭搬空了。 这的确是牧临川能干出来的事儿。 没了炭,殿内的存炭又烧过了,半个月后,全后宫上上下下冻得瑟瑟发抖,隔天风寒冻倒了一大批,气得躺着也中枪的一众妃嫔恨不得咬死裴姝。 据说因为得罪了后宫众妃嫔,裴姝日子很不好过,乐得方虎头直拍手叫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方虎头性子又冷又直,乐完也没忘记嘱咐陆拂拂,叫她莫要被牧临川的宠爱冲昏了头脑,对上他,记得要时时刻刻保持一刻警惕之心。 此时此刻,曹忠和他手下一干内侍惊疑不定,爷孙几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曹忠身旁的内侍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谁知道这陆拂拂能风光几天呢?!” 曹忠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咬牙发狠道“陛下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真性子。指不定这阿陆自此就得了圣宠,一飞冲天了。” 话音未落,那厢就传来了方虎头的说话声儿。 “曹忠,我这儿抽不开身,烦请帮个忙,将这盆衣服洗了?” 小内侍气得眼睛滴血,他义父怎能做这种事。 “义父!!” 曹忠也气得几乎快昏过去了,但今非昔比,如今也只好咬着牙走上前,还没忘瞪了自己这干儿子一眼,“说话谨慎着点儿,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连累了我。” 如今,也只能暂且做低伏小了。 小内侍委屈。 只是曹忠虽然做足了准备,却也没想到这宫中风向扭转得竟这么快。 牧临川懒得管事,后宫见风使舵,踩高捧低,偷奸耍滑,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少年乐得支颐展颜看热闹。 前几天还溜须拍马,一口一个曹公,曹公的,这几天里俱都变了一副脸色。 一个永巷令罢了,愿意对你好声好气的,那是给你几分面子。谁不知道这曹忠不知死活,磋磨了陛下近日的新宠。 曹忠与手下这批儿孙日日夹着尾巴做人,叫苦不迭。 所谓树倒猢狲散,昔日他行事太过跋扈,很快便被人寻了个由头,说他私下倒卖宫中宝物,打杀了,关键时刻,一帮孝子贤孙竟无一人于他开口求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710:32:02~2020111811:0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飯拳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isienne、深似海10瓶;伊澜9瓶;東小秘2瓶;安澜、21977635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 章 曹忠一事传到裴姝耳朵里的时候,少女手下一颤,自笔尖吐出一大团乌墨来,氤湿了公文。 看着这公文上缓缓荡开的墨渍,裴姝眉心一跳,公文明摆着已不能用了。 她脸色难看。 曹忠此人行事,她也看不上。 她是女官,在后宫中,可分为女官、宦官、妃嫔三派。她虽与大小郑姐妹有些亲缘关系,却也知晓大小郑姐妹看不起她。 而她也从未真心臣服过这姐妹俩,在她心中,她们不过是她达成目的的工具,她是奔着刺杀牧临川去的,这是一条不能回头,坚决而孤寂的死路。 如此一来,在宫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就显得格外重要。 女官与妃嫔宫婢这儿她自是不缺人脉。曹忠却是她好不容易打通的路子。此人虽然飞扬跋扈,唯利是图,却很好用。 如今曹忠一死—— 裴姝倍感烦躁。 她眉关紧锁,又将目光投于公文上。 这公文只有一式,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交上去了。 不出意外的是,公文一交上去,女尚书果然罚了她。 章尚书柳眉倒竖,厉声道“裴姝,我看你也是个机灵的!怎么最近这么糊涂!” “你可知晓这几日宫中都在传些什么?” 一言一语,皆是不客气。 “说你是演猴戏呢!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真以为陛下多赞了你一句,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成?” 章尚书严峻的目光一睃“那些小心思我还是劝你早早收起来。女官当‘听天下之内治,以明彰妇顺’1,这里不是可不是你往上爬的垫脚石,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若是天子勤政,治下严明,后宫自然无人敢碎嘴。但牧临川这后宫几乎都快乱出丛林法则了。少年天子又恨不得捧个爆米花拿瓶可乐看戏。 这几天里这些传言又多难听,裴姝也不是不知道。 眼见她脸上血色渐渐褪去,章尚书又语气稍霁地安慰了她两句,罚了她一个月月俸,便叫她离开了。 俗话说这人活一口气,一口郁结于胸的恶气出去了,袁令宜的病情也有了不少起色,一连几天都面色红润,红光焕发。 而拂拂也受到了大家热情的照顾,不止陛下来送了各色宝器,各宫的诸位妃嫔也都送来了什么朱钗簪环啊绫罗绸缎啊什么的。 莫名其妙的,陆拂拂就成了这王宫中最为炙手可热的红人。 牧临川却还为今天早上的事儿耿耿于怀。他不喜欢戏多的女人,尤其是这种他睡了不过一晚就开始想入非非的。 晚上,贴身内侍张嵩瞅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今天还去永巷吗?” 牧临川差点儿气笑了,一脚就蹬在了张嵩屁股上“你怎么就这么会看脸色。” “不去了,”随便往榻上一靠,少年心血来潮地翻了会儿奏折,“今天就在这儿歇。” 你说好不容易翻会儿奏折吧,这奏折上哪哪儿又发了大水,哪哪又闹了饥荒,看得牧临川不痛快,黑了一张脸,本想着提笔写上两句,然而作为一个怠于国事的昏君却又不知道写个什么东西。 他哪儿知道干嘛,左思右想之下,牧临川煞有其事地落笔,就拨粮赈灾呗。 张嵩腆着脸“陛下,国库没粮了啊。” 少年皮笑肉不笑“……剥了你的皮腌个二两肉送去赈灾,你说怎么样?” 张嵩一个哆嗦扑了下去。 牧临川又翻了两页,却是怎么翻都静不下心来,浑身都不对劲,满脑子打转的竟然是那个冷宫的丑东西,和那双麂子一样清亮亮的眼睛。 眼睛—— 少年呼吸一滞,长长的眼睫低垂。 嫂嫂。 说实话,那丑东西,叫陆什么的?长什么样子他都记不清了。他一向都不记人,后宫里的女人就算“睡”了几年,他也不定能认出来他这些妻子。 牧临川麻木地想了一会儿,陆啥啥面目模糊,耳畔只回想起那一声声魔性又难听的“俺”。 其实,拂拂虽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略显得不起眼了点儿,但小姑娘正值最好的年纪,红红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两只眼睛像两个月牙儿。举目间,如健壮灵活的小麂子。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声响起,牧临川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怒的由头,将手上的奏折往桌子一撂,血红的眼阴骘“炭呢?想冻死孤?” 张嵩哭丧着瑟瑟发抖“……炭都让陛下您送去冷宫了。” 牧临川…… 算了,去永巷。 他可不是去看那丑东西的,他就是冻得慌。 张嵩看在眼里,心里更是确信了陛下大鱼大肉吃多了,想换换口味,佐着清粥小菜了。 却没想到,这丑东西胆子如此之大,竟然在寒风中将他拒之于门外。 提着盏灯笼站在屋外,牧临川的脸色黑得能杀人。 “给孤开门。” 拂拂一声不吭,默默装睡。 自从牧临川来了一趟永巷之后,曹忠就颇有眼色地给她换了个单间。 陆拂拂她的确年轻,因为年纪小,依然保有些愣头愣脑的少年气,那或许可笑无用的倔强和自尊心。 今早牧临川这眼神看得拂拂心里不舒服,心底窝火,她觉得,当时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牧临看不起她。 这小暴君以为自己在演什么霸道总裁戏码吗? 按理说,牧临川是她的夫君,他又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君,她得小意服侍着他,但不知道为啥。 拂拂垂下长长的眼睫想,一想到今天早上少年那轻视的眼神,她打死也不想和牧临川睡觉。 她又不想死,只能装睡。 将眼睛一闭,拂拂卷着被子往里面缩了缩,默默祈祷这位小暴君千万别进来。 好在永巷人少,她屋里也没个宫婢服侍。牧临川深更半夜,只带了个内侍潜入冷宫,冷宫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宫婢和内侍甚至都不知道牧临川来了这一趟。 牧临川“开门,听到没?” 不答。 拂拂有些犹豫,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滚出个惟妙惟肖的气音。 从外面一听,里面的人非但没动静,甚至还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牧临川…… 一脚蹬在了门上,这一脚没收住力道,木屐一歪,啪嗒掉在了地上,露出了他这苍白得像死人的足弓。 牧临川烦躁地又踹了几脚“开门,别装睡,孤知道你在里面。” “……” 跟在牧临川身后的张嵩几乎快吓厥过去了。 我的个娘诶,这里面住的娘娘也忒缺心眼了点儿吧。 作为一个皇帝,牧临川也有他作为皇帝的自尊,吃了个灰头土脸的闭门羹,牧临川呵呵哈哈地笑起来,笑得眼泪直冒,笑完了,用力将手里的灯笼往地上一掷。 抬起眼时,眼里红得能滴血,惨白的脸宛如夜色中最妖冶的艳鬼。 不就是个恃宠而骄的玩意儿吗?他今天就让这丑东西知道什么叫帝王薄情! 抬腿一踹身边的张嵩“走,摆驾……”牧临川顿了半秒,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这些妻子的脸。 “摆驾……”牧临川掷地有声道,“随便什么宫。” 这后宫里的女人都是他的妻子,他想睡哪个就睡哪个。想不起来这些妃嫔的脸那好办,牧临川叫内侍给自己弄来了一头羊。效仿着往古昏君,跟着羊走,羊走哪儿他去哪儿睡。 …… 面前这个好像叫什么……小郑贵人吧? 陛下深更半夜来到自己宫中,小郑贵人吓了一大跳,匆忙理了理散乱的云鬓,忙叫内侍牵着羊走了,自己袅袅娜娜地走到了牧临川面前,行了一礼,柔声道“陛下怎么深夜来此?奴都来不及招待陛下。” 不是说陛下最近正宠那冷宫弃妃吗? 小郑贵人微讶。 眼见牧临川深夜来此,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牧临川猩红的眼扫了她一眼,虽说是个昏了头的少年小暴君,但天子之怒,帝王之威却是有的,小郑贵人身子麻了半边,立时噤若寒蝉,也不敢再问了。 大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牧临川又挂着个假笑安抚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小郑贵人“夫人怕什么?孤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上来睡觉。” 牧临川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正是个还没张开的少年,少年他生得高鼻深目,血红的眼宛如血玉般幽深,一身玄色长袍,袍沿滚着一圈儿淡金色莲花纹,乌黑的长发垂落在颊侧,薄唇嫣红。 脚下松松垮垮地蹬着木屐,苍白的手腕上绕着108颗念珠,缀着血红色的绦子。 这话牧临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也没管小郑贵人是个什么反应,自己往床上一躺,把床上的被褥全往自己这边儿一卷,合眼。 小郑贵人扯了扯袖口,心中未免有些不是滋味。 不得不说,陛下这张俊俏的小白脸着实唬人,哪怕是个嗜杀的暴君,也有不少后宫婢子如飞蛾扑火般扑了上去,烧得骨肉成灰。 陛下也着实冷漠薄情,她贵为夫人,却清楚地看到刚刚牧临川看到她时,眼里掠过的惊讶和茫然。 他根本没认出她来。 她甚至还是当初他出游时抢回来的。她本是高门士族之女,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京兆陈氏,一天和姊姊去寺里上香时被牧临川看中,姐妹俩都被抢回了后宫,随口就封了个夫人,从此扶摇直上。 小郑贵人缓缓在床沿坐下,神情复杂地凝视着牧临川。 她入宫已有一年半,这一年半的时间里,牧临川从未和她有过夫妻之实,阿姊大郑夫人那儿亦是如此。 牧临川无子也无女,她曾经暗中打探过,据说少年身患隐疾,哪怕坐拥后宫佳丽无数,却也无一人与他真正欢好过。 这一晚上,牧临川压根就没睡好。 小郑贵人来往他这儿贴,他嫌烦,一脚给蹬了下去,后半夜这才安生了不少。第二天一早才看到小郑贵人被他踹下床之后,跪在床下面跪了一夜,没敢动。 牧临川面色阴郁地坐在床前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嘴里才溢出了点儿哼哼哈哈的动静,捂着眼皮牧临川哈哈大笑,笑得浑身直哆嗦。 或许是觉得没睡好,心里空虚,笑完又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得抱着头涕泗横流。那双猩红的眼盯着小郑贵人使劲儿瞧,小郑贵人地位尊崇,平日里是个说一不二,动辄打杀下人的人物,此刻吓得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地毯上。 每次陛下一这样,就要杀人。 然而这回陛下却没发作,小郑贵人惊愕地看着牧临川柔情蜜意地扶着她起来,装模作样地安慰了两句之后,扬长而去。 牧临川一离开,小郑贵人浑身失了力气,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虽然爱慕陛下,却也畏惧他到了骨子里。 天色还早。 托小郑贵人的福,他一晚上没睡好,不过牧临川现在不想杀人,鬼使神差的,他又绕到了冷宫。 相比较之下,那丑东西夜里不往他身上贴,还算是识数。 牧临川喜欢和人一块儿睡觉,谁都行,内侍也行。但不喜欢别人主动挨着自己,皮贴皮肉贴肉的,牧临川觉得恶心。 ——他自己挨着别人那不算。 刚到冷宫,大老远就听到了殿外面传来的动静,等他走到殿门口的时候,门又啪一声合上,速度极快,牧临川还是看到了门后面一闪而过的那张圆脸。 少年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挡,抵住了门缝“开门。” 躲在门后面的陆拂拂,心跳立刻直奔二百码,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懊恼地想,她咋不知道牧临川一个昏君还起这么早。 陆拂拂抵着门,吓得冷汗涔涔。 这下打死也不能开,她要是开了门牧临川准要杀了她,她还不想死,能多苟一秒是一秒。 “开不开?” “……” “开不开?” 拂拂心里越来越怕,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生死关头,知道自己昨天莽撞了。 和幺妮相比,自尊算个啥。 拂拂抿紧了唇,抽搭了两下,努力憋出了点儿眼泪来。 此时此刻她的模样就像个忍不住吓得哭出来的小姑娘,“俺、俺不开,俺……我……不想和陛下睡觉。” 少年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冷笑一声,嫣红的薄唇一动,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串方言“你凭啥不想和俺睡觉?” “不开?不开俺弄死你个鳖孙儿。”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礼记·昏义》 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 —— 感谢在2020111811:00:17~2020111909: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鱼羊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粉、不吃鱼5瓶;李泽言老婆2瓶;岳绮罗、听话的疯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 章 拂拂??? 见着少年好像没有杀人的欲|望,拂拂大脑飞速运转,牙关打颤“陛下,俺要是开了门,陛下保证不弄死俺吗?” “你开了门,俺弄死不弄死你不晓得,”牧临川道,“但你要是不开门儿,俺准弄死你个鳖孙儿。” “你开了门,俺弄死不弄死你不晓得?”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小暴君不打算杀她了是吗? 拂拂一愣,脸上立刻露出个劫后余生的喜悦笑容。 卖惨如果是有用的! 拂拂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抽了抽鼻子,将刚刚流出来的眼泪全都吸溜了回去,“刷拉”一下,飞快地拉开了门“陛下你进来吧。” “说吧,为啥不乐意和俺睡觉。” 拂拂愣了一下,张口就来,轻轻开口“因为昨天晚上我睡着了,未能听到陛——” 牧临川眼尾一扫“说实话。” 心知成功脱险,陆拂拂却压根没掉以轻心,私下里脑瓜子转得飞快,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吞吞吐吐地说“因为陛下已经睡过了别的嫔妃了,再来睡我,俺觉得,这不合适。” 皇帝三宫六院,想睡哪个女人就睡哪个女人,哪里轮得上她来说三道四?陆拂拂话一出口也意识到不妥当,牧临川非但是她的夫君,更是这后宫所有嫔妃的夫君。 眼角余光瞥见牧临川突然沉默了下来,面色阴郁,显而易见地冷着脸。 陆拂拂这回真的是汗湿了脊背,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懊恼地想,完了说错话了。 她战战兢兢地往后一退正好撞到了身后的胡桃案几。或许是因为心里太紧张,竟然扑倒在了地上,摔了一鼻子的灰。 牧临川嗓音淡淡“哪儿去?” 少年嗓音低而沉,犹如过电,与此同时,脚踝上好像落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又麻又痒。 拂拂差点儿跳起来,一声尖叫压在了嗓子眼里”你干嘛!!” 少年面无表情地随手往前一捞,竟然一把攫住了她的脚脚脚踝,将她拖了回来。 陆拂拂脸都涨红了。 少女跌坐在地上,裙摆如同花瓣一样散落,少年苍白修长的手探入她的裙摆,就这样攥住了她的脚踝,冰冷的肌肤冻得她直打哆嗦。 裙摆被陌生的同龄异性探入的感觉,让拂拂窘得无地自容,“流氓”两个字压在了舌尖下面,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你懂什么?”少年眼一眯。 一翻身,膝盖挤进了陆拂拂腿心间,掐住她下颔,乜了她一眼,懒洋洋道“你懂啥叫睡觉吗?” 太太太近了。 拂拂心跳如擂鼓,七上八下,面色飞速蹿红。 想她穿越前好歹也是个花季少女,还没谈过一场恋爱就跟人出去打工了,穿越后虽然对同村的杨大哥颇有好感,但也没说上过几句话。 牧临川离她太近了。 少年本就不爱好好穿衣服,这一身衣服松松垮垮的,领口大口,光洁的胸膛几乎快贴在了拂拂的胸脯前。 他乌发垂落在颊侧,两扇纤长的眼帘低垂,呼吸喷吐在脸上,恍若冰雪,两扇秀美的眼睫犹如蝶翼,冷冷清清地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眶。 陆拂拂的思绪在羞涩、慌乱之中激烈交战。 冷静冷静。 拂拂深吸了一口气,隐约间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一闪而逝的东西,她抿了一下嘴巴,愣愣地想,她刚刚堵门的模样,牧临川好像不讨厌。 是因为那个嫂嫂,顾清辉? 她的眼睛像顾清辉? 陆拂拂反应快,少女小心翼翼地,笨拙着使弄着小心机,故作迷糊地问“那陛下为啥要和我睡觉。” 这是她刻意为之的同时,亦是陆拂拂真实的想法。 她搜寻了自己身上一圈,也没找到有啥值得牧临川另眼相待的地方。她长得不好看,穿越前学历不高,高中都没念完,就得出去打工挣钱给幺妮治病。 哦,她之前喜欢看穿越小说,尤其喜欢看什么特工杀手神医王妃啊,废柴逆天庶小姐之类的,她表姐嫌弃了她好几次,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看这些霸总玛丽苏文,但架不住她一小山坳里走出来的,没啥学历和见识的小姑娘就是喜欢看这种。 “因为她们睡得好好的非要与孤挨身贴肉。”牧临川皱了一下眉。 “你不一样我,我很喜欢你。”牧临川哈哈大笑道,笑完了,又用一种阴郁的眼神看着她,“你很好,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你想的不多。” 拂拂知道牧临川不会再杀她了,这下不怕了,她眨了一下,斟酌着问“陛下想得很多吗?” 少年黑着一张脸“多,很多,多得我脑子都炸了。” 陆拂拂觑了一眼牧临川手上的佛珠,努力不着痕迹地投其所好拍马屁“那陛下你不如多念念经,念经能静心。” 牧临川面无表情“谁说我信佛的?” 拂拂茫然地张大了嘴……?? 那眼神仿佛在说不信佛你戴佛珠? 牧临川盯着她看了半秒,被她这副表情逗乐了,遂大笑,笑完又嗤笑道“不过人这一辈子总要信点儿什么东西,这样活着才舒服。” “不像你,”牧临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道,“倒像羊圈里的羊。” “不过孤就喜欢你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脑袋里空荡荡,什么也不想,活得倒是舒心。” 陆拂拂看了他一眼,心里一沉。 这话表示他压根就看不起她。 拂拂闻言有些恼怒,这说得她好像傻缺一样,她心底窝火,却又不敢抗议。他们二人社会地位差距太大,更遑论他还是她的任务对象。 拂拂只好心里默默深吸了几口气,嗓音冷了下来陛下,我能发表我的看法吗?” 牧临川动了动脚,手撑着头,歪着脑袋看着她“你说。” “我就是觉得。”拂拂坐起来,侧脸柔和,眉眼很沉静,她嗓音冷冷的,不疾不徐地说,“人痛苦的根源绝大部分来自于想太多。” “想太多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自己不放过自己,自己折腾自己。” 说白了就是吃得太饱。 拂拂心里腹诽,不愁吃喝之后就开始空虚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每天想很多,想着幺妮,想着自己的学业,想着前途。后来,不多去想了,反倒轻松了不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牧临川蹙了一下眉,猩红的眼阴郁又满是一股厌倦之意。 世间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自小比别人聪明许多,想得也多。他生活的崩塌起于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具体的日子记不清了,就在那个午后,他突然觉得这周而复始的日常毫无意义,荒谬得令他觉得可笑。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这种机械性的生活。 每一日,每一日一成不变,他究竟是为何而活?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为了做一个流芳百世的明君?? 年仅十六的少年,皱着眉头扪心自问,毛骨悚然地发现这个世界因为他这个念头变得陌生了。 他竟然找不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和意义,而这个念头的诞生势必引导他走向自杀或是疯狂。 他羡慕那些活着有奔头的,羡慕那些想的不多的,于是,从那天起,牧临川觉得他也得找个信着的东西,无他,这就像是拉扯着木偶的线,提着他继续活着罢了。 这么一想,牧临川觉得自己脑瓜子又开始突突突地疼了,当下兴致全无,大倒胃口。 不过这丑东西说的倒也不错,人就爱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想太多。 一整衣裳,将拂拂搂入怀中,随手揉了几把,少年垂下了纤长的眼睫,日光照耀着他昳丽的眉眼。 “谁给你的胆子教育孤的?” 牧临川狭长的凤眸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猩红的眼里像是结了冰。 陆拂拂不慌不忙,抬起眼,轻轻地说“是陛下。” “不是陛下同意我发表我的看法吗?” 少年一愣。 五指轻轻插入少女柔软的发间。 他盯着她眼睛看了半晌,仿佛在透过她看什么令他惊讶的东西。 在他眼里,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被驯服的绵羊,不必为思想感到痛苦。面前的陆拂拂,究竟是只凶悍山羊,还是只温顺的绵羊? 牧临川好奇极了,当然表面上,他唇角刚一翘起,又迅速压了下去,几乎是一锤定音地结束了这个哲学话题,面无表情道“你懂什么?睡觉。” “陛下这一晚上又是在冷宫睡的。”这消息在王宫中不胫而走,人人都说那个不起眼的阿陆要一飞冲天啦! 方虎头压根没为陆拂拂感到高兴,反倒为陆拂拂感到忧心。 少女柳眉夹得紧紧的,她是这王宫里的老人了,待得久了,见过这小疯子宠幸过不少女人。她曾亲见过牧临川搂着位美人。这位美人曾经是个不起眼的宫婢,被牧临川一眼看中,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牧临川曾搂着她似笑非笑,小侍女在他怀中娇声讨好。然而不知是那句话惹怒了牧临川,这小疯子转眼又变了脸色,冷着声把人拖了下去做成了人棍。 小疯子一高兴,能让你从个小宫婢摇身一变变成王后,他若不高兴,也能让你从红颜变成枯骨。 他阴郁、薄情、小肚鸡肠又善变,在牧临川看来,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他杀你那是看得起你。 而现在,牧临川正处于一个拿到新玩具的阶段,陆拂拂就是她的新玩具。这几天牧临川天天往永巷跑,也不提拔陆拂拂的位份,就觉得在永巷有趣。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909:54:02~2020112010:3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安啊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鸩酒゛2个;不快乐小神仙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聿头酱2个;开心点、不快乐小神仙、清安啊、鸩酒゛、不加糖的小饼干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彳亍、清安啊、鸩酒゛、……、立风yu10瓶;聿头酱6瓶;穗、459106635瓶;李泽言老婆2瓶;安澜、岳绮罗、不加糖的小饼干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 章(双重替身,谁把谁当真...) 对于自己颇为感兴趣的新玩具,牧临川并不吝啬于赏赐。 此时此刻。 帝王寝殿内,窗牖壁带,悬楣栏槛,无不穷尽奢华。 织金的帷帐中,少年没个正形的席地而坐,随口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眸光流转间,眼里倒映着错落的灯火,衬得少年眸子如血玉般温润。 坐在这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寝宫中,拂拂思绪一阵翻飞。 她最近认识了牧临川这是个好苗头,可是陆拂拂对如何将牧临川改造成明君这个任务,颇感束手无措。 真想要点儿什么的话。 拂拂默默扶额想,她想让牧临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行不行。 但这话想想都不能说啊!! 不过换个理想的方向去想,她这个要求提出来,说不定牧临川还会觉得她好清新脱俗好不做作,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呢。 除却让牧临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要求之外,拂拂最想要的东西就是钱了。 世人常赞扬视金钱如粪土的品行,但对于一个出自贫困山区的女孩来说,幺妮的病痛,使得早慧的拂拂过早明白了金钱的重要性。 嫌贫爱富是人之本性,这世上绝大多痛苦都能用钱来弥平。 牧临川见她一直没动静,盯着她的脸,眼里涌动着点儿晦暗不明的情绪。 拂拂一触及到牧临川的视线,便匆忙低下眼,心里咯噔一声。 觉得牧临川真是难办极了。 要赏赐是一门学问,她若是要金银财宝,牧临川定会觉得她肤浅。到了这地步她什么都不要,小暴君眼下恐怕又觉得她虚伪起来。 陆拂拂绞尽脑汁,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个合适的要求。 “陛下,我想吃海鲜。” 她自小生活在山区,没吃过海鲜。后来跟随表姐去了大城市打工,表姐带她吃了一次海鲜烧烤,这味道陆拂拂一直没忘。就是太贵了,吃一次得两三百块钱,对于一个来自贫困山区的女孩而言算这已经算是一笔奢侈的开支。 拂拂却不知道她这要求其实远比金银珠宝贵上许多,大雍朝并不靠海,上京距海边有百里之遥,海鲜送过来想要不腐败,难如登天。 少年盯着她看了半天,像是想将她开膛剖腹,研究个彻底。 半晌,他这才支颐莞尔,眼皮都没跳一下,嗓音清凌凌的,有几分跳脱意味的直接应了:“好啊,孤允你。” 牧临川轻飘飘的一句话,累死了数匹好马,骏马载着海鲜,用冰块镇着,每到一处驿站就换一次冰,日夜兼程,终于将海鲜送抵了上京。 牧临川此举在前朝看来无异于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而陆拂拂也成了祸国殃民的褒姒,被前朝大儒们破口大骂。 不知不觉中就成了祸国妖妃的拂拂:…… 她贫匮的知识的确不足以支撑她知道吃一次海鲜这么麻烦。 拂拂十分羞愧,格外的羞愧。 她穿越前是无产阶级普通老百姓,穿越之后,爹娘也是普通老百姓,而她竟然不知不觉中成了,她奶和她唾骂过的“无产阶级叛徒”、“工贼”,成了剥削贫苦百姓们的地主老财。 牧临川坐在她身边,在众人窥探的视线中,垂着眼帮她片鱼肉。陛下手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手里玩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金匕首,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将面前这鱼完整地剔骨,片成了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脍。 看着牧临川片肉是件倍儿惊悚的事,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少年这一手好刀工是拿活人练出来的。 拂拂看着少年低着眼片鱼片的时候,微有些走神。 海鱼是日夜兼程送来的,抵挡上京之时,上京已经入夜。 牧临川又大开宫门,点起皇城的灯火,如此这番大张旗鼓,就是为了迎接——几条海鱼。 拂拂突然觉得面前的少年和幺妮有点儿相似。 这是个十分诡异的念头,按理来说,幺妮儿就算再叛逆,也不至于像牧临川这般狷戾嗜杀。 眼前的少年,全然没有了白日里那狡黠戾气的模样。 他少年登基,常穿着高冠大履,少年的身形还未长开。身姿清瘦,骨肉匀亭,掩盖在这一袭宽袍博带下面,未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牧临川肌肤苍白,又因多病少眠,面上常含潮红。微卷的乌发偏又浓得如墨,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 此时此刻,少年好像收起了尖刺的刺猬,露出了柔软的肚肤,认认真真地,片着面前这生鱼片。 他和幺妮一样。 认真做一件事来,往日那跋扈的模样无影无踪,颇显露出几分乖巧来。 拂拂看在眼里,心里不合时宜地就软化了。 她竟然越看牧临川就越觉得像幺妮。 他就和幺妮一样,闯了祸喜欢故作无辜。幺妮知晓自己的可爱,经常眨巴着眼睛拉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 他们都是一样的年纪,都一样的身怀病痛,都一样的狡黠,一样的叛逆,一样在闯了祸之后爱扮无辜,一样的叫人捉摸不透。 拂拂捂住胸口,叹了口气,立刻又警惕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小姑娘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自己怎么会和一个杀人犯共情?哪怕这是书里的人。 少年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和“杀人犯”划上了等号。 他将片好的这一盘鱼脍推到了拂拂面前,神情少了点儿跋扈,多了点儿跃跃欲试的期待,唇角一样,眼波流转。 “尝尝?!” 陆拂拂睁大了眼。 垂头丧脑地落败在了这和幺妮实打实相似的神态前。 陆拂拂与妹妹幺妮年龄相差并不大,但因为她先出生一年,拂拂深感责任重大,便自觉肩负起了照顾妹妹的重任来。 此刻亦是如此。 少女夹了一筷子鱼片,嚼了两下,露出个惊奇又害羞的笑,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好吃!!” 这是她哄幺妮开心的常用招数。 正如幺妮心知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常常会眨着眼,颇有几分做作地向她展示着自己的可爱与乖巧。做姐姐的也心知幺妮喜欢什么,常常悄悄地露出这副吃惊的做作神情,给予自家幺儿以成就感。 这是独属于姐妹俩之间的温暖的小心机。 算了算了,拂拂歪着脑袋笑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这小暴君把她当作他的白月光嫂嫂替身,那她就把他当作幺妮的替身好了。 双重替身,谁把谁当真。 少年一顿,紧盯着她又看了半晌,像是在试探她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奉承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一眼就能看出何人真心何人假意,可是眼前这丑丫头却让他有点儿捉摸不定。 牧临川探出手,玄黑色的袖口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将鱼脍大大方方地全都推到了陆拂拂面前,他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看着她:“好吃的话,就全吃了吧。” 少年眨眨眼,眸光微动:“美人可不要辜负孤的一片心意。” 看不出对方真情假意,他便不介意用这阴阳怪气的态度刺她。这一盘子生鱼片吃下去定是要恶心腹泻的。 可是那又如何? 第 12 章(这丑丫头果然是爱孤爱甚了...) 拂拂懵懂地察觉到了少年身上露出的几许讥讽与敌意。 用筷子尖戳了戳生鱼片,拂拂心里默默做了半分钟心理建设。少女机灵得很,幺妮最吃软不吃硬,以她对牧临川的了解而言,这小暴君似乎也是如此。 明知道这是个坑,陆拂拂还是毅然决然地往坑里跳了进去,不作声地埋着头继续吃。 更何况这生鱼片真的很好吃,晶莹如雪,佐以酱料,入口即化,桌上还有一壶温酒,缓解凉意。 拂拂喝了点儿酒,一副热情活跃,吃得不亦乐乎的模样,眉眼都好像泛起了潋滟的波光。 目睹眼前这一幕,牧临川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玄色长袍下焦躁得直抖腿,陆拂拂吃得这么欢乐,搞得他面色古怪,他的“煞费苦心”好像成了一场猴戏,不知不觉中成了猴戏主角的陛下,内心十分微妙。 此人要不就是个傻的,要不就心机颇为深沉,牧临川断言道。 “别吃了。” 拂拂吃惊地抬起眼。 “别吃了。”少年错开视线,将盘子拉到了自己面前,冷淡道。 拂拂想了想,轻声道:“这个真的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牧临川微微一怔,掀起眼皮,眉眼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难不成她又说错话了? 拂拂匆忙抿紧了唇瓣,有点儿后悔自己多嘴了。 然而下一秒,少年竟然皱着眉,真的夹了一筷子喂入了自己口中。 “还行。”将筷箸往案几上一丢,少年“不甚在意”地下了个评论,拍了拍大腿,“来,到孤这儿来。” 少年猩红的眼盯着她,翘起唇角笑了一下。 心里却忍不住翘起了尾巴,得意洋洋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顺坡就驴地就下了。 哼,此人果然是个有心机的,竟还知道苦肉计。 这丑丫头果然是爱孤爱甚了,先是在橘子树下假装巧遇了孤,这时候了还没忘讨好孤。也难怪,孤的确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盯着少年的大腿,拂拂都快哭了:……她能拒绝吗? 坐大腿这种事儿牧临川不羞耻,她都觉得好羞耻。 拂拂只好一边浑身发毛地走了过去,一边在心里默念,自己现在拿的是个暴君的“宠妃”剧本,坐大腿什么的那是基本操作。 像什么小拳拳锤你胸口,边挥着小手绢边道“大王讨厌~~”之类的炼狱说不定还在前面等着自己呢。 这样一想,陆拂拂又觉得胃里好痛。 屁股挨上去的时候,拂拂忍不住心道:好瘦。 少年大腿甚至有点儿硌得慌,陆拂拂尽量平复了一下心态,觑了牧临川一眼。 牧家有异族血统,少年生得高鼻深目,鼻子尤为好看,挺且直,他身材孱弱,面色苍白只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袍袖间伸出的指尖也是青白色的,没有任何血色可言。 牧临川好像又双叒叕瘦了。 坐在异性大腿上这感觉太奇怪了,少女涨红了脸,不安地动了下屁股。 这一动,微妙地感觉到了什么软绵绵的物什,不偏不倚,正好位于少年两腿之间。 这这这!!! 操操操要死了啊啊啊啊!! 拂拂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呆滞。 她好像坐到真·小暴君了。 作为个忙着赚钱的打工小妹,曾经陆拂拂也想过来一场甜甜的恋爱,但对方在听说她妹有尿毒症之后统统跑路,拂拂也意识到不能拖累人家,彻底绝情断爱。 虽说如此,但各色霸道总裁文学看了那么多,什么一胎九宝总裁爹地请接招之类的,她早已不是大山坳坳里走出来的小姑娘。 拂拂睁大了眼,脑子里飘过一系列不可描述的画面,脸色瞬间爆红,乌黑的长发落在肩头,杏眼里惊骇又不知所措。 思及,陆拂拂脑子一片混乱。 别说……好像还挺可观的……打住!你想什么呢你! 牧临川明明年纪比她还小一岁,此刻竟然还是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淡定地继续片鱼肉,在这一刻仿佛人鸡儿分离,有形胜无形,有鸡儿胜无鸡儿,无形无鸡儿合二为一,迈入了贤者之大成的境界。 甚至在拂拂脑子里天人剧烈交战,悄咪咪地往外挪了挪,离他远点儿的时候,牧临川还不耐烦地道:“屁股收收,动什么动?” “腾”地一声,被逮了个现形,拂拂脸色红得快爆炸了。 她舌头打结,胃里直抽抽:“可是陛下你……我……。” “怎么?”牧临川瞥了她一眼,大大方方道,“孤知道你想说啥。” 少年嫌弃地皱鼻子:“屁股收收,往那边儿去去。” 说到一半,可能是意识到了拂拂脸红得快滴血了,少年盯着她看了半秒,扬起眉梢,果断抓住了重点:“你刚刚是不是担心孤在这儿摁住你,把你给办了?” 言罢,狗皇帝嫣红的唇瓣勾出个漂亮的弧度,淡淡开口,一字一顿,慢条斯理道:“想得美。” 心中不由轻蔑冷笑,这可不是爱孤爱甚了吗?当他看不出来她这点儿小心机。 可惜啊,他不举。这后宫中的女人个个都想生下他的孩子往上爬,倘若陆拂拂知道了他不举,少年自鸣得意且恶趣味地想,一定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吧? 陆拂拂内心缓缓露出个商业化的微笑:……为了幺妮的肾,她忍了。 牧临川虽然在勾唇微笑,但猩红的眼里并无欲|望,清明得很。 他不是不通人事的二百五,这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儿他清楚得很,至于后宫里那么多女人,他为什么不睡,就是他不举,没兴趣,嫌恶心,嫌脏,嫌生下孩子来闹腾。 他讨厌小孩,牧临川心道,他自己的儿女要是太闹腾他指不定会亲自上手掐死他(她),既然如此,生了又什么用。这江山他也没心思去保,败在他手上正合他心意。 被牧临川这不要脸的淡定之风所感染,拂拂不知所措了半秒之后,终于也升华了,佛了。 一直到回到永巷之后,陆拂拂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好像自始至终,牧临川他都毫无反应!字面意义上的反应! 陆拂拂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在ktv上过班,当然知道男人都是下半身支配的生物。而牧临川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应。 又想到小暴君无子嗣这件人尽皆知的事。拂拂慢慢地睁大了眼,一股寒意自脚底板陡升至天灵感,茫然无措地想。 我哩个乖来她是不是发现了个什么惊天大秘密?? 此时此刻,得知了牧临川不举的少女,并没有尊贵的陛下想象的那般,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相反,还长长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少女开心地翘起唇角,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轻松愉快地想,至少不用担心卖身求肾啦! 不对啊。 拂拂又猛然刹住了脚步,奇怪地想,被她发现自己硬不起来,这小暴君为什么一脸自豪得意的模样?这很值得骄傲吗??? 第 13 章(解锁奖励:人皮鼓...) 牧临川走后的当晚,拂拂做了个梦,梦到了自己。 那时她刚来大城市没两天,穿着土气,不会用表姐给的公交卡,不会坐地铁。 她老家出行乘坐的都是破旧的大巴车,椅背后面的小广告上写着某某男科医院,专治什么什么。 车上有女人站着收费,大声与司机谈笑,不爱搭理人。逼仄的车厢里乡音嘈杂,有鸡有鸭有鹅,甚至还有羊,唯独狗是不准上车的。 她家里是土墙,墙上挂着□□的日历。常人很难想象都这个年代了,竟然还有一口一个毛.主.席的年轻人。 后来上了中学,拂拂随大流地也看起了小说,懂了这个明星那个明星。 她的生活趣味也十分低级,喜欢看那些被大家伙嘲笑的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小说,就因为这没少被自家表姐嫌弃。 可是陆拂拂不觉得这有啥丢人的,陆拂拂单纯觉得写得好看,她喜欢。她的爱好又不是偷鸡摸狗,又不是伤害到了别人。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有啥好丢人的。 拂拂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后,少女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往笔记上“牧临川”三个字下面记上了崭新的内容。 “吃软不吃硬——” 要想攻略牧临川,光这点是远远不够的。 陆拂拂略一思忖,干脆又走到了方虎头和袁令宜面前,想要再探听一点儿消息。 她刚走到了方虎头面前,方虎头大老远地看到了她,冷着脸转身就走。 袁令宜犹豫极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方虎头,最终还是咬牙追了上去:“虎头,你等等我。” 拂拂愣在了原地,有些迷惘。 袁令宜收敛了笑容,咬了咬下唇:“虎头,你就算再有不满,也不该和阿陆置气啊,毕竟你我二人日子好过了不少,也是沾了拂拂的光。” 方虎头神情微不可察地一僵,顿了一下,低声道:“我本来以为她是个机灵的,现在看看不过也是被牧临川冲昏了头脑。” 她说着,忍不住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袁令宜“扑哧”笑出声:“说什么被牧临川冲昏了头脑?你是生气拂拂这几日没理我俩?” 被她二人突如其来排斥,少女呆愣在原地,低着脑袋,神情流露出了几许慌张不解,像是头被抛弃了的幼兽一般茫然又胆怯。 她这几天忙得有多热火朝天,袁令宜和方虎头都看在眼里。 为了快点儿攻略牧临川,陆拂拂这几天都在努力减肥美白,许久未曾和袁令宜与方虎头同桌吃过饭,也许久未曾再和袁令宜一起念书识字。 她这番努力,落在别人眼里,难免有几分努力往上爬,要将永巷众人甩开的丑态。 陆拂拂年纪还是尚小,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纵使机灵,也很难做到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笑完了,袁令宜又有些犹豫道:“她年纪小还不懂事,你至少得听听她说些什么吧。” 这个陇西的少女面上掠过了几许挣扎,板着一张脸,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了陆拂拂面前。 “陆拂拂,你找我什么事?” 小姑娘又惊又喜,脸色微红:“方姐姐!” “我……我想问问袁姐姐和方姐姐你们两人,陛下的事。” 方虎头俏脸顿冷,拉起袁令宜转身就要走。 袁令宜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陆拂拂,轻声开口:“拂拂你说你想问陛下的事,可你真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牧临川亲自帮她片鱼脍,并且亲自一筷子一筷子喂进她嘴里,爱宠至甚,此事已在后宫中流传开来,消息自然也传进了袁令宜与方虎头的耳朵里。 两人听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牧临川,她们二人对牧临川就没那个想法,只是多多少少都对陆拂拂有些失望罢了。 袁令宜低垂着眼睫,默不作声地想。 她们本以为陆拂拂是个天真懵懂的姑娘,却未曾想到还是沾染了后宫中趋炎附势的习气。 拂拂何其聪敏,她一提牧临川,方虎头就变了脸色。 她立刻就想明白了。 “方姐姐。”拂拂伸出手,拉住了方虎头的胳膊, 少女仔细端详着方虎头的脸色,双眼清明道:“方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陛下的性格你也知道的,他如今对我兴趣正浓,我避不开。” “实际上,”拂拂摇摇头,犹豫地说,“我想多了解了解陛下,并不是为了争宠,是为了以防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这几日很害怕,只想做到最好,怕惹了陛下厌弃白白丢了小命,这才忽视了两位姐姐,是我不对。” 陆拂拂口齿利落,神情郑重:“我向两位姐姐道歉。” 见她神思清明,还没被牧临川的宠爱冲昏了头脑,方虎头脸色稍霁。 袁令宜一愣,露出个笑来:“原来如此,你不要害怕。” 看到少女这乖巧犹豫的模样,袁令宜心中稍稍后悔二人方才的冷淡:“你想知道什么,我们都告诉你。” 方虎头僵立了许久,这才嗤笑了一声,几乎是大逆不道地说道:“牧临川他有病。” “祖传的。” “一家子都有病。” 这一声嗤笑,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而陆拂拂也终于从方虎头与袁令宜口中拼凑出了牧临川的人生经历。 牧临川幼时并不是出生在王宫的,他娘亲是先皇的表嫂。 先皇,十分丧心病狂,没节操地强.奸了自己的表嫂,生下来的儿子就是牧临川。 先皇原先有三个儿子,但他多疑,总疑心自己儿子要上位。疯批的先皇干脆就各寻了几个由头把自己这三个儿子弄死了。等到自己某天大限将至了,这才猛然惊觉,没人继承自己王位了。 这该如何是好。 先皇无语凝噎。后来左思右想,猛然想起这一茬来,自己还有个私生子啊。于是便不顾众人非议,顺手杀了几个人,把牧临川母子二人一并接回了宫中。 “你知道先太后是怎么死的吗?” 方虎头扯了一下唇角。 按理说,宫闱秘史她本不该开口。但她此刻并不介意稍微透露出一点儿。 “是被先皇所杀。” “先皇怀疑先太后与内侍有染,就杀了先太后,剥了先太后的皮做成了一面鼓,亲自送到了陛下手里。” 拂拂已然怔住了。 寻常人要是亲娘被杀了,还不得崩溃,但陛下不愧是陛下,年纪小小,就变态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据说陛下接过了这面人皮鼓之后,亲自向先皇道了谢,常常击鼓而歌,神情坦然自若。 方虎头说完,看了她一眼:“没想法?” 拂拂摇摇头,想了想,又问:“方姐姐,你知道长乐王妃吗?” …… 长乐王妃,顾清辉。在大雍朝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少年天子谁都话都不听,唯独只听顾清辉的。 如果说大雍的少年天子牧临川是个疯子的话,顾清辉就是那根能制伏他的缰绳。 在堂嫂顾清辉面前,牧临川就如同再平常不过的少年一般乖巧温柔。 两人之间的这关系当然也引来了世人不小的非议,指责二人枉顾伦常,祸乱宫闱,同情长乐王牧行简脑袋上这一顶油光发亮的绿帽。 当事三人中,除了顾清辉有些难以忍受,其余二人倒是十分镇定,尤其是牧行简,平静得令人发指。 对于这些传言,少帝的选择是,不喜不怒,只轻描淡写地将这些人统统抓来,大肆杀戮,诛其三族,男女少长,姑姊妹之适人者皆屠戮殆尽。 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多嘴一句。 也有人说,牧临川早就疯了, 先太后被先皇所杀,亲娘被亲爹做成了一面人皮鼓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自己,不疯才怪。 他少年时便与顾清辉相识,长嫂如母,想来牧临川是将这恋母情节转移到了嫂嫂顾清辉身上。 这些话,即便方虎头与袁令宜也不欲多说。 “你打听这些作什么?”方虎头狐疑地问。 陆拂拂又握住了方虎头的手,开口道:“我明白方姐姐的意思,我晓得。” 拂拂知道方虎头是为自己好,少女眨着眼,脸蛋红红的,嗓音坚定:“方姐姐,我是绝对不会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所迷惑的。” 方虎头:…… 又在说什么憨批话? 回到屋里后,陆拂拂坐在桌前低头盘算。 听上去“顾清辉”才是正儿八经的女主啊。 拂拂出神地想。 牧临川有这么个白月光。她攻略牧临川这条路真的能走得通吗? 牧临川与顾清辉两人之间的关系始于牧临川噩梦般的少年,拂拂毫不怀疑顾清辉对牧临川而言有多重要。 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两人相识于牧临川微末之时,顾清辉的重要性并非任意一人便可轻易取而代之的。 其实不用方虎头提醒,陆拂拂也知道,牧临川最近折腾她是一时兴起,用不了多久少年就会对她失去兴趣,只是希望小暴君能念及几分昔日的情谊,不要在她完成任务前,把她丢进虎园喂老虎。 方虎头走后,拂拂把屋里稍作收拾了一番,点开了系统面板。 在牧临川好感度一栏上明晃晃挂着“10”这个数值。 拂拂发愁地点着系统面板,心想,这个数值还是太低了,还不够。 正准备关上系统面板的时候,突然一行小字又吸引了陆拂拂的注意力。 主线任务:将牧临川改造成一代明君 支线任务:入宫并成功获得牧临川的喜爱。 下附几个小任务: 1)结识牧临川(已解锁) 解锁奖励:人皮鼓 是否领取(是/否) 奖励?人皮鼓? 拂拂一怔,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她没看错吧?奖励“人皮鼓”?是她想象的那个人皮鼓吗?送她一面人皮鼓? 拂拂面色顿时扭曲,犹豫地伸出手指,在是与否之间来回游移。 系统应该没有这么变态吧??还是说这个奖励其实是和方姐姐口中的牧临川的童年有关? 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幺妮连这都不敢算个什么姐姐。 拂拂深吸了一口气,咬牙点了个“是”。 下一秒,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第 14 章(太咸三年的牧临川年仅八岁...) “哈哈哈好!孤要这里的皮!” 声声癫狂的大笑在耳畔炸响。 太咸三年春,大雍上京,华林园内。 丹槛炫日,绣桷迎风,嘉木成荫,桃、杏、梨、芍药,绕阶而绽,霏霏霭霭,美不胜收。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肌肤上,拂拂茫然地眨了眨眼,伸出手,心里陡然一惊。 这不是她的手! 这双手白皙稚嫩,手的主人明显是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幼童。 陆拂拂下意识地感到了慌乱。 她又穿越了?? 不对——等等—— 拂拂飞快地压下了嗓子眼里呼之欲出的惊叫,迅速冷静下来。 她记得,她是接受了系统的奖励。 【人皮鼓】 难道这就是系统的奖励—— “好好好!!”癫狂的大笑声复又响起。 拂拂下意识地抬起眼循着笑声的方向看去,一瞬间,明晃晃的日光照得她短暂失明了一瞬。 紧接着,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这是华林园—— 但与她印象中的华林园有所不同。 不远处的软毡上,坐着个面色阴郁的男人。 男人身边或跪或坐,环绕着各色美人。他就坐卧在美人堆里,拊掌哈哈大笑,激动得面色潮红。 一身玄色长袍,被发跣足,双眼如血。 这人容貌竟然与牧临川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与少年相比,少了几分昳丽,多了几分俊朗与肃杀。 这是先皇牧欢。 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儿传来。 呛得拂拂头晕眼花,陆拂拂惊骇莫名地打量这眼前这一切。 顺着男人的视线往前看,陡然屏住了呼吸,僵在了原地。 那是—— 正值阳春三月,桃花开得如喷火蒸霞,轻覆险怪的山石。 灼灼桃花之下,吊着个女人。 女人低垂着头,脖颈软绵绵地弯折了下来,像是断了脖子。 唯有胸前的一起一伏,表明着女人依然活着。 在日光的照耀下,女人肌肤白皙如同冰雪,身形纤秾合度,只是乱蓬蓬的秀发却遮住了眉眼,使人看不清真容。 几个内侍正低眉顺眼地手持毛笔,以女人这白得晃眼的胴体为画布,在女人身上涂涂画画。 一笔一捺。 藏蓝、赤金、朱砂、松石绿、鹅黄……双鱼纹、莲花纹、吉祥结纹、法|轮纹、忍冬纹、伽陵频迦纹。 画彩仙灵,精妙难言。 小毫细细勾勒描摹,尤以胸()乳前的最为工细,女人赤()裸的双()乳,被细细圈出,勾勒出八瓣仰莲纹,绕着胸洋洋洒洒地饰以金墨梵文。 牧欢跌跌撞撞地从软毡上站起,抃手而舞,大笑连连:“好好画!孤要王后胸前这块好皮。”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缓缓!” 王后? 拂拂又是一怔,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女人。 嗓子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是牧临川的……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身上终于被细细地绘满了。 等颜料风干之后,牧欢迫切地催促道:“还不快些动手?” 只见一个内侍,手提一把尖头小锤走到了女人面前,在女人头部凿出一个小孔,又以小刀细细剔开皮肉,灌之以水银。 水银质重,汩汩流遍全身的同时,也将人皮随之完整地剥离了下来。 拂拂浑身一震,看着面前这血肉模糊的一团,脑子里轰轰直响,她张了张嘴,想要大叫,想要尖叫,却好像被人紧紧地扼住了喉咙。 尖叫就如同横生的枝桠,被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将她五脏六腑割得血流如注,开膛破腹般的痛苦。 陆拂拂几乎快站不住了,还是身旁一个宫婢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把。 “别动。” “也别说话。” 年长的宫婢低声嘱咐道,即使她自己也抖得厉害。 拂拂强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陆拂拂不知道怎么是怎么走出华林园的,她跟着这些宫婢们走在了宫道上,双腿发软,走了一半,整个人终于绷不住,拂拂打着哆嗦,蹲在路边哇哇全吐了出来。 年长的宫婢们倒也没责怪她,看着面前这面色惨白的圆脸小宫女,她们沉默了半晌,低声安慰道:“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说着有人伸出手想摸摸拂拂的头,然而手臂却有些发软,一哆嗦,擦过了拂拂鬓角,落在了她肩膀上。 拂拂在这个“记忆副本”里足足待了三天。 在这个“副本”里,她身形足足缩小了一圈不止,脸还是那张脸,姓名还是那个姓名,身份却成了刚入宫不久的小宫婢,今年九岁。 这三天时间里,拂拂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味同嚼蜡,一想到华林园里那血淋淋的一幕,就忍不住又要干呕,整个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 三天后,牧欢的人皮鼓终于制成了。 他叫来宫婢,亲自将这面人皮鼓送给太子,而陆拂拂很不幸就是宫婢之一。 不用想这“太子”肯定就是牧临川了。小时候的牧临川会是什么样? 拂拂神情恍惚地跟在其他宫婢身后,她三天都没睡好觉,走起路来好像都在飘。 渐渐地,离太子寝宫近了。 拂拂抬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她小心翼翼地,垂着头走了进去。 在那里她终于看到了牧临川。 太咸三年的牧临川年仅八岁。 和她姑且还算熟悉的那个少年不同,八岁的牧临川,神情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长发乌黑如云,披在肩头,两只血红的瞳仁平静而冷凝,肌肤如玉,唇瓣嫣红,眉眼颇有几分恬静乖巧。手腕上带着那一圈儿佛珠,冷得就像是个粉雕玉琢的鬼娃娃。 “阿父送我的礼物?” 男童拧起了眉头,掀开了漆盘上的红绸。 入目,是一面堪称精美绝伦的人皮鼓。 两面皆由女人乳()房所制成,皮上绘以青金色八瓣仰莲纹,乳()首被珍珠、玛瑙等环绕,攒出莲花花芯。 男童伸出手,掌心轻轻摩挲,入手尚带有人皮滑腻的质感。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儿抬起眼,长长的眼睫微颤,凝血般的瞳仁平静自若。 “我听说这鼓,遇风便会发出沉闷的自鸣声。” 话音未落,适逢一阵春风吹入殿中,鼓面“咚咚”不绝,沉闷如人之心跳。 牧临川的目光落在了陆拂拂身上。 这小宫婢生着一双灵巧的杏眼,额发低垂,模样秀美,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他一般。 这还是第一次有小宫婢敢这么大胆直视于他。 男孩不甚在意地又垂下了眼:“你们回去转告阿父,我收拾一下这便去亲自谢过父王。” 男孩这么说着,又歪了歪头,将唇瓣轻轻贴在鼓面,贴在母亲的乳.首上,犹如尚在襁褓中吮吸母乳的幼儿。 第 15 章(东施效颦,最惹人厌。...) “呼——呼——呼——” 如溺水中的人,猛然被人从水面中提起。 回到现实之后,拂拂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牙关发颤地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 一会儿想到击掌狂笑的牧欢,一会儿又想到亲吻母亲乳()房的正太牧临川。 太变.态了,这也太变.态。 拂拂双腿发软地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了进去。 从“人皮鼓”的记忆副本中回来之后,拂拂焦虑得几乎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 意识到这样不好,陆拂拂沉沉吸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是要攻略牧临川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惦记这些干嘛。 当务之急,还是该干嘛干嘛,尽量多刷点儿牧临川的好感度。 对牧临川而言,这几日的确是新鲜的,少年什么都不干,每天能抱着陆拂拂从中午睡到傍晚。 并且得意地想,这陆拂拂果真是欲擒故纵。多亏孤不举,才免于失身于给这女人的风险。 被自我感觉良好的变.态,紧紧抱在怀里挣又挣不开,拂拂打了个哆嗦,闭上眼默默装死。 少年眼睫轻覆,在眼皮上投下如蝶影般秀美的弧度。微卷的长发垂落鬓角,看着分外乖巧恬静。 看到拂拂出了神,不由想起来幺妮小时候睡懒觉的模样。 从记忆副本回来之后,她好几次都忍不住看着牧临川发呆,单单看少年的外表却不会想到他童年曾经遭遇过这么残忍变.态之事。 所以,他这才会变成《帝王恩》里那个草菅人命,给男主角牧行简铺路的暴君? 打住打住。 自觉三观岌岌可危,拂拂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巴掌。 童年阴影那也不是作恶的理由呀。 牧临川睡觉的时候喜欢把拂拂的脑袋摁在胸前抱着她。 屋里烧了炭,热得拂拂满头大汗,脸色潮红。 两人长发散乱,衣衫袍带交织在了一起,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露出如藕节般白皙的四肢。 少年苍白的小腿从黑金二色的莲花纹衣袍下伸了出来,压在了拂拂腿上。 神情之平静安详,毫无暧昧之意,犹如两条在享受午后日光浴的咸鱼。 偶尔,牧临川也会埋头在拂拂腰上,皱着眉含糊道:“嫂嫂。”身形蜷缩得像个虾子,露出了点儿少年的脆弱。 这已经不是拂拂第一次在牧临川睡迷糊后听到“嫂嫂”这个称呼了。 想到他爹牧欢的光荣事迹,拂拂抿了抿唇角,无精打采地想,难道……喜欢上自家嫂嫂,是牧家传统艺能?? 这让她怎么攻略啊。 顾清辉是牧临川的隐私,亦是他的雷区,感情没到位之前,拂拂闭紧了嘴巴,决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多过问。 少年身子骨虽然病态了点儿,头发却长得很好,又黑又顺。每次午睡醒来,拂拂都要去解两个人缠在一起的头发和发带。 午后,陆拂拂侧着身子闭着眼睡得正沉。 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少女眼皮上轻点。 猩红的眼在斜阳的余晖下,有些淡,泛着些淡淡的胭脂粉色,犹如桃花春水般澹澹动人。 指腹轻轻摩挲着少女的眼皮、耐心一一根根数着她的眼睫。 少年换了个姿势,往后一躺,有些古怪地想。 或许他只是喜欢这丑丫头的眼睛。 阖上眼。 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这是一容貌清丽的女子,肤色雪白,娥眉樱唇,雅致娴静中又多了几分清冷。 她有一双与陆拂拂八.九分相似的眉眼,这双清明的双眼冲淡了她身上这霜雪之意,多了几分少女的动人。 “嫂嫂。” 少年蜷缩着身子,唇角溢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呢喃。 要是能将这丑丫头的眼睛剜出来就好了。 用特殊之法作处理,便能如同琉璃珠一般,时时置于指尖把玩,那他便能日日看到嫂嫂了。 陆拂拂受宠这事儿,后宫众美人都以为这不过又是牧临川一时兴起。 眼看着陆拂拂非但没有失宠,反而恩宠日盛,后宫诸美人脸上略有点儿挂不住。 只好默默安慰自己,这陆拂拂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生,定然有她犯错的时候,等哪天她恃宠而骄触怒了陛下,可不是有好戏看了。 曜灵殿内,几位美人跪坐在帷幔前,正窃窃私语。 尤其是前几天把陆拂拂当个笑话解闷逗趣儿的美人更是脸色青白交加。 胡美人面上带笑,压下了心头这不平,笑道:“没想到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阿陆却是个城府极深。” 周充华一扯嘴角:“什么城府极深?不过是恃宠而骄罢了。于礼她都该向贵人请安。” “一朝受宠,竟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连贵人都未曾放在眼里。” 小郑贵人扶着案几,眉眼半阖,丝毫没被周充华挑拨了心神。 她在想着前几日从冷宫里传来的消息。 寒风顺着窗户沿溜了进来,丝丝缕缕地渗入了骨子里,往日里,曜灵殿内总不缺这上好的银炭,而如今炭火全都让陛下搬到了冷宫去,此举令几位美人大感不平。 “此人身在冷宫,却能吸引陛下的注意,定不是个简单之辈。” “这话倒也不然,依我看,一个俗婢,只等她哪天自己跌了跟头就是了。” 毕竟陛下不按常理出牌来得还少吗? 几位美人交谈之中,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一个美人跪坐在地上,低眉顺眼道:“贵人,这阿陆不能留。” 美人温顺伏身,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这阿陆还未得封号,便猖狂至此,从未来拜见过贵人……” 小郑贵人哪里不懂得这些美人借刀杀人的小心思,不光是她们,光是前天,裴姝就又来了一次。 她本只当陆拂拂不过是陛下一时兴起,却没想到竟然也受宠了一段时日,如此一来,便有许多人沉不住气了。 小郑贵人含笑端起茶瓯呷了一口茶,摆摆手:“再说吧。” 周充华几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她还能不知道吗? 陆拂拂能受宠,无非是她有一双与顾清辉有几分相似的眼睛。 不过是个秋后的蚂蚱,动动指头就能捻死,蹦跶不了几天。 要想弄死一位恩宠正盛的美人有多难? 小郑贵人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瓯。 实际上,只要让这阿陆不经意间踩了陛下的雷区便足够了。 与顾清辉相像既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催命符。 毕竟东施效颦,最惹人厌。 第 16 章(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 陆拂拂这几天在研究牧临川。 少女脊背挺得很直,垂着眼,一笔一划地记着笔记。纸页上记载的都是她这几天来打听来的牧临川的喜好。 当然为保险起见,记述都比较模糊。 和后宫其他美人相比,她有一个优势,这优势在于她与顾清辉极为相似的一双眼。牧临川或许将她当作了顾清辉的替身,对她有了几分纵容。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可以利用这份优势,但绝不能活成顾清辉的影子,因为与正版货相比,她什么都不是。 另外,后宫美人为了讨牧临川欢心,大多温顺体贴,只是总归有些匠气。拂拂模糊意识到牧临川好像很喜欢她这格格不入的“乡下气”。 她若有所思地垂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 女孩隐隐约约间已经明白,要利用好自己的优势。 但光这些还不够,她这副皮囊和这风格牧临川早晚都会厌倦,也能轻而易举被旁人取代。 她需要将牧临川摸个透彻,知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有思想契合,感情方能长久,也只有当她无法被取代,彻底被牧临川划分为“自己人”之时,她才能不着痕迹地一点一点进行自己的任务而不因“指手画脚”被牧临川所厌倦。 而如今的首要目标是,让牧临川对她感到好奇,幺妮说过当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感到好奇的时候,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至少她不能让他失去兴趣。 写完今日的笔记,拂拂走到镜子前,转了一圈。 小姑娘眉眼沉凝,简直是用挑剔的目光在研究着自己的身材与容貌。 太瘦了。 拂拂叹了口气。 她知道,在男人眼里,女孩胸前该长些肉才好看,不求多大,但求可堪盈手。 拂拂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胸前比了个“b”罩杯的大小。 心中缓缓地想,还是要把运动健身提上日程才是。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薄雾蒙蒙。 拂拂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没有健身的经验,先是照着记忆做了一套学校里的广播体操,之后便绕着王宫跑操,跑得气喘吁吁。 擦了把额头上的薄汗,就在拂拂转身准备回冷宫吃早饭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个内侍的声音。 “大胆,见了贵人竟然还不行礼?” 拂拂愣了一下,硬生生地收回动作,这才看清薄雾中一个隐约的,窈窕婀娜的身影朝这儿走来。 “不得无礼。”这道嗓音轻柔婉转。 原是个宫装美人,美人天姿精耀,灵眸绝朗,裙带翩翩,耳着白玉珰,鬓簪金步摇,直将小家碧玉之姿的拂拂衬托到了泥土里。 美人轻声呵斥身旁的内侍,抬起眼朝拂拂温和一笑,“想必这位便是冷宫阿陆了吧?” 拂拂心中警铃当当作响,面色一凛,缓缓正色起来。 这位美人似乎是三夫人之一的小郑贵人。 和小郑贵人一比,跑步跑得气喘吁吁的自己,着实有点儿邋遢了。 陆拂拂道:“拜见贵人。” 小郑贵人笑容很是亲和,“起来说话吧。” 拂拂站起身,心态却不怎么乐观,心里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想:来了,宫斗剧里的经典场景之一。 在入宫前,陆拂拂脑子里就已经将宫斗剧中的剧情全都演绎了个遍,就等着今天这一天了。 可小郑贵人却并未如预想中刁难她,反倒温和地捧起她的手,问她多大年纪了。 “十七了?那倒是正好的年华。” “你入宫这么久,我这做姐姐却未曾和你说过几句话,是我失职。”小郑贵人莞尔一笑,从鬓发间拔出一支发簪,轻轻簪在了拂拂鬓边。 “好孩子,这就算送给你的见面礼了,可千万要记得,小心侍奉陛下呀。” 好端端地送什么发簪…… 拂拂抿紧了唇,大脑里好像飞快地掠过了个什么东西,转瞬即逝,却又抓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拂拂顿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扶上了发簪,却又被郑夫人状似无意般地拦下了。 “陛下如今正在华林园里同诸位姐妹们赏花,你可知道?” 拂拂只能暂时转回心神,摇摇头,却还是没有掉以轻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拂拂皱紧了眉, 山区里走出来的姑娘,心思大多明净单纯,拂拂刚出来打工的时候,曾经为此吃过不少苦头,也难免多长出来了几个心眼。 小郑贵人笑道:“真是个实诚的孩子。走吧,我带你一道儿去。” 前方未知是龙潭虎穴,拂拂心中不愿意,但身旁那个小内侍横眉冷目,大有不同意就找个理由将她帮杀了的意思。 小郑贵人与她地位悬殊,拂拂寻不得脱身之法,只好任由小郑贵人带着往华林园里去。 大雍朝历经数朝,到牧临川手上的时候,已经腐烂到了根子里,帝族王侯作风豪奢。 牧临川崇佛,华林园仿照西方极乐世界修建,掘有“七宝池”,细金沙铺底,阶道以金、银、琉璃、玻瓈合成。池中莲花竞放,或红或白,大如车轮。 飞梁跨阁,重楼起雾,牕户之上,以琉璃、玻瓈、砗磲、赤珠、玛瑙装饰,远远望去,碧浪浮金间,牧临川坐在软毡上,支棱着一条腿,怀里捧着一面鼓,悠闲地击鼓高歌,鼓身绘着诸天神佛像。 唱的调子是拂拂从没有听过的,苍茫疏朗。 拂拂目光落在少年怀抱的那面羯鼓上,喉口一紧,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记忆副本里那面人皮鼓!! 和当初亲吻鼓面的男孩儿完全不同,八岁的牧临川,冷淡漠然。而十六岁的牧临川,却喜怒无常,疯疯癫癫。 牧临川今日没束冠,乌发垂落在腰后,一袭黑色的衣袍,袍袖如同流云般流畅顺滑,衣襟大敞,露出苍白的胸前肌肤。 衣摆上的金色莲花纹好像也顺着纤细的脚踝,攀沿而上。 身旁或跪,或站,或坐十多个美人,俱都是天人之姿,恍若仙子下凡,手上也都各捧着琴、瑟、篪、鼓等诸多乐器,或是水晶钵,琉璃碗,玛瑙杯。 拂拂唇瓣微动,喉口又干又涩间,又好像被一阵无措的慌乱击中了。 少女纵使再机灵再成熟,看着那几个美人身上穿的戴的,难免也有些歆羡。 此时,拂拂觉得自己就像误入了天庭的乡巴佬,脑门上都写着四个大字“格格不入”。 那天,对于陆拂拂而言,是非比寻常的一天。 她虽然知晓自己这样貌这风格在牧临川哪儿不能长久,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女孩子的得意。 此刻,亲眼见到这些美人,拂拂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也有些惶惶。 她这才失落地意识到,自己在牧临川的后宫中的确不值一提。 牧临川击鼓的手一顿,目光轻巧一瞥,落在了她脸上,或者说鬓角。 小郑贵人不由屏住了呼吸,扯出一抹笑,走上前:“陛下。” 其余几个美人闻声抬首,目光落在拂拂身上时,俱都露出了或惊愕或恐惧之色。那目光好像她下一秒就死定了。 陆拂拂一怔,直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都这么看她? 忍不住低头去检查自己的打扮。 她的打扮应该是没出错的?除了小郑贵人塞给她的那支发簪…… 发簪! 拂拂猛然想起来,这发簪似乎是月亮式样的。 一声尖叫压抑在了嗓子里。 明月发簪……顾清辉……清辉明月…… 拂拂眉心急急一跳,心高高地提到了嗓子眼里,错愕又无语地想。 有没有搞错?就因为清辉等同于明月,所以连明月簪都不能带? 然而陆拂拂只猜中了其一,却没猜到其二。 其一是顾清辉小字明月,平日里喜爱佩戴明月样式的首饰。 其二是牧临川一向喜怒不定,反复无常。少年一向厌恶自作主张,恃宠而骄的女人。这宴会既然没叫她过来,她便不该过来 曾有位美人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这位美人得了牧临川宠爱之后自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当牧临川正与众人在华林园中击鼓作乐之时,这位美人径直而入,还没走到牧临川面前,就被他叫人拖了下去。 事后抽出这位美人的髀骨,作了一把琵琶。少年笑道,这琵琶名叫美人骨。 带在身侧数月,就连上朝也要时时带着,很是爱不释手了一阵子,还不满老虎将这髀骨啃得丑了,又叫工匠涂粉描金,重彩了一番。 底下一众大臣正在商议朝政,牧临川懒懒散散地听着,要是不满意了,就拨弄一下琵琶,诸位大臣见状纷纷噤声,再不敢多言。 空气好似一瞬间陷入了安静,呼吸间,这湿漉漉的薄雾仿佛也染上了血腥味儿。 众美人心道,陛下又要杀人了,这小郑贵人好生歹毒,明知道陛下击鼓而歌时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偏偏还带这冷宫阿陆来。 这冷宫阿陆也是昏了头,被宠得得意忘形,衣着打扮竟然敢往顾清辉身上去靠。 明月簪。 也就是说……嫂嫂。 少年唇瓣微微一动,低声呢喃。 见陆拂拂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刚东施效颦,模仿嫂嫂的衣着。牧临川面沉如水,可谓是又惊又怒。 垂下眼睫,心中弥散开淡淡的杀意与失望。 他愿意纵容陆拂拂,无外乎是那双与嫂嫂十分相似的双眼。 然而,不论再作多少矫饰,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这支可笑的明月簪,是自作聪明,是冒犯亦是玷污。 他抬起眼,面上却并未流露出多少恼怒之色。 “阿陆。”少年挑起唇角,将手上的羯鼓就地一丢,脚步轻快,微卷的鬓发伴随着脚步跳跃,语气亲昵,“谁叫你来这儿的?” 第 17 章(小暴君你是大雍朝魏璎珞]...) 他赤着脚走上前掐住了拂拂的下颔,手指冷得像冰,冰凉的指腹在下颔上流连了一阵子,拂拂一抬眼就对上了牧临川那双红瞳。 少年面色古怪,眉眼弯弯,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却蕴着冰冷和疏远,眼里更是掠过了不加矫饰的厌恶与杀气。 拂拂猛然间想起来,《帝王恩》里好像也出现过类似的剧情。 不过,明月簪却是小郑贵人送给崔蛮的,女主崔蛮不疑有他,直接戴上了,没想到牧临川看到之后大发雷霆。 而作者也没揭示过牧临川为何动怒。 少年反复无常,阴沉厌世,唯有顾清辉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一轮明月。 顾清辉身份尴尬,《帝王恩》里对顾清辉的着墨并不多,只依稀提到过这位荒唐的少年天子似乎迷恋过自己的嫂嫂。 但在崔蛮入宫后,少年很快就将视线,从顾清辉的身上转移到了崔蛮身上。 仔细想想,这位顾清辉倒也是够惨的。 拂拂不合时宜地想。 老公和自己原本的追求者,都被女主撬了墙脚。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最倒霉的还是自己。 匆匆整理了思绪,拂拂对上了牧临川的视线。 明明前几天她还和牧临川一道儿吃鱼脍,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榻上睡觉,然而此时此刻,牧临川的目光却十分凉薄。 拂拂咬紧了唇,一腔热情喂了狗,说不难受说不愤怒是假的,这小暴君的态度就好像前几天培养的感情全然不存在一样。 牧临川会在这儿杀了她吗? 陆拂拂混乱不安地想。 会怎么杀了她? 此时此刻她就算是待宰的牛羊,在心里飞快地勾勒着自己的一百种死法。 可是牛羊也不想死。临死前,也尚求一搏。 拂拂从来就不认命。 就算牧临川要杀她,就算她任务失败,她也不能白白等死。大不了,拂拂喃喃自语,大不了就和这小暴君同归于尽,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小郑贵人见状,眉梢微露喜色,又自觉失态,匆忙压下了眉头。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少年竟然扑哧笑出声,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浑身直哆嗦,张开双臂径自将拂拂打横抱起,走到了软毡上。 腾出一只手,拍拍大腿,低声道:“来,坐到孤这儿来。” 少年瞬间变脸,陆拂拂呼吸却都好像结了冰。 搞、搞什么?少女睁大了眼,反应慢了半拍。 牧临川嘴角漫开个讶然的笑:“阿陆?” 拂拂迈动了僵硬的脚步。 少年的怀抱冷极了,牧临川怀抱着她,撑着下巴,嘴角还挂着笑。 少女牵着裙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被陛下抱着放到了其尊贵的大腿上。 陆拂拂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一根根炸起,实在捉摸不透牧临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小郑贵人似乎被牧临川这番神态吓到了,脸上喜色飞快褪去,勉强扯出个笑,也顺势坐下来。 牧临川支頤而笑,悠悠开口:“孤让你坐下来了吗?” 小郑贵人屁股立刻像被火烧着了一样,匆忙站起身,跪了下来。 唉。 虽说他不乐意看到陆拂拂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牧临川难过地想,但小郑贵人这点儿小心机他还看不出来??当真以为他是话本里那些昏聩的帝王??被些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他真的很难过,少年露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掩袖擦干净了眼泪,重新整理好了思绪。 少年调整了舒服点的姿势,眼圈红红地盯着小郑贵人笑起来,“怕什么,孤又不吃了你。” 小郑贵人哪敢再说什么,惨白着俏脸尴尬赔笑,“陛下说笑了。” 方才这短暂的交锋就好像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少年抽了抽鼻子,不再多说,没一会儿就又偏着脑袋,继续笑吟吟地与美人谈论乐理或佛经了。 时不时抚掌大笑,高声呼道:“善!” 拂拂不知道牧临川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等着他发作。 抚掌大笑的少年渐渐地也与记忆副本中那癫狂的牧欢重合了。 忽然,少年偏过头,轻轻巧巧地笑起来,眉眼弯弯道:“阿陆,替孤倒杯酒可好?” 来了。 拂拂心里长长地沉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依言走到树荫下的几案前倒了杯酒,端着酒走了回来,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小郑贵人和那内侍呢。 虽说她自小出生在小山坳里,但那70多集的甄嬛传也不是白看的。 人群里,小郑贵人咬着唇和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从善如流地悄悄伸出一只脚来,挡住了陆拂拂的去路。 她下意识地看向牧临川,少年目光淡漠,若有似无地往这儿瞥了一眼。 拂拂心脏跳得飞快,一抿唇,转瞬,已拿定了主意。 脚下一个踉跄,手上的酒杯顺势脱出。 哗啦—— 晶莹的酒液“好巧不巧”打湿了少年的袍脚,牧临川脸色一沉,顷刻间收敛了脸上所有神态。 很好,这波狼狈为奸的配合简直堪称完美。 拂拂低着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迟疑地去看牧临川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 小郑贵人见状,脸上露出少许的笑意。却压根没想到自家这小夫君内心已经默默盘算着怎么对付她了。 “你。”少年只是乜了陆拂拂一眼,并未朝她发难,反倒是站起身走到了小郑贵人身旁,突然伸手捏住了一个小内侍的下颔。 那被他拎出来的小内侍,吓得面色煞白,瑟瑟发抖:“陛下饶命!!” 牧临川冷笑一声,将其一脚踹倒在地上,小内侍又连滚带爬地跪正了。 拂拂记得这正是之前那个对她没好气的小内侍,此刻这小内侍哪里还有之前那嚣狂的模样? 牧临川一脚蹬在他肩膀上,雪白的足弓缓缓游移,抬起那小内侍的下颔,一点点抬高了。 “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胆子挺大。”牧临川淡淡道,“小郑贵人指示你干的?” 怎……怎么会?!! 眼看牧临川眼睛眨也没眨,直接将自己的心腹亲信拎了出来。小郑贵人差点儿叫起来,当场表演了个川剧变脸,好好的美人吓得面如土色,瘫倒在地上,嘶声道:“陛下饶命,陛下误会于我了。” 牧临川却根本不看她,红通通的眼漠然地盯着那小内侍看了半秒,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小内侍抖得像个鹌鹑,趴在地上将头磕得都见了血。 少年又一把将他拎起来,手掌缓缓摩挲了两下,落在了脖子上。 内侍脸色渐渐转为红,又由红转为了青紫,眼里满含惊恐,语不成句:“陛、陛下啊啊啊!!” 内侍痛苦地喘息惊叫:“陛下饶命!!” 牧临川眼睫一垂,松开了手,复又扬起视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副“孤等着你解释”的深沉表情。 小内侍只感觉方才攥着自己脖子的手随之一松,死里逃生,他惊魂未定,吓得浑身瘫软,差点儿尿出来。 手脚并用爬到了牧临川脚前,拼命磕头:“陛、陛下明鉴,刚刚其实都是小郑贵人支使我绊……” 实际上绝不能低估人求生的本能,己方队友卖队友卖得如此干净利落,小郑贵人看上去几乎都快晕过去了,愤怒地截住了内侍的话:“你胡说!” 拂拂呆在了原地,默默地往旁边挪开了一步,茫然又吃惊地睁大了眼。 等等,这个宫斗剧画风好像不大对啊,她本来都做好了被冤枉有口难言的准备了,却没想到糊里糊涂竟然和皇帝组了队玩宫斗??? 小暴君你是大雍朝魏璎珞吗,亲自上场撕绿茶。 第 18 章(究竟哪个是对长乐王妃的玷...) 内侍那儿磕头如捣蒜。 牧临川偏偏又作出一副体恤下属,温和可亲的模样。小内侍抬起头,泪水喷涌而出,鼻涕也随之一道儿淌了下来。 牧临川见状,温和地说:“可是有什么委屈?无妨,都同孤说了吧。” 小郑贵人尖叫:“陛下!你别听这阉奴颠倒黑白!” 内侍自觉死里逃生,哇哇地哭着,攀着少年的裤脚,抽抽搭搭道:“都是、都是贵人支使奴的……” 那一刻,陛下在他眼里不再是修罗恶鬼,反倒成了可亲的菩萨童子。 可还没等他说完,这菩萨童子却又换了张脸。 笑得依然温和可亲,眉眼弯弯,两道眉毛黑得像墨,唇瓣红得像血,肌肤白得像死人。 少年做作地挤眉弄眼努嘴,叹了口气:“算了,孤又不想听了。” 只这一句话又将这小内侍从天堂打下了地狱。 内侍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牧临川,四周竟然响起一阵淅沥沥的动静,这内侍两眼翻白,吓得尿了裤子厥了过去。 牧临川嫌弃地皱紧了眉,目光在内侍身上游移了一圈,顺手抄起个护卫的佩剑,手腕略一使力,直将一颗头颅砍了下来。 要知晓一个成年男子的颈椎骨绝无如此轻易就能砍断。这一刀狠绝漂亮,又利落熟稔地宛如在料理活鸡活鸭。 美人们趴在地上,任由鲜血飞溅了一脸,大气也不敢出。 顷刻间,无上佛国化作修罗地狱。 内侍的头颅咕噜噜滚了两圈,睁大了眼,死不瞑目。 浓烈的血腥味儿熏得拂拂头晕眼花,胃里翻山倒海。 拂拂呼吸急促,眼前这一幕几乎又与牧临川他爹所重合。 这些都是这什么人啊…… 经过人皮鼓副本的锻炼,她尚且不至于在牧临川面前失态,却还是牙关咯吱作响,手脚冰凉。 趴在地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紧了地面,舌尖牢牢地抵住下颚,陆拂拂在心里飞快地告诉自己。 不要怕,不要多想。这不过是个书中的世界,她、她还要救幺妮。 “憋着。”少年好像脑门上长了眼睛似的,笑吟吟地转头朝拂拂投去个警告的眼神。 拂拂绷紧了面皮又憋了回去。 下一秒,又想吐了。 她清楚地看到,牧临川苍白的脚一脚将头颅踢出去丈二远,走到了小郑贵人面前。 小郑贵人发髻散乱,双眼无神,吓得像个鹌鹑,胡言乱语道:“陛下,不是妾,不是妾干的。是那狗奴才害臣妾。” “贵人这是做什么?”牧临川笑着扶小郑贵人起身,“孤不过是处决个大胆妄为的内侍,美人怎么变了脸色?” “方才孤同你开玩笑呢。” 少年温声细语,言语间呵护备至,眼睫微颤,红色的瞳仁荡漾着细碎的笑意,如流霞飞过,并不似作伪。 小郑贵人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美人泪盈于睫,泪脸含娇:“陛下。” 牧临川若有所思道:“等等,难道说,这内侍与美人你情深义重?” 小郑贵人愣住了,脸上还挂着一串眼泪。 牧临川看了眼地上这一团马赛克,露出了点儿受伤的神情,少年薄唇轻扬,受伤的神情就像是挂在,或者是画在脸上般滑稽。 “孤也知道,”牧临川似哭非笑,他木呆呆的,竟然从眼眶里流下两行眼泪来,“这宫里寂寞,难熬啊。美人找个内侍作伴也是常事。” 牧临川摩挲着小郑贵人的脸庞,将她脸上的妆揉得一团乱,手心蹭完手背蹭,好像要把手上的血全抹在小郑贵人脸上才满意。 “来人,将小郑贵人带下去。”牧临川眼角还挂着泪,细细端详着小郑贵人的脸,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点了点头,收回了手,连个令人信服的由头都懒得找了,“孤就成全这一对苦命鸳鸯,让贵人为这内侍殉葬了吧。” 小郑贵人惊骇地手脚发凉,瘫软于地,一双眼死死地盯紧了牧临川。 这一连串的反转打击下来,她的灵魂好像都连同身上的力气一般被尽数抽空了。她想不明白啊,陛下当初不是把她抢进宫的吗?甫一进宫就封了个贵人,这几年朝夕相处的陪伴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冷宫弃妃?? 牧临川心情大好地转身回到软毡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陡然跪倒在地上。 拂拂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个针尖儿大小,面露惊愕之色。 竟然是崔蛮。 声情并茂的旁白君也随之登场了。 【这几天对于崔蛮而言过得格外煎熬。 崔家变天了。 这事儿还要从头说起。 几个月前,南平郡大旱,米斗五千,人相食,阿父身为南平郡太守,竟然被人陷害贪墨灾银。 她阿父为人一向正直,绝无可能有贪墨灾银的可能。 她本来就没争宠的打算,事到如今也不得不为了阿父博上一把。 故而今日,她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 少女容色娇媚,略作打扮之后,更是明艳动人得不可方物。】 【小郑贵人一出事儿,阿蛮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压下心头那点不甘不愿,忙拨开人群跪倒在地,嗓音铿锵:“求陛下开恩,饶了小郑贵人一命。” “贵人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与那畜生更无任何苟且。】 小郑贵人面上一怔,看向了崔蛮,神情有几分复杂,哑着声儿道:“你……” 她是不相信崔蛮是发自真心为自己求情的,然而此刻,却只有她一人站出来,哪怕崔蛮是将她当成了往上爬的垫脚石,小郑贵人心里都不由有几分酸涩。 牧临川停下了脚步,盯着崔蛮了半晌,久到陆拂拂心里咯噔一声,几乎都以为牧临川快看上对方了。 旁白君言语激昂。 【阿蛮本生得娇美动人。 此时此刻,少女俏脸微白,云鬓散落,犹如受惊的兔子,更多了几分难言的风姿。 少年一直毫无动作。 阿蛮脸上的表情都快僵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 良久。 牧临川这才有了反应。 少年眉眼顾盼,眸光流转,好奇地打量着崔蛮。 看了又看,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孤竟不知,孤的后宫何时多出了这么一位美人。” “从今日起,你便是贵人了。” 贵人?! 陆拂拂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旋即一股莫名的滋味涌上了心头,或是残留的恐惧,或是怔然,或是失落,又或是别的什么。 这就是女主角了。 拂拂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她非但要面对一个变态杀人犯,还要面对女主角。哪怕她这几天里费尽心思,汲汲营营,也比不上女主角崔蛮一个惊艳的出场。 崔蛮与小郑贵人俱都呆愣当场,一时间,崔蛮似乎连求情都忘了,小郑贵人神情一时间极为复杂且精彩。 牧临川这才想到了陆拂拂,拂拂还在出神呢,就被这人提到了软毡上摁着坐好。 还好,倒也不算蠢,还知道和自己配合。 借了陆拂拂这把刀顺利弄死了自己老婆,牧临川心情大好。 少年眉眼病态昳丽,他伸着手指细细磨蹭着她的唇瓣,“发什么呆?” 颇有些无辜地看着她,“这是你第一次看孤杀人吧?可有什么感想?” 陆拂拂动了动唇,没有吭声。 牧临川狭长的眼一眯,端详着她的神情,那猩红的目光像是针刺一样,细致地拨开了她的皮肉,一直深入肌理,似是察觉出来了什么。 他冰冷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贴近了她颊侧柔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是生气了?”少年猩红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言语轻佻,眼神却很冰冷,“还是吃醋了?” 拂拂低下了头。 她不知道。 她分辨不清自己的感情。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难受。 崔蛮一跃升至贵人,她也难受。 可陆拂拂清楚,她不能表现出吃醋的模样来。牧临川很薄情,在他没有动情之前,她先爱上了他,就意味着离死期不远了。 先被当作替身,后又被当做工具人,任谁心里都窝火,陆拂拂抬起眼,平静地说:“没有。” 少年嗓音依旧是动听磁性的,满目的杀意蓄势待发,想要寻找下一个目标:“敢骗孤,我就让你同他俩做个伴。” 陆拂拂:“陛下让我说真话吗?” 陆拂拂道:“那还请陛下低头,我想只说给陛下你听。” 牧临川一愣,似是也有些好奇她能说出什么,便顺从地低下了头。 拂拂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得手指都在抖:“陛下……” 少女嗓音压得低低的,清脆又冷淡:“十分热衷于玩弄人心。” 方才,与其说是牧临川主动为她出气,倒不如说是牧临川嫌憋闷,利用她来给自己找个乐子。 少年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住,猩红的眼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伸出手在她下颌上略一摩挲。 他的确喜欢玩弄人心,将人之大悲大喜,爱恨情仇,种种情绪玩弄于鼓掌间,他掌握生杀大权,生杀予夺,就喜欢看这些人玩变脸。他像一个合格的人间观察员一样,记录着人在极限环境下的感情变化,这也是他在这个荒谬的人世间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牧临川看着面前这其貌不扬的大山坳里走出的丫头,又对上她那和顾清辉八分相似,却又十分不同的眸子。 垂下了眼,平静地错开了视线,倒也没再计较拂拂泼了他一身茶水这事儿。 可是这还没完。 不能再说了,不能再说了,不能再说了。 理智疯狂告诉自己应该闭嘴。可是怒火烧得拂拂涨红了脸,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又贴在了牧临川耳畔道。 “发簪不是我戴的。” “是小郑贵人塞给我的。” 牧临川掀起眼皮,眼里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 “陛下可是觉得我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少年眼睫颤了颤,这才露出个讥诮的表情:“知道自己无法与嫂嫂相比,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这小疯子倒是毫无遮掩的意思。 拂拂一愣,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心中砰砰直跳。 “陛下把我当作长乐王妃的替身,和我戴明月簪——” 拂拂淡淡的,言语里却压抑不住怒火与讥诮,反唇相讥道:“两者相比,在长乐王妃眼里,究竟哪个是对她的玷污和冒犯呢。” 牧临川脸色遽然大变,顶着一张司马脸,怀里抱着那面司马鼓,面色难看地盯着她。 拂拂头皮发麻,浑身发抖却还是硬撑着,冷冷地与他对视。 呸!拂拂鄙夷地看了牧临川一眼。 玩替身这一套的都是自作深情的渣男!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周身气势陡然一松,忽而巧笑倩兮,漫不经心地笑道:“是孤小看你了。” 第 19 章(她可有在这五光十色的诱惑...) 牧临川似乎不欲与她多争辩什么,微微一笑。 在众人胆战心惊的注视之下,少年宛如一只披头散发的幽魂,脸上飞溅的血点未拭,眼角泪痕还未干,猩红的眼里笑意盈盈,宛如在演鬼片。 牧临川抱着那面诸天神佛纹的羯鼓,右腿半盘,支着左腿,继续从容地拍着他那面司马鼓。 拍了半天,或许是觉得缺了些什么,牧临川眉头微蹙,忽而恍然大悟般地击掌大笑。 “怪孤,孤竟然忘了这个。” 少年急急忙忙地赤着脚,走下了软毡,衣摆犹如一团迅速刮过的乌云。 弯腰拾起地上的人头,牧临川眉眼认真无比地,帮着人头调整了一下表情,捋了捋发丝,放在了自己面前。 “唉,都怪孤一时冲动,砍了你的脑袋,大家都被孤吓得都没心思听孤演奏了。” 少年眨眨眼,俏皮地轻点头颅的鼻尖,“孤给你最好的位子,他们谁都比不上。” 他高兴极了,敲着敲着突然抱着鼓站起身手舞足蹈。 这是韵律极强的狂喜舞蹈,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扭着腰,踢着腿。一股由内而外的强烈的喜气感染了少年,少年眉飞眼笑,笑意轻快而愉悦。 * 这王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从华林园回来后,拂拂却小病了一场,脑子里一会儿是小郑贵人惊惧绝望的泪脸,一会儿又是崔蛮。 夜色已深, 袁令宜回到屋里的时候,便看到拂拂披散着潮湿的长发,面色苍白地坐在镜子前,脊背挺得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袁令宜愣了一愣:“拂拂?” “那崔蛮的事我都听说了……” 牧临川在华林园里又一眼相中个少女,一举封她成了贵人。 袁令宜欲言又止:“你也不必过于挂怀。” 这时,镜子前的少女这才动了动。 “袁姐姐不是的。”陆拂拂看着镜子,目光却落在系统面板上。 “我只是在想,”拂拂怔然失落地,轻轻碰了碰镜子里的自己,“我是不是……太骄傲了。” 镜子里的少女面色苍白,双眼清明。 拂拂审慎地抿了抿唇。 回来后,她就一直在想。 上京,是大雍朝的经济和政治中心,祗洹林立,宝塔骈罗。 而王宫则是上京的核心,朱门华阁,金花宝盖,人人都想着在上京闯出一番天地,想要一步登天,做人上人。 她可有在牧临川俊美的皮囊下,他给予她的应接不暇的赏赐中,在这五光十色的诱惑中把持住自己的本心呢。 贫困山区里走出来的姑娘,大多单纯质朴,但也正因为见识得少了,往往会被些蝇头小利轻而易举地引诱,一步一步,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看着系统面板,拂拂垂下了眼。 牧临川的好感度不知何时已经涨到了15%。 可这15%还是太少了。 这数值就像是给了陆拂拂一耳光,打得她一张脸高高肿起,脸上火烧。 陆拂拂闷闷地抱着膝盖,不声不响地垂下了眼。 她还是高估自己在牧临川心里的地位了,也低估了牧临川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一个长得俊美,又身处高位,对你百依百顺的少年,时时刻刻在你眼前晃悠,你会不动心吗? 拂拂也不能免俗。 大山坳里的小姑娘未尝情爱,在这数十日的相处中,理所应当地,对牧临川也萌生出了些懵懂的,青涩的好感。 谁想她勤勤恳恳,汲汲营营,装傻卖呆到现在还是混了个“才人”,而崔蛮一露面就扶摇直上成了“贵人”,说心态没有崩那是不可能的。 好在,小郑贵人的死和崔蛮的出现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这让她及时看清了现实。 她面对的绝不是一个容貌俊美,性格体贴的少年,而是个杀人没有理由,残暴嗜杀,反复无常的魔鬼。 行啦,这回总算清醒了吧。恋爱脑要不得!!更何况这还是个变态杀人犯。陆拂拂你的三观已经行走在危险的边缘了! 陆拂拂抬起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还想不想给幺妮换肾了!!你只要记得这是个书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假的就行了。 而另一厢。 小郑贵人的消息传到裴姝这儿的时候,裴姝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面部表情管理。 “你说小郑贵人被陛下赐死了??崔蛮成了贵人??” 她本来是打算借小郑贵人的手除去陆拂拂,结果小郑贵人是怎么把自己玩死的? 裴姝:??? * 牵着裙子在廊下坐下,拂拂撑着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捂脸哀嚎了一声。 自打她从华林园回来之后,牧临川就再也没召见过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脑子一热,说出来的那句话惹恼了那小疯子。 果然是祸从口中。 现在好了,怼人一时爽,怼完火葬场。 拂拂闷头踢踏着脚,裙摆如同寒风中舞荡的花瓣。 与之相对应的是他对女主角崔蛮的爱宠,牧临川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一会儿是陛下又往崔蛮所居住的神仙宫里送了什么什么东西,一会儿是陛下又惩治了冒犯崔蛮的宫人。 和崔蛮的爱宠相比,前几天牧临川对她的纵容,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这只小小的蝴蝶所引起的变化,很快又被原书剧情拨正。一切就像是照剧情所描述的那样有条不紊地继续前进着。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王宫中又传来了消息。 那位被陛下亲自册封为贵人的崔蛮撞柱自杀了,少年天子震怒。但出乎意料的是,牧临川并没有把这位贵人拖出去喂老虎,反倒是吩咐左右宫婢好好照顾她。 这等爱宠可谓是破天荒地。 袁令宜很担心拂拂,就连方虎头也别扭地来安慰她。 没想到少女双眼依然十分清明,摇了摇头,反过来叫她俩放心。 牧临川已经很久没来永巷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对女主角崔蛮萌生了强烈的兴趣。 晚上躺在床上,陆拂拂叹了口气,眼睛亮亮的,丝毫没有困意。 牧临川宠幸崔蛮的这段时间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陆拂拂则在悄悄努力。 每天晚上,都往全身上下擦一遍花膏再入睡,按摩脸颊、颈部,做好保养和护肤。 问尚药局讨来调理气色的方子。控制饮食,多喝水,吃得少了,加大运动量。 学着穿衣打扮化妆。 凡此种种小心机,初时并不见变化,但日子一久,晚上拂拂坐在桌子前看书的时候。 袁令宜突然惊讶地问:“拂拂,你这皮肤好像白了不少?” 小姑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摸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嗯,可能是天冷了吧。” 其实她很喜欢自己本来的微黑的肌肤,像是阳光洒落的大地,健康活力。可是上京崇尚敷粉之白,陆拂拂也只好在这上面下心思了。 袁令宜新奇地扯着陆拂拂,叫方虎头一块儿过来看。 方虎头淡淡地扫了一眼:“是白了不少。” “头发也好了不少。”袁令宜掬起少女的乌黑的长发,低低地赞叹道。 拂拂的头发本来就又黑又浓。这几天她有有意保养,自然发量惊人。 幺妮从来就不像山坳坳里的姑娘,说起化妆美肤之类的话题,她可谓是头头是道。 幺妮曾言头发往往被人忽视,然而,发量、颅顶,实乃重中之重。 这些拂拂都模模糊糊记了下来,一一运用在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儿,陆拂拂也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镜中的少女,端坐在凳子前,那令人赞叹的,蓬松浓密的青丝垂落肩头。 这几日皮肤白了不少,却并非上京流行的那病态苍白,倒是呈现出了蜂蜜般甜蜜动人的色泽。 琥珀色的眼睛大大的,唇瓣翘起,顾盼间,更像是山野里惊鸿一瞥,一晃而过的麂子。 第 20 章(讨厌~~~~~~) 不管牧临川态度如何,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巧,某天陆拂拂像往常一样,早起去跑步的时候,正好就和女主角崔蛮撞了正着。 人未至,旁白君先到。 【少女被一群宫婢簇拥着,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纱裙,玉色的肌肤,黛色的眉。 虽然衣着素净,素面朝天,脸颊却依然在晨光下皎皎生辉,如明月般艳冶动人。】 陆拂拂眼角抽了抽,深刻地怀疑这是《帝王恩》的作者在变着花样的水文。 其实听得多了拂拂她也已经免疫了,她只是在迟疑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要知道牧临川虽然不管事儿,心里却对后宫里这风吹草动门儿清。 崔蛮位份比她高,如果她遇上崔蛮却没打招呼这事儿传到了牧临川耳朵里,还不知道她这个脑补帝要怎么编排她呢。 或许想,她是吃醋了,是恃宠而骄,立刻就对她这个一眼能望到头的女人失去了兴趣。 男人都是贱骨头。 拂拂在疯狂吐槽的时候,崔蛮已经看到了她。 她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 【她耻与这俗婢为伍。 阿蛮心中已经将这俗婢与牧临川划分成了同一阵营。 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讨好牧临川那疯子。 一想到,她和这俗婢竟然同做了那小疯子的女人,阿蛮就恶心得直想吐。 好在那小疯子这几天来都没动过她,否则她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崔蛮的眼里掠过了几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又足不染尘地飘然而去了。非要形容这目光的话,就像是在看一个自甘堕落的,愚蠢肤浅的妖妃。 拂拂:…… 最近牧临川得到了新玩具,已经数十天没来永巷了,拂拂松了口气,她现在正需要冷静下来。 崔蛮得宠后,其他妃嫔看她的目光也没有包含敌意和忌惮了,反倒是多了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和“同情”。 冷宫的“阿陆”就像是一闪而过的流星,很快便默默无闻地湮灭在了美女如云的王宫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闪闪升起的新星——阿蛮贵人。 …… 和一众妃嫔坐在下首,拂拂专注地看着不远处的牧临川与崔蛮。 今天一早,牧临川又发疯,把大家全都喊过来看歌舞。众人不敢拒绝,只好不情不愿地动身来到了殿内。 少年今天的打扮倒和之前的放荡不大一样,往日里,少年总穿着件黑纱绢的袍子,脚蹬木屐。 而今天却穿得十分利落,一身窄袖胡装,灯笼裤。 两侧长发十分骚包地编作十几个细细的小辫子,以金环束作一把,垂在胸前。白玉似的耳垂坠着大大的金圈耳环。 少年唇红齿白,目若点漆,脚踝上缠着金枝莲花纹的脚环,颇有些草原王子的风流俊健。 殿上铺设着柔软的西域地毯,容貌各异的美女□□着玉足,踏歌而舞,身姿袅娜得像是蛇。 他怀里抱着那把销金嵌玉的“美人骨”琵琶,懒懒拨弄,为面前起舞的美人们伴奏,将“暴君”“昏君”这几个字诠释得活灵活现。 崔蛮便低眉顺眼地坐在陛下最亲近的位置。 就是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被逼欠了八百万一样,半垂着眼,尽量与这靡靡之音相隔绝。 也不知道牧临川对这崔蛮说了些什么,崔蛮神情红一阵白一阵,咬着娇艳的下唇,露出不堪受辱的倔强表情。 而牧临川却哈哈大笑,笑得小辫子风骚地晃来晃去。 拂拂拿了桌前一个苹果,嘎吱咬了一口,眉眼认真地犹如在看网文改编剧。 这画面她眼熟啊,女主角崔蛮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小疯子,为了她爹只好忍辱负重和这小疯子相爱相杀。 这几天的时间里,拂拂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她对牧临川的感情,是袁姐姐说过的少年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好感,是被忽视被比较下去的不甘心。 很快,陆拂拂就把这颗苹果吃完了。 看了太久的戏,腿都坐麻了,拂拂悄悄换了个姿势,锤了锤又酸又麻的小腿。 在这一众大气都不敢出的嫔妃中,她的动作着实显眼了些。 牧临川目光无意中一扫,看她这一副看戏的表情不由微微一怔。 突然点了她的名,语气缱绻而亲昵:“拂拂,上来。” 拂拂一愣, 这小暴君好端端叫她干什么?是看不惯她这么惬意,还是说—— 饱读霸总文学的少女心中一凛,忽而升起个大胆的想法。 该不会是——喊她来刺激女主角崔蛮的吧?! 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女主抵死不从,男主揽着炮灰女配刺激女主。 拂拂抿紧了唇,脸色涨红了些,心里升腾起了点儿被侮辱的忿忿。 可是此时此刻,拂拂必须告诉自己,要忍住,为了幺妮要忍住。 可惜啊。拂拂看着牧临川冷冷地想,你不是男主,你就是个反派boss,要被打脸的那种。 少女像往常一样走到了牧临川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了牧临川大腿上,只是面色涨红,眼神冷淡又气恼。 少年没有察觉出陆拂拂的异样,倒是对她这乖巧的行为感到十分满意。 眼角一扫,淡淡瞥了崔蛮一眼,嫣红的唇瓣一弯,猩红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崔蛮看。 拂拂看他这样,心里飘过“果然”这两个大字。 一众嫔妃的目光就像是利箭,陆拂拂低着头,权当做没看见,只尽职尽责地扮演女炮灰的戏份,去吃面前金盘子里的葡萄,一副胸不大,脑子也不好的模样。 牧临川转头掐着她下颔,似笑非笑道:“甜吗?” 拂拂顿了一下,十分配合地演了起来,露出个羞怯而娇俏的表情:“还行,要不陛下你尝尝~~” 牧临川笑容一僵,如遭雷击,演不下去了。 他本来的确是打算用陆拂拂这颗棋来刺激阿蛮的。但陆拂拂这是在干嘛? 拂拂顿时紧张了起来,是她表现得太浮夸了吗??她刚刚虽然这么说着,却不主动去剥。 牧临川不愧是个变.态,心理素质那是一等一的,迅速调整好思绪,笑道:“你剥给我。” 拂拂深吸了一口气,使出浑身解数,拼出了十二分的演技。 “陛下讨厌~~” 少女娇嗔了一声,粉拳一锤他胸口,飞快剥了一个,喂到了牧临川嘴边,又不胜娇羞地迅速低下了头。 目睹这一幕的崔蛮:…… 牧临川脸上刚整理好的笑意再度僵硬了,从未被国产浮夸演技支配过的少年睁大了眼,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搞什么吊东西?这是被他晾了几天晾疯了? 就着她的手吃了,这葡萄还算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吃着总有些不大对劲,少年不大满意地蹙起了眉头:“还行,稍微有点儿酸。” 又拿起桌上一个橘子,苍白的手耐心地剥去了橘子上的橘络,递到了拂拂嘴边,“尝尝这个。” 拂拂抬起眼。 牧临川亲自剥橘子,猩红的眼注视着她,大有看她吃下去才罢休的架势。 拂拂动了动唇,咬了一口。 好酸。酸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陆拂拂内心流泪,不甘示弱,小粉拳哐哐哐捶着牧临川胸口,娇声道:“好甜,不愧是陛下亲手剥的橘子~~” 牧临川本来就病弱,被矫健得像头小牛犊的拂拂捶得有点儿内伤,面色可谓精彩纷呈。然而当着自己这众老婆的面,是绝不能表现出来,也绝不能承认自己身娇体弱易推倒的。 第 21 章(佛菩萨) 牧临川沉默下来,终于察觉出来点儿不对劲了。 少年面色青青白白一阵子,明显不相信陆拂拂的鬼话。 他放慢了呼吸,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劈手夺过了拂拂手里的橘子,往地上随便一丢,冷冷嗤笑:“小骗子。” 今天陆拂拂有些不大对劲,好像忽远又忽近,难以捉摸。 牧临川皱紧了眉,无来由地有些焦躁。难不成是嫉妒他这几日宠幸崔蛮? 牧临川下意识地露出个刻薄而嘲弄的微笑,然而心里的焦躁却好像一点儿没抚平。 他忍耐下来,修长的指节轻扣着小几。 两人旁若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这桌上的瓜果全都品评了一遍。 坐在牧临川身侧的崔蛮,则变成了个尴尬的透明人。 崔蛮脸色微微一变,一副不能忍受的表情,看着拂拂的目光愈发冷淡了点儿,像是在唾弃她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拍牧临川的马屁。 【牧临川、牧临川他这小疯子,竟然如此低俗放荡。 少年拥着怀中的少女,笑意盈盈。 时不时挑着陆拂拂她下颔,笑得荡.漾。 眼见两人在殿内旁若无人的调情。 崔蛮浑身一震,胃里一阵翻涌,心里对牧临川的厌恶又多添了几分。 她长那么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听着旁白君的念白,拂拂心里都快忍不住给自己竖大拇指了。 看吧!超额完成任务了!刺激崔蛮的成就达成,牧临川该谢谢自己这个神助攻。 好似终于忍无可忍,看不下去这辣眼睛的一幕了。崔蛮垂下眼,胸前几经起伏,终是咬着唇开了口:“陛下,妾觉得有些头疼,想下去歇息了。” 究竟是真心告退还是以退为进,这就有待商榷了。 牧临川这时候明显还在怀疑人生中,少年笑容僵硬,死死地盯着陆拂拂,闻言,想都没想道:“哦,那你走吧。” 崔蛮:??? 仅此而已? 崔蛮眼睛睁得溜圆,不上不下地僵在了座位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火辣辣地烧着,又气又急。 她刚刚的话其实都是气话,无非是以退为进叫,欲擒故纵,等着牧临川后悔来哄她罢了。 她自恃美貌,想当然地也以为牧临川是贪图她的美色,却未曾想到这小疯子竟然当真不给她任何面子。 【果真是个昏君。 阿蛮啐了一口。】 牧临川将目光从陆拂拂身上移开,瞥见纹丝未动的崔蛮,嘴角一翘,貌似疑惑地“嗯”了一声:“你还未走?” 少年摆摆手,催促道,“你不是头痛吗?怎么还不走?” 崔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才深刻地意识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羞恼地站起身,行了一礼。 牧临川抬起眼,好奇地搁下了手里的哈密瓜,支着下巴打量着阿蛮。 裙摆掠过玉阶时,她竟然被这玉阶绊了一跤。 阿蛮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许是扭伤了脚踝,扶着地面竟一时半会儿站不起身。 少女眼里立时朦胧着一层水汽,却固执地,不愿请求任何人的帮助。许是察觉到了牧临川的视线,脊背反倒挺得更直了些。 此情此景,牧临川沉默了。 非但默了,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反倒默默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是故意叫陆拂拂上来的,为的就是看看崔蛮的反应。 崔蛮这欲擒故纵的模样简直和牧欢宫里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或许将这阿蛮留下来是个错误,要不还是杀了吧? 牧临川嗤笑一声顿感无趣,大为扫兴。 一转头,拂拂却在吃葡萄,一颗接一颗,吃得眉眼弯弯,无比幸福。 自认为已经完成了任务,拂拂长舒了一口气。 她已经完美地演完了炮灰女配的剧本,接下来就是牧临川这小暴君和女主崔蛮自己之间的事儿了。 牧临川:…… 少年突然怒从心起,冷笑一声。 明明是想用陆拂拂来气这阿蛮的,却没想到倒叫他心里不痛快了起来。 看着少女没心没肺吃哈密瓜的模样,牧临川脸色黝黑:“好吃吗——” 少年的嗓音幽幽地从脑后响起。 “孤问你,好吃吗?”少年垂着两扇乌鸦羽似的眼睫,瘦削的手指卷着她的发丝,百无聊赖地玩着她的头发。 牧临川:“你就没什么要和孤说的?” 比如说,因为他偏宠这阿蛮,冷落了她,使个性子什么的。 拂拂很想说些什么,但牧临川出现得太快突然,哈密瓜卡在了喉咙里,呛得她满脸涨红。 “陛下——妾——咳咳咳——妾——” 拂拂指了指喉咙,咳得死去活来,泪流满面。 牧临川:…… 他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替她拍了两下。 牧临川亲自替她拍背,陆拂拂浑身直冒冷汗,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竟然让她飞快地就将这哈密瓜咳了出来。 牧临川收回手,耷拉着的眉眼一扫:“说罢。” 说、说什么? 陆拂拂怔愣了半秒,眨巴着眼,艰难地又飞了个媚眼,柔弱无骨地靠了过来:“陛下讨厌~叫妾说什么嘛。” 牧临川表情凝固了。 少年像猫儿一样惊起,“刷”地一下飞快黑了脸,伸出一只手摁在了陆拂拂面门上,阻止了陆拂拂往自己身上靠。 “快滚吧。” 陆拂拂干咳了一声,收回了媚眼,迅速整理了衣裙,小狗一般乖巧地下去了。 牧临川:…… 少年脸色变了又变,目露羞恼。 不爽,十分不爽。 牧临川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夜半。 牧临川又像幽魂一样,飘进了千佛窟中。这千佛窟乃是牧临川主持修建,耗时数月。 一向侍奉牧临川左右的内侍张嵩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他多病少眠,经年累月地睡不着觉乃是常事。 陛下若是寻常失眠倒也算好的了,最怕是受这病痛折磨所致的少眠。 陛下的肺向来不好,年少时在冰天雪地里冻过一阵子落下了这病根。常常深更半夜咳得涕泗横流,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熬得两只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骚包闲得蛋疼如牧临川,短短一个下午又换了件衣衫。 为了行动方便,牧临川今晚倒没穿那身单薄又宽松的玄色长袍,时人均好褒衣博带,大冠高履,但少年年纪小,不过十六,穿着高履有些踢踢踏踏的。 他今日下半身着黑色纨裤,用红绳在脚踝间绑紧,绳上缀金玉,犹如大大的灯笼裤,行走间,彩光流泻。 上半身则穿着一件深红色裲裆。 这一身比之从前的褒衣博带要合身不少,倒是一扫往日的颓糜与阴沉,多了些少年飞扬的意气。 发辫解开,束着个马尾,只余两三缕微卷的碎发垂落鬓角。乌发墨鬓,眉眼细长,猩红的眼中神光熠熠。 这千佛窟中明灯千盏,顺着墙壁错落有致地排列。墙壁中凿空,中置诸像,高矮胖瘦不一,工巧绮丽。或有七尺金像数躯,六尺金像五躯,玉像十三躯。 金织成像,绣珠像各十五躯。 在灯火照耀下,仔细看去,这些发丝、肌肤、眼珠竟然又如真人。 牧临川将手拢在袖中,踢踏着脚,转了个身,一脚踢翻了这千佛窟中的错银铜牛灯架,坦然自若地绕过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路往洞窟深处走。 张嵩跟在牧临川身后,面上恭敬有余,心里却骇得冷汗涔涔。 饶是到这千佛窟中来了已有数十次,他还是受不了这些“东西”。 对,东西。 倒不是他胆大妄为,敢对佛菩萨不敬,实在是这些东西根本算不上“佛菩萨”。 这些佛像,有高有低,金玉环身,脖颈佩日,威严赫赫。 高的宛如结跏趺坐在云端。诸天神佛,半敛双眸,俯瞰着洞中穿行的二人。 牧临川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咬着笔画笔坐下,信手为面前这尊还没上好色的佛像着色。 这一尊“佛像”头颅低垂,腹中空空,露出狰狞的血肉,腹腔中能清楚地看见血色的肋骨与一截通红的脊椎。 第 22 章(她身上有一种很是浅显的热...) 这分明却是具已经被开膛剖肚,掏空了内脏的尸体。 张嵩苦着脸跟上,他还记得这具“佛菩萨”生前的模样,这位生前在朝野中也算是个人物,乃是都督一州军事的陈峻拔,因与长乐王牧行简往来密切,被陛下撸起袖子亲自收拾干净了。 众人只知道陛下暴虐嗜杀,却不知道陛下杀人还区别对待。 如小郑贵人之流的,便随手拖下去埋了、砍了、喂了。但诸如陈峻拔一类,陛下觉得这样杀了他们太埋汰他们了,便会吩咐内侍将他们带到这千佛窟,自己亲自动手处置。 这佛像里的内脏正是一旬前,牧临川自己亲自动手掏空的。彼时,少年神态自若地伸出手,掏出鲜血淋漓的心肝肠肺,随手丢在盘子里,目不斜视道:“将这些拿去喂虎。” 也只有在此时,牧临川这阴沉病态的神情才一扫而空,变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嘴里哼着小曲儿,专心致志地为这佛像描眉作画。 等他将这剩下来半边上完色之后,天际已经微微亮了。 牧临川搁下画笔,颇为志得意满地打量了一眼自己杰作。他兴奋得脸上发热,热血上头,虽然一晚上没睡,全还是精神奕奕。 转过身,踢踏踢踏地出了千佛窟,“走,去冷宫。” 拂拂是在睡梦中被人戳醒的。 一睁眼,便看到少年撑着下巴,手里拎着个不知从哪儿扒拉来的狗尾巴草,挠着她鼻子玩儿。 天知道一睁眼就看到牧临川,是多么挑战人生理极限的一件事儿! 牧临川浑然不觉自己的出现是多么惊悚,反倒还轻轻踢了拂拂一脚。 “起来。” 陆拂拂被人从梦中叫醒,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问:“起来干嘛?” 少年口气自大,浑然不觉自己这行为多么无耻且招人恨,恬不知耻道:“陪我聊天。” 拂拂:…… 幸好她脾气好没有起床气,拂拂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换衣服。 解系带的手微微一顿,拂拂吞吞吐吐地道:“陛下?” 牧临川疑惑地问:“何事?” 看这小暴君毫无退避之意,陆拂拂涨红了脸,只好自我催眠自己,她和牧临川是夫妻,反正她也没啥好看的。 少女穿着一身白色的小衣,单薄的布料紧贴着腰线,胸|臀尚未发育完全,如青涩的山峦,一捧如水般的乌发垂落臀后,裸|露的肌肤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莹润的色泽,宛如一笔横书的水墨画。 牧临川神情淡定,还有些许不耐,他真的对她的肉|体不感兴趣,看着她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块儿肥瘦均匀的猪肉,还不耐烦她换衣服慢吞吞的。 等她换好了衣服,牧临川皱眉问:“你平常都干嘛?” 陆拂拂想了想,一滴冷汗默默滑落:呃……种地算吗? 今天一早这小暴君又不知道发什么疯,久违地跟在她身后粘着她寸步不离,陆拂拂又赶不走他,只好权把他当作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幺妮。 弯腰扎紧了裤腿,拂拂拍了拍脸,精神奕奕地抡起锄头去种地。 牧临川像道幽魂一样飘在她身后,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天还未亮,晨露未晞,行走在草叶间,裙裾沾染了点点凉意。 陆拂拂面朝黄土,认真锄草翻田。 大抵上天|朝人民都对种地有种莫名的向往,陆拂拂从小就在家里做惯了农活,她既不通琴棋书画,也没多少高级趣味,种田倒成了陆拂拂打发时间的手段。 种出来的瓜果蔬菜既能吃,劳作的过程中又能运动健身,可谓一举两得之事。 牧临川站在田边,打量着她,有些嫌弃,有些讥诮,又有些意外和好奇。 《礼记·月令》曾言“孟春之月,天子亲载耒耜”,高贵的陛下,除非春耕之时,需扶犁而耕,对于农事可谓一无所知。 竟然不是变着花样吸引他的手段? 牧临川迟疑地看着陆拂拂竟然真的埋头干起了农活,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一门心思地跪在地上拔草,像是全然忘记了身后还有个人。 少年皱了皱眉。 被这样忽视,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前段时间也是这么忽视陆拂拂的。 牧临川状似无谓地问:“你为何要先把锄头泡在水里?” 拂拂抡起锄头尽职尽责地展示给牧临川看,像从前教幺妮那样,温和又有耐心:“因为这样木头柄和锄头连接的地方紧一点儿,不容易掉下来。” 这到底有没有用陆拂拂不知道,反正她大(爸)和她妈都是这么和她讲的。 牧临川点点头:“那你为何又往上撒草木灰。” 拂拂笑眯眯道:“因为这样能改良土质呀。” 今天下地,少女鬓角只簪了一支蝴蝶发簪,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鬓角停立的蝶翅乱颤,折射出璀璨的光,看着热闹,刺眼。 与千佛窟的阴冷不同,她身上有一种很是浅显的热闹,是一种见寒作热,不依不饶,大哭大笑的市井热闹,或许显得有些粗俗,有些愚笨,却胜在真切。 这热闹又浅显的模样,倒显得他一门心思放在了宫斗上。 牧临川一时语塞,难得感到了点儿尴尬,错开了视线, 这种农活,他以往看着只觉得无聊。春耕之时,也只是意思意思推两下。但或许是这回佛像上色比较完美。少年脸色稍霁,猩红的眼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看,当中竟然多了几分难的平静。 先是把土都翻上一边,接着用把种的地瓜刨出来。 牧临川站在一边围观,看着陆拂拂像只卖力拉犁的小牛犊,眼睛大而亮,甩着尾巴吭哧吭哧埋头苦干,少女手脚利落,汗水濡湿了乌黑的长发,面色潮红得像猴屁股。 少年猩红的眼一暗。 他能看出之前陆拂拂对他有几分好感,可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陆拂拂是他的妃嫔,喜欢他更是天经地义。 他并未觉得陆拂拂有多特殊,除了——那双眼睛。 收回心里那点淡淡的刻薄,牧临川饶有兴趣地继续看着陆拂拂忙活。 将刨出来的地瓜捡着丢进了准备好的箩筐里,拂拂吃力地挑着扁担,把这两大筐地瓜挑回了殿内屯着。 做完这一切,她还没闲着,又哒哒哒地挑着两个桶出了冷宫。 牧临川追上去:“去哪儿?” 拂拂:“我去要点儿粪。” 牧临川不假思索,兴致勃勃地说:“孤与你一道儿。” 每当这个时候,便有内侍穿过清晨的薄雾,推着粪车出来了。车上满载着一整座王宫中人五谷轮回之物。 然而,今天送粪车出王城的内侍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拦路抢粪!! 看清楚这抢粪之人的容貌之后,小内侍噗通一声,吓得粪桶都掉了。 陛下!! 牧临川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快点儿臭死了。” “陛下觉得臭可以去边上站着。”拂拂眉眼认真且严肃,完全看不出来埋汰之意,“边上没味道。” 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拂拂心中默默对天发誓。 牧临川觉得陆拂拂是在阴阳怪气自己娇气。他鼻腔出气,皱着眉搁下了手,虽然嫌弃,却还是没走一步。 小内侍看在眼里,几乎快吓哭了。 陛下今天这是转性了不成?这位美人又是谁?这古往今来哪有带妃子抢粪的暴君啊。更惊悚的是,陛下明明嫌弃,偏偏还忍住了没发作。非但没发作,还盯着他使劲儿瞧,监督他往桶里倒粪。 “手抖什么?” “再倒点,满上。” 内侍的手更抖了,吓得都快哭了:……陛下你能别用倒酒的语气命令奴倒粪吗? 倒了满满两大桶粪,牧临川满意了。 拂拂惊喜:“好多!” 牧临川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大手一挥,“以后再想这些东西,与孤说一声便是了,想要多少有多少。” 小内侍呆呆地看着陛下与这位不知名的妃嫔越走越远,神情也愈加恍惚。 两人的谈话声隔着将散未散的薄雾隐隐传来。 陛下问:“这些粪你不直接浇?” 这位妃嫔认真地回答道:“还不能浇呢,直接浇上去菜会被烧死的。” 忙活了一大早,两人已是饥肠辘辘。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拂拂想到了什么,一时得意忘形,直接拽着牧临川的胳膊,带着牧临川哒哒哒奔出了冷宫。 “陛下!你随我来!” 少年看了一眼挽着自己胳膊的拂拂,面色一顿,风云变幻,分外复杂。 陆拂拂哪里知道小暴君如此娇弱敏感的少女心,七绕八绕地带着牧临川在宫道上横冲直撞。 作为个昏君,牧临川他虽然放着后宫这众妃嫔不睡,偶尔却还是装模作样揉两把的。被她拽着个胳膊,神情一时间有些缤纷,用陆拂拂的话来说,浑身上下都觉着不得劲。 他僵硬着身子想抽开,没抽动。 也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少女已经兴冲冲地带他赶到了目的地。 第 23 章(你若是骗孤...) 宫门不远处正立着个小内侍。 这天,宗卿打了个哈欠,像往常一样,照例出宫门采买,走到一半却突然被人拦住。 陆拂拂好像和面前这内侍颇为熟稔的模样,牧临川不解地看着陆拂拂拽着他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宗卿大哥早啊!” 这正是之前在永巷帮着陆拂拂代购的内侍宗卿。 “不早啦,阿陆,日头都这么高啦。” 抬眼看到陆拂拂,宗卿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却在眼角余光瞥见陆拂拂身边的少年之后,陡然顿住,一个滑跪,当场在陆拂拂面前跪了下来。 “陛陛陛下??!”宗卿失声惊呼。 这俊俏的少年郎不是大雍朝可亲的幼君还能有谁?陆拂拂怎会与陛下走在一起? 拂拂从袖子里翻出个钱袋子:“宗卿大哥,能不能再帮我带俩饼,就之前带的那种胡饼,多放点儿羊肉和胡椒。” 宗卿心都皱成了一团,他面容抽搐了一下,挤出个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在陛下和善的注视之下,他也不敢接啊!!这叫啥,叫私相授受。 完了。帮宫人外出带货这事儿被陛下逮了个现行,宗卿差点儿掉了眼泪,趴在地上,将头磕得砰砰响。 “陛陛陛下饶命,奴——” 牧临川懒洋洋地发话:“接。” 宗卿呆住,滑稽地抬起了脸,双眼迷茫,哆哆嗦嗦地接了拂拂递来的钱袋子。 “不是叫你出去卖饼吗?”少年反手握住了拂拂的手,狭长的眼里似笑非笑道,“还不快去?” …… 宗卿一走。 牧临川忽道:“阿陆?” 陆拂拂不明所以:“啊?” 牧临川:“哼。” 不是对他有几分好感吗? 少年脸色微有些难看。 这内侍又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就算不把陆拂拂当个玩意儿,那也是他的妃嫔。 又打量了陆拂拂一眼,牧临川皱紧了眉。 清晨日光正好,少女半张脸都朦胧在熹微的晨光下。最吸引牧临川目光的是她那一头蓬松的青丝。 牧临川目光微微闪烁,抿紧了唇,强忍下想要动手薅一把的冲动。 这几天里他来永巷来得比较少,陆拂拂好像……变漂亮了不少? 少女眼睛像初融的冰雪,青丝披散在身后。仿佛在山林间闲庭信步,颇有几分慵懒的幼兽,说不出的神气好看。 可惜虽然人变漂亮了不少,眼光却差得够可以的。 少年半晌没吭声。 拂拂一头雾水:……??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比姑娘家还爱耍小性子? 牧临川你吭个声儿?你光“哼”不说话?她心里怪没底的。 牧临川忽而又张口,有点儿子阴阳怪气的味道:“宗卿大哥?” 拂拂差点儿跳起来,左看右看,雀跃道:“宗卿大哥回来了吗?这么快?” 牧临川:…… 那厢,宗卿如蒙大赦地退下,一退出牧临川的视线,立刻拔腿狂奔到了胡饼店前。 他从前与陆拂拂关系虽然好,但亲兄弟明算账,总要收些跑腿费的,路上也慢悠悠的,并不多上心。 毕竟关系好能当饭吃吗? 绝无像现在这般火急火燎,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买回来的饼子还是烫的,接过饼,宗卿终于绷不住了,捂着胸口直喘气,回想刚刚发生的事,还像是如坠梦中般不真切。 陛下抓到了他现行,却未曾责罚他。难道说,宗卿迟疑地想,传言阿陆得圣宠这事儿是真的?可陛下也不曾提拔阿陆的位份啊? 没一会儿功夫,宗卿便满头大汗地将饼买了回来。 拂拂大大方方地分了一个给牧临川。 牧临川哼了一声,还是接过了,嫌弃地直皱鼻子。 “你平常就吃这玩意儿?” “好吃啊。”少女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热情安利,“陛下你尝尝!尝尝!!” 牧临川神情莫名地盯着手里的饼看了一会儿,大早上的,他觉得这饼子里的羊肉格外刺眼,格外腥膻。 但架不住陆拂拂热情安利,高张尊口咬了一角下来,淡淡地下了个评价:“还行。” 拂拂松了口气,心道,要讨好这小暴君还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幸好今天牧临川有闲心与她纠缠。她能趁这个时候多刷刷好感度。 大早上被牧临川拖起来,可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 与宗卿告别之后,陆拂拂领着牧临川继续走,一路走到王宫里一处用以观景的高亭大榭上。 飞梁跨阁,秀出天际,高临王宫。 四处是雕墙画壁,檐牙涂金。檐下角角皆垂金铎,微风徐来,宝铎和鸣,发清微之声。 两人比肩席地而坐,一块儿啃饼。 拂拂指着远处道:“陛下,你看,这儿能看到宫外呢。” 此时才刚刚日出,一轮红日直挂天际。霞光中朦胧着上京百姓的房屋影子,一如海市蜃楼。 远远看去,能看到诸罗绮户,小桥流水,亦能看到大菩提寺的佛塔,看到走卒商贩,引车卖浆,看到熙熙攘攘的长街,书生牵着驴子走过。 牧临川一拧眉:“你想出宫?” 拂拂给了个谨慎的回答:“还行。” “小骗子,”牧临川明显不信,又嗤笑,“想去就是想去。” 陆拂拂惆怅了,她的确是想去的,来到古代这么久了,她还没看过这古代的繁华呢。 之前坐马车,也是掀起车帘往外走马观花地看一眼,一路日夜兼程,紧赶慢赶,根本看不到什么风景。 拂拂抬起手咬了一口饼,又放下了。 神情怔忪出神,默默地想。 如果有机会出宫的话,她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等能给幺妮换肾了,再好好跟她讲讲她穿越这事儿。 一想到自家可爱的妹子,拂拂就忍不住露出个有些雀跃的笑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小星星。 牧临川瞥了她一眼,不由一愣,眼里有几分困惑。 身旁的少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个堪衬柔软的笑意,柔软蓬松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经由晨光照射,熠熠生辉。 牧临川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抿紧了唇,心里动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大确定地想。 陆拂拂这几日好像变好看了不少。 “我也想出去看看,不过外面哪有宫里舒服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更何况,宫外……”拂拂眨眨眼睛,不大熟练地拍着马屁,“宫外没有陛下。” 宫外没有陛下。 这几个字像是猛地撞入了心里,牧临川眉心和心头齐齐一跳,拉下了脸。 脸上没多少表情地盯着拂拂看了半秒。 他不信她说的半个字。 却不妨碍他忽而笑了。 “这可是你说的。” 微风吹动了少年鬓角微曲的碎发,牧临川眼里倒映着彩色的烟霞,唇瓣润泽动人,挑起了个弧度,一字一顿,语调轻而慢。 “你若是骗孤,孤就扒了你的皮,做一面人皮鼓,日日置于袖中。” 第 24 章(牧临川幼时就显露出与常人...) 拂拂眨眨眼,甜甜地笑起来,暗自腹诽:那可由不得你了,完成任务后我就跑路。 牧临川没陪拂拂多久,很快便又趿拉着木屐,将手抄在袖子里上朝去了。 朝堂上的内容大差不差,无非是请求制衡来自上游荆州的威胁,牧临川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底下这一棒子大臣你来我往,夹枪带棒。 荆州由于特殊的地理和军事地位,一向是大雍朝的军事重镇。 “方伯之任,莫重于荆、徐,荆州为国西门,刺史常都督七八州,势力雄强,分天下半”,便是说荆州的重要性。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荆州刺史,也姓牧,是牧临川的堂兄牧行简。 和牧临川这个昏君堂弟相比,牧行简可谓是鼎鼎大名的能臣武将,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能,坐镇荆州抵御着来自北边的军事威胁。 牧行简野心昭昭,路人皆知,早晚都要从上游打下来,废了他这个昏君堂弟。 眼见着牧行简势力越来越强,渐渐有南下之心,一众大臣是火急火燎,急得嘴上冒泡。苦口婆心地劝牧临川务必得在牧行简还没成大气候之前,先给他一刀。 牧临川他懒懒散散地支颐笑看,末了摆摆手道:“无妨,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众大臣差点儿没气厥过去。 人郑庄公和你这个小废物昏君能一样吗? 终于有人憋不住,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陛下年幼,尚不知长乐王之险恶,其功高意侈,阴图信逆,若不在此时将其拿下,势必要养虎为患,颠覆社稷啊。” 又痛心疾首地劝牧临川要多多勤于政事,勿要再贪图玩乐了,陛下再位数年无令发,无为政,在民间,陛下的名声已经碎裂一地了。 对此,牧临川想了想道:“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 对于这不要脸拉着古时一众贤明君王来给自己挽尊的小疯子,众人气得面色铁青,可算是明白,陛下就是个疯子,他听不懂吗?不,这小疯子鬼精鬼精的,哪里不懂这些政事上的弯弯绕绕,但他却是个好整以暇,支颐笑看,拉自己王朝入火海陪葬的疯子。 被这一众大臣围攻了半天,牧临川心中略有不爽,出了殿门,牧临川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冷宫找陆拂拂的麻烦。 拂拂正犯困,一睁眼就看到少年俏生生地站在殿门口,死皮不要脸:“陪孤用午膳。” 拂拂有点儿无力地捂住了脸:“陛下你下次来能吱一声吗?” 少年看了看她,红唇微启,十分淡定地退了出去,站在门槛后面:“吱。” 拂拂被少年的死皮不要脸,惊得瞠目结舌:“你你你……你这人……真是……” “是你说要陪孤的。”牧临川微微一笑:“怎么,现在便要反悔吗?” 牧临川的午膳不愧为“皇帝”的膳食,一桌子山珍海味几乎快望不到头。 虽然说着是陪“孤”用午膳,牧临川却不怎么动筷子,只撑着下巴,猩红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拂拂吃。 席间陆拂拂也没有掉以轻心,要知道吃饭也是个技术活。 为了攻略这小暴君,她颇有几分矜持地多吃素菜,肉菜几乎不动。 一是为了减肥。 二则是为了维持形象。 拂拂表明上依然是矜持的,心里依然痛苦地想要打滚。 肉肉肉!她好想吃肉! 看到肉却不能吃太痛苦了好吗? 为了幺妮这病,她做过洗头小妹,当过ktv前台,在工厂流水线上站过。 出来闯荡时,她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的学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每天做得工多,吃得也多,便有同事调侃她吃饭不像个小姑娘,有一把子力气,浑像只小牛。 大抵上,在世人眼中,女孩子就不该多吃肉。 漂亮的女孩子爱吃瓜果蔬菜,吃一拳头大小的饭,已成了刻板印象。 于是,女孩子们都被规训的小小的,柔柔弱弱的,就像小猫、小兔子或是小鸽子。 拂拂一点儿都不赞成这约定俗成的规矩,如今却不得不为之。 这给她带来一阵古怪的错觉,她就像是削足适履的灰姑娘的姐姐们。自踏出那个生她养育她的山区起,便不得不为了迎合世人的目光,一点一点削去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看着少女眼神发绿,一筷子接一筷子吃着青菜,牧临川古怪地问:“你不爱吃肉?” 拂拂:…… 牧临川很是体贴,“若你不爱吃那就撤走吧。” 少年坦然自若地招招手,“来人,才人不爱吃肉,撤走,换点素菜上来。” 拂拂睁大了眼,别啊!! 她涨红了脸,赶紧拦住了牧临川,小小声地说:“……倒也不是。” 牧临川:“?” 这三言两语间,陆拂拂好像又摸清楚了牧临川的为人。 在知晓牧临川并非这种人后,拂拂红着脸闭上眼一股气道:“就是、就是因为太喜欢吃肉了。才不好意思在陛下面前表现得那么夸张。” 天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欢吃肉。 可牧临川竟然没嘲笑她,只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眼前的肉菜全推到她面前了。 拂拂愣了一下,心里微有震动。 感动的情绪只维持了半秒。 牧临川还惦记着早上这事儿,凉凉地问:“怎么样,和这胡饼哪个好吃?” 拂拂啃着鸡腿,忍不住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这个,这个好。多谢你,陛下。” 牧临川偏头看着她:“陆拂拂,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 嘴里的鸡腿突然就不香了。 拂拂脊背一阵冒冷汗,搁下筷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想不通这小暴君又要发什么疯,就不能让她安心地吃顿饭吗? 牧临川压根不在乎她的意见,她想听与否,少年根本没搭理她,却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讲的正是他童年的经历。 牧临川幼时就显露出与常人不同之处。 这一点首先体现在他出生那天。 他一开始是姓谢的,叫谢临川。他阿父名叫谢浑,是先皇的表兄。 先皇闻得他的降生,在他出生时,特地向谢家赐下了不少阿堵珍宝,又封他阿父谢浑为太原王。 这与其说是荣耀,倒不如说是一顶光明正大的绿帽落在了他阿父头上。 谢浑倍感屈辱,却又要收下这“浩荡皇恩”,替皇帝陛下养孩子。 他出生时其实并非天降红光,而是他阿父,在书房里点了火,上了吊,活生生地将自己烧死了。 火势太大,众人进不去,只眼睁睁透过窗户纸,看到书斋中吊在房梁上的身影,旋即被火舌吞噬。 等灭了火,谢浑已成了一截焦骨。 目睹这惨烈的一幕,谢家厌恶他,害怕他,不敢收留他,干脆将他送得远远的,送到了大菩提寺中。 大雍朝崇佛,佛寺林立,王侯贵臣多爱将孩子送至伽蓝学习佛法精妙。 牧家虽然是一门疯子,但容貌却都远胜旁人,牧临川幼时生得玉雪可爱。 “你猜怎么着。”少年垂着眼玩弄着筷子,语气漂忽,凉凉的有些吓人,“孤在寺里遇到个比丘,名唤法裕。” 下一秒少年微微一笑,鬓角细碎的卷发荡开,语不惊人死不休,“法裕爱我。” 爱?是她想象的那个爱吗?? 陆拂拂目瞪口呆地搁下了筷子,不知不觉就听得入了神,也没心思再啃碗里的鸡腿了。 谁都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可不继续听下去,她又无法了解牧临川。 拂拂咬了咬唇,心想,这是个多好的了解这小暴君的机会。 似是看出来了陆拂拂的摇摆不定,牧临川偏不如她意,掰正了她脑袋,继续凉森森地说。 “法裕看孤生得可爱,便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法裕看他生得玉雪可爱,便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起初,是哄骗他脱了裤子。 后来便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或是哄骗孤去抚摸他的下()体,或是往孤的体内塞些念珠、小槌,亦或是什么旁的东西。” 而那时,他才四岁。 第 25 章(她无法去评判他人的苦难...) 拂拂怔住,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少年半垂着眼,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法裕爱亲他,解了僧袍压在他身上,在他脸上胡乱吻来吻去。像一只涎水四溢的狗。 有时候来了脾性,常非打即骂。 头两年牧临川起初不懂,但却打心底不喜欢这法裕,每每大老远遇到他,都要先行避让。 后来,年纪渐长,更多添厌恶,常常避开法裕,独自修行。 六岁那年,牧临川悟了。 那天,法裕又叫他独自去大雄宝殿等他。 牧临川点点头,道:“好。” 于是,在法裕又诱哄着他脱下裤子,在他身上驰骋之际,却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奶娃娃竟然敢对他动刀。 他一刀刺穿了他的脖颈。 本来牧临川是想割下他脑袋的,奈何年纪太小,没这力气,倒腾了半天,才砍下半截脖子,倒是鲜血泼上了大殿壁画,将这壁画弄得一塌糊涂。 牧临川坐在地上,深思了一会儿,走上前,拿刀剖开了他的胸腹,掏出了心脏。 把法裕摆成了个结跏趺坐的姿势,一手作施无畏印,一手作与愿印,掌心就捧着他那颗红彤彤的心脏。 想了想,又趴在地上写了几个血字。 “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第二天,前来清扫大殿的沙弥见到这一幕,吓得昏死了过去。 此事惊动了大菩提寺众比丘。 尤其是这地上的血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意为无上正等正觉,写于此犹如□□裸的嘲讽。 至于牧临川,虽然嫌疑最大,倒没有被怀疑。 一是这字写得太好,精神飘逸,不像是幼童所书。 二是一个奶娃娃能做什么? 寺中的首座问:“法裕叫你出去后,你们去了哪里?” 牧临川露出个茫然又困惑的表情,“法裕师叔偷偷塞给了我一块儿糖,后来便离开了。” 首座道:“后来呢,你可知道后来他去了哪里?” 牧临川道:“我不知道,法裕师叔看我喜欢吃,叫我等着,他再去斋舍给我拿点儿来。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首座点点头。 法裕一向喜欢牧临川,这他是知晓的。 首座又问:“听说你第二天凌晨才回来的?” 牧临川点点头道:“我太困了,没等到法裕师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法裕事发后不久,高门士族大都将自己孩子从大菩提寺接回,而牧临川一直在大菩提寺长到八岁,在牧欢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自觉时日无多之时,才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回宫中。 之后,便是拂拂听说过的了,先皇厌弃了牧临川生母,将她剥了皮制成了一面人皮鼓送给了牧临川。 “阿父与阿娘都厌恶我。”牧临川若无其事地叹了口气,“阿父他觉得我歹毒。他临死前后悔了,不愿将王位传给我,奈何他儿子被他全杀了个干净,思来想去,他便择定了我堂兄,决定给我个不痛快。” 没有比父亲更了解儿子。 少年眸色微沉,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甫从一开始,牧欢就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他这儿子就是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小疯子。他们父子二人对对方知之甚深,又互相厌恶。 “你知道我堂兄吗?”牧临川问。 拂拂还停留在这震惊之中,听到这问话不由一个寒噤,一颗心高高地提起来。 堂兄,是指原书男主牧行简吗? 她虽然见识短浅了点儿,但也知道王位之争这种事儿是大忌,错一个字都得掉脑袋的那种。 拂拂有点儿欲哭无泪,她能不能拒绝,不听了? “荆州刺史,长乐王,牧行简。” 牧临川道:“荆州是大雍军事重镇,抵御着来自北方诸族的威胁。” 心知陆拂拂听不明白,牧临川体贴地用手指沾了点儿酒水,在桌面上胡乱画了几笔。 圈出了重点。 “这一块地方,动不得。我若是想动他,剪除他羽翼,就不得不面临来自北方诸族的威胁。” “我这堂兄,也深知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只要这北方诸族尚存一日,他就能安生地继续当他这长乐王。” 少年又叹了口气,“毕竟他的确是有真东西的,这大雍朝,尚需仰仗他。”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绝无将北方诸族赶尽杀绝的道理。” 拂拂忍不住皱眉问:“那边关的百姓呢?” “边关的百姓。”少年惊讶地看着她,好像惊讶于她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又笑起来,“边关的百姓自然是继续受这北方诸族的□□了。” “所谓一将成万骨枯不便是这个道理吗?” 牧行简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保自己的地位,自然是要对这北方诸族的骚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惜先皇做梦都没想到,牧临川这个败家崽子,是打算把他们牧家的江山拱手让人。 “孤说完了,又何感想没?” 少年狭长的眼扫了她一眼,眼里波光不定。 这是试探。 拂拂抿了抿唇苦恼地想,牧临川和幺妮一样,都是敏感多疑的性格。 但凡她表露出一丝畏惧和厌恶的性格,陆拂拂确信,牧临川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这其实是个好兆头。 他愿意向她说出自己的童年,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试着接纳她。人人都有一个距离圈,踏入这个圈子便能被划分为自己人。 拂拂心里混乱得很。 哪怕知道牧临川这是在试探她,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同情于牧临川的遭遇,法裕这□□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可她却没办法对他如今随手杀无辜之人的行为感到共情,更何况她嘴笨,一开口,说不定就又要揭人伤疤。 “我……我不知道。”拂拂张了张嘴,酝酿了半天,艰难地垂下了头。 她看着牧临川心里有些难过。 她无法去评判他人的苦难,就他人的苦难振振有词地发表什么高谈阔论,因为这无疑是一种傲慢。 第 26 章(【大菩提寺】副本...) 牧临川茫然, 怎么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他印象中好像有个叫陈……陈什么的,他封了个什么王后的妃子吧? 当时听完就说这不怪他,不是他的错。又嘴里念叨着什么病娇、变|态、感化?? 之类的。 之后又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他,  劝他不要为了先皇报复自己,  原生家庭固然对人很重要,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牧临川觉得,  怪嗦的。 指手画脚的,  嫌烦,  没几天就把她丢出去喂了老虎。 不过变|态这个词来形容他的确很合适,  牧临川不要脸地照收了。 犹豫地放下筷子,  陆陆拂拂心知自己听了这么多隐秘的宫闱秘史,  命已经由不得她了。 可拂拂觉得,  再怎么着她也得争取一下吧? 少女想了想,眼里闪过了一抹壮士断腕的悲壮之色,小小声地说:“陛下如果哪天要杀了妾,  能不能挑个不怎么痛苦的方式?” 丢虎园就算了吧,想想都好痛。 她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她只是单纯怕疼。一想到法裕与之前那个内侍的死,  拂拂就忍不住感到一阵蛋疼。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  皱紧了鼻子,  闭上了眼,  是一口气说出来的。 她的眼睛很清很亮,  气质温和又有些犟,很容易便叫人想起山野中的兰花草。 她说这话是认真的。她倒是不蠢,该淳厚的地方淳厚,该机灵的时候机灵。 陆拂拂身上的这股机灵劲儿倒与牧临川见过的都不同。 他成日里四目相对的那批王公士庶,  哪一个不是人精,也只有有这尘世里滚出来的心机,  才能站到他面前来。 而陆拂拂的心机,几乎是一种山坳里野兽趋利避害的直觉与聪敏。 牧临川虽然这么想着,双眼却还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垂下了眼,他不为所动地想。 他的确有过杀她的念头。 他杀人一向没什么理由,这就好比一个旧物什,他厌弃了,放着也是占地方,随手丢了或是杀了。 可如今―― 少年抬起头,无辜又疑惑地看她,纤长乌黑的眼睫一眨一眨的:“谁说要杀你了?你怎么这么不禁吓。” “孤这陈王后,犯了个错。”牧临川道,“孤杀人倒不是因为我有个悲惨的童年。” 少年勾唇一笑,眼睫扑闪扑闪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变|态。” 他这悲惨的童年不过是让他提前觉醒了。 他变|态得有自知之明,变|态得贼快乐。 “不过,阿陆。”牧临川翘着唇角,眼中熠熠生辉,“孤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拂拂心里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他以为她会信他的鬼话吗?她要是信了,下场绝对和那位疑似穿越前辈的陈王后一模一样。 但愿这位陈王后死后只是回到现代了。 心中沉了一口气,在明知道牧临川是满嘴谎话之际,拂拂甜甜地笑起来,柔声说: “倘若陛下日后还想说话,可以下次再来找我,反正我已经知道这么多了。” 牧临川猛地一噎,脸上那无辜的表情渐渐地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尤为复杂的神情,忽而紧紧闭着嘴,不吭声了。 陆拂拂这样,让他感觉自己特混蛋。 正儿八经的那种狼心狗肺的,狗咬吕洞宾的小疯子。 …… 陆拂拂回去之后就做了个梦。 说是梦倒也不准确,而是又进入了一个崭新的记忆副本。 眼前浮现出一行行泛着电子蓝光的小字。 【1.聆听牧临川的童年往事(已完成) 恭喜你得到一张cg“席间絮语” 解锁奖励:大菩提寺 是否领取奖励(是/否)】 抱着多了解牧临川一点是一点的心态,陆拂拂眼睛眨也没眨,果断地摁了个是。 来吧!!就算前面是狂风暴雨,为了幺妮,她也要让苍天知道她绝不认输! 经过【人皮鼓】副本的锻炼之后,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大菩提寺副本生成中……loading……】 太咸元年,大菩提寺。 失重之感猛然袭来,拂拂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晃了晃脑袋,目光一点一点恢复了焦距。 落在了不远处的山门前。 但见门前有四力士,四狮子,绵绵青山中隐约可见宝塔骈罗,列钱青锁,房庑连属,庄严威赫。 拂拂伸出手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依然是小孩子的手。 那这回她的身份又是什么? 陆拂拂正迟疑间,身后一个小沙弥突然快步走了过来。 “拂拂,快些,再不去斋堂就误了饭点啦。” 小沙弥生着一张圆圆的脸,笑起来十分真诚。 拂拂一头雾水,任由这小沙弥带着她往斋堂的方向走。 这就是所谓的接引npc之类的? 她也不是没玩过游戏,幺妮之前老不学好,她特地跑遍了全镇的网吧去捉她,结果糊里糊涂地反倒被幺妮摁在了桌子前,陪着她打了一下午的游戏。 在前往斋堂的路上,在拂拂有意无意地小心试探之下,终于摸清楚了自己眼下的身份。 她叫陆拂拂,是寄住在大菩提寺的孤女。 本是随父母上京做生意的,未料路上遇到了山贼,母亲为保护“她”死在了乱刀之下,父亲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也身受重伤,在银钱被劫,身无分文的情况下,父亲带着“她”借住在了大菩提寺,没多久,便不治而亡了。 大菩提寺的比丘们正商量着为她寻一户人家收养。 这段时日,她便暂且寄宿在了寺内。 大菩提寺是大雍国寺。 大雍尚佛,常有勋贵人家将自己的子女送入寺庙中修行。这些权贵子孙,行事乖张跋扈。大菩提寺对他们也往往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得过分,便也随他们去了。 彼时佛教刚传入中原没多久,佛典不全,戒律也不及后世那般严厉。 拂拂快步跟上了小沙弥的脚步,和他一块儿往斋堂的方向赶。 还没走到一半,就撞见了一起“校园暴力”。 几个衣着富贵的男童,围作了一圈,嬉笑着。 圈中央的小男孩,被他们团团围住,低着头,垂着眼。 他生得玉雪可爱,海藻般乌黑卷曲的长发披落在肩头,一双红瞳如烟霞落水。 或许是因为体弱多病,颊侧泛着淡淡的潮红,如微醺般冷艳绮丽。 “喂,你阿父是怎么死的?”为首的男童,笑着推了那男孩一把。 “烧死的!” “烧死的!” 其余的孩子“哄”地大笑道。 “错了!”那男童笃定地笑道,“是被这丧门星克死的!” 谢临川这人,出生那天克死了父亲,可不正是不详的丧门星吗? 男童挤眉弄眼地问:“我听说连你阿母也不喜欢你,可是真的?” “你阿母疯了!你阿父被你克死之后,她就疯了!” “丧门星,克死了自己阿父,又逼疯了自己阿娘!” 男童年纪虽然不大,但常年耳濡目染之下,已学会了几分轻薄的习气。 见男孩儿不作反抗,他眼珠子一转,不由笑着摩挲着他白皙的肌肤。 “不过,你阿父与阿母不喜欢你倒也没关系,毕竟法裕喜欢你不是?年纪小小,便已经学会以色侍人了哈哈哈。” “听说你长那么大还尿床?” 男孩儿没有任何反应。 “你说话啊!”为首的男童看他这么久了都没反应,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恨恨地推了他一把。 “傻了吗!” 男孩跌坐在地上,也依然一声不吭。 男童怔了一下,灵机一动:“傻子!谢临川是个傻子!你们看!” 众人深以为然。 “丧门星!” “傻子!” “快滚!离佛门清净地远点儿。” “长这么大还尿床!不知羞!” 拂拂看着这一幕,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男孩儿可是牧临川这小疯子啊! 这几个熊孩子是不要命了吗? 熊孩子不学好,到头来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拂拂怔怔地看着眼前跌坐在地上小牧临川,心里十分复杂,有点儿酸也有点儿软。 虽然牧临川日后长成了个混世魔君,但此刻还是个任人欺凌的小可怜,又被法裕那死□□□□了好几年。 她一颗心十分不合时宜地就软了下来,甚至想豁出去算了,拨开这群熊孩子,拉起牧临川就跑。 就在这时,身旁的小沙弥忽然忿忿不平道:“是朱d和马聪!” “又是他们!!他俩惯会欺负人。”小沙弥咬紧了下唇,扭头看向了陆拂拂,“拂拂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快步跑向了人群中。 拂拂愣了一下,拔腿跟上,“等等我!” “朱d,马聪你们又欺负人!”小沙弥瞪圆了眼,怒道。 一众孩子闻言一愣,目光落在小沙弥脸上,又笑开了。 为首的被称作朱d的男孩,笑道:“宗住你又来逞英雄了?” 这名唤宗住的小沙弥在大菩提寺的孩子群里几乎毫无威信可言。 马聪上前走了两步,一把就将他推倒在地,众人“哄”地一声再度笑开了。 “呆子和傻子,正好一块儿玩。” 小沙弥面皮薄,又羞又怒,委屈地红了脸,直掉眼泪。被朱d几人团团围住,内心涌出一股孤立无援的无助感来。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想要寻找同盟。 然而谢临川却看也不看他,男孩儿猩红的眼里有几许平静也有几许困惑,仿佛众人的言语侮辱丝毫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小沙弥怔怔地睁大了眼,眼泪悬在了眼眶里,欲掉不掉的。 他搞不懂被欺负的是牧临川,他怎么能一点儿都不委屈生气呢? 就在这时,一抹鲜亮的人影闪过,像是一朵被疾风吹来的杏花。 陆拂拂忽然像一头愤怒的小牛犊一样,气势汹汹地抡起棍子,杀进了包围圈。 众人俱都被吓了一跳。 小女孩穿着一身杏子红的襦裙,这是如此鲜亮的颜色,像是骤然开出的一朵朵杏花,在佛门清净之地,也只有陆拂拂这个女孩子会这么穿。 小沙弥又惊又喜,“拂拂!!” 朱d几人面色一变,“陆拂拂,关你什么事儿?你过来干嘛?” 陆拂拂看也不看牧临川与宗住,女孩愤怒地睁大了眼,像只护崽子的小母鸡一样,高高地翘起了尾巴,昂起胸脯,张开双臂将牧临川与宗住护在了自己身后。 一边挥舞着棍子驱赶着朱d几人,一边振振有词:“快滚快滚!我已经告诉维那了1!你们就等着瞧吧!” 细细的小木棍被她舞得虎虎生风。 这种小木棍看着细,然而抽起人来却疼得狠,在人肌肤上能留下一条条深深的红印子。 拂拂仗着自己生理上有小孩的灵敏度,心灵上有成年人的心智。 抓住机会,啪啪啪一顿狂抽,在朱d几人身上连抽了好几下。 抽得朱d皱紧了眉,气得暴跳如雷,哇哇大叫。 又是畏惧于她手上的棍子,又是畏惧于她口中的维那。 “你这个疯子!!” 朱d一咬牙,不甘心地蹬了陆拂拂一眼,脚底抹油地溜了。 一众熊孩子顷刻间如鸟雀散。 “来啊!”拂拂挥舞着棍子,气势汹汹地骂道,“来一个我抽一个!来一双我抽一双!” 累死了。 眼看熊孩子终于跑没了影,拂拂重重地叹了口气,甩着酸胀的手臂,转头去看小沙弥与牧临川。 “你们还好吗?” 拂拂丢了棍子,犹豫着问道。 女孩梳着双髻,大红的缯绳垂落,她蹲在他们面前,额发温驯地垂在眼前,两只眼睛如同葡萄一一样,黝黑乌亮,澄澈干净。 白净微丰的脸看着乖巧,丝毫看不出来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 小沙弥全然呆住了,磕磕绊绊道:“还、还好,拂拂你?” “维那真的来了吗?” 陆拂拂皱皱眉:“我骗他们的。” 谁叫他们这么不禁吓。 小沙弥发出了一声惊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叹息了一声:“拂拂你真聪明。” 陆拂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牧临川。 或许现在改叫谢临川。 这感觉十分微妙,昨天这小暴君还在宫里招摇而过,今天就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小可怜。 被朱d推倒在地,他脸在地面蹭了一下,颊侧被尖锐的石子割出粗糙的血痕。 “呀!”小沙弥惊叫道,“谢临川你流血了!” “你没事吧?”拂拂朝他伸出了手,心里打起了小鼓,紧张地问,同时也做好了牧临川不搭理自己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谢临川竟然十分乖巧。被她拉起来后,轻轻地说了声:“多谢。” 这一副温驯的小可怜模样,哪有日后狡狯反复的影子。 拂拂和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 犹豫着又开了口:“你不反抗吗?” 闻言,谢临川露出个困惑的表情:“我为何要反抗。” 拂拂震惊地舌挢不下:“他们打了你,你要打回去啊。难不成你还任由他们欺负你不成?” 不是吧?小时候的牧临川是什么小可怜灰姑娘?难道说席间牧临川和她说的什么杀了法裕都是编出来吓唬她的? 牧临川静静地看着她,摇摇头:“他们虽然欺我辱我,却同时也是在助力我修行的逆境菩萨。” 拂拂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不由怔住了。 逆……逆境菩萨……? 这个说法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不就是在自我安慰,忍气吞声做鸵鸟吗?这口鸡汤简直又苦又涩。 拂拂不大适应地皱起了眉。 她讨厌挫折,活得好好的谁想经历挫折。 她更不会感谢这些给她带来痛苦的人和事。说什么这些会让你变得更为强大,这她更不能苟同了。 她凭什么要感谢这些小王八羔子和小贱|人们。 彼时拂拂还不知道牧临川口中的“逆境菩萨”是何意,等知道这“菩萨”真正的含义后,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牧临川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他面上露出点儿犹豫之色,朝陆拂拂与小沙弥行了一礼,谢过了他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开了。 经过这一遭,两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匆匆地用过了膳食之后,便回到了斋房。 “对了,拂拂……”离开前,小沙弥欲言又止道,“晚上你就别出去了。” 陆拂拂好奇地问:“为什么?” 小沙弥面色白了一层,“法裕师叔被人发现死在了大殿里。” 一想到寺里疯传的法裕师叔的死状,牙关直打颤。 “听说法裕师叔死得很很惨。凶手到现在还没抓到呢,总而言之,夜里你别出去了。” 小沙弥抬起眼,担忧地说,“你一个女孩,夜里出去危险。” 拂拂:……那你有所不知,凶手不久前还和你说过话呢。 小沙弥的提醒也是出自善意的关怀,拂拂当然不会拒绝,露出个笑,“好,我都听你的。” 小沙弥雀跃地说:“嗯嗯!那我明天再来找你一起玩!” “路上小心!” …… 回到屋里后,拂拂趴在桌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会儿想着法裕,一会儿想着牧临川。心像是被丢进了油锅里一样,分外煎熬。 要趁着这个机会出去看看吗? 她当然不害怕什么所谓的杀害了法裕师叔的凶手,凶手就在眼前晃悠呢。 好不容易来一趟,能多了解牧临川一点就是一点。 拂拂这么想着,飞快地跑到衣柜前,翻出了小斗篷给自己围上,提着灯笼,怀里揣着火折子就出去了。 大菩提寺有夜禁,每晚都有僧值巡夜。 她不是大菩提寺的弟子,身份较为特殊,自然也不受寺规限制。 此时已经到了秋天的尾巴了,秋风瑟瑟,半夜走在寺中,哪怕裹着斗篷也冻得拂拂直哆嗦。 走了没几步,寒风忽然送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拂拂脚步一顿,怔在了原地。 不是吧?难道怕什么,就来什么?? 咽了口唾沫,拂拂小心翼翼地吹灭了灯笼,循着血腥味儿的方向往前走去。 一路来到了禅堂,进门是一间过厅,绕过正壁,折进一段巷道,便到了屋前,屋前以布幕遮掩。 越靠近禅堂,这股血腥味儿便越重。 拂拂指尖都被冻僵了,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长夜中分外明显。 小心翼翼地撩起了一角布幕,眼里映出禅堂中的景象后。 陆拂拂双腿一软,差点儿没压抑住惊叫。 这这这这,死人了! 又死人了! 禅堂里半跪着一个人,看身形年纪并不大。 陆拂拂瞳孔竖成了个细细的一线,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又凝神细细看去。 看身形,年纪好似与牧临川一般大,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对方跪在禅堂里,低垂着头,血污的碎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本来的面容。 两侧的嘴巴被剪开,拉出一条诡异的血腥微笑。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显得尤为可怖。 这还没完,他嘴里塞了满满的一大把线香,将嘴堵得严严实实。 檀香尚未燃尽,一只只橘红色的火点像是黑夜中窥视的一双双眼睛。 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拂拂牙关打颤。 她认出来了。 拂拂哆哆嗦嗦地坐在了地上,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对方大半张脸都处于阴翳下,被碎发遮挡。 可她今天见过他。 这是朱d,今天欺负牧临川的那个熊孩子。 他脖子上还挂着香案上的慧命牌,上书“大众慧命,在于一人,若尔不顾,罪在尔身”。 又以血书就了两个飘逸的小字。 “噤声” 本来以为自己多多少少已经习惯死人了…… 拂拂手脚冰凉,欲哭无泪地想。 不,再来几次她都不会习惯的。 要知道太咸元年的牧临川仅仅只有六岁。她要攻略的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拂拂心里沉甸甸的。 哪怕知道这不过是系统为她构建的记忆副本,哪怕知道朱d熊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 可……到底罪不至此。 陆拂拂思绪正混乱间,突然黑夜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拂拂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里,左看看右看看,慌忙寻找遮蔽物。 耳听着这脚步声越来越近,将心一横,拂拂就地一滚,滚进了禅堂里,往供奉着药师佛的佛龛下一躲。 好在她如今年纪小,正好能躲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缝隙,陆拂拂也顺利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除了年纪小小,就变|态得令人发指的牧临川,还能有谁? 男孩儿踏入了禅堂,没有多耽误,他手里拿着块浸了水的湿布,跪下来就开始擦地上的血鞋印。 毕竟小孩的鞋印一眼就能分辨出与成人的不同。 陆拂拂一时无言,她该惊叹于小暴君这么小就会处理犯罪现场了吗…… 男孩儿动作利落,很快就将这罪案现场处理得光洁如初。 拂拂屏息静气地等着他离开。 可牧临川他偏偏还没走,他垂着眼耐心地在禅堂中绕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等到拂拂都快受不了的时候,牧临川凝眸从朱d身上捻下了一根卷曲的长发。 陆拂拂怔得目瞪口呆。 牧临川的头发乌黑微卷,与其他人不同。 她一方面震惊于他的细心与耐心,一方面又为这超乎寻常的冷静而感到一阵胆寒和恐惧。 男孩儿将头发拢入袖口,这才站起身往屋外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夜色中。 陆拂拂却没有立刻爬出来,她抱着膝盖躲在佛龛下面,等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手脚都僵硬了,这才飞快地探出个头来去察看禅堂内的情况。 这一瞥不要紧。 牧临川竟然又回来了!! 男孩儿眼睫很长,皮肤很白,乍一看上去像个毫无生息的鬼娃娃。 他不知何时脱了鞋,只穿着雪白的袜子,脚掌无声地踩在地板上。 那两只小靴子就套在他的手上。 拂拂呼吸骤然急促,失神地想。 刚刚牧临川根本就没走。他……他脱了鞋,套在手上,模仿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他一定是起了怀疑,就是为了引黑暗中的她出现。 眼看着男孩儿视线在禅堂中逡巡了一圈,直直朝着佛龛的方向走来。 拂拂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里,急得额头直冒汗。只能默默祈祷系统快快显灵,帮她脱出这个副本。她今年都十七了,竟然害怕一个熊孩子。 就在牧临川走到佛龛前时,突然一转身,走掉了。 走……走了? 这回是真的走了,还是虚晃一招,等着杀个回马枪。 拂拂犹豫地想。 黑夜中似乎传来了僧值手持签板边摇边走的动静。 这下她确信无比,牧临川是真的走了。 男孩儿一走,拂拂手脚并用,灰头土脸地飞快地爬出了佛龛。挽起裙子,像颗小炮弹一样,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夜里。 又要躲避牧临川,又要躲避僧值,她就像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在佛寺里乱转,七拐八拐地竟然转到了斋堂里。 斋堂的灯火还未熄,在这黑洞洞的夜里,尚存有一息的人间烟火。 劫后余生的庆幸冲荡着心扉,拂拂长长地松了口气,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闻着斋堂里残存的饭菜香气,她倒还真有点儿饿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陆拂拂悄悄地溜进了后厨里,几乎将厨房搜了个遍。 掀开蒸笼,竟然真让她找到几个已经冷了的包子。 拂拂感动地几乎快哭出来了,这个时候,也不嫌弃这包子是冷是热,捞了一个出来,正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又差点儿叫出来。 牧临川不止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他什么时候追上来的? 要?死?了。 拂拂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 这小暴君是鬼吗?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男孩儿平静地看着她,这平静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却显得尤为渗人。 好像自打在这个记忆副本中看到牧临川起,他就是这么一副乖巧温驯的模样,不会伤心不会动怒,像是画出来的娃娃。和拂拂印象里那个自大自恋,反复狡猾的小疯子简直有天壤之别。 拂拂大脑空白了两秒,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抓起包子就塞到了他嘴里。 被软和的包子堵了个满嘴,芬芳的面点香气迅速窜入鼻腔。 牧临川猩红的眼微微睁大了点儿,这才露出了点儿一个孩子该有的情态。 拂拂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咕咚咽了口唾沫,勉强扯出个讪讪的笑:“哈哈哈好巧,你也是来找吃的吗?” 面前的小女孩,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搔了搔头,又迅速补充了一句:“这个给你,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僧值。” 牧临川奇怪地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包子。 趁着这小暴君还是个孩子,好忽悠,又被她一顿操作猛如虎搞迷糊了的时候。 拂拂眼角余光四处乱飘,瞥见角落里新鲜水嫩的白萝卜,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要不要喝萝卜汤?” “我烧得萝卜汤可好喝啦。” 牧临川没有吭声。 女孩儿就已经脚步轻快地来到了灶台前,忙活了起来。 很快,女孩儿就又端着汤回来了。 “小心烫,这个给你。” 将手里的汤勺递给他,她又哒哒哒跑去拿了两只碗,分别放在两人面前。 牧临川面露迟疑之色,拿起汤勺,抿了一口。 又抬眼看向面前的拂拂。 她脸蛋微圆,额发垂在光洁的额头前,眉眼弯弯地冲他微笑, 她长得并不算多美,但胜在讨喜可人,就像是劳累的旅人敲开村舍时,会走出门递给你一碗水的农家少女。 笑颜映着桃花,清新纯澈的不可思议。 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友善。 但他倒不会因为这一饭之恩,这一笑,而感激涕零,自此魂牵梦萦。 相反,牧临川他足够冷静,或者说足够的冷血。 热汤下肚,极大的抚慰了他冰冷的身躯。 牧临川飞快地将碗里的汤喝得一干二净,搁下汤勺,礼貌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谢。 “多谢你。” 转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自那之后,拂拂就再也未曾见过牧临川。 大菩提寺里又传来了消息,说是朱d的尸体第二天在禅堂被人发现,尸体被摆作禅堂中药师佛的姿态。 又过了半个月,马聪发了疯失足跌入了水里溺死了,被捞上来后,男童右手持未敷莲华,左手作施无畏印,作水月观音样。 这些孩子的父母听说了这事,慌忙将自己的孩子接回了家里,不敢在大菩提寺多待。 显赫一时的大菩提寺,因为得罪了上京权贵,竟然就这样没落了下来。 宗住每每想到还一阵唏嘘,“朱d他们几人也算是恶有恶报啦,佛典中所说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果然没错。” 他忍不住问牧临川。 小沙弥面露好奇之色,“当初朱d他们如此欺辱你,谢临川你当真不害怕吗?” 其他人都被接走了,唯独谢临川他没有被接走,还待在大菩提寺中。 人人都知道,谢家人不喜欢他,他阿母也恨他是个灾星。 谢临川彼时正在翻阅佛经,闻言停下来,思考了两秒。 “不恨。”他摇了摇头,难得微微一笑道,“他们不曾欺负我,他们都是助我修行的逆境菩萨。” …… 菩萨垂眸持经,面容郁美,微露法喜笑意,莞尔微笑间,慈悲中又不失灵动。 一线方润微甜的龙涎香缓缓散去,金炉香烬,漏声点滴。 少年面色难看地从睡梦中霍然惊醒。 长发直泻肩侧,乍一看眉眼,简直就像是恬静温顺的长发公主。 牧临川低着眼,面色阴沉,若有所思地抚上了嘴唇。 他做了个梦,梦里多出了一个人。 他竟然梦到了幼时的大菩提寺,还梦到了陆拂拂,最荒诞的是,他竟然梦见了陆拂拂给他煮了一碗萝卜汤。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耳闻则诵,过目不忘。 牧临川很明确自己童年根本没有过一个叫陆拂拂的孤女。 那现在这算什么? 少年睁大了眼,生生打了个寒噤,惊疑不定地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还没这么无用到让陆拂拂来英雄救美吧? …… 牧临川这个人反复无常,自恋阴郁,没耐心,爱喜新厌旧。 前脚还说着“你若是骗孤,孤就把你做成一面人皮鼓”。后脚又好像对崔蛮燃起了兴趣。 拂拂这次从记忆副本里出来之后,牧临川就再也没找过她。 陆拂拂叹了口气,心里遗憾地想,这或许就是女主光环了。 她倒也不急,总归是要慢慢来的,牧临川不在,闲下来的日子她就跑去伺弄地里的瓜果蔬菜。 崔蛮又如何重得圣宠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或是宫中举办赏花宴,牧临川将位列魁首的那一朵牡丹,亲自戴在了崔蛮鬓角。又或是牧临川又往神仙殿赏赐了多少多少奇珍异宝 这些消息传来的时候,拂拂正挽着裤脚,踩在绵软的泥土上,给她的蔬菜浇水。 看着她这从容又自得其乐的态度,永巷众人不由又面面相觑。 饶是之前看不起陆拂拂的,都不由生出了点儿敬佩之意来。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务不提,陆拂拂最近很快乐也很满足,她的作物长得很好,再没有比这更有成就感的事了。 又过了几天,牧临川叫来他一后宫的老婆一块儿吃午饭。 底下众老婆互相扯头花,少年却眉眼弯弯,其神情犹如在看猴戏,就差鼓掌喊着再来一个。 陆拂拂位份最低,坐在最末尾。 这段时间他像是全然把陆拂拂给忘记了。 而陆拂拂正奋力和面前这一盘烤羊肉串做斗争。 她们这一桌羊肉串是现烤的,羊肉串特地用铁钎子肥瘦相间地穿着,迅速地过滚油,取出来时正冒着滋滋的油泡,肥美而不腻,佐以盐巴、胡椒等调料,各具风味,一口咬下去,汁水浓郁而满嘴生香。 陆拂拂一边咬着羊肉串,一边吃着羊肉汤饼,喝着羊肉汤,打量着这场宫宴。 寒冷的冬日,这一碗清炖的羊肉汤,上面撒了层绿茵茵的葱花,喝起来最是畅快不过。 崔蛮是的新封贵人,坐在牧临川右下边第二位。 第一位,也是最靠近牧临川的,是个陌生的美人。 这美人容貌与小郑贵人有七八分相似,与小郑贵人相比,却多了几分冷清。 陆拂拂一看就猜出来了,这应该就是那位大郑夫人。 小郑贵人的死到底和她有几分关系。拂拂犹豫了一下,将头埋得低了点儿,猫儿在了人群中,安安静静地当个小透明继续吃自己的。 陆拂拂能当小透明得益于她这位份,丢在人群里就找不着了。 胡美人、周充华等人虽心里好奇,奈何抻着脖子在这乌压压的人群中找,找得眼睛都酸了,还没找到陆拂拂,只好遗憾放弃,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连个位份都没,没必要对陆拂拂如此上心。倒是崔蛮,更值得她们注意。 与陆拂拂这儿吃吃喝喝的餍足气氛不同,越靠近牧临川,四周的气氛便愈发剑拔弩张。 【崔蛮两眼发酸,坐立不安,看着不远处的牧临川,一口牙几乎都咬碎了。 她就是想不通……想不通这小疯子怎么会如此薄情。 阿蛮眼眶渐渐红了。 想到这几日的若即若离,心里一边唾弃自己没用,一边又唾弃牧临川】 陆拂拂咬着羊肉串,权当在听有声书。 【阿蛮毕竟只是个姑娘。 少年天子,容貌i丽,行为处事俱都不循章法,浮浪狷戾。 她性子骄纵,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越是触手可及的越弃之如敝履。 这几天牧临川这小疯子对她态度若即若离。 她气恼地撅起了嘴,总感觉自己就像个面前吊着个胡萝卜的驴子,被这小疯子耍得团团转。 只是……羞恼是有的, 却不如从前那般气愤了,每每相处,都觉得面红耳热,恨不得一拳捶花他那张脸】 陆拂拂叼着羊肉,目瞪口呆。 这这这才几天啊?牧临川和崔蛮之间进展竟然这么快了吗? 这也难怪。陆拂拂迅速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饼,嘴里鼓鼓地嚼着羊肉汤饼,心想,《帝王恩》原剧情,女主角崔蛮的确对牧临川生出过好感,两个人就像是欢喜冤家,牧临川尤其喜爱捉弄于她。 想到这儿,陆拂拂不禁叹了口气。 只可惜男主角是牧行简,后期牧临川则成了崔蛮与牧行简之间的催化剂,吃醋工具人。 常常见【少年眼角发红,攥紧了拳。 冷着脸,又淡淡地问:“孤难道就比不上牧临川”吗? 】 又或者是―― 【少年眼角曳出一抹嫣红,眉梢轻轻一压。 薄而利的眉眼飞快掠过一抹杀意。 猩红的眼珠水润润的,语气缥缈不定。忽而又眉眼弯弯笑起来。 “阿蛮,孤真想杀了你,恐怕只有杀了你,你才会长长久久陪伴在孤身侧吧。”】 “眼角嫣红的红眼病”,“黑化囚禁play”等病娇标配特质,在牧临川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想到这儿,拂拂没忍住,眉眼弯弯,“噗”地一声笑出来了,眉梢间洋溢着活泼,简直能说得上是幸灾乐祸。 据系统所说,牧临川这可怜的小疯子,在后期简直是把《帝王恩》的评论区搅得天翻地覆。有大呼心疼牧临川的,也有骂女主阿蛮作的,打得不可开交,腥风血雨。 陆拂拂不着急是因为她隐隐能感觉出来,牧临川暂时还没有对她失去兴趣。 千方百计地维系牧临川对她的兴趣。这真是一件令人挫败的事,就好像她甘愿自己去当牧临川的玩具一样。 好在,还有这些羊肉聊以抚慰她的心。 王宫的羊肉不腥不膻,好吃得简直能把人舌头都吞下来。 陆拂拂道,就算是为了这些羊肉,她也能开开心心干下去! “别吃多了,羊肉上火。”袁令宜提醒她。 陆拂拂听了,干脆也就放下了铁钎子。 方虎头奇怪地往陆拂拂盘子里又放了一把串儿,“吃呗,天冷了,多吃点儿暖暖身子,反正最近又不用伺候那小疯――又不用伺候陛下。” 陆拂拂想想也有道理,可她今天的确放纵了点儿,吃得有些撑了,胃里涨得难受。 她控制自己食量已经快控制了两个月了,今天是稍微没把持住。 或许是她幸灾乐祸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一个内侍突然拨开人群朝她们仨走了过来,轻声细语地说:“才人,陛下有请。” 竟然是牧临川身边的贴身宦官张嵩。 一瞬间,三人神色各异。 拂拂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转头跟两人道:“我上去一下。” 跟着张嵩走了。 袁令宜:“我知道你担心她,巴不得陛下赶紧忘了她。只是人各有命……陛下心思不好琢磨。” 方虎头一顿,往嘴里塞了口羊肉,垂着眼没吭声。 陆拂拂跟牧临川走那么近,无异于是在玩命儿,她心下烦躁,却又想不到帮她脱身之法。 陆拂拂跟着张嵩顶着众人各异的神情走上前。 等陆拂拂站到了牧临川面前,少年瞟了她一眼,眉梢微扬,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道:“才人这是想到了何事,方才在下面笑得这么开心?” 第 27 章(你别自作多情,孤罚她与你...) 拂拂瞠目结舌,  有些怀疑人生。 台下这么多人,这小暴君是怎么看得到她在笑的?? 要知道,她笑完之后就迅速收敛了神态,  不敢笑得太张扬。 少年瞟了她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什么话都没多说,赏了碗酸奶让她喝。 陆拂拂看着盘子里的玉碗,  有些怔愣出神,  目光犹犹豫豫。没摸清楚牧临川这比姑娘还难捉摸的少年心。 玉碗中的酸奶堆得高高的,  尚冒着寒气儿,  犹如一捧酥雪,  又像一座雪山,  雪山上撒着点儿杏仁儿、核桃之类的干果。 拂拂惊讶地睁大了眼,  又弯了弯眉眼,接过了碗,准备折返回去吃。 牧临川忽然开口:“坐这儿。” 对上她的视线,  牧临川顿了一下,皱眉:“坐这儿吃了,  弄这么麻烦做什么?” 他一抬下巴,  示意张嵩给她搬张凳子,  坐在他左手边儿。 张嵩一震。 左为尊,  坐在陛下左手边儿有点儿于理不合吧…… 一直未出声的大郑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陛下,可否让阿陆坐在我身边,我俩也好说说话?” 大郑夫人嗓音不疾不徐,如击冰玉碎,  煞是动听。 陆拂拂脑中警铃叮叮叮就响了。 拂拂一动没动,她在等牧临川的反应。 大郑夫人位列“三夫人”地位尊崇,  她一个小小的才人反驳不了她的意见。想到小郑贵人,陆拂拂心弦紧了紧,心里明白,大郑夫人叫她坐在自己身边,只怕是用意非善。 但比起担心这个,她更担忧的是牧临川的反应。 牧临川这么聪明,肯定也能看出来大郑夫人别有用心。 他要是出言帮她推了,这或许就意味着,他已经开始重视她了。 如果没有那就意味着她在牧临川心里的地位还远远不够高。 少年怔了一下,不甚在意道:“那就坐你身边吧。” 一个并不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陆拂拂安安静静地端着酸奶去了,一勺一勺地吃着,神情看不出来有任何失落。 牧临川乜了她一眼,猩红的眼“刷”地沉了下来,眼底有些惊讶,也有些迷茫。 他以为他晾了她这么多天,她心里多少有些怨言的。 没有。 饶是牧临川快把她给盯出一个洞来了,陆拂拂脸上依然没有丝毫波动。 少年惊讶了,费解了,更困惑了,兼之还有点儿微妙的阴沉。 张嵩看在眼里,嘴角默默一抽。 只有他知道,牧临川虽然晾了陆拂拂这么多天,但压根就没刻薄过她。 陆拂拂喜欢吃羊肉,他照样供着,冬天天冷,尤其是在这种宫宴上羊肉冷得快,冷羊肉腻,他干脆就拨了几个厨子过去给她现烤。 看她吃多了,还特地叫人开冰窖做了碗酸奶来消食解腻。 张嵩鲜少看到过牧临川对人这么上心,心里也好奇。 牧临川倒不是没宠过其他妃嫔,只不过他这宠爱多是冰冷虚伪又做作。 像这种留意着对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体贴倒是没有过…… 不对,也不是。 张嵩很快又在心里反驳了这句。 至少那位长乐王妃,陛下对她可是上心得不得了的,一碰上他这嫂嫂,他乖巧体贴得简直像被鬼附身。 但和那位长乐王妃又有不同的是,陛下和陆拂拂相处的时候,多了点儿少年气。 至于陆拂拂。 张嵩人精,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姑娘意在陛下。 故意作出这么一副镇定的样子,心里可存着一肚子笨拙又机敏的小心眼子,欲擒故纵。 这两人,都是小孩儿故作“小大人”,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显得生气勃勃许多。 张嵩看在眼里觉得好笑。 大郑夫人自从叫她坐在她身边后,就没再多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为难她。 拂拂从一开始的紧张,渐渐放松了身子,专心致志地吃着碗里的酥酪,一大碗酥酪转眼就快见了底。 不过,自始至终,陆拂拂都没有放松警惕,吃完酥酪后,拂拂又动了几筷子,挺直了腰杆,炯炯有神留意着牧临川与大郑夫人等人的动作。 少年虽然狡狯浮浪,但出生高贵,有些东西自儿时起已经渗入了骨子里,就算平日里坐没坐相,不好好梳头穿鞋,却依然是赏心悦目,不显畏缩邋遢。 她坐在夫人与贵人之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拂拂坐立不安地长长叹了口气。 真正体会到了高二语文课上林妹妹“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去”。 她像林妹妹学着喝茶漱口一样,吃得很慢,学着怎么吃菜怎么喝汤。 自从陆拂拂作过来之后,崔蛮就僵住了,少女委屈得几乎快哭了出来,下巴扬得高高的,警惕又高傲的模样,浑像是一只要炸毛的猫儿。 她本来就对今天的座位排序颇有几分怨言。 这俗婢算个什么玩意儿,带着一身油烟与羊肉味儿,竟然坐在了她身边,还硬生生地压了她一头,位列第二? 【阿蛮委屈得几乎快哭出来,恨不得立刻甩手就走。 牧临川本也知道她最厌恶牛羊肉。 阿蛮睁大了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些旁白拂拂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想到高二语文课,她就不免想到了在学校里的时光。 她怀念教室里堆得高高的书籍,怀念学校里的篮球场,怀念教室后面的黑板报。 拂拂不由一阵恍惚,抿紧了唇,连周遭的环境都忘了。 她坚信知识改变命运,没能继续上学是她这一辈子的遗憾。 许是察觉到了崔蛮的委屈和不满,牧临川的视线落了下来。 崔蛮仰头对上了牧临川的视线。 【少女昂着倔强的小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的泪水要掉不掉。 少年一怔。 阿蛮脸颊委屈地发红,依然固执地,不卑不亢地迎上了他的视线,眼神有些冷澈。 她是崔家女儿,崔家女儿骄傲。 绝不是谁都能轻易来折辱她的。 少年撑着脑袋,猩红的眼润泽幽深,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 垂下眼,招来张嵩交代了几句。】 张嵩一来,崔蛮心口一跳,忙维持住了脸色不崩,趾高气扬地冷冷道:“你来作什么?” 张嵩:“陛下叫奴来送点儿东西给贵人。” 东西? 崔蛮微微一怔,脸上不由飞起了一朵红晕,露出了点儿少女的灵动与羞怯来。 然而目光落在张嵩带来的东西后,崔蛮脸色煞白。 张嵩手上漆盘里竟然放着满满一大把的羊肉串! 张嵩温声细语道:“贵人请吧,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牧临川这才收回了视线,少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了点儿眼泪花,目光凉薄。 所谓的高门士族,都是些眼高于顶,眼高手低的货色。 崔蛮作就算了,偏作到他脑袋上去了。 诚然,起初,牧临川对崔蛮确有几分好奇。 少年发现,一看到崔蛮,他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想要逗弄她玩儿,想多和她待一会儿,甚至想把她关起来,藏起来,叫谁也看不着。 这感觉来得太古怪,竟然冥冥之中有点儿“天意”的味道。 他当初封崔蛮为贵人,一是觉着好顽儿,二是“贵人”之类的封号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封条狗他也照封不误。 三是,他想知道崔素那老家伙在南平郡究竟在忙活些什么。 南平郡史上归属不定,常归于湘、荆二州,众所周知,荆州刺史就是长乐王牧行简。 崔素是真赈灾呢?还是和他那堂兄另有谋划呢。 谁想崔蛮胸大无脑,光恃美行凶了,他在她身上摸了一连这十几天,都没摸出点儿线索来。 看来崔素那老家伙也对自己女儿的脑子没信心,丝毫没将自己的算盘透露给她。 日子一长,天意似乎也拗不过这小疯子了,那点儿隐约的好感几日之后烟消云散。 一大把羊肉串都已经冷了,泛着冷腻的油光。 崔蛮强忍着反胃,吃了一串。 她委屈地想拂袖就走,可张嵩那阉狗盯得她紧紧的, 她不能。 这一刻,崔蛮惊慌地发现,这儿不是崔家,没她任性的理由。 冷腻的羊肉串一串一串下了肚,张嵩又端来另一盘:“陛下看贵人喜欢吃,特地赏的。” 崔蛮睁大了眼,眼圈渐渐地又红了,倔强的小脸一片惨白。 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厢,陆拂拂好不容易从高中回忆中抽身,竟然看到崔蛮哭了出来,虎躯一震的同时,震惊又茫然,不禁汗毛倒竖。 女主怎、怎么哭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牧临川这小暴君对女主又做了什么? 崔蛮看着她这茫然又震惊的表情,气得浑身发抖。 崔蛮:……就觉、觉得更委屈了qaq 竟然哭得更厉害了。 崔蛮这一哭,就再也刹不住。 满座皆惊。 一直表现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郑夫人也皱了皱眉,赶紧叫她下去。 御前失仪这是大事儿。宫宴之后,崔蛮就被禁足了三个月。 宫宴直至深更半夜方才散去。 之后,牧临川却没让陆拂拂走。 天色已深,空中落着小雪,行云皎月,雪色共月色皎洁动人。 白雪覆盖宫墙,星火错落,一如亮起的一盏盏琉璃明灯。 陆拂拂站在牧临川面前紧张极了,扯了扯裙角,心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来之不易的独处机会,她今天晚上赴宴前竟然没好好打扮一番。 略一思忖,拂拂特地往灯下站了站,十分心机地露出半张侧脸来。 之前幺妮拉着她自拍的时候说过,人的左脸和右脸长得其实是不一样的,她左脸比右脸要好看点儿,自拍要找准角度。 少女梳着个双螺髻,穿着件简单的杏色大交领上衣,露出白色的里衣,下身穿了件青纹裤,腰间系红色裙带,围着件天青色的间色纱裙,垂着些叮叮当当的玉饰。 此时站在错落的琉璃灯火下,犹如月宫里走出来的月兔,足下翘头履,走一步,身上的裙饰便琳琅作响。 牧临川平静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她裙裳上的玉饰上。 心中古怪地想:陆拂拂今天打扮得就像个珊瑚树。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少年拢着袖口,脚蹬木屐,目光淡淡。 陆拂拂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掐紧掌心,问:“你不高兴?” 牧临川与她四目相对,忽而嗤地笑开。 “我从未发现,你胆子这么大?” 女孩儿的双眼在灯下就如同最清透的水晶,仰着头,目光分外直接。 少年揣着袖口,不动声色地看着。 陆拂拂像头山野间的麂子。 你说她胆子大吧,她倒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的时候低头,完全不见那股子世家贵女身上常见的清高气,她身上甚至还带点儿世俗的圆滑,小心翼翼的狗腿,贪生怕死。 你说她胆子小吧,女孩儿又敢这样抬起眼与他对视,乌黑的眸子落落大方,眼里倒映着星火,像蕴了个小月牙儿。 这双眼睛和嫂嫂一点儿都不像。 牧临川垂下了眼。 陆拂拂她的恭敬,她的狗腿,是审时度势之下的不得已为之,并非对皇权发自内心的敬畏。这点,连那些世家子都做不到。 牧临川心里冒出个古怪的念头。 陆拂拂她该不会真是个野麂子精变的吧? “你不高兴。”陆拂拂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和幺妮一样别扭。 牧临川:“孤哪里不高兴了?” 拂拂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问:“崔蛮……” 话音未落,少年眉心急急一跳,劈头盖脸地直接打断了她。 “你别自作多情,孤罚她与你无关。” 陆拂拂呆滞了一瞬:……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反应…… 陆拂拂惊讶地嘴里都快吞下一个鸡蛋了。 难道说牧临川真的是在给她出气? 陆拂拂简直是受宠若惊了,她没想到牧临川这么好心竟然会帮她。 牧临川:…… 少年烦躁地乜了她一眼:“总而言之就是与你无关。” 少年心里有些烦躁,心脏忡忡地跳着。他扭过头,看向不远处星火错落的宫墙。 一抿唇角,提步就要走。 “谢谢你。”身后的少女忽然开口。 牧临川浑身一僵。 他若无其事地问:“谢孤什么?” 陆拂拂紧张得一颗心脏快跳出喉咙口了,忍不住想,这小暴君可真是难攻略。 第 28 章(萝卜汤) “谢谢你……”拂拂不大自在地搔了搔头,  迟疑地说,“呃……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孤是皇帝,是你的丈夫,  你是孤的妃嫔,  是孤的妻子。” 少年浑不在意地说着这听起来霸道得有点儿油腻的话,“孤给你东西,  天经地义。” 只是隐隐绰绰灯火下,  少年身形显得有几分清瘦和单薄。 陆拂拂飞快地摇了摇头。 凭心而言,  牧临川这小暴君对她真的不错,  赏赐一概不缺,  就算晾着她的这几天,  她缺了什么,  也马上会有内侍送到她跟前来。 她这么说除了是真正感谢牧临川之外,还有另一重原因。 她希望,在牧临川眼中,  她能与后宫其他妃嫔区分开来。 后宫中的嫔妃以他为天,对他事事恭顺。 拂拂压根没那么想。 她要攻略牧临川,  心灵上就要和他站在同等的地位。你若是自甘下贱,  别人也不会多尊重你,  你若是矮化自己,  在别人眼里,  你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不想做个顺理成章接受主人赏赐的宠物。所以她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说谢。 牧临川抿着唇角,心里有些烦,像是在生陆拂拂的气,  又像是在生自己的气,别扭得很。 一时间莫名其妙,  她在谢什么?这感觉就像是硬生生又划开了一道疏离的天堑。 心绪被人牵动的感觉很不好,牧临川蹙了蹙眉,转过了身。 目光落在了陆拂拂这一身打扮之后,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稍霁。 这都是他赏下来的,她倒是还有几分眼光和审美,知道在宫宴中穿出来。 少女想了想,突然往前迈出了一步。 少年目光落在她裤脚下的翘头履上。这翘头履是他亲自去库房挑的,上面缀着一颗圆润的明珠。 行走间,宛若有月光漾过。 陆拂拂往前迈出这一步的同时,牧临川眉心和心口齐齐一跳。 他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扬起个笑,也往前迈出了一步。 “行了,你既然都谢我了,那我就告诉你。” 少年带着点儿做作地说:“别自作多情了,我可没帮你出气的意思。” “崔蛮算是个什么玩意儿?朝你这丑丫头摆脸子岂不是在质疑孤的品味?” 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真的。 宫宴上那一刻,牧临川实实在在地感到,有被冒犯到。 这感觉实在很不好。 回去之后,张嵩惊讶地发现,牧临川竟然还没睡。 少年披着一头乌发,穿着件素白色的单衣,面无表情地枯坐在殿内。 手上拿把错金刀比划来比划去。 张嵩关切道:“陛下还不歇息吗?” 牧临川随口答:“不睡,孤在想正事儿。” 张嵩心想,陛下你能想什么正事儿啊。不就是又要杀了谁谁?又要欺负谁谁呗。 他在琢磨着怎么杀了陆拂拂。 今天晚上这一席对话,叫牧临川一颗心忡忡地跳着,脸上也有点儿烦躁地发热。 要知道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打橘子树前,见到陆拂拂的第一眼起,他就对她存了几分心思。 主要是那双和嫂嫂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 这么多天里,他就像是对待崔蛮,对待小郑贵人,对待其他妃嫔一样,一步一步试探。 只要陆拂拂稍有不顺他心意的地方,他都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让他一直没找到下手的理由。 本以为晾她几天,她就会拈酸吃醋,患得患失。结果人好得很,看着他的眼睛淡定清明极了。反倒成了他的心思被她牵引。 想着爱吃羊肉,专门吩咐人宫宴上现烤。想着或许吃撑了,叫张嵩取酸奶来消食降火。 牧临川闭上眼,攥紧了错金刀。 这柄刀是由天外星铁制成,削铁如泥,能轻而易举地搓断成年男子的骨骼。 要是用这个杀陆拂拂。 牧临川心中思忖,应该花不了多大力气。 之后再将那双眼睛挖出来就是了。 张嵩突然看到少年垂着眼,握着刀站起来,杀气腾腾地往外走。 他唬了一大跳:“陛下大晚上这是又去杀谁呢?” 牧临川:“陆拂拂。” 张嵩心里一惊,顿觉一股悲怆蔓延开。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陛下,伺候了快十年了也不懂。没关系,人本来就是难懂的,这个世界上他不懂的东西还有很多。 张嵩当然不能任由牧临川异想天开去宰了陆拂拂,赶紧拦下赔笑:“外面天冷,陛下喝点儿东西再去吧。” 牧临川心想也是,顺从地又坐下来。 张嵩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之前牧临川真心想杀人哪里拦得住。便转身招呼他的徒弟们拎了个食盒进来:“刚好陆才人送了点儿萝卜汤来。” 张嵩揭开食盒,笑得憨态可掬:“瞧奴这记性。这汤可是陆才人亲自送的,说是她自己田里种的萝卜。” 隔着腾腾的白雾,张嵩一时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只能状似无意地开口。 “奴觉得陆才人挺有意思的,实诚。刚竟然和奴说这是礼尚往来。” “说陛下赐了她东西,她也得回赠点儿什么。陛下你说这后宫里哪有这样的妃嫔?” 张嵩倒不是真的有多喜欢陆拂拂愿意为她说好话。不过是揣摩着牧临川的心思说的。 少年神色莫辨,指着萝卜汤,“她送的?” 盯着这碗热气腾腾的萝卜汤,牧临川脸色有点儿难看,“你怎么没通知孤?” 张嵩愣了一下:“不是陛下你之前吩咐的吗?不让其他妃嫔随意来你书房与寝殿。” 少年不吭声了,舀了一勺子萝卜汤喂入口中。 他性子反复,宫人不敢轻慢于他,大雍门阀士族生活作风一向豪奢,吃个饭只恨不得把豆腐也雕出个花团锦簇的模样,像这种一看就“敷衍”的萝卜汤,是万不敢呈到他面前去的。 汤一入口,牧临川神情有点儿古怪。 他吃多了山珍海味,几乎都快忘记了这种家常萝卜汤是什么味道了。 记忆中,似乎只在那个梦里喝过一次。 那个梦里,看上去不过六七岁模样的陆拂拂,梳着双髻,讪讪地笑道:“你喝萝卜汤吗?我做的萝卜汤可好喝啦。” 他其实好伺候得很,食宿都不挑。 从前跟着牧行简住过几天,顾清辉常为了牧行简亲自下厨。顾清辉烧的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家常菜,他沾了这位堂兄的光,蹭了不少入肚,只是吃得再多,胃里饱了,却始终不觉得餍足。 牧临川喝汤的时候,萝卜的清香直往张嵩鼻子里钻。 夜已深了,勾得张嵩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咕咕作响。 这萝卜汤熬得久了,泛着奶白色,萝卜入口即化,撒了些葱花。犹如翡翠白玉,分外好看。 往常牧临川吃得总不多,一盘菜端上去,撤下来的时候就跟没动过筷子似的。这些吃食自然都便宜了张嵩他和他那些徒弟。 明摆着听到了张嵩肚子咕噜作响,牧临川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 张嵩扑通跪倒在地,“御前失仪,奴知罪。” 少年神情虽然还是难看了点儿,却当着张嵩的面,残酷地把这萝卜汤喝完了。 一滴都没剩。 这是第一次有人专门为他下厨,不是为大雍的皇帝,也不是为了牧行简的堂兄。 就是为了牧临川,还是为了谢他。 “谢”这个字,牧临川自己都觉得很难和自己联想在一起。 怎么说他都得给几分面子喝完不是。 喝完了,少年十分餍足地一擦嘴:“想喝自己到厨下吩咐人做去。” 看得张嵩心在滴血。 也是奇了。 陛下他吃了这么多山珍海味,按理来说嘴早该被养叼了。怎么还跟他计较一碗萝卜汤? 喝完了萝卜汤,少年屁股坐在冰凉凉的大殿里,半天没挪窝,像是全然忘记了要深夜行刺自己妃嫔这事儿。 他坐了一会儿,去翻了翻奏折,提起笔写了两句,又干脆撕了一张奏折叠纸鹤玩儿。 指尖夹着纸鹤,将它们送了出去,看它们摇摇晃晃,没飞多远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他其实觉得这行为无趣极了,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这么做了。 垂着眼弯腰将纸鹤捡起来,让它继续飞。 如此反复了十多次。 好像这么做,心里就平静了不少。 第 29 章(他发掘出了新的乐趣,就是...) 天气愈发冷了。 宫中梅蕊初绽,  芳英疏淡,暮色微芒如火烧,寒风凛冽中,  东风吹落一地残梅,  远远望去,霏霏霭霭,  朦朦胧胧。 大郑夫人正握着把小剪刀在修剪梅枝,  动作不疾不徐。 前几天她看了一场好戏,  今早心情不错,  一大早便起来散步。 女子指若削葱,  指尖落了些清浅的梅影,  煞是好看。 剪了一支l巧的冬梅递与了身后的宫婢,  大郑夫人眉眼淡淡道:“将这些花拿回去,插在瓶里,供于佛前罢。” “记住,  要黄铜瓶。古铜器入土年久,受土气深,  以之养花,  再合适不过。” 身后的宫婢芙蓉闻言走上前,  小心翼翼地抱着这梅枝道:“是。” 芙蓉跟着大郑夫人有段日子了,  即便如此,  她依然对这位郑家女郎的一言一行时不时感到费解。 抱着梅枝,亦步亦趋地跟在大郑夫人身后,芙蓉心中拿不定主意。 小郑贵人与大郑夫人姐妹情深。小郑贵人之死并没有牵连到其姊,大郑夫人依然还是王宫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嫔妃之一。 让芙蓉既惊且疑的是大郑夫人的态度。 小郑贵人死得冤枉,  还是“勾结内侍,秽乱宫廷”这不清不白的理由。 大郑夫人这做阿姊的,  这段时日以来竟然毫无动作。 陛下得罪不了,大郑夫人贵至夫人,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冷宫的陆拂拂吗? 芙蓉想得不由有些入了神。 再者,陛下想来也没多喜欢这陆拂拂,不过将她当个玩意儿使唤罢了。 陛下行事一向不拘于礼法,就连那崔蛮陛下都封了夫人。 他若真喜欢陆拂拂,何必连一个位份都吝啬于给。实在是根本就没将她当回事儿。 在心中妄议君主实乃大忌,就在此时,一阵冷风吹来。 芙蓉忽而冻得一个哆嗦,低下头,方才意识到是梅花上的雪珠落在了手背上。 这一滴融雪惊醒了她,意识到她刚刚实在是大不敬了,忙收敛了心思,快步往宫内走去。 倘若大郑夫人真没打算为她妹妹报仇的心思,这便意味着她是个冷心冷情之人,如此一来,那她也得早日另寻出路了。 一入殿内,便觉得冰冷刺骨。 牧临川为了陆拂拂搬空了全后宫的炭,各殿内的银炭已经许久未送到。 芙蓉微微蹙眉,心里不住暗唾了一声。 裴姝真是个蠢货,竟然好端端地将事儿办成这样。 她转身遵照大郑夫人的意思,将梅花供入佛前,大郑夫人则解下来斗篷,依靠在榻前看书。 没多时,一个内侍形色匆匆走了进来,上去交代了些什么。 大郑夫人神色未变,依然眼睫半垂翻着书页,“都办好了?” “办妥当了。” 内侍并不避讳,“射偶人已经放在了陆拂拂屋里。” 大郑夫人这才阖上书页,眼尾曳出一抹冷色。 她可不是多能忍让的。 这一天,自打宫宴起她便谋划着。 芙蓉不由一凛,呼吸放慢了半拍,脸颊肌肉微僵。 射偶人,就是偶人厌胜,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扎小人儿,是偶人厌胜一种。 历朝历代,向来对巫蛊厌胜之术尤为严苛。 大雍律便有“放蛊人及教令者,弃市”这一条律令。 这倒不算什么,最重要的便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先王后便是因“在宫内行巫蛊厌胜之事,祸乱宫廷”被先帝赐死。 这件事宫中老人都知晓。 芙蓉匆忙低下眼,心中不安。 是她想岔了。 原来夫人不报仇不动,不是因为不敢,也不是因为冷情,只是在等这个机会,将这些事暗中打点妥当。 芙蓉听完了全程,等那内侍离开后,趁着给大郑夫人捏腿的空隙,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夫人,这当真没问题吗?倘若查出来?” 大郑夫人捡起书卷继续看,嗓音冷清:“那也查不到你我头上。” 见大郑夫人镇静冷清,芙蓉低下了头也不敢再多问。 想必夫人是有自己的法子的,就是不知道射偶人到底管不管用。 又不禁感叹。 夫人当真不愧为郑家女郎,果然性情沉密,锋芒不露。 自那天宫宴后,牧临川便若无其事地常常晃悠到永巷来,少年瞪着兔子眼,一脸无辜,就好像之前压根就没晾过她。 拂拂眨眨眼,她算是发现了,这小暴君没别的优点,唯独一点,宫斗这事儿全让牧临川一人代劳了。 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拂拂一边低头解裙带换衣服一边任由思绪漫无边际地飞扬。 这点又和幺妮很像,幺妮比她更聪明,心眼更多,往日别人欺负到她面前来的时候,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地里惯会使那些机灵的小绊子。 哐当! 门被人从屋外推开。 少年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一样从屋外刮了进来。 进门前放缓了步子,或许是觉得自己这来得有点儿频繁,少年作出一副脸色难看的样子,猩红的眼一扫。 什么话也没说,就也往榻上一瘫,霸占了陆拂拂的床榻。 拂拂手一个哆嗦,差点儿跳起来,捂着胸口的系带,一时间目瞪口呆:“你、你!” “我怎么了?”少年无辜地看着她,那双兔子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拂拂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进门怎么都不敲门的?” 幸好她里面还穿了里衣,这还是换衣服呢,要是她在洗澡呢?岂不是都被这小暴君看光了? 牧临川眨巴着眼,眼里水光潋滟,看着竟然有几分惊讶和委屈:“你是孤的夫人,孤为何要敲门。” 还没多躺一会儿呢,少年突然皱起眉,伸手往枕头下面一抄。 “这怎么回事?怎么硌得慌?” 拂拂转过头来。 这一掏不要紧,看清牧临川手上的东西后,拂拂吓了一大跳,吃了一惊,怔怔地站在原地。 “这是巫蛊娃娃?” 这不是电视剧里面最常见的那种诅咒小人吗?问题在于她枕头底下怎么会有个巫蛊娃娃? 这小人儿明显做成了个牧临川的模样,身着天子冠服,上面戳了几根银针,缚手钉心。 就算再傻,拂拂也知道被算计了。 拂拂脑子飞速转动,脸上却未见惊慌,坦然地指着那巫蛊娃娃说。 “陛下饶命,恳请陛下明鉴,这巫蛊娃娃与妾无关。” “巫蛊娃娃?”牧临川拿着这小人儿,神情未变,反倒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说这射偶人?” 拂拂歪着头眨眨眼:“似乎也能这么说吧。” 牧临川特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拔出银针,又戳了进去:“孤知道不是你干的。” 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里的小人儿,少年脸色一沉。 他从未觉得,自己智商被如此深深侮辱过。 牧临川眼露讥讽,冷笑道:“这往你枕头下面塞小人儿的是当孤傻子吗?” 听闻这话,拂拂心神微微一松,心里同时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疑虑。 牧临川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按照套路,不应该是牧临川勃然大怒,拂袖离去,势必要查个清楚。她可能会从此失宠被牧临川冷落,也可能会掉脑袋…… 拂拂叹了口气。 这让她肚子里原本想的一肚子求饶的话落了空,毫无施展余地。 “陛下不怀疑我?”拂拂奇道。 牧临川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要不是孤赏识你,你有现在这个快活日子?你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是闲得发慌了还是得了臆病来扎孤的小人儿?” 敢把他当傻子,牧临川危险地眯起了眼,冷笑,必须揪出来,杀了。 拂拂眼里有些复杂:……这小暴君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人儿,牧临川脸色更黑:“这小人儿做得这么丑。” 少年脸色难看极了。 他便生得这般模样? “来人!给孤查查,这几天有谁进入过才人的寝宫。” 少年摩拳擦掌,嘴角高高翘起,简直是迫不及待。 一个冷宫的才人敢做陛下的射偶人,绝对是件大事。 佛前的供花已然枯萎,这天,芙蓉又去华林园中剪花枝的时候,回来的路上正好便听到几个宫婢小声议论此事。 她神情凝重地缓缓拢紧了裙衫,回到了玉寿殿内。 将此事通知过大郑夫人,大郑夫人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是个乡野之地走出来的丫头,她甚至不必在她身上多费什么心思,说到底还是阿妹太过冒失,这才枉送了性命。 想到这儿,大郑夫人握紧了书卷,压下心头万千哀痛,阖上眼淡淡想。 阿妹,这回阿姊算是为你报仇了。 …… “射偶人?”裴姝从满桌的案牍中诧异地抬起眼。 那宫婢点点头,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听说陛下大怒,正责令彻查永巷呢?” 裴姝心里又惊又喜。 压下心头这点淡淡的喜悦,裴姝眉眼冷清,不允许身边的宫婢再多加谈论。 此事敏感。 大郑夫认不愧是心思沉密,心狠手辣之辈。 看来,她入宫抱郑家大腿这一步棋倒是走对了。 陆拂拂屋里发现了陛下的射偶人,到时候出事儿,整个永巷都跑不了,都要给陆拂拂陪葬。 永巷上上下下感觉脖子凉飕飕的,顶着巨大的压力,众人工作热情高涨,工作效率猛升,很快就带来了个嫌疑人。 嫌疑人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上来的时候,牧临川正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在戳自己的小人。 戳脑袋,□□ 戳自己的眼睛,□□。 还恶趣味地戳自己的鸡儿,□□。 他的鸡儿长了和没长差不多,牧临川坦然地想,反正也硬不起来,又没用。 坐在牧临川身边的拂拂“嘶”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下半身莫名一痛,愁眉苦脸地由衷地感叹道。牧临川可真是个各种意义上的猛人,不让他来当反派boss那还真是亏了。 嫌疑人明显也是这么想的,神情不上不下僵在了脸上。 对方是个样貌清秀的内侍,抿着嘴硬气的很,死活不吭声。 牧临川不禁不恼怒,反倒还笑起来,“让孤猜猜,可是大郑夫人指示你的?” 陆拂拂的背景,牧临川摸得比她还清楚。 她初入宫不久,少有仇家。 就算后宫里有人嫉恨她,也鲜少有胆子这么大,敢借巫蛊厌胜之术置她于死地的,这是不死不休之恨。 牧临川支着腿,把玩着手中的射偶人,嘴角微弯。 纵观整个后宫,也就只有大郑夫人与她有这血海深仇。 牧临川觉得没意思。 人是他随便找理由杀的,关陆拂拂何事,有本事来找他。要是来找他,那还有几分趣味。 欺软怕硬。 牧临川将这射偶人随便往床上一搁。 他都不知道他这夫人竟然这么窝囊。 内侍道:“陛下何处此言,此事与大郑夫人无关,皆为我与陆才人两人之恩怨。” 牧临川:“昭然若揭的事儿,孤早已知晓,你替她瞒着有用吗?该杀我还是得杀。敢做孤的射偶人用在这后宫争宠上,郑家上上下下,还有你与你家人都不要命了?” 见提到了自己家人,内侍瞳孔一收,听闻这话却勃然变了脸色:“陛下饶命!” 眼见瞒是瞒不下去了,内侍一咬牙,终于松动了:“的确是郑家人指示于我。” 少年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笑问:“你收了她什么好处?不惜为她死?” 这内侍原本是一直埋着头,紧握双拳的,此刻却抬起头来,双目炯炯,整张脸都涨红了:“我父母都是郑家家仆……” 他父母皆是郑家家仆,全家性命系于郑家…… 那内侍面露隐忍之色,眼含痛苦,终于开口―― 牧临川突然憨态可掬地笑起来:“算了,孤没兴趣听。” 一转头,表示孤知道了,让人把这内侍带下去杀了。 内侍脸色憋得青紫。 少年一偏头,又撑着下巴,恍若想到了什么,眸光流转间淡淡道:“让黄门郎刘季舒替朕下一道旨意给郑家。” “随便写写,逼他家自戕就行。天凉了,催他快点儿,刘季舒做不到,就提头来见孤。” 饶是陆拂拂她早就知道这小暴君是个什么德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得心惊肉跳。 小郑贵人和这内侍的死,再度提醒了她牧临川是个毋庸置疑的小暴君和疯子。 下颌却在此刻被人轻轻抬起。 少年眉眼弯弯,憨态可掬地冲她笑:“在想些什么?” 陆拂拂感到下颌一凉,少年已凑近了,双目猩红,微微笑。 陆拂拂飞快摇摇头,坐直了身子:“没什么。” 挣扎了半天,拂拂心里动了些恻隐之心。就算大郑夫人算计她,那也和郑家那些家仆无关吧。这些家仆就好好上个班,招谁惹谁了,还要给傻逼领导买单。 拂拂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听说郑家是服膺儒教的大族,陛下这般……” 牧临川道:“孤是皇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愿意杀谁愿意宠幸谁。谁做天子还这么憋屈?” 少年古怪地看着她:“这些人惯会看人下菜碟,看他们脸色的皇帝不过是窝囊废。” 郑家这几个,最近的确不老实,仗着一双女儿地位尊崇,摄威擅势,刻剥百姓,养得胃口大了,更与牧行简私下来往,做两手准备。 拂拂抬起眼,目光灼灼:“那陛下能放过郑家家仆吗?他们毕竟与此事无关。” 心里却像是打起了小鼓。 牧临川看了她一眼,浑不在意道:“好啊。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这么轻易?? 拂拂睁大了眼,心里缓缓地升腾起了一股别扭之感。 这小暴君……现在算是会考虑她的想法了吗? 整了整衣袍,牧临川面无表情地架上了一条腿,盘腿坐在榻上。 这么低级的构陷方式,他自己动手都嫌脏手。 大郑夫人难不成以为他看到这射偶人会勃然大怒? 实际上牧临川他才没这么玻璃心。 他又不是个玻璃做的。 牧临川不住嗤笑。 这把他当成个什么心理脆弱的玩意儿了。 少年觉得好笑,兼之不耐烦。 不知有多少人将他视作了这玻璃瓶作的人,以为他阿娘之死给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就先王后这事儿上,讳莫如深,态度小心翼翼,形同走钢索,生怕就触及了他这伤心回忆。 殊不知,人早死八百年了,他就从未对此事上过心。 牧临川托着下巴。 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笑起来时显得乖巧而甜蜜。 他一直等着自己这堂哥打入上京的那一天。 只是,总要在这过程中找点儿乐子干的。 待到下午的时候,大郑夫人差芙蓉外出了一趟,打探消息。 这几天下来,该查出来的也都该查出来。 芙蓉回来得也快,她面色极为古怪,看着她眼中有震惊,有惊魂未定的恐惧,有同情,甚至还有不忍? 不忍与同情? 大郑夫人心中一紧,立刻涌生出了些不详的预感:“你查出什么了?” 芙蓉竟然噗通跪倒于地:“夫、夫人……” “陛下并未处罚陆拂拂,而是――” “而是什么――”大郑夫人追问,嗓音甚至因为这股忐忑骤然变了调,“你给我好好说话!!” 芙蓉怕极了,瑟缩道:“陛下,陛下下了道旨意,叫夫人母家自戕了……” 大郑夫人:!!! 眼前骤然天旋地转,大郑夫人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然。 芙蓉:“夫人!!” 大郑夫人死死地盯着,嗓音嘶哑:“你说得可是真的?” 芙蓉不敢多看她。 一阵凉意自心头缓缓漫开。 大郑夫人眼里迷惘。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不该如此的,陛下不是最怀念先王后的吗?提起先王后时曾掩面痛哭,目露哀容,其痛苦之情令她都不忍多看。 她入宫以来,与阿妹互相扶持,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坐稳了今天的位子。 不过是像从前那般,对付个无足轻重的小贱人而已。 实际上,大郑夫人还不知道有三个字叫“装样子”。 这嘴里没一句话真心话,经常自打自脸的小疯子,信他就输了。 那厢,裴姝正用早饭,心里记挂着射偶人这事儿,叫来身边的宫婢,盘算着等过会儿得去玉寿殿一趟,再备下一份薄礼多走动走动。 宫婢:“陛下没责罚陆拂拂,倒是郑家……郑家完了。” 裴姝:? 宫婢:“陛下下了一道旨意,逼郑家上下自戕了。” 裴姝:??? 从扎小人儿这件事中,牧临川好像获得了巨大的乐趣。 他的生活不再光杀人这么单调了,他发掘出了新的乐趣,就是捋起袖子替陆拂拂宫斗。 牧临川兴致勃勃,热火朝天。 完全不觉得把自己这一身帝王心术用在宫斗上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 尊贵的少年天子宫斗,恍若满级大号屠新手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手段歹毒,几近将后宫绞杀了个七零八落,人人自危。 而这屎盆子全都扣在了陆拂拂头上。 牧临川愈加“爱怜”陆拂拂起来,宠得那叫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这样下去不行。 自打宫宴结束后,她已经快被禁足了半个月了。 合上崔家送来的家书,崔蛮急得面色发白,眼圈已红。 这数日,她耐着性子与牧临川这小疯子虚与委蛇。 而牧临川却在同她装傻,绝口不提阿父之事,还一而再再而三如此折辱她。 一想到这事儿,她就羞愤得恨不得撞柱去了! 阿蛮阿蛮,你不许哭。 崔蛮狠狠擦了把眼泪,咬牙道。 为了阿父,为了崔家,你都得振作起来。 那小疯子为了陆拂拂竟然逼得郑家上上下下自戕,倘若真得了她的宠爱,那阿父之事定然也会有转圜之机。 不论是否出自她本意,她都得去争宠。 问题是要怎么争,如何去争。】 这几天后,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牧临川无聊了,歪着脑袋,不满地说: “怎么没人对付你了?这让孤一身拳脚毫无施展之处。” 拂拂有些无言以对,郁闷地想:合着我就是您老人家拉仇恨的工具人吗? 牧临川也就随口一提,把她脑袋摁到胸口,睡了一觉之后,便起身自个找乐子去了。 牧临川走后,拂拂一边整理床铺,打扫卫生,一边好奇地问:“系统,能帮我查查牧临川的好感度目前多少?” 【牧临川好感度目前为:50】 50?? 拂拂放下扫帚,吃惊地张大了嘴。 怎么会涨得这么快?她并不认为牧临川是喜欢上了她,拂拂略一思忖,很快便想明白了。 难道是替她宫斗这件事? 她不论有意或是无意,都为牧临川找到了新乐子,自然而然地,牧临川的好感度也上涨了许多。 陆拂拂越想越有可能,谨慎起见,又点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 这“五十”两个阿拉伯数字,叫少女心头有些雀跃。 目光往下一扫,拂拂又蔫了。 虽然好感度已经破半,但系统界面还有崔蛮与裴姝这两个重要角色。 除此之外,还有顾清辉这个隐藏任务。 想到顾清辉,拂拂不由摸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现在在牧临川心中的地位,类似于一个……替身? 替身不替身这个,陆拂拂到不是很在意,只要能救幺妮一切都好说。 陆拂拂大脑十分清醒。 她知道牧临川如今对她的好感度都建立在嫂嫂顾清辉的身上。 倘若他真喜欢她,便不会将她置于风口浪尖而连个位份也不给。 照牧临川这封夫人封王后宛如穿衣吃饭一样随便的人,给个位份是轻而易举之事。 因为,只有一个位份足够低的陆拂拂,才能供人随意倾轧,为他提供乐子。 而后宫中的嫔妃们也正是看中了她在牧临川眼里不过是个玩意儿这一点,才敢对她频频下手,哪怕她恩宠正盛。 拂拂这厢下定了决心,正准备关掉系统面板的时候。 属于“崔蛮”的人物界面却突然灭了。 第 30 章(你这是做了什么?直接把女...) 天气愈发地冷了,  这几日下了一场小雪。 牧临川穿得依然骚包,褒衣博带,大冠高履,  脚趾上落了层细雪,  被冻得根根发红。 从永巷出来后,途经一片梅花林时,  牧临川停下脚步,  若有所思地问身边的张嵩。 “你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远处的梅花林中好似传来一阵歌声。 飞雪薄暮下,  这歌声婉转清丽。 牧临川偏着脑袋听了一会儿,  这词作唱得却是帝王薄情,  思念家乡。 张嵩特上道儿地麻溜滚去察看,  这一看不得了,  张嵩神情犹豫地回来禀报,“陛下前面似乎是……阿蛮夫人在唱歌?” 牧临川:“过去看看。” 【时值初冬,薄暮冥冥,  雪光交相辉映,如置身于一片琉璃世界中。 牧临川停下了脚步,  目不转睛地看向了梅花林中的少女。 少女手提一盏琉璃灯,  身披白狐裘,  驻足于枝桠横斜的红梅中,  梅影疏淡,  梅蕊细白,她鬓角落了梅英细雪,袖中氤氲暗香。 双颊如玉。 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仰首凝望着胭脂色的红梅怔怔出神。 偶闻远处传来的吱呀脚步声,  少女转过脸了,不由一愣。 却看到红梅树下,  站着个目不转睛直盯着她看的少年。 牧临川额前微卷的碎发披散,唇红齿白,眉眼细长而妖冶,在这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中,似乎比这红梅还要惊心动魄几分。】 乍见牧临川,阿蛮面色微微一变,咬着下唇,竟然一提裙角―― 跑了! 撞落一地梅英,少女如受惊的小鹿般,慌不择路地往梅林深处跑。 还未跌跌撞撞跑出几步远,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掌心扣住。 “放开我!”阿蛮往后连退数步,咬着红唇,星眸潋滟,欲拒还迎地用力挣扎起来。 “陛下这是何意!!陛下几次三番折辱我还不够吗!” 牧临川嫌麻烦,干脆把她摁在了梅花树下。 脊背重重地抵上树干,阿蛮惊呼了一声,痛苦地蹙起眉。 她脸颊潮红,抬起眼,眼里蒙着层薄薄水雾,差点儿留出了两行珠泪。 终于安生了下来。 牧临川漫不经心地笑道:“唱的这是什么?” 阿蛮冷声道:“与陛下无关。” 少年乖巧地看着她:“你是孤的妃子,如何与孤无关了?” 阿蛮一怔,下唇几乎快咬出血来。 牧临川伸出手,冰冷得不似活人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阿蛮的脖颈。 少女的脖颈白嫩细长,好似不堪一折。 少年附耳低声,嗓音低沉而清亮,好似含着些细碎的暧昧的笑意:“这词……不是你写的吧?” “昔年,陈皇后失宠,请司马相如为其作《长门赋》。” 少年的嗓音暧昧又飘忽,离得近了,耳廓不由漫上了一股痒意。 阿蛮双腿一软,脸颊飞红,颇为恼羞成怒道:“陛下!妾并无此意!” 张嵩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但不妨碍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这样子,这位阿蛮夫人这一步棋是走对了,想来,又要得圣宠了,这后宫的天只怕又变了。 可怜冷宫那位―― “告诉孤,”少年抄着手,笑意盈盈地直起身子,“这词是谁做的?” 阿蛮昂起脸,冷冷地与牧临川对视:“黄门郎刘季舒,妾说完了,陛下能放妾走了吗?” 张嵩连连感叹:……啧啧这欲擒故纵。 正琢磨着陛下要怎么做呢,牧临川突然就开了口。 “放,怎么不放。” 牧临川:“来人,将阿蛮夫人贬为庶人。” 阿蛮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牧临川。 崔蛮:??? 她是不是听错了? 牧临川大笑道:“怎么样?孤大不大方?这就放你走,走得越远越好。你在孤的后宫呆得也不顺心,我也不勉强你。” “倒是刘黄门,孤还不知道他竟有如此才学。” 牧临川双肩一颤,突然捂住脸,眼里流出两行颤巍巍的珠泪来。 “这词情深意切,雍容文雅。刘黄门竟然对孤如此深情。” 少年抬起通红的眼眶,柔情蜜意地摸了摸阿蛮惨白的脸颊。 “既然如此,爱妃不如退位让贤吧。传孤旨意,请刘黄门入宫,便封其为……嗯嗯,夫人吧。” 张嵩差点儿扭到了脖子。 嘎嘣嘎嘣地转着脖子,张嵩惊恐道:“陛、陛下?” 牧临川抬起一双通红的兔子眼,抽了抽鼻子:“嗦什么还不快去?” …… “系统?!” 眼看着“崔蛮”的人物界面突然暗了下来,陆拂拂大吃一惊,“这怎么回事,是死机了吗?” 还是说系统掉线了?要是系统掉线了,这任务岂不等同于失败,那幺妮的肾怎么办?她是不是会永远被留在这个世界。 少女的脑子里总爱浮现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陆拂拂并不例外,她脑中立刻浮现出许多不明的,可怕的念头来。 这些念头使得拂拂慌乱得冒汗。 好在,系统很快就给了她回应。 【警告,警告!女主角崔蛮已从《帝王恩》中出局!!】 出局……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那之前曾听到过的元气满满的声音再度响起。 与系统提示那莫得感情的ai朗诵声不同,这声音好似是系统客服的原音。 大部分时候,系统并不参与宿主的任务,除却前期必要的沟通,任务开始后,将不再与宿主对话。 而这回,就连系统也被震惊得逼出了原音。 【宿主,你这是做了什么?直接把女主角都枪毙出局了?】 你这任务完成超标了吧!!! 崔蛮的人物界面暗下去之后,随之,又亮起了一个新的人物界面。 姓名:刘季舒 性别:男 年龄:60 身份:黄门郎,夫人。 系统:…… 陆拂拂浑身一震,看着这胡子花白的老爷爷:这个就是新上任的女主角吗?这这这…… 拂拂眼角抽了抽,由衷感叹。 牧临川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系统表示,原女主角出局,这是从前的穿书任务中从未有过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拂拂:…… 她闭上眼,默默又坐回了桌子前,不断安慰自己。 其实这样也好,虽然女主角没了,剧情变了,但崔蛮在《帝王恩》中的剧情实在算不上有多美好。 先是被牧临川囚禁虐身虐心,又被牧行简囚禁简虐身虐心,被恶毒女配使过绊子,又流过产堕过胎,直到最后心灰意冷。 牧行简追妻火葬场没追个十章八章的,崔蛮就原谅了对方顺利he。 崔蛮出宫,至少摆脱了未来虐身虐心的摧残。 想到这儿,陆拂拂挫败地垂下了脑袋,心中大感悲愤。 非但后宫众嫔妃都败退下来,连女主角都败给了牧临川,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前途简直是黯淡无光。 说真的,这种油盐不进,又聪明得过分的小暴君,她真的能顺利把他改造成一代明君???眼前这明摆着,所有宫斗套路在他那儿都是一条死路啊! 崔蛮被一脚踹出宫的那天,不少人都震惊了。 这崔家阿蛮性子虽然骄纵了点儿,但可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把崔蛮踹出宫,换来个老头儿做夫人这是何等的骚操作。 众人表情纷纷斯巴达,扭曲复杂至极。 陛下你平时不着调也就算了,现在终于对老人家下手了吗?! 更有不少王侯士庶纷纷变了脸色。之前送美人,陛下虽也照收不误,可毕竟没看到牧临川对这些美人儿有多上心。 美人儿和美男都没有用,难道牧临川好刘季舒这一口? 毕竟牧临川他不论干出什么来,整个大雍都不会意外。 有几个胆子大的竟然真的献上了几个容貌清矍,学识渊博的的老者,其下场是,无一例外全都掉了脑袋。 牧临川十分无语:……孤看你们才是缺心眼。 崔蛮出宫那天,陆拂拂正好在宫道与其打了个照面。 少女裹着鲜红的斗篷,面色苍白,神情黯淡。 瞥见陆拂拂,崔蛮站定了脚步,终于屈尊开了口,嗓音冷冷的,恼怒地盯着她。 “陆拂拂?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拂拂一愣。 这时候解释是碰巧,难免就有了点儿画蛇添足,越描越黑的意思。 陆拂拂没有吭声,没有否认。 阿蛮咬紧了下唇,终于憋不住了,眼泪跟串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算了,是我咎由自取。”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有大大小小这一身的毛病。 阿蛮红了眼眶:“你知道吗?我心里一直挺讨厌你的,看不起你。” 仔细一想,这竟然是她与陆拂拂第一次交谈。 谁能想到,当初和她同车的这其貌不扬的姑娘,竟然成了如今牧临川最宠爱的妃嫔。 拂拂觉得别扭极了,但看着眼前面色灰败的崔蛮,心里升腾起了点儿兔死狐悲的伤感。 大家都是为了攻略牧临川来的,谁比谁高贵啊,都是难兄难弟,她说白了就是运气好一点儿。 “我知道。”拂拂深吸了一口气,道。 崔蛮一愣。 少女双眼清明,嗓音疏离又冷。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但能出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此话一出,崔蛮险些以为陆拂拂是有意讥讽自己,差点儿又气得七窍生烟。 但对上少女那清明灵澈的视线后,崔蛮一时失神。 心里缓缓升腾起了个令她都感到惊骇和古怪的念头。 难道……陆拂拂不愿意待在宫里? 崔蛮面色大变。 这念头简直把她整个世界观都击碎了,她起初,一直以为陆拂拂不过是个俗婢,眼界浅薄,爱慕虚荣,不惜拍牧临川那疯子的马屁直为了往上爬。 崔蛮忍不住又多看了陆拂拂一眼。 少女今天束着双髻,上衣下裤,下面穿着件朴素又利落的青纹裤襦,鬓发间着珠松,簪珥,步摇以黄金为山题,细细编作鹿角状,坠以莹润白珠。 陆拂拂这几天好像又变漂亮了不少,由于天冷,披着件天青色的斗篷,巴掌大小脸拥在了雪白的绒毛中。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从那皎白色狐裘中滑下的一捧漆黑的长发。 她眼睫很长,眼睛也很大,不爱描胭脂。 脸上的小缺点暴露无遗,偏又组成了天然质朴之感。身上的打扮也是低调朴素中彰显华丽飘逸。 这些东西无一不是牧临川赐下的。 回想牧临川那小疯子赐她的东西,崔蛮舌根发苦,牧临川赐她的都是些美则美矣的金银俗物,哪有陆拂拂今天头上戴着的这鹿角步摇万分之一的俊秀。 也就在这时,崔蛮这才发现自己误会究竟有多大。 除了没给她王后的位份,陆拂拂身上的朱钗首饰,却都是非王后不得用,明显已经逾矩。 这宠爱,整个后宫中也只这一份罢了。牧临川那小疯子亲自将陆拂拂精心打扮成这模样,宠护得简直无法无天。 饶是崔蛮自己,扪心自问,她得了这一身赏赐,非重要场合是绝舍不得穿出来的。 可陆拂拂非但穿了,神情还平静极了,眼睛透亮地看着她,这价值千金的一身穿在她身上竟然就如同袍蓑衣。 她好像活得比谁都通透,不卑不亢,不骄不馁。 寒风如刀割一般拍打着她的脸,崔蛮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像凭空被人扇了几巴掌。 她从前一直以为陆拂拂不过是个俗婢,却没想到此人通透聪慧,想必这几天里看她们几个妃嫔打作一团,就跟看猴戏似的。 身份调转,自己成了那个猴儿,崔蛮她几乎就站不住了。 陆拂拂不喜欢崔蛮,哪怕有好几次,她甚至都想一拳砸在她脑袋上,像教训幺妮一样,好好揪着她衣领,教训这个嘴贱又傲娇人性的妹妹一番。 但见都见了,对方又是女主角。 拂拂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出言提醒道:“你出宫后,还是离长乐王远点儿吧。” 崔蛮看了她一眼,难得平静下来,笑容有几分涩意:“……他竟然连这都告诉你了吗?” 陆拂拂没有反驳。 言尽于此,崔蛮也不愿与她再多作交谈,她步履匆匆,脚步虚浮,再也不敢在她面前多待上片刻。 “崔阿蛮。”陆拂拂迟疑了一瞬,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我有句话想要送给你。” 崔蛮眼里闪动着警惕的光,像只小兽,她抿紧了嘴巴,迟疑道:“你说。” 陆拂拂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什么,她不喜欢崔蛮,可也不愿意看到她像原著剧情那般被磋磨。 又是大冬天被恶毒女配罚跪,又是战乱中被人劫虏,又是流产堕胎,又是成了牧行简禁脔不得自由。 这一切都是因为崔蛮那张名动关东的脸。 《帝王恩》里那个娇蛮明艳的女孩儿,到后面被折磨得疲惫痛苦不堪。 拂拂对自己这多管闲事的老母鸡性格绝望了。 说吧说吧,反正她就是看不得像幺妮一样的小姑娘受折磨。 “你长得很好看,”拂拂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诚恳一点儿,不像是什么胜利者耀武扬威的炫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崔蛮心里猛然漏跳了一拍。 陆拂拂这是在提醒她?? 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却又涨红了脸,下意识反唇相讥道: “你、你在这儿假惺惺什么?我不需要你这俗婢的可怜。” 她才不需要这俗婢的可怜。 崔蛮心里简直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又是自惭又是恼怒又是什么旁的情绪,难受极了。 这就显得她有多狭隘,有多肤浅一般…… 回去之后,崔蛮浑浑噩噩。 她是第一个被皇帝赶出宫的崔家女,这些天外面闲言碎语不断。 她将自己锁在屋里,闭门不出,谁也不肯见,一连哭了好多天。 被赶出宫再难嫁人,崔家最近又为了江南赈灾这事儿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去管她。 最后干脆就将她打包送进了上京的璎珞寺中。 身处尼寺中,崔蛮倒想起来了她出宫那天与陆拂拂说过的话。 “你出宫之后打算去哪儿?” 她本来不想回答,觉得这话像是讥讽,可对上陆拂拂那漂亮清透的眼睛时,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回家,或是去江南,亦或者佛寺中修行。”少女的嗓音飘散在北风中。 璎珞寺是上京名寺,高门处女,掖庭美人常入此寺修行。 身处道场,投身八正。 这是很好的。 步出僧房精舍,即见层崖古木,菩提娑罗。 崔蛮不知道的是,她身处璎珞寺,日后竟然误打误撞避开了长乐王牧行简,也避开了命运早已为她书写好的故事。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其间道理,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第 31 章(坐火箭升级...) 牧临川有个优点。 言必行,  行必果。 据说崔蛮贵人为复宠,特地请了刘黄门专门为其作赋一首。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陛下深受感动,  画风就开始一路往不可控制地方向发展去了。 陛下当即要封刘黄门为夫人,  愿与其同榻,抵足而眠,  谁都拦不住。 继做了各种昏聩事儿后,  这少年小暴君又开启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条路。 不顾众人非议,  抢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进宫。 刘黄门是大雍耆儒,  德高望重,  平日里侍从皇帝,  起草诏书,  瓶尚书奏事,颇得牧临川信任。 刘黄门羞愤欲死,差点儿一头撞死在殿前。 牧临川掩面痛哭:“孤尚不知爱卿竟然对孤如此情深义重。 只可恨世人多是嘴多舌长,  迂腐不化之辈。” 少年一边哭,一边提着袖子擦眼泪,  哭得眼尾通红,  “你我二人情谊不容于世,  爱卿竟愿意为了孤以死明志。” “爱卿放心,  孤绝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辈。卿卿既爱我,  我自也爱恤卿卿。” “孤知晓,卿卿家有悍室。卿卿是被逼无奈才娶了这悍妇。” “你刘家妇棒打鸳鸯着实可恨,卿卿不方便出手,就由孤来出手。” “孤这就下令斩了这悍妇,  和这悍妇所生的儿女。” 牧临川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涕泪横流,  毫无帝王包袱。 少年哭得乌发散落,眼尾通红,但字字句句却听得刘季舒心中发寒。 一家老小性命都系于这小暴君言语之间。 想到家中结发老妻与稚子,刘季舒眼里也流下眼泪来,颤巍巍地俯身就拜,面露痛苦之色,槌心高呼饶命。 “陛下饶命,臣愿意入宫。” 牧临川忙起身将刘季舒扶起,动作之仓促,甚至甩飞了一只木屐。 “卿卿这又说得什么话。” 少年忍痛道:“既然卿卿为那悍妇求情,孤便饶她一命吧。”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素日里浮浪的小皇帝,特地一板一眼的遵循礼节,下令使鸿胪卿带着玉帛上门。 大雍朝有规定,拜三夫人使卿。九嫔使五官中郎将,美人、良人使谒者,于典制为弘。 牧临川叫鸿胪卿上门,以示宠爱。 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鸿胪卿心情不可不谓复杂。 刘黄门在朝中颇有威信,刘氏乃前朝皇姓,刘季舒出生河间刘氏,少时好学,明经博览,名动河间,此后隐居教授,门下学生数以千计,时人附会称之为“河间孔子”。 牧临川听说了这事儿,特地大老远跑到了河间请他入朝为官,授了黄门侍郎一职,平尚书奏事,越过尚书省,地位尊崇无比。 两老头面面相觑间,刘黄门又差点儿一头撞死在了自家柱子前。 鸿胪卿杨曦叹了口气:“明公素日里明哲保身多了,怎么想不开掺和进崔家阿蛮那事儿?陛下这回可是真动了怒,没杀了你已经算是陛下开恩了。” 黄门侍郎是天子近臣,若不是信任,牧临川也不会授予刘季舒黄门侍郎一职。 也正因黄门侍郎地位特殊,与天子走动频繁,是群臣中最了解天子的,崔蛮这才特地请了他来作赋。 但这对于牧临川而言实在是大忌。 身边人竟然被崔蛮“买通”作赋,任谁身边被撬墙角,谁心里都不痛快。 需知有一就有二,等身边被渗透成筛子来,再想补救就完了。 牧临川行事昏聩,但脑子和眼睛却一点儿都不昏,反倒亮堂得很。 这小疯子聪敏得令人心惊,只可惜心思不在朝政上。 杨曦:“也难为陛下能想出这法子来……” 读书人最重脸面,牧临川此举无疑比杀了刘季舒还狠毒。 刘季舒槌心长叹:“若不是我与崔素有旧,他家女儿找上来时,我又怎会替她作这篇赋!!” 杨曦劝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算不得明公的错, 进宫之后,明公好自为之,千万别做傻事,唉……” “如今主昏於上,臣欺於下。明公进宫,倒未尝不是个以正圣听,扬清激浊的好时机。” “有明公时时警醒规劝着,说不定陛下想开了……” 杨曦压低了嗓音道:“这可是造福四方百姓,利在千秋的壮举啊。” 荆州长乐王虎视眈眈,隐隐有剑指上京之意。 时不待人,牧临川若是再这般装聋作哑下去,只怕迟早要被他这位堂兄从王位上赶下来。 刘黄门嘴里发苦,捶着大腿又叹息了一声。 他这几天在家中也是如此安慰自己的。 不管此事能不能成,后世史书总是要大书特书一笔了,他恐怕是要贻笑千年了。 “罢了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也合该我命中有此劫。” …… 刘黄门入宫这事儿,在牧临川的后宫很是引起了一阵轰动。 刘黄门,不,应该叫刘夫人了。入宫之后,却鲜少露面,完全不给人看热闹的机会。 陆拂拂今天起得有点儿晚,整个人都有点儿晕乎乎的。 一出门,就看到张嵩带着徒弟在门口笑:“才人,陛下吩咐奴送来了点儿吃食。” 陆拂拂立刻就不困了,伸手接过了食盒,不该少的礼节一点儿都没少:“多谢张公公。” 张嵩含笑着点点头,也不多留。 陆拂拂抱着食盒往屋里走,袁令宜正倚着软榻看书,方虎头坐在镜子前梳头。 看着单子上的这名字,方虎头有点儿震惊地扬起了眉头:“……金粟涵芳桂花糕(注:清代《国朝宫史》),香蒸珠粒松子糕、碧芽凝液茶叶糕,这都什么和什么。” “几个糕点名字取得这般花里胡哨的。” 袁令宜合了书直笑:“上京就是如此,不比你们陇西人利落洒脱。” 自从那天送了萝卜汤之后,牧临川就常常使唤张嵩过来送吃的。 这些糕点取名虽说浮夸了点儿,但味道都十分不错, 桂花糕软糯,松子糕味厚醇香,茶叶糕清甜。 就连一向胃口没鸟大的袁令宜,这几天都吃了不少,养胖了许多。 方虎头不爱吃甜,没吃两口就搁下了手,反问道:“这几天她们来烦你了没?” 她们指的自然就是后宫那些妃嫔宫婢。 陆拂拂苦恼地垮着一张脸,将头砸在桌子上,嘟囔道:“和从前一样。” 小姑娘灵动鲜活的模样,令袁令宜忍俊不禁。 和从前一样―― 方虎头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陆拂拂的意思,不由皱紧了眉。 牧临川虽然“宠”着陆拂拂,却从未给过她位份。 刘季舒他都能随手封个夫人,而陆拂拂呢,这都多久了,完全不见牧临川他有把陆拂拂位份往上提一提的意思。 于是,在其他人看来,这份“宠爱”难免就掺杂了点儿水分,就跟宠着个什么小猫小狗似的,不上心,自然也不足为惧。 方虎头虽然不喜欢陆拂拂和牧临川走太近,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替拂拂谋划考虑。 袁令宜问:“拂拂,你可有探听过陛下的想法。” 陆拂拂一愣:“……没。” 她这还真没想过。 袁令宜瞥了她一眼。 少女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倒笑着安慰起她俩来。 “袁姐姐,方姐姐,我没事儿,再说吧。” 晨光朦胧着黑色的瞳仁,一圈儿都泛着点儿淡金色的微光,像是小月亮。 从小山坳里走出来的姑娘,当然也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抱有无穷的想象。 陆拂拂有野心,不甘于平庸,也不甘于认命。 但幸运的是,她并未被这浮华扰乱了双眼。 降临在幺妮身上,降临在她们这个小家庭的苦难使她吃尽了苦头,同时也使她保有了清醒。 一分权力等同于一分的责任,一分的义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做夫人,甚至是王后,绝没有那么容易。 陆拂拂自认为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没做王后的本领。 她的目标可不是做王后,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牧临川一人罢了。 拂拂暗中告诉自己。 要是被宫里这些闲言碎语带偏了,顾此失彼,那她到时候连哭都没地方哭。 这事儿也就这样揭过了。 拂拂注重着身材,惦记着自己还要攻略牧临川,不敢吃太多。 将食盒盖上后,挣扎了半天,屈从与食欲,十分没出息地又偷了一块桂花糕。 …… 一块儿松子糕。 …… 一块儿茶叶糕。 …… 一连三块糕点下肚,嘴里又叼着一块儿,拂拂罪恶感爆棚,苦着脸叹了口气。 深感减肥之路艰难多舛。 吃过早餐之后,拂拂略作收拾,进了厨房, 张嵩说,牧临川把她做的那碗萝卜汤都喝光了。 俗话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陆拂拂虽然不大信这个,但牧临川这个反应,给了她莫大的激励。 机会稍纵即逝,任何机会她都要牢牢攥在手里。 早在昨天晚上,拂拂就已经决定了今天的食谱。 她今天打算做皮蛋瘦肉粥。 砂锅上咕嘟嘟地煮着粥,一边剥着皮蛋,拂拂一边慢慢地想。 冬天天冷,喝粥最暖胃。 牧临川和幺妮一样,身体都不大好。 剥完的皮蛋晶莹剔透,拂拂低着眼耐心切成瓣。 这一通忙活下来,少女热得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袖口轻轻拭去鼻尖、脸颊上的汗,陆拂拂长舒了口气,将粥装入食盒里。 这粥她熬了好几个小时,刚刚尝了一口,入口即化,佐以皮蛋、猪肉,撒了葱花、姜丝,味道淳厚。 每一粒软糯糯的米,都被蛋黄这浓郁香醇的口感,牢牢包裹住。 害怕冷了,一路上陆拂拂不敢耽搁,提着食盒,脚程飞快。 却没想到还真是冤家路窄,怕什么来什么,路上正好遇到了几个熟面孔,是大郑夫人,周充华与胡美人几人。 一打照面,彼此都在心里打量着对方。 胡美人面色尴尬。 谁能想到前段时间被她们当成个笑话来解闷逗趣儿的陆拂拂,竟然成了最受少年天子宠爱的嫔妃。 周充华倒是笑起来,嗓音凉凉的,听不出友善:“才人这是要往哪儿去?” 拂拂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心里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妙。 这熟悉的宫斗套路…… 果不其然,下一秒,周充华就笑起来:“才人最近可真是春风得意了,竟然连我一句问候也不愿回复了。” 周充华自恃美貌,目光挑剔地在陆拂拂身上打量了一圈儿。 心里暗吃了一惊。 怎么几天不见,陆拂拂好像又变漂亮了不少。 她在充华的位份上待得久了,牧临川一连拔擢了崔蛮、刘黄门,却没有想起她的意思。她心中忿忿,忍不住出言刺了两句。 大郑夫人这几天憔悴了不少,面色苍白,仿佛风一吹就倒。 全然没了从前那副冷淡矜贵的模样,目光落在陆拂拂的脸上,不由多了几分怨毒之色。 小妹与郑家上上下下数十条命,都得算在陆拂拂身上。不知为何,牧临川却没有杀她。或许他是觉着,留着她一人苟活于世更痛苦罢了。 大郑夫人阖上双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泛了点儿冷意。 她成了阖宫的笑话都拜陆拂拂所赐,眼下虽然杀不了她,却也能借位份压一压,让她吃一番苦头。 周充华说话的时候,大郑夫人一直未曾开口。 一开口,便不咸不淡道:“充华此言有理,陆拂拂,充华位份比你高,你为何不回她话?” “我知晓这几日陛下宠你。陛下宠你是你的福分,为不辜负陛下这份好意,你更应该恭谨柔顺才是。” “如今,却是目无宫规,不遵礼法了。我身为夫人,如今宫中后位空悬。”大郑夫人嗓音淡淡,“自然有替陛下管教你的权利。” “鉴于你这几日的确是恃宠而骄,行事张狂,冲撞了充华,你就在这儿跪着反省吧。” 拂拂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摆明是在刁难。 这些后宫里的妃嫔怎么这么闲,在拂拂看来,这些没意义的争斗简直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同事间勾心斗角呢。 跪还是不跪。 不跪,此事绝不能善了。 跪,大冬天的跪下去膝盖都要动坏了,不过倒能借此机会向牧临川卖一波惨。 陆拂拂大脑飞快运转着,没多加思索就拿定了主意。 不跪。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没必要为了牧临川这薛定谔的怜爱而糟蹋了自己的身体。 不能善了又如何,她和大郑夫人本来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今天她这跪下,说不定牧临川这小暴君还看不起她呢。 非但牧临川看不起她,这后宫里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个任人搓揉的面团儿。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来踩一脚。 打定了注意,拂拂脚下纹丝不动,提着食盒看过去,少女眼珠一转,甜甜地笑起来,模样谦逊又温和,像是面对曾经的傻逼同事一样,“夫人见谅,刚刚的确是我太过失礼。” “充华有所不知,”拂拂面向她,神色郑重,不卑不亢地指着食盒道,“我是去为陛下送粥的。” “陛下想吃这粥很久了,方才我一时心急,唯恐耽搁了时辰,粥凉了,到了陛下那儿不好交代,这才忙中出错,冒犯了充华。” 抬出了牧临川,一号同事周充华面色微微一变,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小.贱.人。以为抬出陛下就有用了吗? 可是,她还真有点儿怂了。 粥要是真凉了,想到牧临川那似哭非笑的癫狂模样,周充华心里一个寒噤,真不该再为难。 少女看上去像是个恃宠而骄的小美人儿,心里其实也直冒冷汗。 骗对方牧临川想吃这粥什么的…… 拂拂心中顿感压力山大,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了下来。 只能希望这事儿揭过之后,在场的宫嫔不会想起来那这事儿去问牧临川。 正心里焦急得要死,顶头上司大郑夫人看了她半晌,突然道:“这粥我去给陛下送过去就是了。陆才人且在这儿跪着吧。” 大郑夫人突然让拂拂想到了她从前上班的工厂里一位女同事。 这位女同事,其实也就是个小管理,偏生操着厂长夫人的心,刻薄又不好相处,有事没事儿就爱在微信给大家灌鸡汤,朋友圈阴阳怪气,伤春悲秋。拂拂以前就没少被对方刁难,一遇到她就忍不住满头大汗。 女人的脸与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合。 这是明摆着叫她跪定了。 陆拂拂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大郑夫人,心里偏生起了股倔气,有些赌气,自暴自弃地闭眼想。 她不跪,她凭啥跪。 而且她有预感,她这一跪,传到牧临川那儿,牧临川绝不会替她撑腰或找场子。 气氛在这僵持中逐渐凝固。 周充华脸色有点儿差:“陆才人,你难道还要冒犯大郑夫人不成吗?” 倒是二号同事胡美人看了她一眼,讪讪地笑了笑,出言打圆场:“陆才人也是事出有因……今天不如就算了吧。” 拂拂眨眨眼,顿时了然。 大厦将倾之时必有预兆。 郑家上下被逼自戕之后,大郑夫人在宫中的威严已露出几分颓势。 这不,她们自己窝里都不太平呢。 胡美人似乎有了“脱郑”,另寻靠山的打算。而大郑夫人也想借这机会,压一压风头正盛的陆拂拂。 陆拂拂不退让,大郑夫人神情微僵,一时间还真不敢拿她怎么办。 …… 千佛窟内,明灯千盏,星火错落。 少年穿着件黑色的长袍,孤零零地坐在佛窟内,低垂着眼睫给佛像上色,淡淡地问:“她真什么都没说?” 张嵩笑道:“才人的确什么都没说。” 牧临川呼吸一滞,抿紧了唇。 这一次一次试探下去,试探得他都烦了。 少年焦躁地撸了把腕子上的佛珠,冷冷一笑。 后宫里那些传闻当然也传到了他耳朵里。 实际上,他知道得比陆拂拂还多。 什么“不过是个解闷逗趣儿的笑话”,又倒如今的“陛下哪怕封了个老头儿当夫人也不愿封她。” 笔锋陡然一转。 少年蘸了点儿朱砂色,手腕轻移间,面前这佛像唇瓣便被他抹了层胭脂。 牧临川撑着下巴,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含笑的佛像。 “含笑”是他专门在尸体身上用了铁丝,从左脸颊一直穿到了右脸颊,扯出来的笑。 憨态可掬,慈眉善目的佛像,唇瓣丹晖i丽,在晦暗不定的灯火下,愈见几分诡异。 但牧临川看着却满意极了,又信手上了几笔腮红,恶趣味地涂得像个猴屁股。 漫不经心地涂涂抹抹着,牧临川长长的眼睫压下来。 坦白说。 他一开始的确是将陆拂拂当作个解闷逗趣儿的玩意儿的,顺便还能透过她好好看一看嫂嫂。 却没想到陆拂拂竟然能在他手下活了这么长时间,当真是可喜可贺。 如今,刘黄门入了宫,宫中传言甚嚣尘上。处于这传言中心,陆拂拂竟然还能这么淡定,则让他更好奇,更高兴,也更……烦躁了点儿。 牧临川真是奇了怪了。 张嵩瞅着牧临川的脸色,大胆地开了口:“陛下,老奴倒有个想法。” “说。” “老奴觉得,才人或许是吃醋了。” 牧临川一个哆嗦,手下一抖。 “吃醋了?”他高高扬起眉梢,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张嵩道:“宫中这些传言,陛下想必也听到了……陛下封了那刘黄门做夫人,却没提陆才人的位份……” 牧临川摆出一副好学的姿态,跃跃欲试:“以爱卿之见,孤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提一提陆才人的位份,赏点儿东西下去,再好生安抚一番罢了。” 吃醋了? 心跳漏了一拍,少年蹙起了眉,心下却越想越觉得这话不可信。 倘若真信了张嵩这话,和自恋狂有什么分别?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孩子当真难懂。 他是天子,天子怎么能猜测小女子的心意。 “既然如此……”少年状似大方地摆摆手,放下了笔墨,步出千佛窟,“那就依你的意思吧。” 气氛僵持中。 少女讪讪一笑,轻轻巧巧地往后滑开一步,朝大郑夫人微微颔首,抓紧机会开溜。 “请夫人容我先去将这粥送给陛下。之后,我再来领……” 罚。 话说到一步,拂拂立马刹住,换了个说法,“余下的争执,请容我送完粥还再来与夫人解释。” 为刚刚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陆拂拂心里砰砰直跳。 好险。 她刚刚要是不假思索说了“领罚”这两个字,大郑夫人定会在这两个字上大做文章。 大郑夫人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就在陆拂拂加快脚步,准备开溜的刹那间,陡然开了口。 “慢着。” “陆才人好大的威风。”女人冷笑着,一步一步走近,“竟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女人终于被逼急了,发了狠,撕破了往日冷淡矜贵的假面,这些时日她接连丧妹丧父丧母,神经崩溃就在一瞬之间。 一个眼神,左右宫婢便会意地走上前来,架着陆拂拂的胳膊,迫使她跪下。 陆拂拂心里咯噔一声。 心知今天无法善了,抿着唇用力挣扎着一声不吭。 大郑夫人缓步走到了陆拂拂面前,抬起了手。 一阵劲风袭来―― 拂拂骇然地睁大了眼。 她竟然要打脸!! 奈何被宫婢架得死死的,不论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桎梏。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陆拂拂大脑一空,眼前一花,面前好似掠过了一团浓重的乌云。 紧跟着她落入了一个冰冷又饱含血腥味儿的怀抱。 来人将她脑袋摁得死死的。 她整张脸埋在了对方□□白皙的胸口。 旋即,下颔被人抬起,对上的就是那双猩红色的眼眸,犹如冰冻的血。 这一幕几乎和当初在华林园中的那一幕重合。 少年眼睫微微一颤,看着她刚刚因为激动和倔犟涨红的脸,勾起个笑来。 然后越笑,声音越大。 “干得好。” 牧临川偏着脑袋,手指缓缓上移,摁在她柔软的嘴唇上,用力地留下了个青白色的印子。 少年笑得浑身直哆嗦,几乎直不起腰。 “干得好。” 这三个字很轻,缥缈得就像雾。 然后就对上了陆拂拂震惊的,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 少倾,牧临川终于放开了掐着陆拂拂胳膊的手。 少年好整以暇地转身,面向了他身后这些比他大出了不少的老婆们。 他这些大老婆、小老婆都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各个都骇然变了脸色。 尤其是那两个宫婢。 大郑夫人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他身上,眼里露出恨意、哀婉、失望种种复杂之色。 张嵩远远地站在一边,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拂拂因为激动和不甘涨红的脸,脸上温度逐渐褪去,心跳也渐渐恢复了镇静,看到了张嵩,她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牧临川早就站在那儿了,他一直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拂拂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有些憋闷地鼓起脸。 她就知道这小暴君绝没有这么好心。但他这是被害妄想症还是怎么地,试探来试探去还试探个没完了。 牧临川柔情蜜意地问:“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大郑夫人神情僵硬:“……如陛下所见,妾在治理六宫。” “陆才人恃宠而骄,以下犯上,目无宫规,冲撞了周充华,毫无悔意。” “妾不得已――” 这柔婉的态度,使得牧临川有些意兴阑珊。 少年两扇眼睫覆压下来。 熹微的日光落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少年骨肉匀亭,骨肉间的起转承合,走势变化无不含着点儿脆弱病态之美。 “孤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不过如此。” 牧临川笑意吟吟道:“夫人为孤的后宫如此劳心劳力,孤在此先谢过夫人了。” 言罢,竟然行了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大礼。 站在大郑夫人身后的周充华等人呼啦啦又跪倒在地,一个个瑟瑟发抖得宛如小鸡仔。 牧临川细细地打量了一眼郑夫人,他神情有柔情蜜意的怜惜,有后悔,也有愧疚。 牧临川槌心长叹道:“夫人又瘦了,唉,是孤不好。” “孤为人夫,竟然未曾替夫人分忧。倒让夫人操心劳累至此。” 大郑夫人神情又僵硬了一分,喉口因为恐惧而发涩:“陛下这是什么话……这是妾的本分罢了。” “不如这样吧。” 少年眉眼弯弯,i丽的眉眼跃动着晨光,乌黑的发梢轻轻晃悠着,几乎是快乐的,跃跃欲试,又自豪地提出了个建议。 “孤有个绝妙的想法,能解决眼下这困境。” “不如,”少年笑意盈盈道,“就封陆拂拂为王后吧?” “陆拂拂是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孤并肩。就不存在什么以下犯上了吧。周充华,你说是不是?” 少年抚掌大笑:“如此一来,阿陆又能协助夫人治理六宫,帮夫人分担一二。夫人依你看,孤这个提议妙不妙。” 晴!天!霹!雳! 跪倒在地的周充华、胡美人等人俱都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牧临川。 被点到名的周充华更是抖得浑身如筛糠,连忙称是。 封王后?!! 远处的张嵩也傻了眼。 他是怂恿陛下提一提陆拂拂的位份,可哪有直接从一个才人一口气窜上王后的?? 大郑夫人扑通跪倒在地,脸上褪尽了所有血色:“陛下,这于礼不合……” 牧临川根本就没打算征求她的意见,少年径直走到了陆拂拂面前。 王王王后?! 我操啊啊啊啊王后??? 陆拂拂睁大了眼,惊讶地嘴巴几乎能吞下一颗鸡蛋。 小姑娘的魂魄在这一刻,像是惊悚得要从嘴里飞出来了。引以为傲的冷静崩碎了一干二净。 这不就相当于,她升级成厂长老板娘了?不不不,升级成厂长了?? 第 32 章(何必委曲求全,照顾别人?...) “孤的王后,  ”牧临川眉飞眼笑,乜了她一眼,“起来吧。” “一国之后,  哪有给别人下跪的道理?” 陆拂拂呆呆地看着他,  磕磕绊绊地开口:“陛……陛下?” 少年好奇地睁大了眼,眼睫忽闪忽闪:“可是高兴傻了?” 牵着她走回昭阳殿的路上,  陆拂拂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  腰杆儿挺得直直的,  心里简直一团乱麻。 牧临川捏着她的手掌,  轻轻地哼了一声,  陆拂拂这才猛然回神。 少年停下脚步,  见她神情恍惚不见喜色,  眼含讥诮:“陆拂拂,孤不喜欢虚伪的人。” “孤封你作王后你不开心?” 倒也不是不开心。 只是…… 拂拂沉默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牧临川描述她心里所想。 穿越前,她也就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仔,  被社会摧残得早已抛弃了所有幻想。 在历经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陆拂拂明白了,  世界上没有掉馅饼的东西,  她不会中彩票,  遇不上高富帅,  任何大奖都不会落在她头上。 当别人告诉她你中奖了,  她第一反应只会是,这是在诈骗。 拂拂悲愤地想,这或许就是打工仔的麻木与悲哀。 面前的少女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夸张地捂住脸叹了口气。 少年盯着她看了半晌,  循循善诱道:“你开不开心?” “将这些人的脸皮踩在地上你开不开心。” 这…… 当然是开心的。 谁没幻想过把自己傻逼同事和领导脸打得啪啪响这种事啊。 虽然拂拂对天发誓,她真的很想表现得很矜持,但最终还是抵不过身体上诚实的反应,涨红了脸,咬着牙低头小声回答:“开心。” 她很开心!! 说出这两个字的同时,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桎梏松动了,拂拂说着,胆子大了点儿,仰起头,眼睛晶亮地露出个笑来。 “我很开心!” 谨小慎微,忍气吞声地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天能啪啪啪打脸,陆拂拂当然也不能免俗觉得开心了。 少年勾着唇角看着她,额前柔软微卷的鬓发垂落下来。 眼里闪烁着洋洋得意又恶劣的笑容。 “那你可想欺负她们?” 陆拂拂有些哭笑不得。 牧临川这模样,和幺妮实在是……实在是太像了! 陆拂拂眨眨眼,想了想自己好像不能拒绝:“想。” 牧临川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一把抓住了陆拂拂的手腕,又露出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那你抓紧了。” 人是很难活得恣意妄为的。 长大其实是个给自己设限的过程,为了合群,为了生存,一点一点削去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东西。 但牧临川不一样。 他好像永远随心而活,高兴的时候能笑得直不起腰,伤心的时候便涕泗横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他生机勃勃,身上兼有一切冲动,一切暗潮汹涌,一切热情,一切喜怒哀乐。 陆拂拂与他,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她过早地负担起了来自家庭的重任,成熟得太早,小姑娘身上反倒带着点儿圆滑的习气。 牧临川非但不给自己设限,还要带着陆拂拂一道儿打破界限,带着她一道儿去疯。 所以,他从不像其他皇帝那样,为了平衡什么政势,去娶一二三四五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也不像其他皇帝那样,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囿于礼教而不得不委屈身边人。 牧临川带着陆拂拂在宫里招摇而过,很是扬武扬威了一次。 凡是嘲笑过陆拂拂位份的,俱都面色惨白,神情灰白。 牧临川不甚在意道:“等明天一早你就能叫他们来请安,你愿意让他们跪多久,他们就跪多久。” 拂拂脚步虚浮,激动得心脏几乎快跳出了嗓子眼里。眼前,好像有烟花砰砰砰地炸开在庆祝着她的攻略成功。 牧临川带着她缓步上了华林园东侧的苍龙海。 华林园中有大海,海上作蓬莱山,山上有长鲸钓台。 钓台以石累之,刻作了鲸鱼的模样,去地二十丈,一眼望去,水波涛涛,如从空中飞来。 登而望之,极目上京。 少年施施然地在鲸背上坐下,眼含笑意:“人生当作安期生,醉入东海骑长鲸”。 “诸行无常,当及时行乐,忍让她们作什么,你说是也不是?” 少年袖带当风,笑意盈盈。 “人就活这一辈子,下辈子不定投胎成什么猪狗牛羊,何必委曲求全,照顾别人?” 陆拂拂看在眼里,心里也涌生出了一股豪情壮志,那一瞬间,陆拂拂也膨胀了。 可下一秒,她又萎了。 所以说,陛下这就是你亡国的原因吗?? 然后,拂拂又发现,她成了王后之后,岂不是成了和牧临川绑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拂拂欲哭无泪。 果然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你这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得意洋洋地招摇了一番之后,牧临川的注意力终于被拂拂手上的食盒所吸引了。 拂拂迅速回神:“是皮蛋瘦肉粥。” 牧临川神情有点儿古怪,好像又有点儿高兴:“给孤的?” “嗯。”拂拂想着这是个好时机,干脆又眨眨眼。 “我熬了一上午。” 少女眉毛又黑又长,眼睛大大的,机灵又懂事。 再文静的姑娘,也懂得如何向家中长辈撒娇,那点伶俐的小心思,做作的姿态,总会为家里带来欢声笑语。 其实向牧临川撒娇,陆拂拂还是有点儿紧张的,但将少年当作幺妮,她就没那么忐忑了,很快就又从容了不少。 陆拂拂心里觉得自己这番撒娇简直做作到爆了好吗! 就好比青楼前挥着手绢大声喊“大爷来玩儿啊”的辛酸群演。 又像是电视剧里,浓妆艳抹,捶着昏君胸口,一口一个“皇上讨厌~~”的妖妃们。 可牧临川竟然像是真的吃了这一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动手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的粥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陆拂拂这才回过神来,忙补充了一句:“好像有点儿冷了,陛下就不吃了吧?” 是有些冷了,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 少年垂着眼睫,倒也不在意。 一口咽了下去。 他小时候吃生冷得东西吃惯了,这点儿算不了什么。 可陆拂拂这句话,却让牧临川动作一顿。 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滋味,好像该拿着勺子,又好像该把勺子放下来。 像是大冬天被暖炉贴脸,轻轻烫了一下,烫得他眼睫都一个哆嗦。 牧临川难得迟疑了。 所以他到底吃还是不吃? 想了半晌,牧临川竟然真听了她的话,十分随意地合上了盖子。 陆拂拂看着他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我再去给陛下热一热,热一热就能吃了。” 少年抬起眼皮:“叫孤吃这种回锅的粥?你好大的胆子。” 拂拂这回一点儿都不紧张了。 她心里微妙地想,总觉得和牧临川的关系好像拉近了不少。 少年天子嘴里虽然是这么说的,却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和她去了永巷,盯梢。 陆拂拂在热粥的时候。牧临川就站在她身后,使劲儿盯着她看。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为他一人下厨,自然是要重视的。 重视这次下厨的少年,表现得则完全像个在厨房里捣蛋的熊孩子。 一会儿挑剔粥放久了卖相差,一会儿又挑剔粥里的瘦弱太少。 一会儿又嫌弃这粥太寡淡敷衍。 “加点儿花生碎。”牧临川语气飘忽。 陆拂拂一回头看到牧临川饶有兴趣地拿着灶台上的瓶瓶罐罐,顿时头痛欲裂。 “加点儿冰糖。” “再加点儿辣椒。” “再加点儿醋。” 这绝对不能忍!! 作为厨房小能手,从小就掌握了家里的饭勺,陆拂拂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加这么多醋怎么吃?!” 牧临川毫不让步:“孤让你加,你就加,你废话什么?” 她什么都能让步,唯有这一点是不能让步的。 无法坐视自己一上午的劳动被牧临川糟蹋,陆拂拂据理力争。 两个人很快就你一言,我一句地吵起来。 牧临川:“多加点儿时蔬,给皇帝吃的粥,怎可如此敷衍?” 陆拂拂心在滴血:“这不是敷衍,这是乱炖,这是对食材的侮辱。” 牧临川:“这是给孤做的还是给你自己做的?” 陆拂拂脱口而出:“就因为是给陛下做的,才要更上心呀!” 牧临川突然气短,沉默了半秒:“哼,随你。” 最后两人各让了一步,往粥里加了花生碎、冰糖与辣椒。 片刻。 牧临川终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毛,面色阴郁地乖乖坐在了桌子前。 “我粥呢。” 拂拂心力交瘁地将粥端了过去,气鼓鼓地想,就算是幺妮也没有牧临川这么能折腾。 少年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好吃吗?”拂拂问。 “……”不吭声。 拂拂:“噗。” 终于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好吃吗?” 这么多天谨小慎微,小姑娘终于流露出了点儿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在学校里下课后会和同桌嬉笑打闹,会和朋友聊天打屁一样。 “好吃,”牧临川脸色不善,“你懂个屁。” “喂,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笑。” 最后少年还是冷哼了一声,干净利落地把粥全吞了下去,并且敲着空碗唱着莲花落,表示要再来一碗。 陆拂拂震惊地看着牧临川这苍白病态的小身板儿。 男孩子的胃都是无底洞吗? 本来陆拂拂熬了一锅皮蛋瘦肉粥,给牧临川装了一食盒还有得剩,她还想着与袁姐姐、方姐姐一道儿吃的。 可牧临川竟然把这一锅全都吃了下去,并且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出了锅里还有剩,自己端着碗去盛粥。 全都盛了个干干净净!! 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还捧着碗,转过身看向她,眼里闪烁着恶劣的挑衅的笑意。 真不知道他的胃是怎么装下的。 第 33 章(牧临川哭了。...) 立后不是件小事儿。 从前牧临川封王后大多是率性而为,  随手封立。 这回,少年天子竟然一本正经,一板一眼地严格遵循起六礼来。 “陆姓之女,  有母仪之德,  窈窕之姿,如山如河,  宜奉宗庙,  永承天祚。以黄金二万斤,  马十二匹,  玄c璧,  以章典礼。” 既然封了王后,  永巷当然也不能待了。 牧临川想了想,  很是随意道:“哦,那跟我一块儿住昭阳殿吧。” 于是,拂拂就被迫开始了与暴君的同居生涯。方虎头与袁令宜也一道儿提了位份,  从永巷搬了出去,住竦睢 不过哪怕仪式如何宏大,  由牧临川一手操办,  也跟闹着玩儿似的。 封后大典之后,  日子对于陆拂拂而言其实并无多大变化。 不过是,  没有人再敢背后妄自议论王后了,  大郑夫人与周充华等人见到她都要跪拜行礼。 每次从宫道上走过去,身边总要哗啦啦跪倒一片人。 看着跪倒在宫道上,低垂着头的大郑夫人。 陆拂拂深刻地感觉到,压力好大。 “这么紧张作什么?”牧临川完全不能理解陆拂拂的僵硬,  少年捏了捏她后颈肉,像小狗崽一样,  古怪地问,“该紧张的是她们吧?” 拂拂沉郁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打算和牧临川解释她一个无产阶级中下贫农一跃成为封建主义地主老财的忐忑与不安。 前几天,陆拂拂终于遇到了“刘夫人”,她身为王后,刘黄门自然要前来行礼。 陆拂拂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看到刘黄门朝她跪拜行礼,窘迫得脸都涨红了。 拂拂觉得受之有愧,忙站起身主动相扶。 就对上了刘季舒惊讶的目光:“王后……?” 对于这位新封的王后,刘季舒倒是有所耳闻。 今日一见,心底不免露出几分惊讶来。 并非外人想象中的国色天香,只是堪堪有几分姿色罢了,容貌清秀,倒也能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这与牧临川前几任所封的王后倒有所不同。 前几任王后俱都是国色天香之辈,牧临川在这一点儿上从未亏待过自己。 眼前这位王后貌不出众,看起来也像是个实打实的正常人,很有几分聪慧灵敏,笑起来两个眼睛像个小小的月牙儿。 扶他起身之时,手腕上缀着的银铃铛,当当作响。叫人很难想象这平平无奇,又有点儿害羞的小姑娘是如何取悦了那小疯子的。 和大多数大山里的子民一样,拂拂天然地就对这些读书人报以淳朴的尊重。 她们一辈子面朝黄土,活得艰辛,无缘读书,尤其羡慕敬佩这些读书好的娃娃。 尤其是拂拂高中退了学。 退学之后,拂拂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心里乱乱的,经常捂着眼睛闷声流眼泪。她想到了自己一眼到头的未来,最好的莫不过是嫁给一个在镇里有套房子的男人,然后打工上班,生下来的孩子继续照着命运早就书写好的道路,按部就班地在这片土地上繁衍,就像是蚂蚁。 拂拂懂得虽然不多,但也知道收拢这些大儒的人心是很重要的。 想要把牧临川改造成一代明君,或许还要请教这位刘先生呢。 伴随着她顺利升级成王后,改造牧临川成为一代明君这一主线目标也随之提上了日程。 陆拂拂大脑运转地飞快,一举一动无不恪守礼节,未曾将刘黄门当作“夫人”,只视作“黄门侍郎”。 刘季舒心中复杂又欣慰。 这回小陛下封的王后看起来可算是个明事理的,这位陆王后是发自内心地尊重着他,少女眼里跃动着敬重、敬佩羡慕。 只是,刘黄门心中一声长叹,却不知晓这位王后究竟又能活多长时日。 从那之后,陆拂拂便经常去找刘黄门说话。 是“找”而不是“召”。 刘季舒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个孤傲清高的老头子。对于陆拂拂能和刘季舒和谐相处,牧临川表达了恰当的惊讶,扯了扯唇角:“这老头子孤傲得很,竟然能和你处得来。” 又相处了一段时日,陆拂拂不卑不亢地问:“刘侍郎能教我念书吗?” 这些天相处下来,刘季舒看着陆拂拂的眼里已有了几分慈爱,温和地说:“王后想学,臣自然是愿意的。” 虽然王后她出生低贱,书念得少,大字不识几个。但王后她敏而好学,正是刘季舒最喜欢的这种学生。 “那我能再带一个人来吗?”陆拂拂兴致勃勃地举手问。 刘季舒颔首:“自然是可以的。” 拂拂立刻高高兴兴地叫来了袁令宜,与她一块儿念书。 方虎头没兴趣,就没和她俩一道儿。袁姐姐也是好学之人,能跟随享誉天下的耆儒学习自是受宠若惊。而刘季舒得了这么个好学生,也是欣慰至极。 …… 陆拂拂就像是一块儿遇水的海绵,求知若渴,恨不得能多学习一点儿,再多学习一点儿,勤勤恳恳地为将牧临川改造成一代明君而做着必要的准备工作。 倒是牧临川这段时间颇有微词。 某天,陆拂拂与袁令宜在念书的时候。少年忽然长驱直入,像一抹幽魂一样,足不沾地阴郁地飘了进来,脚踝苍白如雪,手腕上的佛珠泠然而动。 刘黄门与袁令宜齐齐跪倒在地。 牧临川扫了两人一眼,看向陆拂拂,不满道:“你最近在做什么?怎么好几天都看不到你的影子?” 这话颇有几分诘问的意思,在场两人心神旋即一紧。袁令宜不禁为陆拂拂感到几分担忧。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刘季舒几乎也将陆拂拂当成了自己孙女,皱起了眉,为陆拂拂捏了一把汗。 拂拂茫然又忐忑道:“我、我在跟随刘黄门念书啊。” 少年掀起眼皮,盯着她看了半晌。 几天不见,他面色愈发苍白了,脸上无甚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肌肤苍白得好似能透出血管。淡青色、浅紫色的血管犹如斑驳的伤痕。 刘季舒心中长叹一声,看着陆拂拂,眉宇间升腾起淡淡的担忧之色。 牧临川这副模样他简直再熟悉不过,陛下这是又犯病了。 在这令人凝滞的气氛中,牧临川面无表情地盯着陆拂拂看了半晌。 陆拂拂茫然地回望。 她当然也留意到了少年身上那微妙的不满和牢骚,可是她哪里又招惹他了?这不前几天还好好的吗? 殊不知刘季舒眉头皱得更紧了,简直是心如火烧。 拂拂到底还是个姑娘,竟然看不出小陛下这脸色摆明已是不好了。 正当刘季舒心一横,正准备上前替拂拂出面打圆场之时。 对视一秒、两秒、三秒…… 死亡对视之后,少年竟然主动移开了视线。 刘季舒有些懵了。 牧临川好像这才留意到了桌上的书本,随手翻了翻,皱了皱眉,冷笑道:“我道你怎么几天不见人影。” “原来是整天与孤的夫人厮混在一起啊――” “孤的夫人”这四个字加重了音,拖长了腔,颇有点儿阴阳怪气的味道。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就在牧临川这阴阳怪气中陡然消弭与无形。 刘黄门:…… 一听“夫人”二字,差点儿又羞愤到撞柱而死。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的失态。少年脸色微微一僵,又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不甚在意道:“哦,这老头儿虽然性子讨厌了点儿,但学问做得不错。” “你跟他学学也挺好的。” 这模样―― 拂拂狐疑地想,好像是吃醋她和别人走太近的幺妮啊。 这个发现让陆拂拂眼睛都亮了。 拂拂心突突乱跳,又疑心是自己自作多情,太过自恋了。 少女顿了顿,脸烧红了点儿,吞吞吐吐地问:“陛下,我有些地方不太懂,我能来问你吗?” 少女弯着眼,目光明澈,笑得有些平常难见的狡黠与活泼。 少年看了她半晌,猩红的眼里深不见底。又移开了视线,语气淡淡,不冷不热道:“随你。” 下一秒―― 翻开了书页,抬眼:“有什么不懂的?” 目睹这一幕的刘黄门,心中缓缓荡开一阵奇异的之感,不由面露错愕之色。 陛下这般模样……像极了寻常人家吃醋的小孩儿。难道说,陛下封拂拂为王后,不是一时兴起,而真是有情? 这个认知使刘季舒眉心急急一跳。 就这样,陆拂拂问了牧临川一个时辰的《左传》。 刘黄门何其敏锐,隐隐约约察觉出了陆拂拂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季舒并未多言,只在教学内容上稍作了变动。从前,他给陆拂拂上课,讲的内容大多较浅。牧临川一来,两人达成了微妙的合作默契。刘季舒讲起课来明显深入不少,旁征博引,举如今时政为例。 少年狡狯颖秀,或许是看出来了,却懒得说。 就这样,竟然难得耐心坐在了书房里,教了陆王后一个时辰,也听了一个时辰的政事。 好不容易下了课。 拂拂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感到后怕。配合刘黄门改造牧临川真不是人干事儿。 辛勤工作过之后,当然要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 陆拂拂随口问:“系统,你能调取主线任务的……进展吗?” 系统很快就给出了答复。 【主线任务:将牧临川改造成一代明君。 任务进程:1%】 这是个好苗头! 拂拂一点儿都没为这1%而感到失落,反倒眼睛又蹭蹭地亮了,浑身上下干劲满满。 要知道之前只有0.1%而已!! 又想到了个十分重要的事。 陆拂拂问:“那牧临川的好感度呢?” 系统:【当前牧临川好感度为:59%】 59%…… 59%?!! 陆拂拂震惊极了,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年。 这59%的好感度让陆拂拂受宠若惊。 怎么会加得这么快。还是说牧临川就是这个性格,爱恨大起大落,反复无常? 越想,陆拂拂越觉得有可能。 只是不知道这60%与59%的区别,满60%是意味着什么?是指及格?还是指60%之前尚处于好感度阶段,而60%后则正式迈入了“喜欢”? 这1%的好感度太重要了。 少年忽然停下脚步,古怪地大笑:“在孤身边你还能走神,真是好大的胆子。” 拂拂垂下眼睫,嗓音微哑,小姑娘看着疲倦极了,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有点儿累了。” 牧临川真的没再神经病大笑,也没再说话了,又过了半晌,这才冷哼一声,嘴角勾出个嘲讽的笑。 “谁叫你这么笨。连这些都不会,还让孤来教。” 陆拂拂毫无生气的模样,嗓音轻快地顺着道:“那是!幸亏有陛下教我,否则这一章我又要学好久了。” 牧临川,牧临川不吭声了。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畔响起【牧临川好感度+0.5%】 还能加0.5%的吗?陆拂拂错愕之中默默腹诽。 他目光凝在她身上。 他自然看得出少女实在有意奉承,陆拂拂这人当然是有心机的。 只是她举止模样太神气灵活,脸颊红润,两只眼睛又弯到了一起。 这奉承与朝堂后宫的奉承都不大一样。 牧临川古怪地想。 倒像是在哄什么小孩儿。 实际上,拂拂确实是在拿牧临川当幺妮哄。 她好像终于找到了与牧临川的相处方式,像对待幺妮一样顺毛撸就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程度还需要好好把握。 牧临川不是幺妮。 少女并未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她心中依然十分清醒,幺妮再叛逆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而牧临川却是个实打实的喜怒无常的变态杀人犯。 “算了。”牧临川不再追究这事,少年低头盘算了许久。 终于又开口,嗓音含着几分迟疑:“我带你去个地方。” 望着少年帝后并肩离,刘季舒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待回过神来,心中百感交集。 看来此行进宫倒未尝不是没有收获,就比如拂拂。方才观牧临川对拂拂的纵容,连他都感到心惊。拂拂聪慧沉静,看上去也不像单纯不通世事,这是最好。 陛下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初尝情爱滋味。有一贤良淑德的王后相伴左右,实乃大雍之福。拂拂或许是我大雍救星也未可知。 …… 牧临川带陆拂拂去的地方是千佛窟。 究竟要不要带陆拂拂去这儿,牧临川迟疑了将近半个月。 最终少年想开了,若无其事地唔了一声,领着陆拂拂过来。 陆拂拂扭头惊讶地发现,少年的神情好像有些紧张……? 牧临川还会紧张?! 他面皮绷得稍微有点儿紧,没了从前那懒懒散散,气定神闲的模样。 紧张中,好像又透着点儿隐约的期待与雀跃。 眼睫一颤,猩红的眼里亮得惊人,犹如两簇光光的火苗。就像是小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玩伴炫耀什么东西。 除了张嵩,无人知晓千佛窟里究竟有什么。千佛窟建成后,此地就成了王宫禁地。陆拂拂是他带过来的第一个女人。甚至顾清辉都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 陆拂拂并不知道牧临川要带自己看什么,抱着三分疑惑三分茫然,跟着他走了进去。 牧临川嗓音清亮含笑:“小心点儿,别被地上的东西绊倒了。” 起初是一片目不能视物的昏暗,越往深处走,便有稀微的灯火亮起。 洞窟两侧点着油灯,明灯周匝,星火错落。 墙壁中凿空,中置诸佛像,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竟然有数百躯,或有金像,或有绣珠像,或有玉像……佛事精妙。地面铺金,璧画仙灵,饰以金银珠玉。 菩萨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摇曳不定的烛火落在佛像眉眼、鬓角,竟添了几分诡异之色。 牧临川今天穿的还是那件黑色的灯笼裤,脚踝系有红绳金玉,如墨的长发束作了高马尾,少年意气飞扬。 陆拂拂心里突然升腾起了一股不祥又古怪的预感。 这些佛像,看得她心里惴惴不安。 或许是因为太逼真了,肌肉走势和发丝衣角,恍若真人。又或者是因为这千佛窟中太过潮湿阴冷。 牧临川倒是从容地踢开了地面上散落着的纸笔,牵着陆拂拂继续往前走,红色的两只瞳仁好似凝成了深红。 烛火照在他苍白病态的脸上,少年雀跃地脸颊好像都烧出了病态的红,艳色的唇角一弯,露出一副狂热又紧张之态。 “好看吗?” 陆拂拂觉得有些隐约的不安,但这些佛像工事的确巧妙,栩栩如生。 拂拂点点头:“好看。” 牧临川更高兴了,鬓角的碎发微微一荡,像是乳燕的羽翼。 “这都是孤做的。” 少年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转了个方向,指着这些佛像,语气无不炫耀:“全都是孤做的。” 陆拂拂这些可以说是被震住了。 全都是牧临川做的?!! 她怎么不知道牧临川还有这门手艺? 牧临川又道:“孤再带你去看另一样东西。” 陆拂拂被他牵着,少年走得很快,像是迫不及待了,一刻也等不及炫耀自己的作品。 拂拂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感觉到呼吸有点儿难受。 这千佛窟里不知道点了什么熏香,香气浓郁得她几乎想吐。 牧临川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十指交扣,在掌心渗出了涔涔的汗液。 一阵冷风吹过,烛火如同跃动的珍珠一般剧烈晃动着。 在穿过这如跳珠般的灯火之后,牧临川终于领着她到达了目的地。 陆拂拂看到眼前的东西之后,差点儿失声叫了出来。 这――这是――!! 牧临川牵着她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十分自豪地介绍道:“这是孤还未完成的作品。” 烛火照耀着这一尊尚未完成的佛像。 佛像垂着头,安然绳坐与内,胸口自腹部以下中空,露出血肉与狰狞的肋骨。 拂拂浑身僵住了。 她想要尖叫,却喊不住口,吞下去的尖叫仿佛生出了利刃,将她五脏六腑都割得鲜血淋漓。 拂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阵又一阵的哆嗦。 怪不得刚才那些佛像这么逼真,这些佛像都是人做的!! 牧临川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什么。 他想要牵着她往前走,却发现陆拂拂没有动。 小姑娘像扎根在了原地一样,面色惨白,骇然地盯着他,看着牧临川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鬼,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她这段时间干劲十足攻略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在这一瞬间,拂拂瞬间就站不住了。 她缓缓挣开了牧临川的手,捂着脸蹲在地上,胃里翻山倒海般的恶心。 不不不不行,不能吐,这小暴君还在看着自己。 可最终还是没能压制住生理反应,弓着腰“哇”地一声剧烈地吐了出来。 少年脚步也猛地钉死在了原地。 他怔了一下,眼里那股得意洋洋的炫耀与那副狂热之态渐渐散去。 “你不喜欢?”牧临川问。 少年看着陆拂拂蹲在地上吐,冷冷地,以一种俯视的姿态。 与此同时―― 【叮――牧临川好感度-10%】 【叮――牧临川好感度-10%】 【叮――牧临川好感度-10%】 …… 叮叮当当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催命符一般,在陆拂拂耳畔疯狂响起。 可陆拂拂这个时候也不想管这么多了,这一瞬间,理性与冷静顿时崩盘,她甚至在想,爱攻略谁攻略去吧,她不干了……她、她受不了了。 眼前一时间又是朱d死在禅堂里的模样,一时间又是千佛窟里的菩萨像,拂拂几乎都快绝望了,心理防线的崩塌只在这一秒。 她能安慰自己朱d他们几人死那是罪有应得,可眼前这一幕……这摆明就是个变态连环杀人犯能干出来的。 拂拂牙关直打颤,究竟是什么人才能以炫耀的姿态领着别人来参观。 牧临川眼里掠过了一瞬的茫然。 她为什么吐了? 她不是喜欢的吗?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很喜欢陆拂拂。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半个月,终于下定决心带她来千佛窟,就像小孩子终于遇到了个中意的玩伴,愿意将自己爱不释手的玩具分享给她。 将自己最引以为豪的作品介绍给她,可她怎么就吐了? 千佛窟里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厚重的熏香一层一层压下,烛火噼剥如跳珠,在画彩墙壁上落下扭曲的阴影。 在这片安静中,响起了一声压抑着低泣。 如同什么幼兽的悲鸣。 陆拂拂睁大了眼,愣愣地放下了手,骇然而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牧临川哭了。 少年哭得很厉害,两行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哭得眼尾通红,呜咽声声,渐渐地,又成了嚎啕大哭。 陆拂拂甚至看到了晶亮的鼻涕从少年秀挺的鼻子下面滑落。 牧临川挤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宛若画皮。 他好像真的很难过。 少年一边哭,一边伸手缓缓摸向了身边的案几。 他举起了刀。 第 34 章(好感度达到60%后,将进...) 牧临川低垂着眼睫,  握紧了刀柄。 他本来是想捅死陆拂拂,随手丢在一边的。 只转念一想,少年蹙了蹙眉,  却又觉得太委屈她了。 陆拂拂与那个什么陈婕妤,  小郑贵人之流到底不大一样。 少年眼睫一颤,用力吸了吸鼻子。 陆拂拂清楚地看到,  牧临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又一瞬的动摇和茫然,  下一秒却又狂热般地亮了起来,  秀丽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想到了个绝妙的法子,  绝不会委屈了陆拂拂。 “孤本来想杀了你的。” 少年睁着圆圆的眼睛,  秀眉的眼睫覆压下来:“但觉得就这样杀了你,  未免太委屈玷污你了。” “你说这样可好,我把你也做成佛像。”少年甜蜜地微笑着,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嗓音飘忽:“不过和他们不大一样。” 牧临川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洞窟中的佛像,笑道:“孤将你做成观音菩萨像罢。” 少年嗓音飘忽犹如黑夜中散开的呢喃,  狂热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叫人日夜供奉,  受尽万千香火的,  观音菩萨像。” 面前的少女,  可不最适合做观音像了吗? 乌发蓬松如云,  面容皎洁,双眼秀彻,肌肤莹润。 陆拂拂骇然地盯着他,那双杏眼睁大了,  黑色的瞳仁漾开了灯火的暖色:“变、变态。” 少年歪着脑袋,唇角旋出好看的弧度:“别怕,  可能有点儿痛。” “孤会先杀了你,然后用这根长柄勺,将你的脑髓舀出来。” 牧临川从桌案上那一堆零散的工具中拿出长柄勺。 “再掏空你的内脏,往里面填入乳香、桂皮等香料。”少年乖巧地说,“很香的,香喷喷的。” “这些步骤,孤都会亲自去做,不假手于他人。” “等这观音像制成了,孤会下令叫人日夜膜拜。” 少年歪着脑袋想着,好像已经想象出了这副画面。 烟雾缭绕中,温和恭顺的少女肌莹骨润,半阖着眼,身披素帔□□,金身螺髻,玉毫绀目,披白纱,光洁的胸口饰以璎珞等装饰。 赤着一双莹润小巧的玉足,站在莲花台上,手持柳枝。 陆拂拂牙关上下一阵打颤。 牧临川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变态真的认为这样是对她的恩宠。 拂拂终于忍无可忍,心脏乱跳一把推开了牧临川,转身就跑! 现在不跑,就跑不掉了!! 牧临川倒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跑。 陆拂拂一路飞快地跑到了洞口,却骇然发现,洞口被锁上了!! 这时,少年这才不紧不慢地追了过来。 “阿陆,你在哪儿?” “阿陆?” 明暗不定的光影之下,少年红唇微弯,语气缱绻,犹如轻声呼喊着心爱的姑娘。 一边唱着歌儿,一边喊着陆拂拂的名字。 像是山野间求偶的云雀,嗓音尤为动人。 刀尖拖在地上,拉开了一道令人战栗骨酥的刺耳声。 沙―― 沙―― “阿陆?” 少年拖着刀,一边走,一边轻声呼喊。 拂拂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抿唇,飞也般地闪到了另一尊佛像身后去了。 少年此刻的身心已经全然被臆想之中的观音像占据了。 他浑不在意地提刀扫去,将四周的佛像一一砍碎了。莹润如藕臂般的四肢、佛头俱都滚落了一地。 陆拂拂躲在黑暗处,心脏狂跳。一想到这些被牧临川砍得稀巴烂的佛像是真人制成,几乎又快吐出来。 少年的呼吸骤然放轻了,他脚步轻快地走到陆拂拂身边不远处一尊佛像前,身形就像是山野间最灵活的乳燕,轻声道:“阿陆,孤找到你了,快出来罢。” 两人相距不过丈远。 没有得到回应,少年便抡起刀,一刀一刀砸在了佛像上,每一刀,都在佛像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已化作干粉的皮肉飞溅。 拂拂浑身都在抖,趁着牧临川注意力不在这儿,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侧悄悄绕了过去。 就在即将脱身之际―― 哐!!! 冰冷的刀锋突然横亘在了拂拂面前!! 明晃晃的刀锋自半空中斫下。 少年如花的笑颜自刀锋后出现,森冷的白光倒映在他苍白秀美的脸上,牧临川眼尾还沾着眼泪,嗓音飘忽得甚至有几分宠溺:“都说找到你了。” 少女披头散发,狼狈地站在牧临川面前。 如云的长发乱蓬蓬的,却遮不住如火一般燃烧的,明亮的双眼。 牧临川微微一怔,眉头皱起,像是惊讶于陆拂拂的冷静。 陆拂拂浑身都在发抖,撑着牧临川微微出神的时机,少女像头敏捷的小鹿,飞也般地举起地上的佛头,朝着少年的脑袋,哐!重重来了一下!!! 红的、黄的、紫的、干了的颜料齑粉飞溅。 四目相对的刹那,牧临川瞳孔骤然收缩,旋即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听到的是少女愤怒的轻轻骂了声脏话。 “去你妈的,娘里个歇比。” 少年身形一晃,重重栽了下去。 拂拂冷冷地看着,听着耳畔传来“咚”一声后脑勺着地的巨响,心里骂道。 摔,摔不死你个鳖孙儿! 失去意识后的牧临川,两扇鸦羽似的眼睫覆压着眼皮,面色苍白,唇瓣莹润,微卷的碎发垂落额前,看着倒有几分乖巧。 拂拂可不再相信他了,她得在牧临川醒来之前确保自己的安危。 陆拂拂呼吸急促地在这千佛窟中迅速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一根拇指粗的麻绳。 少女以捆螃蟹的利落劲儿将牧临川五花大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陆拂拂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窝火道:“系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系统死一般的安静。 拂拂抱着膝盖捂着脸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着心跳慢慢地,慢慢地恢复了镇静。 到了这地步,还能攻略牧临川就有鬼了。 这么多天来的汲汲营营,在这一天尽数泡了汤。 拂拂自嘲地笑了笑。 要不干脆绑架了他,逼着他在这千佛窟中学习吧?又或者是趁这个时候干脆去找一副毒药,把牧临川毒哑了,毒聋了,做成个傀儡,再扶谁谁谁暗中上位,把持朝政,这样说不定也能成就“一代明君”。 陆拂拂思绪很乱,心知她现在不过是在胡思乱想而已。 这一路上有不少人都看到了牧临川带着她往千佛窟的方向去了。 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尊贵的少年天子失踪。 她只能寄希望于牧临川平时人缘太差,人不见了,大家默契地装聋作哑不去寻找,干脆趁机起义推翻这小暴君的□□。 陆拂拂将脸埋在膝间,鬓角的刘海滑落,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前闪过了幺妮的脸。 不,她不信命,总会有别的方法的。 幺妮查出这病的那天,她也觉得天塌了下来,可最后,她还不是站起来了,和她爸妈一道儿用肩膀撑起来了这个家吗? “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拂拂轻声问,“那59%的好感度是不是和这个有关,就算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又过了片刻。 系统像是死机了半天终于开机给了她答复。 【59%的好感度是牧临川好感度的分水岭,达到这个好感度,牧临川信任宿主,就会带宿主来到千佛窟。而宿主的反应则决定着接下来将达成be剧情还是he剧情。】 系统犹豫了一下,又道:【好感度达到60%后,将进入恋爱剧情。】 陆拂拂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我要是表现出喜欢敬慕的模样,牧临川就会把我当成同阵营的,和我谈恋爱?” 这究竟是什么狗熊崽子啊! 而牧临川现在对她的感情,则是一个很有趣的,玩的好的朋友? 拂拂感到荒谬。她现在这算是进入了be线了?? 就在这时,身后被五花大绑的少年“唔”了一声,悠悠醒转。 后脑勺一抽一抽得疼。 少年神情阴郁地想要伸手去摁,却发现自己被绑了个结实。 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牧临川愣了一下,脸上立即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心知事情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陆拂拂自暴自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轻轻骂道。 “娘里个熊比,神经病。” 少年笑得浑身都在抖,笑完了直喘着气,声线低沉而清朗:“阿陆,你胆子真大。” 陆拂拂抿紧了唇,没吭声。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傻白甜,否则也不至于因为打破了客户的脑袋被赶出ktv。 少年眨眨眼,一点儿都没露出动怒的意思,反倒漫不经心地牵着唇角等着她要作何反应,灯火下猩红色的眼冷若冰霜。 拂拂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地上的刀,对准了少年孱弱又苍白的胸口。 提起,又放下了。 牧临川奇怪地问:“为什么不杀了孤?” 拂拂摇摇头,手腕一转,用刀尖挑起了牧临川的下巴。 少年一愣。 陆拂拂咬牙拽起了绳子,逼少年贴近了自己,龇牙咧嘴,气势汹汹地放着狠话。其架势宛如帮她妈杀鸡杀鱼。 少女眼神很冷,冷冷道:“我不杀你,但你信不信,我敢毒哑毒聋了你,让你变成神志不清的傀儡。” 手一抖,刀尖在少年下颔拉开了一道鲜红的血线。 牧临川的神情顿时变了。 少年穿得本来就松松垮垮的,被她这么一扯,衣襟领口大张,露出大片光洁孱弱的胸口与白皙的肩头。 鸦羽的长发垂落在肩侧,竟然有几分任人□□的温顺。 少年眼神放空了一瞬,茫然地盯着她,浑身一个哆嗦,背肌弓紧了,黑色纨绔下竟然撑起了个什么弧度。 陆拂拂在ktv里上过班,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手上的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拂拂睁大了眼,差点儿没站住,受惊一般地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他。 “你真变态。” 第 35 章(踩) 跳起来的刹那间一时不察,  踩住了散落在地上的烛台。 拂拂一双眼睁得圆溜溜的,慌忙稳住身形。脚下一个踉跄,那双翘头履不偏不倚就踩在了少年脐下三寸的部位。 操、操啊啊。 牧临川闷哼了一声,  红瞳中愈加空茫,  没了焦距,脸上甚至泛起了奇异的潮红。 这一声婉转悠长,  千回百转的口申口今让拂拂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脸色顿时绿了。 牧临川低垂着头,  看不清他的神情,  乌发遮掩的眸子下面眼神更加空茫。 除却空茫,  更有些震惊和“受宠若惊”,  那双红瞳也滑稽地睁大了点儿。 这是他这么大……第一次有反应。 或许是幼时被法裕□□得多了,  他对这些事一向没有什么兴趣。阿父将他接回了宫,安排了几个婢女伺候他人事,几个婢女想尽了办法勾引他,  他也依然不为所动,毫无反应。 这么多年过去,  他就这样一直软着了。 而现在―― 牧临川无不惊恐地想。 他这东西竟然还能长大吗? 对上少女怒气冲冲的明亮双眼,  少年嫣红的唇瓣又漏出细碎的口申口今,  眼皮一跳,  几乎是任由本能驱使,  伸手一把扣住了少女的脚踝。 少女穿着小巧的翘头履,鞋履内的脚趾几乎是毫不留情地碾在他身上。 男子汉的尊严被挑衅。少年脸色先是一黑,红眸中飞快地掠过了一抹不加掩饰的杀意,瞳色陡然凌厉。 清楚地看到了牧临川的杀意,  拂拂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唯一的“依仗”,又一脚踩了下去。 一脚下去,  牧临川神情骤然一变,面色紧绷,软了下来。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低下了头,眼角红得几乎快流出眼泪来,喉结上下滚了滚,似乎是被快|感弄懵了。 他双眼懵然无知,像是个大惑不解的孩子,然而在拂拂看来简直不亚于恐怖片一般惊悚。 用力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拂拂又急又恼:“放开!” 牧临川不知就里地看着她,纤长的眼睫微颤,衣襟散落,露出匀亭的骨肉走势,一副任君□□的模样。 拂拂被牧临川看得汗毛根根炸起,一咬牙,又狠狠踩了下去。 可她这一踩,好像又翘得更高了。 拂拂脸色一阵青青白白。 妈的,真变态。 手忙脚乱地从对方身上爬起来,拂拂攥紧了刀,一脚蹬在了他脸上,转身就跑。 她必须要离开。 门锁上了,她可以用刀劈开。逃跑也好,去找毒药也好。 冲到洞口的时候,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炫目的强光照射进眼睛,拂拂短暂地失明了一瞬,再一睁眼,对上了张嵩惊讶的视线。 身后传来了少年似含疑惑的嗓音。 “张嵩,帮孤拿下她。” 陆拂拂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张嵩虽然惊讶,却还是忠心地遵从了牧临川的吩咐,抬手劈晕了她。 等拂拂再醒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局势又发生了调转。 拂拂心里一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双手被紧缚在身后。 牧临川提着刀站在不远处,少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苍白秀美的一张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下看不分明。 拂拂也看不清他是喜是怒,试着挣扎了一下,没用,绑得太紧了。 她放弃了,少女垂下了眼,眼尾眉梢冷冷的,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屈从于现实:“单凭陛下发落。” 四周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呼吸声。 少女垂着头,露出了一截修长的脖颈,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牧临川好像在思索,思索要不要杀了她这个大逆不道的王后。 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在陆拂拂的脖颈上,牧临川下意识地微微一怔,烛光自她脖颈上滚过,又像是走珠从他心上滚过一样,引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 牧临川:…… 少年沉下眼,面色黑如锅底,憋气发燥地移开了视线 张嵩好奇又震惊,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位陆王后。方才是他替牧临川解的绑,自然也猜出来了是王后绑架了陛下。 牧临川没有动。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陆拂拂咬紧了下唇,别过脸不让牧临川看她。 她觉得悲伤,一会儿想到了幺妮,一会儿又想到了爸妈,眼泪夺眶而出。 她救不了幺妮,也回不去了。 拂拂死死闭着眼,她觉得自己哭得很可笑,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使牧临川察觉。 仿佛这样,死还能死得体面一点儿,绝不是像现在这般畏畏缩缩,摇尾乞怜。 牧临川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刀,面上又露出了点儿古怪和微妙之色。 下颔还弥漫着那细微的疼痛。 牧临川微微一怔,在张嵩震惊的视线之下,少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疯杀人。 陆拂拂在牧临川拿起刀的时候,就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死亡。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就死了!反正她都死过一次了!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拂拂眼前一花,头脚失重,茫然地睁开眼,竟然落入了个一个混杂着药香与血腥味儿的怀抱。 少年一副阴郁厌世的表情,冷冷道:“谁说孤要杀你了。” 拂拂愣住了。 本来都已经做好便当的准备了,这突然公主抱是怎么回事!! 【叮咚,牧临川好感度+10%】 【叮咚,牧临川好感度+10%】 【叮咚,牧临川好感度+10%】 【……】 系统提示音再度如同催命一般疯狂在耳畔响起。 最后一声。 【叮咚,牧临川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60%,恭喜宿主开启恋爱剧情。】 拂拂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被她一顿威胁却加了好感度…… 小姑娘无不惊恐地想起了一件事。 她在kty上班的时候听说大城市不少光鲜体面的有钱人喜欢玩什么“sm”、“穿刺”。 难道说牧临川是受虐狂吗!!! 少年抱着她刚走了几步,突然身形一晃,栽了下去。 张嵩:“陛下!!” 少年脸上那阴郁又炫酷的大魔王笑容僵硬了。才刚走了没几步,脸上就直冒热气,呼吸也粗重了不少。 牧临川这才认识到了自己是个病恹恹弱鸡的事实,并且前脚杀老婆不成被自己老婆中途反杀。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冲上前准备帮他的张嵩:“找死是不是?” 闷哼了一声,又直起身子,唇瓣苍白,却坚强地抱着老婆继续往外走。 张嵩忙刹住脚步,轻吁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又看上地上散落的那把错金刀。 心中默道: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外如是。 经历了这么多,拂拂大脑一片混沌,一会儿是牧临川是个变态杀人狂杀了这么多人,一会儿又是牧临川是个受虐狂。 一会儿又是她是不是吃多了,太重了。 身处一个小变态的怀中,这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 少年心情不错,看小姑娘僵硬在自己怀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奇地问:“你哭什么?” “刚刚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陆拂拂别过脸,觉得自己刚刚哭得实在可笑。 “我没哭。” 从千佛窟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宫中的明灯一盏一盏亮起,像是萤火。 拂拂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寒风中飘扬的“萤火”。 点点流萤飞舞在她身侧。有轻柔的鹅毛大雪缓缓落了下来,一会儿就落满了她的肩头与发顶。 张嵩立刻抖开大氅,披在了牧临川的肩头。 少年却一扯大氅,给陆拂拂盖了大半。 刚刚经历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场生死战,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困意袭来,陆拂拂眼皮越来越重,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陛下?”张嵩惊讶地问。 少年天子没搭理他。 他不需要这大氅。 刚刚这一路走来,他浑身都热得直冒汗。 一路上的宫人都惊讶地,缓缓张大了嘴,看着这位少年天子招摇而过,怀里还抱着个美人儿。 美人儿被大氅盖住了身子,靠在牧临川大开裸露的胸口前,沉沉睡去。 美人儿看不清容貌,最吸引人目光的便是,从温暖的狐裘中滑落而出的一捧乌黑的长发。 但也有眼尖的认出了这好像是最近新封的陆王后? 入夜,北风吹在脸上像在刮刀子。 牧临川就穿着件松松垮垮的上裳下裤,领口大开,露出光洁白皙的胸膛,被冻得面色发红。 雪花落在眼睫,牧临川神情莫辨地看着睡倒在自己怀中的陆拂拂,冰冷的手指戳着少女的脸颊,顺着脸颊滑下,落在唇瓣上,使劲儿一摁。 好软――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少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看着陆拂拂的神情尤为复杂了起来。 怎么能这么软? 而且抱着陆拂拂的肌肤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啪―― 牧临川眉梢抽动,看着陆拂拂突然感觉到一阵微妙的不爽,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 伴随着一声巨响,怀里的少女摔在了地上,陆拂拂给摔醒了。 拂拂睁开眼,对上少年那红幽幽的眸子的时候,惺忪的睡意立刻不翼而飞,神经寸寸紧绷。 牧临川又在发什么疯?!! 少年盯着她看了半秒,突然淡声道:“走了。” 带着张嵩扬长而去,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雪夜中。 大晚上被丢下。 拂拂忍气吞声地爬起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才发现是误会牧临川了。他把她放在了竦钋埃这是袁姐姐与方姐姐的寝殿。 拂拂想,这也难怪,毕竟她前不久还和牧临川掐了个你死我活,牧临川绝没这么大的自信,敢将她再放于榻边。 第 36 章(好巧,你也想杀人啊。...) 刚刚这一摔摔得足够结实,  拂拂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殿前敲门。 王后深夜来此,还是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惊动了整座竦睢 袁令宜慌忙披衣而起,  方虎头已经一把将拂拂扯了进来。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方虎头皱起眉敏锐地问。 这几天,  陆拂拂和方虎头两人之间的关系,现在正处于一个比较微妙的境地里。 说疏远,  却多了一份相互扶持的亲密。说亲密,  却又少了一份无话不谈的信任。 三角形是最稳固框架结构,  可三个女孩子在一起往往就是一场灾难了,  常常会顾此失彼,  亲昵中又生出点儿怨念。 方虎头和袁令宜认识时间最长,  作为中途横插一脚的,  拂拂难免就会被忽视。 再兼之,三人对于牧临川的不同态度,导致了难免有点儿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好在拂拂她有个优点,  独立,大方,  坦坦荡荡地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些。 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宫呀。拂拂眨眨眼,  心道,  能在王宫里认识朋友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还强求啥? 对上方虎头的视线,  拂拂摇摇头,又迟疑了一下,不愿意让她俩担心,最后还是选择仰头笑了,  “刚刚在路上摔了一跤。” 方虎头眼角一抽,没再说什么,  吩咐人打了热水。 自己动手绞干了热毛巾给拂拂擦脸。擦完脸擦手脚,又涂上了香膏。 或许是因为之前在牧临川怀中睡了一觉,拂拂一点儿都不困,坐在案几前,与袁令宜一道儿下棋。 殿外细雪纷飞。 殿内烧着梨香,梨香经由烛火一烤,弥漫出满殿的清甜来。 陆拂拂披散着头发,盯着棋局看了半天,红着脸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袁姐姐我输了。” 袁令宜笑了一下,嗓音又轻又柔:“不急,你才刚学棋不久,日后慢慢学就是了。” 方虎头早已有些不耐,催促着她俩这一局结束赶快上床休息。 晚上放下了帷帐,躺在床上,拂拂把自己盖得只露出个脑袋。 鼻尖嗅着这温暖又清甜的梨香,听着方虎头与袁令宜断断续续地谈话声,很快便安心地阖上眼睡了过去。 …… 陆拂拂又双失宠了。 陛下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未再传唤王后。 宫中人心浮动,谁也不敢妄自揣测王后与陛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拂拂一点儿都不担心。 从千佛窟中回来之后,陆拂拂也纠结了好几天。 她理智真没有办法让她接受一个变态连环杀人犯。 陆拂拂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 这只是一个书中的世界,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再说,她的使命就是改造这个变态杀人犯,如果真让她改造成功了,这可不就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好在拂拂心性一直很坚韧,在疯狂摇摆不定,纠结了几天之后,终于轻轻地吁了口气,想通了。 看着系统面板上这【60%】的好感度,拂拂撑着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 依牧临川这个小疯子的性格,他这个时候不定还这么纠结呢。 谈恋爱就是要这样,你来我往,你进我退,这当中进一步退一步都有讲究,不可太黏糊,不可逼太近,就是要辗转反侧,日日夜夜挂在心上。 更何况,经历过千佛窟这惊心动魄的一晚,陆拂拂还没这么大的心敢再去招惹牧临川。 抻了个懒腰,拂拂打了个哈欠,坐直了身子,奋笔疾书刘黄门布置下来的课业。 …… 月出中庭,雪月交光。 廊下的纱灯被寒风吹得明灭不定,几个宫婢手捧着各色器具,脚步匆匆地行走在细雪中。 芙蓉走在最前面,半垂着眼,低声训斥身后的宫婢:“动作快点儿。陛下就要来了。” 这是有多久了? 自从陛下一道旨意逼得郑家上上下下自戕之后,便再未踏足过玉寿殿。 这一回,大郑夫人去请,竟然真将陛下请了过来。 玉寿殿内。 大郑夫人并不看眼前跪坐于地的美人,她目光淡淡地落在佛前这一支梅花上。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可都记住了?” 美人云鬓半挽就,身着一袭淡紫色杂裙垂服,耳着明月,耳坠在颊侧散乱的乌发中忽隐忽现。 裴姝心中砰砰直跳,低眉顺眼地一一应了,袖中的手掌缓缓攥紧了。 她心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也是大郑夫人唯一的机会,哪怕大郑夫人这是在明晃晃地利用她。 眼看着崔蛮和陆拂拂相继得宠又失宠,而牧临川却像是全然忘记了她这个人一般,说不着急那是假的,更何况她尚有任务在身。 大郑夫人心知牧临川厌弃了自己,便找来她替她争宠。可她未尝不是在利用大郑夫人?她们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这回好不容易将牧临川请到了玉寿殿内,大郑夫人面色一沉,阖眼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 成败皆在此一举了。 左等右等,到了半夜,牧临川终于大驾光临了玉寿殿。 和皇帝出巡必乘着鸾辂龙辇不同,少年就像是一抹悄无声息地幽魂,表情阴郁而厌世地站在中庭。 他只穿着件玄色的长袍,苍白的手腕上缠着佛珠。 他这几天格外不痛快,又没睡好,眼下青黑,神情淡淡。 大郑夫人看了心中一惊,心脏砰砰直跳,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来。 裴姝还在殿内候着呢,来都来了,难道要做无用功? 思及,大郑夫人一咬牙,脸上挤出个淡而温婉的笑来:“陛下来得正巧。” 牧临川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巧什么?” 大郑夫人笑道:“陛下可还记得裴女史?” 少年哦了一声,拉长了音调,笑道:“忘了。” 大郑夫人笑容一僵。 “前些日子,陛下在华林园里巧遇了裴女史,还赞过她一句蕙质兰心呢。” 牧临川瞥了她一眼。 猩红的眼在冰冷的寒夜里就像两团跃动的鬼火,看得大郑夫人喉口一涩,浑身上下就像结了冰。 少年眉眼细长,或许是经年累月地饱受病痛折磨,看人的时候带着点儿阴郁和厌倦之意。 只这一眼,大郑夫人知道,牧临川看出了她的意图。 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雪花落在她发丝上,几乎快冻结成了冰。 少年这才又开了口,脸上这阴郁的神情一收,笑意盈盈地问:“然后呢?爱妃有什么话要对孤说?” 气氛立时缓和了下来。 大郑夫人勉强地笑了笑:“裴女史就在殿内,妾正与裴女史下棋呢,未想到陛下这就来了。想到前些时日华林园那一面,便随口提了一句。” 牧临川自顾自地进了玉寿殿,一眼就看到了慌忙下跪行礼的裴姝。 女子褪去了保守庄重的女官服饰,身着杂裾垂裙,雍容华贵中微露几分清冷之色。 绝色当前,牧临川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自己捡了个位子坐下。 朝着大郑夫人与裴姝似笑非笑道:“你们下你们的,不用管孤,孤看着就行。” 裴姝迟疑了一瞬,咬着下唇,应了。 只是这一盘未尽的棋局,两人都下得有些心不在焉。 女子半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在灯火的映照下,肌莹骨润,惊心动魄。 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牧临川垂着眼看着裴姝的脖子,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神情微怔,有些走神。 眼前忽然又浮现起陆拂拂垂头丧气地被缚在他面前的那一幕。 裴姝的脖子很白,陆拂拂与她不一样,少女的肌肤算不上多白皙动人,在千佛窟灯火的映照下,泛着蜜色的光晕,好像触手就能触碰滚烫的阳光。 那是只有在山野间经年累月晒出来的肤色。 与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甚至与嫂嫂也不一样。 他自小长在寺庙、深宫,见到的女人都是凝脂般得白,白得晃眼,白得柔顺,白花花得像是待宰的羔羊。 实际上,在他眼里,宫里这些男男女女与待宰的羔羊也并无任何区别。 眼前一花,少年一愣,脸上渐渐地,又升腾起一股复杂的神态来。 这是第几次他想到陆拂拂了? 牧临川面色微微一变,烦躁地低下了眼,双目赤红,太阳穴突突直跳。 烦,想杀人。 这几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闭上眼,或是少女五根脚趾从他那玩意儿上碾过时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又或是法裕闭眼胡乱亲吻他的模样,像是一只涎水四溢的狗。 两人的模样渐渐重合,既让他心脏乱跳,又在想到法裕的时候,令他作呕。 他曾经拿着刀,朝自己下面比划了几下,认认真真地思量着剁下来的可能性。 至少能换个清静,但一想到宫里那些宦者,却又刹住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万一漏尿了…… 裴姝这一局下得实在有点儿心神不宁,她能觉察到少年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了她脖颈间。 裴姝呼吸微滞,臊得脖子连同耳根都红了个透,女子微微抿唇,摁下这纷乱的心绪,继续落子。 陛下……还在看她。 牧临川:……好想杀人。 棋盘上最忌分心,稍不注意,就已落了下风。 裴姝眼角余光悄悄瞥了一眼牧临川,少年换了个姿势,目光落在棋盘上,神色辨不出喜怒。 裴姝不敢再看,心脏忡忡乱跳,脸红得好像能听到血液在体内汩汩流动的声响。 他必须得找个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则下一秒,就要提刀叫裴姝与大郑夫人血溅当场了。 “当啷”轻响,最后一子落下。 大郑夫人叹了口气:“我输了。” 裴姝面上未露骄色,摇摇头道:“是夫人多番相让。” 说话间,她能感觉到牧临川的目光在她与大郑夫人身上游移,最终落在了她的发顶。 裴姝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紧了,不免猜测起他的心意来。 牧临川烦躁地扬起眉:……要不还是挑个谁杀了吧?? 意识到了少年一直在盯着裴姝看,大郑夫人心里松了口气。站起身,裙摆曳地,袅袅走到了牧临川面前。 “陛下,天色已晚,今晚就在玉寿殿歇息吧。” 牧临川终于将目光从裴姝身上转了过来。 大郑夫人善解人意道:“妾叫裴女史来服侍陛下。” 招招手:“裴女史,照顾好陛下。” 说完,屏声静气地等着牧临川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嗜杀的少年天子,并未露出什么动怒之色,他颇为闲适地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地随手将裴姝拥入怀中,“哦,那就留下来吧。” 夜色已深。 大郑夫人从玉寿殿中退了出去,去了偏殿,对着一盏寒灯怔怔出神。 芙蓉看在眼里,欲言又止:“夫人,夜深了,该歇息了。” 大郑夫人这才恍然回神,女人摇了摇头,轻揉着额角,神情倦倦:“我不困,再说罢。” “此事不成,我心中放不下,也睡不着。” 看着大郑夫人仿佛骤然苍老了十岁的面容,芙蓉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这或许就是后宫女人的悲哀吧,要把别的女人往自己的夫婿床上送。 …… 大郑夫人一走,整座宫殿便安静了下来。 少年百无聊赖地转着眼睛,四下打量这这座宫殿。 这是他妻子的寝殿,他却好像第一次来一般,圆润润的红眼睛,被灯火一照,透着几分漾漾的暖色。 少年眼里有几分新奇,又有几分跃跃欲试,高高的马尾在脑后荡出个漂亮的弧度,像是春风中舞动的柳叶。 裴姝不禁有一瞬的恍惚。 牧临川他就像个捉摸不透的魔罗恶鬼。 有时,面色苍白得像是从地狱中爬回来的索魂厉鬼,阴郁,嗜杀。 有时,他又鲜嫩动人的像是最天真无暇的俊美少年,千金买宝剑,双双鸣玉珂,锐意而风流。 定了定心神,裴姝款款走上前:“陛下,让妾来服侍你更衣罢。” ai旁白在两人未知的虚空中,声情并茂。 【裴姝紧张得手都在抖。 女郎动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衫,露出白皙的脖颈与圆润的香肩,绯红罗衣勾勒出窈窕的线条,起的是胸脯,伏的是杨柳细腰。 含羞带怯的模样,但凡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 少年天子并未拒绝她的服侍,猩红的眼静静地凝视着她。 裴姝被牧临川这赤|裸|裸的视线看得浑身上下一阵燥热,眼睫颤抖得厉害,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心里知道,事情已成了七八分了,美人计果真奏效了。 成败皆在此一举。 她闭上眼,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羞怯中又缓缓地掠过了一抹悲凉,从袖中掣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 自长乐王将她送进宫的那天起,就预示了她的命运。 杀了牧临川,她也活着出不了王宫。 这样也好。】 【女郎缓步走上前,双颊绯红,羞怯笑意地将头缓缓靠在牧临川胸膛前。 温香软玉在怀,就像是捧了一团云朵一团棉花。 裴姝不动声色地将匕首缓缓推进―― 刀尖刚抵上少年的胸膛。 裴姝突然感觉到胸口一凉。】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低头看去。 自己胸前正插着一把骚包至极的错金刀。 握着刀的人,正是牧临川。 少年好似也没想到她会对自己出手,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惊讶地几乎合不拢嘴:“好巧,你也想杀人啊。” 第 37 章(一切皆许可,一切皆荒诞...) “怎么会?”裴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喉头微甜,一口鲜血染红了前襟。 登时如万箭攒心,气闷神昏,  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刺杀你的!!” “你原来早知道是不是?!” “可笑可笑……”裴姝凄迷地大笑出声,  唇角不断有鲜血淌下,“可笑我――” 听着怪炸耳朵的。 牧临川面表情地拔.出了错金刀,  又一刀戳进了对方气管,  挫断了裴姝的喉骨。 戛然而止。 很好,  世界安静了。 “噗呲――” 下一秒,  牧临川就被喷出来的血溅了一脸。 牧临川擦了把脸上的血,  炫酷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一脸血搞牧临川十分之不爽。 少年伸出袖子擦,  擦了半天都没擦干净,  阴沉着脸坐在了血泊中,半天都没出声。 * “你原来早知道是不是?!”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裴姝崩溃不甘的大喊响彻了整个玉寿殿。 偏殿中,大郑夫人面色大变,  困意一扫而空:“出事了!!” 等众人赶到偏殿的时候,看到少年天子若事般地坐在血泊中,  把玩着一把错金刀。 常年病痛所致,  他的指尖呈现出病态的青白色。 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一抬眼,  对上大郑夫人惊怖的眼。 牧临川挑眉,  语气淡定非常:“爱妃来了?来正好,儿就拜托爱妃处理一下罢。” 大郑夫人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她送上床的人,牧临川竟然没上,没上就算了,  他还把她给杀了??? 而牧临川踩着木屐,揣着袖子,  扬长而了。 …… 拂拂半夜是被吓醒的。 她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一条冰冷的小蛇爬到了她脸上,小蛇摆着尾巴在她脸上下游,嘶嘶地吐着鲜红的信子。 陆拂拂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 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 “呀!!!” 陆拂拂惊叫了一声,浑身炸毛,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 竟然是多天未见的牧临川。 牧临川低垂着眼,浑身带血,乌黑的发梢纤长的眼睫都在往下滴血。 他伸出苍白冰冷的手,缓缓摩挲着她的肌肤,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有几分冷冷的杀意。 陆拂拂浑身吓直打哆嗦,以一副“你有病吗”震惊而愤怒的视线看着他。 “你怎么在儿?” 少年勾着唇角嗤笑了一声,将错金刀塞到了拂拂手上。 被人从温暖的被窝中拖出来,手上又塞了把凶器。 拂拂愣愣地握着冰冷的刀柄,看着牧临川的目光震惊了。 “想杀了我吗?”少年手心覆上了她握着刀柄的手,嗓音玉润慵懒,循循善诱般地低声道。 大半夜被吵醒,陆拂拂有点儿窝火。 她一把推开了牧临川,惊疑不定地反道:“我杀你做什么?” 牧临川反倒是愣了。 他又凑近了点儿,脸上表情骤然冷了下来,阴郁恹恹地:“你不想杀我?” “当真不想杀我?” 说着又捡起了错金刀,握上了陆拂拂的手,逼着她往自己□□的胸口捅。 感觉到利刃抵上了少年胸口,拂拂一个哆嗦,差点儿跳了起来。 她慌忙地挣开了手,刀刃一偏,只在少年胸口留下了一道嫣红的划痕,拂拂恼怒地道:“你有病。” 刚刚牧临川握着她的手劲儿大到足以刺穿他的心脏。 要不是她动作快――想到儿,拂拂还有点儿惊魂未定,苍白着脸:“你干嘛要作践自己?” 牧临川眨眨眼,揩了眼睫上的血珠:“你不是怕我吗?” 陆拂拂怔愣了一下,语道:“我怕你也不代表我要杀了你吧?” 黑夜中的少年,犹如一道鬼魅飘忽的鬼影,猩红的眼里如有缭绕不定的雾气。 拂拂翻身起床,点上了油灯。 灯火骤然亮起,刺他好像不大舒服地微微皱起眉,眼睛闭上又睁开。 时,陆拂拂才看到了牧临川的模样。 少年看上就像是从血泊地狱中爬出来的索命恶鬼,浑身上下凉意惊人,嗓音好像都透着股冷意。 少年一不好好穿衣服,衣襟大敞着,露出光洁白皙的胸口,方才刀刃划破的胸膛渗出了不少血,顺着嫣红一路往下滴。 还是她第一次么近距离地看到少年嫣红的乳|首。 拂拂看了一眼,头皮发麻,脸上发烧。 妈呀,真骚包。 陆拂拂好歹是个黄花大闺,不敢再看了,慌忙移开视线,蹙眉催促道:“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牧临川好像才回神,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把衣襟给拢上了。 又是一片安静。 经过方才一番争执,少年发带滑落,乌发如流水般自肩头流泻。 半垂着眼,把玩着手上把刚刚沾了自己鲜血的错金刀,漠然疏离地像是快要隐在了一汩似月光的烛光中。 天知道,他花多大力气才能捺下杀了陆拂拂的欲望。 烛火就像是地狱的烈焰,一点一点灼烧着他的肌肤。 牧临川呼吸骤然急促。 浑身烦躁又想要杀人。 他有病。 他知道他有病。 他是九五之尊,是为人教一方之主的人皇吗,不受任何规则的拘束,善恶、正邪、黑白……道德于他没有任何意义,法律于他不设限。 他拥有空前的自由,一切皆许可,一切皆荒诞。 他如同了打破羊圈的绵羊,不再受牧羊人的领导,他能尽情做任何他想做的事,然而同时也使他迷失了方。 少年垂下眼睫,嘴角扯出点儿讥讽的弧度。 他可忘不了,自己被接回王宫后不久,阿父厌恶的眼神。他长在寺庙里,于政事一窍不通,男人大骂他是个废物。把一个根本不想当皇帝的,推上皇位,是件多么讽刺的事。 牧临川扯了扯唇角。 他一直在寻找着自我的价值,又深知“我”究竟有多个多荒谬的概念,到头来只能站在旷野中茫然措的哀哀鸣叫。 怪诞、病态、丑陋、模糊、疯狂、矫情,就是他。 少年一副厌世的模样,阴沉沉地坐着,忽而又捂住眼放声大笑起来。 他从发泄能为力,从发泄焦躁。 除了杀人。 只有杀人,只有杀人才能缓解他内心的焦躁不安。只有千佛窟中他引以为傲的作品才能让他到片刻的安宁。 只有在一片天地中,他是不容于世的天才。 可从来没有人么认为。 男人骂他是废物,众人骂他是暴君,他痴迷于佛事,曾经效仿汉昭烈帝,三顾上京名寺宝严寺,躬请当世尤善于绘画雕刻的了慧。 了慧大骂他灭绝人性,雕画出来的东西毫审价值,色一塌糊涂,是个不折不扣狂妄自大的庸才。 他当即便叫人把了慧拖下杀了,自己动手把他做成了又一尊嘴歪眼斜的佛像,藏于千佛窟内。 不过会点儿奇淫技巧罢了,给脸不要脸。 他曾经以为嫂嫂是会接受的。 顾清辉一直是个例外。 当时他刚入宫没多久,还不是眼下个睚眦必报的恶劣性子。时的牧临川,充量只能算是个阴郁又漠然的小少年。 刚被人大菩提寺中带回,少年身子骨比同龄人要差上三分,冰肌雪肤,长长的眼睫覆压下来,乖巧又冷淡。 宫宴上,他一次遇到了顾清辉。 少身姿曼妙,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襦裙,拥着斗篷,在宫道上,身后的宫婢提着一盏绢纱灯随行,遥遥望,她眉眼似比薄雪还要冷清三分。 时的牧临川,靡颜腻理,俏丽又孤冷,自我封闭。 他经常睁着大大的眼睛,嗓音软糯地拒绝着所有人的好意。 随行的内侍宫婢都说,是长乐王王妃牧行简,他喊她一句嫂嫂。 少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本是一家人,相处久了,关系也渐渐亲密了。 每每午夜梦回,牧临川常常都看到,少手执书卷坐在案几前,在窗前倒映出清丽又朦胧的一抹倩影。 唯有顾清辉愿意温声勉励他,肯定他的价值。 当他生病时,少略显生疏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替他掖上被角,不眠不休的侍奉在侧。 他们曾经有过一段亲密间的岁月。 不过随着他年岁渐长,顾清辉便主动他疏远了距离。 顾清辉于他而言,的确如高天中的一轮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明月只照耀一人,便是牧行简。 少性子虽然坚韧冷淡,在每每看到牧行简时才会露出点儿忐忑不安的小儿情态。 少年面表情地看着他们夫妻和睦,恩爱不疑。 他也曾想要讨好顾清辉,想要取代牧行简在她心中的地位。 可没有。 随着他年岁渐长,渐渐长成了个恶不作的混世魔王,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心胸狭窄。 顾清辉不赞同他的处事风格,对他愈发失望。 也只有牧临川自己才知道,最开始他的荒唐和浮浪,都只是固执地,企图将顾清辉的视线从牧行简身上拉回罢了。 没想到此举反倒将顾清辉越推越远,到后来,他也不甚在意顾清辉的目光了,他乐意么活着,么活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 第 38 章(要叫……夫婿(二合一)...) 拂拂愕然地看着牧临川突然发疯,  咬了咬嘴巴,心里陡然乱了起来。 她不知道牧临川到底经历过什么,这才让他长成了这么个癫狂的样子,  他在《帝王恩》里的意义只是充当个反派boss。 可……就算童年再悲惨,  这也不是他为恶的理由。 但少年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又是这么像幺妮。 拂拂看着看着,  垂下了头,  心陡然间就软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该不会也被传染成了三观不正的变态了吧?拂拂忧心忡忡地想。 这只是一本书,  一本小说而已。 陆拂拂心里叹了口气,  继续接连不断地催眠着自己,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抛弃三观,  继续和牧临川相处。 就当作是在改造封建主义地主老财好了,她的使命就是把鬼变成人!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陆拂拂鼓起勇气,走到了牧临川身边,  捧起了他的脸,关切地问。 少年漠然地看着她,  像是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理论出来。 陆拂拂迟疑地想。 牧临川刚出生就“克”死了他爹,  被送进了寺庙里。 从小接受的都是那些什么“众生皆苦”啊,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的概念,  又被法裕猥亵,  不长成个满脑子哲学的疯子这才奇怪呢。 “你想得太多了。” “你是不是从小待在寺庙里。”少女欲言又止,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待太久了?” 牧临川冷笑。 拂拂皱起了眉,她好像渐渐地琢磨到了点儿牧临川的心理,  心里不由砰砰直跳。 和其他暴君不一样,牧临川的昏聩倒不是因为他真的好色嗜杀好吃懒作。 他生父是个暴君,  把他接回宫里后又虐待他,接二连三地打压他,否认他存在的价值。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牧临川一直在寻找自己活着的意义,寻找着自我,偏偏幼年接受到的沙门经典却又告诉他,这世上一切都毫无意义。 久而久之,他就长歪了,又因手握权柄,不受规则束缚,跑偏得越来越严重,一意孤行地走在了自我放逐和自我毁灭的道路上。 陆拂拂安静了好一阵子,她觉得这些话不该由自己来说。 “我觉得,生命的意义在于你自己要如何定义。” “任何人都不能定义你自己。” “我自己定义?”牧临川闭了闭眼,又睁开,猩红的眼里掠过了几许讥诮之意,“若让我定义,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杀人。” 陆拂拂头大如斗,差点儿因为牧临川的冥顽不灵气到暴走。 深吸了一口气,拂拂抿了抿唇,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 “你看,你杀过人了吧,你几乎每天都在杀人,可你现在还不是这么痛苦?那你要不要换一种生存的方式?” 少年的笑容僵硬了,看着她的目光就好像见到了鬼:“这更没有意义,我为何要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陆拂拂轻声道:“我觉得你没资格说,你没做过的事没有意义。” “你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 少女或许是因为他的冥顽不灵而动怒了,脸颊气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如同水晶,眼睫像蝶翅旋开即合。 牧临川心里冷笑,自打从千佛窟出来之后,陆拂拂胆子就大了不少。 他们就像是撕开了虚伪的假面,关系却又多了几分微妙而古怪的亲近。 可他却微微一怔,心里竟然莫名涌出了几许意动。 “孤饿了。” 少年垂着眼催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将自称从“我”又改换了回来:“孤要吃粥。” “什么?”拂拂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孤要吃粥。”少年低垂着眼,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面前的少女眨眨眼,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看到牧临川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少女这才露出个讨厌的笑容来, 笑得他忍不住又冷下了脸。 她这是在看什么闹变扭的小孩儿吗? 少女弯着眼笑得格外欢实,像是阳光陡然刺破了云翳照入心底。 牧临川浑身一个哆嗦,错开了视线,眼里露出了几许茫然。 她怎么又能笑得这么开心?这笑容好像看破了他的心思,含着点儿无奈。 “好啦,我这就去做。” 如果陆拂拂知道了,他最想要杀的人其实是她,她还会这么笑吗? 恐怕不会了。 张嵩那狗奴才说他喜欢她。 不,不是喜欢。 在张嵩笑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在心下立刻就否定了。 但张嵩为何会以为他喜欢陆拂拂? 牧临川想了半晌,旋即,恍然大悟。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与面对面站在一块儿沟通的人。 少年身为皇帝,高处不胜寒。 陆拂拂她狗腿圆滑,却一点儿都没见她发自内心地畏惧“皇帝”这两个字。对于拂拂而言,自小她奶就同她说啦,皇帝什么的都是封建主义的毒瘤。她屈从的只是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的权力,却一点儿都不害怕他这个所谓的“真龙天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是他迟迟未曾下手,一拖再拖,直至今日,这才使得她气焰嚣张,越来越恃宠而骄了。 吃过粥后,这一晚牧临川是在陆拂拂这儿睡的。 这一晚上,牧临川都没怎么睡踏实,第二天一早,少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乌发,宽大的领口滑落,露出了白皙清瘦的肩膀。 坐在床褥之中,牧临川阴沉沉的,一脸暴躁地看着陆拂拂。 少女双眼紧闭,呼吸悠长,睡得脸色潮红。 她怎么还能睡得这么熟?? 昨天多嘴说了这么多话,害得他这一晚上都没睡好。 心眼儿比针尖小的暴君,大感不平,牧临川缓缓地,缓缓地伸出了手,覆上了少女纤长白皙的脖颈。 只要他稍微一使力―― 牧临川脸上微热,兴奋地在脑子里开始勾勒出画面来。 她如果醒了,他就抄起枕头捂在她脸上,用不了多久,陆拂拂不被掐死也会被闷死。 被这兴奋又火辣辣的视线直视着,拂拂若有所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睁眼,就对上了少年炽热的眸子,拂拂愣了一下,浑身发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早、早啊。” 牧临川目光在她身上游移,骤然阴沉了脸,像是什么好事被打断了一样。 “这么能睡,你是猪吗?” 越想越觉得不爽,牧临川凉凉地刺了一句。 一大早上被吵醒,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拂拂心里窝火,没忍住轻轻回嘴道:“你才是猪呢。” 她还没怪他大半夜突然发疯跑到她屋里,又是逼她杀人,又是逼她熬粥的。 “哼。” 少年闭上眼,扭过了身子,大马金刀地岔开腿坐在床前,不搭理她了。 又隔了半晌,牧临川不耐地催促道:“快收拾收拾准备起床。” 陆拂拂一愣:“做什么?” 牧临川乜了她一眼,冷笑道:“不是想出宫去吗?今日是上元,孤今天心情好,带你出宫。” 元宵节? 今日是元宵节? 拂拂又是一怔,飞快地穿好衣服,敏捷地跑了出去。 昨夜又下了一场雪,窆中玉树林立, 不远处几个宫人正在扫雪,又有几个宫人正踩着□□,忙着往檐下挂灯笼。 宫中早在好几日前就开始布置了,只是陆拂拂心思不在这儿,根本没意识到。 如今被牧临川一提,拂拂又惊又喜。 少年才是已不慌不忙地穿好衣衫,走了过来,抬手朝拂拂扔了个什么东西过去。 陆拂拂慌忙扒拉下来,竟然是一件斗篷。 “披上。”牧临川冷淡地说,“今日孤带你出宫。” 早上那点儿怒气在此刻早已烟消云散,拂拂心花怒放,忍不住弯着眼笑起来:“多谢你!” 有这么高兴吗? 牧临川皱起了眉,猩红的眼里倒露出几许迷惘来。 照理来说,上元佳节,天子要登楼与民同乐。 但牧临川一向视规矩为无物,等入了夜,少年帝后借着夜色,悄悄地偷溜出了王宫。 御街前,歌舞百戏,吞吐刀火,滕骧彩幢,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或作神鬼装扮,金蟒缠身,或身着白衣,合掌作天竺观音模样,衣袂翻飞,热闹非常。 宝马香车,香轮辘辘,五陵年少,高门士女,言笑晏晏。 上京佛寺林立,彼时佛寺竞陈灯烛,百姓烧香供佛,作乐燃灯,通宵达旦。 望之,整个上京都如九天银河倾倒,星火错落,欢笑声声闻十余里。 牧临川今日超常穿着他那件黑色“灯笼裤”,上身o裆,金线勾勒出莲花纹,脚蹬朱漆木屐。 唇红齿白,眉眼含笑,凤眸左顾右盼间,意气风发。俊俏中又可见几分亲切之意,看起来就像是谁家的少年郎,正与新婚的小妻子逛灯会。 除了这双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血红色双眼,有些难以遮掩。 不过灯会上灯火繁盛,烛火为瞳仁蒙上了一圈暖色的光晕,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陆拂拂今天为了行动方便,也穿了裤子,但是在牧临川的逼迫之下,带了不少琳琅的环佩玉饰。 走起路来,当当作响。 上身白绫袄,下身大红色长裤,双螺髻点缀着一团一团皎白色的兔毛,乌黑的长发伴随着脚步,偶尔露出长长的红发带。 少年对打扮她,抱以了莫大的好奇与热情,跃跃欲试地往她鬓发间一支一支地簪步摇。 这样走在大街上,简直是在跟别人说,快来抢我啊。 拂拂忍不住小声嘟囔,露出了点儿小市民力求财不外露的心态。 “抢了就抢了。”牧临川浑不在意道,“你不是叫孤做个好人吗?便当做慈善了。” 拂拂气笑了:“陛下,这能一样吗?” “嘘。” 冰冷的手指冷不防地摁在了她唇瓣上。 拂拂一怔,少年歪着脑袋,勾唇轻笑,冰冷的指腹又一下没一下,轻轻重重地按压着少女的唇瓣,旖旎又暧昧:“今日出宫,便不能叫陛下了。” 牧临川捧着她的脸,四目相对间,呼吸交融。 少年纤长的眼睫好像扇在了她脸上,他露出个讥诮的笑,循循善诱般地说:“要叫……夫婿。” 少年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唇肉,“要不便叫良人?夫主?” “你说是不是?阿奴?卿卿?” 出了宫称呼都得改,牧临川勉为其难地学着寻常人家,叫她阿奴,卿卿。 “来,”牧临川猩红的瞳仁转动,眸子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同凝血的红宝石,他翘起唇角道,“叫一个让孤听听。” 拂拂涨红了脸,汗毛都炸了起来,张了张嘴,徒劳地憋出个“夫”字,就再也憋不出来了。 “夫什么?” “夫……” 牧临川毫不客气地嘲笑她:“阿奴嘴是被堵住了?” “连这都不敢说,陆阿奴你没救了。” 陆拂拂微恼,飞快地低声道:“卿卿!!” 在大雍朝“卿”算是个较为放肆,且没大没小的称呼。 少年睁大了眼,圆睁的大眼里飞快掠过了一抹错愕:“你叫我什么?” 喊都喊出口了,看着牧临川有些滑稽的呆愣模样,拂拂忍不住笑道:“卿卿。” 牧临川黑脸:“你叫谁卿卿呢?” 陆拂拂:“卿卿,卿卿,卿卿,卿卿。” 少年面无表情地转身拉着她往回走:“走,回宫,孤不带你去了。” “孤给你脸了还。” “诶别!”拂拂急了,慌忙又把牧临川给拽了回来。 牧临川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拂拂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小鼓,有些懊悔自己刚刚的急于求成了。 现在叫“卿”这个称呼是不是……太过冒犯和迫切了? 毕竟她还没忘记牧临川还有个白月光顾清辉呢。 少年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突然道:“算了。” “算了。”把脑袋往她头上一磕。 少年郎还未发育完全,但这尖尖的下颌磕在脑门上,酸得拂拂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牧临川毫不客气地大笑出来:“孤不吓你了。” 拂拂有些懵,又有些僵硬,混乱地想。 刚刚牧临川难道都是在吓她的吗?!! 喵了个咪,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少年垂下眼睫,掩去了眼底的冷意。 得寸进尺,恃宠而骄,说得或许就是最近的陆拂拂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擦过了少女的唇瓣,不由一怔。 眼里的冷意渐渐散去,手指微微蜷曲,又想起刚刚指腹下这柔软的触感来,指尖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些痒。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出宫见识上京的元宵。 少年帝后宛如两只刚进城的土包子,走马观花地游览了一遍,围观了一番剥驴投井,植枣种瓜的幻术,又吃了牢丸、八和齑、蝉脯菹、细环饼、桂花蜜藕……饮了酥酪 道旁有人在卖玉梅、夜蛾、蜂儿、雪柳、菩提叶…… 牧临川拿着支捻金雪柳,轻蔑嗤笑:“这东西这么做工这么丑?真有人戴吗?” 拂拂脸色“腾”地涨红了。 快住口!你没看到老板脸色都变了吗?! 和牧临川走在一起,她觉得好丢脸。 这老板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郎君若是不买那就别看。” 王宫中哪有人敢这么顶撞他? 牧临川一愣,旋即弯腰弓着身子,面色扭曲,单手捂住了脸,又开始浑身发抖地大笑。 “谁说孤――我哈哈哈买不起的哈哈哈?” 若是在宫中,他这么笑估计会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但在宫外却没人买他的帐,老板更是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他。 拂拂汗毛直竖,绝望而羞耻地涨红了脸。 能别再中二了行吗?陛下! 眼看牧临川又要犯病,拂拂恶向胆边生,一把摁住了少年的脑袋,狠狠地薅了一把牧临川的头毛,恨铁不成钢地带着牧临川一块儿赔礼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夫婿他脑子有点儿问题。” 少年脸上这炫酷的笑容顿时僵住,周身的杀气微妙得消散了无影无踪。 在离开摊位之后,牧临川阴沉沉地看着陆拂拂,杀气旋即笼罩了她:“敢按孤的脑袋,说孤脑子有病?你胆子不小。” 少女露出个有点儿狡黠的笑:“不是卿卿说的吗?今日没有帝后,只有寻常人家的夫妻。” 夫妻。 少女的嗓音如同山间的清泉,“夫妻”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叮叮当当地撞入了心扉。 牧临川面色古怪地理了理自己被薅得一团乱的头毛,盯着拂拂足足看了半天。 这一路上,拂拂表现得还算镇定。 少女睁着大大的眼,好奇地左顾右盼。 这还是她第一次逛灯会呢。之前她打算和幺妮去南京夫子庙逛灯会,可惜人太多遂放弃。 至于牧临川,他幼年一直长在寺庙,长大之后,又被困于深宫,鲜少外出。 一会儿觉得这个有趣,一会儿又嫌弃那个俗气。 少年一张嘴n吧n吧的,一会儿嫌弃这个一会儿嫌弃那个,可谓走一路拉一路的仇恨。 还拽着陆拂拂毫不客气地嘲笑,这个少女脸上胭脂涂得太浓,那个少女口脂都涂到外面去了。 感受到众人愤怒的视线,拂拂臊红了脸,生拉硬扯,拽着牧临川快步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再不走快点,她担心她和牧临川会被打。 牧临川好像找到了乐子,少年\手而舞,大笑连连:“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要玩的尽兴了,阿奴,你说是也不是?” 拂拂:……你可闭嘴吧。 小姑娘像是被抽干了魂魄,双眼无神,脚步虚浮,有气无力。 气鼓鼓地想,她再也不要和牧临川一起出来逛灯会了。 上元节出来看灯的人多,心怀鬼胎的人也就多了。 拂拂眼睛尖,心里一沉,忍不住拽了拽牧临川的衣袖,轻声说:“你看那边。” 牧临川循着她视线看去,目光微微一凝。 不远处,正上演着一出高门子弟强抢民女的戏码。 男人一袭宽袍大袖,衣着华贵,臂弯间搭着麈尾,脸上敷着厚厚的一层粉,几乎快看不清本来面目。 他身后的仆从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如铁塔般伸出手去扯他面前的少女。 少女似乎是个抱琴的乐伎,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生着一张圆脸,眉眼间稚嫩未散,小姑娘慌乱地睁着眼睛,以目光朝众人求救,却无一人敢站出来。 牧临川面色淡淡地看着,眼看着小姑娘快被扯上了牛车,哀声哭泣,依然还无反应。 拂拂睁大了眼。 众目睽睽之下还有敢强抢民女的? 忍不住道:“陛下,我们去帮帮她吧。” 牧临川这才好似回过神来,奇怪地问:“帮?孤为何要帮?” 拂拂愣了一下,对上了牧临川的视线。 少年眸色平静,半垂着眼事不关己地把玩着手上那只捻金雪柳。 拂拂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低声道:“求求你了。” 牧临川依然毫无反应。 这般的冷淡,使得拂拂心中蹿升出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眼看着就快来不及了,拂拂抿紧了唇,懊恼地推开了牧临川冲了上去。 他不帮就算了,她来管!求他还白白浪费时间呢! 拨开人群,拂拂走上前,冷声道:“你放开她。” 众人微微一愣,不由侧目。 那小姑娘止住了哭声,含着泪光的通红双眼,怔怔地看着她。 拂拂看得一个恍神,不由想起来她以前还在ktv上班的时候。 那天好像是半夜两三点吧,她在走廊过道上遇到了个女孩。 年纪和她一般大,又或许比她大上两岁,浓妆艳抹,神情冷淡地蹲在包厢外面抽烟。 她身上这股冷意并非是因为她本性如此,这股冷意说起来更像是一种疲倦和麻木,因为太累,不愿意再费心思与人打交道。 她看着女孩指间的香烟,一个橘红色的黯淡的光点,伴随着她吞云吐雾的姿势,明明灭灭。 细小的烟灰弹落在ktv深红色的走廊毛毯上。 女孩扯着唇角,笑笑说,她早晚有天也会和她一样的,陪酒陪睡。 “我不会。”陆拂拂看着她,少女眼珠乌亮,蕴着ktv五光十色的彩球灯,依然冷澈干净得叫人心悸。 当时,她便下定了决心,她绝不会变成这样,也绝不会让幺妮变成这样。 那男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嗯?你是何人?” 陆拂拂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小姑娘面前,像从前护住幺妮一样挡住了那少女,冷冷道:“我说你放开她。” “放开她?”男人目光在陆拂拂身上游移了一遭。 见她衣着平常,不由冷笑道:“你是何人,也敢在此造次?” 仔细一看,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却还是将脸敷得像个少年,对方一挥麈尾,施施然道:“我观这位女郎小小年纪琴技精湛,想请这位女郎回去与之切磋琴技,关你何事?” 男人眉头一皱,心中不由嫌弃起这贱民多管闲事来,又道:“快快让开罢。” 他堪堪维持住了几分风度,傲然道:“否则休怪我失礼了。” 拂拂面色未变,低着头帮小姑娘整理好了凌乱的,拉着小姑娘的手就往外走。 “站住。”男人面色微变,却依然强撑着这所谓的名士风度,冷声道,“你可知晓我姓甚名甚?” 陆拂拂握着小姑娘的手继续往前。 小姑娘脚步一顿。 拂拂疑惑地问:“怎么了?” 小姑娘咬着唇,怯怯道:“他……他……女郎你别管我了,快走罢,他看起来家大势大,得罪不起。” 拂拂一声不吭继续走,男人终于绷不住了,看起来快气炸了,一边自报家门,说着自己祖父名望如何之重,又说家父官至几品…… 一边怒斥道:“你这贱民,也敢在此造次?” “我劝你若是识相,还是快快离去,莫要打扰我与这位女郎高山流水之谊。” 这些官职头衔听得陆拂拂云里雾里,总而言之,就算这人再牛逼,也没王后牛逼吧? 第 39 章(暴君改造计划(二合一)...) 男人看她这迷惘的神情,  心中轻蔑,脸上扑的粉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心中冷笑道果然是无知小儿,  今日非得让她吃个苦头。便眼神示意身旁的家仆部曲。 那几个家仆个个人高马大,  上前一步,蒲扇一般的大手牢牢地按住了陆拂拂的肩头。 陆拂拂目光一转,  在人群中于牧临川四目相对。 少年乌黑的马尾垂落在肩头,  对上她的视线,  露出个讥诮的笑,  像是在嘲笑她的多管闲事。 拂拂一愣,  再去看的时候,  人群中早已没了牧临川的身影。 拂拂心里叹了口气,  闭上了眼。 果然如此,她就不该指望牧临川会帮她。 “还不快给我拿下?”男人挥着麈尾,沉声走上前。 话音未落―― 眼前一花,  不知何时,面前已多出了个少年,  挡在了陆拂拂与那少女面前。 少年脚蹬木屐,  笑意盈盈地拦在陆拂拂面前,  脑后的高马尾在半空荡开了抹秀丽的弧度。 男人一愣,  面色难看:“你是何人?” 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少年闻言却不答话,  朝他嫣然一笑,手腕一转,竟然掣出一把错金刀,直直地捅向了他下半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面色扭曲,  杀猪般地捂着□□,蜷缩在地上,  惨叫连连。 牧临川浑不在意地反手将切来的东西,连同错金刀一块儿丢开。 嗓音轻快:“倒可惜了我这把刀,不能要了。” 男人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冷汗如雨,嘴里“啊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群与那几个仆从都被眼前这变故惊呆了,张口结舌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拂拂身后的小姑娘更是吓得面色惨白,看着不远处那一团血肉,抱着琴不断干呕出声。 陆拂拂震悚地看着牧临川,少年对上她视线,无辜地看向她:“你不是要我帮忙吗?” 拂拂瞠目结舌,磕磕绊绊道:“不是这个帮法!!” 拂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牧临川的下半身。 就算他不觉得痛,她都感觉幻肢好痛…… 那厢,男人竟然两眼翻白,直接痛死了过去。 剩下来的仆从手足无措,面面相觑,怒道:“可恶!放肆!你这黄口小儿,可知我家主人是谁??” 少年嫣然一笑,眨眨眼,挤去了眼睫上欲坠不坠的血珠,“主人?你家主人从前是谁我不知道,但现在,不过是个阉奴,一个阉奴也该在孤面前造次?” 可惜,此时闹成一团,并未有人留意到少年口中的“孤”一字。 小姑娘吓得哭了出来,好在还保有理智,催着让拂拂和牧临川快跑,不然等官兵来了可就晚了。 少年却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甚至还走到街边买了一碗酥酪。面色不改地吃起来。 众人见状又是想吐,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也算是巧,就在不远处,京兆尹高敞正陪着家人赏灯。听到这消息传来的时候高敞整个人微微一愣。 今日是上元,他便也出来看灯,却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持刀在闹市行凶,还剁了对方子孙根。 荒唐,实在是荒唐―― 身为京兆尹,又离得近,高敞面色微微一变,低声嘱咐了家人了两句,便顺着人潮快步赶了过去。报出名号之后无人敢拦,拨开人群走到中央。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昏死在血泊中的男人。高敞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心中不由微微一紧,这似乎是陈浚清,陈氏是上京望族,被砍去子孙根的竟然是陈氏子,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那年纪不大的乐伎抱着琴,浑身抖如筛糠,泪水涟涟。 陈氏仆从见到高敞,忙跪倒在他面前求他主持公道。 高敞不由蹙眉,继续往前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看到灯下这巧笑嫣然的少年时,高敞差点儿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勃然变色道:“陛、陛下!” 又一看少年身旁的少女。 目光沉静,容色清丽。这不是新封的陆王后又是谁? “王、王后?” 高敞简直是心神俱震了,眼前晃了一晃,才勉强站稳脚跟。 ???他是不是眼睛出什么问题了?少年帝后偷溜出来看灯,还见义勇为砍了陈氏子的子孙根?? 高敞的失声惊呼,被人群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熙熙攘攘的人潮轰地炸开了锅。 这对少年夫妻竟然是陛下与王后?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了少年那猩红色的双眼。 那几个仆从更是如遭雷击。 陛下?是他们想的那个陛下吗?? 高敞心神一凛,忙不迭地敛衽行了一礼。 牧临川拽着陆拂拂走上前,淡淡道:“这里交给你处理。” 高敞连声称是。 “走罢。”少年心情很好地扬起唇角。 拂拂愣了一下:“这……这就走了?” “不走?”少年看向拥挤的百姓,微微一笑,“不走等着和孤一道被百姓丢菜叶子吗?” 陆拂拂眼角一抽:…… 她能说牧临川还有点儿做昏君的自知之明吗? 那小姑娘已然怔住了,抱紧了琵琶,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救她的竟然是当朝的帝后。 回过神来后,不由鼓起勇气追了上去,踉踉跄跄地扑倒在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今日、今日多谢陛下与王后相助。” 女孩抖得像个鹌鹑,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那位素有暴君之称的少年帝王,通红的眼忍不住去看陆拂拂。 方才正是这位和善的王后将自己挡在了身后。 想到这儿,小姑娘简直如坠梦中,又惊又喜,手足无措。 预想之中丢菜叶子的画面却并未出现,在惊骇骚动之后,很快有人不住高声欢呼起来。欢呼陛下与王后英明。 向来,高高在上的天子微服私访,帮百姓惩治贪官恶霸,除恶扬善之类的故事,只在话本里才会出现。正因为生活已经足够憋屈和困苦,人们才渴求有个机会能一舒心中郁气。 少年帝后恩爱不移,又接地气,公权力亲自来打脸,完全满足了老百姓们喜闻乐见的精神追求。 所以就算他们这位少年天子名声之前有多差,是公认的暴君,这也无所谓了。 怪不得政客不是演员就是疯子。民意是如此纯粹,又是如此直接。 闹出了这么大阵仗,灯会是不能再看下去,宫中特地派来鸾车将少年帝后接了回去。 而这一路上,民众情绪竟然越发高涨,争先追逐起鸾车来,只为看一眼这少年帝后。 无奈之下,拂拂只好卷起帘子,抿起唇角微笑致意。 众人见王后容貌清丽,双眸澄澈,非有天人之姿,却有小家碧玉之灵动娇憨。 瞧着就像是哪个街坊邻里家里的小女儿,那神气的眉眼透着股平易近人的可亲气质。热情更加高涨。 “你看。”没忘记正事,放下帘子,拂拂扭过头,振作精神笑起来,“生活还是有意思的吧?见义勇为感觉怎么样?” 有意思吗? 牧临川扭头看向车窗外的灯火,暖色的光晕落在他眼皮上,少年目光从街边跪拜着的百姓身上一一掠过,半天没吭声。 护送着鸾车往宫门而去,高敞的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上元人多,如今人潮全往这一个方向拥挤而来。生怕出现踩踏事故,忙责令军士拍马而去,大声呵斥疏散群众,然而依然抵挡不住民众的热情。 一直到鸾车驶入宫门,少年才犹如随口那么一提般,淡声道:““陆拂拂,孤给你一个赏赐,你想不想要?” 拂拂睁大了眼:“赏赐?给我的??” “你想要什么?什么要求孤都会满足你,金银珠宝什么东西孤都能给你。但你可要想好了。”牧临川嗤笑,“可别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少年虽然一如既往的目含讥诮之意,心中却微微有些紧张。 猩红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拂拂,等着她的反应。 她,会要些什么? 要金银珠宝? 要独宠她一人? 要权势? 天子一诺,一言九鼎,他想,不论陆拂拂要些什么,他都会满足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好像又是一个试探,陆拂拂觉得有点儿心累。 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出来要什么比较好。 可是,下一秒,拂拂又改变了主意。 少女摇摇头,目光转向窗外,眼里绵延着上京霏雾融融的月色花光,眉眼弯弯,嘴角蕴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我,我想让陛下放了刘黄门。” 牧临川一怔,眸子睁大了点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只这个?” 陆拂拂点点头:“就这个,仅此而已。” “毕竟今天是元宵……刘黄门也应该想回家与家人团圆吧。” 他预想过陆拂拂都会要些什么,却从来没有比眼前这个回答,更让他微恼。 她竟然只要这个?? 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微恼之下,牧临川身形微僵,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出言讥讽:“你倒是会要赏赐。一来就要走了孤新封的夫人。” “让刘黄门与家人团聚?这当真是你的本意?还是说,你不过是在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你觉得这样,孤便会认为你善解人意?淡泊名利?与后宫里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都不一样??” 陆拂拂转过头来,杏眼圆睁,恼怒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么想?你非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这么坏吗??” 牧临川微微一僵,自知刚才的话的确刻薄过了头,烦躁地低下了眼。 “那这样吧,”拂拂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我能换个赏赐吗?” “你说。”冷淡的回答。 拂拂盯紧了牧临川,一字一顿道:“我想请陛下做三个月的明君。” 牧临川霍然抬起眼,以一副看到鬼了的表情看着她:“你这什么狗屁要求?” 少女眨眨眼:“不是陛下说的吗?什么要求都会满足我。” “我还没要陛下把王位给我做呢。” 牧临川片刻无语:“……陆拂拂,胆挺肥啊?孤从来不知道你胆子竟然这么大。” 少女理直气壮:“身为王后自然是要督促陛下勤政爱民了。” “是,”牧临川凉凉讥讽,“孤还不知道,孤的王后竟然如此心怀天下,实在是我大雍江山社稷之福。” 可是刚刚被百姓夸他明明也很高兴啊。 拂拂看破不说破,抿起唇角甜甜一笑,没有吭声。 人与人之间交往,距离是很重要的。关系还没到那一地步,就不能越界。 少顷,牧临川捏了捏她的手,漠然道:“行啊,这既然是你想要的赏赐,那孤允你,这时候再反悔也晚了。” 拂拂干咳两声,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捋着老虎胡须,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既然如此,那陛下还是把刘黄门放了吧?毕竟明君可不会强扣臣子。” 牧临川:…… 少年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这个“要求”虽然没比“放刘黄门回家”好上不少,但这要求好歹与他有关。 少年奇异般地温顺了下来,垂着眼睫,一直到回宫前竟然都没再打嘴炮,提出任何异议。 三个月的明君,听上去还挺有趣。 第二天一早,就下令就放刘黄门出了宫,甚至还提了刘黄门一级,拜录尚书事,以垂惠抚。 刘季舒并未着急出宫,若有所思地向张嵩低声询问了一番,陛下缘何突然改了主意。 张嵩笑道:“这是王后的意思。王后说,昨天是元宵,明公也该和家人团聚。” 刘季舒心中微微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拱手道过了谢,一路出了宫门,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后,自然是亲人相聚,一番涕泗横流,抱头痛哭,这些都掠过不提。 隔天,又有不少人登门拜访。 少不得又是一番应酬忙碌。 好不容易歇下,已是两日后的傍晚。 刘季舒正与老友鸿胪卿杨曦秉烛夜谈。 庭中夜雪婆娑,屋里正温着一壶小酒。 两人闲话了半晌,这才缓缓引入正题。 杨曦奇道:“陛下这是改了性子了?” 对于陛下突然改了性子这事儿,朝野上下颇为惊疑不定。 刘季舒剔亮银灯,低声叹了口气:“明公有所不知,我这番能回到家中,还得多亏了那位陆王后。” 杨曦讶然:“是陆王后替你求情?” 刘季舒颔首微笑:“然。” “明公有所不知,这位陆王后,虽然出生寒门,不通诗文。却柔顺聪慧,敏而好学。” 便将陆拂拂请求他教她识字念书的事儿说了出来。 杨曦面上露出个惊讶的神色,缓缓道:“这倒是……颇为出人意料了。” 有了前面几位王后的前车之鉴,牧临川要封陆拂拂,朝野上下俱都升华了,见怪不怪,淡定了。 陛下开心就好,爱咋地咋地吧。 自然也没将这位出生寒门,大字不识几个的陆王后放在眼里。 “依明公所见,这位陆王后……”事关皇室,杨曦压低了嗓音,“还能受宠多久。” 刘季舒凝神:“这我不知。只是,我看陛下对这位陆王后倒是颇为上心,与从前那几位大有不同。” “倒有点儿像对上那位长乐王妃。” 长乐王妃顾清辉。 杨曦沉默半晌,一挥m尾,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这是何意,两人皆心知肚明。 谁都知道少年天子只听他这位嫂嫂的话,若是顾清辉真肩负起长嫂之重任,多规劝两句,牧临川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然而,顾清辉是长乐王的妻子,长乐王图谋不轨,巴不得牧临川早日失民心,她这作妻子的自然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细心教导圣上。 刘季舒微笑道:“倒也不可惜。顾清辉始终难以信任,说不定,陛下的转圜之机正在陆王后身上。”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只温酒清谈,吟咏诗作来。 …… 牧临川的心情很微妙,十分之微妙。 这是他上朝以来,头一次被老头儿们给表扬了,为的就是上元节那天他一刀剁了陈氏子的鸡儿这事儿。 此事在民间已流传开来,说是少年帝后仁政爱民,元宵节这日微服私访,与民同乐,路见不平,惩恶扬善。这是自这位顽劣的少年天子上位之后,第一次在民间得到的正面评价。 陈氏子的鸡儿固然重要,但相比较之下,陛下得民心则更重要。于是,一众大臣,便睁只眼闭着眼,理所应当地忽略了面色难看的陈家人。 最令朝野震动的是,这位少年天子,竟然破天荒地处理起政务来,大有一改往日昏聩作风的意思。 转眼间便到了大朝会的日子。 天还未亮,外面还飘着小雪,牧临川毫不客气地叫醒了陆拂拂:“还不快起陪孤一道上朝?” 陆拂拂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闻言一个哆嗦,彻底清醒了,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我去上什么朝?” 她上朝这不是后宫干政吗?! “不是说要孤做明君吗?”牧临川回了她一个古怪的眼神,仿佛她问出了什么弱智的问题,“你自己惹的火,自己灭。” 拂拂:…… 这话实在太过熟悉,她好像在霸道总裁文学中听过无数次。偏偏少年神情格外无辜和正直。 就这样,陆拂拂被牧临川毫不客气地从温暖的被窝中拖了出来,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进了太极殿,陪他一道上班。 诸位大臣早早地就到了,看到她俱都吃了一惊。 陆拂拂的出现,在太极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到了朝议时间,众人也只能睁只眼闭着眼,权当做没看见。 昏聩到了这个地步,唉。他们就不该认为陛下改性子了。 不过这位陆王后倒是知礼,朝会时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少女容貌清秀,乌发如云,笑起来倒是颇为博人好感,看上去谦逊聪慧,并不像恃宠而骄之辈,与牧临川从前宠的那几位妖艳贱货都不大一样。 少女凝神正色,眉目认真,在心里悄悄记下这些朝臣的班序。 正议着事,少年很快就原形毕露,换了个姿势,压着一条腿,懒散地坐着。 朝野上谁谁告了御史中丞张秀一状,说他身为御史台台主,以权谋私,将御史中丞这一职位当作党争的工具,平日里横征暴敛,贪污不可胜数。 少年便摆摆手,连问都没仔细闻,随意道:“哦,那杀了吧。” 陆拂拂:…… 朝野上下又是一阵哗然,便有刘季舒等大臣站出来求情。说张中丞为人鲠正,凡所纠劾,不避宠戚,此番定是有人构陷。 陆拂拂隐隐间觉得张秀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顺着众人视线看去,只看到一容貌端正,神情沉静冷冽的男人。 陆拂拂这才猛地想起来,张秀这个名字在《帝王恩》中出现过。这位御史中丞廉明威正,因为弹劾义阳王违法,被对方记恨在心。 而后,天下大乱,关中氐羌借机起兵,这位张中丞被逼领兵三千对战氐羌十万众,最终以身殉国。 不论怎么说,这位都是风骨鲠正的忠臣清官。 陆拂拂迅速收敛心神,深深吸了口气,微恼地瞪着牧临川,“陛下。” “陛下难道忘记答应了我的话吗?” 少年顿了一顿,立刻就像被套上了绳的疯狗,面色有点儿僵硬,蹙眉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再另作决断。 拂拂紧绷的身子一点一点放松,悄悄地舒了口气。 人群中,好似对上了那位张中丞的视线。男人微微一怔,蹙着眉好似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朝她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算是道谢。 不和牧临川上朝倒还好,一和牧临川上朝,陆拂拂这才惊悚地发现,小暴君的江山简直是岌岌可危。 朝会上,又是巴蜀水灾,会稽旱灾,又是士庶矛盾,北方侨姓名门望族与吴地士族之间的矛盾,又是荆扬矛盾,又是君主与官僚之间的矛盾。 朝野内讧,彼此倾轧。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前些日子,巴氐豪酋李氏李仇作乱,南平郡郡守崔素平乱治灾不力。众人交头接耳,怀疑巴氐流民这次起义实在是早有预谋,是为崔素故意纵容为之。 众所周知,荆州刺史就是长乐王牧行简与崔素这段时日来往走动密切。 z人勇猛好战,《华阳国志?巴志》曾言:“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巴师勇锐。若长乐王得了巴蜀之师后果简直不容想象。 下了朝,拂拂可谓是身心俱疲。 少女神情恍惚,双眼无神,深感责任之重大,任务之艰巨。 牧临川这江山都乱成这样了?她真的还能成功在牧行简起义之前把牧临川改造成一代明君吗? 牧临川:“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怎么把你改造――”自觉失言,拂拂迅速闭上嘴,摇了摇头,“没什么。” 素色帷帐中,点着一盏铜牛错银灯。 少女跪坐在案几前,撑着下巴,面前摊开一卷《左氏传》,长长地叹了口气。 拂拂这几天几乎全身心地投入在了国家大事上,为的就是能搞清楚现在的局势和状况。 皇帝简直不是人干事儿,光是这些一长串的,乱七八糟的加官、散官、勋官、清浊官就将拂拂搞得头大如斗了,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正难为小暴君他是怎么记住的,还记得这么清楚,还要从他们手中争权夺利。 很快,牧临川就不乐意了。 少年阴沉着脸,一把扯走了拂拂手里的《左氏传》,随手翻了两下: “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陆拂拂睁大了眼:“还给我。” 少年歪着身子,勾着唇角打量了她一眼:“后宫干政,就不怕孤治你的罪?” 第 40 章(所以到底孤是天子,还是陆...) 好端端地在看着书,  被牧临川打扰了。 少女憋着一肚子气,脸色气得通红,蹦起来去抢牧临川手中的书。 牧临川仗着比她高半个头,  勾着唇角,  漫不经心地将书卷高高地举在空中,猩红的眼里闪烁着恶劣的笑。 抢了半天都没抢到,  拂拂一个刹车不及,  反而还一头撞在了少年光洁结实的胸口上。 痛痛痛要死了!! 一股酸意直冲天灵盖,  拂拂捂住鼻子,  眼泪都飚出来了。 牧临川却好像被摁住了暂停键,  猛地僵在了原地。 少女就像是结实的小牛犊,  一头撞上了胸口。乌黑的长发蹭过裸露的肌肤,  微痒,心里好像也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牧临川眼里飞快地掠过一瞬茫然,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少女这个时候已经坐回到了桌子前,  她没有束发,乌发披散。 牧临川与她平常里也不爱计较这些。 青丝如云披垂在腰臀上,  伴随着少女的动作,  勾勒出纤美又生机勃勃的弧度。 回过神来后,  “啪”地一声,  冷着脸将这卷《左氏传》拍在了桌子上。 “治就治吧。”察觉到牧临川脸色突然不对,  拂拂揉着鼻子,有点儿心虚,又有点儿恼怒,自暴自弃道,  她还没怪他好端端地突然来抢她东西呢。 牧临川冷声道:“你怎么这么上心?还是说一个王后已经满足不了你的野心了?” “还不是因为你?”陆拂拂坐在桌子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了――”牧临川一怔,  “我?” “陛下你没听其他人说吗?长乐王已经笼络了z人……”拂拂忧心忡忡,头大如斗。 少年紧绷的气势突然间微不可察地一收,乌黑的长发披落在肩侧,他微微睁大了眼。 很快,又匆忙垂下眼皮,干咳了一声。 朝天翻了个白眼,牧临川走到桌案前,一屁股坐下来,漫不经心地伸着手指点着桌上的书卷。 “你当真以为孤不知晓?” 拂拂面露惊讶之色。 牧临川干咳了一声,脸上露出点儿得意之色:“崔蛮还记得吗?” 崔蛮?女主角她必不可能忘记。 “南平郡郡守崔素就是她爹。” 拂拂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那几天宠爱崔蛮,都是因为她爹吗?” 牧临川却没有正面回答,少年低垂着眼,剔亮了银灯,纤长的眼睫在眼皮上投下淡色的阴影。 瞳仁勾勒着一圈暗红色的微光。 旖旎又妩媚。 “孤可不是那些沉迷于美色的昏君。” 陆拂拂心道,那是,毕竟没多少人能满足你这奇葩的性|癖。 牧临川这话说得其实并没有错,经过这几天的学习,陆拂拂惊诧地发现其实小暴君他什么都懂,也难怪他能坐稳江山这么久。 否则照他这么作死下去,一般人坐不了两三年就会被赶下王位。 他分割了尚书台的权力,将决策实权统归于自己左右近侍,不动声色地下移门阀实权,看似凭自己的喜好任意重用卑官小吏,实则在与高门士族争权。 大雍传至牧临川这一代时,外军势大,拱卫王城的中军兵力卑弱,统共不过两三万人,听说这小暴君私底下还练了一支重骑兵。 只可惜他爹厌恶他,使得长乐王牧行简,领安西将军,使持节,为荆州刺史,据荆襄,占据重镇,拥兵自重,给自己亲儿子埋下了个□□,早晚有一天要炸得他骨肉横飞,死无全尸。 少年什么都懂,却鲜少管事,支u笑看着自己的江山走向毁灭,等待着悬挂在自己头顶的利刃落下。 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拂拂匆忙低下了眼,心里很乱。 虽然知道她这样想无异于三观爆炸,可她还是忍不住泛起了点儿对牧临川的同情。 一开始或许只是因为牧临川与幺妮很像。可是后来,拂拂就明白了,就算牧临川再像幺妮,他也不是她。 想到这儿,陆拂拂拢上书卷,转头一看雕花窗外,不由低呼了一声。 “下雪了。” 少女搁下书卷敏捷地跑到了窗边,推开了窗,扭头笑道:“陛下你看下雪了!” 少年看着她发呆,心中讥讽道,不就是下雪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雪花片片飞散,零落枝头,初时不多,很快,便如席子一般覆压下来,隔墙梅花细细香。 少女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伸着手去接窗外的飞雪。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 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寒意钻入鼻腔,拂拂看书看得困怠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拂拂扭头看向他。 少女眼里好似蕴着两弯光光的小月牙儿,将生活中这些微不足道,却令人微感惊喜的小事,都一一与他分享。 陆拂拂乐呵呵地看了一会儿雪,惊喜渐渐淡去,随之涌上心头的是一阵无边的失落。 “这雪下得这么大,流民肯定愈加难熬了。” 拂拂低声道:“本以为开春就能暖和起来了。” 她看向外面这冷寂的长夜,上京的寒夜并不凄苦,隔着飞雪依然有笙箫声隐隐传来。 倒不是她吃饱了撑着,悲天悯人。 只是―― 陆拂拂心里忡忡直跳,扯了扯自己身上这狐裘,脸上臊得厉害。 她觉得自己不配罢了。 往室内一看。 银楹金柱,珠帘玉壁,殿内烧着上好的银炭,胡桃小几上陈设着琉璃碗、水晶钵一应器具,在烛光下泛着五彩的异光。 她配不上这么好的吃穿用度。 越想,小姑娘越觉得焦虑和愧疚。 这几天跟着牧临川旁听政事,她知道了如今大雍还有许多人吃不饱饭,以至于易子而食。 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到头来却要交税供养他们这些四体不勤,不事生产的废物们,以自己的血喂饱他们,维持他们奢靡的生活。 操他妈的,她背叛了工人阶级。 她是农民的孩子。 拂拂咬牙切齿地解下了身上的狐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朱门酒肉臭……”牧临川一怔,若有所思地复述道,“路有冻死骨?” “这诗是谁所作?” 陆拂拂:“你就算知道了也没用。” 少女嗓音一点一点低了下来,“这是杜甫写的。” 牧临川瞳仁深深地凝视着陆拂拂,皱了皱眉。 他不太懂陆拂拂情绪为何这么悲天悯人,这些人死也就死了,死了倒还解脱,大不了下辈子投个好胎。陆拂拂这样拘着他们留在尘世受苦,整日做着这些做不完的农活,饱经战乱颠沛流离之苦,有意思吗? 目光一瞥,瞥见少女怔然失落之色,这感觉让牧临川感到很烦躁。 少年阴郁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开孤的私库赈灾吧。” 国库虽不充裕,他牧家的小金库却是塞得满满当当的。 他阿父在时本就横征暴敛,卖官鬻爵。到了牧临川继位后,更是被大臣当面怒斥为恒、灵之流,钱帛尽入私门。 实际上,牧临川他物质欲望很低,平常吃得不多,觉也很少睡,又因为病痛,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钱帛堆在私库里烂了也是烂了,倒不如拿出去赈灾。 拂拂简直受宠若惊了,结结巴巴地问:“当、当真?” 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能从牧临川兜里掏钱? 牧临川盯着她看了半晌,移开了视线,翘起唇角,轻描淡写道:“这不是王后所说吗?叫孤作三个月的明君。” 说着,少年直起身,竟然戴上了斗笠,步出了昭阳殿。 拂拂愕然:“你去哪儿?” 牧临川施施然地蹬着朱漆的高齿木屐,平静道:“孤去处理政事去。” 今夜不睡了, 天子一诺,自然是重于千金的。既然答应了做三个月的明君,那就做三个月的明君。 拂拂想都没想,抓起一盏素绢灯笼,气喘吁吁道:“我也和你一块儿去。” 烛火微光之下,少年帝后,并肩踏雪而去。 …… 陛下竟然带头将私库里的钱帛拿出来赈灾,此举可谓震动上京。非但如此,还支使身边人挨个上各上京士族家里讨债。态度可谓十分流氓。 孤都把小金库捐出来了,诸位爱卿看着办吧。 而陆王后更是以身作则,削减了宫中用度,将自己的绫罗首饰也俱都拿出来捐了。 诸位清正耿直,忠心耿耿的大臣私下里聚在一起时,惊疑不定地私下交谈。 “陛下这几日当真改性子了不成?” 虽说是往好的方向改了,但这改变实在是没让他们感到欣慰,而是感到惊悚。生怕这位天子和以往一样,正闷着声儿准备憋个大的呢。 想到当初大朝会时那一面,张秀低声道,“怕是因为那位陆王后。” 若真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间,散骑常侍全珏微微一笑道:“崔明公也曾同我提起过这位陆王后,这若是真,陆王后可还真是我大雍之幸,只怕朝野中有人欣慰,却又有人坐立不安了。” “此话也不能这么说,有前朝贾南风祸乱朝政之先例在前……”另有一人斟酌着说,“这陆王后究竟是何用意还尚需探明。” 张秀道:“这倒也无妨,最怕的便是长乐王那边的反应。陛下如今在民间声望渐长,长乐王那儿恐怕坐不住了,早晚必有所动作。” 是啊。 众人面色渐渐凝重。 这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当务之急。 没过多久,全常侍的话便得到了应验。 诸位大臣俱都诧异地发现,这位一向顽劣的少年天子,竟然格外听王后的话。这位陆王后虽然出生寒门,却聪敏好学,不恋权势,更常常庇佑朝中清流,很得众大臣喜爱。 有王后拴着,最近陛下已经将近一个月没乱杀了。 每到少年天子眼一眯,准备:乱杀―― 之时。 少女都会睁大了眼,恼怒地把他给瞪回去。 大朝会之时,文武百官也不必时刻提心吊胆。上朝的时候,诸位大臣看着陆拂拂的目光,更是常常透出欣慰与慈爱来。 是日,下了朝会。 拂拂却没有和牧临川一道儿离开,少女犹豫着抿了抿嘴巴,叫住了刘季舒。 “刘黄门?” 拂拂轻轻喊道。 “王后?”刘季舒诧异地躬身行礼。 陆拂拂顿时笑开了,少女笑起来的时候与大雍所有贵女都有所不同。 大雍的贵女绝不会笑得如此失态,少女就像是从山野间袅袅走出来的山鬼,又像是邻家亭亭玉立的少女,质朴活泼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毫无身为王后的骄矜可言。 拂拂心里砰砰直跳,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是来向刘季舒请教王弼“本末有无”的问题的。 刘季舒与全珏几人本等着拂拂的说明自己的来意,闻言几人面面相觑,几乎都大吃了一惊,“哦?王后近日在看些什么?” 拂拂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近日在看《老子注》。” 一直以来,拂拂都有个长处,那便是求知若渴。 大雍重玄学,既为王后,想要了解这些高门大族,玄学不得不学。 拂拂穿越之前倒也学过思想政治,怎么说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底子比大雍的平民百姓好上数倍不止,不过《老子》的内容对于拂拂而言还是有些艰涩了。 “本末有无”的问题? 闻言,全珏与刘季舒简直是惊喜交加。 老庄玄学尤为艰涩难懂,陆拂拂进步竟然如此之快。 全珏忍不住笑问:“那王后可有所得?” 拂拂想了想,缓缓地摇摇头,眉眼透着股认真劲儿。 “实不相瞒,我鲁钝无能,看不大懂。只是前几天看了阮嗣宗的《清思赋》,当中所描述的‘夫清虚寥廓,则神物来集;飘遥恍惚,则洞幽贯冥;冰心玉质,则激洁思存;恬淡无欲,则泰志适情’的清虚境界使我悠然神往,这才对老庄玄学萌生了兴趣。” 少女口齿伶俐,双眼明澈,神思敏捷。 见拂拂说得头头是道,刘季舒与全珏俱都莞尔一笑,细细地于她解答当中的疑惑之处。 等陆拂拂离去之后,全珏这才转头问身旁的刘季舒,“明公可知晓学习最怕什么?” 不待刘季舒回答,全珏朗声大笑,“哈哈哈哈最怕的是不懂装懂,耻于下问啊。” 这陆王后毫无骄矜之色,神态恭敬谦逊,进退有度。全珏心头又升起几分淡淡的喜欢。 待于朝中几位好友碰面之后,有人问:“如何?” “这陆王后可堪重任?可是贾南风之流。” 全珏与刘季舒相视而笑:“不管这位陆王后究竟有无争权夺利之心。她确确实实是个聪明人。” “此话从何说起?” “她今日向我等请教老庄玄学,又直言向往于阮嗣宗所描述的清虚境界,只怕亦是看出了我等的担忧,特地来向我等表态。” 应该算表明自己没有权欲之心了吧? 与刘黄门全常侍等人道别后,拂拂跺了跺脚,长长地吁了口气,又眨眨眼。 天知道穿越前她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村支书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这些股肱之臣直接接触呢。 政治果然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 …… 开了春之后,冷暖不定,气温变化大,又日日夜夜忙着改造牧临川,拂拂很快就病倒了。 少女昏昏沉沉地埋在被褥之中,烧得神志不清,全身上下就像个小火炉。 牧临川眼睫低垂,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冷声道“今日朝会不去了,散了吧,吩咐下去,明日另行在琅指笠槭隆! 拂拂正烧得昏昏沉沉间,隐约听到少年正与张嵩交谈着些什么, “不上朝”这三个字描黑加粗地在眼前闪过,拂拂猛然惊醒,起得太急,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别别别啊!” 少女烧得脸颊通红,嗓音喑哑,有气无力地说:“你答应我的。” “你快去上朝。” 牧临川讥诮地看着她:“都成这样了你还管孤上不上朝?” 拂拂抽了抽鼻子,又咳嗽了一声。好像是扁桃体发炎了,一说话嗓子眼里就涩得要命。 “这不是为了你好吗?”陆拂拂瓮声瓮气地说,“你快去上朝吧。” “为了我耽搁一天这多不值啊。” 少年伸出手,冰冷的手指一点一点描画着陆拂拂的眉眼。 前有贾南风专擅朝政的前车之鉴,说他信陆拂拂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带她上朝,放任她干政,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找一个杀她的理由和机会。 早在他还是个稚童之时,他就明白了,众人皆不可信,法裕又用自己的命为他上了这一课。他不信陆拂拂,自始至终就没信过她。 可是没有。 可陆拂拂竟然真的毫无权力欲望。难道说真的是为了他?为了他好? 少年眼睫半敛,指腹微微一顿。 圆滚滚的佛珠落在脸颊上,像是融化的细雪飘落在肌肤上,微凉,含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好凉快。 陆拂拂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烧迷糊了,只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源头。 牧临川眉心猛然一跳,神情莫辨,低着眼看着陆拂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带着他的手还往自己脸上贴。 张嵩惊讶得几乎快合不拢嘴了,心里咯噔一声,暗自替拂拂叫了声不妙。 把陛下当冰盆什么的,这可不是烧糊涂了吗? 然而,接下来,张嵩却看到了让他更惊讶的一幕。 少年面无表情地拉下唇角,指腹缓缓摩挲着拂拂滚烫的肌肤。 那双细长的眼飞快地闪过了震惊、杀意、茫然和差点儿让张嵩扑通跪倒在地的羞怯。 细细麻麻的痒意传来,陆拂拂若有所觉地睁开眼,醒了。 一睁眼,便有股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了天灵感,拂拂一个哆嗦,心道。 作死,她竟然拉着牧临川的手不放。 她一醒。 牧临川猩红的眼盯着她的眼,缓缓地抽出了手,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因为人在病中就会格外脆弱。 感觉到牧临川纹丝不动地坐在这儿,拂拂急得都快哭了,心还在滴血。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她的任务进度条―― “陛下,你……你快去啊!”拂拂直咳嗽,嗓音沙哑得犹如老妇般难听。 张嵩屏住了呼吸等着牧临川的反应。 少年静坐了一会儿,微卷的碎发垂落在眼前,半晌,这才站起身:“走罢,上朝。” “你再叫尚药局的人来一趟,等孤下了朝若是看到王后的病情没有起色。”牧临川平静地说,“孤要他们脑袋。” 拂拂往床上一趟,拢紧了被褥,昏昏沉沉地骂道。 装什么霸道总裁呢,人太医就打份工做错了什么。 少年孤身一人进了太极殿,群臣面露微讶之色,短暂的哗然与骚动之后,纷纷安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便有大臣憋不住了,迟疑地问:“陛下,今日王后――不来吗?” 是啊,今日王后不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眼里含了抹忧色,难道是说这位陆王后也失宠了?? 牧临川不疑有他:“王后今日病了,孤留了尚药局的人好生照顾王后。” 话音刚落,群臣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凝重的面色缓缓复归正常。 不过眉眼里还是含着点儿忧心和失落。 牧临川:……不就是生病没来吗?!你们这一个个失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下了朝,黄门侍郎刘季舒、散骑常侍全珏等人和同僚一道上前拜见过牧临川,主动表示家里还有什么什么珍贵的药材,取来给王后补补身体。 牧临川:……?所以到底孤是天子,还是陆拂拂是天子??? 少年皮笑肉不笑:“爱卿的好意孤心领了,孤会照顾好王后的。” 陆王后一病,在后宫与朝野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下了朝,张嵩瞅着牧临川的脸色问:“陛下,今日还处理政务吗?” 少年愣了半秒,恍然大悟般地眨眨眼笑道:“你这话说得好。” 趁着陆拂拂病倒,他这不正好能放几天假? 张嵩笑道:“那陛下,今日咱们去哪儿?” “去千佛――” 仔细算算,他已经快月余未曾去摆弄过他那些引以为豪的作品了。 可刚迈出去没两步,陆拂拂那张憔悴的脸一直在他眼前晃悠,挥之不去。 牧临川挥着手在眼前驱赶了两下,未果,顿了顿。 “算了,就不去了,先让她养好身子。” “等王后养好身子再说。” 托他脑瓜子还算灵光的福,虽说已经怠于政事将近一年,此番重新上手,少年天子处理得还算有条不紊。 少年天子能改过自新,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厢。 已至深夜,细雪飘飘。 荆州,长乐王府邸书斋内。 侍者提着灯,走在前方引路。 “诸位,长乐王殿下到了。” 书斋内一众人纷纷起身恭迎。 不消片刻,牧行简便从廊下踏入,一边动手解开身上的大氅,一边温声叫众人免礼。 抖落了大氅上的雪珠子,青年带着一身肃肃寒意,快步步入席间落座。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长乐王牧行简。 青年身着一身玄色窄袖长袍,乌发高束,瞳色幽深如墨玉,眉眼与牧临川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少了几分i丽,多了几分俊朗与稳重。 第 41 章(长乐王妃回京了(二合一)...) 擦了擦手,    接过幕僚递来的信,牧行简翻了两翻:“裴姝死了?” “也罢。”牧行简微露诧异,却无甚动容。 毕竟不是重要人物,    倒是符合他这位顽劣不堪的堂弟的个性。 众人各自坐定之后,    这才切入了正题。 “牧临川新封了一位陆姓王后。这位陆姓王后似乎很得他宠爱。据说,这些时日,    牧临川更为这位陆王后改了性子,    一改往日昏聩的作风――” 一幕僚眉头微蹙:“上元节那日,    京兆陈氏子当街强抢一名乐伎,    不知怎么回事,    牧临川和那位陆王后也正在当场……” “这些日子以来,    牧临川在民间的声望犹如水涨船高。”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阵,    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牧行简。 “殿下如今已收服了z人,拿下了巴蜀。此时正宜命崔素北上荆州,与殿下回合,    直驱京师。” “这暴君性子狡狯,巧好利,    贪图享乐,    如今这番举动也不知是何用意。”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    都觉得起兵这事儿不能再拖,    再拖下去,    牧临川声势又起,只怕再起兵就师出无名了。 未多时,竟然又都纷纷步出了席位,跪倒在地:“牧临川无道,    政苛民怨,四海横流,    天下土崩,还请殿下早作决断,还我大雍太平,还我大雍百姓一清平盛世罢。” 牧行简不慌不忙弯腰去扶,沉声道:“诸位请起,仆亦知晓诸位这番为天下为百姓为大雍的忠心,仆槌鲁无能,忝居高位,得诸位信赖,与公同心,共襄国是,定不会辜负诸位所托。只是,此事非同小可――” 另有人忽然出声道:“倒不如――就照从前所计划的那般,请王妃入宫吧?” 众人一怔,俱都又炸开了锅。 牧行简眸色转深,沉默不言。 另一幕僚神情凛然,躬身长拜:“殿下,如今大雍沉疴甚剧,文法羁縻,吞舟多漏。臣斗胆请王妃入宫,助我大雍一臂之力。” “请王妃入宫吧。” “是啊,请王妃入宫罢。” …… “诸公的心思仆已明了。”牧行简神色未变,微一抬手中断了讨论,“此事,容后再议罢。” 男人嗓音沉而有力,自有一番杀伐果断的上位者的气势。 众人不好再劝,只好作罢,看着牧行简这沉稳缜密的模样,心中不由长叹。 这才是帝王之相啊。 …… 烛火幽微。 一星烛火落在少女深邃的瞳孔中,摇曳出一线清冷的光辉。 伴随着烛花“啪”地炸开,曳开幢幢光影,桌前的少女像是被惊醒了,微蹙着眉头,揉了揉额角。 少女未束发,青丝垂落腰际跪坐在桌前,如瀑的秀发勾勒出窈窕的腰臀。 她身着一袭淡紫色襦裙,圆润白皙的耳垂饰以葫芦形状的白玉耳坠,光华内敛,逼人得不可直视中,又含着些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仔细一看,她的容貌竟然与大郑夫人、裴姝都有几分相似。更贴切地说,是大郑夫人与裴姝均匀了些少女的姝色,论容貌,这两人是远不及这少女一般动人。 “王妃不看书了吗?”侍女笑着询问道。 少女,也正是顾清辉,微微摇首,嗓音如风中泠泠摇曳的铜铃:“不了,你去收拾几件衣服,过几日我们去上京。” “上京?”侍婢无不愕然,“好端端地怎么要去上京了?” 顾清辉嗓音低了下去:“无他,只是想念族中亲人罢了。” “许久未曾回京,”顾清辉喃喃道,“也不知阿父与阿母可好?” 还有―― 眼前掠过了少年i丽的眉眼。 顾清辉叹息了一声,微不可察地念道:“文殊。” 时人崇佛,乳名多与沙门释教有关,那位大名鼎鼎的少年天子,小字正是“文殊”。 夜色转浓。 自书斋中出来之后,牧行简大踏步地回到了寝室。 临近屋门,却又迟疑了一瞬,低声询问门前的侍婢:“王妃歇下了吗?” 侍婢摇头:“未曾歇下,王妃说要等殿下回来。” 等他回来? 牧行简面露讶然之色,朝侍婢微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这回不再犹豫,推开门走了进去。 少女正跪坐在案几前,低眉顺眼地缝着春衣。 牧行简沉默了半晌:“明月,你还没睡?” 顾清辉侧过身来,抬眸道:“殿下。” 牧行简在她面前坐下:“在做什么?” 目光触及她手上的针线,不赞同地蹙眉:“这种事交与仆妇做便是了。” 顾清辉摇摇头,失笑道:“这不开春了,妾又要出趟远门,便想着提前做好了,到时候等天气暖和了殿下能穿。” 牧行简一怔:“你――” 顾清辉心平气和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温声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妾趴在桌上小憩之时,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家中的阿父阿母。” “细细想来,妾自从嫁给殿下之后已经许久未曾回京了。也是时候回去探望父母了。” 男人又一阵缄默,黝黑的眼里涌动着莫名的思绪,“明月,这真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吗?” 顾清辉并不与他对视,“妾也愿意为殿下分忧。” 两人一时无言,死一般的沉寂在两人当中缓缓流淌。 牧行简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半晌他站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侧身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神情。 “明月,委屈你了。今日我去书房睡。” “若我登基,”男人顿了顿,慎之又慎地说,“必许你后位。” 顾清辉扯了扯唇角,唇边泛起了淡淡的苦笑。 后位吗?她并不稀罕。 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牧行简罢了。 只是,她为他做尽了一切,却总感觉到两人之中还存着那永远挥之不去的隔阂与疏离。 她早晚就料想到,为了对付文殊,牧行简会将她送入上京。 于是,她自己主动提出了这件事,本以为他会迟疑会辗转反侧,却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了片刻,无声地同意了。 …… 三日后,玉寿殿内。 陆王后病倒,竟然引发朝野震动,这消息传入后宫时,大郑夫人正低着头修剪佛前的花枝。 芙蓉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阿陆非但夺得了圣心,甚至还笼络了群臣。” 笼络群臣―― 又几个后妃能做到。 前朝的这些老头儿个个心高气傲,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她们这些以色侍人的妃嫔。 大郑夫人闻言只扯了扯唇角,自嘲地笑了笑:“事已至此,想拉这阿陆下马只怕是难于登天。” 谁能想到,她费尽心思找来裴姝,又好生打扮了一番,送上了牧临川的床,牧临川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反倒是一刀直接割开了她的喉管。 裴姝的死令大郑夫人一阵唏嘘。 搁下了手中的小剪刀,大郑夫人心平气和道:“不过,我最近得了消息。” “荆州那位长乐王妃不日就要回京省亲了。” “顾清辉入宫,看她还能猖狂几时。” 一个是如今的新宠,一个是世人皆知的白月光。 孰轻孰重,她还等着看好戏。 …… 王后病倒并非一件小事。 后宫众妃嫔闻风而动,不日便携礼至昭阳殿探望。 周充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陆拂拂。 少女确实是病了,面色苍白,无精打采地坐在几案前,像条耷头耷脑的小狗。 “听闻王后病了,妾这儿有一味上好的老参,送于王后――” 周充华挤出个温和的微笑,抬手吩咐左右呈上。 却未料正巧在此时,亦有内侍携礼而来。 听到内侍报礼单,众美人俱都变了脸色。 这礼单里的散骑常侍,是她们所想的那个散骑常侍全珏吗? 这鸿胪寺卿,是她们所想的那个鸿胪卿杨曦吗? 这京兆尹,是她们所想的那个京兆尹高敞吗? ??? 这不可能。 周充华与胡美人面面相觑。 大雍最重门第。自先皇开始,再到如今陛下,虽所逐步将权力收拢在己身,但豪门士族始终树大根深。 别说王后了,百年前,他们甚至能左右帝位。 更何况牧临川封过这么多任王后,不过一位短命王后罢了,能在后位上坐多久还没人知道呢。 周充华语气立时有点儿酸溜溜的:“未曾想,王后竟也与前朝这些名士交好。” 受大环境影响,大雍女子并非全是以妇容女德为本,女子也崇尚这风流疏朗的名士气度。若能得名士一句夸赞承认,不知多少女子要兴奋得吃也不好,睡也不好。 而就是这个跟小狗一样耷头耷脑,出生寒门的王后,竟然收拢了这么多名士为其考虑,这叫她们如何不艳羡嫉妒? 拂拂也愣了一下,飞快地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吩咐内侍将这些礼物好生收好。 这哪里是为了她呀,这都是为了牧临川那小疯子呢。 陆拂拂疲倦地想,她实在是无暇应付这些美人,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她们打发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至黄昏了。 一睁开眼,便看到床前坐了个黑乎乎的影子。 牧临川像幽魂一样森森地坐在床侧,脸颊苍白如雪,猩红的眼深深地凝视着她。 “醒了?” 少年垂下眼,吩咐张嵩去端药。 待端来药后,手执白瓷勺搅拌了几圈,跃跃欲试地问:“这药颇苦,可需要孤喂你?” 陆拂拂眨眨眼:“不用。” 她还没那么矫气。 接过牧临川手中的药碗一口气吨吨吨地就干了下去。 少年不上不下地僵住了,面色有点儿差。 又好似漫不经心般地从漆盘上拿了颗蜜饯,快准狠地一口气塞进了陆拂拂嘴里。 拂拂被呛得面色通红:“唔――” 这蜜饯不知道裹了多少层糖霜,腻得她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少女恼怒地瞪着他。 见她如此狼狈,少年心情稍虞,脸色稍霁,无辜地眨眨眼:“孤喂你吃药啊。” 看着陆拂拂鼻子都皱成了一团,牧临川惊讶地问:“有这么甜吗?” 说着,突然伸出了手,将陆拂拂的脑袋掰正了,面向自己。 牧临川眉眼含着缱绻的笑意,吐气如兰。 骨节分明的手掌掐着她的脸,掐得紧紧的,不欲她挣脱,逼她与之对视。 目光交汇,呼吸交融。 拂拂一怔,眼睫不自在地眨了眨,为了这陡然拉近的距离感到几分别扭,脸上也自然而然地微微发烫。 按照套路是……是要接吻了吗? 拂拂瞪圆了眼,呆呆地想,呼吸骤然急促,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在疯狂大叫。 要要要死了!!! 攻略进度有这么快吗?!小暴君要亲她了?? 少年漫不经心地低下眼,指腹或轻或重,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她的唇角。 拂拂脑子里迅速飘过了一串弹幕。 怎么办?她口腔里不会有异味吧?小暴君来的时候应该没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要闭眼吗?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牧临川猩红的瞳仁中倒映出的自己。少年眼中仿佛有烟霞日暮,等肓颂一u荷,冷艳浮漾。 算了还是闭眼吧。 拂拂一咬牙,豁出去闭上了眼。 预料之中的触感并未传来。 与之相反的是,一阵十分猖狂,差点儿笑岔气了的大笑声。 拂拂默默睁开了眼,脸色默默地红了。 她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十分之傻逼。 牧临川捂着肚子,笑得直发抖。 拂拂哀叹了一声,躺回床上,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气闷地说: “陛下,病人大夫这种家家酒玩够了吧。” 牧临川喘匀了气,笑道:“不够。” 拂拂嘟囔着,学着幺妮,轻轻地又骂了一句:“弟弟。” 牧临川扬起眉:“你骂我什么?” 臭弟弟,臭弟弟听见了没!! 拂拂迅速闭上了嘴,作了个拉拉链的姿势,也没管牧临川听没听懂。 牧临川果然没懂“弟弟”这两个字在现代究竟意味着什么,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扯着唇角,慢条斯理道,一字一顿道:“妹妹。” 拂拂:…… 搞清楚姐姐我还比你大一岁呢! 她十七岁入宫,过了年都十八了。 “陛下,”拂拂正色,“妾今年已有十八。” 牧临川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眨眨眼,言笑晏晏:“那姐姐?” 陆拂拂:…… 牧临川再次当场表演了个笑到方圆三百里内的禁卫连夜赶来抓人。 少年笑完了,擦了把眼角的泪花,伸出手又摸了摸陆拂拂的脸。 拂拂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托方才的福,她现在是一点儿旖旎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牧临川指腹揩去了她唇角的糖霜,送入自己口中,垂下眼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还行,确实有些甜了。” 拂拂:…… 不安地挣扎了一下。 理智告诉她这是个已经有些越界的暧昧举动,偏偏牧临川神情又如此正直和自然,她这个时候要是大惊小怪的,难免就显得有点儿矫情。 软―― 很软―― 指腹擦过少女的唇瓣,牧临川心里不由咯噔一声,神情莫辨地低头看着指腹,不由回想起当初在千佛窟前的那一次触碰,面色愈发古怪。 还好在这时,张嵩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陛下。” “嗯?”牧临川歪着身子,一只脚穿着木屐,一只脚赤足,懒懒散散地歪着脑袋问。 张嵩看了看拂拂又看了看牧临川,欲言又止。 少年不以为然:“在这儿说。” 张嵩沉了口气,低声道:“长乐王妃回京了。” 长乐王妃?? 嫂嫂? 拂拂和牧临川都微微睁大了眼。 少年猛然惊起,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扑下了软榻,急切地追问道:“嫂嫂回京了?” “她如今人在何处?” “正在顾家呢,想来不日便要进宫面圣了。” 拂拂目光怔忪。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牧临川。 少年眼里爆发出惊人的狂热。 那双暗红的瞳仁,如同破开云雾的赤日,熔金千里。又如数斛萤火争先恐后倾出。 少年眼底浮现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不知落于何处。 他大喜过望,手舞足蹈,竟然踹了脚上唯一仅剩的木屐团团转。 “嫂嫂回来了,叫她入宫见我。” 没了“孤”的自称,牧临川说这话的时候嗓音甚至含了点儿撒娇的意味。 “不,我这就去亲自接嫂嫂入宫。” 上京地处建康,少年嗓音本就带着些吴侬软语的软糯与妩媚,此时此刻更像是个撒娇的幼童。 打定了主意,牧临川眼睛眨也没眨,拎起地上散落的高齿木屐,赤着脚就奔出了殿。 从得到消息到现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身后的陆拂拂一眼,“长乐王妃”这个四个字在殿内响起的时候,陆拂拂此人就成了空气。 仿佛方才两人之间那亲昵的,越过社交距离的举动,从未存在过一般。 牧临川走后。 拂拂坐在被褥里,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怔怔地,发了很久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地放松了酸痛的关节,揉着脖子慢慢地,怅然若失地想。 长乐王妃顾清辉入宫了啊。 拂拂眼眶忽然有点儿发酸,神情失魂落魄。 还是张嵩在追着牧临川离开前,回头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朝她微微颔首。 “王后,失礼了。” 拂拂摇摇头。 她早料到了顾清辉是她与牧临川之间避无可避的难题。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这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 在小暴君眼里,与顾清辉相比…… 拂拂扶了一下自己脑袋。 自己这王后的头衔,一文不值,真的,一文不值。 如果牧临川不是《帝王恩》的反派boss,如果他不是个变态小暴君,如果她不是抱着攻略的任务来的。 那一切会怎么样? 拂拂心想自己肯定是病糊涂了,才会产生这种想法。 …… 半夜,牧临川又回来了。 他脸上还挂着笑,一回到殿内,便看到了一句沉沉睡去的陆拂拂。 少女静静地陷在了被褥里,乌发散落在枕上,面色如花瓣般潮红, 她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微皱,紧抿着的唇瓣干得起皮。 牧临川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了陆拂拂还在这儿。 心里无端漏了一拍,心脏忡忡地跳得他难受又烦躁。 少年脸上笑意渐渐淡去,蹙着眉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少女滚烫的肌肤,静静凝视了她半晌。 又伸出手测了测她的额温。 烧已经退了不少,烧得不算厉害。 就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眉头一松。 他刚刚是干什么的来着? 牧临川足足愣了两三秒,才找回了思绪。 对,是为了嫂嫂。 嫂嫂不日就要入宫,他需得好好接待她。 对于牧临川而言,不论何时,顾清辉总是放在第一位的。可刚刚他竟然忙着给陆拂拂测量额温,差点儿忘了自己的来意…… 牧临川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格外复杂。 这事要是放在几年前,别人和他这么说,他肯定要对天翻个大白眼。 少年未识情爱滋味,摁上了自己胸口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目光又落在少女起皮的唇瓣上,目光好像被细针冷不防地刺了一下。 等牧临川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双手已经掐在了陆拂拂脖子上。 要不还是杀了吧。牧临川冷静地想。 煞有其事地评估着在这儿把陆拂拂杀了的可行性。 拂拂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到了牧临川。 梦到了自己成了霸道总裁小说里那种恶毒女配。 就那种女主为情所伤去往国外三年,一朝回国发现男主身边多了个恶毒小秘书的狗血剧情。 牧临川,就是那少年霸总,顾清辉就是那女主角,她就是那恶毒小秘书。 拂拂无语凝噎。 梦里,她傍着牧临川,暗搓搓给顾清辉使了不少小绊子。 一朝,阴谋败露。 少年前脚还在冲她眨眼狡黠的微笑,下一秒,又不咸不淡地吩咐左右,把她拖下去埋了。 她被人推进了坑里,沙子如雨般倾倒而下,很快就淹没了胸口,将她半截身子都埋得死死的。 …… 一睁开眼,陆拂拂猛地打了个哆嗦。 目光下移。 落在了自己脖子上的这双手上。 拂拂大脑里“嗡”地一声,炸了。 冷静冷静冷静。 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平静。 三番两次来这一出惊吓,能冷静得了就有鬼了! 拂拂心里有点儿窝火,闷声闷气地问:“陛下这又是要做什么?” 少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后天,嫂嫂就要进宫了。” 少年的目光从她起皮的唇瓣,潮红的脸颊,因为病痛而黯淡的目光中一一掠过,完全没觉得这吩咐对于一位病号而言有多残忍。 不假思索道:“你身为王后,当总领后宫,替孤招待好嫂嫂。否则,孤唯你是问。”  w  ,请牢记:,,, 第 42 章(我听闻王后也病了,你不去...) …… 唯你是问,  唯你是问,唯你是问。 牧临川走后,拂拂耳朵边上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嗡嗡直叫。 叫得她心里窝火,  愤怒得恨不得追上去,  狠狠踹那小暴君一脚,再骂道:“去你妈的,  老子不干了。” 又或许是人处于病中本来就脆弱,  此时此刻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陆拂拂咬着唇,  一口一个小王八羔子,  地学着她们村里村妇骂街的光荣传统,  默默骂了个爽。 虽说如此,  第二天,拂拂还是拖着头重脚轻的身子,昏沉沉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主持后宫。 为了幺妮,她忍了。 幺妮与牧临川不一样。 她是个反复无常的小恶魔,  却是真心实意地爱护她这个做姐姐的。 女孩儿一口一个姐姐,  变着花样地朝她撒娇,  像只小公孔雀,  转着圈儿开屏,  得意洋洋地非要占据姐姐全部的目光。 “姐,看我看我。” “姐!你听我说话了吗!” “姐!姐!姐姐!” 一想到自家妹子,陆拂拂觉得她瞬间就被治愈了。扶她起来,她还能再和牧临川这小暴君再战三百回合! 这其实还是她第一次以王后的身份总摄六宫。很不幸这不是她的功绩,  主要还是沾了顾清辉的光。初上手难免手忙脚乱,好在有袁姐姐帮衬。袁令宜出生汝南袁氏,  本是高门贵女,有袁令宜耐心地教导,拂拂很快就上了手。 这段时间跟着牧临川上朝,没日没夜地学习看来还是有用的。 拂拂心想,至少男人靠不住,知识都是真的,知识才是力量。 拂拂的愤怒,十之八九都出自牧临川这狗皇帝的态度。但她并未记恨过顾清辉。甚至,她还很好奇顾清辉的模样。 这位长乐王妃究竟是何模样?眼睛长得真的和她很像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性格怎么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才能收服牧临川这样的小疯子?? 再看到牧临川的时候,牧临川就不再是牧临川了。 少年在她眼里成了一团模糊的什么东西。 拂拂从他身上一点一点拼凑出了幺妮的,顾清辉,甚至是牧欢的影子。 当看到少年自鸣得意的模样,无辜的模样,反复狡狯的模样的时候。 拂拂心想:那是幺妮。 当看到少年面无表情地处理政事的时候。 拂拂会想:他从小待在寺里,顾清辉是个闻名的才女,说不定这些知识都是顾清辉教他的。 当看到少年猩红的双眼,大哭大笑,神情癫狂的时候。 拂拂心想:这是牧欢。 牧临川不再是牧临川,他在拂拂眼里,成了一团面目模糊的影子。 …… 对于顾清辉在这紧要关头入京一事,众人对此众说纷纭,扼腕长叹,陛下此举甚为荒唐,顾清辉既然是长乐王正妃,此番进京定然另有所图。 然而,就在长乐王妃顾清辉回京三日后,当今天子牧临川,不顾众人非议,亲至顾家将自己这位嫂嫂迎回了王宫。 这举动无疑也是把陆拂拂架在火上烤,这位陆王后在顾清辉的映照下一时间黯淡无光,成了全后宫的笑柄。众嫔妃抻着脖子,好奇地看陆拂拂接下来要作何反应,牧临川又会怎么处置他这位新王后。 此时此刻,处于舆论中心的陆拂拂,正陪着牧临川站在宫门前一道儿迎接顾清辉的到来。 俗语下雪不冷化雪冷,开了春,天气倒是更冷了。 拂拂本来感冒就没好全,又被牧临川拉着站到宫门前迎接他的白月光。冻得脸颊、鼻尖通红,晶亮的鼻涕直往下掉。碍于王后的身份又不能当众吸溜鼻涕。 拂拂一个寒战接一个寒战,心中绝望地哀叹一声,这简直就是折磨。 又看向身边的牧临川,对方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冷的意思。少年今天明显好好地拾掇了一番,穿着打扮十分骚包。 拂拂心里鄙夷:孔雀开屏。 过了年,少年个头儿也蹿高了一截,乌发以红色发带高高地绑在脑后,海藻般微卷的长发垂在颊侧。眉眼细长,熠熠生辉,顾盼间,如流霞飞走,给人以惊心动魄之美。 这一身打扮却丝毫不显女气,笑起来时盈盈动人,不笑时,又显得俊秀温和。 左一句,孤今日这身衣服怎么样? 右一句,嫂嫂怎么还没来。 就在拂拂冻得几乎快失去理智,揉着鼻子憋喷嚏的时候,牧临川的白月光顾清辉终于姗姗来迟。 一辆低调的青幔马车,载着少女驶入了宫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打起车幔的一只手。 白皙修长,当真指若削葱。 紧接着,才露出小半张脸。 少女与她想象中的模样相差并不大,雪肤乌发,蛾眉樱唇,眼如明月般皎皎生辉,唇很薄,颇有些疏朗冷淡之意。 下了车,顾清辉瞥见守在马车外的牧临川,不由微微一愣,脸上露出点儿淡淡的笑意来。 “文殊,你长大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反复无常的少年帝王,垂下了眼睫,眼里竟然露出点儿委屈之色。如同还在孩提之时那般,堂而皇之地同这位嫂嫂撒起娇来。 “嫂嫂,你许久未曾来看文殊了。” 顾清辉对于牧临川的态度不可不谓复杂。 她不傻,当然知道牧临川对自己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故而等他年岁渐长,便开始有意无意地与他疏远了距离,注意着避嫌。 曾经,她也借牧临川试探过牧行简的心意,然而…… 想到这儿,顾清辉目光不由黯淡了一瞬。 她此番进京是为了辅佐牧行简成其霸业。 看着少年那不加矫饰的欢欣,顾清辉心中浮现出点愧疚之色。 又强打起精神,莞尔笑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少年无辜地眨眨眼,i丽的眉眼落了丹绮霞光。上前一步,捉了顾清辉的手,贴在胸前,巧笑嫣然。 “在嫂嫂面前,文殊永远只是文殊。” 顾清辉面色微微一变,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两下,试着想挣脱开却没睁开。 众人心下一片哗然,面上却尽量眼观鼻鼻观心,充当木头人。 看着少年这无辜恬巧的模样,顾清辉又头痛了。 少年牵着顾清辉的手走了一圈,便堂而皇之地紧握着,没再松手, 他目光落在顾清辉稍显苍白的脸上,温声道:“嫂嫂,外面冷,我们进殿说话吧。” 拂拂搓着胳膊,鸡皮疙瘩都蹿了出来。 无语凝噎地想,你才知道外面冷吗?她都快冻成冰棍了。 长长的队伍这才开始缓慢地移动起来。 也正在这时,顾清辉才惊讶地发现,与牧临川并肩而行的只有她一人。不是说,他前段时间新封了个王后,爱宠甚之吗? 顾清辉微微皱起眉,心念一转,心里已经明白了个七八分。 文殊行事浮浪,她却不能陪着他一道胡来。 “文殊。”顾清辉定了定心神,莞尔微笑,以长姐的身份宠溺般地笑道,“听说你前段时间新封了个王后,甚为宠爱?弟妹在何处?” 牧临川一愣,这才想起被他早已抛之脑后十万八千里之外的陆拂拂来。 少年天子与长嫂说着体己话,身为王后却沉默地远远缀在了身后。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看到了被冻得面色通红的少女。 “哦,”将陆拂拂一把拽过来,少年得意洋洋道,“这是孤今年新纳的王后。” “怎么样?嫂嫂,你喜不喜欢?是不是比之前那几个都不错。” 言语间,颇有小孩子炫耀自己新玩具的意思。 荒唐。 身后众宫人们哑然无声。 心里齐齐掠过这两个大字。 一国之后,竟然被当作个玩意儿一样拉出来向臣妻展示。 王后的威严何存?? 拂拂这个时候却没心思想威严不威严的,也没心思去多想宫人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视线。 她快冻死了,比谁都更迫切地想要入殿。 北风吹得她脸上发僵,鼻涕要掉不掉的。 拂拂哭丧着脸,朝顾清辉微微颔首,并不敢有大幅度的表情和动作。 顾清辉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几分复杂,又有几分歉疚。 “原来这便是弟妹。” 她与顾清辉的这番互动,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成了另一番光景。她明明是被冻得不敢有大幅度表情,却成了王后被轻视感到不满,神情僵硬,面容冷淡。 之后自然是一番宴饮作乐,也算得上宾主尽欢。宴会还没结束,牧临川便兴致勃勃地拉着顾清辉离了席。 “刷”――众嫔妃的的目光齐齐地落在了这位陆王后身上。 拂拂顶着商业化的微笑,轻轻地抿着唇角,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异的视线。 终于完成了任务,拂拂长舒了口气,掂量着自己的身份,拂拂明智地没有回昭阳殿当电灯泡,而是头也不回地去了竦睢 动手去摘头上的发簪,一边踹了脚上的翘头履,一边脱衣服。 往床上一扑。这几天,她忙得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宴会结束后,拂拂累得骨头几乎都快散架了。 身陷绵软的被褥中,拂拂很快就沉沉睡去。 殿外。 “睡了?”方虎头皱起了眉,拦住了准备进殿通报的宫婢。 与袁令宜交换了个眼神。 “算了,让她好好歇息吧。” 顾清辉入宫这事儿明日也能再详谈。 * 未曾想,第二天拂拂却又双一次病倒了,本来病便没好全,这几日又忙里忙外操劳过度,兼之又陪着牧临川大冷天站在宫门前等他白月光。病来如山倒,这一病倒是比上一次病得更为沉重。 很不幸地是,另一厢,顾清辉也病倒了。顾清辉身子骨本来就算不上多好,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忧思过重,入宫没两天,就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 这几日少年天子也不见那股疯癫阴郁的模样,一心一意地侍奉着长嫂,事无巨细。还因为自己亲手熬药,被火燎了头发。 牧临川不甚在意自己颊侧烧焦的半缕碎发,眼睫低垂继续煎药。 待药熬好了,必然是自己先亲尝烫不烫,苦不苦。 嫂嫂是个猫儿舌头,容不得一点儿烫。 牧临川皱了皱眉,拿起扇子又细细扇了几遍,直到觉得温度差不多了,再自己亲自端着药送到了顾清辉的寝宫。 当牧临川踏入顾清辉寝宫的时候,少女正靠在床前看书,她眉眼低垂,看得专注,以至于一缕碎发垂落在颊侧都未曾留意。 苍白的手指伸来,轻轻挑起那缕碎发,捋至了耳后。 顾清辉猛然抬起眼,吓了一大跳,待看到面前来人时,不由讶然道:“文殊?” 少年将手藏回背后,猩红的眼里未见昔日的漠然疏离,反倒水色澹澹,颇显几分澄澈天真。 少年有些狡黠地笑起来:“嫂嫂,文殊亲自替嫂嫂熬了汤药。” 顾清辉僵硬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下来:“多谢。” 牧临川兴致勃勃地笑道:“让文殊来喂嫂嫂吧。” 顾清辉心中咯噔一声,匆忙移开视线,低声道: “我自己来就行,你年纪也不小了,更是天子――” 少年惊讶地睁大了眼:“这是哪里话,文殊在嫂嫂面前永远都是小孩。” 顾清辉当然不可能让牧临川喂自己,就算牧临川这么说了,她还是自己端起了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而牧临川也没勉强他,少年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眼里笑意吟吟的,光与顾清辉同处一室,已经叫他足够满意。 少年如同小孩子一样,好奇地随手翻阅着顾清辉看了一半的书卷。 “嫂嫂在看些什么?” 顾清辉并未回答他。 此时此刻,少女正蹙着眉,忧心忡忡。牧临川的依赖,让她心下微暖,却又有几分尴尬,几分无所适从。 “文殊。”不动声色地沉下一口气,顾清辉搁下碗,决心从他处着手,“我听闻王后也病了,你不去看看?” 牧临川一怔。 陆拂拂病了? 少年面色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脱过顾清辉的双眼。 少女心里舒了口气,继续循循善诱道:“你们是夫妻,于情于理,你都该去看看她。” 牧临川没有吭声。 心中却道,怎么会病得这么巧? 实际上,不止牧临川是这么想的,顾清辉也是这么想的。这后宫里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哪有顾清辉前脚刚病倒,后脚陆拂拂也病倒的道理。除非……陆拂拂这是在争宠。 这是在借机表达不满。 牧临川究竟会先去探望哪一个,是自家长嫂,还是自己的王后?这便成了个十分微妙的问题。 起初,顾清辉也有些紧张牧临川的态度。她既盼望着牧临川能来,又不想他来。他若是第一个来探望她,这便表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无可撼动,有利于她此番成事。 可牧临川真来了,顾清辉却又感到了久违的头痛。 看着少年突然收敛了笑意,神情莫辨的模样。 顾清辉一愣。 在她面前,少年向来都是一副笑意盈盈,飞扬跳脱的模样。 而现在却难得垂着眼,神情冷淡而疏离。微卷的碎发垂落在额前、鬓角,投下大片淡色的阴影,愈发显得少年鼻挺唇薄,喜怒不定。 牧临川的态度不对。 几乎是瞬间,顾清辉的脑子里就飘过了这么一句话。 知晓牧临川对自己的重视,和他相处日久,顾清辉说话也不像别人一般,提心吊胆,向来是有话直说。 存着几分试探的心思,顾清辉蹙眉道:“文殊,你娶这位王后,可是――” 顿了顿,迟疑地问,“喜欢她?” 少年面色微微一僵,漫不经心道:“嫂嫂这又是什么意思。” 诚然,他的确对陆拂拂有几分好感,但说“喜欢”,那可真是高看她,也埋汰他了。 他就是没想到,陆拂拂竟然也玩这种把戏。 少年露出个轻蔑的表情。 她病不是早好了吗??靠装病来吃醋争宠? 这小把戏,在顾清辉面前,显得尤为可笑了起来。 “嫂嫂好好休息,王后那儿自有尚药局的人关照。”牧临川眨眨眼,扶着顾清辉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笑道,“等嫂嫂病好了,文殊再带嫂嫂四处转转,看看文殊的江山。”却是只字不提顾清辉建议他去探视陆拂拂的事。 陆拂拂与顾清辉同时病倒。少年天子对自己的正妻不闻不问,反倒衣不解带地为长嫂侍药。此事在后宫疯传开来。 而此时此刻,舆论中心内的陆拂拂,正披着头发,盘腿坐在床上,和方虎头、袁令宜,三人一块儿打牌贴字条。 方虎头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淡淡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个笑话了?” 拂拂讪讪一笑,面上露出点儿讨好之色,撒娇般地说:“谣言而已,由她们说去嘛。” 少女露出个明亮的笑,这一笑,脸上的字条就不稳了。 方虎头快准狠地“啪”一巴掌又给拍了回去,不知道是在帮忙,还是在抒发自己内心的不满。 虽说她和袁令宜都不乐意看到陆拂拂和牧临川走太近,但真当牧临川疏远了陆拂拂,却又不免为陆拂拂感到焦虑和忧心。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方虎头冷冷地扯了扯唇角。 袁令宜莞尔微笑:“拂拂说得对,不过都是些谣言罢了。倘若拂拂能借此机会脱离陛下,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话是这么说。 但三人心里都知道,陆拂拂眼下已经不再是永巷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才人,她现在是大雍的王后。 脱离牧临川,谈何容易? 这些话不过都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拂拂闻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垂着脑袋,连打牌的兴致都没有了。 她倒是想脱离这小暴君啊,可是她还肩负着要把这小暴君改造成一代明君的任务呢。 “不打了?” 袁令宜与方虎头面面相觑。 拂拂拨浪鼓似地摇摇头,一手揭去了脸上的字条:“不打了不打了,我稍后还要去琅指罂词槟亍! 袁令宜和方虎头看她兴致不高,神情黯然,倒也没勉强她。 她们二人都对打牌没什么兴致,这回不过是特地来陪陆拂拂一解心中苦闷的。 袁令宜见状,更是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她们不知道陆拂拂在担心什么,只当她是真的对牧临川生出了几分爱意,见她执迷不悟,也不好再劝。 同顾清辉告别之后,牧临川走在宫道上,心绪却纷乱难安。 吃醋争宠? 少年思及,不由嗤之以鼻。 陆拂拂这点儿小九九可真是蠢得可以,他偏不如她的意。 少年讥诮地冷笑。 他偏要她沦为众人的笑柄――绝不会去探望她。 毕竟腐草之萤光,又怎及天心之皓月? 他将她捧上了天,她还真把自己当作明月了?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将她再度踩入泥地里。 就在这些念头刚浮现出没多久后,少年不由脚步一顿,皱起了眉。 似乎是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刻薄实在有点儿古怪了。 牧临川抿紧了唇。 张嵩不明所以地看着牧临川面色青青白白,一阵变化,试探着低声问:“陛下,可要去探望王后?” 少年收回视线,冷笑道:“连你也成了陆拂拂的说客?” 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了,张嵩面色大变,立刻高呼冤枉,跪倒在地。 牧临川也懒得和他计较,抄着手继续往前走。张嵩这回再也不敢多说话了,嘴上虽然门把得紧紧的,心里却不免想。陆王后又是怎么得罪陛下了?难道说,他猜错了?陛下不喜欢陆王后?对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而陆拂拂不久之后也要像其他短命王后一样,被牧临川厌弃了? 就这样眼观鼻鼻观心地跟了半截。张嵩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这四周的景色……不是去竦畹穆穑浚 陛下,你是不是又走错路了?? …… 算了,看陆拂拂这段时间来也算安分守己。他倒也不介意去看看她,给她几分面子。 少年得意洋洋,翘起唇角。觉得自己赏了陆拂拂无上的荣光,走起路来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却没想到,刚走到竦睿去扑了个空。 这和他预想之中的完全不一样。牧临川面色微僵,猩红的眼里好似结了霜花。 “王后呢?” 他预想之中,陆拂拂定然是郁郁寡欢,愁眉苦脸。 深谙御下之道的牧临川,心知给了一棒子,也是时候给颗甜枣了。 可寝宫内却空无一人。 第 43 章(上来,伺候孤。...) 少年面色阴晴不定,  宫人心中直发憷,谁能想到陛下这个时候跑来了竦畎。坎皇撬低鹾蠖际С枇寺穑 “王、王后去琅指罅恕! 牧临川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陆拂拂确实爱往琅指笈堋 可即便如此,  他脸色也没好转半分。 本以为陆拂拂定然郁郁寡欢,  谁想到她竟然还有心思去琅指罂词椋 这种事态超出了自己控制的感觉,让牧临川颇为焦躁。 实际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 少年面色阴郁厌世,  冷冷地想。 这段时间,  他不止一次觉得焦躁,  想杀了陆拂拂,  可每每又因为些乱七八糟的事被打乱了步调。 这感觉很不对,  也让他觉得不安,  觉得不舒服。唯有亲手斩灭这不安的源头,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这回嫂嫂入宫,无异于将他从一个名为“陆拂拂”的泥沼中拉了出来。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亲近嫂嫂,  是不是也有几分想要躲避陆拂拂的意思?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牧临川面色大变地立刻又将它一脚踹进了心中最深深处。 少年顶着一张司马脸,  阴晴不定地扫了那宫人几眼,  终于下了命令。 “去琅指蟆! 指腹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短刀,  少年再度下定了决心。 他这就去杀人了。 这次一定杀了陆拂拂。要是这次还杀不了她,  他就不姓牧! …… 牧临川一走,  顾清辉这才松了口气,正欲将剩下来那点书看完,却没料到殿外说是有王后那边儿的宫婢来访。 “这是?” 顾清辉抬眸,眉头微蹙,  清清冷冷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讶然与一抹怀疑。 面前的宫婢柔顺地低着眉眼,浑身颤抖,  像只畏畏缩缩的鹌鹑。 头一次直面陛下的白月光,宫婢面色惶惶,唯唯诺诺,生怕一不小心就冒犯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王妃。 “回、回王妃的话,这是王后叫奴送来的药膳。” 宫婢一抖,连带着漆盘上的汤盅也在叮叮当当作响。 顾清辉扫了一眼漆盘上的汤盅,面色镇静如昔,平静地吩咐左右接了,另给了点儿银钱打发那宫婢离开。 待那宫婢离去之后,她身边的心腹侍婢晓白面露迟疑之色,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王妃?” “这药送得蹊跷,这几日据说王后心有怨言,如今有差人送来这药,只怕来者不善,里面有古怪呢。” “无妨,”顾清辉微微摇首,揭开了碗盖,望着黑漆漆的药汁,怔怔出神,“这正合我心意。” 晓白吓得面色微变,正欲再劝,顾清辉却态度坚决,轻轻抿了一口,随手搁了。 依靠在床前,平静地继续观阅着书卷,等着药效上来。 翻着书卷纤纤玉指微微一顿,只是看那少女的模样,不像是会做出此等行径的卑劣小人,难不成是另有有心人在推波助澜? 罢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与这陆拂拂接触甚少,也不知道她秉性究竟如何。只要能够助牧行简成就大业,她都不会去计较那么多。 药效上来比预想之中快一些。 晓白看着顾清辉的模样心疼得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 “唉,王妃你……你这是何苦?” 女郎眉眼沉静地坐在镜前,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原先肤如凝脂的脸侧,已生出了半边红疹子。 女儿家是最重视脸面的,可顾清辉却不疾不徐,从容有度地指挥着心腹,去请牧临川过来。 前往琅指蟀氲蓝上被截住。 “嫂嫂出事了?” 少年来得很快,阴沉着一张脸,像阵风一般卷了过来。 冰冷的手指一点一点,缓缓摩挲着顾清辉的脸颊,良久,才低声开了口:“陆拂拂送的?” 顾清辉压下心头那点儿不安,迟疑了一瞬,道:“是。” 少年红瞳里如乌云密布,面无表情地侍奉着她躺下,又极尽耐心地替她掖上了被角。一举一动压抑着蓬勃的杀意。 这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叫顾清辉心里都不由忡忡直跳,不安地皱紧了眉。 倘若不是那少女送的,是有人暗害于她,自己岂不是也成了杀人凶手。 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多事,可到底过不去良心这一关。 在少年欲要转身离去之际,一把扣住了少年的手腕,顾清辉顿了顿,低声道:“文殊,我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我看陆拂拂并不像是会害人的……你好好查清楚,莫要意气用事,冤枉了人家女郎。” 少年猩红的双眸落在她脸上,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眉眼,良久才垂着眼,反握住了顾清辉的手,“嫂嫂心善,文殊晓得。” 嫂嫂心善,他却不是什么大善人。出了桂宫,少年便立刻冷下了脸来,从容地褪下了那张乖巧的假面,眼眸微动,淡淡道:“把那宫婢给我带上来。” …… 趁着刘季舒低声与张秀交谈的时候。 拂拂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内心默默地哀嚎了一声。 累死了。 每每和这些名士在一起学习,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智障。 可是又不能不学,毕竟她还要把牧临川这封建主义地主老财改造成一代明君呢。 见没人关注自己,拂拂悄悄地抻了个懒腰。 少女撑着下巴,撅着上唇往嘴巴上挂毛笔玩儿。 待张秀与刘季舒、全珏等人转过脸来,看见王后这极富童心的一幕,不由会心一笑。 倒是拂拂看到了刘季舒等人,脸色“腾”地涨红了,身下的椅子发出一声哐当巨响,慌忙将坐姿调整回来。 全珏忍俊不禁地干咳了两声,权当没看见。与张秀交换了个眼神,示意张秀上前。 男人倒是冷静如昔,脸上并无多少触动。 张秀性子一向冷淡,全珏也不甚在意。 今日王后要学的是《史》。王后喜欢读书,少年天子也没拘着,平日里特地安排全珏等人在琅指笫谄涫书。不过为了避嫌,阁内多有宫婢内侍随时侍奉。 张秀不过三十有余,眉眼清俊,唇薄,眉眼也薄,鼻梁高挺,身形修长。他身为御史中丞,位高权重,博览百家,通究经史,尤擅于《史》。 彼时造纸术还不够发达,士人多用书轴,一间书斋里堆得满满当当一大堆书轴,其实细细看下来也不过几本书。 著名的成语“学富五车”也只是听上去唬人。实际上论阅读量还远远不如身处信息大爆炸社会的现代人呢。故而,大雍士人大多只治于一门。如全珏攻于老庄,刘季舒攻于名教,而张秀却兼通数家法,涉猎甚广。 张秀抿唇沉默了一瞬,不卑不亢道:“王后?” “没什么没什么。”拂拂头摇得像拨浪鼓,露出个明亮的笑容,“张中丞,我们继续吧。” 大雍少女鲜有笑得如此明亮动人的。 张秀目光微微一闪,心下微感讶异,又压下了心头的思绪,微微颔首,对于这位于他有救命之恩的王后,报以了莫大的尊重。 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季舒、张秀等人算是拂拂所收服的第一批名士。以刘季舒为首的名士服她,并不单单因为她贵为王后。毕竟,正如世人所言,牧临川所封的短命王后还少吗? 究其原因,还是这位陆王后自身的个人魅力。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这位聪敏的少女,已经利用自己的巧思保下了数位朝中清流。 全珏等人更寄希望于她能改变如今的大雍天子牧临川。 撇开这些不提,没有老师会不喜欢颍秀好学又能举一反三的学生。 由于尚在病中,少女面色依然苍白,但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阳一般明亮动人。 偶尔偏头与张秀低声交谈,鬓发散落,犹如亲密无间的喁喁私语。 张秀凤眼薄唇,那样的眉眼与那样的性子,如雪作的人,冷冽透彻,又因身为御史,一向独来独往,洁身自好,不常与人相交。 站在琅指笸猓眼前这一幕,张嵩几乎快失声惊叫出来了。 尤其是身侧少年这显而易见的冷淡,更是让张嵩汗湿了脊背。 “陛下……?”张嵩舌尖干涩,颤巍巍地问。 牧临川面无表情,并未发作,少年眼神凉飕飕的,捂住眼睛,柔软的鬓发垂落在手背上,扯动唇角露出个讥诮的笑。 “今天,琅指笕说故嵌嗟煤堋! “哈哈哈哈孤的王后看来病情已好了泰半。”牧临川面色阴郁,嘲弄地冷笑。 未多时,又成了朗声大笑,“毕竟这都能来琅指罂词榱恕! 他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笑声一路传入了琅指蟆 拂拂循声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了牧临川站在门口,捂着眼睛,仰天长笑,笑得浑身发抖,跟个神经病似的。 拂拂睁大了眼:牧临川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怎么没去陪顾清辉。 这个模样,他这是……又犯病了?? 张秀、刘季舒与全珏也俱都怔住了,回过神来,忙起身行礼。 牧临川嫣红的唇瓣勾出个好看的弧度,目光在拂拂与全珏等人身上游移了几圈。忽而神情自然地抽下了发带。如海藻般卷曲浓密的乌发,顷刻间倾泻在了肩头。他目光漠然,虹膜犹如冰冻的寒潭,脸色倨傲地伸手褪下了深红色的o裆。 紧接着是大袖衫。 拂拂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迷惘。 这是在干嘛?? 相信其他人的震惊与懵比不比自己少。 脱完了大袖衫,少年开始弯腰脱木屐,赤着脚踩进了琅指蟆 一边走还一边在解雪白的里衣。 一眨眼的功夫,牧临川就已经将自己上半身给脱干净了,露出苍白却有力的胸膛、腹肌。紧接着,牧临川又开始弯腰脱他黑色的纨裤,雪白的亵裤―― 牧临川这突如其来的行为艺术,看呆了包括拂拂在内的所有人。 眼看着少年迅速把自己给脱干净了。 “呀!!”拂拂脸色迅速涨红了,尖叫了一声,快准狠地捂住了眼。 浑身发抖,瞠目结舌,惊魂未定地想。 瞎了。 瞎了瞎了瞎了。拂拂无不崩溃。 她刚刚……她刚刚竟然看到了牧临川的…… 拂拂脸色红得能滴血,心跳如擂。 全珏几人自然也被自家少年天子的行为艺术惊的目瞪口呆。 “陛……陛下?” 结果这逼神情淡定,毫无羞惭之色,堂而皇之地遛着鸟在存放着圣贤书的书房重地,走来走去。 “这一路匆匆赶来,真是热死孤了。” 少年停下了脚步,他浑身上下泛着病态的苍白,由于常年受病痛折磨,瘦骨嶙峋,仿佛能看到手腕脚踝上青紫色的血管。 看人总是一副阴郁不耐的模样,面无表情得盯着人时,更觉得冷意飕飕,浑像是谁欠了其八百万似的。 张秀几人:…… 众人反应还算灵敏,全珏忙叫张嵩拾起地上的衣服给牧临川披上。 “陛下龙体当心着凉。” 少年直接越过了张嵩,走到了桌案前,箕踞而坐,笑道:“今日殿外正下着小雪,倒是个好天气。” “既然诸位爱卿都在,我等何不在这煮酒咏叹?亦是一件快事。” 全珏与刘季舒惊魂未定地交换了个视线,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同一个想法,陛下难道是吃了五石散在行散不成? 拂拂惊得手足无措,耳朵烧得慌,但她身份毕竟是王后,老捂着眼睛似乎不大好。 拂拂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放下了手。 一眼就看到了牧临川箕踞而坐,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拍桌大笑,笑得身下二两肉都在跟着抖。 瞎了。 拂拂眼角一抽,决绝又坚定地,自动在少年两腿间的部位自动打了个“x”。 刘季舒等人老脸一红,嘴角抽了抽。年纪大了,还是要脸的,实在遭不住自家陛下如此狂放,实际上没当场厥过去,已经是心里承受能力足够强大了。当然不可能再和这小疯子玩什么煮酒吟咏,更别提王后尚在此处。 看着眼前这兴致勃勃,高声吟咏的小疯子,全珏与刘季舒互相递了个眼色,道这是帝后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他们不便插手,各自找了个理由先行告退。 张秀略一迟疑,目光定定地扫了眼牧临川,又落在了拂拂脸上,沉默地起身随着全珏几人步出了琅指蟆 牧临川却也没拦,兴致勃勃地为自己击掌赞叹。 “盛年不满,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哈哈哈哈妙哉!” “善!!” 这简直就是魔音灌脑。 拂拂终于忍无可忍了,目光躲避着少年的身体:“陛下……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 牧临川陡然收声,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得仿佛只能听闻北风在殿外呼啸,吹动檐下铁马,一室寒肃的沉寂,金戈铁马,山雨欲来仿佛只在这一线之间。 少年狭长的眸光在她脸上一扫,心底几乎是又惊又怒。 和他相比,女孩儿几乎不遑多让,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湿润透黑的眸子因为怒火亮生生的,两颊生晕。 本是兴师问罪来的,可这一刻脑子里却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数个念头来。 凭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去琅指竽钍椋 凭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与张秀等人说笑? 是啊,张秀是上京知名的名士,如山岳竦峙,刚正不阿,上京士女无不暗自倾心。 他与嫂嫂走得近,她难道不应该是变着花样的折腾,暗自伤心垂泪吗? 他也知道,少年露出个嘲弄的笑。 谅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拿嫂嫂怎么样,更遑论下药这种事。 可他为何还过来“问罪”了? 有些事不能细想。 少年双腿大张,神情冷淡,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乌发垂落在苍白的脸侧,唇角却微微勾起,露出个讥嘲又轻慢的笑。 仿佛在看一个什么下|贱不过的妓子。 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 “上来,伺候孤。” 视线微微一扫,落在少女丰软的唇瓣上。 极尽下流侮辱之意。 “用你的嘴。” 第 44 章(伺候女人就这么让你开心吗...) 在牧临川看来,  陆拂拂是他的嫡妻正室,伺候他那是天经地义。 不过他一向对这事儿没有兴趣。甚至还总是因为想起陆拂拂,而思及法裕,  愈加厌恶。 可这一次,  却莫名升腾起了一股蓬勃的欲|望,并非来自于身体,  更来自于心理。于是便强忍着生理上的反胃与厌恶之意,  冷冷地吐出这一句话来。 说这话的时候,  他眉眼与身体皆无任何变化,  毫无情动之意。 拂拂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脸色更红,  但心里却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烧,  羞恼地低吼出声:“你、你疯了!!” 少年却缓缓地露出个笑容来,轻轻巧巧地伸手擒捉住了她的手腕。 “卿卿是孤的王后。” 牧临川眉眼低垂,猩红的眼里冷得几乎快要渗出血来,  拉着她的手缓缓贴向了自己。 “侍奉孤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拂拂一时语塞。 当掌心触碰到那火热却绵软的一团时,立时像触电一般跳了起来,  将牧临川一把推倒在地。 “你有病!!” 拂拂心跳如擂,  飞快地越过牧临川就要往殿外跑。 却被牧临川拉住了手腕。 少年眉眼冰冷,  手腕略一使劲儿,  少女就跌坐回了他怀里。他冰冷的唇瓣顺势贴在了她耳后,  细细摩挲。 “嫂嫂的药,是你送去的?” 拂拂莫名其妙地睁大了眼,推开了他:“你在说什么?什么药?” 牧临川冷冷地看着她,忽然一击掌,  叫人将那碗黑色的药汁送了上来。 “这不是你吩咐人送去嫂嫂寝宫的?” 内侍送上药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退去了。拂拂看着案几上这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呆了呆,心跳飞快地漏了一拍,这要是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那她真是缺心眼了。 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指着汤盅,冷冷地说,“不是我干的。” 牧临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拂拂有些着恼了。 他这是什么眼神?这居高临下的模样好像是在嘲讽她,有什么花样尽快使出来。 拂拂气得火冒三丈,明亮的眼睛里好像有火星四溅。 “你这是不相信我?” “牧临川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不至于这么笨吧?”女孩儿一脸的匪夷所思,指着他鼻子道,“连这么卑劣的伎俩都看不出来?” “还是因为顾清辉对你而言实在太过于重要,一遇上和她有关的事儿,你就成了恋爱脑了?” 恋爱脑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不懂。 但陆拂拂的话的确说动了他,他本来也不相信她能干出这种事儿来。至于为何还是来到了琅指笮耸ξ首铩― 少年微有松动,换了个姿势,抬起眼,语含讥诮道,“这不是你干的,那装病呢?” 拂拂更莫名其妙了,“什么装病?” 回过神来后,女孩儿气得鼻子差点儿都歪了。 “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本来病就没好,又陪着你站在冷风中吹了半天,你以为我是装的?” 女孩儿明显被他气得炸毛了,眼神冒着火儿,像只龇牙咧嘴的愤怒的小狮子。 或许是被气昏头了,拂拂想都没想,端起桌上的汤盅,就要一口气干给他看看。 牧临川眉心急急一跳,想都没多想,阴沉着一张脸打翻了汤盅,回过神来,看着地面上蔓延的黑褐色药汁,有些烦躁地低下了眼。 竟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翻出这些名头,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 “那……张秀呢?” 问出来了。 这些重重叠叠的“罪名”掩埋之下的,他最关心的问题。 心像是被一根细线高高吊起,牧临川眼睫颤了颤,面无表情道,“张秀又是怎么回事?” 一说出来,他好像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阴阳怪气,像连珠炮一样啪啪啪脱口而出,眼含傲慢道,“你与他笑得倒是很高兴啊?” “还是说看上他了?之前大朝会的时候,救了他,想必也是别有所图吧?” 她凭什么能这般优容自若,像没事儿人一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甚至还能与这张秀相谈甚欢? 他脑子里甚至闪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这几日与嫂嫂走得近了,无暇多管她,想必正合了她心意吧? 恐怕就算他死了,她也不会给他守寡吧?想必是高兴坏了?终于能摆脱他这个暴君了? 摆脱他,做梦。向来只有他厌弃旁人,断无旁人厌弃了他的道理。 少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越想越怒,未多加思索,含着耳垂吮吸舔舐,嗓音旖旎又缱绻,“孤的王后,不侍奉孤,难道想要侍奉张秀?” 拂拂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过头,对上了牧临川的眼。他眼里平静无波,正如他毫无反应的下半身。 “告诉孤,你何时看上他的?大朝会之时,一定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偷看了他好多眼吧?可惜了此人最为鲠正,想必是看不上你这个有夫之妇。” 拂拂:…… 这逼是绿帽奴吗??还自带脑补的? 眼前这气氛,这对话,换任何一个人来,可以说都是十分危险暧昧的。 然而,坐在牧临川光溜溜的大腿上。看着少年这淡定裸奔的模样,拂拂气到头反倒被气笑了。 喵了个咪的,拂拂无语得差点儿掀桌了,神经病啊。 “陛下,我说你能把衣服穿上吗?”拂拂露出个商业化的微笑,“能别骚了吗?就算骚你也得有作案工具啊。” “???”少年这危险暧昧的病娇笑容猛地僵住了。 拂拂默默嘟囔:所以说之前不举有什么好得意的。 牧临川面色沉沉地看着他:“……你不就是吃醋了吗?” “嫌孤这几天没能来探望你?” 少年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狭长的双眼,微微一弯,顾盼生辉间,又装作没事人儿一样勾唇一笑。 不过腿是收了收,夹紧了点儿。 他露出个傲慢的,讥诮的笑,以一种下流、轻佻的目光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因为这几日孤没陪你,孤的王后便这么不甘寂寞了?” “那孤来伺候你如何?”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提议不错,少年拊掌又笑起来。 顺势将拂拂推到在地。 拂拂脑袋里嗡一声巨响,少年已行云流水般地挑开了她的裙带,将她双手紧缚在头顶,冰冷的手随之探入了她裙底。 …… 暮色渐浓。 少年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温驯可亲得犹如佛前侍奉的童子,怀抱白莲,俯唇低眉。 他小字文殊,本就聪悟颍秀,略一思索,很快就上了手。 少年抱紧了白莲,冲着菩萨微微一笑,虔诚膜拜着自己的菩萨,他的菩萨肌莹骨润,金身螺髻,鬓发散落, 他好奇地睁大了眼,唇瓣一寸一寸吻过这莲花花瓣,轻轻啮吮,拨弄着已结的新新莲子。 “莲房个个垂金盏。一把藕丝牵不断”。 流水时慢时快,一把暑气直将莲池都烧尽了,犹如红日铺水。 莲香蒸蔚,忽而有鲤鱼腾跃出水,激荡起咕唧的水声,嬉戏于东南西北。 拂拂睁大了眼,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含着菡萏清香的湖水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涌入了口鼻。 她就坠落淹没在了这片莲池中,好似化身为一叶蕉舟沉浮与汹涌的混沌里。 好热。 拂拂双眼无神,瘫软在地上,长发枕在脑后,裙摆散乱。 胸前的诃子半解,露出大半光洁娇小的白。 她反抗过,挣扎过,却最终抵不过男女生理之间的差距,谁曾想这小暴君看着病态,实际上力气大得吓人。 她胡乱蹬脚去踹,反被他扣住脚踝往身下拉。 她呲着虎牙去咬他,反被他像掐小狗一样,掰开了嘴,指腹摩挲着牙尖儿,任由她咬。 “就这么爽吗?如何?和张秀比呢?” 少年直起身,微微笑起来, 似是觉得扳回来了一成,笑意无不含着嘲讽。 嫣红的唇瓣在余晖的照耀下,如刚痛饮过什么美酒一般泛着晶莹的光,又像是在炫耀着什么一样,洋洋得意道。 “张秀他能给你带来这般欲.仙.欲.死的享受吗?” 拂拂脸上泛着情|欲的潮红,咬牙嘴硬:“口.活很好有什么好炫耀的,伺候女人就这么让你开心吗?” 还能怎么样?就当作是被狗啃了一口了。 虽然出生在贫困山区,但过早的成熟,在ktv上班的经历,耳濡目染之下,使得拂拂心里清楚,所谓的贞.操一文不值。 不能吃不能喝,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钱权地位来得重要。表姐也说过,贞.操是男人给予女性的枷锁。 最主要的是,一想到这儿,陆拂拂羞耻地差点儿哭出来, 太太太丢脸了。 拂拂双眼无神,脸色红得滴血,就算咬着牙,也压抑不住喘息声。 她后背已经湿透了。 牧临川偏偏还在笑,拂拂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了脸上,默默咬牙。 牧临川却不如她意,恶劣地将她的手拉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常年礼佛,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当。 一看到少年的手指,拂拂大脑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断掉了,脸红得能冒烟。 牧临川嗤笑:“就这么舒服吗?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这小疯子虽说不学无术了点儿,但的确聪敏颍秀,耳闻则诵,过目不忘。 他小字文殊,擅外学,通佛义。少时学《毛诗》、《左氏传》、《京氏易》,通究经史,兼综百家,工草、隶。 在这方面也展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天赋,折腾得拂拂死去活来,哭着求饶。 偏偏少年还眨着眼睛,似有困惑。 没脸了…… 手被扒拉下来,拂拂咬牙,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地一脚蹬了过去:“你够了没有?” 恼怒使然,这一脚又没注意好落脚点。少年浑身一个哆嗦,被她踹翻在地,脊背寸寸躬起,乌黑卷曲的碎发垂落在额前,眼里几乎又瞬间失去了焦距。 将牧临川的身体变化尽收眼底,拂拂浑身一个激灵,瞠目结舌。如果说在千佛窟那一次还算巧合,那这一次除了牧临川真是抖m还有别的解释吗? 然而下一秒,牧临川却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将那副抖m的情态一收,面色微微一变,将她推到在地上,双手撑在她耳畔,冷冷地俯视着她。 拂拂吃痛地低呼了一声,捂着脑袋眼泪差点儿都飚出来了。 为什么? 少年阴郁地看着她,心中疑窦重重。 为什么嫂嫂即便入了宫,他还总是想起她? 他喜欢的难道不是嫂嫂吗?牧临川很明确,他不喜欢陆拂拂,他对她的感情很复杂。 或许有好感,或许有好奇,或许有敬佩仰慕,有厌恶有畏惧,但唯独没有爱。 少年的手指从裙底缓缓退出,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肉。 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寒门少女,竟然在短短时间就使得朝野上下如此多名士对她心悦诚服。他可不是什么神,就算他再变态,他也只是个正儿八经的普通男人。 畏惧于眼前少女对他的皇权,或者说父权的挑战。这所有事情超脱控制的感觉,让他感到焦躁,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一切拨正回原点。 他尽心尽力的取悦,不,与其说是取悦,倒不如说是羞辱。 好像只有这般羞辱才能挽回他的权力。 可刚刚陆拂拂这一脚……牧临川眼神空茫,无不古怪地想。 竟然又让他有了不恰当的反应。 “有时候孤真想杀了你。”少年出神般地看着她,红瞳平静无波,他敛下双眸,梦呓般地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要权?要势?要荣华富贵? 但凡这些,他都已经给她了,可她为何还是这么一副模样?一副对荣华富贵不感兴趣,只对他一人关切上心的虚伪模样。 若是演戏,这演得也太过了。 拂拂像触电一般,受惊地看着他。 牧临川冷冷地扯出个讥诮的弧度,卷曲的乌发披散在肩头,乜了陆拂拂一眼。 他不顾陆拂拂的挣扎,将指腹上的晶莹的东西抹在她柔软的肚皮上、脸上。 这羞辱的快感,令他有些出神地着迷。 想要看到她浑身狼狈,湿嗒嗒的模样,光是幻想出顺着她乌黑的发丝往下滑落,他就兴奋到战栗。 想要居高临下地,弄在她柔软的肚皮上、胸脯前、脸上、发丝,想要将她弄得乱七八糟。 和嫂嫂做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这简直是令他作呕的大逆不道。 唯独是她。 也只有她,独她身上那股见寒作热,不依不饶,大哭大笑的市井热闹,才适合做这种事。 “还是说,你也是抱着拯救我的目的来的?孤的痛苦就如此让你们激动欢欣?” 无处排遣这欲|望,牧临川嗓音淡淡的,几乎是怨恨,或者说怨毒地看着她。 “在你们看来,做孤的神,来拯救我的感觉很爽吧?” “借我的痛苦来满足你吗这空虚的内心?” 这个“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诚然,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年纪不大的女孩儿和陈婕妤一样抱着“拯救病娇”的想法,这和男人救风尘的心理所差无几。可这不是陆拂拂,要不是为了幺妮,她才懒得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疯了。”拂拂用力地调整了两下呼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天知道她双腿到现在还是软的,要用多大力气才能稳住自己冷静下来。 少年俯视着她,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又过了半晌,牧临川垂下了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确刻薄失态过了头,一声不吭地帮她解开了腕上的束缚,似乎一碰上陆拂拂,他就化身成了一条毒蛇,肆无忌惮地喷射出毒液。 不甘于只有自己一人失态,便愈发想要激怒她,拉着她一道儿跌入这滚滚地狱业火中。 帮她解开裙带的时候,他甚至还是高昂的模样,但眼神却砭骨的寒,这微妙的情.色与克制在一人身上交融,将少年几乎剖成了两半。 走出琅指蟮氖焙颍拂拂嗓音干涩,脸上还残存着恼怒的潮红,“系统,牧临川现在的好感度多少了。” 【牧临川当前好感度:2%】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又谈崩了。 与其说是又谈崩了,不如说牧临川他又犯病了。 拂拂心里升腾起了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滋味。 最让她感到害怕的是,拂拂抿紧了唇,刚刚在琅指罄锼有过挣扎,有过害怕,但唯独没有厌恶。 独自一人坐在琅指罄铮牧临川淡定地光着身子走到了地上那一堆衣物前,翻出来了那把没用上的错金刀,对着刀刃怔忪出神。 刀刃反射出一线寒光,倒映出了一张模糊扭曲的人脸。 佛菩萨知道,他刚刚是有多想动刀子。 牧临川箕踞而坐。 仿佛有个声音微笑着在说,折下来,将那一支莲花折下来,就用这把错金刀。暴虐与毁灭的欲望,迫使他想要将那一痕雪脯,一捧白荷慢条斯理地割下来,奉于唇前虔诚地亲吻。 他恶劣地想要看她哭得再大声一点儿,想要看她又踹又踢的挣扎。 少年眼睫微颤。 却又有另一股欲望,迫使他跪下来,想要被其碾入泥地里,想要顶礼膜拜,想要俯首称臣。 接下来着几天,牧临川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拔|吊无情,把陆拂拂晾在了竦钅冢不闻不问。 而拂拂这几天也无暇去琢磨牧临川的用意。 少女怔怔地依靠在熏笼边,乌云般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腰后,内心五味杂陈。 琅指竽诜⑸的这一切,让拂拂觉得憋闷生气,恨不得一拳捶花牧临川的脸,可唯独没有厌恶。 这给她敲响了警钟。 她是不是喜欢上牧临川了。可她喜欢上牧临川什么?喜欢上他变.态吗? 拂拂皱着眉,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在此之前,少女从未谈过恋爱,对于感情的所有想象与了解无不来自于言情小说中的只言片语。 拂拂咬着唇,憋闷地想。 她肯定是这段时间病糊涂了,才会觉得自己喜欢上牧临川了。退一步来说,就算她真的喜欢上了牧临川,可牧临川呢?牧临川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呢?一个有趣的玩物? 不管牧临川把她当作什么,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都是无法与顾清辉相比。这是个令人沮丧的事实。 拂拂强打起精神。 牧临川拔吊无情倒也好,正好能给她足够的时日来捋顺自己的感情,重新出发。 顾清辉入宫之后,便被牧临川安置在了桂宫。 世人向来是会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这在牧临川混乱的后宫表现得尤为明显。 这几日,桂宫殿门几乎快被人给踏破了。与桂宫相比,竦钋翱晌绞泵趴陕奕福门庭冷落。 拂拂这几日都和方虎头、袁令宜两人窝在竦罾锎蚺啤 “哈哈哈方姐姐又输了!” 少女双眼晶亮,用力地捶着床,捧腹大笑。 方虎头面色微僵,看着笑得弯弯眼的陆拂拂,眼里露出点儿无奈之色。 袁令宜牵起唇角,莞尔微笑。 正在这时,竦钜桓鲅凼斓小宫婢忽然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 拂拂愣了半晌,像只灵巧的小猴子一样,从床榻上一跃而下。 “阿若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被称作阿若的小宫婢,哭得眼睛都肿了,她额发散乱,抽抽搭搭地上前行礼。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最是无忧无虑的时候。看到惊讶得合不拢嘴的陆拂拂,阿若反倒像是更委屈了,泪如雨下。 “王……王后……” 拂拂与方虎头、袁令宜三人交换了个眼神。 袁令宜款款走到了阿若面前,牵起她的手温声询问:“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谁欺负你了同方充华说,我们教训她去。” 在袁令宜的安慰下,阿若渐渐地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复述了出来。 “我本来是听充华的话去尚药局取药的……” “走在宫道上的时候,却听到长乐王妃身边几个侍婢在说王后的坏话。她们说王后不过是个寒门……还说王后是名存实亡的废后……” 她……她的坏话?拂拂如遭雷击。 女孩儿瞪圆了水光光的眼,义愤填膺道:“我一时气不过,上前同她们理论。”小宫婢说到这儿又扁了嘴要哭了。 “可她们气焰还是如此嚣张,我……我……她们人多势众,我说不过她们。” 听完阿若的话,袁令宜面露诧异之色,又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忙追问了一句:“你确定是长乐王妃身边的侍婢?” 阿若抽着鼻子直点头:“阿若不敢有所欺瞒。” 袁令宜一怔:“可不是说顾清辉为人一向谦逊低调吗?顾家怎么会养出这等侍婢来?” 方虎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顾清辉究竟是个什么秉性,你们这些中原士族……再说了又出了上次那事……” “她们那儿觉得不平,”方虎头冷笑道,“可不正想着法子给人找不痛快?” 袁令宜一时哑然。 上次不知是谁打着竦畹拿头向顾清辉送了毒药,害的顾清辉起了一脸的疹子。 去送药的那的确是竦畹墓婢没错,可这宫婢事后便畏罪投井自尽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牧临川破天荒地地竟然没有多加追究,此事就这样揭了过去。 拂拂原本正听得入神,此刻霍然站起了身,捋起袖子,气势汹汹道:“我去吧。” 方虎头和袁令宜都愣住了。 方虎头面露困惑:“你去干嘛?” 拂拂:“找场子啊。” 少女振振有词,头头是道的分析:“我是王后,岂容他人欺负到我跟前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方虎头眉梢微挑。 怕两人不同意,拂拂又叹了口气,耷拉下了脑袋。 “我如果还是个才人,才懒得没事儿找事儿,招惹顾清辉呢。” 袁令宜微微一笑,眉眼伶俐,迅速接过了话头:“但如今你是王后。” 王后是一国之母,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岂能任由人欺辱。如此一来,国威何在?又如何服众? 袁令宜眼里露出了点儿欣慰之色。 她脾气一向都是好的没话说,却并非是个面团性格。 如果说方虎头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她则是一柄剑鞘,剑鞘包容,若剖开内里,则剑光耀耀,傲骨铮铮。 她本来还怕陆拂拂出生寒门,性子又乖,遇事只知避让,委曲求全。 拂拂却一字一顿,慎重地说:“我今天如果没有任何表示,岂不是告诉其他人,我这个王后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第 45 章(当前好感度为负值...) 方虎头略一思索,  也站起身,“我同你们一道儿去。” 阿若有些急了:“可以吗?我听闻陛下最近很是重视这位王妃……” 袁令宜温言宽慰道:“无妨,此事本来就是顾清辉她御下不力。” 找场子,  当然不是缺心眼地跑到这几个侍婢面前大声问罪。 身为王后,  逼格必须得稳住。否则传出去就成了个和几个侍婢斤斤计较,平白地自跌身份,  贻笑大方。 于是,  袁令宜只托内侍传了话,  说是有事传召。 “王后找我们?” 几个顾家侍婢又惊又疑,  心里升腾起了股不详的预感。 等到了竦钅,  终于见到了那位陆王后的真容。 拂拂心里其实也有点儿紧张的,  天知道她还没惩治过什么下人,  “立威”这两个字对于生长在红旗下的陆拂拂而言,十分遥远。 拂拂沮丧地想,没想到兜兜转转之下,  她还是背叛了工人阶级。 沮丧归沮丧,气势不能输。想到这儿,  拂拂飞快打起了精神,  看向了跪倒在殿前的那几个顾家侍婢们。 少女眉眼冷凝,  乌发及腰,  英气勃勃。单看这股精气神,  倒不像是传言中那颓废失意的废后。 阿若则站在下首,眼角依然是红的。 此情此景―― 几个侍婢心中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声,叫了声不妙。 …… “不好了,不好了!!” 侍婢脚步飞快地穿过重重回廊,  推开殿门,跪倒在了顾清辉面前。 少女正对镜梳妆,  见状,不由一愣, “晓白?你这是做什么?” 被唤作晓白的侍婢晃晃地抬起眼,脸色煞白,牙关直哆嗦:“王、王妃,快救救繁霜她们吧!” 顾清辉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妙,眉眼一凛,嗓音不由冷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好说明白。” 侍婢六神无主道:“繁霜她们被王后叫走了。” 被王后叫走了?? 顾清辉浑身一震,在听侍婢将原委一字一句复述完毕之后,顾清辉不由睁大了眼,倒吸了一口冷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侍婢。 “我平日里怎么交代你们的?” 顾清辉俏脸微寒:“入京前我又是怎么同你们说的?!” “我说,上京不比王府,你我身份尴尬,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我让你们谨言慎行,行事切勿给人落下把柄。” “可你们呢!” 晓白忍不住哭了出来:“王妃,此事的确是繁霜冒失了。” “可繁霜毕竟也伺候了王妃这么多年,还请王妃救救她吧。” 顾清辉神情有些难看。 握紧了掌心的明月簪,冰冷的圆月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最近这两年,牧行简野心愈炽,连带着底下这些侍婢仆妇们也心浮气躁起来。 看来是要好好找个机会敲打一番了。 晓白哭得厉害。 顾清辉移开视线,心里有些动摇。 这事的确是繁霜做得不对,可正如晓白所说,她们这些侍婢都跟了她这么多年,从顾家跟到荆州,又从荆州跟到了上京。 她们几个浮躁成这样,也是她这做主子的没管好。 少女叹了口气,疲倦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别哭了。” 晓白抬起眼,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希冀,“王、王妃?” 顾清辉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桌角缓缓站起身:“你收拾一下,这就跟我去竦羁纯础! 牧临川正好从廊下拐了进来。 少年今天穿着一身轻便的胡装,手执马鞭,乌黑的长发束作数个小辫子,以绿松石、珍珠、玛瑙等为点缀,又以金环扣住。 见到顾清辉正准备外出,少年好奇地睁大了眼:“嫂嫂?” 乍见牧临川,顾清辉一愣:“文殊?你怎么来了?” 少年快步走到了她面前,牵起她的手贴在了脸侧,秀美的长睫一颤:“文殊,想嫂嫂了。想约嫂嫂今日一道儿去骑马。” 顾清辉浑身僵硬,尴尬地欲要将手抽出。 牧临川却快她一步,先行松开了手,看着她笑起来:“嫂嫂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牧临川目光若有所思,细细描摹着顾清辉的眉眼。 顾清辉勉强一笑:“无妨,只是有些累了。” 少年今天作胡儿打扮,狐裘蒙茸,眸如朗星,耳着金圈耳环,腰别错金刀,看上去正是风流矫健,生机勃勃。 牧临川眨眨眼,像是没察觉出来顾清辉的推脱之意。 “文殊看嫂嫂这是打算外出?这是要去哪儿?可要文殊陪同?” 见他实在黏人,顾清辉面色有些差。 倒是晓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憋了三四回,终于憋不住了,豁出去了主动道:“陛、陛下,有所不知,王妃今日是要去找王后的。” 顾清辉厉声低斥道:“晓白!!” 少年一怔,眉眼唇瓣间的笑意迅速压下:“陆拂拂?” “嫂嫂,”少年猩红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清辉,好似想把她盯出个洞来,“陆拂拂欺辱你了?” 顾清辉蹙眉道:“你别瞎想,没有的事。” 牧临川不依不饶地看着她,眼瞳通透:“嫂嫂又瞒文殊了。” 顾清辉叹了口气,无奈地低声道:“你误会陆拂拂了。这事是嫂嫂做得不好。” 又将这事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少年闻言,沉默了半晌,忽而大笑起来。 “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些小事。” 顾清辉被他笑得有些臊得慌,低喝:“文殊!” 牧临川微微一笑,眼中熠熠生辉,好似边塞旷野凝紫的夜空中的星子。 “嫂嫂不用担心  ,文殊与嫂嫂同去,定不让嫂嫂受委屈。” 顾清辉一怔:“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不让她受委屈?难不成他要颠倒黑白,去找陆拂拂的麻烦不成? 可少年却已经挥鞭快步,走出了桂宫,脚步轻跃,如流星飒沓。耳下的金圈耳环当啷作响。 顾清辉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快步跟了上去。 …… “牧……陛下来了?” 看着眼前前来通报的内侍,拂拂惊愕又莫名其妙地问。 他怎么来了?是什么风把这小暴君吹来了?她和牧临川不是上次在琅指缶鸵丫掰了吗? 话音未落,少年已如一阵风一般登堂入室。 “王后?” 俏生生地站定在殿前,牧临川手执马鞭转了一圈,他上着窄袖袍,下着织金裙,脚蹬黑色长靴。这一转,裙摆微扬,耳上坠着的金环泠泠响。 少年似笑非笑地乜了陆拂拂一眼,“别来无恙。” 处理他白月光的侍婢被他抓了正着,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陆拂拂一时语塞,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里闪动着戒备与警惕的光。 牧临川来得突然,竦钅谥谌舜磴嫡鸲。 阿若又惊又喜,急切地看向袁令宜。陛下来了!!陛下定是来探望王后的。要知道陛下已经快一个月没踏入过竦盍税 然而,令阿若感到无措的是,袁容华和方充华,竟然都没露出什么喜悦之色,见到陛下,面色反倒是更凝重了。 至于殿下那几个顾家侍婢,神情就比较复杂了。不是说这位陆王后已经失宠了吗?她们惊疑不定地互相递了个脸色。眼下这又是闹哪一出? 这么多天未曾见面,甫一打过照面。 警惕―― 少女眼里闪动着的警惕的光芒,没有逃脱牧临川的眼。 霎时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猛然贯穿了心扉,牧临川面色“刷”地一下冷了下来。她警惕什么?难不成他还会吃了她不成? “文殊。”一道温和婉转的嗓音骤然在殿内响起。 顾清辉姗姗来迟,追到殿内,目光与陆拂拂撞了个正着。 顾清辉面上微臊,朝她微微颔首,“王后。” 这个时候拂拂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本来还在吃惊是哪一阵风把牧临川给吹来了,原来是给他宝贝嫂嫂撑腰来了。 想到这儿,陆拂拂不由松了口气,心道,牧临川这番目的性明确地过来倒还好,她怕就怕在,他又反复无常地跑来折腾她。这2%的好感度可由不得他再折腾了。 未料牧临川眼睫一颤,握着马鞭的手又紧了紧,眼露薄怒:她松什么气?他来替嫂嫂撑腰,她松什么气?难道还真以为他不敢拿她怎么样吗? 话音刚落,系统的提示音却再一次像催命符一般响了起来, 【叮咚――牧临川好感度减少1%,当前好感度1%】 【叮咚――牧临川好感度减少0.5%,当前好感度0.5%】 拂拂:…… 刚刚松懈的心神,又一下子提得老高。 幺妮说得对,说话果然不能乱立flag,这还能继续减少的吗?还带减0.5%的?这得是多么细微而敏感的少女心啊。 【叮咚――牧临川好感度减少0.5%,当前好感度0】 【叮咚――牧临川好感度减少10%,当前好感度为负值。】 少年阴晴莫辨地站在殿内,阴郁地看着她。 伴随着好感度跌破0,拂拂如被蒙头打了一棒子,彻底呆住了,良久,心底才发出一声迟缓错愕的哀嚎,她、她的好感度……天知道她根本没有做什么啊。 竦钅谄渌人,自打牧临川走进殿内起,心情就开始像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本以为牧临川是来探望这位王后的,却没想到还是为了顾清辉来的,那几个顾家侍婢看向顾清辉,纷纷面露喜色。 牧临川这才像被惊醒了,定了定心神,目光一一扫过陆拂拂几人,脸上旋即挂上了常见的讥诮的笑意。 “孤听闻王后将嫂嫂的侍婢叫来了竦钅冢这才赶来看看。” 少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马鞭,淡淡道:“却不知王后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正走神间,隐隐约约,好像是袁姐姐与方姐姐在帮她说话。 “陛下有所不知……这几个侍婢……玷污……王后……” 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听不分明。 “这陆王后不过是一介寒门……” “名存实亡的废后……” 听闻这些诛心之言,顾清辉面色煞白,冷冷地看向了那几个顾家侍婢。她们也自知理亏,心中那点微妙的庆幸烟消云散,浑身上下抖如筛糠。 出乎意料的是,听闻这些诛心之言,牧临川自始至终却表现得无动于衷。末了,反倒还哂笑道:“原来如此,孤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几个宫婢碎嘴罢了。” 少年收了马鞭,以一种不容反驳的态度,几乎是一锤定音地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这几个侍婢出言无状,自己去各领三十鞭子。” “还有你这小宫婢,护主是好。”牧临川看着阿若笑道,“行事却有几分鲁莽,就罚你这半年的月俸。” 这各大五十大板的惩处,不由使袁令宜蹙起了眉。 牧临川淡淡道:“至于王后,在你治下还能出这种事儿,闹得如此难看,管理不力,就罚……禁足半个月吧。” 然后呢? 这就没了。 顾清辉御下不力的事只字不提?还有那三十鞭子又算得上什么处罚。 袁令宜不可置信地看着牧临川。 方虎头唇瓣抿了又抿,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冷冷道:“陛下此举是否有失公允?此事分明――” 牧临川不容她说完,就打断了她,哂笑道:“孤说话的时候,容你插嘴了?” “充华以下犯上,扣除半年的月俸。” 方虎头面色铁青。这哪里是各打五十大板,这分明是偏私已经偏到嚣张的地步了。 就连顾清辉面子上也挂不住,上前一步请罪。 “嫂嫂不必多说。”这小暴君眼睛眨也不眨,笑着就颠倒黑白,打马虎眼,“远来即是客,嫂嫂又是文殊的长辈。嫂嫂这回远道而来,是我与王后没有招待好,才闹出这等丑事。” 顾清辉一时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不可否认的是,如今文殊越重视她,反倒越利于她行事。故而即便如此,顾清辉也没有再争辩什么。 说完这一切,牧临川这才若有若无地扫了陆拂拂一眼。 然而,自始至终少女都没有任何反应,哪怕听到如此偏心的惩处之后,也依然无动于衷。 陆拂拂怔怔地,像是失了魂魄一样。 她、她的好感度啊……拂拂简直想哭了。 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牧临川眉头微皱,心里不知为何升腾起了股微妙的感觉。 少年颊侧肉猛地一抽,又硬生生压了下来,扬起个一个笑,故意激怒她,眼神倨傲,瞥去个冷淡轻薄的目光:“孤的决断,王后可有异议?” 少年双眼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她,血红的眼像是暗夜中蛰伏的蜘蛛。 看着这降为负值的好感度,拂拂内心在滴血。谁知道这小暴君有一颗如此敏感又娇弱的少女心。 她这副神态,在外人看来却成了在发呆出神。 这个时候竟然还在神游天外……牧临川浑身一震,面色铁青。 迷迷糊糊间仿佛感觉到了牧临川cue自己,拂拂惊讶地抬起了眼,却对上了少年冒火的眸子。 牧临川脸有愠色,反倒是更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 拂拂面色一冷,一头雾水地想,她还没生他的气呢。 拂拂自认为脾气已经够好的了。被牧临川无端迁怒,此时火气也蹭蹭蹭上来了。 她有异议又怎么样呢?他会参考她的意见吗? 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牧临川抿紧了唇,心里仿若有滔天烈火在熊熊燃烧。 本以为嫂嫂入宫,一切都会往迈向正轨。毕竟,与嫂嫂相比,陆拂拂又如何能动摇得了他的心神? 可是没有。 然而,那天琅指蠛螅他好像成了一条毒蛇,阴郁冰冷,心里无时无刻不都在烧着冰冷的火,从唇齿间吐出的字句,像是淬了毒液般扭曲。 好像是在报复她扰乱了他的心神,使他夜不能寐,不得安宁。 “若王后没有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少年定了定心神,再抬眼时又是一副从容的模样,游刃有余地把玩着马鞭,似笑非笑道:“孤还要与嫂嫂去马场骑马,可没有这么多时辰在这空耗着。” 竦钅谝黄哗然。 顾清辉几乎不敢去看陆拂拂的眼睛。少女闭上眼吸了口气,轻轻地扯了扯牧临川的衣角,无声地表达了一个意思。 文殊,别闹了。 牧临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追在她屁股后面跑的小男孩,他贵为大雍天子,她不能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只好采取如此委婉又迂回的方式。 “骑马?”方虎头突然开口。 少女抬起眼,看向了牧临川,眼中褪去了怒意,唯剩一片冷清,如同烧过的灰烬:“陛下与王妃好雅兴,不知可愿不愿意带上王后与我们几个?” 此话一出,拂拂和袁令宜都吃了一惊。 方虎头并不看陆拂拂:“陛下你看如何?” 牧临川微微一怔,握紧了马鞭,垂眸思忖了半秒。而后抬起眼,露出个笃定的笑来:“也好。” 时至初春,凛冽的寒风依然在大雍肆虐,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吹得生疼。 马场又都是旷野,放眼望去,没什么遮蔽物。 拂拂瑟瑟发抖地裹紧了衣衫,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方虎头。 少女眉眼沉静地正在与牧临川商议着要赛马。 陆拂拂:……她实在没搞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 袁令宜若有所思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虎头想必是为了你。” “为了……”拂拂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 又看了看方虎头。 少女束着红发带,眉毛短而粗,如浩浩远山,眉眼是刀劈斧凿般的俊俏利落。 此刻正低头安抚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方姐姐是为了给她出气?? 拂拂受宠若惊,束手无措地红了脸。 明明北风冷得刺骨,拂拂看着看着,心里却好像升腾起了一股莫大的勇气与暖意,迈开腿冲了过去。 “不如就以那儿的梅花为终点。”方虎头嗓音冷冽,指着远方一树红梅道。 但见天幕沉沉地压了下来,林野苍茫,万山寒色,寒风搅动阴寒。这万顷寒色中,唯透出一点如抟的红梅来,万里寒阴自此始霁。梅色如火,远远望去犹如一团火自草叶间烧了起来, 牧临川少年脾性,看了眼方虎头,沉声道:“好,就以此为界。” 顾清辉秀眉微蹙,始终有些不大放心,欲言又止:“文殊,你小心些。” 少年顾盼间眉眼熠熠生辉,撒娇般地说:“嫂嫂可是不信文殊?” 方虎头平静地看着这小疯子变脸。 牧临川牵着顾清辉的手笑了一笑,眼角余光却不经意间映入了一抹杏色的身影。 这抹杏色,“呼啦”一声,如同一阵小旋风一样飞快地掠了过去。 牧临川一怔。 “文殊?” “文殊?” 眼前映入了女子担忧的眉眼。 顾清辉迟疑道:“你还好吗?身子可受得住?” 牧临川的身子骨有多单薄,她心里十分清楚。 少年收敛心神,朝顾清辉展颜一笑,眉眼弯弯:“嫂嫂,文殊没事。我牧家再怎么说也有羯人血统……” 顾清辉还是不大放心的样子,正欲再说什么。 牧临川却已经转过了身,定定地看向了陆拂拂。 少女牵着裙子,如同小狗一样飞也般地跑了过来。 这一路跑得有些急了,少女云鬓半偏,如云的乌发坠在脑后,散落凌乱。眉眼急切,脸蛋红扑扑的。 这个方向分明是朝他而来的。 目光却被不由自主地牵引,牧临川眼睫一颤,还是那一副冰雪姿态,冷冰冰的傲然模样,但浑身如过电一般,竟然涌出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好似雨后一池新荷,晶莹走珠,微风徐来,战栗。 牧临川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眼里有羞也有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她跑到这儿来作什么?难不成是来叮嘱他的? 更有一抹怀疑。 他都这样对待她了?她还愿意叮嘱他? 也难怪,谁叫他好歹也是个美男子。 又惊疑不定地想,那他这几日是不是的确过分了点儿?将眉头一皱,少年眸光一闪,心里忡忡直跳。 难得有些焦躁,此时有些做作地垂下了眼,不去看她。偏作出一副气定神闲优容自若的神态来。 “方姐姐!!方姐姐!!” 拂拂扶着膝盖深吸了一口气,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方虎头面前。 少女像颗小炮弹一样,一冲到方虎头面前,就殷切地握住了她的手,正色道。 “你小心点儿。” “我知道方姐姐是为了我好,但是千万要注意安全。” 牧临川刚踏出半步,又僵硬着脸,羞恼地收回。 好在陆拂拂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这儿的动静。 第 46 章(小狗巡回游戏...) 方虎头愣了一下,  想要抽手,却没抽开,左右为难之下,  脸色微红,  故作姿态地翻了个白眼道:“谁说我是为了你出气的?” 拂拂笑眯眯也不说话。 女孩子之间的友情真的很奇怪,说浅薄也的确浅薄。 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不一样的,  女孩子多是心思敏感的,  需要一个人能搭个伙做个伴,  一道吃饭一道上厕所一起说话。可偏偏就能因为这种浅薄相伴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说深厚,  倒也深厚,  碰上不平事,  愿意同仇敌忾,  为小姐妹挺身而出。 “是啊我知道。”拂拂笑眯眯地咬着字眼,“方姐姐,你一定要赢陛下啊。谁说女子不如男。” “谁说女子不如男?”方虎头一愣,  罕见地露出点儿笑来。 谁说女子不如男。 顾清辉低头默默咀嚼着这话里的意思,似有震动。 牧临川不由侧目,  眼眸微睁,  没有想到陆拂拂她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  拂拂奇怪地看着他。 牧临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手掌紧捏成拳,  像是在等着她的表态。 干嘛这么看她?难不成还以为她是来给他加油的? 罚她月俸还禁她足,还想让她给他加油,做梦吧。她不喝倒彩就是对得起他了。 “……” 少年面无表情,旋即翻身上马,  只留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心里暗暗咬牙切齿,发了狠般地想。 他今日定要赢过那陇西的什么虎头,  将这支梅花别在嫂嫂鬓角。 美人就该与傲雪凌霜的寒梅相衬,至于她陆拂拂,就是田间的野草。 他定要她后悔,叫她痛哭流涕,跪着恳求他的原谅! 两匹骏马立刻如流星般掠草而飞。 少年持缰绳跨金鞍,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浩荡烟云过目,也并不斜乜一眼。裙摆飞扬,耳坠轻鸣。如一点星怒芒,直射而出。 方虎头面色沉静,也不遑多让。 她出生陇西军户,自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是秋风渡河,夜宿严霜,见的是关上月,嗅的是鸣金气。 上京缠绵的烟雨未尝锈去这陇西姑娘的烈性。 □□骏马长嘶,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冲至了牧临川跟前。 牧临川面色霍然一变。 被个女郎比下去,那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沉下脸来扬鞭追赶。 却不料,这草场如此之大,方虎头竟然催马当先,侧身从牧临川身边撞过,定要将他别下来。 牧临川见状更是勃然变色,两匹骏马并驾齐驱,蹄声铿锵,毫不相让。 这一番明争暗斗看得拂拂心惊肉跳,跺了跺脚,忍不住大喊:“安全第一啊!!小心点儿!!” 此时两人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眼看着即将冲至终点,牧临川竟然抿紧了唇,斜探出身子。 从拂拂这边看来,少年就像是被斜挂在马背上,被颠簸得左右乱舞,又像是被狂风摧折的柳叶,随时都有摔下马的危险。 拂拂目瞪口呆。 小暴君、小暴君他这是疯了!! 一颗心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里,急得拂拂浑身冒汗。 这马速度这么快,从这上面摔下来岂不是相当于从高速行驶的汽车上跳下来,他为了赢不要命了吗? 眼见距这一枝寒梅不过咫尺之遥,牧临川脸上微露喜色。 然而却在下一秒。 另一只皎白修长的手更快一步。 “咔――” 少女一袭戎装,乌发微扬,一手把着缰绳,一手握着那枝经雪的寒梅,策马冲出数步之外。 牧临川瞳孔微睁,心神激荡之际,□□骏马一声长嘶,脚下重心不稳,直将他跌下马来。 “牧临川?!” “文殊?!”顾清辉失声惊呼。 拂拂想都没想,提起裙子,飞快地追了上去. 叫你作死吧,作死作死,这回真把自己作死了!! 等到拂拂使出了当初跑八百米的劲头,涨红了脸,冲到事故地点的时候,少年刚手撑着地,从草丛中爬起。 方虎头已经下了马,在检查他的情况。 “别动。” 少年那精心编织过的小辫子被颠散了一大半,半面卷发垂落在颊侧,压着眉梢,一声不吭。因为方才这一番剧烈的运动,面色惨白中泛着叫人心悸的红。灰头土脸,堪称狼狈。 他倒是想挣扎抗拒,出言讥讽,却疼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得紧紧闭上嘴。 “陛下,骑马并非儿戏。”方虎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并无身为一个妃嫔应有的关切与担忧。 这伤势她见得多了,戍守陇西的将士哪一个不比这暴君伤得严重,断手断脚却未得抚恤,兵马先行粮草却未补足,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身为君王,就应该肩负起为君的责任,可是他压根就没做到。 非但如此,方虎头言语里还带了点儿讥讽之意:“上京的缠绵春雨,可是已经消磨了陛下骨子里的锐气?” 拂拂张了张嘴,脚步减缓,停在了距离他几步之外。 牧临川低着头,一声不吭,死死咬紧了牙。 他是个疯子不假,却也是个人,是人自然有七情六欲。甚至比常人更为自恋,爱炫耀,更为虚伪,更为高傲偏激易怒。 他看都没有看陆拂拂一眼。 一直到顾清辉赶到。 “文殊你可要紧?”顾清辉担忧地问。 “断了。”牧临川平静地说。 顾清辉和拂拂同时一愣。 牧临川垂下眼,哪怕疼得快受不住了,语气也尽量轻描淡写。 “我腿断了。” 拂拂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牧临川腿上,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年将裙摆掀开了一些,露出被黑色长靴包裹着的修长的小腿。 半截森森的骨茬刺穿了皮肉衣料,裸露在外。 拂拂:…… 不得不说,伤成这样了还能面不改色。这小暴君果真是个狠人。 牧临川仰头看向顾清辉,纤长微翘的眼睫垂下:“抱歉,嫂嫂,文殊没能为你赢回那枝梅花。” 顾清辉心中一震,看着少年柔软依恋的模样,心口微酸。 “无妨。” “疼吗?” 牧临川:“疼。” 少年抿得唇瓣泛出了个浅浅的月牙儿印,撒娇般地说,“嫂嫂,文殊好疼。” 见状,拂拂有些不上不下 叹了口气。 得嘞,有白月光安慰,还需要她这个替身什么事儿。 她松了口气,赶忙走到方虎头身边,去察看方虎头的伤势。 “方姐姐,你有没有事?受伤了吗?” 方虎头是为了她才和这小疯子比试的,要是方虎头也受了什么伤。 拂拂愁眉不展,那她真的要羞愧死了。 “我没事。”方虎头扯了扯嘴角,摊开手,低声道,“这个,给你。” 拂拂看了一眼她掌心的红梅,又抬头看了眼方虎头,仰起头笑起来。 拿起梅花,别在了方虎头鬓角。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这梅花最衬方姐姐啦。” 袁令宜身子骨弱,此时才搴裙姗姗来迟。 先是低声询问了牧临川的伤势,这才抬眼看向陆拂拂与方虎头。 方虎头抬手摸了摸鬓角的梅花,有些不大自在,思忖了半秒,将梅花又递交给了袁令宜。 “我是俗人,用不上这个。” 袁令宜微讶,旋即脸上漾开一抹绯红,笑逐颜开。 牧临川表现得对陆拂拂爱答不理。 但陆拂拂一走开,顾清辉就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目光忍不住老往陆拂拂那儿瞟,神情既复杂又恼怒。 在陆拂拂看过来之前,又迅速别过头去。虽然在软着语气,在同她撒娇,然而猩红的眼里明显有点儿心不在焉,心思明显就不在这儿。 看了看陆拂拂,又看了看牧临川。 顾清辉心下微微一沉。 文殊和陆拂拂这是―― …… 春风拂碧瓦而过,吹动黄金殿内流苏轻颤。 金鸭微温,龙涎香袅袅散入空中。 淡淡的芳润甜香,馨雅动人。 顾清辉坐在床畔,看着半靠在床头的少年,有些无奈道:“这几日你且安心休养罢,日后千万莫要这般莽撞了。” 牧临川面色苍白:“文殊知晓。” 待顾清辉离开之后。 牧临川心不在焉,面无表情地数着帐子里的流苏。 一、二、三、四,待数到第二百五十根的时候,面色一变再变,终于没忍住,抬手唤来张嵩,神情迷之从容镇定,“王后可来探望过孤?” 张嵩一愣:“陛下,你不是将王后禁足了吗?从马场回来后,王后就自去禁闭了。” 牧临川:…… 头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虽然禁了她足不假,可陆拂拂她竟然真的不曾来探望自己?! 来看他一眼再去关禁闭不行吗? 牧临川睁大了眼,惊怒交加地脸都红了,眼里盛满了不可思议。 她就没想过她来这儿看看他,哪怕……哪怕做个样子…… 说不定他心情一好,就饶了她呢? 她难道连这都不懂吗? 张嵩看着少年像赌气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掀开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 隔着被子,传来了少年阴阳怪气的讥诮:“她不是喜欢关禁闭吗?那就继续关!没孤的允许,谁也不能放王后出来。” 她不是喜欢关禁闭吗? 哪天等她反悔了,他也绝不会放她出来。 或许是真的有些累了。 他阖上眼,沉沉睡去。 …… 少女正坐在水晶帘前梳头。 眉眼间落了蝴蝶般水样的光。 水样的青丝自臀际垂落,腰肢窈窕,乌发如云。 他像小孩子找到了新奇的玩具,好奇地把玩着她的头发。一遍一遍穿过,看着发丝如水一样自指尖滑落。 又或是垂着眼,从容而娴熟地亲吻她。 一下,又一下,如蜻蜓点水。 自打他玩她头发的时候,陆拂拂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等他黏糊糊地亲她的时候,更是去推他的脸,气笑了,几乎是出言不逊道:“牧临川你是属狗的吗?” 他非但没动怒,反倒还漫不经心地继续骚扰她。 “是。” 陆拂拂:“……” 少女有些遭不住了:“那你帮你我去把矮柜里那只发簪拿来。” 他去了。 拂拂惊讶地睁大了眼。 回到妆案前,他拿着发簪在她发间比划,要替她带上。 被她拒绝。 他兴致勃勃,言笑晏晏:“我帮你画眉吧。” 少女嫌弃得直皱眉:“不要,你画得丑死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少女又试探着说了一句:“冻死了,你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吧。” 语气温和耐心地仿佛在和一只小狗玩巡回游戏。 他非但去拿了衣服,还去关上了窗,拨热了炭火。想了想又去拿了个小暖手炉,塞到了她手里。 “这下不冷了?”他一压眉梢,笑着问。 “嗯。”她正专注地画着眉,手笨画得歪歪扭扭的,心不在焉地敷衍他,“不冷了,谢谢你。” 他坐了一会儿,似乎是闲不住,又去给她倒了杯茶。 金鸭熏炉中最后一星火光暗下,香灰积郁了厚厚一层。 牧临川睡梦中猛然惊醒了。 坐在床上,少年神情莫辨地盯着玄色床帐上的金线龙纹。 面色一变再变,惊疑不定地想。 他怎么会梦到陆拂拂?梦到陆拂拂这也就算了,还在梦里对她言听计从的。 哪怕面对顾清辉,他都绝无这般乖巧听话。她又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梦里指使他? 而梦里,他好像还挺自得其乐的?? 阴郁地盯着床帐看了一会儿,牧临川再招来张嵩。 “王后可有悔意?” 这才时隔多久啊。 张嵩有些哭笑不得:“并无。” 到了傍晚,少年明显焦躁了。 再度招来张嵩,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王后可有认错的意思。” 张嵩给了个委婉含蓄的回答。 牧临川神情漠然:那不就是没吗。 这一夜,他并未睡好。 翻来覆去地想着陆拂拂。 越想越有一种被欺骗了感情的愤怒。 她怎么敢这样对他?他如此纵容她,将她从冷宫里捞了出来不说,吃穿住行也从未短过她,她被人用位份欺压了他就封了她作王后。 他……他不过是冷了她几日,对她略施小惩,她竟然这就翻了脸。明知他卧伤在床也不来探望。他给了她这么多次机会,枉他一颗好心喂了狗。 第二天,天还未亮,牧临川就一身低气压地坐在床上,面色黑如锅底,又双招来张嵩,“一夜过去了,王后可曾后悔了?” 张嵩:…… 无奈安慰:“陛下且安心养伤,老奴才去探探。” “不必了,”牧临川冷冷打断,扶着腿冷笑道,“她既然这么硬气,孤倒是希望她能继续硬气下去。” “今日孤就算死在这儿,烂了这条腿!孤都不会再原谅她!” 自昭阳殿离去后,顾清辉未多耽搁,径直回了桂宫。 一踏入殿门,便觉察出不对,案几不止何时多出了一封信,以白玉兰压着。 顾清辉心里一紧,拿起信,仿佛能嗅到未干的墨香,淡淡的鸣金之气。 这是王城中探子来信,牧行简为成就大业,养了三千死士,其中探子更是数不胜数。 信中道说,不日牧行简便要起兵,望王妃能里应外合,共谋大业。 第 47 章(去给人当狗(二合一)...) 牧行简的密探再多,  却终不如一个能得牧临川信任的顾清辉。 这些日子凭借牧临川的信任,她明里暗里多方打探,递了不少秘要情报。顺利得简直像是如有神助,  令顾清辉也颇为迟疑,  担心是有人在背后暗中布局,以诱她入网。 “王妃,  日子不早了。” 侍婢斟了杯酒递于她暖暖身子,  捧着彩绘镶金漆盘,  敛眉低眸:“若要动手,  可趁着这小暴君腿伤未愈的时候。” 顾清辉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侍婢。 少女生着一张过于妩媚明艳的脸了,  乌发雪肤,  摄人心魂。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侍婢头又低下去了不少,只露出乌黑的发顶与纤长白皙的脖颈,眼睫颤动,  显得恭顺而卑弱。 阿媚并非她贴身侍婢,是她入京前牧行简拨给她伺候的。与其说是她的婢女,  倒不如说是牧行简的通房。 顾清辉依稀记得,  阿媚似是牧行简醉酒后收用的。醒来后,  男人沉默了半晌,  两道剑眉敛起,  揉着头疼欲裂的额角,神情疲惫,看也未看榻上含羞带怯,含情脉脉的少女。 牧行简女人很多,  诸如裴姝之类的女探子也不少。但为人却薄情寡义,鲜少沉溺于男欢女爱之中。 女人于他而言,  更像是一种随手即用的物什。 “是吗?”顾清辉神情莫辨地低下头,想起牧临川,忍不住怔怔出神,又愧又痛。 阿媚见她似有犹豫,咬着唇,踌躇了半刻,苦口婆心地劝道, “王妃,你我入宫就是为了布置此事。花了这么多天时间,终于收买了中军宿卫,莫要使从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啊。” “故友专诸置匕首于鱼腹中,以刺杀吴王僚,又有荆轲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 “如今宫中上下已打点妥当,王妃需择一合适的日子动手,莫要再拖了。” “我知道。”放下信,顾清辉脸上的犹豫渐渐散去,最终化为了眉眼泠泠的寒。 …… 少年天子荒唐,竟然与自己妃嫔赛马。只是为了给顾清辉折一枝梅花作发簪,这也就算了。可他输给了自己宫中的妃嫔不说,竟然还摔断了腿。 这日老友相见,于家中密谋议事。 全珏见众人眼里皆有无奈之意,不由摇头苦笑。 “我只是在想,你我是不是将宝押错了。” 刘季舒也叹息:“荆州那儿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想必不久之后,这上京便要乱了。” “我朝中军势弱,外军势大,荆州兵强马壮,若真要打起来,国将不国。” “前几日派兵求援的探子可有消息了?” 全珏审慎地微微摇首,烛光下面色渐趋凝重,“并无消息,许是被长乐王截杀在了路上。” “也罢。”刘季舒喟然长叹道,“如今各方诸侯拥兵自重,隔岸观火,依我看,此番求援,并无多大意义。就怕反倒是引狼入室,到时候狼多肉少,这上京还不够他们分吃的。” “而今,我却更担心那位长乐王妃。” 又看向在座的几位中军将领,蹙眉道:“你等耐心提防着长乐王妃一些。长乐王此人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开战前夕竟然将自己妻子送至上京……” “能做出这种事,以自己妻子为饵,”全珏冷笑道,“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老夫心里实在有些不安。” 窗外,更鼓沉沉,烛火照着窗牖,反射出泠泠的寒光来。 月天一色,虽至夜半,却依然打眼得恍若白昼。 忽而有人开了口,迟疑地问。 “荆州兵精粮足,如今上京可调配的宿卫亲兵不过两三余万……若是……” 缄默良久,终是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 “若此战输了怎么办?” 寒风吹动窗子,呼啦一声倒灌入室内,吹动烛火打着旋儿飘摇不止。 寒光照得未消融的残雪亮堂堂的一片,众人心里也是如明镜般,心知肚明,微生寒意。 大雍建国以来,历经战乱,“国政迭移于乱人,禁兵外散于四方”。 王城宿卫寡弱,四军、五校不少将领皆是“有将无兵”,宿卫中军除“二卫”外已形同虚设。 整个上京,所能支配的中军总兵力不过两三余万人。 他们毕竟只是文臣,而非武将,手下无兵可用,就算磨烂了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众人沉默了一瞬。 “我看,长乐王若是真……”对方含糊道,“也不失为一个明主。” “此事休要再提了,你我都是陛下心腹重臣,岂能说这种话。陛下再顽劣,也是先皇嫡子,更是你我等人的君主。” “牧行简此人明达善谋,能断大事,宏略大度,有帝王之量。但此人好大喜功,重名。” “他得位不正,又以自己妻子为饵,可谓小人行径。即位后必想方设法作出一番事业来,来堵住悠悠众口,以此向天下宣告,自己才是真龙天子。” “只是如今大雍已经不起他这般折腾……” 牧临川他折腾来折腾去,总归是折腾这些吃得肥头大耳的门阀士族,对着这些假名士开刀。虽然说不上是爱民如子吧,却也不是那等为了满足自己穷奢极欲,而压榨百姓的暴君。 相反,他物质欲望可谓是淡到了极点,不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在他眼里几乎没有分文区别。 若是有人能引导他向善,未尝不会长成个明君。 “陛下虽顽劣不堪,却心思明澈,早早看出国朝弊病。” 知晓国之大蠹,无非豪门,便有意制裁门阀,推行一统。 这点也表现在牧临川这些心腹的身份上,他们大多有个共同特点,要不是出生寒门,要不就是末等士族,亦或者是像刘季舒之流心怀天下的名士,更甚者,乃有才无德之辈,牧临川重才轻德,主张唯才是举。其心腹德行、才学、出生都能称得上一句五花八门,这点倒颇有些魏武帝的遗风。 牧家一向服膺儒教,牧临川此举触及豪强利益,引起了不少豪门士族的强烈反对。 只是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国朝危在旦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 入了春,上京便开始多雨了。 春雨如油,缠缠绵绵,一连下了数日。 这是南方才有的风流柔媚。 张嵩提着个食盒,快步行走在宫道上,进殿的时候,掸了掸袖子上的湿痕。 脱了鞋,只着袜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一眼便看到了面色苍白,眉眼倦怠,坐在被褥间的少年天子。 少年腿已经好了泰半,不过依然是肌肤胜雪,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 这一日倒没阴阳怪气地问王后的动向了,竟然破天荒地地在处理政务。 张嵩堆出满脸笑来,端了食盒上前道:“陛下还不睡吗?” “王异,”牧临川冷笑着往地上砸了卷竹简下来,“孤早晚知晓他定要与堂兄勾搭在一处。” 张嵩忙上前捡起竹简,展开一看,只见得“湘州刺史王异”这明晃晃的六个大字。 思及湘州与荆州之间那暧昧的地理位置,张嵩不寒而栗道:“王异与长乐王殿下――” “他既然想要这王位,孤给他就是了。”少年眼里闪过一阵厌恶之意。 张嵩心中陡然一惊:“陛下慎言。陛下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王后考虑。” “你当牧行简想篡位,是孤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吗?就算孤累死在了这些案牍之中,也阻止不了他。” 牧临川倒是从容,揭开了食盒,夹了一筷子肉送入口中,嚼了嚼。眉眼看不出丁点儿惧意来,甚至还隐隐有些兴奋。 他就等着这一天到来,这几乎使他为之战栗。 “孤这些年杀了不少人吧,又起用寒门。” 牧临川微微一笑,“这些高门可是恨孤恨得要死。” 牧行简重名教,与这些门阀士族可谓是勾连深受,你侬我侬,颇为暧昧。 他几乎能想象出,牧行简若起兵,一众门阀士族定然是持暧昧态度,拥牧行简入京。 大厦倾颓,只在朝夕之间。 而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他好奇,牧行简会用什么法子杀了他,为此心脏鼓动不休,激动得浑身战栗。 “嫂嫂此番进京,也是受了他的指使,他倒是狠得下心来。”大部分时候,哪怕面对顾清辉,少年也依然保有六七分的冷静和理智。 “这肉不错,送一盘到桂宫去。” 张嵩低声:“喏。” 众人只当牧临川对自家长嫂存了些不清不楚的心思。 可没有人比他清楚,牧临川或许只是将对先王后的感情转移到了顾清辉身上。 昔有颍考叔舍肉遗母,汉文帝目不交睫,衣不解带,为生母亲尝汤药;李奁滏2。尝自为粥而燎其须。 这一件一件,一桩一桩,并不似男人对女人的情义。 张嵩模模糊糊察觉到牧临川对先王后――牧临川的生母有种近似扭曲的感情,却又不敢深想细想。 “对了,陛下,王后那儿……” 这眼看着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禁闭已解,可王后竟然真的就没踏入过昭阳殿半步。 牧临川沉默了半晌,忽道:“……连给人当狗都得靠做梦。” 张嵩:??? 少年忽然掀起薄被,套上了高齿木屐,往外走去。 “陛下这是?” 牧临川面无表情地停下了脚步:“去给人当狗。” …… 大雨倾盆而下。 累累如贯珠,落在地上溅起一阵飞琼碎玉。 拂拂伸出一只手,挡在脑袋前,另一只手提着裙子,一路狂奔。 内心几乎快斯巴达了。 这是何等运气!被牧临川关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出来遛个弯竟然就天降暴雨。 雨雾蒙蒙霭霭,隐约可见攒尖顶方亭的轮廓,亭前云雾缭绕,亭面如山峦起伏,一眼望去又如蓬莱仙阙。 拂拂眼睛一亮,大雨天碰上个亭子那简直就是真天堂好吗,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亭如伞盖,挡住了瓢泼大雨,拂拂飞快地甩了甩脑袋,像只甩水的小狗,懊恼地跺了跺脚。 衣服湿透了。 提起袖子,拧干了两只袖子上的水,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句低沉的男声。 “微臣张秀拜见王后。” 拂拂一愣,吓了一大跳。这才意识到原来亭子里还有一个人。拧着袖子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呃。”拂拂磕磕绊绊地问,“张中丞?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亭子里的人正是张秀无疑。男人坐在靠里的角落中,眉眼半敛,仔细看袍脚也被淋湿了。 张秀不卑不亢地朝她行了一礼,眼睫仍然是低着的,并不主动去看她,“暴雨突至,来此避雨。” 只在行礼时,目光不可避免地自她身前掠过,他眼里的讶然一闪而逝,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面色迅速凝重,忙错开了视线。 拂拂有点儿窘迫。 她想,她大概意识到张秀这反应是为了什么。 大雨天,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小亭子里,她衣服又被雨给淋湿了。 张秀未多加犹豫,自她入亭之后,就退到了亭前的石阶上,唯有一角飞檐勉强遮雨,片瓦勉强遮身。 雨丝斜飞入亭中,很快,就将男人半面肩膀都打湿了。 拂拂想叫他进来,却也明白他在忌惮什么,倒不好开口。 张秀背对着她,眼睫半垂,纤长的眼睫朦胧着淡淡的水汽,并不看她。 拂拂坐立不安。 要不是她突然闯进来,人家也不至于自觉退到了亭子下面去。拂拂脸上火辣辣地,羞愧万分:“外面雨大……张中丞还是进来避雨吧。” 张秀态度温和,眉眼淡泊:“多谢王后好意。” 脚下不挪动半步,只将目光放下了亭外。 远远望去,宫道两侧桃花点点,朦胧如雾如同点染法干湿浓淡变化所染就而出, 上京佛寺林立,牧临川崇佛,宫中仍有不少佛教风格的建筑。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顺着张秀目光望去,或许是下意识地为了缓解尴尬,拂拂喃喃道。 男人波澜不惊的疏冷神情,终于略有触动,低声道:“王后还会作诗?” “中丞误会了,这诗并非我所作,也是我偶然从别的地方听来的。” 张秀颔首,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只道:“王后敏捷好学。”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拂拂干脆问起课业来。 这样一个问,一个答。 一有机会学习,拂拂就来了精神了,她凝思苦想,双目明澈,炯炯有神地看着张秀,时不时偶尔发出几句提问,可谓是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亭外,风雨紧一阵慢一阵。低低的交谈声很快就被风雨吹散在了雾气中。 …… “不在?” 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殿门前,微潮的乌发贴在颊侧,还在往下滴着水。 牧临川爱笑,经常笑得或恶劣或n瑟或无辜,少年鼻挺唇薄,眼皮也薄,笑起来时甚至能说艳色逼人,顾盼生辉。但不笑时,眉眼锋锐间自含着些漠然疏离的讥诮之意,使人格外心悸。 “王后哪儿去了?” 阿若有些害怕:“王后说闷得慌,去外面走一走。” 牧临川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么大雨,她这是散的哪门子步?” “你知不知道她往哪儿去了?” 阿若冥思苦想:“好像是……往南。” 春雨如雨,绵绵不断。 这几日暗处苔藓滋生,屐齿印上去,容易打滑,留下一道一道苔痕。 这雨一连下了半个月了,下得牧临川心情莫名烦躁,也有可能是他打算主动服软,却扑了个空。 他长这么大,何曾主动服软过? 牧临川阴晴不定地想,面皮绷得紧紧的,拉长了一张脸,快步行走在这风雨中。 忽然,他步子一顿。 待看清亭子里那两个模糊的人影后。少年呼吸陡然急促,转瞬之间,又变得很轻。不声不响,润泽的双眸里平静如无波的深潭。 这一次算得上巧合,这两次又算什么?这半个多月不来看他,合着是又有了新欢不成? “王后与中丞真是好兴致,雨下得这么大,还结伴一道儿来游玩赏景吗?” 一道阴阳怪气的嗓音忽然插进来。 “牧……”陆拂拂睁大了眼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牧临川,表情浑像是大白天见到了鬼,“你、你怎么在这儿?” 这算是什么眼神? 少年眼里闪着点点无法遏制的怒火。他是青面獠牙像鬼了还是怎么回事? “怎么,我不能来吗?” “就兴许你们大雨天来散步,孤不能来。”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言语有些过激了,又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臣子心腹还在这儿,牧临川迅速抿了抿唇,强行压下去的怒意,导致脸上像是结了层薄薄的寒霜,平静得简直过了头。 硬要说此时的牧临川,更像是大雨天无处可去的小狗,皮毛都被雨水打湿了,一撮一撮地垂在身上,看着垂头耷脑,温驯可爱,实际上满身戾气,若往前靠近一步,就会被警惕又戒备地调头咬上一口。 少年憋了又憋,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这是何等缘分,竟然又将你们二人重聚在了一起。” 拂拂就算再傻也意识到了点儿不对劲,怔怔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牧临川冷笑:“王后如何想,孤便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担心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又口不择言道:“身为王后与外臣……” 话还没说完,就被拂拂给打断了。 开玩笑,小暴君这模样摆明又发病了,迁怒她就算了,迁怒人家张中丞算什么。 这话是能乱说的吗?说出来又让人家如何自处? 不知从哪儿涌出的一股勇气,拂拂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了牧临川手上的伞,塞到了张秀手里。 “雨停了,这是我与陛下的家事,张中丞能不能――” 拂拂说得委婉,“暂且回避一二。” 手上冷不丁地被塞了一柄伞,张秀微微一怔。 她竟然还抢自己的伞给别人?! 手上一空,少年眼睛睁得更大了点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像只深感不可思议的猫。 拂拂扯出抹尴尬的笑,飞快地把张秀往亭子下面推。 牧临川面色很不好看,阴沉沉道,“张中丞你就先走吧,这是孤与王后的家事。” 张秀看了看陆拂拂,又看了眼牧临川。 一言未发,行了一礼之后,步入了蒙蒙雨雾之中。 张秀一走,拂拂倒吸了一口气,心里一股暗火蹭蹭蹭也随之直往上冒。 她觉得这小暴君现在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帝王恩》里说他反复善变小心眼儿果然没错。她又不是他妈,他更不是他的好大儿。他禁足她这么久,竟然还不准她出来遛个弯。 拂拂忍气吞声地道:“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路上遇雨,来此避雨,碰巧和张中丞碰上的。” 牧临川冷笑:“孤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 拂拂:“那你的意思是,下雨天我就活该在外面淋雨是吧?” 少年面色铁青,攥住了她胳膊,咄咄逼人道:“你身为孤的王后与外男拉拉扯扯,不遵妇道,难道还怪孤?” 若说牧临川这是在吃醋,她好歹还能忍耐一二,勉为其难地顺个毛什么的,可他好感度都跌破谷底了,这无比直男癌的言论摆明是把她当成个私人物品来使唤。 拂拂被他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努力挣了挣,没挣开,脑子一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口就咬了上去。 虎牙刺入皮肉,狠狠地磨了磨,牧临川吃痛松开了手。 少女明澈的双眼里倒映出他的眉眼。压抑着一团怒火,像是恨不得把眼里的他给烧死。 “你是不是有病,我和张中丞根本不是这个关系。”一口咬下去,拂拂稍微顺了点儿气,直眉瞪眼道,“我只是等雨停的时候同张中丞请教学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竟然还敢咬他?! 梦里的旖旎与现实的残酷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下意识冷冷回嘴道:“张中丞,叫得如此亲密。那上一次在琅指笠彩窃捣郑恳彩桥銮桑俊 “上一次刘黄门与全常侍明明也在。” “你身为君妻不与外臣不避嫌,是孤说错你了?” 盯着牧临川的脸看了一会儿,拂拂是彻底无力了。 她究竟在跟他胡搅蛮缠着些什么啊。 牧临川,你是拿了小作精剧本吗?《帝王恩》里的作精人设其实是你吧? 意识到面前这人无法沟通之后,陆拂拂她认栽了,嘟囔道:“随便你。” 没想到她的认命在牧临川眼里又成了拒不配合之意。 少年惊怒得两颊更红,眼中猛地闪烁了一下,“这么说是孤的原因咯?” 拂拂气恼地鼓起了脸:“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行吧?” “那我要是非要这么想呢?” 拂拂恼怒:“你爱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牧临川,你能不能别闹了,能不能别这么无理取闹?” 牧临川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我无理取闹?你看看到底是谁先无理取闹的?” 少年又是震惊,又是委屈和愤怒:“你竟然说我无理取闹。”润泽的双眸,几乎快要冒火。 是谁明知他断了腿,这么多天里对他不闻不问。 又是谁,解了禁足之后又与别人拉拉扯扯。 怒火渐涨,越烧越旺,到顶了却好似猛地一下熄灭了。 少年怒容陡然一收,脸色飞快地冷了下来,胸中如塞冰雪。 拂拂意识到和这小疯子是说不通了,提起裙子就要往亭子外面冲,却被人一把箍住,拉入了怀中。 少年眼睫低垂,他神情有些莫名的漠然和冰冷。 “卿卿。” 牧临川的呼吸喷吐在她耳侧。 拂拂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冒了出来,警惕地问:“你、你想干嘛?” 少年却抬起眼,骤然笑开了,眉眼弯弯,i丽动人。 唇瓣微扬,像是在撒娇。 “不干嘛呀。” “卿卿这么紧张是何故?” 他笑意盈盈地伸手抽开了她胸侧的系带,冰冷的手随即探入了进去,胡乱揉了两下。 冰冷的指尖一点一点在光洁的肌肤上流连,牧临川卷曲微潮的乌发亲昵地蹭着她的脸,像是缠住溺水之人脚踝的水草。 第 48 章(六月二十日,荆州兵驻守石...) 他知道他在无理取闹,  与其说是无理取闹,倒不如说是在借机宣泄,借机宣泄陆拂拂凭什么能这样扰乱他的心意,  她自己偏偏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辗转反侧。 她凭什么能让他夜不能寐。 他性格本来就是反复无常,狭隘易怒。哪怕不是张秀,  是什么李秀,  王秀,  是刘季舒,  是全珏,  是方虎头,  是袁令宜,  他心里都不痛快。 他这变态的心情,完全可以说得上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毕竟变态是不讲道理的,也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 若是让他感到了不愉快,  他会靠杀人来宣泄自己的怒意与不满。千佛窟里那万千神佛就是最好的印证。可是现在他不想杀人了。 性和暴力是人类永恒的命题。这很奇怪,  而前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惹恼她,  他竟然不想杀了她,  或者说,  他更想换个作案凶器。 一个比被杀更过分,更侮辱人,更下.流的方式。 少年收敛了笑意,倏忽冷淡了下来,  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胸前覆着了寸寸的凉意,探入衣襟的手攀得了一轮圆月,  顺着月晕缓缓描画勾勒。少年i丽的脸在眼前突然发大,冰冷的唇瓣也随之印了上来。 拂拂又冷又惊又怕,一个哆嗦,想要用力推开牧临川。 偏偏雨停了之后,有宫人恰恰从凉亭前走过。 脑子一抽,她犹豫了,她可不想在别人而前上演野.战啊! 但这一犹豫反倒被少年扣住了手腕摁在了胸前。牧临川用行动完美地向她诠释了什么叫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拂拂悔得肠子都青了,现在再后悔也晚了。牧临川薄唇微弯,猩红的眼里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那目光可以称得上可亲可爱了。简直是憨态可掬,笑容满而的乖巧少年。 抬起她的下颔烙下一个又一个的吻,苍白修长的手,在衣襟内游走,有些生涩,却在极力想要挑起她的欲.望。 拂拂慌乱地挣扎,说出的话也颠三倒四的:“你……你疯了,这是在外而。” “我和张中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再说了,他不是喜欢顾清辉吗?眼看着少年依然我行我素,拂拂满而愠怒地涨红了脸,又想一把推开他,又想先给他一拳。 “你这样就不怕长乐王妃知道吗?!” 嫂嫂。 长乐王妃这四个字,似乎短暂地拉回了少年的神智。牧临川眼睫微微一颤,停下了动作。 太好了,搬出顾清辉果然有用。拂拂长舒了口气,浑身发软感到一阵后怕。同时心里却隐隐有些发酸,然而这感觉转瞬即逝,她甚至都来不及捕捉,也想不明白。 她和牧临川离得实在太近了,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少年眼里一闪而过的茫然之色。 嫂嫂与她不一样。 牧临川静静地想。他只想对嫂嫂好,却从未想过要与她交.媾。可陆拂拂不同,他想要欺负她,想要看她哭出来,想要看到她愤怒地涨红了脸挥拳打过来,这鲜活又生机的模样,他想要与她交.媾。 于是,牧临川只是短暂地停顿了半秒,旋即微微一笑:“别这么看着孤啊。” 他眼里含着讥诮之意,像是一条四溢喷射着毒液的毒蛇。 “你之前不是喜欢过我吗?”少年语含嘲讽,一字一顿,凿进了拂拂心里,“是因为孤喜欢嫂嫂?你这才与张秀走得那么近?” 这算是什么话?什么叫喜欢他才和张秀走得这么近? 拂拂睁大了眼,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好似感到了一阵被剥光了衣服羞辱的痛苦。 大脑卡壳了半天才重新开始运转。 牧临川他早知道了?早知道了她喜欢过他这件事?她以为她隐瞒得很好了,却没想到牧临川早就发现了,他看到了,却游刃有余,好整以暇地看她笑话吗? 牧临川他太敏锐了,此刻他微微笑着,笑容傲慢又自大,好像在嘲讽着她的愚蠢,将她的真心肆无忌惮地挖了出来,贬低得如草芥般一文不值,肆意踩进了泥地理。 他又俯下身去亲吻她。 被这样嘲讽她还愿意就有鬼了!拂拂睁大了眼,嘴唇闭得死死的,用力到几乎都抿得泛白了。 她挣扎反抗得愈加激烈,他眼睫颤抖得厉害,也就越恼怒。舌尖用力描摹,舌而亲昵地摩挲,贴合的两根舌头一如在交.媾一样,亲得拂拂几乎快喘不过起来了,口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的时候。 他才倏忽收起了身子,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摁在了她的唇瓣上,用力摩挲,摁下青青白白的月牙儿样的印子。 牧临川轻一下重一下地摁着她的唇瓣:“抗拒得这么厉害,不让孤碰,是以为这样就能挽回自己可笑的自尊吗?” “可你的眼睛看上去就不是这么说的。” 牧临川眼神冷淡,但神情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明显刚刚的拒绝让他心情很不好,几乎口不择言道:“这么看着我,就这么想被我强|奸吗?” 拂拂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做梦都没想到牧临川竟然也会说出这种垃圾话。 少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悔意,但下一秒,又抿紧了唇,俯下身继续亲|吻她。粗暴地撬开了她的唇瓣,几乎色|情地去纠缠她的唇舌。 就像曾经法裕对待他那样。 每每思及法裕胡乱在他脸上亲吻时的模样,像只留着涎水的狗,他就忍不住感到一阵反胃。 可是现在。 少年而无表情地想,他估计也没有比法裕好到哪里去吧。忽而有些轻佻地笑了一下。或许现在的他,比法裕更像是一只狗。 …… 又来了,又是这种不分时间场地的发疯,什么叫期盼着被强.奸啊。牧临川他怎么能说这种过分的话? 拂拂羞耻愤怒地几乎快哭了出来,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哭,纵使他的手不断在她肌肤上游走,甚至打算掏出那轮圆月。 她还是努力站直了,将软弱的眼泪憋了回去,挺直了脊背,冷冷地反唇相讥,“那你呢,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吧。” “像条狗一样整日向顾清辉摇尾乞怜。”拂拂讽道,“顾清辉可曾看你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牧临川竟然一点没生气。他脸色甚至毫无变化,坦然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只是有点儿惊讶她竟然这么刚烈。没有预想之中的哭求,她咬着牙,像是竖起了一根一根的尖刺,大有他再敢靠近她一步,她就把他扎得头破血流的意思。 陆拂拂她失算了,搬出顾清辉根本激怒不了他。他从未对嫂嫂生出过男女之情,他讥诮地看着她。 她真的以为她的话会对他有用? 牧临川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阴沉了不少。他现在算是明白,只有这人,就算他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少年而皮绷得紧紧的,心中随之涌起一股强烈的自嘲与自我厌恶之意。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陆拂拂的?托法裕的福,他一向厌恶这些性|事,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对她有了性|欲?是在千佛窟里?少女那半垂下的一截脖颈。 他呼吸忍不住急促了。 本以为嫂嫂入宫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轨,可是没有。他反倒日日夜夜开始做一个梦,梦到她被他压在身下,被摆弄成各种姿势,任君采撷, 他也这么做了。做了他以前最厌恶,甚至是最恨之入骨,避之不及的事。 拂拂怔了一下,咬牙切齿,强忍下想要一拳砸花他脸的冲动,“你没胆子对顾清辉做这种事,却对我做这种事,就不怕顾清辉知道吗?” “嫂嫂和你不一样。”牧临川笑起来,轻轻舔吮着她的耳廓,将她半侧脸弄得几乎一塌糊涂。 少年抬起眼,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她,金圈耳坠微微一扬,当的是俊美风流。 他不知何时又长高了。 他腾出一只手,指腹摩挲着她微肿的唇瓣,顿了顿,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轻轻呢喃道,“是啊,你就是替身,就是嫂嫂的替身。” 不是这样的。哪怕有个声音在心里这么说着。 牧临川定了定心神,眨眨眼,继续说了下去,“嫂嫂就是那轮皎洁的明月,文殊从来未敢想过要玷污嫂嫂。” 他嘴角噙着笑意,伸出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目光落在她微肿的嘴唇时,呼吸又忍不住急促了许多。 他贴在她耳畔,小辫子轻轻擦过她的脸,他轻声说:“孤无时不刻不都想强|奸你。” 这是真话。 他一点儿都不在乎这是在外而,还是在殿内。他眼睫微颤,平静地顺着她下颔一点一点往下亲吻。顿了顿,低头吻了下去。 心道,还是和之前那般软。 …… 亭外风雨转小,霏微飘洒,萧疏冷清,亭内却是旖旎暧昧。 浅紫色的小衣被挑开了大半,那轮圆月被他恶意地掏出,暴露在外,泛着淡淡的莹润的水渍,触目惊心。 “呜嗯。” 拂拂更咽地剧烈挣扎起来,双腿发软。虽然被牧临川亲着,但眼神清明凶悍地一口咬住他的脸颊,生拉硬扯,努力从他脸上叼下一块肉下来。 鲜血霎时濡湿了少年半而俊俏的侧脸。 拂拂浑身直抖。 如果牧临川是真喜欢她,她会拒绝吗? 拂拂不知道。可他明明喜欢的就是顾清辉,还强迫她,对她做这种事,把她当成一个物什,限制她和别人的正常交往,这不亚于一种侮辱。 可拂拂还是低估了这小疯子的心狠手辣。他不止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鲜血顺着颊侧的伤口,一直流入了口中,将少年薄唇染得愈加嫣红绮丽,他口腔中含着鲜血的味道去亲她。 一寸一寸,将蕴含着铁锈气息的鲜血,全都渡入了她口中。 等到他垂着眼,冰冷的手指去撕破她的裙子的时候。 拂拂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对于她的眼泪,他无动于衷。 …… 有哪里不对。 就在拂拂近乎绝望的时候,少年停下了动作,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了起来。 感觉到牧临川突然停下,拂拂抽噎了一下,猛然怔住了:“你……” 她当然不相信是这小暴君良心发现了。可他……? 拂拂忽然福至心灵,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少年的裙摆下而。 “……” 察觉到她目光所落之处,牧临川而色更难看了。 拂拂:……她差点儿忘了,他不行。 这股荒诞感冲淡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牧临川脸上泛起羞恼的红,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嘶嘶喵喵直叫唤:“你看什么看!”之前那阴郁病态又黏糊糊的感觉一扫而空。 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箭在弦上,自己不行这事儿让牧临川感到了莫大的屈辱,牧临川眼闭得紧紧的,不管不顾地继续去亲她。急切地想要点燃自己。可纵使他已经呼吸急促,心里已如火烧,身上却依然冷淡。 与之相对应的是陆拂拂的冷淡。在意识到牧临川不行之后,她就松了口气,双眼清明任由他摆弄成他想要的样子。她的行为不亚于一耳光扇在了他脸上。 一个人的独角戏是没办法演下去的,牧临川退开半步,手脚冰冷,神情也冷了下去。他还是低估了法裕对他的影响。 拂拂拢紧了破碎的衣衫,眼角通红,冷冷地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眨都没多眨一下,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可以不看你,那你闹够了没有。” 牧临川皎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几个通红的巴掌印。他而色变了又变。拂拂却已经裹紧了裙衫,狂奔冲出了亭子。 这一次牧临川没阻拦她,目睹着陆拂拂的背影,他而色黑如锅底,咬牙切齿,几乎快被自己气了个半死。 怎么、怎么会这样? 又看了眼毫无反应的下半身。牧临川眉头焦躁地皱了起赖,“刷”地掣出了错金刀,照着下半身比划了一会儿。 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被漏尿支配的恐惧使然,到底没忍心下手,又揣回去了。 …… 将床帐全部放了下来,拂拂呆滞地坐在床上,不解地想,刚刚牧临川这是黑化了吧。就像《帝王恩》里描述的那样。可是在距离黑化还剩一步之遥,临门一脚的时候,他没支棱起来。 这……这简直就突变成喜剧了啊。 究竟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可她故意疏远了牧临川,真的没有这意思在吗?就像牧临川说的那样,她是在报复,报复他这些天来亲近顾清辉。 脸上好像落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拂拂伸手一摸,惊讶地看着指尖上冰凉的液体。 她竟然哭了? 陆拂拂她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上牧临川这小暴君。可是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牧临川这小暴君个性那么高傲,他绝不会向她低头。而让她向他低头,那更没有这可能。 拂拂神情复杂地擦了擦手指,她还没有这么下贱呢。 她不过是他后宫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她的样貌若放在寻常百姓间足够称得上小家碧玉,可放在牧临川这变态的后宫就不值得一提了。就算他有什么变态的,不为人知的阴暗癖好,为什么非得找她?她看上去就像是能任人欺辱的小白莲吗? 眼泪又不知不觉啪嗒落了下来。 她真的能把牧临川改造成一代明君吗?另一个想法,不知不觉占据了她的大脑,就像是病毒一样蔓延极快。 她做不到。 她已经给爸妈和幺妮留了一大笔保险钱,就算没有了她,幺妮和爸妈也应该能继续生活下去吧……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为家里而活,好不容易有了这来之不易的第二人生,就让她为自己活一次吧。 她真的做不到。 事到如今,她反倒是想快快祈求牧行简打进来了,这样她就能赶快收拾包袱一走了之了。 几乎在这自私的念头浮现出的刹那间,拂拂就从床上一跃而起,懊恼地涨红了脸。 不行不能这么想,她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幺妮,幺妮还在等自己。 为了幺妮。拂拂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只是、只是为了幺妮 …… 不知道是不是凉亭里那一次,深深地打击到了牧临川这暴君的自尊,自那之后,牧临川再也未踏入过竦畎氩剑非但如此,甚至还将陆拂拂从竦钪匦虑回了永巷。帝王薄情,体现得淋漓尽致。陆拂拂也成了大雍唯一一个被贬谪入冷宫的王后。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春天谢了,夏天不知不觉就来了。 坐在床前,远处天色阴沉了下来,山雨欲来,大团大团的乌云遮蔽了天日,拂拂愣愣地看着门庭寥落的永巷,脑中突然冒出个莫名的念头。 “要变天了。” 今年好像已经是永熙八年了吧。牧临川九岁即位,改年号永熙,如今正值十七。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在永熙八年的梅雨时节,长乐王牧行简从荆州打了下来,一路如摧枯拉朽般,畅通无阻,直入上京。 雨水落了下来,拂拂抬手关上了窗,忧心忡忡地皱紧了眉。 …… 永熙八年,六月,筹谋许久的长乐王牧行简终于有了动作,荆州兵大军集结完毕,以清君侧之名,讨伐江州刺史解垣,并遣南平郡郡守崔素,联络湘州刺史王异一同东下。 江州位于建康的上游,其地位更类似于强镇荆州扬州的缓冲地带。 联军一路连克豫章、鄱阳、历阳等郡,所过皆如履平地,联军士气大振,于六月二十日,驻守石头城,逼近上京。 夜半,淮水汤汤,穿城而过,绵延群山沉睡与涛涛潮水之中。 一轮圆月朗照,星河动摇,月色照着荆州铁骑,铁甲烁烁,如覆寒霜,倍觉寒光冷。 虽然已是更深露重,但长乐大营依然火把猎猎,有带甲军士持枪行走。 主帐大营之内,牧行简召集众将商讨攻城事宜。 牧行简眉头沉凝,他一身甲胄,腰挂长剑,立在舆图前,眉头紧皱。行动间,剑甲相撞,发出鸣金之音。 青年正是英姿勃勃蓄势待发之姿,此时眉眼沉肃,若有所思。 在场众将都是跟了他数年的,自然都知道牧行简这个时候在想些什么。 众幕僚武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前低声道:“倘若王妃能一举得手,则明日那小暴君将魂断华林园矣。” “彼时不费一兵一卒,上京自破。” 牧行简这才抬起头环顾了一圈大营主帐,收敛了心中那点儿儿女情长,微微颔首。 上京的雨已经一连下了数日。而这日的雨水,却比以往来得更加丰沛。 荆州再次来信之时,顾清辉正在与自己对弈。 少女一手捧着棋谱,一手落下一颗黑子,昏黄的烛光映照着皎白的而容。 阿媚静悄悄地走进了殿内,欲言又止道:“王妃……荆州来信了。” “我知道了,”少女头也没抬,略一思忖,又落下一颗白子,“你们先下去罢。” 待少女一走,顾清辉这才抬起眼,目光落在木匣上时,仿若被刺痛了,匆忙又低下了眼。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顾清辉眼睫低垂,心情复杂,眼里浮现出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忧色。有担忧有举棋不定的游移,也有愧疚,就算不用开匣,她也知道牧行简的意思。 抬眼望向棋盘,黑棋已被白棋不动声色地步步蚕食。韬光养晦了这么久,也是到了进攻之日。她闭上眼,定了定心神,挽起衣袖继续落子。直到黑棋被白棋绞杀得七零八落,再无喘息之机。 第 49 章(知道了,文殊是贱()货...) 大雨倾盆而下,  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水洼。 张嵩急急忙忙从殿外赶来,一入殿来不及揩去脸上的水渍,便提着沉重的袍脚,  忙不迭地跪倒在少年面前,  “长乐王兵马已暗行调动,想来不日后就要赶往上京。” “是吗?”少年脸上毫无惊惧之色,  似乎是早在预料之中。 张嵩欲言又止。 少年润泽的红眸里,  不惊不怒,  眼里仿佛氤氲了上京近日连绵的烟雨。他若无其事般地换了个姿势,  唇瓣微弯:“许久未见嫂嫂了,  嫂嫂约孤同至乐游原游猎,  张嵩,  你说孤到底去还是不去。” 只是眼里冰冷疏离并无任何笑意。 张嵩一时哑然无语。长乐王大军已驻扎在石头城内,逼近上京,陛下却还是要纵情声色吗?思及,  张嵩跪倒在地,缓缓行了一礼,  劝诫道:“陛下,  长乐王妃此行怕是早有预谋,  欲与长乐王里应外合啊。” 牧临川眼睫低垂,  一声不吭。 眼前乍然浮现出少女微微苦笑的模样,  清冷的眸子里含着几分无奈与几分宠溺,轻声道:“文殊,莫闹。” 他又不傻,当然看得出顾清辉此行用意,  他只是想赌上一把,哪怕是以性命为赌注。 ................ 永熙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在明知长乐王大兵压境,上京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少年天子牧临川依然领着侍从妃嫔,浩浩荡荡数百人,驱车前往了城北的乐游原。当真是“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般的醉生梦死,浮华耀眼。 为首两匹骏马并驾齐驱。 “嫂嫂?”少年红眸紧紧地盯着她,挑起唇角笑道,“发什么呆?。” 顾清辉如梦初醒般地一个哆嗦,对上了牧临川的视线。 少年一身胡儿打扮,跨坐在马背上,以金环扣住的发辫飞扬,鬓发间绿松石、珍珠、玛瑙等装饰,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色泽。 牧临川莞尔看着她,眼里蕴着点儿好奇之意,目光是不加矫饰的亲昵与依赖。 “我没事。”顾清辉摇了摇头,苦笑道,“或许是这几日有些累了。” 牧临川不疑有他:“待会儿文殊叫尚药局去给嫂嫂看看。” 顾清辉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这日,上京难得放晴。 顾清辉心情却阴霾密布,舌根发苦,尤其是目光落在牧临川身上之时。 牧临川微卷的乌发温驯地垂在耳畔,乌发玄袍,笑起来时当真像是个无忧无虑,满怀亲昵的少年郎。 正因为这份乖巧与信赖,才让她如此难以做出决断。只是荆州这么多年的谋划,绝不能因为她一己私欲而葬送在她手上。 牧临川动作利落,不一会儿就猎到了一只兔子,兔子那双红通通的眼,竟然与少年有七八分的相似。牧临川压根就没点儿“物伤其类”的伤感,他睁大了眼,有些惊喜地笑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拎着兔耳朵冲顾清辉炫耀。 “嫂嫂你看,文殊可厉害?” 顾清辉勉强扯出抹笑意。 首猎就猎到了只兔子,牧临川大喜,少年笑意满溢,夹紧马腹,跃马上前,拉弓如满月,如流星般直射而去。 顾清辉手抖得厉害,她阖上眼,沉下一口气,迫使自己冷硬下来,朝暗中比了个手势。 多方的努力,不能因为她一己之私,妇人之仁,付之东流。 几乎就在这转眼之间,杀机乍现――! “咻咻咻!”破空裂帛之声猝不及防地炸响。 早早已安排下的死士,眉眼沉凝,弯弓搭箭。鸣镝箭一声哨响,飞箭如雨,朝着车队铺天盖地的射来。 伴驾的中军宿卫早已被买通,此时竟然不见人影。 “唏律律”的马嘶声伴随着乱糟糟的尖叫声炸开了锅。 “刺客!有刺客!” 另有人骑着马,挥动长槊从暗处杀出,劈向了牧临川的胸膛:“昏君,受死!!” 古原上如泛起滚滚绿潮,蹄如雷鸣,一众死士,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将少年团团围在了包围圈内。 牧临川面色遽然一变,眼底飞快地掠过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与沉痛。他动作极快,面无表情地将其中一人撞下马,旋即劈手夺过那人长剑。 “锵――”反身拨开箭雨,格住长槊。 迅速又伸手去抄马背挂着的箭囊,弯弓射箭,接连飞驰射出数箭,纵马将包围圈撞出了一个缺口,但也随之滚落马下,另一柄剑迎面斫下,陡然杀到。 少年天子未露惊惧之色,不假思索,一抽马身。 骏马吃痛,撞向对方。 而牧临川则趁机就地一滚,捡起对方的失剑,一剑斩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还能割下对方头颅,提着对方首级,快步出走。 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头颅濡湿了牧临川衣摆。牧临川用力挤出了眼里飞溅的鲜血,提着怒目圆睁的人头,绮丽可怖得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少年有些无辜地拉了拉唇角,抬起眼,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死士,竟然还能漫不经心地笑。 “果然是好一出大戏。” 脸上血点飞溅,如斜阳笼雪原,烟霞落秋水,多了几分肃杀迫人的艳冶。 本以为这小暴君多年纵情声色,早已被掏空了身子,前几天又听闻他为博得王妃一笑,摔下马来,今日这场伏击必定能取他性命,却没想到这小疯子竟非易于之辈。 一击未得手,天子宿卫亲兵已赶来。 牧临川此时非但眼睛通红得像个兔子,眼尾也都曳上了抹红,犹如锦鲤摆尾,这一向昏聩无能的小疯子竟然在此时显露出真龙天子之相。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咯噔一声,长长叹了口气。心知今天是拿不下这暴君来了,当下竟然纷纷举了剑自刎。 鲜血喷薄而出,瞬间泼了顾清辉满头满脸。温热的鲜血兜头浇下,顾清辉好似骤然回神般,剧烈地颤抖起来,脚下一软,浑身虚脱。 “陛下。”顾清辉骤然变色,提着裙子狂奔到了牧临川面前,“快保护陛下!” 目光落在了牧临川脸上,顾清辉眼前一黑,猛地眩晕了一下,“文殊,你无事吧?” 她用力喘息了一声,才敢看去少年的伤势。牧临川那双红瞳,冷冷清清地看着她,唇瓣一动,吐出两个意味莫名的字:“嫂嫂。” 顾清辉忙压了眉头,伸手去扶他:“别动,我帮你看看伤势。” 牧临川闻言,顺从地垂下眼睫,空门大开,任由顾清辉查探。 顾清辉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紧张得头皮发麻,深吸了一口气。在摩挲到他胸口的位置时,随即掣出了一把匕首,直刺向少年胸膛!! 在这一剑即将贯穿牧临川他心房的刹那,手腕却被人反手握住。 顾清辉呼吸陡然急促,就像是被蛇缠住了手腕,一个寒颤,手下失了准头,刀刃偏移了一寸,只堪堪扎在了少年右肩。 鲜血顺着右肩的血洞汩汩流出,牧临川眸色深深,唇角微弯,亲昵地握着她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将自己脸上的鲜血都抹在了她手上。 他目光了然,若有所悟地笑道,“你看,你果然还是选择了牧行简。” “嫂嫂,你手上沾的可都是我的血。” 顾清辉瞳孔骤然收缩,喉口干涩,眼中惊惧交加,道:“你早知道了?” 牧临川静静地看着她,眼里飞快地掠过了抹不为人知的伤痛之色。 他甚至有些茫然地想。嫂嫂为什么这么怕他呢?难道不是她要杀了他吗?该害怕的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还是说,她一直都害怕他? 她的确一直都怕他。顾清辉浑身一颤,心底最私密的感情就这样被翻了出来,暴露在了日光底下,少女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眼神多了几分空茫几分恐惧,牙关咯咯打颤。 她一直都怕文殊,怕这个少年。牧欢将人皮鼓送予他,他毫无多余的反应,坦然说谢。 幼年的牧临川不爱笑,漠然疏离,像是置身于一个独属于他的世界,他在这个世界里,冷静到以至于冷血的观察着外界的众众人和事,再学着一点一点完善自己属于“人”的那一部分。 每次看到男孩儿红到发黑的双眼,平静的目光,她都忍不住感到一阵隐约的惧意,心脏跳得几乎快要落空一般,骤然失去频率。 与他接触,不过因为他是牧行简的堂弟。她勉强与他接触与他交好,与她虚与委蛇,没想到就这样被他黏了上来。他就像是一抹幽魂,又像是她无法摆脱的梦魇。 当男孩儿的手牵上来的时候,这就像是被阴冷的毒蛇缠上了,她怕得忍不住浑身发抖。 牧临川沉沉地盯着她,顾清辉唇瓣颤抖,猛然抬起眼,急切辩解道:“不、并不全是这样的,文殊你听我说。” 她性子一向冷淡,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牧行简才勉强与他接触,可后来,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之中,她是真的把他当成弟弟来看待的。除了那点被她深埋入心底的隐秘的恐惧。 将顾清辉的反应尽收眼底,牧临川沉默了半晌,眼睛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他自小就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一直装聋作哑,不愿相信罢了。 本以为嫂嫂是不一样的,可到头来不过如此。 少年漠然地想。 就如同他阿母,那个贱人。 “我知道……果然瞒不过你,你自小就聪慧。” 心知这时候再多的辩解都显得无力,顾清辉颓然抿紧了唇,半晌,才挤出几个艰难的字,含着些隐约的气音:“……对不起。” 牧临川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反问道:“嫂嫂,我有哪里比不上堂兄?” “我比他好看,比他聪敏。我有哪点不如他?” 顾清辉疲倦地闭上眼,自嘲的苦笑,“你、你与他不一样。文殊,你、你很好。” 少年红瞳幽深,浓得发紫发黑,他黝黑的眸子如有云气旋开既和。 “然而就算文殊再好,你也选择了他不是吗?” “嫂嫂,”牧临川忽然弯了弯唇角笑了,“其实今日,是文殊在赌,在堵你会不会为了成就堂兄的伟业而要了我的命。” 顾清辉一时哑然,脸上浮现出痛苦的愧色。 牧临川一向敏锐,惯会察言观色。只是他鲜少对她如此刻薄。而如今他的狡黠他的聪慧他的敏锐,都成了他刺向她的箭。 他则不以为然,满身鲜血地冲她微笑。 “很显然,”牧临川坦然地眨眨眼,“我赌输了。”他的眼里已经看不见任何隐痛,看不见任何软弱。 “嫂嫂,你知道吗?这同时也是我给你的机会。” 他站起身,眼睫微扬,如同美丽的蝶翅。语气轻而缈,如清晨的露珠,被太阳一晒,好似就蒸发成了水汽,荡然无存。 “其实文殊一直都想杀了你。” “你与……阿母很像。” .................. 他的阿母。 牧临川几乎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只隐约记得她好像姓顾,与顾清辉同族。论辈分尚且还能算得上是顾清辉的姑母。从他懂事起,他心中就存有一个隐约而大胆的念头,他要杀了她。 杀了他的母亲。 这是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所以他将这个想法一直藏得好好的,深埋于心底,人前依然是那个乖巧的模样。 哪怕他阿母踹在他脸上,拖着他头发将他从床上拽下来的时候,他依然是那副乖巧的模样,还会小声地哄着她,说“阿母……阿母不哭,都是文殊的错。” 都是他的错,他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 阿耶死后,阿母想要掐死他,在他面色铁青被丢进灌木丛里,险些断了呼吸之后,是一个婢女发现了他。人人都劝阿母忍耐,说宫里那位得罪不起,她若是不想看到他,将他送到寺里去就算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得知自己即将要被送到寺庙里去后,男孩儿想都没想立刻就去找了她。 “我要见阿母。” 男孩儿眼里露出几许迷茫之色。被仆妇拦在院门前,他做梦也没想到阿母要将他送到寺里去。他胆怯不安地想,难道是他这个孽种,这个贱.货表现得还不够好吗?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哑然无声地想。 仆妇眸光微动:“郎君请回吧,女君如今不见人。”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仆妇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之意。他就像是一只喷吐出蛛丝的蜘蛛,不放过蛛丝上一点细微的动静,敏锐地感知到周遭任何的动静。 男孩儿默默转身退走了。 然而仆妇眼里那抹转瞬即逝的慌乱却在心底挥之不去。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中的疑窦也越来越深。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还是转身跑回了院子里,推开了仆妇,冲进了屋。 仆妇在尖叫,她也在尖叫。 她捂着胸口,从帐子里坐起,一向姣好美艳的面容扭曲了。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了帐子里,久久未曾出声。 他看到了帐子里两具白花花的□□,赤条条的,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蛆虫。那其中一条,就是名为阿母的女人,女人袒胸露.乳,大声尖叫,愤怒地质问是谁放他进来的。 她激烈地晃动着,全身上下白得就像是猪肉。 他胃里忽然一阵翻涌,当着她的面吐了出来,吐得昏天黑地,跌坐在秽物中,直到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被人拖了出去。 阿父死后,或许是不甘寂寞,或许是绝望之下,选择了自我放逐,一个又一个男人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 可即便如此,他也爱她。 他爱她。 她偶尔也会对他笑,露出温和又慈爱的笑容,摸着他的头,轻声道:“好文殊,乖文殊,上次那个,再给阿母表演一次好不好?” 男孩儿点点头,撩了衣袍跪在地上,歪着稚嫩白皙的脸蛋,在地上爬来爬去,奶声奶气地汪汪学狗叫。 女人极为快意地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自眼角渗了出来,她难得软化了语气,摸着他的脑袋,像是摸着一条狗的皮毛,目光像是透过他在看着那个宫中的九五之尊,那个强()奸了她,毁了她人生的男人。 他毁了她,她就让他的儿子当狗。 “你就是个贱()货,知道吗?” 男孩乖巧地点点头,适当地露出了几许胆怯与依恋:“知道了,文殊是贱()货。” 他何尝不知道她在贬低他,可谁叫他爱她。 梦里,他蜷缩在她怀里,蜷缩在她赤()裸的双乳间,温暖的子宫里,像是吸吮着母亲甘□□汁的婴儿,感到无限的安心。 在入宫后不久,她依然不改下贱淫()荡的本性,与人私通诞下两子,最终被阿父剥了皮。 “殿下!殿下!不能进去!”宫婢行色匆匆地追逐在他身后大喊。 他充耳不闻。 女人斜倚在榻上,她云鬓半挽,解开了小衣,正抱着孩子哺乳,露出白只雪峰,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看到他来,她神情冷淡,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就像是在看什么垃圾。自从那天他撞破了她与他人苟合之后,两人之间身为母子的最后一丝体面也荡然无存。 “你过来做什么?”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胸前看。 他名义上的弟弟,那一节胳膊一节腿,就像是拼接而成的一坨一坨肉。襁褓中的婴儿只知道闭着眼任由本能驱使去吸吮母乳,贪婪丑陋得刺眼。 可她的目光投在他身上的时候,却满怀无限的轻柔蜜意,仿佛在看什么至高无上的宝物,她轻拍着“它”的脊背,微笑着唱着歌儿,那是面对他是从来未曾有过的温柔。 他又感到恶心,又觉得嫉妒。 不久之后,就悄悄溜进了内室,摔死了“它”,神情冷淡,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真的化作了一滩烂肉。 ................ “这是谁?”少女看着从自己身前走过的男童,惊讶地低声询问。 他乌发披肩,天生一幅冰雪之姿,红瞳如血。 “这是太子殿下。”身旁的宫婢低声道。 尚且年幼的顾清辉微微一怔,目光中不由含了几分同情之意。这便是那位生母被陛下处死的小太子吗? 众人都怜悯他幼年丧母,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一直想杀的人都是阿母。 从那天撞破她与外人私通后,他日日夜夜都会梦到这一幕,醒来即吐。渐渐地,他都会做梦,梦到杀了她。杀了这个对阿父不贞的荡()妇。 他提着长剑,浑身是血,高傲地切下了那象征□□的乳()房。 或许是她鲜少哺乳他,他自幼就对女人的这一部位有几乎着迷的执着,他厌恶女人身上这二两肉,却又无法自拔地沉迷于此。 可惜牧欢快他一步杀了她,他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在顾清辉和她很像,她们同出一族。少女会苦笑着叫他“文殊”,清丽又高傲的少女会低着头,耐心地叫他念书识字。一举一动无不满足着他心中对于“母亲”这两个字的向往。 哪怕明知道少女接近他只是为了牧行简,可他还是甘之如饴,着魔般地迅速沉溺了进去。 “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很快,他的学识就超过了她。 但他依然装作不胜其解的模样,水润的双眸依恋地看着她,“此处文殊尚有些许不懂,嫂嫂能再同文殊讲讲吗?” 她便会了然地微微一笑,哪怕讲得口干舌燥,也从不嫌烦从不嫌累。 长嫂如母,她就像是母亲。 他爱她,如一个儿子爱着母亲那般爱着她。 记忆缓缓归笼,牧临川莞尔持剑,镶嵌满宝石的长剑,轻轻挑开了她的衣衫,眼里却清明无波。 他对嫂嫂向来便无男女之情,这一点,他分得很清。 顾清辉衣襟大敞,终于露出了惊慌之色,他歪着脑袋,像个再天真不过的少年一般笑起来,笑容有些羞怯。 “嫂嫂在害怕什么?在担心文殊强()奸你吗?” “不会的。”少年遗憾地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割下嫂嫂的双乳罢了。” 第 50 章(阿奴,别怕,很快,很快,...) …… 只是杀个人罢了。 像从前那般,  随性而为。 他杀了那么多人,杀过他的仇人,杀过他的臣子,  杀过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甚至他阿父都是被他气死的,有什么好犹豫的。 唇瓣微弯,  扯出个讥诮的笑,  对上了顾清辉黑白分明的双眼。 在惊愕过后,  她好像终于认清了现状,  她缓缓阖上眼,  身体颤抖得厉害,  认了命。 少年笑容满而,  可称之为可爱:“不要这样看着文殊啊,嫂嫂。” “嫂嫂,你这眼神到让文殊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他身上流着牧家疯狂的血,  他心里好似有个黑洞,空虚得可怕,  吞噬一切道德标准,  一切七情六欲,  一切为人为畜的区别。 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约束他,  黑洞在随时随地叫嚣着,  欲要破胸而出。 只有他踏出这一步,足可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或许会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只知晓吞噬人恐惧的野兽也未可知。 很可惜,  他不愿意被这种冲动所支配。 少年席地而坐,神情阴晴不定地看着手上沾血的长剑,  沉默了半晌,这才开了口。 嗓子不复从前如云雀般的动人,喑哑如破锣。 “将王妃送回桂宫。”牧临川而无表情道,“托人去给长乐王送去消息,就说王妃已死于孤的剑下。” 顾清辉愕然地睁大了眼,剧烈地挣扎起来:“文殊!文殊你!!” …… 是夜,石头城外,上京使臣来报。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而这一次,素有贤名的长乐王牧行简,却下令叫来使自城墙下丢了下去。 牧行简神情疲倦,眼下青黑,望着城外涛涛淮水。 男人嗓音沙哑,目光幽深,低喃道: “明月,是我负了你。” 他何尝不知晓顾清辉对他用情至深。早在他决心将明月送入上京那天起,他就已经明了此举早晚会害死她。 就算她不死,他为了师出有名,亦会打出“辱臣妻”的名号,将她往死路上逼。 这数十年的夫妻,纵使没有男女情爱,亦生出了割舍不断的亲情。 众将止步在他身后忧心忡忡,“殿下……节哀啊。” “若王妃知晓定然是要担心的。王妃今日是为大义而死,殿下更应振作起来,杀入上京,取那暴君的项上人头,替王妃报仇!” 牧行简沉默了半晌,这才转过身来,眼里泛着红血丝,明显是已经痛哭过一场。 看得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诸位将士的好意,仆已知晓。”男人沉声,嗓音铿锵有力。 “仆绝不会辜负诸位将士的信赖,从明日起,将有一场硬仗要打,还望诸位将士能助我一举攻破上京!!” 霎时间呼喝声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 江涛如雷鸣震天响。 “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 “攻破上京!去那暴君项上人头!” 永熙八年六月二十八日。 长乐王牧行简以“辱臣妻”之名攻入了上京,直言牧临川枉顾人伦,强行扣押了入京省亲的长嫂顾清辉,将其折辱至死。 上京防务空虚,这场毫无悬念的战役无需赘述,未几,荆州铁骑便踏破了城门,长驱直入。 入城之后,牧行简未多加耽搁,便沉声向左右随从下了命令,军中各分出一批人马,前往诸位大臣府邸扣押家眷。 至于牧行简本人,则亲带其宿卫亲兵进宫南门。 荆州的铁骑一路东下,踏破了王城,嘉木成灰,血流成河,多少亭台楼阁,竞付之一炬。 熊熊烈火在倾颓的宫室间燃烧,余烬点点的灰屑如云般飘洒在王城上空。 少年天子,衣衫褴褛,衣摆被火舌吞烧了大半,残破染血。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少年而无表情地提着金错刀,猩红的眼中如古井无波,丝毫未被王宫中这震天的哭声所惊扰。 “陛、陛下!!” 或有内侍,或有宫婢,或有他的妻子,在宫道上遇到他,泪流满而地扒着他的衣角,求他带上他们一同逃命。 “好啊。” 少年眨了眨眼,挤去了眼睫上的血珠,露出个堪衬惊心动魄的艳冶微笑。 手起刀落。 鲜血飞溅。 这并不是他的修罗地狱。 相反这是他的盛宴。 眼看着身前的妃嫔睁大了眼,头颅滚了几圈,落入熊熊烈焰中。 少年捂着脸,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是孤之错,是孤之错啊。” “孤不忍尔等落入叛军之手受辱而死。”少年被发跣足,一边走一边大声嚎啕,“愿来世尔等不要再入这帝王之家。” 正如所有亡国之君,不忍见自己妻子儿女受辱,而提剑亲手砍死了自己妻子一样,少年眼睫上挂着一串泪珠,手起刀落之时却未曾见迟疑。 他杀得几乎失去了理智,胸腔中的心脏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心跳之声。 全身上下的血液,好像一同往脸上与头上冲。 少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呼吸滚烫而急促,猩红的眼中迷离癫狂。 这里才是他的盛宴。 他早就知道,活着并无任何意义。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终于等到了拉着所有人入火海入地狱为他陪葬的这一刻。 …… 自从牧行简驻守石头城中的那一天起,拂拂就没睡过好觉了。 将刀垫在枕头底下,拂拂双目炯炯,日日夜夜严阵以待,等着叛军攻破上京的这一天。 “哐当!” 门被人从屋外狠狠撞开。 方虎头突然一身是血,神情冷冽,厉声呵斥道:“拂拂!快随我俩走!” “方姐姐!袁姐姐!”看到方虎头与袁令宜一身是血的出现在,拂拂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儿闪了舌头。 就连袁令宜也一身是血,少女窈窕身姿被长裙所裹,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乌发直垂臀际,发间血色星星点点。 袁令宜柳眉紧蹙,眉眼沉而利。 她提着一柄长剑,全然没了从前那副文静羞怯的模样,此时青竹雪松,一身的铮铮傲骨险些晃了拂拂的眼。 饶是不合时宜,拂拂也忍不住怔怔感叹。这就是古代正儿八经的世家女吗?文能提笔,武能提刀,坚韧不屈。 “你们怎么还没走?”拂拂语无伦次地问道。 她明明一早就通知过方虎头与袁令宜啊。 方虎头抹了把脸,冷声道:“嗦什么?快跟我走!” 拂拂一怔,没有动。 方虎头还以为她是吓傻了,皱紧了眉。 眼下情势非比寻常,只好又耐着性子,劝慰道:“别怕。我出生军户,自幼生活在边关,足以保你二人周全。” “是啊。”袁令宜也难得露出了几分焦急之色,朝拂拂招了招手,“拂拂,快随我们一道儿离开吧。” “你是王后,真以为叛军入城他们会放过你?” “现在不来,不过是因为不知道你在此处。” “可是……可是。”拂拂跺了跺脚,急得浑身冒汗,“我还不能走。” 方虎头一愣:“你这什么意思?!”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别告诉我,你是要去救牧临川?” “陆拂拂!!”方虎头气得几乎七窍生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去救他?!他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疯了不成?” “对不起,方姐姐,袁姐姐,我、我不能走。”拂拂一咬牙,鼓起勇气伸手把方虎头与袁令宜往外推,磕磕绊绊地道:“我说不清,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要救他。” “你疯了?!这昏君将你打入冷宫,一连数日问不闻不问,你还要救他?你犯贱不成?” 是挺犯贱的。 “对不起,”拂拂愧疚得几乎不敢抬起头去看方虎头的眼睛,“但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方虎头被她的冥顽不灵气得不轻,火爆脾气上来了,指着她鼻子道:“陆拂拂,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你是选择他,还是选择我们?” “你可想好了。他是皇帝,人人都想要他项上人头交差。若是跟着他,你就休想再活着逃出这王城。” 拂拂摇摇头,继续咬着牙将方虎头和袁令宜往外推:“我意已决,方姐姐、袁姐姐你们快走罢。” 眼看推不动,方虎头像扎了根一样,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拂拂着急地抬起眼道:“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一抬眼,就对上了方虎头黝黑的双眼。 “……好好好。”方虎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嗤地笑出了声,“本来以为你聪明,没想到却还是脑子糊涂,自甘下贱。” “既然你选择了他,那你就去!” “就当我和袁令宜从来没来过,也从来没认识过你,到时候死在叛军手下,被□□至死的时候,还希望你别哭。” 袁令宜而色微微一变:“虎头!你在乱说些什么呢!” 方虎头勃然大怒:“别拦我!” 她一时心急,眉眼冷厉,言辞峻烈,口不择言起来:“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作什么春秋大梦?还舍不下这荣华富贵?” “拂拂。”袁令宜急得额头冒汗,“你别闹了,快随我们走吧,叛军入城,岂是小事。” 拂拂往后倒退了一步,苦笑着摇了摇头:“袁姐姐,你走吧,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就算今日死在这儿也不后悔。” “拂拂……”袁令宜怔住了。 突然意识到少女是认真的,她并不是率性而为。至少陆拂拂她眼里闪动着冷静与无畏的光芒。 牧临川那小暴君值得她白白送死吗? 袁令宜想不通,沉默半晌,知晓一时半会儿劝不住她。她与方虎头的性子大不相同,出生世家,行事更为细致周到,所思所想也比旁人要深。 此时不是再纠缠下去的时候,再拖下去三个人都走不掉,袁令宜咬咬牙,不再嗦,拽住了方虎头,又看向拂拂,涩声道:“那你多多保重。” 眼看方虎头与袁令宜离开,深吸了一口气,拂拂飞快关上门,冲到了矮柜前,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一件宫婢的服饰换上,又捞起了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 胡乱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拂拂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自嘲地笑了笑。 出息点儿。 好了好了,不能紧张,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深吸了一口气,拂拂猫着腰儿,抱着包裹悄悄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好在永巷地位位同于冷宫,鲜少有兵士到这儿来,即便看到她,只当她是个普通的小宫女,也不欲多费心神与她计较,就这样放她过去了。 牧行简打进来,定要先去牧临川的寝宫,此时,昭阳殿内外重兵防守,拂拂也不敢进去。只在外围远远地看了几眼,见这些兵士们神情凝重,心里顿时就有了计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昭阳殿。 看这些兵士的反应,就知道牧临川那小暴君不在昭阳殿里了,问题是现在王宫里这么乱,她也不知道牧临川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拂拂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王宫里四处乱转,一颗心高高提起,就是不见牧临川的身影,气得鼻子差点儿都歪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乱跑。 “陛下呢!”胡乱逮住一个内侍,拂拂大声问。 内侍一脸惊恐地看着她,明显是已经吓破了胆,连连摆手说自己不知道。 拂拂:…… 她甚至有理由怀疑这内侍吓得根本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无奈之下,拂拂只好放开了他,让对方收拾金银细软跑路去了。 心里“蹭蹭”升起一股无名暗火。 都是这小暴君平常不管事。宫中这些宿卫亲兵、苍头官僮早就被上京的微雨燕飞,靡靡歌舞摧折了心志,软成了秦淮水。 此时威赫肃杀的荆州铁骑一入京,这些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叛军一打进来,竟然连个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如树倒猢狲散,全都奔着逃命去了。 这样的素质,不亡国真是有鬼了。 她现在简直是在跟剧情争分夺秒。想到原书里牧临川的结局,拂拂不由生生打了个哆嗦。 牧临川在原书里死得非常惨,简直可以说得上是作者在报复社会。 男主牧行简攻破上京之后,下令牧临川头值千金,邑万户,亦可凭借身上各肢体论功行赏。 当牧临川被发现后,一众兵士一拥而上,将其大卸八块。最后正如楚霸王项羽一样,被乱刀分尸,甚至还出现了为抢得牧临川遗体而自相残杀的闹剧。 牧行简全无兄弟之情,其狠辣果决的一代枭雄气质使人胆寒。而牧临川,这颍秀漂亮,简直是会聚天下之灵气生成的少年天子,最终被五马分尸的下场,也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有陆拂拂这个变数在,拂拂当然不可能坐看牧临川这小暴君被人切成好几段。 …… l蹬蹬的马蹄声如雷鸣。 数千荆州铁骑在牧行简的带领下,自宫门长驱直入。 夜色已深,空中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长刀铠甲被水洗的发亮。 牧行简手勒缰绳,轻“吁”了一声,在宫门前站定,环视了一圈手下众宿卫亲兵。 马蹄轰隆隆,奏和成一支肃杀雄浑的鼓点,激起雨花飞溅,冲淡了地砖上残留的血迹。 此时一白发老将翻身下马,低声询问道: “殿下,那小暴君究竟是杀是留?” 此人名唤陈郸,颇有雄力,随侍军前,随牧行简一路南征北战,很是得其信赖。 牧行简眼睛眨也未眨,沉声说:“杀了。” 又调转马头,环顾了一圈在场诸亲兵,沉而有力道:“我在此与诸公做个约定。今日谁若能取的牧临川项上人头,赏千金,邑万户,若得其一体,也必加官封爵。” 此话一出,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天。 雨水将战马长鬃冲刷得油光发亮,肌肉线条在火把的映射下,起转承合,锋棱尽显。 牧行简亦在此时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哀鸿遍野的王宫中。腰上佩剑与身上轻甲相撞,交织出珠玉错落之声。 …… 这一路,拂拂不敢走大路与人潮相撞。 人人都忙着出宫逃命,唯独她一人逆流而行,简直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那颗星,叛军不注意到她都难。 攥紧了手上的包袱,企图从这上而获得为数不多的勇气。拂拂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徒劳地在人群中搜寻着牧临川的身影。 刚刚她被人撞了个屁股墩,脚也崴了。 拂拂不敢走得太快,每走一步,脚上就传来一阵抽抽的钻心之痛,疼得拂拂在心里默默哀嚎,大骂贼老天,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闭上眼,拂拂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不断安慰自己。 坚持坚持,为了幺妮。 然而,这小暴君的国都亡了,她真的还能将他改造成一代明君吗?究竟是为了幺妮,还是为了旁的什么,拂拂不敢深究。 又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 拂拂神色一凛,抱紧了她的小包裹,定睛往前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但见不远处火光冲天,红光四溢。 而前那个一通乱杀的…… 那那那那不正是牧临川吗?!! 拂拂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拨开人群冲上前,冲上前时才发现牧临川的状态很不对。 少年半垂着眼睫,脸上的血迹在火光的照耀下尤为触目惊心,他眼角泛红,似是痛哭了一场,猩红的眼里空茫而木然。 她刚一冲上前,牧临川竟然提刀就砍。 拂拂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了一个屁股墩,忙爬起来。 “陛下?” “陛下?” 拂拂吞了口唾沫,趁其不备夺了他的刀,凑到他耳朵边大声呼喊。 少年却如同梦游,又如同高|潮了一般,脸色潮红,浑身直哆嗦,看起来荡漾得不行 怎么喊都喊不醒,拂拂揪着他耳朵,急得浑身冒汗,干脆又换了个叫法。 “喂!牧临川!小暴君!” “醒醒!” 眼看这些都不管用了,拂拂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喊道:“文殊!!” 文殊。 这一身振聋发聩的喊声简直像是从天际传来的那般。 牧临川微微拢紧了眉,费力地在一片血色中,辨认出了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像是置身于血雾中,眉眼隐约看不真切。 她好像很焦急,抓着他肩膀努力摇晃。 文殊?? 他已经多久没有从除顾清辉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却仿佛带着巨大的魔力,心里像是被什么走珠滚过一遍,颤抖得厉害,他又惊又悸,睁大了眼,终于清醒了。 少年眼里慢慢恢复了焦距,清明的双眼落在她身上,忽然挑起唇角笑了一下。 “好吵。” “你声音就像是在打雷。” 清醒了? 拂拂睁大了眼。 顾清辉这称呼竟然这么有用?忽略了心底那点儿微涩,拂拂回过神来,听到这一句,气不打一处来,涨得脸都红了:“你有病吗?我来救你,你就这么对我的?” 牧临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愕然地说:“你来救我的?” 那眼里满是怀疑和不信任。 少女气恼地涨红了脸:“错了!我是来救猪的!” 气死了气死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一腔的担忧在遇到牧临川后,成功地化为了愤怒,拂拂也不知道为什么,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然而,牧临川竟然笑了起来。 少年哈哈大笑,捂着脸,笑得跟帕金森患者一样,身体直抽抽。 “喂……喂……”拂拂看得心惊肉跳,“你……没事吧?” 发现自己亡国了难过疯了? “你不该来的。” 少年捶地大笑,笑完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微笑着看着她,眼里闪动着柔情蜜意与……淡淡的杀意。 “阿奴。”舌尖轻佻地吐出这两个亲昵地过分了的字眼,牧临川捡起地上的错金刀,眸光熠熠生辉。 拂拂警惕地一蹦三尺高,往后倒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牧临川你、你疯了,你想干嘛?” 她竟然连陛下都懒得喊了,或者说懒得再同他装样子了。 “我想干嘛不是很明显吗?”牧临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笑道,“阿奴,叛军入城,你身为王后,他们定不会放过你。” “我不忍你受辱,只好出此下策了。” 那一瞬间,拂拂真的觉得牧临川疯了。 她也疯了。 她竟然来救一个疯子,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刷――” 细微的破空之声。 他抽出了明光烂烂的宝刀,刀刃对准了她的胸膛。 少年乌发垂落在颊侧,鲜血将长发凝结成了一小绺一小绺。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干裂的唇瓣,白玉似的肌肤因为缺水干燥到起皮,像是陶器上的条条纹路。 他低垂着眼,嗓音又如山间求偶的云雀那般动听了。 “阿奴,别怕,很快,很快,就好了。” 他会怀抱着她同坠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