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尘 大魏永盛三年,岁末。 长春宫。 明亮的火烛,将寝室里照得亮如白昼。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烛火摇曳不定,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飘忽不定的阴影。 躺在凤榻上的陆皇后面色晦暗,猛地咳嗽几声,转头吐出一口血。 宫女绮云哽咽着以帕子接住黑血:“娘娘……” 陆明玉按捺下心头的翻涌,深深看了绮云一眼。 绮云的泪水滑落脸颊,迅速将帕子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片刻间,帕子被旺盛的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小小胖胖的儿子趴在床榻边,死死攥着她的手,涕泪满面:“母后,母后!你不要死!不要扔下琰儿……” 琰儿,母后也舍不得你。 母后不能让你知道,半个月前你高高兴兴捧来母后最爱吃的点心里,被人下了毒药。 下毒之人,窥准母后绝不肯令你背负毒杀生母的恶名,中了慢性剧毒后,宁可受尽毒发的痛苦慢慢离世,也不会说出真相。 陆明玉伸手摩挲着儿子的小胖脸,为五岁的儿子擦去眼泪。吃力地吩咐:“绮云,你抱着琰儿出去。” 死后模样难看,别吓坏了琰儿。 忠心耿耿的绮云,哭着在床榻边磕了三个头,红着眼眶将哭闹不休的琰儿抱了出去。 前朝天子荒~淫~残~暴,无德无道,民乱四起,蠢蠢欲动的各路豪雄纷纷揭竿而起,逐鹿中原。 她的亲爹陆临是前朝武将,领着五万荥阳军奔赴京城勤王。赶到京城时,京城已被一路谋反的豪雄所破。乱民和士兵们冲进了皇宫,宫人尸首处处,整座皇宫都被鲜血浸透。 昏君被人一刀斩首,皇子公主嫔妃被杀得干干净净。就是想勤王,也找不到人了。 陆临含愤之下,领兵将这一路豪雄杀了大半。然后,在一众武将的拥护下,自立为荥阳王。 群雄混战,势力弱小的,要么“投奔明主”,要么被彻底剿灭。荥阳军贵精不贵多。陆临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一番考虑斟酌后,领兵投奔了李家。 李家是前朝豪门望族,根深叶茂。家主从起兵之日起,自立新朝,国号为魏,年号永嘉。 永嘉帝雄才大略,颇有明主之相,对投奔自己的荥阳王信任器重。 永嘉帝有五子二女。 三皇子李昊骁勇善战,高大英俊,对她一见倾心。 十六岁那一年,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 三年后,李昊被封太子,她也成了太子妃。永嘉帝死后,太子继位,年号永熙。她被册封中宫皇后,入主椒房殿。 那一年,她二十岁,已有了身孕。 岁末之日,她生下儿子。永熙帝大喜,当即下旨立了储君。 隔年,柔美动人的苏贵妃进了宫。苏贵妃是苏太后嫡亲的娘家侄女,儿子坐上龙椅后,苏太后迫不及待地令娘家侄女进宫做了贵妃。 之后,苏太后姑侄种种令人恶心的手段伎俩层出不穷。 她和永熙帝夫妻离心,也成了必然。 她生性磊落坦荡,不屑和惯爱装可怜以眼泪做武器的苏太后苏贵妃较劲。 苏贵妃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二话没说,给了苏贵妃两巴掌,将楚楚可怜的苏贵妃扇成了猪头。 在苏贵妃的尖叫呼痛声中,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宫不要的男人,你只管拿走!以后不准再来椒房殿!” 眼角余光瞥到永熙帝瞬间阴沉扭曲的黑脸,她心中十分快意。 曾经恩爱的一双夫妻,彼此关系降到冰点,形同陌路。 永熙三年,永熙帝旧疾复发,不治身亡。临终前,永熙帝留下遗旨,令胞弟吴王李昌继位。待太子成年大婚后,还政于太子。 她没能见永熙帝最后一面,只看到了这道遗旨。那一刻,她恨不能让这个狗男人再死一回。 新继位的永盛帝,表面对她这个寡嫂恭恭敬敬,实则心存龌蹉。被她一脚踢废了龙根。永盛帝躺在龙榻上养了半个月,才勉强下榻。 至此,永盛帝恨她入骨。 阴毒的永盛帝,和恶毒的苏太后合谋,利用年幼的太子,令她身中慢性剧毒。 陆明玉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李昊! 这就是你信任的亲娘和胞弟。你死了不过三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谋杀你的发妻,要永远占据你的皇位! 真希望你在地下睁开狗眼,清楚地看到这一切。 …… 门忽地被推开。 在宫中,胆敢直接推开这扇门的人,唯有苏太后一人。 陆明玉躺在凤榻上,冷冷地看着出现在床榻上方的脸孔。 苏太后一把年纪了,保养得当,看着还如三十多岁的妇人,柔弱美丽,天生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一张口,声音更是柔婉悦耳:“陆氏,阿昊病逝三年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你今日合眼去了地下,正好夫妻团聚。” 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她和李昊不会走到夫妻反目的地步。 陆明玉的声音冷如寒冰:“李昊再不好,对你这个亲娘却是孝顺至极,无一处不好。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吗?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见他!” 苏太后神色一僵,面色难看,看着陆明玉的目光阴沉不善:“哀家这么做没有错!陆氏野心勃勃,处处和皇上作对,妄图左右朝政。你一死,陆家就没了主心骨。皇上就能彻底掌控荥阳军,朝堂便也安稳了。” “皇上和哀家立过誓,等琰儿长大成人,一定会将皇位传给琰儿。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天下,为了琰儿……” “你让琰儿背负毒杀生母的罪行,这就是为了琰儿好?”陆明玉毫不客气地揭了苏太后伪善的脸皮:“这里只你我两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苏太后死死盯着陆明玉,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憎恶和恨意。 陆明玉恨她这个婆婆,她也从未喜欢过陆明玉。 她只有两个儿子。做亲娘的,依靠儿子有什么不对? 可是,她的儿子自遇见陆明玉之后,一颗心就都放到了陆明玉的身上。陆明玉过门后,儿子眼里心里只有媳妇,她这个亲娘倒被排在了儿媳之后。 她如何能忍? 儿子是她的,应该孝顺她这个亲娘,一切都该听她的。 她用尽手段,令夫妻心生隔阂终至反目。儿子英年早亡,她每日在床榻边哭诉,终于令儿子改变心意,让胞弟继承皇位。 陆明玉身后有陆家,要将陆家连根拔除不是易事。 好在陆明玉就快死了。 陆明玉冷然回视,字字如箭,直刺苏太后的心肺:“没有陆家的支持,轮不到李昊做太子。” “我陆家上下,从未对不起你们母子。我陆明玉为儿媳,从无错处。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你对陆家百般笼络,对我处处示好。” “我嫁给李昊之后,你暗暗嫉恨我们夫妻情深,不时挑唆。以卑鄙的手段算计自己的儿子,令苏柔那个贱~人进宫。最终令我们夫妻离心反目。” “李昊病重离世,原本打算令琰儿继位。你唯恐我揽权摄政,一番哭诉哀求,令李昊改了主意,将皇位传给了李昌那个蠢货!” “李昌没能耐,色胆倒是不小。李昊尸骨未寒,他就对我起了色心,给我下了迷药……” 苏太后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扭曲着脸孔怒喝:“闭嘴!” 陆明玉冷笑着说了下去:“果然,此事你也知道。你一直恨我这个儿媳出身高贵,恨不得折辱我。李昌意欲凌~辱寡嫂,你只做不知。” “可惜,你们母子都小瞧了我。我便是中了迷药,力气不及平日三成,也能一脚踹废了李昌。” “这三年,李昌假惺惺地为兄守孝,没召嫔妃侍寝。不是他不想,是不能吧!” “李昌只有一个女儿,想生儿子继承皇位也成了空想。这皇位,永远都是我儿子的。” 苏太后太阳穴突突直跳,面容狰狞,目光凶狠得要吃人一般:“陆明玉!你给我闭嘴!你就是有千般能耐,也快死了。” 说着,苏太后目中露出快意和狠毒,口中溢出得意的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 是啊,真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不能亲眼看着儿子坐上龙椅。 陆明玉目中露出些许遗憾,嘴唇动了动。 苏太后下意识地俯下身子。 一柄利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陆明玉手中,寒光一闪,刺透了苏太后的胸膛。喷射出的温热鲜血,飞溅至床榻各处。 苏太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重重往后倒去,气绝身亡,犹自睁着一双不瞑目的眼。 陆明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合上眼。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生,太过短暂,有过无数的悔恨和遗憾。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睁亮双眼,绝不会被所谓的情爱迷昏头,绝不会再踏入火坑。 如果有来生,她要以利剑,保护自己的至亲家人。 如果有来生…… 第二章 重生 永嘉八年。 初春二月,尚有几分料峭的春寒。 廊檐外的几株树木,舒展枝条,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只黄鹂在树间欢快地鸣叫。 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奇山怪石,没有精致蜿蜒的九曲回廊。荥阳王府肃穆端严疏朗开阔,一派武将府邸的气派。 十五岁的陆明玉缓缓迈步前行,目光掠过久远又熟悉的一切,浓烈的酸涩和巨大的喜悦在心头来回激荡,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是梦,这一定是世间最美的梦境。让她在死后重回韶华年少。 此时,她还没嫁给李昊,陆家尚未被卷进储位的争斗中。亲爹陆临好端端地活着,她的兄长姐妹们也安然无恙。 所有的遗憾和悔恨,尚未发生。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陆明玉深深呼出一口气,黑眸中的水光一闪而逝。 俏丫鬟绮云跟在一旁。 此时的绮云,还没修炼出日后的沉稳仔细,一张嘴说个没完。 “……小姐昨夜忽然发起高烧,说了半夜的胡话。灌了两回药,高烧才退。应该在床榻上好生躺着,多多休息才是。” 陆明玉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绮云。 绮云比她大了一岁,今年十六岁。肤色微黑,面容俏丽,眉眼生动。 前世她被困深宫,是绮云一直伴在她身边。她死前杀了苏太后,想来绮云也没了活路。 绮云以为主子嫌自己多嘴,悄悄闭了嘴。 陆明玉轻轻喊了一声:“绮云。”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无从说起。胸膛里激荡的情绪,最终化为一抹绚烂的笑意,在黑眸中熠熠生辉。 十五岁的她,肤白胜玉,乌发如瀑。 长眉凤眼,黑眸红唇,冷艳明媚,英姿飒爽。 此时灿然一笑,令百花羞惭群芳失色。 绮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小姐真美。过两日进宫赴宴,小姐定能艳压群芳。” 宫宴? 陆明玉略一皱眉,脑海中闪过久远的记忆。 大魏建朝才八年,四处打仗,并不太平。 李家在前朝是豪门望族,京城原本就是李家的地盘,经营了两百余年,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前朝一倒台,李家的家主李垣便举旗谋反,从土皇帝一跃变成了真皇帝。 一开始,李家的地盘不算大。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占据了几座城池后,前来投奔的“义军”渐渐多了起来,大魏朝的地盘也越来越大。荥阳军的加入,更令李家如虎添翼。 大魏占据了近半的中原,另外一半疆土,则被燕国和楚国占据。燕王是前朝武将,拥兵自立。 楚王和永嘉帝差不多,同样是当地望族,举旗自立。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五六股势力。 永嘉帝要成就宏图伟业,一统天下,四处派兵征伐。 论国力兵力,燕国楚国不敌大魏,私下结了盟。大魏一时奈何不得,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京城外战火连连,京城里却是一派繁华平安的盛景。 是了,这一年,乔皇后在宫中举行赏花宴,接到请帖的京城贵女们,无不欣喜激动。 她的亲爹荥阳王位高权重,深得永嘉帝器重。她是荥阳王唯一的亲生女儿,自然也接到了宫宴的帖子。 绮云眼中燃烧着八卦之火,兴致勃勃地低声说道:“宫中几位皇子殿下都到了婚配之龄。听闻皇后娘娘举办宫宴,是为了选皇子妃。” “以小姐的家世美貌,定会大放光彩。” 绮云越说越激动:“五皇子今年才十岁,暂且不提。大皇子前年就娶了皇子妃,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十六,四皇子十五岁。正是选妃之龄。” “小姐可别错过这等好机会。三皇子殿下对小姐……” 陆明玉眸光一闪,神色淡淡地打断绮云:“我和三皇子只见过几面,半点不熟。” 这一生,她绝不会再和那个狗男人有半点牵扯。 绮云咧咧嘴,一脸“我懂我懂”的笑意:“是是是,小姐和三皇子殿下没有半点瓜葛,奴婢多嘴。” 陆明玉:“……” 这种事,越描越黑。 陆明玉也不解释了,转身便要迈步。 就在此时,陆府的大管家陆甲亲自来禀报:“启禀四小姐,三皇子殿下前来拜会。” …… 李昊来了! 他还敢来见她! 压抑在心底的愤怒骤然化为汹涌的火焰。 陆明玉霍然转身,一双眼眸似在燃烧:“他来做什么?让他滚!” 丁管家:“……” 绮云:“……” 陆明玉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旺盛的火苗稍稍按捺下去,声音异常冰冷:“去告诉李昊!荥阳王领兵在外,二哥也不在府中。陆府里皆是老弱妇孺,不便招呼贵客。让他走!” 绮云咳嗽一声,委婉地提醒:“前些日子,小姐和三皇子殿下约好了今日一同骑马春猎。三皇子殿下是应约而来。” 永嘉帝以武建朝,经常亲自领兵出征。几位皇子皆擅长骑射。 生逢乱世,前朝女子那些“贤良淑德”“柔顺贞静”的规矩,也被摈弃。如今的大魏朝,尚武成风。 少女们闺阁相聚,不仅有琴棋书画,还会比一比射箭骑马。三五成群相聚出游,一同骑马狩猎,亦是等闲常事。 陆明玉天生神力,自少习武,号称荥阳军高手的义兄陆非,在她手下撑不过百招。 她惯用的武器是一把以玄铁混合精铁打制的重剑,剑名抱玉。那柄剑比普通的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在她手中轻如羽毛,势如惊鸿。 不过,这些只有家人知晓。在外人面前,陆明玉将神力收敛五分,身手只露三成。 饶是如此,她偶尔出手,京城贵女们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和李昊的“孽缘”,起源于两年前的一次偶遇。 那一年,十三岁的她,骑着心爱的宝马,背着弓箭随兄长陆非去打猎。半空中一只雄鹰飞过,她眼眸一亮,迅疾拉弓射箭, 长箭划破长空,射中了雄鹰的咽喉。 雄鹰直直掉落。 她满心快意自得,策马去捡拾猎物。没曾想,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玄衣少年也骑马过来了。 那只鹰中了两箭。一箭在咽喉,另一箭贯穿了胸膛。都是致命的箭伤。也不知是哪一箭先射中。 玄衣少年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英俊的脸孔在阳光下似会发光一般:“我和姑娘一同射中了这只鹰,说来也是有缘。我便将这只鹰让给姑娘了。” 她年少气盛,嗤笑一声:“谁要你让了。” 她随手从箭囊里抽出箭,举弓便射。在众人惊愕的呼声中,长箭流星般射中高空的一只鹰。倒霉的鹰直直掉了下来。 百米之外,一箭穿喉! 玄衣少年目中骤然闪出光芒,定定地看着她:“姑娘箭术如神,力气更是惊人!” 她挑眉一笑:“这只鹰也送你了。” 然后,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玄衣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远去,目中光芒闪动,薄唇微扬。 后来,她才知道,狩猎时偶遇的玄衣少年,竟是大魏朝的三皇子李昊。 李昊刻意结交义兄陆非,正大光明地出入荥阳王府,和她也渐渐熟悉。 这样一个英俊出众的少年时时出现在眼前,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那样明亮专注。春心萌动情愫渐生,简直是必然的事。 后来,她嫁给李昊,陆家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李昊身后,成了李昊争夺储位最有力的支持者。 再后来,李昊坐上龙椅,又是怎么对她,怎么对陆家人的? 他被亲娘挑唆,对她生出疑心,有了别的女人,明里暗里出手对付打压陆家人。荥阳军最盛的时期有六万士兵,到了永熙年间,只剩两万。 旧疾发作离世前,他没将皇位传给儿子,而是传给了胞弟。 其中有苏太后哭诉哀求之功,也是因为,他不信任她。他怕年幼的儿子继位后她摄政揽权,怕陆家篡位。 十三岁相遇,十六岁成亲,夫妻七载。 十年情意,最终敌不过皇权相争的残酷。 第三章 李昊 前尘旧事,纷至沓来。 那股锥心的痛苦,几乎将她淹没。 陆明玉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眸亮得惊人:“丁管家,请三皇子殿下去练武场,就说我在练武场里等他。” 丁管家松口气,应声而退。 绮云满心欢喜,正要说话,陆明玉的眸光扫了过来:“你不用跟来了。” 绮云又是一脸“我懂我懂”的笑容:“是是是,奴婢就不去碍小姐的眼了。” 陆明玉无心多言,转身去了练武场。 这个宽阔的足够容纳数百名亲兵一同操练的练武场,在京城赫赫有名。练武场边有十余个武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挝,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 陆明玉随手挑了一把长剑。 剑柄一入手,久远又熟悉的强大自信涌上心头。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略显低沉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小玉。” 陆明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手腕一抖,长剑挽出剑花,直指来人。 ……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少年身着玄色锦衣,肩阔腰窄,身高腿长。一双剑眉,目如朗星,挺鼻薄唇,十分英俊。 她记忆中的李昊,是身着龙袍肃穆威严的模样。眼前的李昊,却正年少,俊美不凡,曜目如天上烈日。 那双略显深沉冷漠的眼,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如春风化冻,漾起清浅的笑意:“小玉,你拿剑对着我做什么?” 昔日,这笑容令她沉醉。 现在,她只想一剑劈了这狗男人! 陆明玉冷冷道:“去拿刀!” 不管如何,先揍他一顿,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再说! 李昊一头雾水。 小玉这是怎么了? 前些日子还好好地,他邀她一起骑马打猎,她没有忸怩,很快应了。今日怎么忽然横眉冷对?莫非是生他的气了? 小玉性情率直,心胸疏朗,偶尔不高兴,当场就会发作,绝不会忍到下一回。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昊略一思忖,自以为猜中了陆明玉的心思,微微一笑,上前几步:“你也接到了赏花宴的请帖吧!” “母后设赏花宴,主要是为了二皇兄选妃。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你别恼。” 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柔情:“我和母妃说起过你,母妃说了,会私下求父皇母后,为你我赐婚……” 话还没说完,那柄雪亮的长剑就直刺而来。 李昊猝不及防之下,躲得有颇有几分狼狈。 陆明玉毫无玩笑之意,一剑接着一剑,剑影寒芒闪动,皆是要害。 李昊骤然落了下风,连连闪避,无暇再张口。他被剑影逼退至武器架边,无奈之下,一个翻身,取了一把长刀。 有了擅用的兵器在手,李昊心神方定,不再狼狈闪躲,挥舞长刀格挡。 大魏尚武成风,连闺阁少女都以骑射为乐。几位皇子,皆自小习武,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 李昊骑射出众,身手骁勇,在一众皇子中也是佼佼者。平日练武过招,侍卫亲兵们哪敢真得和皇子动手,总要不着痕迹地让一让。 李昊和人动手比试,从无败绩。 陆非和李昊相熟,私下曾随口说笑过:“我在四妹手下,过不了百招。殿下身手略胜我一筹,不过,也不及四妹。” 李昊有风度地置之一笑。 在他看来,小玉骑射确实远胜寻常少女。不过,真动起手来,绝不可能是他对手。 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身手再好,也是花拳绣腿。 ……他错了! 锵! 刀剑再次相交,声音刺耳难听。 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自刀剑交击处而来。 李昊俊脸掠过一丝可疑的暗红,额上满是冷汗。右腕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刀。心中惊骇不已。 原来,陆非说的都是真的。 陆明玉平日根本未曾显露真正的身手。 原来,陆明玉竟是天生神力。 一力降十会!更何况,陆明玉绝不是只会用蛮力之人,剑法更是精妙绝伦。 陆明玉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长剑狠快且准,在三十招之内,击落了李昊手中的长刀。 长刀咣当一声落了地,陆明玉手中长剑,抵在李昊胸前。 …… 只要一用力,这柄剑就能刺透李昊的胸膛。 可惜,她不能这样冲动。 这里是陆府,李昊是三皇子。她不管不顾地杀了李昊,会为陆家招来灭族之祸。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在乎生死。 可她不能连累家人。 陆明玉定定地看了李昊一眼,收回长剑。 李昊满心惊骇。 习武之人,对杀气最是敏锐。刚才短短刹那,陆明玉目中闪过冰冷的杀意,绝不是装出来吓唬他的…… 她刚才是真的想一剑杀了他! 李昊既惊又怒,或许,还混合了一些他绝不肯承认的惊惧。 他俊脸微沉,声音有些僵硬:“小玉,你这是何意?” 陆明玉神色漠然,语气冰冷:“我和殿下只几面之缘,殿下张口直呼我闺名,太过唐突冒失了吧!” 李昊:“……” 一众皇子中,身份最尊贵的,当属嫡出的二皇子。庶出的大皇子,也颇得永嘉帝青睐喜爱。 李昊这个三皇子,居于中间,不上不下。生母苏昭容出身低微,母族苏家委实上不得台面。 不过,再不受宠,也是身份矜贵的皇子,人人敬让三分。他生得高大英俊,所到之处,总会惹来京城贵女们或娇羞或大胆的目光。 何曾受过今日这样的闲气? 李昊也动了火气,俊脸沉了下来:“陆四姑娘这般不待见我,我走便是。” 说走,脚下却一动未动。 这是等着她像往日那般心软退让,主动向他陪不是。 呸! 陆明玉冷冷瞥了李昊一眼:“殿下还在等什么?” 李昊气得七窍生烟,转身便走。 陆明玉忽地再次张口:“等等!” 李昊怒气稍平,转过头,神情冷硬:“现在道歉,已经迟了。” 她今日的举动,深深地刺伤了他的骄傲和自尊。他再喜欢她,也受不了这份闲气。 当然,她如果肯低头认错,温柔款语地喊一声“昊哥哥”什么的,他就勉强原谅她这一回好了…… 陆明玉对李昊太熟悉了。熟悉到一见到他微挑的眉头,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陆明玉扯了扯嘴角,黑眸中没有半点笑意:“以后,你别再来了。” 李昊:“……” 他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那双盛满了怒焰的黑眸,直直地盯着她。 陆明玉漠然回视,神色冰冷。 片刻后,李昊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第四章 家人 痛揍李昊一顿,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陆明玉在原地站了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右腕一动,手中长剑似长了眼睛一般,“飞”回了武器架上。 “四姐!” “四妹!”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门口,很快,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陆明玉转头看了过去,鼻间一酸,眼眶微热。 打仗少不了有武将阵亡。父亲陆临心地仁厚,对战死的武将抚恤丰厚。没有宗族亲人照顾的,认做义子义女。 长姐陆明芳,比陆明玉年长八岁。 陆明芳的亲爹是陆临的亲兵,为陆临挡箭而死。那一年,陆明玉还是个三岁孩童。陆明芳沉稳细心,长姐如母,陆明玉对长姐的感情也最深厚。 陆明芳十八岁时出嫁,公公是陆临麾下的武将,夫婿郑重也算年少英才。 排行第二的陆非,比陆明玉年长三岁。荥阳王死后,陆非执掌了荥阳军,屡屡立下战功,被封为忠勇侯。 三姐陆明华,比陆明玉年长一岁。 陆明玉排行第四。 五妹陆明月比陆明玉小了三岁。 六弟陆轩,比陆明玉小了五岁。陆轩喜欢刑名之事,大魏建朝后,陆临向天子求了恩典,陆轩进了刑部当差,后来,官至刑部侍郎。 他们是陆明玉最亲近的家人,也是她最忠心的支持者。 前世,李昊登基后,出手打压陆家人。李昌坐了龙椅后,对陆氏姐弟更是忌惮。曾被誉为大魏第一新贵的陆家,短短数年内便呈衰弱之势。 她一死,再无人能护住陆家人。以李昌睚眦必报的德性,陆氏众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想及此,陆明玉心中晦涩难言。 是她瞎了眼嫁错了人! 是她将家人拖进了泥沼! 此时,正当妙龄的三姐和活泼淘气的一双弟妹就在眼前。齐齐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 陆明玉咽下喉间的酸涩,冲他们一笑:“三姐,五妹,六弟,你们怎么来了。” 长姐陆明芳早就出嫁,二哥陆非随军出征,如今在府中的,便是陆明玉姐弟四人。 陆明华眉眼秀丽,性情温柔,上前一步握住陆明玉的手,柔声道:“四妹,你昨夜发了高烧,今日该好生歇着。怎么又到练武场来了?” 陆明玉看着正值妙龄美丽温婉的三姐,脑海中闪过的是前世那张沧桑早衰的面容。 前世,陆明华嫁给了俊美倜傥的新科探花周礼。 周礼是才学出众,且相貌俊美,风度翩翩。唯一欠缺的,便是家世。 周家不过是普通乡绅,勉强算耕读之家。荥阳王稍一流露出招婿之意,周家上下喜不自胜。 陆明华在成亲前见过周礼一面,周礼虽是人渣,却称得上金玉其外。 陆明华一见之下,便动了芳心,应了婚事。 周礼热衷功名,为人势利。成亲前几年,待陆明华温柔体贴,无微不至。陆明华过门几年,生了一儿一女。 陆临战死之后,二哥陆非被封忠勇侯,执掌荥阳军。她做了太子妃,然后又做了中宫皇后。 陆家势盛之时,周礼对陆明华千好万好。等永熙帝一离世,永盛帝坐了龙椅,朝廷换了风向。周礼那个贱~人就变了嘴脸。 他没有休妻另娶的胆量,便不停地纳美妾通房,还将一个艳名高炽的青楼歌姬纳进了内宅。陆明华生的一双儿女,都被抱到了周老夫人的院子里。 短短三年,陆明华就被磨搓得目如枯井。 陆明月眉眼弯弯,笑着接了话茬:“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因为三皇子殿下来了。” 十二岁的陆明月生得明眸皓齿,俏皮可爱。 前世陆明月嫁入皇亲宗室,做了东平郡王世子妃。 东平郡王执掌宗人府,位高权重。东平郡王世子,在一众宗室子弟中也算出众了。 陆明月是东平郡王世子妃,一开始风光得意。后来几年,日子同样艰难。整日被拘在内宅,想进宫见她一趟都不是易事。 她这个皇后失了势,被困深宫,那些狗胆包天的东西,在永盛帝李昌的示意下处处刁难陆家人。 陆明玉眨眨眼,将目中的热意逼退,轻声道:“五妹,三皇子身份尊贵,岂能拿来随意说笑。” 陆明月一怔,和陆明华对视一眼。 这是怎么了? 前几日提起三皇子的时候,神采飞扬眉眼生辉。今日怎么这般冷硬决绝? 日后威震大魏朝的刑部陆侍郎,此时只有十岁,还是个淘气的半大少年。人瘦手长脚长脖子长,显得一颗头很大。一双眼生得不大,格外机灵有神。 陆轩前世做至刑部侍郎,一肚子坏水,下手又狠辣,倒是没人敢轻易惹他。 只是,陆轩在一次追捕逃犯时,不慎被逃犯伤了一条腿,自此落了腿疾。 “四姐是不是和三皇子殿下闹口角了?”陆轩眯起那双不大的眼,目中闪过狡黠:“我一定找机会为四姐出气。” 那一肚子坏水的模样,逗乐了陆明玉。 自重生以来复杂纷乱紧绷的心情,骤然一松。 陆明玉舒展眉头,目光掠过陆轩完好无损的右腿,淡淡一笑:“不必。要算账要出气,我自己来。” 陆明玉的身手,外人不知就里,自家人皆心知肚明。真动起手来,便是勇冠三军的荥阳王陆临,对着陆明玉也得甘拜下风。 陆轩闻言咧嘴一笑,小声提醒:“四姐也收敛一些,别将三皇子殿下吓跑了。” 陆明华陆明月一同掩嘴笑了起来。 三皇子对陆明玉的心意,陆家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陆明玉对李昊……也不必细说了。总之,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陆明华姐弟三人看来,陆明玉不过是嘴硬说气话罢了。等陆明玉及笄,赐婚的旨意怕是就要到陆府了。 陆明玉没有多做解释。 这些事,本来也解释不清楚。 以后,他们自然会知道她的决心。 陆明玉随口道:“来都来了,反正闲着无事,不如陪我过过招。” 此言一出,陆轩第一个捂住肚子呼痛,一脸痛苦,额上还逼真地冒出了两滴汗珠:“诶哟,我这肚子怎么忽然就疼起来了。” “不行,我得先去方便。” “四姐别急,我一会儿就来。记得在这儿等我!” 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诶哟诶哟”地走了。 陆明月反应也快,一脸关切地追了过去:“六弟,你肚子疼得这么厉害,一个人走怎么成。我扶着你。小心,可别摔倒!” 扶着陆轩的胳膊,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只剩陆明华了。 陆明华踌躇片刻,软言低语:“四妹,你别伤着我的脸行不行?” 陆明玉:“……” 第五章 姐妹 陆明玉看着一脸小心翼翼的陆明华,难得自省了一回:“三姐,我平日是不是太过凶悍霸道,所以你们都有些怕我?” 陆家姐弟六个,唯有陆明玉是陆临的亲生女儿。其余都是陆临收养的义子义女。 陆临对儿女们都很好。 姐弟几个感念义父恩情,对着陆明玉的时候,也格外容让几分。 更重要的是,陆明玉天生神力,身手无双。姐弟三个加起来,也不是她对手。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陆明华清了清嗓子,委婉地安慰道:“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六弟约莫是真的肚子疼,不是有意要跑。” 还有,姑娘家最重面容,她的脸上也是真的不能有淤青。 陆明玉哑然片刻,无奈一笑:“嗯,是我想多了。” 陆明华顺势握住陆明玉的手,亲热地笑道:“快近正午了,我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我们姐弟四个一同用午饭。” 府里就剩姐弟四个。陆明月和陆轩还小,平日多是姐弟四人一同吃饭。 陆明玉笑着应下,反手握住陆明华的手:“三姐,我们先去说说话。” 陆明华抿唇一笑。 反正,做什么都比和四妹练剑过招强得多。 姐妹两个年龄相近,平日里颇为亲厚。此时携手而行,偶偶私语。 “四妹,爹领兵出去打仗,已有半年了。”陆明华低声轻叹:“二哥随爹出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是啊,她也很久没见爹和二哥了。 永嘉帝时常亲自领兵出征。大魏朝的武将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结为联盟的燕国楚国,接连吃败仗。 永嘉九年,燕国楚国一同亡国,大魏终于一统天下。 那一年,对大魏来说,也极其惨痛壮烈。大皇子二皇子皆死在战场上,被誉为大魏战神的陆临,中了毒箭身亡。 永嘉帝因爱子接连身亡悲恸不已。大胜还朝后,便立了太子。 李昊也受了重伤。全仗着年轻底子好,熬过了一劫。后来李昊做了太子,又登基为帝。陈年旧伤发作,只坐了三年龙椅,就英年早亡。 算一算时间,还有四年。 这一世,有她在,一切都将被改写。 皇子们谁死谁活谁做太子,和她无关。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守护家人的安危。 陆明玉目中闪过坚定,转头对陆明华说道:“三姐放心,不出一个月,爹和二哥就会回来了。” 陆明华一怔:“你怎么这般肯定?” 打仗的事,实在不好说。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两年不归,也是有的。 陆明玉一本正经地说道:“三姐喜欢读书,一直想嫁给读书人。爹总得赶在春闱放榜的时候回来,为三姐挑一个好夫婿。” 陆明华:“……” 陆明华的俏脸上飞起红云,羞答答地拧了陆明玉一把。 陆明玉“嘶”了一声:“三姐,我胳膊快被你拧断了。” 陆家姐弟,都是自小习武。陆明华喜欢读书,对习武没多少兴趣。不过,每日也得练一个时辰骑射。等闲一两个壮汉不是对手。 陆明华被打趣得红了脸,笑着啐了她一口:“我这点力气,最多也就捶死只绵羊,哪里能拧断你胳膊。”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故作不经意地随口说道:“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夫婿?” 陆明华也没怎么忸怩,红晕退去,低声说道:“你既是问了,我也不瞒你。我自幼喜欢读书作画,日后,想嫁一个兴趣相投的良人。” “他不必才高八斗,也无需出身世家,只要品性纯良,对我好,也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以荥阳王府的门第,陆明华怎么也不会嫁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前世,是陆临挑中了周礼。 陆明玉心中已有盘算,饶有深意地说道:“三姐放心,爹一定会为你挑一个如意夫婿。” 陆明华抿唇一笑,盈盈如秋水般动人的眼眸中,流露出娇羞和希冀。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多情? 陆明华轻声道:“四妹,你和三皇子殿下是怎么了?” 听到那个狗男人的名讳,陆明玉笑意全无,面色微冷:“三姐,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陆明华又是一怔。 这一次,她清晰无误地看到了陆明玉眸中的冷意。陆明玉不是在说笑,是真的要和三皇子划清界限。 陆明华很快转过弯来,轻声道:“好,你厌恶他,我以后不提他便是。”顿了顿又道:“两日后的宫宴,我替你好好收拾一番。” 这世间,也只有皇子,勉强配得上她的四妹了。 陆明玉看出陆明华的心意,也未多说,略一点头。 她绝不会再蹚浑水,也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皇子。 不过,两日后的宫宴,她一定要去。 …… 嘚嘚的马蹄声,在宫门外响起。 守着宫门的内侍,探头看了一眼,忙开了宫门,恭敬地行礼:“奴才见过三皇子殿下。” 一身玄衣的英俊少年,面色阴沉地下了马,大步走进了宫门。身后的十数个亲兵侍卫,训练有素地下马追随。 一路疾驰的冷风,并未吹熄他心头的怒火。 那一团无以名状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燃烧炙烤,五脏六腑都快被烤焦了。 一个肤色白净容貌俏丽的宫女早已在宫门处等候多时,此时匆忙迎上前,敛衽行礼:“启禀殿下,奴婢有事禀报。” 李昊脚步一顿,冷冷看了一眼过去:“什么事?” 话语中的戾气,令人心中生寒。 宫女紫檀全身一颤,很快低下头:“苏娘娘昨夜做了噩梦,一直嚷着胸口疼,说是被人用剑刺穿了胸膛。” “太医去瞧过了,开了安神的汤药。苏娘娘喝了汤药,勉强入睡。一个时辰前醒了,苏娘娘一直哭闹尖叫不休。” “殿下不在宫中,奴婢没法子,去寻五皇子殿下。没曾想,苏娘娘见了五皇子殿下,直接晕厥了过去……” 李昊心中一沉,无暇再听下去,立刻迈步去了怡华宫。 刚迈进寝室,五皇子李昌就红着眼迎了过来。 第六章 苏氏 五皇子李昌,和三皇子李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起其余皇子来,自然亲近得多。 李昌比李昊小了六岁,今年才十岁。 李昊高大英俊,气度夺人。李昌身量还未长开,个头才至李昊的胸口。 他生得又白又胖,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就如一个圆溜溜的肉团子。一双眼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 相貌倒是不算丑,不过,和俊俏也扯不上半分关系就是了。 单看脸,实在看不出李昌竟是李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李昊红着眼,拉住李昊的衣袖:“三哥!母妃着了梦靥!见了我就像见了恶鬼一样,不停地尖叫,忽然就昏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我好害怕。” 十岁的半大孩童,遇到了惊惧害怕的事,习惯性地往兄长的身边躲。 很显然,李昌是被亲娘吓到了。 李昊神色一缓,低声哄道:“别怕,我去看看母妃怎么样了。” 李昌点点头,攥着李昊衣袖的手却不肯松开。抽抽搭搭地说道:“三哥,我和你一起去。” 李昊好气又好笑,想抽回衣袖,看着胞弟哭得红通通的脸,心里一软,便随了他。 永嘉帝有五子两女,乔皇后所出的慧安公主和二皇子皆是嫡出,身份也最矜贵。 庶出的大皇子和静安公主,生母是孟贵妃。孟贵妃出身将门,孟家跟着永嘉帝打天下,有从龙之功,战功赫赫,被封为广平侯。 二皇子的外祖父是大魏首辅,文官之首。如果在太平盛世,有这样的外家,谁也撼动不了二皇子的地位。 奈何生逢乱世,广平侯府枝大根深。手握重兵追随天子打仗的武将,分量自然比文官重得多。永嘉帝对大皇子的偏爱,也不算稀奇。 四皇子出身同样不高。不过,四皇子生母秦妃是永嘉帝的姨表妹。宫中赵太后,对秦妃处处照拂。 有赵太后撑腰,四皇子虽不是最受宠的,也无人敢欺辱半分。 李昊兄弟两个,就很悲催了。 他们的生母苏氏,说出身低微,都算抬举了。 苏氏当年是舞姬,一场酒宴后,被送到了尚且年轻的李家家主李垣的床榻上。苏氏肚皮争气,只侍寝一次就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苏氏生下了儿子李昊。母凭子贵,苏氏在李家内宅终于有了名分,被抬为妾室。 苏氏出身舞姬的事,人尽皆知。便连得些脸面的李家世仆,苏氏也得扬着笑脸示好。 苏氏生得娇柔貌美,楚楚动人,在内宅也有些宠爱。过了六年,又生了李昌。 后来,李垣举旗谋~逆,自立新朝。原配乔氏被册封为皇后,心尖上的侧妃孟氏被封了贵妃,姨家表妹秦氏封了妃位。 轮到苏氏这儿,既无得力的娘家,出身又卑贱,永嘉帝随手就封了昭容之位。 从一个卑贱的歌姬,到宫中昭容娘娘,生了两个皇子。一辈子的尊荣富贵都有了。在别人看来,苏昭容也算人生赢家了。 苏昭容在人前笑意盈盈,私底下时常哀戚落泪:“都是我这个亲娘不中用,连累你们兄弟两个也跟着丢了脸面。” “大皇子生母是贵妃,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便是四皇子,亲娘也是正经的妃子。轮到你们兄弟两个,亲娘却是昭容。宫里一个个的嘴上不说,私下里不知要怎么取笑你们。” “都怪我……” 李昌年少不懂事,这些哭诉,都落进了李昊的耳中。 李昊心中酸楚,少不得要安抚哭哭啼啼的苏昭容,对亲娘愈发孝顺。 照顾年幼的胞弟李昌,也成了李昊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昌对兄长也格外地依赖,攥着李昊的手,一同进了寝室。 …… 昏厥不醒的苏昭容,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李昊一走到床榻边,苏昭容便醒了,颤颤巍巍地睁了眼,李昊年少俊美的脸孔顿时引入眼帘。 苏昭容全身一震,继而颤抖个不停。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昊,泪珠成串地往下落,泣不成声:“阿昊……真的是你……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年过三旬的苏昭容,柳眉细长,黑眸盈盈,娇弱美丽,楚楚动人。此时满面泪水,愈发令人怜惜。 李昊是个孝顺儿子,见不得亲娘这般痛哭。 他坐到床榻边,握住苏昭容的手,轻声安抚道:“母亲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怎么尽说些傻话。什么又活过来了,儿子一直好端端的。” 苏昭容一直因位分低未能封妃耿耿于怀,平日里听不得昭容这两个字。 怡华宫里的宫女们,都称呼苏娘娘。李昊也只叫一声母亲。 苏昭容怔怔地看着儿子,泪如雨下。她用尽全力,抓住李昊的手。所有话都梗在喉咙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长长的指甲刺入皮肉,有些刺痛。 李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亲娘抓着自己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被李昌紧紧地攥着。 后宫妃嫔都是父皇的女人,七个儿女都是父皇的血脉。他们母子三个,在宫中处境并不美妙。 对他而言,这世上,最亲的人便是亲娘和胞弟。 亲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胞弟最信任倚仗的,也只有他。 苏昭容哭了半个多时辰,一双眼都哭肿了,激烈的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也直到此刻,她才惊觉李昊的手背上满是血痕。 苏昭容松开儿子的手,目中含泪:“我将你手背抓破了,你怎么也不吭声。” 李昊看也没看手背,笑着安慰道:“儿子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无妨。母亲现在感觉如何了?” 李昌从李昊的背后探出一颗胖乎乎的脑袋,小声说着:“母亲,你胸口还疼不疼?” 一提胸口,苏昭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孔骤然煞白,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李昊皱了皱眉,头也不回地吩咐:“来人,去请太医来。” “不,不用太医。”苏昭容一边全身哆嗦着,一边再次用力抓紧了李昊的手:“阿昌,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兄长单独说。” 第七章 母子 李昌磨磨蹭蹭地不想走。 苏昭容心中焦虑急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出去。” 李昌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转身走了出去。在临出门的那一刹那,李昌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亲娘泪眼盈盈地看着兄长,眼中迸出的光芒,就如将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阿昊,能见到你,为娘就是再死一遍,也值得了。” 李昊的声音略显低沉:“母亲又说胡话了……。” 李昌默默地转过头,走了出去。 身后,厚实的门被关上了。亲娘和兄长的低语声也就此消逝。 他被隔在了那方天地之外。 这么想其实不太合适。亲娘一定是有要紧事和兄长商议,不是有意忽略他。可自从记事起,亲娘的眼里就只有兄长。 他以前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 现在,他一日日在长大了,还是被当做不解事的孩童一般对待,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可惜,没人在意他怎么想。 李昌心中发闷,抬起头,叫了身边的内侍过来:“小春,伺候更衣。” 小春今年十二岁,生得白净俊俏。因净过身的缘故,小春的声音也有些尖尖细细的,听着和姑娘家的声音差不多。 李昌虽不受宠,身为皇子的排场也是有的。身边大小内侍十几个。近身伺候的小春,每日跟在他身边,也最得他信任欢心。 小春见主子怏怏不乐,隐约猜到了几分,悄声哄道:“殿下心里不痛快,咬奴才几口出出气。” 李昌没吭声。 进了屋子,方便过后,小春主动撸起袖子,送到主子嘴边。 裸露出来的细瘦胳膊上,赫然有几处伤疤。有咬痕,有抓痕,甚至还有一道鞭痕。这些伤疤,新旧不一,显然不是一两日留下的印记。 李昌猛地一口咬了上去,细长的眼中迸出凶残扭曲的光芒。很快,李昌的嘴边就有了丝丝血迹。 此刻的李昌,就像要吃人的猛兽一般,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天真憨厚。 小春哆嗦了一下,咬牙硬是忍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过了许久,李昌才抬起头,用帕子擦了嘴角边的鲜血,看起来又是之前那副略显有些蠢钝的憨厚模样了。 “你先收拾妥当,”李昌随口扔下一句,先走了出去。 胳膊上差点被咬掉一块肉,鲜血淋漓,疼得要命。 小春硬是忍到主子出了门,眼泪才落了两滴。这样的伤,是万万不能让人瞧见的。他随身带了伤药,敷一些便是。 …… 寝室内,李昊低声安慰着亲娘。 苏昭容总算停了眼泪,拉住儿子的手,哽咽着说道:“阿昊,我昨夜做了一场噩梦。在梦中,我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当场毙命,太凶残太可怕太痛了……” “后来,太医来了,开了宁神的药方。我喝了药昏迷了过去。” 果然是做了噩梦。 李昊眉头略略舒展,低声道:“母亲是被噩梦惊到了。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苏昭容痴痴地看着年少英俊意气风发的儿子,泪水不由自主地再次夺眶而出,喃喃自语:“这是梦吗?” “便是梦境,我也心甘情愿。阿昊,你一定要好好的,娘不中用,只能依靠你了。” 这样的话,李昊自小听到大,不假思索地就接了话茬:“母亲放心。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我们母子三个。” 听着久远的熟悉的话语,苏昭容眼圈又红了。 还是长子最可靠最孝顺。 都是那个该死的可恨的陆明玉,抢走了她的儿子……等等! 苏昭容眼睛一亮,急切得问道:“阿昊,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永嘉几年?你定亲了没有?” 做了噩梦的人,记忆有些混乱,也是难免的。 李昊耐心地答道:“现在是永嘉八年,二月初六。”顿了顿,又道:“过两日,皇后娘娘设宫宴,京城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家中的适龄女儿或孙女,都接到了宫宴请帖。” 永嘉八年,二月,宫宴。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悄然浮现。 苏昭容怔忪了许久,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现在儿子还没定亲。明年才会娶陆明玉过门。如果她现在激烈反对,或是从中弄些鬼,搅和了这门亲事,倒也不难。 只是,如果没有陆家鼎力相助,儿子要如何登上皇位坐上龙椅? 所以,陆明玉是一定要娶的。 她且耐心地登上几年,等儿子登基……不,等儿子做了太子,就想法子杀了陆明玉。再另娶温婉柔顺的名门闺秀,给她生几个皇孙。 琰儿那个养不熟的小混账,不管她怎么哄,都不和她亲近,张口闭口都是亲娘。这样的孙子,不要也罢。 苏昭容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脸上已飞快地调整表情,露出一丝笑意:“陆四小姐也接到请帖了吧!” “你时常在我面前提起她,夸赞她美丽聪慧疏朗豁达身手过人。只可惜,我不能出宫,也没见过她。两日后宫中设宴,我一定仔细地瞧一瞧她。” 一提陆明玉,李昊的脸色陡然沉了一沉。 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再次袭上心头。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她忽然翻脸反目? 想到陆明玉黑眸中的冷意,想到那把抵着他胸膛的利剑,李昊心绪翻涌,难以平息。 苏昭容的目光一直落在儿子的脸上,自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是谁惹你了?” 李昊咬咬牙,将怒气按捺下去:“没什么,就是想到父皇领兵打仗,只带了大哥二哥,我未能跟着一同去,心里不是滋味。” 话题转得有些生硬。 不过,正刺痛了苏昭容的痛处。 苏昭容红着眼低语:“都是娘连累了你。你父皇一味偏袒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仗着太后,也常在你父皇面前露面。明明你才是皇子中最出众的,却处处受冷遇……” 苏昭容再次用力握住儿子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宫中人人轻贱我们母子。等日后,总有他们后悔的一天!” 所以,心里再恨再怒,也得先咽下。 不管如何,一定要娶陆明玉做儿媳。 …… 第八章 盘算 苏昭容打定主意,柔声对李昊说道:“阿昊,我知道,你一直喜欢陆四小姐。你放心,我豁出这张脸,也一定为你求娶陆四小姐为妻。” 顿了顿,又轻声道:“有些话说着不太中听,不过,你心里总得明白。我出身卑贱,在皇上面前没什么分量。你没有得力的外家,定要娶一个高门闺女为皇子妃。日后,便能有得力的妻族相助。” “荥阳王麾下有六万士兵,而且,荥阳军以骁勇凌厉闻名,便是广平侯领兵打仗的本事,也不及荥阳王。” “荥阳王有一堆义子义女,陆四小姐是他唯一的血脉。听闻荥阳王爱女如命,怕女儿受委屈,一直未曾续弦。” “只要你娶了陆四小姐,荥阳王就成了你岳父,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苏昭容眼睛越来越亮,语速也越来越快:“这门亲事,对你来说好处颇多,绝不能错过。” 这一番话听进耳中,说不出的别扭。 李昊抿了抿薄唇,低声道:“母亲,我见小玉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她。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荥阳王的爱女。” 时隔两年,他依然清楚地记得他们相遇时的情景。 那一日,她穿着红色武服,骑着红色的宝马,如一朵红云飘过来,英姿飒爽,容光照人。 他和她一同射中了那只鹰。他想将猎物相让,她挑眉一笑,抬弓便射。 那一箭,射中了天空的鹰,也同时射中了他的心。 他喜欢她,和她的出身家世无关。 苏昭容深知儿子的犟脾气,从不和他正面较劲,柔声笑道:“是是是,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陆四小姐。恰好,她是陆家唯一的嫡女,这是一举两得的喜事。” 李昊紧绷的俊脸稍稍舒缓。 他还是很生陆明玉的气。不过,以他的骄傲,绝不会告诉亲娘自己挨了揍又被轰出陆家的事。 姑娘家使性子闹脾气,他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权且让她一回好了。 李昊低声道:“母亲说的是。” 苏昭容对李昊的心思一无所知,低声说道:“你安心读书习武,亲事有我为你谋算操持。” 李昊眉头舒展,冲亲娘一笑:“多谢母亲。” 看着儿子隐含喜悦的笑脸,苏昭容心中涌起浓烈的辛酸苦楚。 为了儿子的皇位,为了重新做太后,她得再次低头去向陆明玉示好,还要低声下气地去求乔皇后。 罢了,伏低做小这么多年了,再忍一忍便是。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太后,扬眉吐气。到那时候,所有人都得伏在她的脚下,看她的脸色说话行事。 陆明玉再厉害,也得孝敬婆婆,任凭她磨搓。 …… 时间一晃,就是两日。 二月初九的凌晨,陆明玉五更天便起身,先去了练武场。 大魏刚建朝几年,沿用了很多前朝的规矩。皇子可有五百亲兵,武将品级不等,也可以有数量不同的亲兵侍卫。 荥阳王开了异性封王的先例,也有五百亲兵。 其实,整个荥阳军都是陆临一手带出来的精兵,说是陆家军也不为过。陆临的亲兵,也多出自荥阳军。 陆临领兵打仗,留下五百亲兵在府中。 这五百亲兵,分了三营,日夜巡逻守护陆府安危。每日早晨,其中一营亲兵要进练武场练兵。 嚯! 怒吼声震耳欲聋。一把把雪亮的长刀翻飞出凛然的寒光! “四姐,”一颗大头忽然出现在眼前,一双眼睛骨碌碌一转:“你今日不是要进宫赴宴吗?怎么还不去梳妆打扮,倒来练武场了?” 陆明玉笑着瞥了六弟一眼:“肚子不疼了?” 陆轩笑嘻嘻地凑过来撒娇:“这么多亲兵,四姐想练剑,随便叫几个来就是,就别揍我了。” 陆明玉忍俊不禁,用力拍了拍那颗大头:“闪一边去。” 陆轩松口气,欢快地跑去武器架边,拿了把长枪,和陆明月过招。便是以温柔著称的陆明华,此时也是一身飒爽的武服,手中长鞭使得虎虎生风。 陆明玉抿唇一笑。 这才是她熟悉的家。 不像前世的宫中,重重规矩,像无形的枷锁牢牢捆束住她,一点一点地磨平她的骄傲和锐气。 她坐在凤椅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再也没了年少时的愉悦欢快。 都是那个狗男人! 一想到李昊,陆明玉心火蹭蹭直冒。她随手拿了一把剑,点了几个亲兵过来:“来陪我过招。” 一个时辰后,陆明玉面颊绯红,额上微微冒汗,神清气爽地去沐浴更衣。练武场里数名亲兵苦着脸从地上爬起来。 “小姐的身手真是越发厉害了!” “小姐怕失手伤了我们,没用那柄抱玉剑。不然,我们现在连爬都爬不起来。” “也不知日后有哪家的少年郎敢做我们陆府的姑爷。要是惹得小姐不高兴,一拳下去就得去了半条命……诶哟!” “叫你胡说八道!谁能娶到我们小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日后姑爷惹了小姐,哪里要小姐动手,我们王爷第一个饶不了他!” “对对对,还有二公子六公子!” “再不济,还有我们荥阳军呢!” 越扯越不像话了。 亲兵统领陆乙被气笑了,踹了那几个闲话的亲兵:“都给我闭嘴!再敢乱说,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最后一句,说得倒也没错。” 一众亲兵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就是嘛! 有他们在,谁都休想欺负他们的小姐! …… 半个时辰后。 东华门外,等着进宫的马车排出了老远。 按着规矩,宫外的马车不得入宫。 不管是阁老家的闺秀,还是侯爷家的千金,都得老老实实的下马车,一一验明请帖和身份,才能入宫。 这些都是接了乔皇后的帖子,等着进宫的高门贵女。不定哪一个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就成了皇子妃。 守着宫门的内侍,眼明心亮,十分殷勤,半点不敢怠慢。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嘚嘚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过去。 第九章 好友 旭日东升,微风轻拂。 一身红衣的少女骑马疾驰而来。 这匹枣红色的马高大威猛,毛光顺滑,四蹄有力,神骏至极。是难得一见的大宛汗血宝马。 这样的宝马,寻遍京城,也只有三匹。 其中两匹,都在天子的御马马厩里。还有一匹,被永嘉帝在两年前赏赐给了荥阳王。荥阳王又将宝马转赠给了爱如掌珠的女儿。 阳光撒落在宝马长长的鬃毛和明亮的眼睛上,也落在红衣少女的脸庞上。 少女光洁的脸庞似被镀上了一层光,容色冷艳,神采飞扬。 是陆明玉! 穿着浅蓝衣裙的秀丽少女,将头探出车窗外,冲着陆明玉嫣然一笑:“小玉,你怎么骑马来了?” 陆明玉勒紧缰绳,翻身下马,乌黑顺滑的青丝被风拂起,又很快散落肩头。 这个蓝衣少女,姓沈,闺名一个澜字。父亲是户部侍郎,掌管国库金银。 沈侍郎个头不高,相貌平平,头发稀疏。沈澜却修长窈窕,面容清秀,一派官宦千金的优雅气度。 陆明玉和沈澜,一个出身将门,一个是文官千金。一个敢爱敢恨性烈如火,一个文雅含蓄温柔自持。截然不同的两个少女,却是闺阁好友。 陆明玉一见昔日闺阁好友,心头一热。 沈澜比她大了三个月,前世沈澜及笄后定下亲事,嫁给了一位新科进士。 沈郎中挑女婿的目光比陆临强得多。 那位新科进士出身书香门第,在翰林院待了三年,便谋外放,离京赴任。官途平坦顺遂,几年后做了金陵知府。 沈澜随夫婿离京那一日,已是三皇子妃的陆明玉亲自去送行。 沈澜依依不舍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小玉,你如今是天家儿媳,头上有两重婆婆。这直言无忌敢言敢怒的脾气,可得稍稍收敛一二。新婚燕尔,三皇子殿下待你自然是极好的。只怕时日一久,会生变数。你一定要多多珍重。” 那个时候的她,还沉浸在新婚的甜蜜恩爱中,挑眉一笑,信心十足地应道:“沈姐姐多虑了。他绝不会辜负我。” 沈澜喟然轻叹,不再多言。 而她,在短短几年内,就饱尝被婆婆恶意挑唆和夫婿渐渐离心的愤怒痛苦。 是她太过骄傲自信,以为夫妻相爱便能携手白头。 却不知,这世间人心险恶。 整日柔弱哭泣抹泪的婆婆,狭隘阴险恶毒。看似天真憨厚的小叔,心性阴暗扭曲。李昊的一双利眼,到了亲娘和胞弟面前,就似被糊住了一般。 现在想来,李昊不是不明白。 只是,在他心里,亲娘和胞弟比她更重要罢了。 …… 陆明玉不愿再想,定定心神,对好友笑道:“坐马车气闷,不及骑马自在,我便骑马来了。” 大魏贵女们骑马出门也是常事。 不过,今天是皇后设宴,总得慎重一些。所以,前来赴宫宴的贵女们,一个个精心装扮,端庄地坐在马车里。 骑马前来的,只有陆明玉一个。 沈澜看着陆明玉漫不经心的样子,笑着轻嗔一句:“你呀,总这般任性妄为。快些上马车来,小坐片刻。” 沈家的马车排在第四个,再有三个就轮到进宫了。 陆明玉欣然应下,就要上马车。 排在第五个的少女不乐意了,探出头来瞪了陆明玉一眼:“陆明玉,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我们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你一来就蹭沈姐姐的马车,亏得你好意思。” 这个少女,年约十四五岁,身着鹅黄衣衫,面容娇俏,灵动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骄横之气。正是工部尚书府的嫡女金灿儿。 这个名字是俗气了些,不过,金家从前朝起就是名门望族。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底蕴深厚。 金尚书五十岁时得了老来女,格外娇惯疼宠。金灿儿在府中横行霸道惯了,在外说话也改不了颐指气使的脾气。 不过,论霸道性烈,陆明玉自称第二,谁也不敢说自己第一。 陆明玉瞥了金灿儿一眼:“我今日就好意思了,你待如何?不服气,就约一日,我们练武场上一较高低。” 金灿儿:“……” 陆明玉平日身手不显,神力只露三分,身手只露五成。饶是如此,也是京城贵女圈中无人能及的高手。 就金灿儿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压根不够陆明玉两拳。 金灿儿吃过几回亏,再不肯和陆明玉动手比试。此时恨恨地咬了咬贝齿,吐出几个字:“野蛮!” 陆明玉气死人不偿命地悠然一笑:“是啊,我就是这等野蛮刁钻的脾气。谁要是惹了我,我一拳过去,揍得她满地找牙。诶哟,想一想别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可真有趣呢!” 金灿儿:“……” 沈澜扑哧一声乐了。 金灿儿被气得俏脸通红,用力瞪陆明玉一眼,愤愤地扯下竹帘。 可不就是敢怒不敢言么? 离得近一些的几辆马车,纷纷传来轻笑声。 京城当然不小,不过,顶尖的贵女圈子,也不算大。三品以上的文官武将,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十个。今日接到宫宴请帖的贵女们,就是不相熟,也大多互相见过面。 陆明玉的鼎鼎大名,谁人不知? 荥阳王爱女,贵女中的第一高手。她的美丽和烈脾气同样闻名。 金灿儿也就能欺负些性子软和的,遇到陆明玉,立刻就踢了铁板。 陆明玉上了马车,沈澜还在轻笑不已:“在宫门外,你也不收敛几分。” 陆明玉眸光微闪,扯了扯嘴角,一语双关地笑道:“是啊,我天生就是这脾气。有仇当场就报了,绝不留到日后。” 什么来日方长,什么徐徐图之,哪里比得上快刀斩乱麻。 沈澜目中笑意更深,打量陆明玉一眼,取出梳妆匣子,拿出梳子,为陆明玉梳理略显凌乱的发丝:“是是是,我知道陆四小姐的厉害。现在别乱动,我替你整理仪容,可别在椒房殿里失仪。” 陆明玉没有推拒好友的好意,笑着略一点头。 第十章 群芳 等了盏茶功夫,便轮到沈澜了。 沈澜微笑着下了马车,令身边丫鬟将宫宴请帖交给内侍。内侍仔细查验无误,笑着说道:“请沈三小姐进宫。” 沈澜却未急着进宫,转头对陆明玉笑道:“我们一起进去。” 陆明玉没有半点即将进宫赴宴的雀跃欣喜,随意嗯了一声。身侧的绮云,也将请帖拿了出来。 内侍一看请帖,弯着的腰又低了几分,笑容十分殷勤:“原来是陆四小姐,请入宫门。” 沈澜的父亲是二品高官。 不过,大魏刚建朝,武将地位远高于文官。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荥阳王,在一众武将中也是最顶级的人物。 宫中内侍,惯来捧高踩低,跟红顶白。对着陆明玉的态度,明显比沈澜殷勤热络得多。 沈澜心胸宽广,一笑置之,挽起陆明玉的手,一同迈步进了宫门。 再轮到金灿儿,内侍弯了半截的腰重又抬了起来,虽也算恭敬。不过,其中差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势利眼的狗东西! 心高气傲的金灿儿,一张俏脸都被气得发红,愤愤瞪了那内侍一眼。 白皙俊俏的内侍神情不变,心里翻了个白眼。 工部尚书府的千金,也敢和荥阳王爱女争锋!不说出身了,只比相貌和气度,一个照面就被陆四小姐远远比了下去。 心里憋屈,有能耐冲着陆四小姐去,冲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内侍耍威风,算什么能耐! …… 东华门内,是长长的夹道。 触目所及,是高大的宫墙,朱色的宫檐,还有默默躬身避让的内侍宫人。肃穆威压的气氛,压得人心头骤然一沉。 陆明玉目光一掠,眼前的情景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令人厌憎。 沈澜是第一次进宫,此时不免有些紧张忐忑,微微抿紧了嘴角。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陆明玉一眼。 却见陆明玉笑意全无,神色淡漠,近乎冰冷。目中没有恭谨,反而浮起了一丝讥讽的冷意。 陆明玉这是怎么了? 初次进宫,即将觐见皇后和宫中诸妃,这般神色,可是大大不妥。 沈澜心中一惊,悄然伸手,扯了扯陆明玉的衣袖。 陆明玉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已回复平日的模样,冲沈澜笑了一笑。 沈澜几乎以为自己刚才看错了,忍不住眨了眨眼。 陆明玉被这个小动作逗乐了,抿唇而笑。 她伸手握住沈澜的手,轻声笑道:“澜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轻重,不会轻易惹出乱子。” 沈澜又是一阵紧张,压低了声音道:“嘘,别说话了。” 陆明玉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默默行了一段路,绕过两个弯,再行一段,终于到了椒房殿。 椒房殿历来是中宫皇后的住处。陆明玉曾在椒房殿里住了三年,直至李昊离世新帝继位,她才带着儿子搬进了长春宫。 椒房殿位于后宫正中的位置,广轩壮丽,宫殿巍峨。 一众京城贵女,被引进了椒房殿的偏殿里,等候乔皇后宣召。 按着宫中规矩,入宫时只能带一个贴身丫鬟。待会儿进正殿,丫鬟们不能随行。 偏殿里有两排椅子,粗略一看,约有十余张。今日进宫赴宴的贵女,却有二十余人。再者,便是椅子够坐,初次进宫的少女们也不敢随意落座说话。 没见有一位三旬左右的女官站在角落里吗? 定然是乔皇后派了身边人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众人。 谁要是这个时候露了怯,或是喧哗吵闹出了丑,只怕率先就被剔除出皇子妃的人选名单了。 也因此,众少女俱面含微笑,端庄地站着。 陆明玉也未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没兴致做什么皇子妃。不过,也不能丢了荥阳王府的脸面。 ……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 众少女站得腿酸脚软。好在众人都穿着长裙,可以不动声色地动一动腿脚。 角落处的三旬宫女,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悄然退了出去。过了片刻,乔皇后令人来宣召众少女进正殿觐见。 觐见也有先后顺序。 一众少女齐刷刷地盯着宫女。 宫女身着浅紫宫装,身形苗条,皮肤白净,眼下一颗小小的黑痣。是乔皇后身边的宫女彩兰。 彩兰微笑着福了一福:“皇后娘娘宣乔小姐觐见。” 身着碧色衣裙的乔三小姐,含笑应了。乔三小姐闺名一个婉字。人如其名,也生得温婉秀美。 乔婉在众少女嫉恨艳羡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金灿儿到底没忍住,对着身侧的少女低声道:“没想到,今日乔婉拔了头筹。。” 少女穿着胭脂色衣裙,生得粉面桃腮,颇为妩媚,是广平侯的幼女。姓孟,闺名云萝,也是宫中孟贵妃的娘家侄女。 论门第,广平侯府也是一等一的大魏勋贵。孟贵妃在宫中颇为得宠,大皇子更是深得永嘉帝喜爱。 奈何孟贵妃再得宠,也得低乔皇后一头。孟云萝在宫中,自然也就不及乔婉体面了。 孟云萝瞥了乔婉的身影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嫉意,口中淡淡道:“乔阁老是当朝首辅,乔婉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自是矜贵一些。” 过了片刻,彩兰又来宣召。 这一回被宣召觐见的,是濮阳侯赵家的五小姐赵瑜。赵家是赵太后的娘家,赵瑜是赵太后的侄孙女,平日时常被召进宫陪伴赵太后。 个头不高的赵瑜,今日穿着一袭粉色衣裙,玲珑可爱。一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金灿儿撇了撇嘴。 孟云萝微微抿唇,心里愈发恼火。 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名门贵女,平日谁不掐尖要强?谁愿落于人后? 这口闷气,委实令人难以下咽。 接下来总该轮到她了。 彩兰再次现身的时候,孟云萝下意识地挺直腰身,脸上露出矜持不失优雅的微笑,略略抬腿,就要上前一步…… 然后,彩兰的声音清楚地传入耳中:“请陆四小姐去正殿觐见。” 孟云萝:“……” 孟云萝笑容凝在嘴角,默默将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第十一章 故人 孟云萝动作细微,却瞒不过眼明心亮的一众名门贵女。 几声轻笑声,传入孟云萝耳中。 孟云萝当众出了丑,白皙妩媚的脸孔染上一抹羞恼的红晕。 金灿儿这个闺阁好友,半点要安抚孟云萝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掩袖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这就是京城贵女们的“友情”了。 陆明玉即将和故人重逢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一丝,微微扯起嘴角,迈步随彩兰去正殿。 迈过高高的门槛,陆明玉目不斜视,稳步上前,敛衽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端坐在凤椅上的乔皇后含笑道:“免礼,平身。” “谢皇后娘娘。”陆明玉干脆利落地起身,趁着起身之际,目光一掠,将殿内众人尽收眼底。 乔皇后出身官宦名门,少时颇有才名,如今三十多岁了,依旧端庄美丽,笑容温和。 此时,乔皇后的目光里带着打量和省视。 几位皇子都到了选皇子妃之龄。今日宫宴的目的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乔皇后自是要仔细打量斟酌。 坐在乔皇后下首的,是孟贵妃。孟贵妃和乔皇后同龄,保养得极好,面容美丽妩媚,眉眼间俱是成熟妇人的风情。 孟贵妃育有一子一女,大皇子在前年大婚,出宫建府。静安公主今年才十一岁,尚且年少,青涩稚嫩。 静安公主便坐在孟贵妃身侧。 嫡出的慧安公主,已至双十之龄,早已招了驸马。 今日宫宴,当然不能少了慧安公主。她坐在乔皇后的另一侧,神色倨傲,目光中带着冷淡和挑剔,一派挑未来弟媳的架势。 紧挨着孟贵妃的,是秦妃。 论相貌,秦妃远不及孟贵妃。不过,也是个容貌秀丽的美人,皮肤极白,又是爽朗爱笑的性子,一眼看去柔和亲切。 坐在秦妃身边的,便是三皇子五皇子的生母,她前世的婆婆,苏昭容。 苏昭容当年以舞姬之身得了永嘉帝宠爱,当然生得极美,柳眉弯弯,黑眸盈盈,琼鼻樱唇。甚至比孟贵妃更美三分。 不过,孟贵妃出身将门,美艳不失英气。苏昭容却如一株只能攀附树木的藤蔓,美丽却柔弱,令人心生怜惜。 就是这个看似柔弱无助遇事动辄哭泣的女人,隐忍蛰伏数年,最终做了大魏太后。 不懂朝政,不擅权谋,不知兵事。 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自私恶毒。 为了一己私欲,挑唆儿子儿媳离心,不顾江山传承。 这种人,不配为太后!更不配为婆婆。 陆明玉心中涌起浓烈的杀意,面上却神色如常。 苏昭容在见到陆明玉的刹那,全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被利剑刺透胸膛的剧痛,瞬间袭卷而来。 她几乎想立刻起身而逃,或是立刻令人杀了眼前这个狠辣的儿媳。 不行,要忍! 一定要忍! 怎么也等忍到儿子登基坐稳龙椅。到那时,她这个婆婆想怎么磨搓,做儿媳的只有受着的份。 苏昭容很快调整面部表情,冲陆明玉挤出一个亲切和善的笑容。 陆明玉视若未见,漠然收回目光。 苏昭容:“……” …… “你就是荥阳王爱女陆明玉?”乔皇后温和的声音在正殿里响起。 陆明玉抬起眼,和乔皇后对视:“是,家中姐弟六个,我排行第四。承蒙娘娘抬爱,今日得以进宫觐见娘娘。” 进正殿觐见的少女,迈入后宫至高权利之地,面对着大魏身份最尊贵的皇后妃嫔们,要么紧张中带着雀跃,要么忐忑中透着喜悦希冀。 像陆明玉这般冷静镇定的,绝无仅有。 顾盼间的奕奕神采,更是笔墨难描,令人心折。 先一步进殿觐见的乔婉和赵瑜,也是顶尖的名门闺秀,各有出众之处。可陆明玉一露面,立刻将她们两个比得黯淡了几分。 乔皇后目光落在陆明玉美丽冷艳的脸庞上,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语气愈发温和:“荥阳王随皇上一同领兵出征,劳苦功高。” 陆明玉微微一笑,应答得体:“父亲是大魏武将,领兵打仗是分内之事。不敢当劳苦功高四个字。” 乔皇后含笑问道:“你在府中,平日作何消遣?读过什么书?可曾学过琴棋书画?” 陆明玉不卑不亢地应道:“回娘娘的话,我自小舞枪弄棒,喜欢骑射习武,不喜读书。只粗浅认识几个字罢了,琴棋书画也没怎么学过。” 乔皇后出身书香名门,喜欢的是乔婉那般性情温婉诗书才情出众的闺秀。 果然,陆明玉自陈不通文墨,乔皇后眉头微微一皱。 苏昭容出人意料地插了嘴:“听闻陆四小姐骑射出众,身手过人,颇有荥阳王的风范。可惜今日不能亲眼一见。” 孟贵妃拿起帕子,掩嘴一笑:“哟,难得见苏昭容夸赞哪家的姑娘。” 选皇子妃,自然要先仅着二皇子。得先由乔皇后挑,然后才能轮到三皇子四皇子。 苏昭容此时张口,已是冒失攒越。 秦妃也抿唇一笑:“臣妾倒是和苏昭容想到了一处。臣妾看着,陆四姑娘也是极好的。不过,今日宫宴,赏些歌舞,做些诗词,或是抚琴助兴也就罢了。舞刀弄枪的,一则不便利。二来,也难保不出意外。” 乔皇后的笑容淡了下来。 苏昭容出身卑贱,也无得力的娘家倚仗,在后宫中时时受些闲气嘲讽,也是常事了。 苏昭容咬咬牙,咽下难堪,低声下气地陪笑:“臣妾一时多嘴,说了错话,请皇后娘娘见谅。” 乔皇后淡淡道:“既知错,就闭上嘴,少说两句。” 苏昭容脸上火辣辣的,应了一声,很快低下头。 陆明玉冷眼看着苏昭容受辱,心里颇为畅快。 前世她嫁给李昊之后,心怜婆婆处境尴尬,时时为婆婆撑腰。和乔皇后孟贵妃秦妃交锋过招是常事。 现在想来,苏昭容以弱示人自卑自苦,都是手段,让她这个出身将门的儿媳冲锋陷阵为自己挡箭罢了。 现在,她什么也不用做,袖手便能看一出好戏。 第十二章 宫宴 很快,名门贵女们被宣召进殿。 殿内座位有限,宫女们搬来锦札。 众少女一一入座。有心出头露脸的,自是抢着坐前排。如此,便能离乔皇后等人近一些。这一争抢,动作不免匆忙急促。 譬如金灿儿,快行几步,在前排坐下,目中闪过洋洋自得。 殊不知,落在乔皇后等人眼中,已是十足地失态了。 陆明玉比同龄的少女高挑,她一身红衣,容色慑人,气定神闲,格外醒目。待众少女都坐下了,她不疾不徐地坐了好友沈澜的身侧,正好是最后一排。 沈澜冲陆明玉眨眨眼。 你怎么也坐这儿来了? 平心而论,这么多名门贵女中,陆明玉家世相貌都是最顶尖的。乔婉和赵瑜是仗着乔皇后赵太后先露了脸罢了。 只要乔皇后等人眼睛不瞎,都不会错过陆明玉。 陆明玉挑了挑眉,淡淡一笑。 椒房殿内,众人环视之下,不便张口说话。沈澜使了个眼色之后,便垂眸敛容。陆明玉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看向苏昭容。 这一看之下,陆明玉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个时候,苏昭容在后宫地位低下,一直忍气吞声,连怨怼也不敢露出一星半点。可此时,苏昭容自以为无人留意自己,竟在用怨毒不甘的目光看着乔皇后…… 是她前世未曾留意到这一幕,还是她记错了? 苏昭容似有所察,目光也看了过来。 和陆明玉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陆明玉目光锐利如剑。 苏昭容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以右手捂上了胸膛。 正是她最后一剑刺穿的位置。 陆明玉心中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她和苏昭容婆媳十年,对彼此熟悉至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觉得不对劲。 …… “本宫今日设宴,”乔皇后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陆明玉和苏昭容的对视:“见了这么多年轻貌美可爱的姑娘,心里着实欢喜。” 陆明玉收回目光,和众少女一同应道:“谢娘娘盛赞。” 乔婉抿唇微笑,声音柔婉悦耳:“今日能进宫觐见娘娘,是我等三生之幸。” 乔皇后对娘家侄女自是另眼相看,闻言笑道:“不必如此拘谨,说话随意些也无妨。” 没等乔婉吭声,金灿儿便抢着应道:“娘娘心地仁厚,待我们这般温和亲善,令我等铭感五内。” 乔皇后目光掠过金灿儿的俏脸,含笑道:“灿儿姑娘活泼伶俐,本宫看着甚是喜爱。” 金灿儿被赞得心花怒放,被染红的俏脸兴奋地几乎闪光来。 赵瑜不甘落于人后,轻声笑道:“可惜近日太后娘娘微恙阳,今日未能前来。不然,这椒房殿里就更热闹了。” 乔皇后笑容微微一顿,旋即如常笑道:“这倒是无妨。你想念太后,过几日进寿宁宫请安便是。” 众人一同陪笑。 秦妃拿出帕子掩着嘴,帕子遮挡住了大半脸孔,笑容颇有些勉强,心里暗暗恼火。 赵瑜肤浅愚蠢,没心机没城府。如果她能做主,绝不愿四皇子娶赵瑜为皇子妃。奈何赵太后早透过口风,他们母子根本无从拒绝。 陆明玉看在眼里,哂然一笑。 赵瑜还是和前世一般蠢钝无脑。 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这年头,婆婆天生占着身份便利,一个刁钻刻薄的婆婆,能将儿媳磨搓得生不如死。 乔皇后身为中宫皇后,要为天下女子表率,对着赵太后,自是恭敬孝顺。私底下如何,就只能呵呵了。 赵瑜仗着自己是赵太后的侄孙女,张口闭口赵太后,乔皇后焉能不恼? 前世,赵瑜嫁给四皇子,做了四皇子妃。有这么一个蠢儿媳,笑脸迎人擅长逢迎的秦妃真是操碎了心。 赵瑜半点没觉得自己言语不慎,在众人瞩目中一脸自得。 乔皇后和颜悦色地笑道:“今日群芳齐聚,也是一桩盛事。这么坐着说话,颇有些沉闷无趣。你们各自展示最擅长的才学,琴棋书画皆可。” 目光一掠,又笑道:“便按着位次顺序,一个一个来吧!” 众少女精神一振,齐声应下。 左首第一个,正是金灿儿。 金灿儿也没自谦退让,第一个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说道:“如此,我便先献丑,为皇后娘娘抚琴一曲。” 一旁的宫女早有准备,立刻搬了一张上好的古琴来。金灿儿端坐在古琴前,纤纤玉指轻拨琴弦,淙淙琴声自指尖流出。 琴音一响,悄声说话便无碍了。 沈澜压低声音道:“待会儿你怎么办?” 陆明玉擅长的骑射和剑术拳法之类,在这宫殿之中都不便展示。偏偏琴棋书画之类,陆明玉都是平平。 陆明玉眸光微闪,冲沈澜安抚地一笑:“放心,我早有打算。” 沈澜不便追根问底,只得低声提醒:“宁可平稳过关,也别太出格了。” 陆明玉笑着嗯了一声。 嗯,不会太出格。 最多就是让所有人都打消让她做儿媳的念头罢了。 …… 金灿儿一曲琴音,得了众人赞赏。美滋滋喜滋滋地坐了回去。 然后,乔婉以竹笛吹奏,笛音婉转悠扬欢快。乔皇后目中皆是满意之色,夸赞连连。乔婉抿唇而笑,优雅入座。 再然后,赵瑜、孟云萝等人一一起身。或弹奏或作诗或作画。少女们使尽解数,一派群芳争艳的热闹。 乔皇后一个一个看在眼底,目中笑意越来越浓。 便连挑剔的慧安公主,也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沈澜是倒数第二个,起身后自谦道:“我琴棋书画皆不出众,今日便不献丑了,请娘娘见谅。” 陆明玉心中涌过一阵热流。 沈澜诗画无双,琴艺不弱于金灿儿。此时显然是故意为之,如此一来,接下来她再起身推辞,也就不那么突兀了。 可惜,今天她得辜负沈澜的一番好意了。 陆明玉在众人的目中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琴棋书画,我比不得诸位。不过,我也有些长处,今日献丑,博娘娘一笑。” 说着,迈步走到了苏昭容面前。 苏昭容:“……” 第十三章 惊人 陆明玉就在咫尺之遥。 那张年少冷艳英气的脸庞,那双明亮近乎锐利的眼眸,还有那熟悉地微微扯起的讥讽嘴角…… 苏昭容胸口的位置骤然传来尖锐的剧痛。 “我没别的长处,就是力气比常人大了一点点。烦请娘娘配合一回。”陆明玉的声音既不娇柔也不委婉,干脆利落,清亮动听。 苏昭容神色有些僵硬,竭力挤出一个笑容:“你……” 你要做什么? 话尚未出口,就见陆明玉伸出双手,落在椅子的两边把手上。 椒房殿内的椅子,皆是上好的梨花木所制,宽大厚重,平日得两个宫人合力才能搬得动。苏昭容虽然窈窕,也是个成年人。 可陆明玉,双手一动,椅子竟然就被搬了起来。 椅子和腰平齐,苏昭容猝不及防之下,就升到了半空,和陆明玉四目相对。 苏昭容:“……” 众人:“……” 苏昭容瞳孔骤然收缩,心中的惊涛骇浪汹汹涌不息,仿佛要冲破胸膛。 她睁着眼,死死地盯着尽在咫尺的陆明玉。 不对! 前世的宫宴,陆明玉十分低调,从未显露过神力。今日怎么会不一样了? 而且,这等举动,轻佻无礼,近乎戏弄,半点没将她这个未来婆婆放在眼底。以陆明玉对儿子的情意,怎么会做出这等举动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苏昭容眼中的惊骇清楚地落入陆明玉的眼中。 陆明玉心头的异样感觉也愈发强烈。 她略一眯眼,有意释放出一丝威压和冰冷的杀气。苏昭容呼吸一窒,以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咬牙低语:“陆氏,放了我!” 陆氏! 这语气,何等熟悉! 陆明玉心中倏忽一沉,浓烈的杀气涌上心头,目光冰冷如剑。 婆媳斗法十年,苏昭容对陆明玉可谓熟悉至极。 陆明玉一动杀气,苏昭容猛地哆嗦了几下,再顾不得颜面体面,尖锐地喊了起来:“快放开我!” 短短片刻目光交汇,外人不知就里。 苏昭容的失态尖叫,却是清清楚楚。 乔皇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陆四姑娘果然神力惊人。本宫今日着实开了眼界。你先放下苏昭容吧!” 陆明玉口中应是,深深看了面色煞白的苏昭容一眼,然后将椅子放了下来。 椅子一落地,苏昭容猛然站了起来,仓惶说道:“臣妾有些不适,要先告退一步。”没等乔皇后应允,便以袖掩面匆匆离去。 毫无姿态,仓皇而逃。 …… 椒房殿里陡然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陆明玉的身上。 陆明玉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将纷乱的心绪按捺下去,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是我思虑不周,言行莽撞,冒犯了昭容娘娘。请皇后娘娘责罚!” 乔皇后心中却是有些恼怒。 好好的宫宴,被陆明玉突如其来的一出搅乱了气氛。苏昭容更是不中用,竟被吓得半途离了席。 乔皇后颇有城府,并不显露,温和笑道:“苏昭容前两日着了梦魇,情绪不稳。今日约莫是又发作了,和你无关,你不必介怀。” 在心中,悄然将陆明玉的名字从皇子妃的人选里划去。 皇子妃可以是将门之女。 不过,陆明玉太过胆大,性子又野,根本不适合做天家儿媳。 一直未曾出声的慧安公主,瞥了陆明玉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早就听闻陆四姑娘身手过人,却不知竟是天生神力。便是男子,也远远不及。” 陆明玉淡淡一笑:“多谢公主殿下盛赞。” 慧安公主眼高于顶,十分倨傲,偏偏又是大魏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堪称天底下最难缠的姑奶奶。 前世陆明玉和慧安公主便很不对付。今生重逢初见,还是磁场不和。 乔皇后不愿宫宴再起波澜,轻轻咳嗽一声:“陆四姑娘辛苦,不妨先坐下休息片刻。” 陆明玉目的达成,见好就好,冲乔皇后行了一礼,在众人的目光中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沈澜一直屏住呼吸,直到此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在看陆明玉,沈澜一肚子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悄然伸出手,握住了陆明玉的手。 陆明玉的手既不凉也没冷汗,反而有些不同寻常的灼烫。 沈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陆明玉微笑的侧脸,笑容未及眼底,微微抿着的嘴角,有些莫名的凉意。 这一刻的陆明玉竟有些陌生。 陆明玉略略侧过头,冲沈澜微笑示意自己无碍。 …… 接下来的宫宴,没再出什么意外,也算热闹。不过,众人总忍不住朝角落处的陆明玉看去。 丝竹乐声一起,一列舞姬翩翩起舞。 金灿儿凑到孟云萝耳边,小声嘀咕:“这个陆四,平日从没显露过,原来竟是天生神力。” 孟云萝心情复杂微妙,轻叹一声:“可不是么?” 比她们略强一些,她们还有争强好胜的心思。陆明玉这一出手,便震惊四座,她们望尘莫及,只剩拜服和长叹了。 另一边,乔婉也在和赵瑜轻声说话:“陆四小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赵瑜想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努力几次,怎么也挤不出来,终于颓然轻叹一声。旋即在心里安慰自己。 反正,太后姑祖母一直有意让她嫁给四皇子殿下。四皇子和秦妃在宫中最大的靠山就是赵太后。有赵太后撑腰,她才不会输给陆明玉。 沈澜和陆明玉同坐一席,悄声问道:“小玉,你从不喜欢在人前展露神力,今日怎么在椒房殿里出这等风头?” 确实是大出风头。 不过,这个风头,对陆明玉来说未必是好事。但凡是做婆婆的,在见到未来儿媳有这等可怕的力气后,都得踌躇犹豫再三斟酌。 陆明玉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闻言冲沈澜笑了一笑:“澜姐姐放心,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陆明玉素有极有主见。 沈澜也就不再多说了。 陆明玉做都做了,这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第十四章 惊恐 宫中,上书房。 大皇子二皇子随天子出征,三皇子四皇子和年少的五皇子被留在宫中,每日上午读书,下午习武练箭。 今日,几位皇子都有些心绪不宁。 太傅于翰林看在眼底,也未多说。 皇后娘娘设宫宴,京城里适龄的名门闺秀都进了宫。三皇子四皇子都到了选妃之龄。春日到了,少年人心思浮动,也在所难免嘛! 不过,三皇子四皇子也就罢了,五皇子你才十岁,跟着激动个什么劲? 于翰林板起脸孔:“五皇子殿下,我刚才讲的这篇劝学,殿下可听懂了?” 又矮又胖的李昌,有些茫然地眨了眨小眼。 于翰林:“……” 几位皇子,皆是文武双全的出众少年。唯有五皇子,习武不成,读书也不灵光。可恨做太傅的不能斥责怒骂皇子。 于翰林忍了又忍,总算将一口闷气咽了下去,沉着脸吩咐:“殿下将劝学篇抄上十遍。” 李昌一脸苦~逼,眼巴巴地看向兄长李昊,希冀着李昊挺身而出。 可惜,今日李昊心神不定魂游天外,根本顾不上他。 李昌只得低头,奋笔疾书。 还没散学,内侍小年悄布而入,在李昊的耳边低语一句。李昊神色微变,立刻起身:“太傅请见谅,怡华宫送了口信来,我得立刻前去。” 苏昭容出身卑贱,在宫中地位不高。好在生了两个儿子。五皇子……不提也罢,三皇子却是一等一的出众,而且,对苏昭容十分孝顺。 于翰林自不会阻拦,温声应道:“昭容娘娘有事,殿下快些去吧!” 李昊拱手行了一礼,快步离去。 李昌不假思索地随之起身:“母亲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得去看看。” 刚才还温和如春风的于翰林,瞬间切换成了冷酷无情的脸孔:“昭容娘娘只令人送口信给三皇子殿下,可见并无让五皇子殿下同去的意思。殿下还是快些坐下,将十篇劝学抄完。” 李昌:“……” …… 李昊沉着一张俊脸,快步进了怡华宫。 刚踏入寝室,面容煞白满眼惊恐的苏昭容就扑上前来,猛地抓住李昊的胳膊:“阿昊!你听娘的,那个陆明玉,万万娶不得!” “那就是个煞星!专门克我的煞星!你要是娶她,我和阿昌都活不成!” 李昊拧紧了一双浓眉,冷如寒星的目光一扫。原本伺候在一旁的宫女们心中泛起丝丝凉意,迅速低头退出了门外。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李昊耐着性子询问:“是不是宫宴里出了什么事?” 苏昭容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神情慌乱惊惧,甚至有一丝绝望,目中泪水涟涟:“阿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信我。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陆明玉!” 李昊只觉得荒谬,又有些恼怒,声音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端端地,母亲为什么会说这等荒唐话?” 苏昭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该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 前世那些事…… 刚出孝期,李昌就色~欲~熏~心,意图凌辱寡嫂。却被陆明玉一脚踹废龙根,再不能亲近女子,也生不出儿子来。 李昌心怀怨恨,排除异己,大肆打压陆家人。 她令人在点心里下毒,哄骗孙子端去长春宫,毒死了陆明玉。算计着没了碍眼的陆明玉,孙子便会和她这个祖母亲近。计谋得逞,她心中畅快,临死前犹自不忘去一逞口舌威风,不料被陆明玉临死前一剑刺死。 她发现自己重生,盘算着让陆明玉过门,等利用完陆氏的势力,再除去陆明玉。万万没想到,陆明玉竟然也重生了,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恨意,四目对视时的冷意,似要变成利剑,再次穿透她的胸膛…… 一桩桩一件件,怎么能让李昊知晓? 李昊等了片刻,没等来只字片语,眉眼彻底沉了下来:“母亲。” 苏昭容全身又是一颤。 儿子什么脾气,没人比她更清楚。李昊是孝顺没错,却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也绝不好糊弄。 苏昭容急中生智,抹着眼泪将殿内发生的事情道来:“……那个陆明玉,仗着天生神力,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戏弄我,令我颜面扫地。她若是心里有你,怎么会这般对待自己未来的婆婆。” “阿昊,这宫里宫外的人,都瞧不起我。你是我儿子,日后你娶的媳妇,总得孝顺我。陆明玉这样的儿媳,我实在消受不起。” 一边说一边哭自己命苦。 这也是苏昭容的拿手好戏了。 孝顺亲娘的儿子,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娘这般痛哭流涕伤心难过呢? 果然,原本眉眼冷凝的李昊,无奈地轻叹一声,神情柔和了一些:“母亲先别哭了。” 顿了顿,又低声道:“荥阳王骁勇善战,是大魏名将。小玉自小习武,便是我也打不过她。她性子也和寻常少女不同,直来直去,性烈如火,敢爱敢恨。” “她今日在殿内的举动,是想和母亲亲近,绝不是戏弄。母亲一定是误会了。” “小玉性子率直,却也热诚良善。日后她一定会好好孝敬母亲的。” 苏昭容听着话音不对劲,简直哭不下去了:“阿昊,你听我说……” “母亲,你听我说。”李昊定定地看着苏昭容,目光熠熠:“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她,便对她一见钟情。” “之后,我的眼中心中,再无他人。” “今生,我非她不娶。” “母亲一直最疼我,一定会为我的终身幸福着想,成全儿子的心意。” 苏昭容:“……” 苏昭容神色僵硬,哑口无言。 李昊神色轻松了许多:“母亲好生歇着吧!我先回上书房去,得了闲空,再来陪母亲说话。” 说完,很体贴地拿起帕子,为苏昭容擦了眼泪。然后才起身离去。 苏昭容愣愣地看着儿子的身影远去,想到儿子那番斩钉截铁的话,欲哭无泪。 儿子这是铁了心要娶陆明玉。 这可该怎么办! 第十五章赔礼 走出怡华宫的那一刻,李昊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里有些莫名地沉重,被蒙上厚厚一层阴影。 母亲素来柔弱温婉,从未这般情绪失控激烈反对一件事。 陆明玉性情爽朗,其实心地善良柔软,怎么会忽然当众令母亲难堪? 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在悄然发生。 李昊停下脚步,驻足良久,目光明暗不定。 内侍小年默默在一旁等候。 过了许久,才听到主子淡淡吩咐一声:“随我去椒房殿。” 小年公公一愣,脱口而出道:“皇后娘娘设了宫宴,这时候有诸多名门闺秀在椒房殿里。殿下此时过去,似乎不太妥当吧!” 适逢乱世,大魏还没一统江山,延用的是前朝的规矩惯例。平日里少年男女见面相携出游不算什么,今日到底是在宫中,总得避避嫌。 李昊极有主见,一旦下定决心,便不再多虑多思。迈步便去了椒房殿。 小年公公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快步追了上去。 叫你嘴贱。 主子想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他来多嘴置疑。 …… 一炷香后。 椒房殿内,依旧丝竹声声。 乔皇后被之前一幕扫了兴致,心情并不美妙。目光偶尔掠过坦然端坐在末席的陆明玉,心里更是郁闷恼火。 孟贵妃不肯放过任何给乔皇后添堵的机会,故意低声笑道:“京城最出众最顶尖的闺秀,皆在眼前了。娘娘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瞧个屁! 被这么一闹,她哪里还有心情挑儿媳! 孟贵妃这是故意戳她心窝来了! 乔皇后瞥了孟贵妃一眼,淡淡说道:“本宫闲着无事,邀闺秀们进宫热闹一番。怎么到了贵妃口中,倒成了别有用意。” 孟贵妃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抿唇一笑:“是臣妾想茬多嘴了。娘娘不爱听,臣妾不说便是。” 乔皇后眸光微暗。 对着苏昭容,她这个皇后挺直了腰杆,可以随意轻践羞辱。 孟贵妃可不比出身卑贱的苏昭容。 孟贵妃是武将之女,和永嘉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当年乔家是官宦名门,现在的乔阁老,当年正是京城府尹。过世多年的先帝为了笼络乔家,定下了这门亲事。 不然,这皇后之位,本该是孟贵妃的。 孟贵妃的兄长被封了广平侯之位,领兵随永嘉帝征战。在永嘉帝心中,孟家的分量更胜乔家,最喜爱的儿子,是孟贵妃生的大皇子。 选皇子妃本该是她这个皇后的事。两年前,她欲为大皇子挑一位官宦千金为皇子妃。没想到,一张口,就被永嘉帝驳了回去。 “大皇子的亲事,朕已有打算,不必你费心了。” 永嘉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落在她脸上的重重一巴掌,更令她一腔盘算付之东流。 没过几日,永嘉帝下旨赐婚,大皇子妃梁氏,正是禁卫大将军的爱女。大皇子有得力的外家,再有做禁卫大将军的岳父,声势更盛。 每每想到这些,乔皇后的一颗心就如泡在冰水里,个中苦涩和不甘,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启禀皇后娘娘,”宫女低头禀报:“三皇子殿下前来给娘娘请安。” 声音不高不低,也足够殿内所有人都听见了。 原本低声窃语的少女们,陡然安静,彼此悄悄交换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殿下怎么忽然来了? 莫非是为受辱的苏昭容找场子来了?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又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直直地回视众人。 看什么看? 就你们眼睛大吗? …… 乔皇后也微微一愣,很快点头应允:“宣三皇子进来。” 很快,剑眉星目英俊不凡的三皇子李昊出现在众人眼前。李昊目不斜视,抱拳躬身:“儿臣见过母后。” 众少女眼前一亮,一颗芳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 苏昭容着实寒碜。可三皇子殿下,也真得太俊了…… 陆明玉遥遥地看着长身玉立风度卓然的李昊,用力握了握右拳。压抑在心底的憎恨和愤怒,再次蠢蠢欲动。 真是见一次就想揍一次! 乔皇后对苏昭容不屑一顾,对着三皇子倒是还算温和:“免礼,平身。” 待李昊起身后,乔皇后笑着说道:“今日上书房散学倒是早。” 李昊恭声应道:“上书房还未散学。儿臣听闻苏昭容今日在椒房殿内失仪,所以特地代苏昭容来向母后请罪。请母后见谅。” 说完,再次抱拳,深深作揖。 一遇事就哭泣抹泪,找儿子告状撑腰。这也是苏昭容惯常做的事了。 李昊自少时起,就常替亲娘收拾烂摊子。不过,像今日这般低头赔礼的,却也少见。 孟贵妃眸光一闪,笑着插嘴:“苏昭容也是。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怎么也让人去上书房送信。倒让你失了读书的清静。” 秦妃笑着附和:“可不是么?说起来,不过是桩小事。皇后娘娘心胸宽广,不会为这点小事介怀。何需你亲自跑这一趟。” 这些听似温和关切的话,实则不怀好意,满是挑唆。 性情柔弱的亲娘,哪里是孟贵妃和秦妃的对手。更别说城府颇深的乔皇后了。 身为男子,不便和女子做口舌之争。再者,他是皇子,哪有和宫中妃嫔争辩之理。这样的闷亏,他们母子默默隐忍了数年。 等日后他娶妻成亲,一切就不同了。 陆明玉出身高贵,天生神力,且性情刚硬,从不吃半点亏。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他的亲娘。 乔皇后的声音响起:“孟贵妃和秦妃想说的话,正说到了本宫的心坎里。你放心吧,本宫并未动气。” “多谢母后宽宏大度。”李昊道了谢。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陆明玉的面前。 来了来了! 好戏来了! 三皇子定是要横眉冷对怒斥一番! 陆明玉今日丢脸丢定了! 金灿儿激动地伸长了脖子,孟云萝等人也跟着探头。便连矜持的乔婉,也看了过去。 只见李昊站定,略一拱手:“苏昭容前两日着了梦魇,心绪不宁,今日殿内失仪,陆四小姐也受惊了。我代苏昭容,向陆四小姐陪个不是。” 众人:“……” 第十六章好戏 这一幕,令众人瞠目结舌。 乔皇后也有些惊讶,目光掠过温和诚恳赔礼的李昊,再落在陆明玉冷艳明媚的美丽脸庞上,心里骤然有了一丝了悟。 原来如此。 陆明玉没有半分动容,神色淡淡地应道:“是我行事不周全,令昭容娘娘受了惊吓。殿下不必这般多礼。” 既未起身还礼,也未因自己的冒失莽撞致歉。 李昊的手顿在了半空,神色有些僵硬。 那双黑眸,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痛心。 三日前,她毫不留情地痛揍他一顿,将他撵走。今日,她当着乔皇后等人的面,令苏昭容难堪。 他亲自来赔礼,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向她低头示好。 可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这么坚定漠然地拒绝了他。 那个笑容明媚如阳光的少女,那个见到他双眸闪闪发亮的陆明玉,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沈澜有些不安,悄悄抵了抵陆明玉。 陆明玉和三皇子相识有来往的事,身为闺阁好友的她一直都知晓。这是她第一次见三皇子。 不管之前如何,三皇子现在就站在眼前,拱手赔礼呢!这么多人看着,陆明玉这般冷漠疏离,不理不睬,让三皇子的颜面往哪儿放? 陆明玉依然未动。 金灿儿忍不住了,张口便道:“陆明玉,你这架子端得也太高了吧!三皇子殿下亲自向你赔礼,你总该还个礼。不然,大家伙儿该笑话荥阳王府的四小姐有失礼数……” 陆明玉还没出声,李昊已不快地皱了皱眉,目光扫了过去:“你是谁?本皇子和陆四小姐之间的事,岂容你多事!” 金灿儿:“……” 金灿儿一张俏脸腾地红了,既羞又恼,泪珠在眼眶里来回滚动。 孟云萝和金灿儿素日里交好,此时少不得要替金灿儿描补几句,立刻扯了扯金灿儿的衣袖,轻声嗔道:“这里可不是胡乱说话的地方。你呀,也该管好自己的嘴了。” 我谢你了好友! 金灿儿心血翻涌,脸忽红忽白,愤愤地抽回自己的衣袖。 乔婉拿起帕子掩住嘴角的轻笑。 赵瑜也以帕子遮了脸,不过,那一声嗤笑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乔皇后:“……” 乔皇后城府再深,也禁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闹腾。心里那股闷气,上不来下不去,就在喉咙处梗着。 乔皇后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浊气咽了下去,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罢了,这点小事,委实不值一提。三皇子先退下吧!” 李昊只得拱手应是,临走时,忍不住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神色冷漠,没有任何回应。 …… 李昊离去后,时间也到了正午。 乔皇后令人摆宴。 宫中御膳,菜肴丰盛,精致味美。宫宴上,还有适合姑娘家喝的果酒。 不过,一众贵女们,谁也没有大吃大喝的心情。各自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陆明玉倒是胃口颇佳,优雅不失快速地填饱了肚子。 沈澜悄声嘀咕一句:“真亏你还吃得下去。” 冲撞了苏昭容,惹恼了皇后娘娘,开罪了三皇子!现在还有心情吃那么多。 有这等能耐的,除了陆明玉,也没谁了。 陆明玉挑眉一笑,一脸悠然自得。 沈澜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宴后本来还有去御花园赏花作诗等一系列活动,乔皇后也没心情继续。反正后宫中除了赵太后,她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宴席一散,乔皇后便露出一丝倦意。 慧安公主立刻笑道:“母后连日操劳,甚是辛苦。今日诸位姑娘,便请离宫回府。待日后得了空闲,再进宫来给母后请安。” 孟贵妃笑着瞥了乔皇后一眼,附和道:“年龄不饶人。臣妾也有些乏了,今日宫宴,便散了吧!” 乔皇后心中冷哼一声。 众少女一同起身告退。 来时一个个进宫门,离宫的时候,倒没那么多规矩了。三三两两,凑做一堆,快些慢些都随意。 金灿儿憋了一肚子闷气,快步走到陆明玉身边,咬牙低语:“陆明玉,好好的宫宴,今日都被你搅和了。过了今日,看还有谁肯搭理你。”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我乐意。” 金灿儿眼里几乎快迸出火星来了,一怒之下脱口而出:“真不知三皇子殿下是怎么想的,竟还亲自向你陪礼。” 最可气的是,她仗义执言,三皇子殿下竟不领情! 那点愤愤不平的少女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陆明玉目光一扫,便知端倪,目中露出一抹嘲讽。不知是在嘲笑春心荡~漾的金灿儿,还是在自嘲当年被李昊迷昏了头的自己。 陆明玉自觉好心地给了一句忠告:“苏昭容不是易于之辈,你还是别动心思为妙。” 金灿儿被说穿了心思,羞恼不已,恶狠狠地瞪了陆明玉一眼:“我动不动心思,都和你无关!” 说完,气冲冲地快步走了。 孟云萝追了上去,握住金灿儿的手,不知低声说了什么。 金灿儿绷紧的俏脸,总算舒展了几分。 …… 出了东华门,沈澜二话不说,硬是拉着陆明玉上了自家马车。 “小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沈澜眉头微蹙,一脸忧心忡忡:“为何故意开罪苏昭容和三皇子?” “你是不是和三皇子闹别扭了?” 陆明玉略一抿唇,避重就轻地应道:“我不想被选做什么皇子妃,总得用些法子。” 以荥阳王府的声势,以陆明玉的出众,想避过选皇子妃,确实得出些“奇招”才行。 可这么一来,陆明玉和三皇子也没了缘分。 沈澜心念电闪,低声问道:“你真不愿做皇子妃?” 陆明玉斩钉截铁地应道:“是。” 沈澜深深看了陆明玉一眼:“这件事,只怕由不得你。” 三皇子对陆明玉的情意和执着,瞒不过明眼人。如果三皇子求了帝后下旨赐婚,陆明玉要如何拒绝? 陆明玉眸光一闪,淡淡说道:“我的亲事,自然是我说了才算。谁也勉强不了我。” 第十七章蜕变 马车一路平稳前行。 沈澜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陆明玉。 “沈姐姐这样看我做什么?”陆明玉明知故问。 沈澜轻声道:“小玉,你和往日大不相同了。” 以前的陆明玉,率直明快,爽朗爱笑。 今日的陆明玉,言行举止处处出人意料。眼眸中多了令人心惊的冷冽和坚定。 短短几日没见,陆明玉仿佛历经了不为人知的磨难和蜕变。变得令身为闺阁好友的她也觉得陌生起来。 陆明玉没有回避沈澜探询的目光:“我们都在一日日长大,很快就到婚嫁之龄。我今日所作所为的用意,沈姐姐应该很清楚。” 沈澜看着陆明玉:“我知道。你不愿做皇子妃。” 陆明玉略一点头:“是,我不愿意。” 沈澜哑然失笑:“提起亲事,你倒是坦荡,半点不忸怩。” 能这般神色自若地提起终身大事的,也只有陆明玉了。 陆明玉眸光微闪,压低了声音:“四年前,我爹带着六万荥阳军向大魏投诚。皇上厚待陆家,封了荥阳王,开了异姓封王的先例。皇恩浩荡,陆家感恩戴德。” “皇上膝下有五位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到了选妃之龄。我一旦嫁入天家为媳,就会被卷进储位之争里。” “我爹是忠臣良将,擅长的是领兵打仗。不该被牵扯进天家争斗中。” 前世,是她被情意冲昏了头,执意嫁给李昊。也令陆家人卷入漩涡中无法自拔。 今生,她要复仇,要保护家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彻底斩断和李昊之间的牵扯,断绝为皇子妃的可能。 沈澜出身官宦之家,对波涛暗涌的储位之争自然清楚。闻言轻叹一声:“你说得对。不管谁被封为太子,为臣子的,只要尽忠便可。” 早早站队,站对了还好,一旦站错,会落得什么下场,就不好说了。 沈澜想通了之后,心思霍然敞亮:“小玉,你今天做得很对。” 陆明玉舒展眉头,冲沈澜一笑:“沈姐姐知道我的心意便好。今日我们说过的话,可别对别人提起。” “你放心,这些话,便是对着我父亲母亲,我也不会说。”沈澜郑重应下。然后问道:“对了,你爹领兵前去剿匪,也快半年了。不知何时能回来。” 说剿匪,是好听话。其实就是出去打地盘了。 大魏的疆土,就这么一点点拓展。四年后,才会一统中原。 提起亲爹,陆明玉心中涌起浓烈的思念和渴盼:“应该就快回来了。”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不出十日,大军就会归京了。 沈澜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二哥今年也老大不小了,此次回京,是不是就该说亲了?” 说起陆非的亲事,陆明玉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头。 前世,陆非一直未曾娶亲。 陆明玉数次要为陆非做媒,都被陆非挡了回去。到后来,陆非直接住进了军营。一副要将光棍进行到底的架势。 陆明玉身为皇后,居于后宫,出宫的机会极少。陆非躲在军营里,不肯进宫见她,她总不能去军营将陆非揪出来。 “是啊,二哥是该娶亲了。”陆明玉似在回应好友,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这个做妹妹的,要为二哥操持亲事。” 沈澜咬了咬嘴唇,不知在想什么,清秀光洁的脸庞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 …… 陆明玉目光掠过沈澜微红的俏脸,心里迅疾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没等她细想,马车停了下来。 陆府到了。 陆明玉下了马车,笑着和沈澜挥手作别:“多谢沈姐姐送我回府。今日进宫赴宴,沈姐姐一定累了。改日我再邀沈姐姐登门。” 沈澜轻笑着应了,冲陆明玉挥手,放下竹帘。 陆明华陆明月陆轩姐弟三个,一同站在陆府正门外相迎。 “四姐,今日宫宴好不好玩?”陆明月第一个冲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 陆轩也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这还用问嘛!看四姐心情这么好,今日在宫宴里定是大放光彩艳压群芳。” 确实是大放光彩。 不管是苏昭容,还是秦妃,抑或是乔皇后,都不敢打着让她做儿媳的主意了。 想及此,陆明玉心情大好,笑了起来:“嗯,算是吧!” 陆明华最是细心,察觉出些许微妙来,试探着问道:“宫宴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这可刚过午后。至少也该去御花园赏个花写诗作画什么的吧! 陆明玉一脸坦荡:“我也不清楚。皇后娘娘散了宫宴,我总不能多嘴多问。” 陆明华还是有些不踏实,悄声问道:“你今日没惹祸吧!” 陆明玉义正言辞一脸正气:“当然没有。” 陆明华这才放了心,笑着挽起陆明玉的手入府,一边笑道:“大姐令人送了口信回来,说是要回府小住两日,大宝儿小宝儿也会一并带回来。” 陆明芳十八岁出嫁,隔年便生下一子。过了一年,又生了一个儿子。乳名便叫大宝儿小宝儿。 陆明玉不假思索地应道:“那还等什么。吩咐一声,立刻派人去接大姐母子三个回府。” 大管家陆甲忙笑着应下,令人安排马车不提。 …… 嘭! 椒房殿的寝室里,传来一声闷响。 隔着一扇厚实的门,依然清晰可闻。 守在门外的宫女们,悄然退得远了一些。以免被皇后娘娘的怒气波及。 “真是可怒可恼!” 寝室内,乔皇后满面愠色,凤眸里闪着怒火。 忍了半日的怒气,直至此刻,尽数倾泻而出:“这个陆明玉,根本没将本宫放在眼底。当着本宫的面,冒犯苏昭容,三皇子赔礼,她动也不动,就这么坦然受了。” “好好的宫宴,被她一己之力搅乱。真是气死本宫了!” 慧安公主半点没有安慰亲娘的意思,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母后心中不快,之前何必隐忍。要我说,就该当场责罚那个陆明玉。” “她仗着自己是荥阳王的女儿,今日在椒房殿内毫不敬重母后。母后何必对她客气。” 第十八章 母女 乔皇后没好气地横了慧安公主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 “荥阳王领着荥阳军在外打仗,为大魏征战。我这个做皇后的,在宫中刁难荥阳王唯一的爱女。这等事传到你父皇耳中,荥阳王会怎么想?你父皇又会怎么想?” “你真以为做了皇后,就能随心所欲,事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吗?” 慧安公主直言不讳,张口就戳中了乔皇后的心窝:“母后这般谨小慎微,无非是怕父皇心中不喜。这样隐忍,也太憋屈了。” “其实,母后就是再忍,父皇还不是偏着孟贵妃和大皇子。要我说,倒不如挺直了腰杆,要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才叫痛快。” 乔皇后被刺中了痛处,面色难看地瞪了慧安公主一眼:“混账!这等话,也是你能说的吗?你已经二十,是大人了。说话怎么还像孩童一般,简直是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慧安公主被呵斥,心里也不痛快。 乔皇后不受宠,连带着她这个嫡出的长公主,也不如孟贵妃所出的静安公主得父皇宠爱。 慧安公主性情刁蛮,暴躁易怒,顿时冷笑一声:“是是是,母后不乐意听这些,我不说就是了。” 说完,慧安公主将头扭到了一边,不肯再理乔皇后。 乔皇后太阳穴隐隐抽痛。 她伸手,用力按揉了片刻,将心头闷气咽下,声音和缓了许多:“那个陆明玉,家世相貌皆是最顶尖的。不过,性子确实粗蛮了些,不宜做皇子妃,不选她也就罢了。本宫若是当众呵斥责罚,倒失了皇后气度。” 慧安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更不识好歹。母后有什么盘算,不必和我说。” 乔皇后:“……” 这是亲生的。 乔皇后将这句话默念了数次,耐心地哄道:“好了,刚才是母后不对,不该训斥你。你别生母后的气了。” 这还差不多。 慧安公主这才转过头来:“母后知错就好。” 乔皇后:“……” 乔皇后微微抽了抽嘴角,转移话题:“罢了,不说这些。今日这么多名门闺秀进宫,以你看,何人能为二皇子妃?” 慧安公主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来,思忖了片刻,说道:“论家世,乔婉和赵瑜最佳。论相貌,孟云萝金灿儿都不错,还有那个沈澜,看着也端庄得体。” 当然,众人也略有不足之处。 乔家是书香名门,没有兵权。 赵瑜是个绣花枕头,心思浅薄。 孟云萝是广平侯嫡女,广平侯府和二皇子天然立场不和。 金灿儿冲动无脑,不堪为皇子妃。沈澜清秀端庄,家世却又略低了一些。 慧安公主一一分析过后,才惊觉:“咦?这么一比,倒是陆明玉最好。” 亲爹是手握重兵的武将,容貌美丽英气,冷艳无双。天生神力,身手又好。今日进宫的名门贵女中,陆明玉自称第二,没人敢夸第一。 乔皇后淡淡道:“陆明玉纵有千好万好,只凭今日言行举动,就不能选她做儿媳。” “你胞弟是嫡出的皇子,日后是要做储君坐龙椅的。本宫的儿媳,是大魏未来的太子妃。陆明玉肆意妄为,性情粗野,半点没将本宫放在眼底。这样的儿媳,本宫消受不起。” 乔皇后出身书香世家,自少饱读诗书,欣赏喜爱的,是端庄文雅的名门闺秀。绝不是陆明玉这等将门虎女! 慧安公主有些惋惜:“真是可惜了。如果能和荥阳王府结亲,二弟多这么一个悍勇厉害的岳父,在军中也有人支持。以后册封太子的路,也能更顺遂一些。” 乔皇后心里也权衡过了,缓缓说道:“如果陆明玉是出于本心,率性而为,不配做皇子妃。如果她是有意为之,就更不能选她了。” 这倒也是。 强扭的瓜不甜。天家选儿媳,也得人家心甘情愿吧! 慧安公主看了乔皇后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母后相中的是婉表妹?”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乔皇后略一点头。 慧安公主是骄纵倨傲,却半点不蠢:“乔家是母后娘家,便是不联姻,也会支持二弟。倒不如另择名门闺秀,为二弟添一个有力的妻族。最好是从武将之女中选。” 乔阁老是文臣之首,二皇子身为嫡出的皇子,坚持正统的文臣们天然都支持二皇子。二皇子欠缺的,是武将的支持。 选乔婉做二皇子妃,也不算不好,不过,着实浪费了皇子妃的位置。 乔皇后轻叹一声:“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 “你父皇一颗心早就偏向孟贵妃母子。广平侯在军中势盛,是你父皇心腹之臣。梁大将军是禁卫统领,最得你父皇信任。军中武将,能与广平侯梁大将军抗衡的……” “只有荥阳王和濮阳侯。”慧安公主麻溜地接过话茬:“濮阳侯是皇祖母的外家。皇祖母早有将赵瑜许配四皇子的打算。所以,就只剩下陆家了。”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头。 过了片刻,慧安公主打破沉默:“选皇子妃一事,非同小可,还得仔细斟酌考虑。二弟随父皇出征,很快就会归京。等二弟回来,问一问二弟的心意,再做决定也不迟。” 也只得如此了。 乔皇后略一点头。 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敲了几声,彩兰恭敬的声音响起:“启禀皇后娘娘,昭容娘娘一直喊着气短胸闷头痛,想请太医去瞧一瞧。” 妃嫔们是不能随意差遣太医的。得由皇后下口谕。 当然,得宠的孟贵妃是例外。 乔皇后目中闪过一丝鄙夷,淡淡应道:“传本宫的口谕,让太医院派太医去怡华宫,为苏昭容看诊。” 她出身名门,从来都瞧不上苏昭容这等柔弱爱哭动辄头痛的做派。 舞姬就是舞姬,出身卑贱,上不得台面。区区一个陆明玉,就让她吓得落荒而逃。还要请太医看诊。 此时的乔皇后,浑然忘却自己也因陆明玉生了一肚子闷气。 …… 第十九章长姐 天还没黑,陆明芳母子三人便被接回陆府。 二十三岁的陆明芳,温婉秀丽。长发挽起,发髻上簪了一支金钗,耳上戴着一对精致的丁香耳环,简约素净,沉稳端庄。 “小玉,”陆明芳笑盈盈地喊了一声。 前世她和李昊翻脸反目,独居椒房殿。二哥六弟都是男子,不便进后宫。三姐被周家关在内宅。 时常进宫探望她的,便是大姐陆明芳和五妹陆明月。 陆明芳的夫婿郑重,也算有情有义,一直站在陆明芳身边,支持她这个陆皇后。 可惜,好人不长命。郑重领兵剿匪时意外身亡,陆明芳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没到三旬,便霜染发髻。 眼前的陆明芳,却乌发如鸦,眸光明亮,唇边含笑,年轻而美丽。 陆明玉眼眶陡然一热,微微泛红:“大姐。” 陆明芳抿唇一笑,走上前,搂住陆明玉:“这才半个月没见,英姿飒爽的陆小玉,怎么动辄就要哭鼻子抹眼泪了。” 陆明玉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将头靠在长姐的胸膛上,撒娇似地蹭了蹭。 她自幼没了亲娘,三岁时,十一岁的陆明芳到了陆家。她整日跟在长姐身后,长姐对她也极其温柔耐心。长姐如母,这句话半点不假。 陆明芳十五岁定下亲事,拖了三年才出嫁。皆是因为舍不得她。 便是出嫁之后,陆明芳也时常回娘家。陆明玉和长姐感情深厚,十分亲密。 “四姨,”四岁的郑大宝儿虎头虎脑,壮实又讨喜,声音十分响亮。 陆明玉笑着应了一声,一伸手,郑大宝像猴子一般蹿到了她怀里。 两岁的郑小宝不甘示弱,也往陆明玉的怀里挤,口齿不清地喊着“四姨”,牙齿漏风,听起来像“细一”。 陆明玉略一俯身,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将郑小宝也抱进怀里。 陆明芳笑着嗔两个淘气儿子:“别闹你们四姨,快些下来。” “我不!”郑大宝大声喊了起来:“我就要四姨抱。” 郑小宝说话还不利索,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决心。两只小胖手紧紧抱着陆明玉的胳膊,小胖脸贴在陆明玉的肩膀上。 “大姐放心,我能抱得动。”陆明玉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心不跳。 陆明芳哑然失笑。 也罢,四妹天生神力,抱两个淘气猴子确实不在话下。 然后,陆明玉将大宝小宝兄弟两个,轮流抛至半空。郑大宝兴奋地高声叫嚷:“四姨,再抛高一点。” 四姨力气大,能将他抛得老高,还能稳稳接住。 郑小宝看得眼馋,闹腾着:“我也要。” 陆明玉挑眉一笑:“好,你别怕就行。”将郑小宝也抛得老高。兄弟两个大呼小叫,别提多高兴了。 很快,陆明华等人也来了。 陆明月活泼爱笑,陆轩也是个小话唠,再加上淘气的郑大宝郑小宝,内堂里一片喧闹,连屋顶都快吵翻了。 陆明玉眉眼柔和,唇畔满是笑意。 这一世,一切都可以重来。 谁都别想破坏这份安宁美好。 …… 用完晚膳,兄弟两个被奶妈带着去沐浴。 陆明芳终于得了空闲,和陆明玉相对而坐,说些闲话:“前几日你夜半发烧,我本想赶回来。适逢婆婆也病了,实在抽不开身来。” 郑重父子两个,都随陆临打仗去了。郑太太身体虚弱,时不时地就要病一场。陆明芳这个做儿媳的,自不能扔下病弱的婆婆。 陆明玉笑道:“我半夜做了噩梦,隔日就好了,身体壮得像头牛。大姐不必为我担心。” 陆明芳细细打量陆明玉几眼,笑着说道:“看你气色这么好,我就放心了。”顿了顿,轻声问道:“今日进宫如何?” 陆明玉神色如常地应道:“哦,一切都挺好的。” 陆明芳目光一掠,肯定地说道:“果然是出事了。” 陆明玉:“……” 没等陆明玉辩白,陆明芳又说了下去:“小玉,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的性情脾气,没人比我更清楚。有什么事,别瞒着我。” 陆明玉和陆明芳对视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既然大姐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确实有那么一点小事。” 然后,轻描淡写地将宫宴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陆明芳越听眼睛睁得越大,目中震惊错愕之色越浓。她耐着性子听完,才问道:“小玉,你这么做是为何?你不想嫁给三皇子了?” 陆明玉点点头,将对沈澜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陆明芳蹙着眉头,低声道:“你这么想,也太过片面武断了。总不能因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就错过良人吧!” 李昊贵为皇子,高大英俊,性情坚毅,文武双全。错过李昊,这样的夫婿要往何处去寻? 陆明芳越想越觉得可惜。 陆明玉却道:“我意已决!” 陆明芳哑然无语,和陆明月对视片刻,很快改了主意:“你想的也没错。京城好儿郎多的是,嫁到天家做儿媳,处处受拘束。以你的性子,其实也不合适。” “反正你还年少,等过两年再说亲也不迟。” 这就是最疼爱她的长姐。 不管她做什么,陆明芳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一边。 陆明玉心里满是暖意。她像孩童时一样,将头靠在陆明芳的脖子上,轻轻叹了一声:“大姐。” 陆明芳笑着嗯了一声。 陆明玉低声道:“我就是想这样喊你一声。” 看你容光焕发风华正茂的模样,真好! 陆明芳失笑,伸手轻抚陆明玉的发丝:“你呀,还像个孩子似的。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陆明玉心里有些酸涩。 不,她早已长大了。 她的热诚正直,换来的不是以诚相待,是扭曲阴暗的磨搓算计。 她的炽热情爱,得到的并非白首不相离,而是帝王的平衡权术。 陆明芳只觉肩膀处有些湿意,既心怜又心疼。她没起疑心,只以为陆明玉是在为割舍掉的少年情意而落泪。 陆明芳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陪伴,给予陆明玉无言的安慰。 第二十章 归来 从这一日起,陆明芳带着两个儿子在陆府住了下来,一住就是数日。郑太太也不拘着儿媳,特意打发丫鬟送了许多吃用之物。 陆明华悄声笑道:“有这等宽厚的好婆婆,大姐真是有福气。” 陆明芳抿唇一笑,悄声回道:“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 陆明芳虽是义女,却深得荥阳王喜爱。荥阳王为义女挑女婿,十分上心。 她的公公,当年是荥阳王麾下一名普通武将。郑重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英俊悍勇,入了荥阳王的眼。这门亲事,对郑家来说是高攀。 陆明芳端庄貌美,和郑重夫妻恩爱,过门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郑太太半点不傻,儿媳时常回娘家,和陆明玉感情深厚,对郑家也是好事。她巴不得一双孙子常住陆府才好。 陆明华听到低嫁两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悄然泛红。 陆明芳笑着打趣陆明华:“等义父回来,一定会为你挑一个乘龙快婿。” 陆明华红着脸,半晌才轻声道:“我喜欢读书人。” 陆明芳莞尔一笑,冲着陆明玉说道:“瞧瞧三妹,不想做武将太太,原来是想做探花夫人。” 一句探花夫人,听得陆明华满面娇羞。 前世的陆明华,可不就是嫁给了新科探花郎周礼,跳进周家那个火坑去了吗? 陆明玉眸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事关三姐终身,可得睁大眼睛仔细挑一挑。是不是探花不重要,要紧的是品性纯良为人方正。” 陆明华轻轻嗯了一声。 郑大宝郑小宝兄弟两个,跑了两圈,很快跑到了陆明玉面前。口齿利索的郑大宝央求道:“四姨,我想去打鸟。” 陆明玉挑眉一笑:“好,四姨带你去园子里转一圈。” 陆明月陆轩闲着没事,一同凑热闹,跟着一起去了园子里。 …… 这座荥阳王府,是前朝望族的府邸。永嘉帝起兵自立,这个望族不肯从,被永嘉帝灭了九族。 陆临领兵投奔大魏朝,令永嘉帝如虎添翼。永嘉帝心情大悦,封了爵位,又赏了这处极宽敞的府邸。 陆临整日在军营里,别说续弦,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诺大的荥阳王府内宅,便由陆明玉当家做主。 陆明玉将这座府邸里的池塘填了,又将花园划出了大半个。也因此,荥阳王府的练武场,疏朗宽阔,闻名京城。 不过,如此一来,园子便不算大了。小半个时辰,便能转上一圈。而且,园子里没什么奇花异草,多是些常见的花木。 适逢春日,花木抽芽,满目新绿,颇有春意。 管家陆甲,亲自拎了两笼子的燕雀。不紧不慢地打开笼门,放出一只。那燕雀扑棱着翅膀,迅速飞向空中。 郑大宝手里拿着一把木制的小弓,嗖地放了一箭。 那只箭,歪歪斜斜地飞了起来,很快掉落在地上。连燕雀的毛都没碰到一根。 陆明玉略一抬手,连弓都没用,手中那只箭便飞了出去。然后,一箭射中燕雀的喉咙,啪嗒落了地。 大宝兄弟两个,一起用力鼓掌,激动地小脸都红了。 陆甲一笑,接连不断地放燕雀出笼。陆明玉手中箭囊里的箭,也如雨点般飞出去。箭无虚发,皆是一箭穿喉。 陆明月惊叹一声:“四姐的箭术越发凌厉了。” 陆轩晃了晃大头,笑嘻嘻地说道:“四姐连弓都未用,随手扔几只箭,哄大宝小宝开心而已。” 陆明芳陆明华也是满脸赞叹。 “四妹天生神力,武艺惊人。”陆明芳低声笑道:“可惜四妹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是大魏名将!” 女子不入军营,是前朝便有的规矩。 陆临亲自教导女儿习武,并以重金求了当世最闻名的铸剑师,用上好的精铁混合玄铁,为陆明玉铸了抱玉剑。 陆明玉从未在人前亮过剑。也无人知晓,陆四小姐剑法凌厉身手无双。 玩闹了小半日,燕雀落了一地。 陆轩立刻张罗:“将这些燕雀都送去厨房,收拾干净热油炸了,给侍卫们加餐。” 陆明玉失笑,伸手点了点陆轩的额头:“是你嘴馋了吧!” 陆轩咧嘴一笑。 郑大宝乐颠颠地跑过来:“四姨,中午是不是有炸雀儿吃?”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此刻,侍卫统领陆乙满面喜色地过来了。陆明玉心里一动,没等陆乙张口便问道:“是不是爹回京了?” 陆乙点点头应道:“是,荥阳军回了军营,将军和二公子直接去了宫中赴庆功宴。” 永嘉帝亲自领兵,打了胜仗归来,自是要设宴庆祝。一同领兵出征的武将们,无暇卸甲,都进宫去了。 爹终于回来了! 陆明玉目中漾起笑意,张口吩咐一声:“令厨房备些好菜,大姐夫很快就来了。” 进宫赴宴的,都是军中武将。大姐夫郑重是六品的昭武校尉,没资格进宫赴宴,定然很快就来寻妻儿了。 二哥陆非,官职更低,不过是八品的武将。不过,陆非是荥阳王义子,一直随荥阳王征战,也有进宫赴宴的体面。 一句打趣,令成亲数年的陆明芳微微红了脸,目中闪起喜悦的光芒。 …… 不出所料,一个时辰后,郑重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进京前,其实已经归整过了。乱发被束起,胡须也剃了,不过,隔的老远,就一阵异味扑来。 再英俊威武的青年,在军营里待久了,也是一副糙汉模样。打起仗来,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是常事。 陆明芳掩着鼻子笑嗔:“快些去沐浴更衣。” 郑重看着自家媳妇的眼几乎快闪出绿光来:“你陪我一起去。” 陆明芳:“……” 陆明玉忍住笑,善解人意地催促:“是啊,快去快回。我们等你们吃午饭。” 陆明芳这才勉勉强强地应了。郑重迫不及待地拉着媳妇去了净房。 被亲爹忽视不见的郑大宝也不在意,拉扯着陆明玉的衣袖:“四姨,我饿了。” 陆明玉抿唇一笑:“走,我们现在就去吃午饭。” “不等爹娘了吗?” “当然不用。” 第二十一章 团聚 直至傍晚,郑重陆明芳夫妻才露了面。 郑重面上略有些疲倦,神情十分餍足。 陆明芳双腿虚软无力,面如桃花,异常娇艳。 大宝小宝见着亲爹亲娘,立刻冲了过去。郑重眼明手快,一手一个,将两个儿子都捞进了怀里。 约莫是之前耗力过度的缘故,两个沉甸甸的儿子一入手,郑重胳膊一软,差点没抱住。 郑大宝有些嫌弃地看着亲爹:“爹,你都快抱不动我了。” 郑小宝口齿不清地点头附和:“爹真没用。” 郑重:“……” 陆明玉等人轻笑不已。 陆明芳脸上有些发热,咳嗽一声说道:“该备晚膳了吧!我估摸着,义父和二弟很快就该回府了。”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点小事,大姐无需操心。” 然后,冲两个淘气包招手:“大姐夫一路奔波,疲累辛苦。你们两个别闹腾,乖乖到我这儿来。” 郑大宝郑小宝早就成了陆明玉最忠实的小跟班,闻言纷纷点头,从亲爹怀中下来。 郑重哑然失笑:“这两个小泼猴,到了四妹面前,就格外乖巧听话。” 陆明玉和长姐亲近,对郑重这个大姐夫也很亲厚,闻言俏皮一笑:“谁到了我面前,都得乖乖听话。大姐夫难道不听我的吗?” 做姐夫的,在小姨子面前,脾气总格外好一些。 更何况,陆明玉还这般年少美丽。 陆四小姐出了名的坏脾气,能得陆明玉这般戏谑打趣的,唯有家人。 郑重好脾气地咧嘴一笑:“是是是,是我说话不周全。四妹说的,大姐夫当然得听。” 陆轩凑了过去:“大姐夫,快些和我说说,这一仗打赢了没有?爹和二哥立了什么战功,能有多少赏赐?还有,打仗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趣事?” 陆明月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时隔数年,陆明玉的记忆也有些模糊。 反正,大魏朝一直在打仗,直至四年以后灭了大燕和大楚,统一了中原才消停。期间有胜仗,当然也吃过败仗。 郑重的声音很快响起:“打赢了。爹领兵攻下一座城,立了头功。二弟斩首十几个,此次也能再升一级。” “打仗嘛,无非就是杀来杀去,没什么趣事……等等,倒是也有一桩。我们回程的路上,二皇子殿下一个不慎,摔落马下。万幸随行太医解救及时,二皇子殿下只受了些轻伤。养几日,也就无碍了。” “不过,二皇子殿下自那之后,一直待在马车里,再也没露过面。” …… 二皇子李景? 陆明玉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俊美的少年脸孔。 二皇子比李昊大了两个月。一个是正室嫡出,外祖父是当朝首辅。一个是舞姬之子,身份地位间的悬殊,绝不是一星半点。 李昊文武双全,高大英俊,精明果决。 二皇子容貌之俊美,更胜李昊。 只是,二皇子的容貌气质,肖似乔皇后,不为永嘉帝所喜。永嘉帝最心爱的儿子,是孟贵妃所出的大皇子李易。 说起来,二皇子也是个倒霉催的。身为嫡子,迟迟未被立为储君。 到了选皇子妃的时候,乔皇后一时昏头,出了一记昏招,竟选了广平侯之女孟云萝为皇子妃。 在乔皇后看来,这是一记了不得的妙招。大皇子最大的倚仗,就是广平侯府。只要能将广平侯拉拢过来,二皇子的储君之位,便稳如泰山。 试想,广平侯是愿意做太后的兄长,还是想做皇后的爹? 事实证明,乔皇后着实走了一步臭棋。 广平侯嫡女孟云萝做了二皇子妃后,和二皇子并不一条心。别人是年少夫妻,和谐恩爱。二皇子成亲之后,和孟云萝感情淡漠,相敬如冰。 孟贵妃拉拢了亲侄女,让乔皇后愈发憋闷堵心。 再后来,征伐大燕大楚那一战,二皇子被藏在暗处的刺客一箭射死在战场上。差点连尸首都没抢回来…… 奇异复杂的光芒,在陆明玉的黑眸中一闪而过。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郑重说话,无人留意陆明玉的异样。 陆轩好奇地追问:“大姐夫,此次剿匪,大皇子二皇子谁立功更多?” 问的真是傻话。 陆明月用手敲了陆轩的大脑袋一记,伶牙俐齿地应道:“这还用问嘛!听闻大皇子殿下自小习武,身手极好,自小就在军营里,打仗的本事在皇子里排第一。再有广平侯照拂,有皇上的偏爱,二皇子哪里比得过大皇子。” “二皇子一定是见大皇子大出风头,心里不痛快。受了轻伤后,干脆躲起来不见人。” 这个机灵鬼。 陆明玉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陆明月的头。 郑重也赞许地笑了一笑,旋即正色提醒道:“这等话,在家中说一说无妨。对着外人,不可胡言乱语,免得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陆明月乖乖点头。 门房管事匆匆跑来传信:“小姐,将军和二公子回来了。” 陆明玉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抬脚便走。陆明华等人也快步前行。陆明芳倒是想走得快些,一迈步,双腿又酸又软。 郑重厚着脸凑过去,扶住媳妇的胳膊:“我扶着你。” 陆明芳嗔了郑重一眼,郑重无声而笑。 …… 陆明玉心中急切,走得飞快。很快便将兄弟姐妹们甩在了身后。 远远地,便看到了迈步而来的熟悉身影。 爹! 陆明玉鼻间涌起浓烈的酸涩,眼眶也热了起来。 前世,陆临死在了战场上。 她易容装扮,一直躲在李昊的军帐里。 陆临战死的噩耗传来,她悲痛欲绝,却不能露面。陆临的尸首被放进棺木时,她这个不孝的女儿,在军帐里照顾受伤的丈夫。 后来,李昊负心背义。短短几年,她被困深宫,被下毒谋害。最终,英年早亡。 她这一生,何其可悲可笑。 这世上,谁真心爱她? 谁坚定不移地信任她支持她? 唯有亲爹罢了。 “爹,”陆明玉目中闪着泪光,扑进高大男子的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父女(一) 男子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一脸胡须遮住了大半俊脸。目光深沉锐利,不怒自威。 正是荥阳王陆临。 身为武将,大半时间都待在军营里,要么领兵打仗。陪伴女儿的时间着实不算多。 几个月没见,陆临心里自是惦记女儿。他轻轻搂着陆明玉的肩膀,笑着安抚:“小玉,爹这次回京,多待上一段时日,好好陪一陪你。” 陆明玉哽咽着嗯了一声,很快擦了眼泪,后退两步。 父女两个仔细打量彼此,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爹(小玉),你瘦了!” 说完,一同笑了起来。 陆明玉又看向陆临身边的少年:“二哥!” 这个少年,身高腿长,浓眉虎目,十分英武。正是义兄陆非。 前世陆临战死沙场,陆非被封为忠勇侯,接掌荥阳军。他是她最坚定有力的支持者,更是她最亲近的兄长。 他们虽无血缘关系,却情谊深厚,更胜亲兄妹。 陆非自十岁就进了军营,迄今已有八年。十八岁的少年郎,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目光炯炯,锋芒毕露。 陆非肤色颇黑,冲陆明玉一笑时,露出两排白牙:“四妹,几个月没见,你长高了许多,是大姑娘的模样了。” 说话间,陆明华姐弟也纷纷来了。 一家人团聚,说不尽的欢喜热闹。 陆临豪气干云地一挥手:“走,去饭厅!行军打仗几个月,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今日宫宴,没能放开饭量。今晚我可得吃一顿饱的。” 儿女们齐声应了,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陆临去了饭厅。 陆临坐了上首,陆明玉紧挨着亲爹坐了,然后依次是陆明芳陆明华陆明月陆轩。陆非和郑重坐了另一侧。 大宝小宝嚷着“外祖父”,一边挤到了陆临面前。陆明芳忙道:“大宝小宝,别闹外祖父,到娘亲这儿来。” 陆临最是娇惯孩子,立刻笑道:“这么久没见外孙了,先亲香一会儿。行了,你吃你的,不必管我们。” 大手一用力,将两个孩子都放到了腿上。耐心地听孩子们说话。 就这也没耽误他吃饭。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陆临运筷如飞,至少有一半进了他的口中。而且,陆临不喜吃素,入口的都是鱼肉。 陆明玉看着熟悉的一幕,既亲切又好笑,不时提醒:“爹,你别吃撑了。” “让陆甲备些消食的山楂丸,”陆临继续大吃大喝:“几个月没这么吃过肉了,先过了嘴瘾再说。” 陆明玉:“……” 好吧! 爹高兴就好。 …… 晚饭后,众人各自散去,体贴地将团聚的时间留给父女两个。 陆临不是那等只会打仗的武夫,闲时喜欢看兵书,杂书戏本子也爱看。诺大的书房里,几个书架被放得满满当当。 陆临今晚吃肉吃得十分酣畅,此时捧着一罐子山楂丸,一口一个,吃得麻溜又惬意。 一抬眼,就见女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热切又复杂。 仿佛多年未见一般。 陆临哑然失笑:“小玉,你这样看着爹做什么。几个月没见,该不是记不得爹的模样了吧!” 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陆明玉鼻间微酸,轻声喊道:“爹!” 陆临嗯了一声又拈起一个山楂丸塞进口中。山楂丸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 等了片刻,没等来陆明玉的下一句,陆临有些诧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玉,你是不是有心事?” 陆明玉点点头:“是,我有一桩很重要的事和爹说。” 明亮的烛火下,陆明玉神色沉凝目光深幽,一片冷肃。 竟有些陌生。 陆临心里莫名一沉,将半罐子山楂丸放到桌子上,然后起身走到陆明玉面前:“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绝不饶了他!” 没等陆明玉说话,陆临的脑海已经闪过一个少年身影。 今日宫宴上,三皇子一并列席。当着众人的面,三皇子主动举杯向他敬酒。众人口中不说,目中都有了然的戏谑之意。 身为亲爹,眼见着觊觎自己女儿的混账小子来献殷勤,心情颇为复杂。陆临不动声色地喝了酒,和三皇子寒暄客气两句,并未多言。 现在小玉特意提起李昊,该不是现在就急着要嫁人了吧! 陆临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口中问道:“你想说李昊的事?” 陆明玉嗯了一声。 陆临心里愈发酸了,轻哼了一声:“这个臭小子,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自打两年前见过你一回,处心积虑地和你二哥套近乎,厚着脸皮到我们陆家来。” “如果他身份普通,倒也罢了。偏偏他是皇子,生母苏昭容出身卑贱。依爹看,他是喜欢你,不过,如果你爹不是手握重兵的荥阳王,他也未必这般殷勤……” “爹说得对。”陆明玉出人意料地点头附和:“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会做什么皇子妃,储位之争,也牵扯不到我们陆家。” 陆临:“……” 接下来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陆明玉定定地看着陆临,缓缓说道:“皇上回宫,皇后娘娘会提起几位皇子的亲事。苏昭容母子,定会向皇上恳求和陆氏结亲。” “皇上要赐婚,自会询问爹一声。爹一定要向皇上表明心意。陆家无意和天家结亲!” 陆临一脸震惊,脱口而出:“小玉,你没开玩笑吧!” 陆明玉神色冷静:“这么重要的事,岂能拿来说笑。” 陆临头脑有些混乱:“等等,我现在脑子一团乱,得好好想一想。” “小玉,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李昊那个臭小子吗?怎么忽然又不肯嫁他了?” “爹是舍不得你早早出嫁。不过,姑娘家长大了,总得嫁人。撇开苏昭容不论,李昊也算勉强配得上你。错过这一桩姻缘,以后你找不到如意夫婿怎么办?” 陆临越说越不是滋味,很快下定决心:“你是顾虑陆家被卷进储位之争,所以不愿嫁给李昊。小玉,你既是中意李昊,嫁给他也无妨。” “有爹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第二十三章 父女(二) 有爹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短短一句话,斩钉截铁,十分霸气! 身为大魏第一异姓王,大魏最勇猛的名将,麾下六万荥阳军,猛将如云,深得永嘉帝信任重用。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陆临自有霸气的资格和底气。 陆明玉心中涌过阵阵热流。 “爹,你的心意我都知道。”陆明玉放柔了声音:“数日前,乔皇后在宫中设宴,我也接了宫宴的帖子,进了宫。” “宫中人人虚伪,说话拐弯抹角,我实在不惯。稍微露些力气,就吓到了苏昭容,惹怒了乔皇后。” “如果我嫁给李昊,就要收敛自己的性情脾气,装着温良恭俭的模样,说话言不由衷,虚情假意。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从那一日起,我就下定决心,绝不嫁入天家为媳。” 在陆临面前,若只说陆家不能卷入储君之争。以爹对她的疼爱,一定会为了她的“终身幸福”退让成全。 所以,她着意强调的是自己不愿受委屈闲气。 果然,陆临一听这话,态度就没那么坚定了:“小玉,你在宫宴里受闲气了?” 陆明玉故意叹了一声:“这倒没有。不过,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怪物一般。” 陆临怒了:“呸!一个个白长了眼睛!我女儿天生神力,习武天赋胜过世间所有儿郎。就那个李昊,过不了百招,你就能将他揍趴下。” “算了,不嫁也好。明日进宫,皇上要说起亲事,我就说多留你几年……” “这么说可不成。”陆明玉眸光一闪,接过话茬:“如果爹说舍不得我出嫁,皇上便可以说先赐婚,等过几年再大婚过门。爹又该如何回绝?” 这倒也是。 陆临略一思忖:“要不然,我就说已经为你定了亲事?” “这也不妥。”陆明玉早已思虑过了:“爹一直领兵打仗,哪有心思给我定什么亲事。皇上一听,就知道是托词。再者,皇上要是追问对方是何人,爹该怎么说?” 这个理由,禁不起推敲,太容易被戳穿。 陆临有些头大:“那该怎么办。” 陆明玉微微一笑,在陆临耳边低语几句:“……到时候,爹可得演得情真意切,如此,才能取信于皇上。” 陆临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起来:“放心吧!十来年的话本子,爹可不是白看的。要是皇上问起,我保准声泪俱下,让皇上为之动容,泪洒当场。” 陆明玉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 陆临看着笑颜如花的女儿,心里十分快慰。皇子妃什么的,谁乐意谁嫁。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女儿高兴更重要。 …… 宫中饮宴,此时也近尾声了。 坐在上首的永嘉帝,身材高大,威武不凡,一身凛然的天子气度。 今晚是宫宴,也是家宴。有份列席的,要么是永嘉帝的妻妾,要么是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永嘉帝打了胜仗回来,心情极佳,今晚喝了不少酒。 唯一缺席的,便是受了伤的二皇子。 乔皇后心中惦记二皇子的伤势,此时也不便表露出来,含笑举杯道:“皇上此次剿匪顺利,为大魏朝再添两座城池。令两城的百姓能归于大魏,安居乐业,不再受匪乱之苦。臣妾以此杯中酒敬皇上。” 这等话,自是顺耳。 永嘉帝欣然笑道:“好,朕和皇后饮了这杯酒。” 乔皇后手中酒杯还未放下,孟贵妃便笑着端了酒杯:“臣妾也想敬皇上一杯,恭祝皇上打了大胜仗,一统中原,指日可待。恭祝皇上心想事成,立下万世基业!” 孟贵妃的话,显然更合永嘉帝的心意。 永嘉帝哈哈一笑:“好,爱妃说得好!朕便喝了这杯,只盼如爱妃所言,早日一统江山!” 孟贵妃抿唇轻笑,一口饮了酒,娇媚的目光落在永嘉帝的脸上。 永嘉帝早已有了酒意,此时看娇媚入骨的心尖爱妃,心头一热。 乔皇后:“……” 当着她的面,这般眉目传情。当她这个皇后是死人不成!天子领兵归来,于情于理,这一晚都要留宿椒房殿。 要是永嘉帝今晚被孟贵妃这个贱~人勾~去了延禧宫,她这个皇后的脸面要往何处放? 乔皇后心火蹭蹭,瞥了孟贵妃一眼,淡淡说道:“孟贵妃刚才说的话,甚合本宫心意。来人,再赏孟贵妃一杯酒!” 乔皇后身侧的宫女恭声领命,端了杯酒到孟贵妃面前,不偏不巧地挡住了永嘉帝的视线。 含情脉脉的对视,自然也被打断了。 孟贵妃:“……” 乔皇后以身份压人,孟贵妃心中恼怒,不得不起身道谢,接了宫女手中的酒。 秦妃用帕子掩着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然后也站起身来,柔声敬酒。 秦妃是永嘉帝嫡亲的姨家表妹,平日常陪伴赵太后左右。永嘉帝是个孝顺的儿子,对秦妃自是另眼相看几分。 苏昭容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总算轮到自己了,刚起身,还没张口说话,永嘉帝便道:“朕今晚喝了不少酒,便到此为止吧!” 苏昭容:“……” 苏昭容略有些尴尬地笑着应道:“是臣妾思虑不周,皇上饮酒颇多,是不能再喝了。请皇上不要见怪。” 说完,很快坐了回去。 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 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用看笑话的眼神看着她。 苏昭容耳后火辣辣的,那种熟悉的被轻蔑被耻辱的痛苦席卷而来。 前世,她就是这么忍了一年又一年,直至忍到了儿媳进门,忍到了儿子登基,忍到做了太后。 所有羞辱过她瞧不起她的人,都得匍匐在她脚下。 乔皇后孟贵妃秦妃……一个接着一个的“病逝”在深宫。 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比原来更糟糕更可怕。 陆明玉满怀恨意。一旦过了门,她和小儿子怕是都没了活路。可这些日子,每次她提起此事,李昊的态度都异常坚定。 这一团乱麻,到底要如何解开? 第二十四章 婆媳 一场宫宴,直至戌时才散。 永嘉帝到底还是顾了乔皇后的体面,留在了椒房殿。 孟贵妃面上笑容如常,回了延禧宫后,便沉了脸。身边的宫女们都知道主子的脾气,战战兢兢,不敢随意吭声。 直至大皇子夫妇前来,孟贵妃的脸上才又有了笑意。 大皇子是长子,又是心爱的女人所出,永嘉帝格外喜爱。几个皇子里,大皇子的相貌最肖似永嘉帝,肤色略黑,眉眼方正有余英俊不足。 大皇子妃梁氏,身形苗条,明眸皓齿,容貌不算顶尖,也是个美人。 “这么晚了,怎么也不早些回府歇着。”孟贵妃笑着数落大皇子。 大皇子今晚喝了不少酒,脸孔微红,笑着说道:“母妃总是这般口不对心,见了儿子,难道不高兴吗?” 孟贵妃笑着捶了儿子一记。 母子两个感情亲厚,无话不说。 孟贵妃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之前没来得及细问,此次打仗,你可立了战功?比二皇子如何?” 大皇子妃也同样关心这个问题,一双美目,盈盈盯着自己的夫婿。 大皇子眉头一挑,流露出自信和傲然:“我亲自领兵上阵,打了几场胜仗,斩敌首二十余级。至于二弟,父皇令他跟着李将军,并未上阵。” 大魏占了中原一半疆土。大燕大楚结盟,才勉强能和大魏抗衡。永嘉帝领着十数万大军出征,剿几个翻不出名堂的“乱匪”,自是手到擒来。 大皇子身边有数百亲兵护着,还有广平侯麾下的精兵随行,到了战场上,要立战功不是难事。 李将军负责后勤军需。二皇子第一次随军出征,根本没机会上战场,寸功未立,哪有不郁闷的道理。偏偏回程的路上,还落了马受了轻伤。 怪不得连宫宴都没来,是没脸见人吧! 孟贵妃扯起嘴角,目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这几个月来,皇后娘娘一直惦记二皇子安危。也不想想,后勤辎重筹算军粮能有什么风险。” 大皇子妃抿唇轻笑了起来。 孟贵妃抒了心头一口闷气,随口问道:“听闻二皇子回程时受了伤,伤得重不重?” 大皇子随口道:“我也不清楚。二弟受伤后,就在马车里养伤,晚上宿在帐中,谁也不肯见。我去了两回,都吃了闭门羹,索性也不去讨这个没趣了。” 孟贵妃低声笑道:“他这是自觉丢人现眼,怕你取笑。” 大皇子自觉心胸宽广:“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偶尔落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怎么会取笑他。” 孟贵妃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说道:“人心隔着肚皮。他心里怎么想的,你当然不清楚。” 母子两个对视一眼,没再说下去。 永嘉帝正当盛年,经常领兵打仗。立储一事,众臣识趣地没提,永嘉帝也没有半点立储之意。 几个皇子,表面相处得还算融洽。 可随着皇子们一日日长大,宫中人心思动,储位之争,是迟早的事。 大皇子妃梁氏柔声说道:“天色已晚,母妃早些歇了吧!儿媳明日再来给母妃请安。” 孟贵妃笑容淡了一些,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梁氏是梁大将军的嫡女,论身份,倒也堪为大皇子妃。 不过,大魏建朝才八年,孟贵妃和永嘉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对大魏朝武将们的身份来历如数家珍清楚的很。 梁大将军当年是永嘉帝的亲兵,曾为主子挡过箭。永嘉帝感念梁大将军忠心,令他做了自己的亲兵统领。 待永嘉帝登基为帝,梁大将军顺理成章地做了禁卫大将军,担起了守卫宫城的重任。 一个泥腿子侍卫的女儿,竟然成了自己的儿媳。孟贵妃心里岂能满意? 只是,泥腿子侍卫如今成了炽手可热的禁卫大将军,是天子心腹,手握兵权。这门亲事,又是永嘉帝亲自定下的,孟贵妃再不乐意,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在人前,还得装模作样地赞许儿媳恭敬孝顺。 哼! 大皇子妃只当没看见婆婆嫌弃的眼神,恭敬地道了别。在起身之际,不动声色地往大皇子身边靠了一些。 大皇子亲昵地挽起妻子的手,指尖在柔嫩的掌心挠了挠。 夫妻久别,心头都是火热的。大皇子妃含羞带怯地看了丈夫一眼。 孟贵妃:“……” 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混账东西! 孟贵妃看着儿子没出息的德性就来气,不耐地挥挥手:“行了,快些离宫回府吧!”省得在这儿碍她的眼。 大皇子浑然没察觉到婆媳间的波涛暗涌,喜滋滋地拉着大皇子妃的手走了。 孟贵妃瞪了儿媳的背影一眼,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 承乾宫里,一片沉默安宁。 一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内侍悄步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殿下,该喝药了。” 这里是二皇子的寝宫,这个俊俏讨喜的圆脸内侍,叫小喜,平日贴身伺候二皇子的衣食起居。 这几日,主子心情不佳,不乐意见人。 小喜也伺候得格外谨慎小心。 过了片刻,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药先放着吧!” 这个声音,温润悦耳,动听至极。 一众皇子,脾气秉性都不同。大皇子最受宠,性情也最直接,难免有些张扬。 三皇子生母出身卑贱,也不算得宠。虽然文武双全十分出众,平日说话行事却很低调。 四皇子为人圆滑,说话讨喜。 五皇子嘛,年纪小,处处平庸。唯一胜过兄长们的,就是饭量了。 二皇子和他们都不同。 二皇子外家是书香名门,乔皇后端庄优雅自持,二皇子深受影响,也是端正持礼的君子风范。 记忆超群,过目不忘。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待人谦和,如玉君子。 可惜,骑马打天下的永嘉帝,喜欢的不是这样的儿子。 小喜轻轻推开门,将药碗放在桌子上。然后,垂首退下。临出门之际,才抬头看了一眼主子。 烛火的光芒,在二皇子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一双深幽莫测的眼眸。 …… 第二十五章 兄弟 怡华宫里,传出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阿昊,今日你也瞧见了……在这宫中,没人将我放在眼里。你父皇敬着皇后,宠着贵妃,怜惜秦妃。轮到我这儿,连敬酒的资格都没有。” “当着众人的面,就给我没脸。一个个的,都在看我笑话。” “我今日臊的,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苏昭容哭得幽怨又伤怀,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滑落。 李昊既心疼,又有些无奈:“母亲别哭了。这些年都忍过来了,再忍一忍吧!” 不忍还能怎么办? 苏昭容用帕子擦了眼泪,红着眼眶低语道:“阿昊,你父皇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他若肯抬举我,封我妃位,我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当年,也是我肚子争气,一举生了你,才有了妾室名分。否则,你父皇早将我抛在脑后了。” “我这后半辈子,便得指望着你了。母凭子贵。有朝一日,你做了太子,就再也没人敢欺辱我们母子了。” 李昊:“……” 身为皇子,若说没有想过做太子,那是假话。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一众皇子中根本不占优势。 论出身,不及嫡出的二皇子。论宠爱,不及受宠的大皇子。便是四皇子,仗着赵太后撑腰,也比他得宠一些。 想争储位,谈何容易? 母子两个往日从未说过这些。此时,骤然说穿了,激越振奋之余,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难堪。 此时的他,还在上书房里读书,既未进过军营,也没上过朝堂。文武官员倒是认识不少,文官们多拥护二皇子,武将们有不少支持大皇子。勋贵宗室们,更亲近四皇子。 他这个出身不高又不算受宠的三皇子,肖想储君之位,和痴人说梦差不多。 “母亲,”李昊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这等话,以后别再说了。大哥是长子,二哥是嫡出。立储,无非是立嫡立长,怎么也轮不到我。” 苏昭容伸手抓住儿子的胳膊,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怎么就轮不到你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说不定,他们两个都死在战场上,你父皇只能立你为储君……” “住口!” 李昊心头突突乱跳,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恼怒,抑或是心里最隐秘的念头被说中而起的心虚羞愧。 热血骤起,心血翻涌。 “母亲绝不可再胡言妄语!” “我们是兄弟手足,岂能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李昊霍然起身,疾声厉色:“我若这么想,简直不配为人!” 苏昭容也被李昊的怒气惊到了,正欲张口解释,李昊已冷着脸拂袖而去。 李昊大步走出了怡华宫。 春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却未能吹熄他心头无以名状的火焰。 各种纷乱的思绪蹿过脑海。 他的心底,似关了一头阴暗凶狠的野兽。今日,这头野兽差点冲破牢笼。 怎么就轮不到你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说不定,他们两个都死在战场上,你父皇只能立你为储君…… 李昊嘴角抿得极紧,步伐越来越快。 内侍小年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李昊一路快步回了寝宫,扔下一句:“不必伺候,退下!”便关了门。 鼻子差点被门板撞扁,又酸又疼,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年捂着鼻子,无声地龇牙咧嘴片刻,擦了眼泪,退了下去。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隔日凌晨,出现在椒房殿外的李昊面色晦暗,眼中也有些血丝。 大皇子也没好哪儿去,眼下满是青影,不时地打个呵欠,一看就是一夜没睡……身侧的大皇子妃,也有些倦色,气色异常娇艳。 “大哥,大嫂。”李昊拱了拱手。 大皇子妃还了一礼。 大皇子笑着拍了拍李昊的肩膀,语气十分亲热:“三弟,昨晚喝的不尽兴。今日我在府中设宴,我们兄弟几个单独聚上一聚,好好喝上几杯。” 皇子们一成亲,就要离宫住进皇子府里,可以随意饮宴,想结交朝臣也便利得多。 李昊不动声色地笑着应下。 “大哥大嫂,三哥,你们倒是来得早。”四皇子李显人没到,声音先到了。 四皇子今年十四岁,他生得白净清秀,天生一张笑脸,不笑时也带几分笑意。 又过片刻,五皇子李昌来了。 李昌个头不高,又生得胖,走路慢腾腾的,总显得有些蠢钝。 大皇子目光一扫,哑然失笑:“几个月没见,五弟个头没见长,倒是又胖了一圈。以后可得好好练武,不能再胖了。不然,以后怕是连媳妇都娶不到。” 四皇子也觉好笑,一同哈哈笑了起来。 李昌不吭声,任兄长们取笑。 李昊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扯开话题:“二哥怎么还没来?要不要等二哥一同进去请安?” “不必了。”大皇子语气中透出霸道和理所当然:“他的伤还没痊愈,今日怕是不会来了。我们兄弟几个先去给父皇母后请安便是。”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少年身量修长,不疾不徐,风度翩然。 明亮的晨曦中,少年由远至近,面容清晰地映入众人眼中。 浓长的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眸。鼻梁挺直,嘴唇不厚不薄,组成了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孔。 一切恰到好处,不能增一分,亦不能减一分。 这个少年,正是二皇子李景。 二皇子瞥了大皇子一眼:“老远就听到大哥提起我,不知大哥说了些什么?” 大皇子略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你昨晚没在宫宴上露面,我以为你还要静养几日。你现在来了正好,我们一同进殿请安。” 二皇子淡淡一笑:“人人都知道我受伤一事,大哥不必一再强调了。” 大皇子:“……” 背后道人是非,偏偏被逮了个正着。 大皇子有些尴尬。 四皇子立刻张口打圆场:“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进去请安吧!” 李昊笑着附和:“请大哥二哥先行。” 二皇子目光一扫,看了过来。 李昊和二皇子四目相对,心里一凛。 第二十六章 父子 李昊比二皇子只小了两个月。 兄弟两个,不特别亲厚,也融洽相得。二皇子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做派,对人温和。李昊对二皇子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 可此时,二皇子的目光太陌生了。 像两根尖锐的刺,深深刺进眼中。 李昊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不过,只短短一刹那,二皇子已转过头,对大皇子笑道:“大哥请先行。” 大皇子也未客气退让,笑着点了点头,携着大皇子妃的手迈步进了椒房殿。 二皇子不疾不徐地迈步跟了进去。 李昊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四皇子有些奇怪:“三哥,你怎么了?” 李昊的目光自前方的身影收了回来,定定心神,随口笑道:“你先进吧!我和五弟一同进去。” 几个皇子里,唯有李昊和李昌一母同胞。李昌对李昊十分依赖,李昊也处处照顾胞弟。 四皇子也未多想,笑着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李昌习惯性地凑到兄长身边,低声道:“三哥,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李昊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拍了拍李昌的肩膀。 兄弟两个也迈步进了椒房殿。 …… 儿子们一同来请安,永嘉帝心情颇佳,先笑着说大皇子:“你住在宫外,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 大皇子笑着应道:“儿子心中惦记父皇,一大早便进宫来了。” 永嘉帝朗声笑了起来:“行了,朕好的很,不用你整日记挂。明日正好是大朝会。你随朕一同上朝。” 大皇子拱手应了。 永嘉帝从不掩饰自己对长子的喜爱和偏心。 任凭谁坐上龙椅做了天子,都不必再勉强自己。 二皇子默默地看着永嘉帝,目光有些复杂。 其余几位皇子,心情同样微妙。 做儿子的,谁不想得到父亲的喜爱和关注?更不用说,他们的父亲,还是大魏朝的天子。被天子宠爱的皇子是什么地位,只看大皇子的显赫风光就知道了。 乔皇后微微抽了抽嘴角。 这一大早的,就被迫看一出父慈子孝,心里真够膈应的。 乔皇后心里腹诽一句,目光急切地落在二皇子身上,满是关切疼爱:“阿景,你的伤好了吗?怎么也不多歇两日。” 永嘉帝的注意力终于转移了过来,上下打量二皇子一眼:“你身体如何了?” “回父皇母后,”二皇子的声音温润悦耳:“儿臣养伤数日,已经行走无碍了。明日大朝会,不知儿臣是否能一并随父皇前去?” 众人:“……” 椒房殿内,骤然安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二皇子。 永嘉帝张口点大皇子上朝听政,众皇子心里谁能没点想法?可谁也想不到,谦和守礼的二皇子会主动张口。 这和当众指责永嘉帝偏心有什么区别? 乔皇后下意识地抓紧凤椅把手,一颗心差点蹦出胸膛。若不是自制力超群,她此时定然已失态。 永嘉帝既意外,又有些恼怒。 做父亲的,便是偏心,也觉得理所当然。 现在被二皇子这一说穿,永嘉帝脸上有些不好看。顿了片刻,才道:“是朕疏忽了。你今年也十六了,一并上朝听政吧!” 二皇子神色如常,笑着拱手谢恩:“多谢父皇。” 永嘉帝龙目一扫,又道:“阿昊阿显,你们两个也都不小了。上书房里的课改在下午,上午就去金銮殿,一并听政。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是大魏皇子。要会领兵打仗,于朝事也不能生疏。” 对李昊和四皇子来说,这全然是意外之喜了。 哪怕永嘉帝是用他们两个来刺一刺二皇子,他们也得了实在好处。 兄弟两个一并拱手应下。 至于李昌,还没到十岁,眼下就老老实实在上书房里读书吧! 永嘉帝鼓励几句,让李昌好好读书,李昌难得被永嘉帝关注,一张胖脸都憋红了:“是、是是,儿子一定好好读书。” …… 永嘉帝很快去了文华殿处理政事。 皇子们各自告退离去。 唯有二皇子留了下来。 乔皇后憋了一肚子的话,现在终于能说了。一张口便有些气急败坏:“阿景,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忽然冒出那么一句话来?” “现在好了,你是可以上朝听政了,也惹恼了你父皇。” 长远来看,为了上朝听政激怒永嘉帝,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二皇子定定地看着一脸情急的乔皇后:“那依母后看,儿子应该怎么办?” 乔皇后脱口而出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自然是应该等你父皇主动张口……” “父皇不喜欢我这个嫡子,处处抬举大哥。”二皇子淡淡打断乔皇后:“我不出声,只会愈发被冷落忽视。” “我是母后所出,是大魏唯一的嫡出皇子。我为何要隐忍退让?为何要韬光养晦?为何要一退再退?” 乔皇后:“……” 乔皇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儿子。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容,忽然有些陌生。 黑眸中闪着的冷意,更是前所未有。 二皇子和乔皇后对视,缓缓说道:“母后不必忧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乔皇后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所有的话都被梗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浓浓的涩意袭上心头,迅速红了眼眶:“阿景,是母后不中用……” 忽然哽咽,说不下去了。 她是李垣的正室原配。李垣再喜欢孟氏,也不能无缘无故废了正妻。等李垣做了天子后,她顺理成章地被立为中宫皇后。 宫中,人人都知道孟贵妃才是天子心尖上的女人。 一个无宠的皇后,唯有贤良淑德,才能保住自己的身份。 她也一直教导儿子,要谦和忍让。她这个亲娘不得宠,连带着儿子也不得永嘉帝喜爱。 否则,堂堂嫡出皇子,何需忍气吞声一味退让? 乔皇后泪眼模糊哽咽不已。 二皇子轻叹一声,走上前,搂住亲娘,声音低不可闻:“母后,别哭。只管安稳地坐在凤椅上。以后,诸事有我。” …… 第二十七章 求娶(一) 乔皇后哭了一阵,情绪慢慢平复,用帕子擦了泪痕。细细问起了二皇子此次随军的情形。 二皇子眸光一闪,神色淡淡:“我随着李将军筹算军粮辎重,并未领兵上阵。倒是大哥,跟着父皇打了几场胜仗,杀了二十几个乱匪,立了不少军功。” 乔皇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永嘉帝的心,真是偏的没边了。 当年大皇子第一次随军出征,便领兵上阵。身边有亲兵侍卫护着,射杀几个乱匪,不在话下。一传出来,就成了大皇子“天生骁勇”“擅长领兵”。 其实,这名声都是众人着意捧出来的。 轮到二皇子第一次随军出征,被打发去了军需后勤。便是想立功,也没什么机会。倒是二皇子在回程中落马受了轻伤,宫中多舌之人又有了谈资。 乔皇后打起精神,低声说道:“阿景,前些时日,我在宫中设宴,家世品貌出众的闺秀都进了宫。我瞧着有几个都不错……” 话还没说完,就被二皇子打断了:“母后相中了广平侯的女儿孟云萝?” 乔皇后:“……” 乔皇后瞠目结舌,看着神色莫测的二皇子:“你、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心里盘算着这门亲事,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静安公主问起,她也随口敷衍,绝口不提真正的打算。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招妙棋。 大皇子最大的倚仗,一是天子盛宠,二是宫中的孟贵妃,还有宫外的广平侯。 如果二皇子娶了广平侯的女儿,广平侯就成了儿子的岳父。外甥再好,哪及得上自己的女婿? 借着联姻,拉拢孟氏。二皇子是嫡出,重视正统的文官们天然就是二皇子的助力,如果军中再有广平侯支持,还有谁能和二皇子争锋? 没曾想,她的心思,被二皇子一语道破。 二皇子看着乔皇后,声音略略一沉:“母子连心。母后在想什么,我这个做儿子的,总能猜到几分。” 乔皇后面上有了笑意:“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我确实相中了孟家的女儿。”接着,将自己的谋算细细道来。 没说两句,就被二皇子打断了:“母后打消这个念头吧!我不会娶孟云萝!” 乔皇后:“……” 乔皇后被噎得哑口无言,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短短几个月没见,二皇子变了许多。 昔日谦逊温和的如玉少年,变得冷硬决绝。 “为什么?”乔皇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已有了中意的姑娘?” 等等! 莫非是中意乔婉? 乔皇后心念电转,正要试探着问一声,就听二皇子淡淡说道:“我心中确实有了中意的皇子妃人选。此事,母后不必管了。我今晚便私下求见父皇,求娶心仪的姑娘。” 最后几个字,意味深长。 乔皇后还想细问,二皇子已拱手告退离去。 乔皇后:“……”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连和她商议都不肯了。 乔皇后说不出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 永嘉帝离京数月,耽搁了不少政务。忙了一整日,到了天黑,才算消停。 内侍刘公公恭敬地上前:“时候不早了,该传晚膳了。” 永嘉帝略一思忖道:“不必了,直接去延禧宫。朕就在贵妃处一同用晚膳。” 回宫第一晚,留宿椒房殿,也算全了乔皇后颜面。今日晚上,永嘉帝自是要去孟贵妃的寝宫。 刘公公笑着应下,还没退下,内侍马公公便进了文华殿禀报:“启禀皇上,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有事求见。” 儿子们来了,总不能不见。 永嘉帝随口道:“宣他们进来。” 马公公咳嗽一声,低声应道:“二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分别有要事,想单独求见皇上。” 永嘉帝:“……” 混小子们一个个毛还没长齐,花头倒是不少。 永嘉帝想了想,坐了回去:“也罢,那就一个一个宣召进来。” 马公公张口应是,正要退下,就听永嘉帝又说了一句:“宣三皇子先进殿。” 马公公一愣,迅速和刘公公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皇子早上的一番话,果然惹恼了永嘉帝。所以,永嘉帝故意先宣召三皇子,给了二皇子一个没脸。 片刻后,三皇子李昊迈步进了殿内,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做父亲的,没有不疼儿子的道理。五个手指便有长短,也都是自己的。 永嘉帝笑着说道:“免礼平身。” 李昊恭声道:“谢过父皇。”然后站直了身体。 “你特意来求见,是不是有事求朕?” 私下里对着儿子,永嘉帝没摆什么天子架势。此时,永嘉帝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温和的笑容里带了几分纵容:“只管张口,朕给你撑腰做主。” 李昊心里涌起一阵热流。 是啊,做儿子的,有事求亲爹,天经地义。 “父皇,儿臣是有一事相求。”李昊俊脸上掠过一丝暗红,语气坚定:“儿臣有心仪的姑娘,求父皇为儿臣赐婚。” 永嘉帝顿时有了兴致,笑着问道:“你相中了哪一家的姑娘?和朕说一说。” 李昊的眼中闪出光芒:“荥阳王爱女,陆明玉。”不等永嘉帝追问,便主动说起了两年前的一面之缘。 永嘉帝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看着儿子熠熠生辉的眼,莞尔一笑:“你说的,朕都知道了。不过,赐婚这等事,也得先问一问荥阳王的意思。你先回去,等朕问过了再说。” 李昊没料到事情这般顺遂,心中大喜,立刻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多谢父皇成全。” 永嘉帝哑然失笑:“行了,先退下吧!” 李昊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又过片刻,二皇子被宣召进了文华殿。 二皇子拱手行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一见到那张俊美如玉冷静沉稳的脸孔,永嘉帝心头按捺下去的恼怒翻涌而来,声音略略一沉:“你要见朕,是有何事?” 二皇子抬眼:“儿臣想请父皇赐婚。” 永嘉帝:“……” 第二十八章 求娶(二) 二皇子没有错过永嘉帝眼中的错愕。 看来,李昊已经先一步来求过父皇了。 二皇子不动声色地想着,微笑道:“父皇不想问问儿臣,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吗?” 永嘉帝定定心神,笑着说道:“你不说,朕也能猜到。朕记得,乔相家中有一个嫡出的孙女,比你小了一岁。时常进宫陪伴你母后。朕也见过几回,叫乔婉……” “父皇误会了。”二皇子冷不丁地打断永嘉帝:“我对乔婉表妹,从无男女之私,只是表兄妹之情,我心中倾慕的姑娘,另有其人。” 永嘉帝按捺下话语被打断的不快,随口笑问:“哦?你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二皇子恭声答道:“儿臣倾慕的,是荥阳王嫡女,陆四小姐。” 永嘉帝:“……” 永嘉帝龙体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倾慕的是哪家的姑娘?” 二皇子俊美的脸孔适时地流露出一抹少年人情窦初开的羞涩:“父皇,儿臣想娶荥阳王府的四小姐陆明玉为妻。” 永嘉帝霍然起身,龙目紧紧盯着二皇子:“李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兄弟两人竟同时来求娶荥阳王府的陆四小姐! 这等荒唐事,要是传了出去,天家颜面何存? 兄弟两个,必会心生隔阂。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兄弟反目! 无形的威压,如泰山临顶。 二皇子有些茫然无措,目中露出些许困惑:“父皇为何忽然大发雷霆?儿臣刚才说的话,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毕竟,一个想娶心上人为妻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 “你可知道,你三弟刚才来见朕,是为了什么?”永嘉帝龙目中的怒意,一点一点地汇聚酝酿,似暴风雨将至:“阿昊有了意中人,来求朕赐婚。巧的很,他的意中人,正是你口中的那位陆四小姐!” 二皇子似遭受了重击,俊脸陡然泛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微微发颤:“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眼见着二皇子惊惶失态,永嘉帝心里的怒意,总算稍稍冷却。不过,他心中疑虑未除,依旧盯着二皇子:“朕也奇怪的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的陆四小姐?又是何时心生恋慕?” 二皇子定定心神,低声答道:“父皇实在是误会了。之前,我从未见过陆四小姐。” “荥阳王威武英勇,治军极严,屡屡打胜仗。荥阳王义子陆非,也是一名年轻的猛将。儿臣仰慕荥阳王,所以,想娶荥阳王嫡女为皇子妃。” 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 身为皇子,想娶大魏名将之女,和有兵权的武将联姻结亲,也没什么不对。 唯一意外的就是,两个儿子都相中了陆氏嫡女。 永嘉帝的怒气又消退几分,没好气地挥挥手:“罢了,此事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便是你母后问起,也不可乱说。” 二皇子此时别提多老实安分了:“是,儿臣谨遵父皇之命,绝不乱说。”顿了顿,又迟疑地说道:“父皇,儿臣冒昧斗胆问一句,儿臣和三弟都相中了陆四小姐,不知父皇是何打算……” 亏他有脸问! “滚!”永嘉帝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脾气一上来按也按不住,怒喝了一声:“立刻滚出去!” 随手拿起一个纸镇就扔了过去。 二皇子自小习武,身手不及兄弟们,也算过得去,颇为灵敏地闪开了。玉石纸镇咣当一声落了地,摔成了两截。 还敢躲! 永嘉帝心中怒火蹭蹭,目光一扫,这次伸手拿了一个小半人高的花瓶…… 二皇子头皮一紧,不假思索,转身就跑。 那个美人花瓶在半空中飞了过来,在二皇子身后摔了个粉碎。碎片横飞,有几个碎片飞溅到了二皇子的腿上,顿时一阵细微的刺痛。 二皇子一声未吭,麻溜地闪出了文华殿。身后兀自传来永嘉帝的怒骂声。 守在殿外的禁军侍卫们诧异地看了过来。 二皇子瞬间变了副模样,放慢脚步,姿态优雅不疾不徐地迈步向前。那风度,那仪态,丝毫无愧“翩翩君子”四个字。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一轮弯弯的新月挂在半空,几点繁星在空中闪烁。微凉的春风吹来,如柔软的柳枝轻轻拂过脸孔。 二皇子所有的表情都消融在黑暗中。唯有那一双深幽的黑眸,闪着莫测的光芒。 …… 永嘉帝着实被气得不轻,红着脸喘着粗气,目中闪着愤怒,胸膛起伏不定。 内侍们战战兢兢地上前收拾残局。 刘公公仗着胆子,上前安抚:“皇上请息怒!二皇子殿下温良恭俭,谦和孝顺,绝不是故意气皇上……” 永嘉帝怒哼一声:“你不用替那个混账说话!他要是孝顺,刚才躲什么?” 刘公公低声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刚才皇上在气头上,殿下要是不躲,真被伤着了。到最后,心疼自责的,还不是皇上。” 永嘉帝冷笑一声,瞥了刘公公一眼:“二皇子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今日处处为他说话?” 刘公公能成为天子心腹,自有过人之处。闻言恭声答道:“奴才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心中唯有皇上。谁许好处,奴才也不会收。” “奴才就是心疼皇上,忙了一整日,连口热饭都没吃,还被气成了这样。” “皇上心里还有气,就拿奴才出出气,千万别气坏了龙体。” 永嘉帝被气乐了,伸腿踹了刘公公一脚:“老刁奴!” 这一脚,收敛了大半力道。 不然,以永嘉帝的力气,刘公公怕是要被踹飞出去。 刘公公动也没动,受了这一腿,一边陪笑:“皇上消气了吧!奴才这就令人去延禧宫传信,让贵妃娘娘备些皇上爱吃的。” 永嘉帝紧紧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一旁的马公公,得了刘公公一记眼神,悄然退了出去。 永嘉帝定定心神,吩咐一声:“摆驾延禧宫!” 第二十九章 问询 隔日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金銮殿。 身着龙袍的永嘉帝威风赫赫,天威莫测。龙椅旁,多了四个穿着明黄色皇子服的少年身影。 大皇子二皇子各立一侧,三皇子立于大皇子身边,四皇子站在二皇子身侧。 之前的大朝会,唯有大皇子入朝听政。今日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忽然都露了面,其中意味,颇值得深思啊! 立在文官之首的,正是首辅乔阁老。 乔阁老年过五旬,留了一把文官们最喜的美髯,一身儒雅气度。 乔阁老的目光在二皇子的脸上转了一圈,心中隐隐有些疑惑。 宫中发生的事,瞒不过有心人。二皇子回宫后言语不慎,触怒了永嘉帝。所以,今日才有了几位皇子齐齐出现在金銮殿里的情形。 如此行事,恣意畅快,却也失之谨慎。着实不像是二皇子的行事做派…… 乔阁老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半点不露。 女儿是皇后,外孙是嫡出的皇子。乔家是二皇子最忠实的支持者。 二皇子是天子唯一的嫡子,只要不出大的差错,这储君之位,就是二皇子的,谁也抢不走。 站在武将之首的,是荥阳王陆临。 陆临目光掠过三皇子李昊的俊脸,脑海中响起了女儿说过的那番话……既不能惹恼天子,又要拒了这门亲事。 确实有难度。 接下来,就要看他的了。 看了十几年的话本子,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 因天子领兵在外,上一次大朝会还是去年的事。今日大朝会上,百官们争相歌功颂德拍龙屁。 永嘉帝听得心怀大慰,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 至于一众皇子们,今日基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老老实实站一旁听着。 大朝会散后,永嘉帝留下了数位重臣,并赐了午膳。 其中,文官有首辅次辅和几位尚书,武将里有荥阳王广平侯濮阳侯等人。天子赐膳,是莫大的体面。 众臣一同拱手谢了天恩。 前来传旨的刘公公笑道:“皇上有口谕,请荥阳王前去文华殿觐见。” 来了! 陆临拱手应是,在广平侯濮阳侯不太愉快的眼神中迈步。 广平侯自诩天子心腹重臣大魏第一武将,对半路来投奔的荥阳王一直不服气。凭什么荥阳王可以一举封王?凭什么荥阳王兵马最强盛?凭什么荥阳王打仗那么厉害? 前两条也就算了。 最后一条,足可见广平侯的小心眼。 濮阳侯心中也没那么痛快。 他是赵太后嫡亲的侄儿,和永嘉帝是表兄弟。前朝还没亡的时候,李家是一方豪雄。赵家同样有兵有将,两家联姻结亲,表兄弟两个平起平坐。说起来,李垣这个表哥,还得让着他几分。 到后来,李家举旗自立,建了新朝。李垣做了皇帝,他这个表弟成了濮阳侯,君臣有别。赵家,也成了李家附庸。 广平侯仗着军功赫赫,一直压了赵家一头。荥阳王一来,赵家又得退后。大魏开朝勋贵,赵家只能排第三。 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看荥阳王能顺眼才是怪事! “皇上单独召见荥阳王,不知是为了何事。”濮阳侯心眼活络,故作不经意地来了一句。 广平侯不动声色地笑道:“皇上雄才大略,宏图远志。刚打了两座城池,怕是又惦记着燕国楚国之地了。召荥阳王前去,定是想问询商榷一二。” 濮阳侯目光一闪,压低声音道:“这等要事,便是问询商榷,也该是你。哪里轮得到荥阳王!我这心里,都替你不平。” 广平侯瞥了满脸写满了“挑唆”二字的濮阳侯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应道:“论亲疏,我可及不上你濮阳侯!要说不平,也该是我为濮阳侯不平哪!” 濮阳侯呵呵一声,假惺惺地说道:“说起来,你我也是拐着弯的姻亲,相识数年。应该多亲近一二。” 广平侯笑道:“濮阳侯府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侯爷是太后娘娘的侄儿,皇上的表弟。我们孟家,哪里配和赵家相提并论。” “你这么说,我实在心中有愧。”濮阳侯立刻接了话茬:“要说在别人面前,我便自夸几句也不算什么。在你面前,我何德何能!惭愧惭愧!” 广平侯和濮阳侯越说越投机,越说越亲热。心底不约而同地啐了对方一口。 呸! 这一边,乔阁老也在思忖着天子忽然宣召荥阳王的用意。 工部金尚书和乔阁老颇有私交,凑到乔阁老身边低语了几句。乔阁老不动声色,略一摇头。 户部高尚书和吏部余尚书,凑到一处低声耳语。 当然,不论众人怎么猜,也绝不可能猜到真正的个中缘由。 …… 陆临迈步进了文华殿,抱拳行礼:“末将陆临,见过皇上。” 永嘉帝亲自走下龙椅,笑着伸手扶起陆临:“这里又没外人,不必行此虚礼。来,过来坐下,朕和你话话家常。” 永嘉帝态度亲切随意,半点架子都没有。 前朝一亡,四处豪雄揭竿而起。李家能从中脱颖而出,打下了大半江山,可见永嘉帝的厉害。更令人称道的,是永嘉帝的礼贤下士和对心腹重臣的器重信任。 陆临当年领兵投奔,委实是名将得遇明主。 陆临心头微热,拱手谢过,也没怎么拘泥,坐了永嘉帝的下首。 永嘉帝先叹了一声:“儿女都是前世孽障。朕也不瞒你,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了儿女之事。” 我那两个混账儿子,都相中你家闺女了。 这等话,永嘉帝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 只是,这等事不能拖下去,免得日常梦多兄弟阋墙,不如快刀斩乱麻。 永嘉帝定定心神,正待继续说下去,陆临忽地长叹一声:“皇上说起儿女之事,实在是戳了臣的心肺。末将有些话,不吐不快。” 陆临素日穿着战甲一把大胡子,手中银枪沾满鲜血,如战神在世。 此时忽然虎目泛红,声音里隐隐有一丝哽咽。着实令人震惊! 永嘉帝一惊,脱口而出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第三十章 戏精 陆临深呼吸一口气,似要将心中万千酸涩咽下:“当年,小玉出生时难产,她娘只见了她一面就合了眼。临终前,我对她娘立誓,绝不会委屈女儿半分。” “我怕小玉受闲气,一直未曾续弦。既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将女儿拉扯养大。小玉就是我的眼珠子命根子。” “不怕皇上笑话。别人家里,父慈女孝。在我们陆家,都是小玉说了算。从七八岁起,她就开始掌家理事。我对她百依百顺,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得去借把梯子,摘了月亮给她。” “她年龄渐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一想到她要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日后我想见她一面都不易,我就像被摘了心肝一样难受。” 原本是演戏,说着说着动了真情。 陆临的眼睛彻底红了,水光一闪而过:“所以,我早下定决心,不将女儿外嫁,要招婿进门,日后生了子嗣姓陆,将陆家传承下去。” “这也是我这个做亲爹的一点私心。恳请皇上见谅。” 说完,陆临起身便拜。 永嘉帝尚未从震惊和唏嘘中回过神来,反射性地伸手扶起陆临:“快些请起。” 陆临不肯起身,坚持躬身行了一礼,起身后和永嘉帝四目相对:“如此,微臣便愧对皇上的一片眷顾之心了。” 永嘉帝:“……” 以永嘉帝脸皮之雄厚,此时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是啊,荥阳王一堆义子义女,真正的血脉只有这么一个。人家舍不得女儿出嫁,想招个女婿进门,延续陆家香火,有什么错? 只是,这么一来,陆明玉是绝不可能为皇子妃了。 永嘉帝定定心神,放缓声音:“朕和你君臣相得,私下里情同手足。朕原本想着,朕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你结做亲家,也是一桩大喜事。” “你既有招赘之意,此事便当朕从未提过。” 陆临的目中流露出感动感激愧疚自责等种种情绪,声音哽咽:“微臣谢过皇上。” 按常理来说,皇上相中了谁家的姑娘要赐婚,这是天大的福分。前朝两百余年,有过十几个皇帝,赐婚之事屡见不鲜。从未听说过哪一家抗旨不从。 今日,永嘉帝一张口,话头就被堵了回去。 换做心胸狭窄的帝王,恼怒不快记恨于心也是难免。心眼没那么小的,也会觉得颜面无光。 永嘉帝却是真正的宽宏大度,没有半分不愉,甚至主动张口安抚陆临:“是朕太过冒失了。没问询明白,就冒然张了口。” “朕那两个混账儿子,你不必理会。” ……等等,什么叫两个混账儿子! 陆临神色一僵。 永嘉帝咳嗽一声,低声道:“你没听错。朕的二皇子三皇子,都相中了陆四小姐。朕原本想着,问问你的心意,你相中哪一个都无妨。早些赐婚,也能令另一个彻底打消心思。” 陆临:“……” 三皇子李昊对自家女儿的心意,他早就知晓。 这个二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今日朕和你说过的话,只有你知朕知,绝不会传入第三人耳中。”永嘉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桩事,朕也只告诉你。便是皇后那儿,朕也不会说。” 这等事传出去,于女子闺誉有损。 陆临将心头一团乱糟糟的思绪按捺下去,拱手再拜:“皇上待微臣掏心置腹,微臣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永嘉帝朗声笑了起来:“罢了,不说这些。朕这就令人备膳,今日你陪朕一同用膳。” 之前在军营里,没宫中那么多规矩,君臣一同用膳是常事。 陆临欣然应下。 …… 景仁宫。 李昊负手立在窗边,目中隐有一丝焦灼。 内侍小年轻手轻脚地进了寝室,低声禀报:“皇上单独宣召荥阳王,赐了御膳,令荥阳王一同用膳。” 李昊眼睛一亮,紧皱着的眉头旋即舒展,嘴角扬了起来。 主子心情好,小年也敢大着胆子说笑了:“殿下总算得偿所愿了。” 李昊笑着瞥小年一眼:“赐婚的圣旨未下,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你在人前,不可胡乱言语。” 顿了顿又道:“便是母亲问起,你也别说。” 不知为何,苏昭容对陆明玉存了惊恐和敌意……一定是因为陆明玉力气惊人,吓到了柔弱的苏昭容。 等日后陆明玉嫁进门了,苏昭容就会知道得了一个怎样的好儿媳。 至于陆明玉对他的冷漠不善……姑娘家心思变幻莫测,一时闹性子也是难免。她的心里总是有他的。 等定下亲事,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荥阳王府。到时候弯腰低头陪不是,好生哄一哄她。 小年笑着应道:“殿下放心,奴才嘴紧得很。” 李昊心情一好,顿时觉得肚子饿了,张口吩咐:“小年,去传膳。” 小年响亮地应了一声。 承乾宫内,内侍小喜悄步而入,将打听来的消息禀报二皇子。 二皇子略一点头,淡淡道:“继续盯着文华殿里的动静。” 小喜恭声应是,退下之前,悄悄抬眼看了主子一眼。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二皇子笔墨难描的俊美脸孔上。那双幽暗的黑眸,闪着莫名的光芒。 主子在想什么? 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不快? 小喜默默退了出去。 …… 陆明玉等了一整天,沉着冷静,半点不急。 她当然相信自己的亲爹。 她也同样信任永嘉帝。 前世,五个儿媳中,永嘉帝最欣赏最喜爱的就是她。她对这个公公,也颇为敬重。 永嘉帝精明果决,英勇善战,更难得的是,他心胸宽广,体恤臣子,爱惜将士,怜惜百姓。虽然有宠妾,却未灭妻。 撇开喜爱庶长子这个毛病,永嘉帝委实是一个好皇帝。 只要陆临表明心意,要招赘婿,以永嘉帝的脾气,不会怪罪陆家。 傍晚时分,陆临终于从宫中回来了。 陆明玉快步迎上前,低声问道:“爹,事情可办妥了?” 陆临点了点头。 陆明玉长长松了一口气。 陆临看着她,目光有些奇异:“小玉,你和二皇子殿下很熟吗?” 陆明玉:“……” 第三十一章 错过 猝不及防之下,陆明玉竟被问得有些心虚,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不熟,一面没见过,半点都不熟。” 知父莫若女,知女莫若父。 这一看就知道,说的不是真话。 陆明玉不愿嫁入天家为皇子妃,莫非和二皇子也有些关联? 爱看话本子的荥阳王陆临,顿时脑补出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凄美故事。 他喜欢她,他也喜欢她。她一开始喜欢他,后来发现喜欢的是另一个他。这两个他偏偏还是亲兄弟。为了她,兄弟反目成仇。她难以决断,索性抽刀斩断情丝,和两个他都一刀两断…… “停!”陆明玉好笑又无奈的声音打断了陆临的浮想联翩:“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胡思乱想了。” 陆临眨眨眼,三十多岁的男人,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在心爱的宝贝女儿面前竟有几许淘气:“你怎么猜到我在想什么?” 陆明玉笑着白了亲爹一眼:“你闲着就爱看话本子,什么佳人夜会才子,俏寡妇恋慕疤脸将军,青楼歌姬自己赎身嫁给卖油郎。” “嫌看得不过瘾,还动手写过两个话本子。让人悄悄拿去印出来,放在书肆里寄卖。你想什么,我能猜不出来么?” 陆临:“……” 陆临老脸有些泛红,咳嗽一声,搓了搓手:“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人都有喜好。有人爱美食美酒,有人喜古董字画,有人贪恋美色,有人爱搜集宝马良驹。还有些阴暗扭曲的嗜好,更不必细述。 相较之下,陆临的喜好,既不花银子又不伤身,还有益于脑部运动延年益寿,除了经常脑补过度,也挺好的。 陆明玉闲闲一笑:“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爹写的话本子,情节太过狗血夸张,不太好卖。是我派人私下全部买了下来。找了一间闲置的库房放着呢!” 陆临:“……” 陆临自以为一直隐藏得极好的秘密被无情地揭穿,并未恼羞成怒,反而感动得泪水涟涟:“怪不得那些话本子一夜之间就卖光了。原来是我的女儿慧眼识珠!” 陆明玉被逗得笑声连连。 陆临也笑了起来,心里那点疑惑很快抛在脑后。 二皇子三皇子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女儿高兴就好。 陆明玉笑了片刻才问道:“无端端地,爹怎么忽然问起二皇子来了?莫非是在宫中遇到二皇子了?” 陆临顺着陆明玉的话音点点头:“今日大朝会,除了年少的五皇子,几位皇子都上了朝。散朝时,二皇子主动和我寒暄了几句。” 女儿不想提,他这个亲爹也别追根问底了。就让女儿默默地疗伤,忘了俊美深情温柔的他和霸道英俊专注的他。 陆临这么想着,将和永嘉帝的对话减了一些,转述给陆明玉听。 陆明玉再厉害,也窥不透陆临此时在想什么。 也因此,陆明玉错过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知道永嘉帝不会再赐婚,陆明玉心头的重担落了下来,弯起嘴角,笑得灿烂明媚:“爹,我这就令人备膳,将大姐大姐夫二哥他们都叫来。” 陆临欣然点头。 …… 很快,陆明芳等人便齐聚饭堂。 陆家没有男女分席的规矩,众人围着梨花木圆桌坐了一席,陆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颇为热闹。 郑重冲陆明芳使了个眼色。陆明芳略一点头,柔声说道:“爹,我在府中住了不少日子了。待明日,我便领着大宝小宝回去。” 郑重和岳家十分亲近,住在陆家也格外自在。不过,总不能长住荥阳王府。 陆临笑道:“也确实该回去了。你公公在外打仗,心里不知多惦记两个孙子。” 陆明芳抿唇一笑。 晚饭后,陆临对众儿女说道:“你们都在这儿,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宣布。” 陆临打仗时如杀神在世,在家中却是标准的慈父,对义子义女们一样疼爱。鲜少有这般郑重的时候。 陆非心里有些诧异,张口接过话茬:“爹有什么事,只管说。我们都听爹的。” 陆明芳等人一同应道:“是啊,有什么事爹吩咐一声就是。” 陆临的目光掠过儿女们关切的脸孔,神色稍缓:“你们别紧张,我要说的,是小玉的终身大事。” 姐弟五个,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陆明玉。 年龄最小的陆轩,脱口而出道:“四姐,你要嫁给三皇子了吗?” 陆明玉神色未变:“不是。” 陆明月伸手,用力拍了陆轩的后脑勺一下:“别插嘴,听爹说就知道了。” 陆轩这才老实闭嘴。 陆临正色说道:“小玉不愿外嫁,更不愿做皇子妃。今日皇上宣我觐见,我已向皇上表明心意。” “小玉不嫁人,日后,招婿进门。” 众人:“……” 众人的眼瞬间睁得老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最初的震惊过后,陆非第一个反应过来,浓眉拧了起来:“这么一来,岂不是委屈了四妹?” 举凡出众的男子,谁愿入赘? 如此一来,四妹岂不是要委屈一辈子? 陆明芳也急急说道:“爹,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也没听你透过口风?” 这等话,在天子面前都说过了,无法收回。日后想另嫁更不可能。不然,真当天家这么好敷衍不成? 陆明华一脸震惊无措,陆明月陆轩虽然小,也知道什么是招赘,此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是我的主意。”陆明玉的声音淡淡响起:“我的脾气,你们也都知道的。言行无忌,受不得委屈闲气。” “我不愿嫁人,不想伺候公婆,也没耐心和小姑妯娌周旋。倒不如招婿进门,以后什么事都我说了算。” 咦? 这么一想,好像也很有道理啊! 意志不坚的姐弟五个,很快改了主意,一同点头赞成:“四妹说得没错。” “对,招婿进门,以后什么都听四妹的。倒也肆意痛快。” 陆轩抢着插嘴:“可不是么?做天家儿媳,不是易事。四姐这暴脾气,也就自家人吃得消了……诶哟!” 第三十二章 招婿 一记暴栗,敲在陆轩的大头上。 “什么叫我这暴脾气只有自家人才消受得起?”陆明玉好气又好笑,毫不客气地又敲了一记:“我是母老虎不成!” 陆轩抱着头后退几步,估摸着陆明玉逮不到自己了,才咧嘴一笑:“当然不是,母老虎比四姐差远了!” 说完麻溜地拔腿就跑。 众姐弟一同哄笑起来。 陆明玉想绷着脸生气,哪里绷得住。一个扑哧,笑了起来。 如春风拂过湖面,明亮的黑眸漾起层层涟漪。 陆临也乐了:“这个混小子,尽说实话。” 陆明玉:“……” 她有那么凶吗? 陆明玉凶巴巴地瞪了一眼过去。 陆临忍着笑解释:“小六不是说你凶,是夸赞你身手过人。空手也能揍翻一只母老虎。所以说,母老虎比你差远了。” 陆明芳等人肚皮都笑痛了。 陆非正笑得欢快,忽然就被义父点了名:“陆非,你也是自小就来了陆家。你说,我对你如何?” 陆非心中警铃大作,迅速看了一脸殷切的义父一眼:“义父亲自教我习武练箭,带我进军营,教我如何领兵打仗。在我心里,义父就是我亲爹。” 陆临一脸欣慰:“没错,在爹心里,你和亲儿子一样。不过,你我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你和小玉,也不是真正的亲兄妹。说起来,你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情谊深厚。倒不如你们两个……” “爹!” “不行!” 陆明玉和陆非都是头皮一麻,不约而同地张口打断陆临。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恐。 兄妹就是兄妹,怎么可能做夫妻。不行,绝不能让亲爹有这等念头。 陆明玉抢着说道:“爹,在我心里,二哥就是我的亲二哥。我们如同亲兄妹一样。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陆非也赶紧表明态度:“说得没错。四妹就是我的亲妹妹,有没有血缘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手足情深。” 陆临有些失望,目光在义子和女儿身上来回漂浮不定:“一点可能都没有?” 兄妹两个再次异口同声:“绝对没有。” 好吧! 陆临遗憾地叹了口气:“罢了,你们实在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有一点陆非说得没错。招婿进门,少不得要委屈女儿。品貌家世出众的男子,是万万不肯做赘婿的。 以荥阳王府的门第,也得往低等文官武将或是高门庶子中去寻赘婿。 陆非倒是正合适,亲爹早死,亲娘病逝,家中早就没人了。九岁就进了陆家,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成人。面容俊朗,身手过人,品性更是一等一的好。 奈何兄妹两个都不乐意,陆临也只得唏嘘作罢。 陆非见义父如此失望,心中有些愧疚:“义父,我没有嫌弃做赘婿的意思。只是,我一直将小玉当亲妹妹看待。她也视我为兄长。哪有兄妹做夫妻的道理。” “义父放心,以后我会一直照顾四妹。妹夫进门了,要是敢惹四妹,不必四妹动手,我定然饶不了他!” 陆非说得斩钉截铁,十分动情。 陆临心中感动,忍不住上前,一把握住陆非的手:“好,果然是我的好儿子!” 陆明玉见陆临打消念头了,也松了口气,随口笑道:“爹,你别担心。以我的美貌,何愁找不到好夫婿。” 陆轩不知何时溜了回来,将大头从陆明华身后探了出来:“要不然,就等几年。等我长大了,入赘进门,做四姐的夫婿。” 陆临眼睛一亮,目光扫过陆轩略显单薄的小身板。 女子比男子大五岁,其实也不算大得太多…… 陆明玉眼眸微眯,双手握拳,捏得咯咯作响,笑容恻恻,杀气腾腾:“小六,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陆轩哪里还敢淘气多嘴,头一缩,又溜了。 惹得众人又笑了一回。 陆明芳思忖片刻,轻声说道:“四妹尚未及笄,亲事略放一放。以后招婿,不必挑家世门第。军中年轻武将众多,爹多多留意。日后从中挑一个便是。” 最好是挑一个父母俱亡或是祖籍偏远的,以后进了陆家门,一心一意地留在陆府。 还是长女最稳重,心思最细密。 陆临赞许地点点头:“明芳说的是。等陆非和明华的亲事定下了,再慢慢为小玉挑婿也不迟。” 陆非常年待在军营里,亲事也被耽搁了。陆明华今年十六,也到了谈婚论嫁之龄。 提起亲事,陆明华有些羞臊,很快垂下了头。 陆非没那么娇羞,也有些微不自在。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出灿然光芒。 陆明玉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动。 前世,陆非一直孑然一人,不肯成亲。个中缘由,无人知晓。以此时看来,陆非并没有拒绝成亲的意思。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 天色暗了下来。 文华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勤勉的永嘉帝,正低头批阅奏折。几个月没回京,政务堆积如山,御案上的奏折堆得比人还高。 “皇上,”刘公公恭声低语:“时候不早了,该传晚膳了。” 永嘉帝头也未抬,随口嗯了一声。 刘公公又低声道:“二皇子三皇子殿下早就在殿外候着了,说是要陪皇上一同用晚膳,一尽孝心。” 永嘉帝:“……” 一提这两个混账儿子,永嘉帝就觉头痛,将手中朱笔一扔:“他们哪里是来尽孝心,是来气朕还差不多!” 人家陆四小姐,谁也不想嫁,只想招婿进门。两个儿子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啊! 堂堂天子,张口提亲,就这么被撅了回来。 永嘉帝宽宏大度,不会生陆临父女的气。心头这股闷气,可不就落在二皇子三皇子的身上了? 永嘉帝一发怒,刘公公便不敢吭声了。 过了片刻,刘公公才仗着胆子问道:“皇上可要宣召两位殿下?” 二皇子三皇子还在外面等着哪!总不能一直晾着吧! 永嘉帝揉了揉太阳穴,冷哼了一声:“他们要等,就让他们等着。” 第三十三章 动手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 永嘉帝独自用了晚膳,又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眼看着就快到戌时了,刘公公再次上前:“皇上……” “让他们两个一同进来。”永嘉帝怒气消退了大半,声音淡淡。 刘公公应声退了出去。 说是在殿外候着,其实,二皇子三皇子早就进了偏殿。刘公公悄悄令人送了些点心给两位皇子殿下垫垫饥。 否则,真饿坏了两位殿下,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皇上?做奴才的,就得时时处处思虑周全。 偏殿内。 二皇子安静端坐,不露声色。桌子上的点心少了一半。 相较之下,李昊便略略有些心浮气躁,一双剑眉不知何时悄然拧起,手边的点心一块都未动过。 父皇已经宣召过荥阳王,应该已经提过亲事了。为何父皇一直不肯见他?莫非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李昊心绪纷乱,偶尔一抬头,正好迎上二皇子的视线。 二皇子目光深幽莫测,令人难解。 李昊定定心神,张口问道:“二哥一直在此等父皇宣召,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二皇子不答反问:“三弟是为了什么事求见父皇?” 李昊:“……” 李昊闭口不语。 说他谨慎也好,说他疑心重也罢。没有十成把握的事,他绝不会说出口。 二皇子目光微闪,嘴角边闪过哂然的冷笑。 就在此刻,刘公公迈步而入。 在永嘉帝面前躬身弯腰的刘公公,此时身板直了不少,笑着拱手:“皇上宣两位殿下一同觐见。”然后,好心地低声提醒:“皇上今日不太痛快,两位殿下说话可得留些神。” 李昊有些错愕,迅速扫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已站起身来,冲刘公公一笑:“多谢刘公公提醒。” 说完,率先迈步先行。 李昊只得一同迈步,心里闪过一丝阴霾。 …… 片刻后,兄弟两个出现在永嘉帝面前。照例是先拱手请安。 永嘉帝说话不喜绕来绕去,张口便道:“今日,朕问了荥阳王,荥阳王对朕言明,不愿女儿出嫁。要为女儿招婿进门,日后为陆家传承香火。你们兄弟两个趁早打消念头,别想着陆四小姐了。朕会另外为你们指婚!” 二皇子:“……” 还是这么直接粗暴! 李昊的反应,比二皇子激烈数倍。 他霍然抬头,先看永嘉帝,然后,再缓缓转头看向身侧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俊脸上没有半分愧色,轻叹一声:“三弟,我也没料到,你也一样仰慕陆四小姐,想娶她为妻。按理来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应该让着你。可这世间,什么都能让,唯有此事不能退让……” 轰! 脑海中似电闪雷鸣。 之前隐约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身体的反应最直接最迅疾。 李昊猛地握手成拳,重重一拳击向二皇子的俊脸。二皇子分明早有防备,却未退后,只偏过头。 那重重的一拳,便砸中了二皇子的肩头。 二皇子俊脸瞬间白了,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以手捂住肩头,俊脸满是隐忍的痛苦。 李昊隐忍了数日的焦躁阴郁,被旺盛的怒火点燃,犹如星火燎原。这一拳,根本消不了他心头的怒气。 他再次挥拳。 二皇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迅疾出拳。两拳在空中相接,发出嘭地闷响。李昊身手好,二皇子也是自小习武。转眼间就过了数招。 两人俱是含怒出手,谁也不肯闪躲。你揍我一拳,我踹你一腿。拳拳到肉,每一脚都落在身上。 刘公公已经傻了眼。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二皇子三皇子怎么就打起来了? 站在一旁的侍卫们也傻了眼,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拦还是不拦? 永嘉帝面色难看,太阳穴突突直跳,热血一个劲儿地往上涌,怒吼一声:“混账,都给朕住手!” 打红了眼的兄弟两个,恍若未闻,继续往彼此的身上招呼。 那副视对方如仇敌要将对方千刀万剐的架势,彻底激怒了永嘉帝。 永嘉帝铁青着一张脸,大步上前,迅疾出手。几脚踹飞了李昊,两拳揍翻了二皇子。在领兵数年身手骁勇正当盛年的永嘉帝面前,兄弟两个和刚出笼的小鸡崽子差不多, 李昊被踹倒在地,滑出了几米远,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御案的桌腿上。不由得惨呼一声。 二皇子也没好哪儿去,那两拳都击在他的身上,疼得钻心。 永嘉帝还不解气,阴沉着脸怒喊道:“来人,拿朕的马鞭来,朕今日要动用家法,好好教训这两个混账!” 满打满算,永嘉帝做皇帝也只八年。这八年里,永嘉帝大半时间都在领兵打仗抢地盘,无暇管教儿子。 现在火气一上来,永嘉帝也不管什么轻易不露喜怒的皇帝做派了。只想拿鞭子来,将两个混账儿子狠狠抽打一顿。 刘公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硬着头皮上前劝慰:“请皇上息怒。两位殿下都是龙子,伤在他们身上,疼在皇上心里……” 永嘉帝狠狠剐了刘公公一眼:“还不快去!” 刘公公立刻闭了嘴,退下之前,冲其中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个内侍心领神会,也悄悄退了出去。 “立刻去椒房殿送信,”刘公公飞快地低语。 孟贵妃倒是能劝得动永嘉帝。不过,孟贵妃一来,怕是要火上浇油。此时此刻,能救两位皇子殿下的,唯有乔皇后了。 至于怡华宫的苏昭容那里,就不必送信了。苏娘娘除了哭还是哭,在皇上心里没什么分量。 一炷香后,椒房殿里的乔皇后得了消息。 乔皇后陡然变色,顾不得端庄体面,立刻起身,快步匆匆去了文华殿。 守着文华殿的侍卫,要拦下乔皇后。 素来端庄优雅的乔皇后,此时满面急切焦灼,狠狠瞪了过去:“本宫要见皇上,谁敢阻拦!” 御前侍卫们略一犹豫,到底还是让开了。 乔皇后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长长的裙摆绊倒,颇为狼狈。 响亮的鞭声入耳,乔皇后全身一颤,脸色煞白地冲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 反目(一) 二皇子和李昊并排跪在地上。 面色铁青目中满是怒火的永嘉帝,扬起手中的长鞭,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重重落在李昊的身上。 啪! 后背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顿时多出了一道血痕。 李昊全身一颤,闷哼一声,大滴的冷汗从额上滑落,俊脸上满是隐忍的痛苦。 永嘉帝再次扬鞭,这一次,长鞭落到了二皇子的后背上。 二皇子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这点痛,和他曾经历过的痛苦比起来,委实不算什么。 永嘉帝停下手中长鞭,怒声呵斥:“李景,李昊,我问你们,你们可知错?” 在气头上的永嘉帝,连朕也不自称了。此时此刻,他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为了反目的儿子们愤怒不已。 李昊倔强地抬起头:“父皇,儿臣想娶喜欢的姑娘为妻,有什么错?” 二皇子也抬起头,目光同样执拗:“父皇,儿臣想娶仰慕的姑娘,不知错在何处!” 永嘉帝:“……” 永嘉帝怒极反笑:“是是是,你们两个都没错。一个是喜欢陆四姑娘,要娶心上人为妻。另一个是仰慕荥阳王威仪,求娶荥阳王嫡女。” “只可惜,荥阳王只想招婿。你们两个又待如何?是要强娶,还是要入赘陆家?” “人家根本不乐意将女儿嫁到天家来做儿媳。你们兄弟两个都是痴心妄想,还敢在文华殿里动手。就是打赢了,也没个屁用!” 一怒之下,永嘉帝连粗口都爆出来了。 李昊俊脸瞬间泛白。落在身上的十几鞭,都不及这一句刺入心扉的痛苦。 二皇子却挺直了腰杆,无畏无惧地说道:“荥阳王现在是不愿,或许,他很快就会改变心意。” “我既有意娶陆四小姐,便会展露出诚意,让陆家上下看见。也一定能打动荥阳王。恳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李昊霍然转头。 气昏了头的李昊,连二哥也不叫了,直呼其名:“李景!你刚才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事实证明,二皇子非常有种。 二皇子神色坦荡坚定,又说了一遍:“我想娶陆明玉。她现在不愿意不要紧。以后,总有她愿意的一天。” 李昊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他,竟连手执长鞭的永嘉帝也顾不上了,冷不丁地蹿起来,扑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二皇子岂能乖乖挨揍,一个翻身,在地上滚了一圈,和李昊再次缠打在一起。 永嘉帝:“……” 这两个混账小子,再不收拾就要上天了! 永嘉帝扬起长鞭,狠狠一鞭落了下去。缠打在一处的兄弟两个,一个都没能幸免。 之前永嘉帝还留了两分力,此时盛怒之下,半点不留情。两鞭下去,二皇子和李昊各自惨呼一声,各自狼狈逃窜。 再这么打,万一真伤了皇子们怎么办?皇上被气坏了龙体怎么办? 御前侍卫们也待不住了,迅速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联手挡住了永嘉帝:“请皇上息怒!” 永嘉帝怒喝一声:“都滚出去!” 老子今天非揍死这两个混账不可! 侍卫们不敢和永嘉帝动手,便各自分成两堆,分别围拢在二皇子三皇子的身边,替两位殿下挡一挡长鞭。 只是,如此一来,二皇子和李昊被团团围住,想逃也无处可逃了。永嘉帝的长鞭极其刁钻,这么多侍卫围着,还能从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们身上。 这回就不止伤在后背了。胳膊,腿,肩膀,各处都是火辣辣的。 万幸永嘉帝还有些许理智,没伤他们的脸。 …… 就在此刻,花容失色的乔皇后闯了进来。 乔皇后一眼看到俊容惨白满身血迹的二皇子,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乔皇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凄厉:“皇上息怒!阿景犯了什么错,都由臣妾担着。皇上别再打他了!” 人心都是偏的。 李昊同样一脸惨白,身上血痕半点不比二皇子少。乔皇后硬是视若不见,眼里只有亲生儿子。 乔皇后这一跪,如一同冷水浇了下来。 永嘉帝旺盛的怒火稍稍一顿,理智回笼,再一看满是狼藉的文华殿和两个满身鲜血的儿子,悔意顿时袭上心头。 刚才下手怎么那么重…… 御前侍卫们也挨了不少鞭子。此时全数散开,一同跪下。 二皇子和李昊也各自白着脸跪下请罪。 永嘉帝深深呼出心头一口浊气,扔了手中长鞭:“你们两个都滚回寝宫自省。没有朕允许,不得出寝宫半步。” 又对乔皇后说道:“皇后派人去宣太医。” 乔皇后哽咽着应是,颤抖着用袖子擦了眼泪,亲自去扶二皇子。 近距离一看,乔皇后更是心酸难忍,泪水簌簌而落。 二皇子后背血迹斑驳,胳膊腿上也有些血迹,不知伤了多少处。二皇子疼得直冒冷汗,不忘低声安抚乔皇后:“母后放心,我没事。” 乔皇后的哭声冲出了喉咙,再没了平日母仪天下的优雅风范:“你被打成这样,怎么会没事……你到底做错什么事了,为何你父皇要这般打你!” 乔皇后的哭声,在文华殿里回响。 永嘉帝觉得这哭声有些刺耳,皱了皱眉,总算没说什么。 李昊更惨,没人扶他。只能慢慢自己从地上起来,全身都疼,尤其是后背,疼痛钻心。他咬着牙忍了下来,目光如剑,狠狠刺向二皇子。 二皇子似心有灵犀,也在同一时刻转过头来。 兄弟两个,四目对视。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抹奇怪的凉意。那凉意,如冰霜,如冬日的冷风,如锐利的剑芒。 其中敌意,清晰可见。 李昊心中一凛,后背忽地渗出了丝丝寒意。 没等李昊深思琢磨,二皇子已经移开目光,在乔皇后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去。 李昊抿紧嘴角,在内侍小年的搀扶下,也慢慢地走出了文华殿。 儿子们一走,永嘉帝心中那团怒火也消退了许多。 再看地上沾了血迹的长鞭,永嘉帝心中既烦躁又懊悔。连带着对尚未谋面的陆明玉也生出了些许不满。 …… 第三十五章 反目(二) 一炷香后。 承乾宫。 周院使拿起利剪,将血迹斑驳的衣衫剪开。动作再轻,也免不了牵扯到伤口。 伏在床榻上的二皇子“嘶”了一声,很快忍了下来。 健朗结实白皙的后背上,数道血淋淋的鞭痕触目惊心。鞭痕蔓延进了腰下,要治伤,得将裤子也除去才行。 “殿下,臣唐突冒昧了。”五十余岁一把胡须的周院使,声音十分温和。 二皇子低低嗯了一声。 接下来,便是清洗伤口敷伤药。从头至尾,二皇子都未呼痛。偶尔从口中溢出一声闷哼,也很快被咽进喉咙。 周院使心里暗暗奇怪。 他常在宫中行走,对几位皇子也算熟悉。二皇子是乔皇后嫡子,身份地位卓然不同。平日乔皇后视二皇子如眼珠一般,疼爱过度了,免不了有一丝娇气。 今日为二皇子疗伤,如此痛楚,二皇子竟一声不吭全部忍下了。这份毅力和耐力,着实令人惊讶。 床榻前立了屏风,站在屏风后的乔皇后一直在落泪,不时张口问周院使:“周院使,阿景的伤势到底如何?有没有伤着筋骨?有没有大碍?要养多久才能痊愈?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周院使:“……” 在宫中做太医,不但要有精湛高明的医术,更要圆滑有耐心,要好好伺候贵人们。 “回皇后娘娘,殿下伤势不轻,万幸没有伤着筋骨,没有大碍。以微臣看来,卧榻养上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周院使手下动作未停,口中对答如流:“待伤势好了之后,每日再涂抹微臣特制的祛疤药膏。应该不会留下伤疤。” 乔皇后这才松了口气,眼泪渐止。 半个时辰后,周院使从屏风内退下。乔皇后心急如焚,立刻绕过屏风,到了床榻边。 二皇子一身的伤痕,都被轻薄柔软的被褥盖住了。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俊美侧脸。 乔皇后红着眼坐在床榻上,哽咽着问道:“阿景,你今日犯了什么错,为何你父皇大发雷霆,亲手动家法?” 几位皇子们幼时淘气,没少挨过亲爹揍。不过,自永嘉帝坐了龙椅之后,忙着四处打仗,没什么时间过问儿子们。 亲自动手揍儿子,还是第一回。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和三弟都想娶陆四小姐,在父皇面前争执动手,气得父皇动了手。” 乔皇后:“……” 乔皇后头脑空白了一瞬,身子晃了一晃。 身侧的宫女彩兰急急伸手扶住乔皇后:“娘娘!” 乔皇后抓着彩兰的胳膊,深深吐出一口气:“都退下。” 一声令下,所有宫女内侍都退了个干干净净。 乔皇后再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牙问道:“你之前和我说,有中意的姑娘,说的是陆四小姐陆明玉?” 二皇子侧着脸,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 乔皇后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往脑子里涌。竭力按捺,也透出了气急败坏:“这等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议?你什么时候见过陆明玉?” “你知不知道,那个陆明玉是何等肆意大胆!她既不温柔也不贤淑,书也没读过多少,且力气惊人,行事粗鲁莽撞。” “这等女子,如何配做你的皇子妃?” “再者,那一日宫宴,李昊当着众人的面对着陆明玉献殷勤。众人都看在眼底。你张口要求娶陆明玉,你……”乔皇后太阳穴突突直跳,秀雅端庄的脸孔有些扭曲:“怪不得你父皇动手揍你!” 真是揍得半点都不冤。 乔皇后越想越恼,飞快地说了下去:“你给我听着,此事绝不可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亲事不必你操心了,我自会为你挑一个名门贵女。你不喜欢孟云萝,那就娶你乔婉表妹。或者其他姑娘,总之,那个陆明玉,你想都别想。” 乔皇后神色激动,二皇子却平静如常。 他侧着脸,看着乔皇后。 那冷静深幽的目光,令乔皇后沸腾的热血一凝。 “母后,”二皇子中气不足,声音有些飘忽,慢慢钻入乔皇后的耳中:“娶妻成亲,和谁过一辈子,是我自己的事。” “我相中了陆四小姐。别的女子,入不了我的眼。” “母后喜欢,自是最好。母后不乐意,我也是要娶的。” 乔皇后:“……” 乔皇后僵着一张脸,目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二皇子说了下去:“还有,荥阳王不愿女儿出嫁,要招婿进门。我要娶陆四小姐,定要费些周折。” “母后不必着急。最多两年,我定会娶陆四小姐过门。” 乔皇后没有说话。 因为她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 谨仁宫。 前来为李昊疗伤的,是一个姓吴的太医。 宫中有十余位太医,最擅治外伤的,是周院使。只是,周院使被乔皇后宣去了承乾宫。轮到李昊这儿,也只得另宣太医了。 两位皇子在文华殿内挨了打,这等事当然瞒不过后宫众人。 苏昭容得知此事后,哭着来了谨仁宫。然后,哭声就未停过。 五皇子李昌也来了,红着眼坐在兄长的床榻边,胖脸上满是惊惶和惧怕:“三哥,你为何先动手揍二哥?” 苏昭容哽咽不已:“这还用问吗?定是二皇子从中挑唆,故意激怒你兄长。不然,阿昊怎么可能率先动手!” 从称呼,便可窥出亲疏之别。 李昊全身疼得厉害,俊脸几乎没了血色,耳边的哭声更是从未停过。 李昊闭了闭眼,吃力地睁开,声音沙哑:“母亲,五弟,今晚的事,你们不可多言。李景也受了不轻的伤,皇后定会迁怒于我。” “我至少在寝宫里养伤一个月。而且,得等父皇消了气,才能出寝宫。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惹怒皇后。” 李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张口应了。 苏昭容眼睛都哭肿了,柔婉的声音也有些粗哑:“阿昊,你告诉我实话。你和二皇子,到底是为什么动的手?你父皇为什么被气得雷霆大怒?” “是不是因为陆明玉?” 第三十六章 无力 苏昭容心中早已认定此事因陆明玉而起,没等李昊回答,边快速低语:“是她,一定是因为她!” “我就知道,她是个灾星!她想害我们母子三个!她不会饶了我们的……” 苏昭容目中闪过惊惧,猛然伸手抓住李昊的胳膊,不偏不巧地抓中了伤处。 李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昭容沉浸在惊恐的情绪里,全身不停发颤,说话颠三倒四:“阿昊,你听娘的话。以后离那个狠毒的女人远远的。” “她天生神力,身手惊人。要是铁了心杀我们,我们母子三个都没有活路。算娘求你了,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她!” 一提起陆明玉,苏昭容就惊惶失态。 李昊心里的疑点,如一滴墨落入纸上,迅速氤氲了一片。 李昊黑眸紧盯苏昭容:“母亲,你为什么这么怕小玉?她确实一身武艺,更胜过我。她脾气确实不算好,可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从不和人斤斤计较。她疏朗开阔,便是男子,也没几个能及得上她。” “母亲到底是何时开罪了她?为何一张口就说她会杀人?” 苏昭容:“……” 苏昭容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惊慌之下,胡乱编出一个理由:“那一次宫宴上,我被她吓到了,连着做了几日噩梦。” “在梦里,就是她拿一柄剑刺穿我的胸膛。那种锥心之痛,实在太可怕了。我每每被噩梦惊醒,一身冷汗。” 苏昭容一边说一边抹泪,那份惊惧害怕,绝不是装出来的。 她是真的一想到陆明玉就怕得全身发抖。 李昊神色稍缓,低声道:“不过是梦境,不必当真。” 儿子素来精明,不好糊弄。以后可得加倍留心。 苏昭容哽咽着应了。 “母亲,”李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碰到我胳膊上的伤处了。” 苏昭容一惊,骤然松了手,低头一看,只见指尖上已有了血迹。 苏昭容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泪水哗哗地涌了出来:“阿昊,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哭声一直在耳边萦绕回响,贯穿脑海,压抑在心底的烦躁和阴郁,就像火苗一般被引燃。 李昊眼里冒出幽暗的火焰,声音紧绷:“五弟,你送母亲回怡华宫。” 苏昭容哭哭啼啼地不肯走:“你伤成这样,我怎么能走。不行,我今晚要守着你。” 李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昊,我不走……” “母亲!”李昊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了,音量猛然抬高:“我只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着。” 苏昭容被儿子的怒喊声惊住了。 她抬起眼,不敢再哭出声,只微微颤抖着肩膀:“我不哭,就这样安静地守着你。这总行了吧!” 李昌也抬起头,嗫嚅着说道:“三哥,我也不说话。” 李昊:“……” 熟悉的无力感,层层包围住了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匹疾驰的骏马,被紧紧地拉扯住了缰绳。又像是被细网紧紧网住的鱼,越挣扎越透不过气来。 他索性不再出声,闭上双目。 亲娘没有再哭,胞弟也闭了嘴,寝室里安静下来。 他的脑海中,晃动着二皇子那张可恶可恨的脸孔。 ……三弟,我也没料到,你也一样仰慕陆四小姐,想娶她为妻。按理来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应该让着你。可这世间,什么都能让,唯有此事不能退让…… 好一个李景! 好一个不能退让! 李昊将头转向内侧,将心头的万丈怒焰一并按捺下去。 …… 两位皇子被天子动手“责罚”一事,很快传了出来。 永嘉帝不愿意家丑外扬,宫中无人敢多嘴多问。可朝中百官都长了眼。前一日大朝会上四个皇子齐整整的,隔了一日,上朝的就只有大皇子四皇子了。 二皇子三皇子呢? 听说被皇上罚禁足了! 还听说皇上亲手动了家法! 对了,还听闻两位皇子都在养伤,下不了床榻…… 传言如风,很快飘入荥阳王陆临的耳中。 擅长脑补的陆临,脑海中很快演了一出手足反目父子相残的大戏,心里暗暗唏嘘。好在他先张口婉拒了天子提亲。不然,现在陆家得多尴尬。 万幸万幸! 既然和自家没关系,也就不必告诉小玉了。 陆临心安理得地想着,将此事瞒下未提。 陆明玉也没多问。 只要李昊那个狗男人离她远远的就好,她根本不关心宫里出了什么事。 春光正好,她颇有闲情逸致,邀了好友沈澜一同骑马春猎。 沈澜欣然应约而至。 沈澜生得清秀文雅,身姿窈窕。今日穿着浅蓝色的骑装,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神采奕奕。 陆明玉喜欢红色,今日穿的是朱红色武服,胯下骑着汗血宝马。 红衣如火,肤白似玉,长眉微挑,英气勃勃,容色慑人。 沈澜笑着赞道:“小玉,我再没见过谁能将红色穿得这般好看了。艳而不妖,美丽飒爽。” 陆明玉毫不谦虚地收下了好友的赞美:“说的没错。” 沈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倒是半点都不客气。” “说的都是实话嘛!”陆明玉俏皮地一笑:“我们两个都那么熟了,就不必来虚伪那一套了。” 说着,一双好友相视而笑。 陆明华陆明月陆轩也很快骑着马出来了。出人意料的是,陆非竟然也来了。 陆明玉有些意外:“二哥,你不是要去军营吗?怎么有空和我们一同骑马春猎?” 等等! 陆非今日穿的武服怎么也是浅蓝色? 陆明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狐疑地打量陆非一眼。 陆非身体健壮,肤色黝黑,阳刚俊朗,一身年轻武将的悍然气度。 平日陆非多穿深色的衣服,今日穿着这等颜色的新衣,倒也不算丑,就是有种穿错了衣服的感觉…… 陆非被陆明玉看得浑身不自在,飞快地瞥了抿唇轻笑的沈澜一眼,一脸正经地说道:“你们几个出去春猎,没人陪着我哪里放心。我陪你们一同去。” 第三十七章 春猎(一) 不对劲。 大大的不对劲。 陆明玉微微眯眼,目光在陆非端正俊朗的脸孔上打了个转。 陆非被看得有一丝心虚,咳嗽一声道:“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我在前为你们开路。”说着,双脚一踢马腹,骏马踢踏着跑了出去。 陆明华陆明月和陆轩也各自策马向前。陆家姐弟自小习武,骑术都不错。便是温柔文静的陆明华,策起马来也十分利落。 陆明玉将目光从兄长的背影收回来,冲身侧的好友沈澜一笑:“沈姐姐,我们也走吧!” 沈澜笑着应了一声。 春日明媚,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沈澜清秀的俏脸上,更添几分娇艳。 两人一同策马向前,很快追上了陆明华等人。 自称要为众人开路的陆非,不知为何马速渐渐慢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和陆明玉沈澜比肩了。 陆明玉恰巧在中间,左侧是沈澜,右侧是陆非。 陆非转头一笑,黝黑的皮肤,映衬得牙齿雪白:“小玉,我一直随父亲在外领兵打仗,已经很久没骑马春猎了。今日,我们兄妹两个正好一展身手,一较高下如何?” 陆明玉:“……” 二哥和她说话,目光怎么尽往沈澜那边飘? 还有,落落大方的沈澜,今日格外矜持,连句话都不说,脸颊一个劲地泛红。 陆明玉瞥了好友一眼,然后转头对陆非笑道:“好啊!要不要比个彩头?” 陆非挑眉一笑:“好。你若是胜了,今日所猎的猎物都归你。反之,所有猎物都归我。” “这点彩头,哪有趣味。”陆明玉闲闲一笑,放了一记狠招:“我若是胜了,你的骏马疾风就归我了。” 陆非共有三匹马,疾风是其中最神骏的一匹,也是陆非的心头宝。 陆非倒抽一口凉气:“四妹,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不行,今儿个我可不能让你。不然,疾风非恨死我不可。” “对了,如果是我胜了,你拿什么做彩头?” 陆明玉随口笑道:“你不是一直眼馋我的抱玉吗?我输了,就将抱玉借你一个月。” 陆非被气乐了:“我输了就得送你一匹宝马,你输了只将抱玉剑借我一个月。亏你好意思张口!” 陆明玉理直气壮:“我真将抱玉送你,你用的了吗?” 陆非:“……” 抱玉是重剑,比普通长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陆明玉练剑一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换了他,怕是撑不了半个时辰。 被无情嘲讽的陆非,一脸沉痛地捂住胸口:“四妹,你怎么能这般嘲笑自己的兄长!” 这话说得风趣诙谐。 沈澜被逗得轻笑不已。 陆非目光又飘了过去。 沈澜没有转头和陆非对视,脸颊和耳后悄然发热。 嗯,春天来了,春光果然好的很。 陆明玉眉眼含笑,嘴角也弯了起来。 …… 策马一个多时辰,便出了内城,到了外城西郊。 这里有山有林,还有一片湖泊。正是春猎的好去处。 如此好春光,骑马出游的少年少女着实不少。还没进山林,就遇到了熟人。 穿着一袭鹅黄武服的娇俏少女,正是阔别数日的金灿儿。另一个穿着胭脂色武服的明艳少女,则是广平侯府的嫡女孟云萝。 宫宴那一日,金灿儿和陆明玉闹了口角,不欢而散。今日一见面,金灿儿立刻摆出不屑的神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孟云萝扯了扯金灿儿的衣袖,轻嗔道:“瞧瞧你,见了陆四怎么这般模样。” 声音不是太大,也就足够陆明玉听见而已。 陆明玉心里呵呵一声。 这个孟云萝,看着言笑晏晏,实则最是掐尖好强,又惯爱挑唆。说起来,还不如金灿儿。至少,金灿儿嫉妒得坦坦荡荡。 金灿儿被孟云萝扯着过来了,别别扭扭地打了个招呼,很是勉强地说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并同行。” 陆明玉瞥了金灿儿一眼:“还是算了吧!今日骑马出来春猎,是为了高兴。我可不想看你那张臭脸。” 金灿儿:“……” 金灿儿眼里瞬间迸出火星,十分恼火:“陆明玉!你别太过分了!” 陆明玉挑了挑眉,悠然一笑:“我性情耿直,有一说一,不喜口是心非的那一套。哪里过分了?难道你爱听我说‘是是是我遇见你也高兴的很我们一起去春猎哈哈哈’?” 金灿儿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孟云萝半点没有相帮的意思,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京城贵女们的友情,就是这么实在。 照例是沈澜笑着打圆场:“我们今日人多,不必凑在一处了,各自去春猎好了。日后得了空闲,再一同相约出游。” 孟云萝笑着应了。 金灿儿咬了咬嘴唇,忽地凑近陆明玉身边,快速低语道:“三皇子殿下被皇上责罚,正在寝宫里养伤。这事你可知晓?” 李昊挨揍了? 这等大快人心的事,爹怎么没告诉她?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略一点头:“知道又如何?” 金灿儿不知怎么又恼了,瞪了一眼过去:“你真是铁石心肠!我懒得和你说了。”然后,扭身就走了。 孟云萝有些无奈地笑道:“灿儿妹妹就这等急躁脾气,不是有意针对谁,你们别放在心上。” 陆明玉的目光掠过孟云萝装模作样的脸孔。 前世,孟云萝是二皇子妃。陆明玉要喊一声三嫂。 孟云萝和二皇子夫妻关系冷淡相敬如冰,看着夫妻恩爱的三皇子夫妇不知多眼热嫉恨,背地里时常在乔皇后面前挑唆。 二皇子死在战场上,李昊被立为太子,她成了太子妃。孟云萝嫉恨欲狂,竟趁着她有孕之时,在她的安胎药里做手脚。 万幸察觉得早,孟云萝那点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也彻底落了空。 后来,孟云萝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她性子嚣张脾气坏说话惹人厌,京城贵女们愿意和她相交来往的,也只有孟三小姐了。有金灿儿比着,谁不称赞孟三小姐宽和大度好脾气?” 孟云萝:“……” 第三十八章 春猎(二) 孟云萝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陆四你真会说笑。” 不敢再待下去,立刻抬脚走了。 沈澜看着孟云萝略显狼狈的身影,凑到陆明玉耳边低声笑道:“这个孟云萝,心眼比筛子还多。也就金灿儿傻乎乎地拿她当知心好友了。” 可不是么? 金灿儿但凡长点心,也不会被孟云萝这般耍弄。 陆明玉随意地耸耸肩:“不理她们,我们去打猎。” 夏日太热,冬天太冷,雨天不便出游。一年中景致最好最适合出游打猎的日子,就是眼下了。 众人下了马,各自背着箭囊拿着弓箭进了林子。自有侍卫留下看守骏马。 陆家兄妹五个,每人身后都跟着三四个侍卫。另有十数个侍卫分散四周,警惕防备着突然冒出来的野兽之类。 不一会儿,人就分了两拨。陆明华领着陆明月陆轩去猎些小的野物,诸如山鸡野兔。 陆明玉沈澜和陆非一道,专寻獐子豹子之类。 陆非自小就进了军营,领兵上阵,杀过人见过血。箭法十分精准,几乎箭不落空。拉弓射箭时,神色微凛,目光专注。 沈澜不时偷偷看陆非一眼,看到后来,几乎入了神。 陆明玉心中暗笑,不动声色地落下一段距离,给沈澜和陆非制造独处的机会。 其实,有侍卫们跟着,也算不得独处。要说什么亲昵的话,是不可能的。不过,一双彼此有意的少年男女,又何需说话呢? 你看我一眼,我冲你抿唇一笑。 不知何时,陆非站到了沈澜的身侧,低声说了一句:“我今天穿的衣服,和你的一般颜色。” 沈澜俏脸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陆非鼓起勇气问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我可以去观礼吗?” 沈澜微红着脸,悄声应道:“我请了小玉做簪者。你送小玉去沈府,正好可以留下观礼。” 少女及笄,意味着可以登门提亲了。 陆非心中漾起喜悦,想说什么,又觉孟浪唐突。半晌,才憋出一句:“好,我一定去。”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各自涌起甜意。 彼此间的情意,虽未挑破明言。可她的心里有他,他的心里也全是她。对视间,流淌着脉脉情意。 陆明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前世,她一颗心都在李昊的身上。宫宴后,天子很快下旨赐婚。她沉浸在即将嫁给心上人的喜悦中,竟从不知道,义兄陆非喜欢沈澜。 可后来,陆非为什么只字不提?沈澜为何嫁了别人? 这其中,定然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这一世,她一定要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 就在此刻,数米外的树梢动了一动。 陆明玉目光一凝,迅速拉弓,弓弦响声未落,箭已飞了出去。 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被射穿喉咙,啪地掉落在地。 沈澜和陆非被惊动了,很快一同过来了。沈澜看了一眼猎物,笑着赞道:“小玉,你的箭法真厉害!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是穿喉而过。” 陆非故意酸溜溜地来了几句:“其实,只要一箭射死猎物,穿不穿喉的也没什么要紧。” 陆明玉悠然一笑:“二哥言之有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随手为之罢了。” 陆非:“……” 看着陆非吃瘪的样子,陆明玉笑得十分开怀。 沈澜也觉好笑,善解人意地打圆场:“其实,陆二哥的箭术也极为厉害了。进山林还没到一个时辰,已经猎了不少猎物。” 陆明玉点点头附和:“嗯,只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陆非终于忍不住,笑着瞪了陆明玉一眼:“在沈家妹妹面前,你给为兄留点脸吧!” 沈澜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众人带了干粮,中午随意吃了些,继续打猎。将近傍晚,兴致而归。 去时只有弓箭,回程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的猎物。 众人兴致高昂,回府后,少不得挑些野物送去厨房。或红烧或清炖或烤炙,一顿美味,吃得人人肚皮圆溜溜。 晚饭后,陆明玉要送沈澜回府。 沈府离荥阳王府不算远,隔了几条街道,坐着马车两炷香功夫便到。 陆非厚颜道:“这么晚了,四妹独自送行,我哪里放心得下。我陪着四妹一同送沈家妹妹回去。” 陆明玉笑着瞥陆非一眼:“正好去马厩,将疾风牵过来,今晚做我的坐骑。” 陆非:“……” 论箭术,他不及四妹。 论力气,他更不及四妹。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今日非要立赌约用爱马做彩头? 这和送马给四妹有什么两样! 众人被陆非凄惨的表情逗得哄堂大笑。 陆明玉笑了一回才道:“别苦着脸了。疾风让我骑一个月便行了。” 兄妹几个一同长大,虽无血缘,却如亲生兄妹一般。陆非心疼她这个妹妹,她对兄长也是极好的。 陆非精神一振,连连拱手道谢。亲自去马厩牵了爱马出来,殷勤地伺候陆明玉上马。然后,顺理成章地扶着沈澜的胳膊上马。 沈澜有些羞赧,又有丝丝甜意。 陆非也不敢再唐突了,之后颇为守礼,策马随在两人身后,一路到了沈府。 陆临和沈侍郎颇有些交情,两家也算得上通家之好了。 沈夫人亲自迎了出来,笑盈盈地说道:“多谢你们送澜儿回来。既是来了,不如进去喝杯茶吧!” 沈侍郎相貌平平,沈夫人却是个美人,且温和可亲,是个可敬的长辈。 陆明玉笑着应道:“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了。过几日是沈姐姐的及笄礼,我一定早早就来。” 沈夫人也未强留。 沈澜冲兄妹两个抿唇一笑,转身进了府。 陆非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正对上陆明玉洞悉了然的目光。 陆非耳后微热,咳嗽一声:“四妹,我们也回吧!” 陆明玉略一点头。 回了陆府后,陆明玉冲陆非挑眉:“二哥,去书房?” 陆非知道逃不过追问,乖乖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不等陆明玉张口,陆非便低声道:“四妹,我心中早有心仪的姑娘,就是沈妹妹。” 第三十九章 心意 承认的倒是痛快。 陆非挺直腰杆,一派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的架势:“其实,我很早就喜欢她了。只是,一直没勇气说。” “现在你既是察觉,我也不瞒你了。” 陆明玉愈发心疼兄长了。 既然这么喜欢沈澜,为何前世没有去求娶?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他嫁,自己却孑然一人? 陆明玉凝望着兄长,低声道:“二哥,沈姐姐娴雅大方,蕙质兰心。你既是喜欢她,等她及笄礼过后,便让爹请官媒去提亲。” 陆非:“……” 已经做好被妹妹臭骂一顿或痛揍一顿的陆非,既惊又喜,脱口而出道:“四妹,你不生我的气?” 陆明玉笑着白了一眼过去,张口反问:“你一直没定亲,沈姐姐待字闺中,你们两个彼此有意,是一桩好事。我为何要生气?” 陆非咧嘴而笑:“她是你的闺中好友。我悄悄恋慕她,不敢告诉你。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会恼怒不快。是我想岔了。我的四妹,胸襟宽广,乃世间奇女子也。” 见了书就头痛的陆非,竟然文绉绉地拽起文来了。 陆明玉好笑不已:“你我兄妹,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等爹回来了,你立刻去和爹表明心意。” 陆非响亮地诶了一声,俊脸上的光芒,几乎能闪瞎人眼。 真是没眼看。 陆明玉莞尔一笑。 就在此刻,书房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兄妹两个在说什么?” 陆临回来了。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 陆明玉冲陆非眨眨眼,握了握右拳,为陆非加油。 陆非的黑脸泛起暗红,用力点了点头。 陆明玉先出了书房,体贴地给将书房留给义兄。。 微凉的夜风迎面拂来,夹杂着青草的淡淡香气。 陆明玉靠在廊檐下的柱子边,目光随意游移。心中默属时间,没过一炷香时间,陆非就黑眸放光地出来了。 陆临做事最是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以陆临的脾气,义子张口,绝不会拒绝。 更何况,沈澜家世样貌皆十分出众,文雅清秀,落落大方。这门亲事,陆临定然乐见其成。 陆明玉会心一笑:“爹答应了?” 陆非重重点头,嘴角咧到耳根:“答应了。说等沈妹妹过了及笄礼,就请官媒登门。” 陆家这边没半点阻碍。想来,前世定是沈家那边出了差错…… 陆明玉心中思忖着,张口笑道:“且耐心等几日。到沈姐姐及笄那一日,我先悄悄试探沈姐姐几句。” 陆非喜出望外,双手抱拳,弯腰躬身,深深一礼:“多谢四妹了。” 陆明玉凝望着神采飞扬的兄长,轻声说道:“二哥,你不必谢我。我比谁都盼着你娶得意中人为妻,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不要再像前世那样,孑然一人,孤独半生。 清冷的月色中,陆明玉的黑眸中透出一丝淡淡的伤痛。 沉浸在喜悦中的陆非,没有察觉出陆明玉的些许异样,一脸欢喜地离去。 这一夜,陆非因喜悦激动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隔日凌晨,顶着一双熊猫眼出现在众人面前,惹来了众人打趣。 还没去提亲,这等事自不能随意乱说。 陆非任由弟妹们打趣,偶尔和陆明玉交换一个会心的笑意。 ……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 天还没亮,五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陆明玉习惯了早起,很快起身下榻,先去了练武场。 陆府的家将侍卫们,已开始陆续操练。陆明玉一来,众侍卫有默契地让开了一块空地。陆明玉抽出腰间长剑。 这柄宝剑,比寻常的剑长了三寸,重了一倍。剑身暗沉,剑锋闪着幽幽的寒光。 在幼时,她便展露出惊人的力气。陆临不愿外人用怪异的眼光看女儿,私下叮嘱过她,在人前不可用全力。 十岁那年,陆临寻来了一块玄铁。许以重金,请当世最有名的铸剑大师打制了一柄重剑。剑成的那一日,陆临特意找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匪徒试剑。宝剑方有灵性。 可惜,她一身惊人的武艺,前世一直深藏未露。 她穿着宫装,端庄地坐在凤椅上,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明珠藏匣,宝剑蒙尘。 今生,她无需遮掩隐藏。更不必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她要活得痛快肆意,如此,方不负此生。 剑锋一闪,凛然的剑意从剑刃透出。 一众侍卫,默默地又退开了十数米,免得被误伤。 半个时辰后,陆明玉微微出了汗,去沐浴更衣。 今日是沈澜的及笄礼,她是赞者,要早些去沈府才行。 陆非早已换了新衣,收拾得英俊潇洒器宇轩昂。陆明玉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真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陆非看陆明玉笑得狡黠,就知道没好话,索性也不问了,翻身上了骏马。 陆明玉今日穿的是长裙,骑马颇为不便,只得坐了马车。 兄妹两个一同到了沈府。 沈府早已开了正门,恭迎贵客。 沈澜的贴身丫鬟冬雪笑吟吟地立在门边,敛衽行礼:“小姐令奴婢在此等候,请陆四小姐随奴婢进去吧!” 陆明玉笑着点点头。 至于陆非,自然不能进姑娘家的院子,被管事领去了正堂,沈家的公子们自会招呼。 沈澜端坐在闺房里,沈夫人也在。 陆明玉一来,沈夫人便笑道:“小玉来得正好,你陪着澜儿。我出去招呼客人。” 陆明玉含笑应道:“伯母去忙吧!我今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沈姐姐。” 沈夫人走后,陆明玉的目光落在沈澜的脸上,有些讶然:“沈姐姐,你昨夜没睡好吗?为何眼下一片青黑?”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及笄礼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仅次于成亲出嫁。 沈澜脸上却没什么喜色,眼下的青影,更露出些许憔悴之色。 沈澜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陆明玉略一皱眉,目光一扫:“你们暂且退下。” 丫鬟们很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她们两人了。 陆明玉坐到沈澜身边,握住她的手:“沈姐姐,出什么事了?” 沈澜眼眶微红,咬着嘴唇,半晌才低声道:“方家打算登门提亲,父亲母亲对方家都很满意。” 第四十章 芳心 方家? 陆明玉眉头微微一跳。 前世,沈澜正是嫁给了方家的二公子。 方家自前朝起便是书香名门,出过几位有名的大儒。方二公子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十七岁就考中了两磅进士。 沈家和方家是远亲。沈侍郎年少时,曾在方家读过书。因此,沈方两家关系密切,颇有交情。 方二公子年少英才,方家私下透露结亲之意,沈侍郎沈夫人对这个未来女婿自是满意。 前世,沈澜及笄礼一过,沈家就和方家定下亲事。 原来,陆非输在迟了一步。还没来得及登门,心上人已经定下亲事。前世的陆非,只能满心黯然地看着沈澜出嫁。 陆明玉低声问道:“方家已经正式提亲了吗?” “这倒没有。”沈澜轻声答道:“只是私下写信给我父亲,透露了结亲之意。母亲对方二公子赞不绝口,昨日在我面前还提了一回。” 陆明玉紧紧盯着沈澜:“沈姐姐,你愿意嫁去方家吗?” 沈澜抬头,和陆明玉对视。 “你若是中意方家,我不说也罢。”陆明玉缓缓说道:“如果你心中另有中意的人,不愿嫁给方二公子,我便有话告诉你。” 沈澜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了一丝意味,身体微微一颤,眸中闪出希冀:“小玉,你要说什么?” 陆明玉也不绕弯子:“二哥昨日晚上向我爹表明心意,我爹已经应了他,等你及笄礼一过,便请官媒登门提亲。” “只不知,你心中是否中意二哥?” 沈澜神情似喜似泣,哽咽着说道:“小玉,我心里,一直都有他。我心里盼着,他能来提亲。可他随军打仗,不在京城。方家这半年里,连着来了几回信。父亲母亲对方二公子都很满意。” “我只怕他们应了亲事……” 话未说完,已红了眼眶。 陆明玉也轻叹一声,伸手将沈澜搂入怀中,低声安抚:“你先别哭。亲事还没定,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了想又道:“也别请官媒了。明日就让我爹登门来提亲,比方家抢先一步。到时候,伯父伯母总得问你一声,你表明心意便是。伯父伯母素来疼你,总不会拦着你。” 方家是书香门第不假,陆家可是大魏新贵,荥阳王府。 陆非虽只是义子,却骁勇善战。将来,荥阳军定会传到他手中。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新科进士? 陆明玉几句话一说,沈澜心中霍然敞亮,冲陆明玉一笑:“你说得对。不管如何,我总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争取一回。” 陆明玉伸手,为沈澜擦拭泪痕:“你先别胡思乱想。今天是你及笄的好日子,很快就会有一堆名门闺秀来观礼。大喜的日子,可别愁眉苦脸的。” 沈澜咬了咬嘴唇,笑着嗯了一声。 扣扣扣! 丫鬟敲了门,扬声禀报:“启禀小姐,乔小姐来了。” 沈澜迅速整理仪容,再三确定自己端庄得体,才张口道:“请乔小姐进来。” …… 片刻后,乔婉翩然而至。 武将们各成派系,彼此来往并不密切。文官们私下勾心斗角,面上倒还算齐心。沈侍郎爱女及笄,乔家的姑娘早早就来了。 陆明玉和乔婉没太多交情,也有过数面之缘。 乔婉含笑招呼:“我已经来得够早了,没曾想你比我来得还要早。” 陆明玉笑着应道:“我今日是赞者,来得早也是应该的。” 寒暄过后,乔婉亲手奉上了贺礼,是两匹上好的宫锻。这宫锻细密光滑色泽素雅,造价高昂。关键是有银子也买不到。 沈澜当然识货,忙笑着道谢。 乔婉矜持地一笑:“这两匹宫锻,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 陆明玉看着乔婉。 祖父是当朝首辅,姑母是皇后,表哥是嫡出的皇子。如此显赫的家世,乔婉清高自傲也是难免。 乔婉一直对二皇子芳心暗许,满心笃定了自己会是二皇子妃。万万没料到,天子赐婚的圣旨没到乔家,而是送到了广平侯府。 乔婉伤心过度,病了一场。很快,家中为她另择了一门亲事。乔婉出嫁没到两年,就重病离世,香消玉殒了。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 陆明玉对乔婉没什么坏印象,只暗暗为她惋惜。 乔婉一转头,见陆明玉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陆四小姐为何一直看我?” 陆明玉随口笑答:“我在想,乔三小姐这般美貌出众,不知日后何人有福气,能娶得美人归。” 乔婉被打趣得红了脸,不假思索地张口道:“陆四小姐也快及笄了。或许,很快就会等来赐婚的圣旨了。” ……这个话题一点也不好笑。 陆明玉呵呵一笑,迅速扯开话题。 紧接着,金灿儿孟云萝赵瑜等人也一一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贵女们凑在一起,岂能不攀比? 金灿儿瞥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平日穿戴简单,多是穿着武服。今日做赞者,特意穿了春裳。长发半挽,发间簪了一支珠钗。 真巧,金灿儿今日也戴了珠钗。而且,那珠钗镶嵌着硕大圆润的东珠,衬得脸颊莹润双眸熠熠。 金灿儿故意扶了扶鬓边硕大的珠钗,娇声道:“瞧瞧这支珠钗,是我父亲特意找了最好的工匠打制的。做工精湛,外面想寻也寻不到呢!” 众人在心里撇嘴,口是心非地夸赞一番。 陆明玉闲闲一笑:“工部有诸多能工巧匠,金尚书调派一两个工匠,轻而易举。别说一支珠钗,就是私下造个园子,也算不得什么。” 金灿儿:“……” 金尚书私下调遣工匠,为金家造园子,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被人这么当众点出来,金灿儿不算厚的脸皮就禁不住了。 孟云萝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掩嘴笑道:“陆四,你说这话倒是有趣。莫非金尚书真有此等举动?” 陆明玉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过去:“随口说笑罢了。若你在外听闻,广平侯府常买俊俏小厮进府,也不必当真。” 孟云萝:“……” 第四十一章 心意 广平侯喜好美色,后院里不但有各色美人,书房里还有许多俊俏小厮。这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陆明玉一张口说破,孟云萝妩媚的脸孔陡然涨红,笑脸都挂不住了。 刚才还羞恼成怒的金灿儿,见好友被怼得体无完肤,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畅快。 这大概就是“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快乐。 陆明玉点到为止,没再出声。今天可是沈澜的及笄礼,大好的日子,还是别给沈姐姐添堵了。 不过,她大展神威在前,众贵女哪里还敢招惹她。略一掂量自己,还是老实点闭嘴吧! 也因此,接下来格外和谐融洽。 很快,行及笄礼的时间便到了。 众贵女簇拥着沈澜去了正堂。 陆明玉身为簪者,今日得一直伴在沈澜身边。 前来观礼的宾客们,今日不仅观看一场隆重又热闹的及笄礼,也着实见识了荥阳王府陆四小姐的风采。 “早听闻陆四小姐英姿飒爽容色无双,今日一见,更胜闻名。” “可不是么?这么多名门闺秀,各色美人,一眼看过去,第一眼见到的定是陆四小姐。这等气度,这等出色,也不知哪一家的儿郎有福气,能娶回家中做媳妇。” “你就别想这等心思了。如此出众的姑娘,宫中娘娘们怕是早就瞄上了,说不定皇上赐婚的圣旨很快就到陆家。哪里轮得到别人。” 一众勋贵官宦女眷,凑在一起低声闲话。说完陆明玉,少不得还要点评其余几个出挑的闺秀。 种种闲言碎语,不必细述。 陆非站在角落里,目光遥遥地落在沈澜的脸上。 沈澜是今日的主角,众目所瞩,一直维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目不斜视。更不可能张目搜寻陆非的身影。 可她知道,陆非一定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凝望着她。 她的心里,忽地涌起前所未有的勇气。 小玉说得对。 她要向父母表明心意,为自己争取一回。 …… 及笄礼成后,众人在沈府吃了酒席,然后纷纷告退离去。 陆明玉和陆非一直留到了傍晚。 临走时,沈夫人亲热地握着陆明玉的手,连连道谢:“小玉,今日辛苦你了。” 陆明玉笑容明快:“我和沈姐姐情同姐妹,今日沈姐姐及笄,我能为簪者,心里高兴得很,半点都不辛苦。” 沈夫人又向陆非道谢。 陆非不善言辞,有心献殷勤,又不知说什么是好。憋了片刻,才挤出一句:“以后沈家有什么事,只管令人送信给我,我立刻领兵前来。” 沈夫人:“……” 沈家能有什么事,需要荥阳王义子领兵前来? 陆明玉简直想扶额长叹了。 二哥前世打光棍也不能全怪别人! 沈夫人极有涵养,很快笑道:“陆二公子美意,我们沈家上下感激不尽。” 不过,还是别有这样的机会比较好。 陆非这时才惊觉自己失言,顿时红了脸。好在肤色黝黑,不太看得出来。 陆明玉唯恐陆非再说错话,忙笑着道别。 陆非也没心情骑马了,一同坐上马车,俊脸上颇有些颓丧:“四妹,我是不是太笨了。连话也说不好。沈夫人一定嫌我笨嘴笨舌。” 陆明玉也没客气:“嘴是够笨的。沈侍郎是文官,一家子读书人,家风清正。能出什么事,需要你领兵前去?拍马屁,也没你这么拍的,倒像是咒沈家会出事一般。” 陆非一张俊脸都快拧成结了。 陆明玉忍着笑,放缓了语气:“再告诉你一桩不太美妙的事。方家有结亲之意,屡次写信至沈家。沈侍郎和沈夫人对方二公子颇为赏识。” 陆非一惊,浑然忘了自己还在马车里,猛地站直…… “咚”地一声闷响,旋即“诶哟”一声痛呼。 陆非的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马车顶上。 陆明玉好笑又心疼:“这是在马车里,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快些坐下说话。” 陆非龇牙咧嘴地揉着头顶,重新坐下。 陆明玉低声笑道:“你先别急。方家还没正式提亲,沈家也没应,还有机会。而且,我今日问过沈姐姐,她根本不愿嫁给什么方二公子。她中意的人是你。” 陆非心花怒放,眼中迸出灿然光彩。 不懊恼自责了,头也不痛了,笑得像个二傻子。 陆明玉见他这副只会傻笑的模样,好笑不已,张口提醒道:“今晚就和爹商议,明日就去登门提亲。” 陆非连连点头。 …… 沈府。 沈夫人忙了一整日,颇有些疲累。 沈侍郎和沈夫人夫妻恩爱,私下里颇为亲昵。伸手为沈夫人按揉额头,一边殷切地询问:“手劲重不重?头还疼不疼?” 沈夫人半依偎在丈夫怀中,低声笑道:“老爷这般心疼我,半点都不疼了。” 老夫老妻拿肉麻当有趣,着实腻歪了片刻。 “吾家有女初长成。”沈侍郎提起爱女,满面喜悦满目骄傲。 沈夫人也是满眼笑意:“是啊,澜儿也长大成人了。”顿了顿,低声笑道:“澜儿的亲事,你作何打算?” 沈侍郎笑道:“方家接连来信,屡屡透出结亲之意。方二公子年少才高,今科必然高中。如此乘龙快婿,可不能错过。” 沈夫人却未像往常一般附和,坐直了身子:“你觉得陆二公子如何?” 沈侍郎一愣,看向沈夫人:“你为何忽然提起陆非?” 沈侍郎和荥阳王有些交情,对陆非也算熟悉。 沈夫人将之前送别的一幕道来:“……你说,陆二公子是不是对我们澜儿有意?” 少年人自以为掩饰得当,其实,哪能瞒得了过来人? 沈侍郎沉吟许久:“方家是书香门第,方二公子考中进士后,走的是文官仕途。陆家是将门,论门第,陆家自是更胜一筹。” “荥阳王为人热诚仗义,对义子陆非极好。陆四小姐到底是姑娘家,日后总要嫁人。这六万荥阳军,以后也会交到陆非手中。论前程,方二公子怕是也不及陆非。” “只是,天下不太平,武将领兵打仗是常事。万一有个好歹,澜儿日后该怎么办?” 第四十二章 提亲 做武将的,不大瞧得上文官。 其实,身为文官,也未必肯和武将结亲。万一战场上有个好歹,女儿可就成了寡妇。 沈夫人原本有几分动摇的心,立刻坚定起来:“老爷言之有理。我们膝下四子,只有澜儿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求她嫁入高门大族,只盼她平平安安幸福终老。” “等方家来提亲,我们就应了方家。早些定下亲事也罢!” 沈侍郎点点头。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父亲,母亲。” 女儿沈澜来了。 沈侍郎亲自起身去开门,笑得亲切柔和:“澜儿,你累了一天,怎么不好生歇着?” 沈侍郎相貌平平,却娶了个美貌妻子。沈澜容貌肖似生母,清秀文雅。沈侍郎对女儿珍爱至极,自小到大,别说责罚,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沈澜进了屋子里,鼓起勇气说道:“父亲母亲,我有一桩要紧的事和你们说。” 沈侍郎和沈夫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闪过一丝微妙的预感。 他们的直觉很灵验。 沈澜微红着脸,轻声说道:“今日是女儿的及笄礼,今日一过,就可谈婚论嫁。我知道父亲母亲中意方家,可我心里喜欢的,是陆非。” 沈侍郎:“……” 沈夫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侍郎也觉得头痛了,伸手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声:“澜儿,不是为父势利。陆家样样都好,陆非骁勇无双,性子又沉稳。可他是武将,是要领兵打仗的。你嫁给他,就得夜夜守着空房,日日为他的安危忧心。” “你父亲说的没错。”沈夫人接过话茬:“方二公子就不同了。他今科春闱,必能高中。在翰林院里待几年,便可谋外放,或是在京城做官。你嫁入方家,日子定然安逸。” 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它不香吗? 为何非要嫁一个舞刀弄枪上阵杀人的武将? 沈澜抬起头,目光清明坚定:“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考虑着想。可是,我宁可嫁给喜欢的人,哪怕独守空房,哪怕日夜忧心,我也愿意。” 沈侍郎眉头拧得更紧了:“澜儿,你太年轻了,还不懂……” “我什么都懂。”沈澜张口打断亲爹:“父亲,我不是不解事的孩童。我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父亲一直都疼我,终身大事,也依了女儿吧!” 对着女儿恳切的脸,沈侍郎节节败退。 沈夫人张口劝道:“澜儿,夫妻过日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夫妻两人,门当户对,喜好相同,性情相投,最是要紧……” 沈澜看着亲娘,低声接过话茬:“母亲,你曾和我说过,当年有许多人家登门提亲。父亲出身不显,相貌寻常,外祖父外祖母本来不乐意这门亲事。为何母亲执意要嫁?” “是因为,母亲和父亲青梅竹马自小相识,彼此有情。” “在别人看来,母亲是下嫁。可这些年,父亲不染二色,对母亲温柔体贴。当年那些取笑奚落过母亲的人,有哪一个比得上母亲现在的日子?” 沈夫人:“……” 沈夫人现在万分后悔,真不该将这些陈年旧事告诉女儿。 沈澜继续说道:“父亲母亲所忧心的,无非是陆家是将门,陆非要上阵打仗,有些凶险。其实,在朝中做官,也一样有风险。贪墨索贿,要被杀头。因私忘公,乱用职权,要下大狱。” “做人不能因噎忘食吧!” 沈侍郎再次揉了揉额头:“行了,你先别说了。这等大事,总得容我和你娘仔细考虑几日。” “再者,陆家又没登门提亲。此时讨论这些,也没什么用。” 沈澜眼睛一亮:“父亲的意思是,只要陆家登门来提亲,父亲就会点头应了亲事?”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 沈侍郎抽了抽嘴角,目光掠过沈澜满是希冀的脸孔:“我得考虑考虑。” 沈澜看向沈夫人。 对着女儿恳求渴盼的脸孔,沈夫人也说不出个不字,良久叹了一声:“此事来得突然。你总得容我们思虑几日。” 沈澜满心忐忑地来,欢欢喜喜地走了。 留下沈侍郎夫妻两人,四目对视,唏嘘长叹。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老爷,现在该怎么办?”沈夫人愁眉苦脸地问。 沈侍郎定定心神:“天这么晚了,先歇了吧!此事暂且放一放。” …… 满腹心事的沈侍郎和沈夫人,一夜没睡好。隔日晨起,两人的眼下都挂着青影。夫妻对视一眼,同时苦笑。 沈侍郎打起精神,准备去官衙。 还没迈步,门房管事就急匆匆地来禀报:“启禀老爷夫人,荥阳王携二公子前来拜访。” 沈侍郎:“……” 沈夫人:“……” 这来得也太快了吧! 女儿及笄礼刚过,连一天都等不得就来了。 来者是客,总不能拒之门外。 沈侍郎只得起身去迎贵客。顺便令人送信去官衙告假一日。 到正门处,主客相见。 陆非身为晚辈,自要先见礼,一躬身,几乎快弯到地上了:“陆非见过伯父伯母。” 今天是来提亲的,可不得使劲地献殷勤么? 陆临特意剃了胡须,露出俊朗刚硬的脸孔,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新衣,身姿挺拔,英俊成熟。 陆非也是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在瑞气万丈的义父身边,立刻就成了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一同出来相迎的沈夫人,忍不住频频看向陆临。 男子爱看美人。 同理,女子见了俊美男子,少不得也要多看两眼的。 沈侍郎瞥了爱妻一眼,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了妻子的目光,笑着拱手抱拳:“荥阳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陆临抱拳还礼,朗声笑道:“沈大人别嫌弃我来得冒昧才是。” 沈夫人稍稍往外挪了一步,温声笑道:“荥阳王太客气了,请进正堂说话吧!” 沈侍郎咳嗽一声,再次挪步,挡住沈夫人的视线:“荥阳王里边请。” 沈夫人:“……” 第四十三章 殷勤 “四姐,爹和二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天已经正午了,陆临陆非父子两个还没回府。活泼跳脱的陆明月坐不住了,不时探头张望,又催促丫鬟去门房。 陆明华抿唇一笑:“五妹别急。都这个时辰了,沈家岂能不留午饭。” 登门提亲,若是早早就回来了,可见女方不乐意结亲。被留午饭,才是好事。 陆明玉心情愉快,笑了起来:“不用等了。让厨房备饭吧!” 直至午后,陆临父子才回府。 陆明玉迎上前,目光掠过陆临的脸孔,然后落在陆非的脸上。相比起陆临的自信满满,陆非的患得患失几乎写在了脸上。 陆明玉笑着问起了此行经过:“二哥,今天去沈家如何?” 陆非定定神笑道:“义父领着我去沈家,沈侍郎对我们父子颇为客气。沈夫人待我们也热络。不过,沈夫人没待多久,沈侍郎就让她回内院了。” 这倒是奇怪。 陆氏父子登门提亲,沈侍郎怎么倒不乐意沈夫人露面了? 陆明玉一时也想不明白,转而问陆非:“爹,你觉得这门亲事能成吗?” 陆非挑了挑眉,信心十足地应道:“沈侍郎虽未当场应下,不过,这是十拿九稳的事。” 陆非哭笑不得:“义父从哪儿看出来十拿九稳了?我倒是觉得,沈侍郎和沈夫人,对我似不太满意。” “这怎么会。”陆临用力一拍义子的肩膀,差点将陆非拍得当场趴下:“你这般出众的少年郎,除非是眼瞎了,不然一定会相中。” 陆非:“……” 要是他也能有义父这般自信就好了。 陆明玉心想,爹是不知道还有个年少才高的方二公子。 前世春闱殿试一过,沈家就和方家定了亲事。算一算日子,也没几天了。要在这短短几天内打动沈侍郎夫妇,让他们改主意,着实不是易事。 陆明玉没将这些话说出口,顺着亲爹的话音说道:“爹说得对。二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更要对沈姐姐有信心。” 提起心上人,陆非黝黑的俊脸掠过一丝暗红。 陆明玉低声笑道:“二哥,你附耳过来,我给你出个主意。保准你能如愿得偿。” 陆非立刻将头凑了过来,听了几句,便连连点头,眼睛里都快放光了。 …… 接下来几日,陆非每天都去沈府“报到”。 每次登门,都要带些礼物。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或是几盒精致点心,或是几盆别致的盆景。 沈侍郎要去衙门当差,沈家几位公子都在读书,无暇日日作陪。招呼陆非的,便只有沈夫人沈澜母女了。 沈夫人磨不过女儿,只得不时令女儿露个面。 看着一双小儿女羞答答地寒暄说话悄悄眉~来~眼~去,沈夫人好笑又无奈。很快就打发女儿回院子。 陆非也不急,就在内堂坐着,一坐就是半日。 他不是健谈之人,更不会甜言蜜语哄沈夫人高兴。不过,他目光清明,言语诚恳,自有打动人心之处。 待到沈侍郎回府,沈夫人便叹道:“老爷,陆二公子今日又来了。” 沈侍郎:“……” 沈侍郎也有些头痛,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顶:“这混小子!” 沈夫人听着有些不乐意了,白了丈夫一眼:“人家生得俊,求娶之心诚恳,所以日日来献殷勤。怎么就是混小子了?” 知妻莫若夫。 沈侍郎一听就知道沈夫人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往陆非那边倾斜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就是相中陆非长得英俊吧!” 沈夫人笑着瞥了丈夫一眼:“陆非确实生得好,不过,也不及荥阳王。” 沈侍郎:“……” 沈夫人好笑不已,伸手拧了拧沈侍郎的脸皮:“都这一把年纪了,还吃这等干醋。那一日,我不就多看了荥阳王几眼么?你就巴巴地撵我回内院。也不怕人家笑话。” 沈侍郎哪里肯承认,死鸭子嘴硬:“哪有的事。你别胡说。” 沈夫人笑着啐了他一口:“看到俊俏男子,想多看一两眼,也是人之常情。我要是真的只看脸,当年何必嫁给你。” 当年登门提亲的俊俏少年多的是。她还不是选了他。 沈侍郎傲然挺直腰杆:“年少时,我也是俊俏少年!” 沈夫人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老夫老妻了,耍几句花腔也是乐事。 说笑片刻,沈夫人才道:“老爷,陆家结亲之意殷切。陆非也是个好儿郎。更要紧的是,我们澜儿心里中意他。” 最后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身为疼爱女儿的一双父母,最先考虑的,是女儿的心意。如果女儿不愿意,硬逼着她嫁去方家,又有什么意思? 沈侍郎也长叹了一声。 沈夫人又低声道:“今日我和陆非闲话,他对我说,成亲后绝不纳妾。” 沈侍郎顿时意动了。 纳妾蓄美,是等闲常事。别说勋贵官宦,便是那些富商或有些资产的,也会买些水灵的丫头伺候。 满京城的官员,像沈侍郎这般只守着爱妻过日子的,凤毛麟角。沈侍郎对未来女婿的要求,自然也是极高的。 “这小子,倒也有些可取之处。”沈侍郎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沈夫人轻声道:“只论这份求娶的诚意,便已胜过方二公子了。” 方二公子从年前就来了京城,之前闭门读书,并未登过沈府的门。这可以理解成方二公子一心备考,也可以看做,方家有意结亲,方二公子自己对亲事却不算热衷。 这一比较,夫妻两人的心就一同偏了。 沈侍郎还是踌躇:“陆非是武将,少不得要领兵打仗……” 沈夫人张口打断沈侍郎:“澜儿说的也没错。武将打仗,颇有凶险。难道在朝中做官就没风险了?你怎么知道,方二公子日后就一定仕途顺遂稳妥?” 沈侍郎挠了挠稀疏的头发,来回踱步,良久,才痛下决心:“也罢!那就应了陆家的亲事吧!” “我这就去书房写信,将此事委婉地告诉方家一声。” 第四十四章 事成 沈夫人心意一改,再看每日都登门献殷勤的陆非就顺眼多了。 以前百般挑剔,现在是看哪儿哪儿好。 个子高,生得俊,眼睛有神。皮肤是黑了些,更显男儿气概。嘴笨些怕什么,一颗心是真诚火热的嘛! 陆非被沈夫人笑吟吟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看了陆明玉一眼。 陆明玉做了数日“狗头军师”,对沈氏夫妇态度的微妙改变了然于心。今日特意陪着陆非一同登门。 沈夫人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眼神看陆非。 陆明玉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这连日的殷勤颇见成效。 沈澜站在沈夫人身侧。今日沈澜穿着新制的春裳,浅浅的蓝色,清新脱俗,雅致动人。 “澜儿,”沈夫人转头对女儿说道:“小玉兄妹两个难得来做客,你陪他们去园子里转转。” 这是默许沈澜和陆非见面说话了。 沈澜按捺住心里的喜悦,柔声应了。 陆明玉起身,亲昵地挽住沈澜的手。陆非也随之起身,跟在两人身后。 身为户部侍郎,沈侍郎纵然不伸手,平日里各衙门的孝敬也不会少。沈家不缺银子,园子几年前重新修整过,奇山异石,花木郁郁葱葱,景致极好。 眼前一片春光融融,陆明玉的心情也十分愉悦。 事实上,自从解决了李昊这个“麻烦”之后,陆明玉心中的憎恶怨怒,便消散了不少。 重活一回,不止是为了复仇,更要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 “小玉,”沈澜转头,冲陆明玉甜甜一笑:“你今日怎么来了?” 陆明玉收敛心神,笑着打趣:“怎么,是嫌我碍事了不成。” 沈澜俏脸一红,飞快地看了不远处的俊朗少年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母亲昨日和我说了,父亲已经写信给方家,委婉地拒绝了亲事。” 陆明玉精神一振:“真的吗?” “千真万确。”沈澜心头大石已去,一笑间,眉眼弯弯如月:“这些时日,他每日都来。母亲到底是被磨得心软了。” 沈澜顿了顿,悄声笑问:“这是不是你给他出的点子?” 陆明玉俏皮地眨眨眼:“法子虽然笨了些,倒是管用的很。” 沈澜轻声笑了起来。 …… 陆非耳力灵敏,隔了几米远,还能隐约听到“心软”“管用”这些词。一时间,既惊又喜,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走上前来:“沈妹妹,你……我……” 沈澜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不由得抿唇一笑。 陆明玉转身去了桃树下。 桃树枝叶翠绿,怯生生地探出些花苞。阵阵幽香,沁人心脾。陆明玉略一用力,上了树,坐在树枝上。 这么俊的轻身功夫,此时却无人欣赏。 陆非眼里只有心仪的姑娘。 沈澜满面娇羞满心喜悦。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过了许久,陆非才低声问道:“沈妹妹,我什么时候再来提亲?” 沈澜红了脸,悄声道:“春闱一放榜,便可以来了。” 算一算日子,再等个五天就行了。 陆非高兴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像个二傻子一般:“沈妹妹,我心里真高兴。我太高兴了!” “以后,我一定全心全意对你好。比你父亲对你母亲更好!” 沈侍郎宠妻爱妻,在京城里赫赫闻名。 散衙回来,时不时地就要去买些沈夫人爱吃的蜜饯果脯点心之类。每一季绸缎铺子里有了新衣料,沈侍郎都要亲自去挑衣料给沈夫人。珠宝首饰铺子里的工匠们,对沈侍郎也熟悉的很。 沈澜自小见惯了父母恩爱的模样,心中也盼着自己能嫁得良人,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陆二哥,”沈澜抬起眼,和陆非对视:“你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陆非心中满是柔情蜜意,声音格外柔和:“此生,我定不负你。” 沈澜的俏脸嫣红一片,双眸脉脉含情。 坐在桃树上的陆明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情景,心中忽地一阵抽痛。 当年的她,也是这般满心欢喜地看着心上人,听着李昊沉声立下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永不相负。 当年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她。更恨的是自己,有眼无珠,信错了人。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人生,不会再和李昊母子纠缠不清。她可以拥有崭新的生活和未来。 …… 五日后,春闱放榜。 方二公子,果然高中。 不过,今科进士,最出风头的不是十七岁的方二公子。而是十八岁的周礼。方二公子名次不低,在三十多名。周礼却高中第二名。 按着往年惯例,所有取中的进士在殿试后才能最终确定名次。不过,名次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科举考试是礼部的事,陆临在朝中听了一耳朵,回府对陆明玉笑道:“小玉,新科进士里倒是有两个不错的,年少才高,且都未婚配。” “一个叫方子詹,另一个叫周礼。” “你三姐性子文静,喜爱读书。我想着,给她挑一个新科进士做夫婿正合适。” 陆明玉笑容微微一顿,旋即如常:“先将二哥的亲事定下,再为三姐操持亲事也不迟。” 这倒也是。一个一个来。 陆临一高兴,搓了搓手指,打了响亮的一个响指:“好,我明日就去沈府。” 陆明玉笑着接过话茬:“提亲自是要爹去。之后合庚帖下聘立婚书,都得有官媒才行。我已经令人去请了官媒,登门礼也备好了。” 陆明玉前世做了几年中宫皇后,打理庶务琐事,不在话下。 陆临笑着夸赞女儿:“我的女儿,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慧能干。长得美,身手又好,我看来看去,哪里有人能配得上。” 陆明玉被逗得轻笑不已,心里暗暗有些歉意。 对不起了,爹,我骗了你。 其实,我根本不想再嫁人。 所谓招婿,不过是个挡箭牌。日后便是真有赘婿进门的一日,也是装装样子。我绝不会再将身心托付给任何男人。 第四十五章 碰壁 隔日,陆家正式请官媒登门提亲。 沈夫人含笑听官媒吹嘘陆二公子半日,然后才道:“这等大事,我们总得好好思虑一些时日。” 男方登门提亲,女方总得矜持一二,万万没有当场就应的道理。 官媒深谙个中套路,一张老脸几乎笑成了菊花:“这是自然。小的过五日再登门。” 又过五日,官媒再次登门。 沈家依旧未应。 官媒去了第三回,沈家才松了口。 接下来,便是合庚帖下聘立婚书之类的琐事。 陆临要上朝,陆非要去军营。准备聘礼之事,就落在了陆明玉的身上。 陆明芳放心不下,特意回了娘家一趟。熟料陆明玉打理得有条不紊,准备的聘礼周全丰厚,挑不出半点不是。 陆明芳笑着夸赞:“四妹真是聪慧能干。自己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呢,就担起这样的重担。就是换了我来操持,也最多如此了。” 夸完之后,陆明芳又有些心疼,伸手轻抚陆明玉的脸庞:“四妹,辛苦你了。” 自她出嫁后,陆明玉便开始管家理事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如大人一般执掌内宅打理庶务。一掌家就是五年。 陆明玉的黑眸中闪着谁都难懂的飞扬神采:“二哥能和沈姐姐定亲,我心中不胜欢喜。忙碌些也甘之如饴。” 提起沈澜,陆明芳眼中漾起笑意:“真没想到,二弟的意中人竟是沈姑娘。亏得他能藏得住心思。” 是啊! 差一点点,又要错过良缘。 陆明玉嘴角扬起,声音轻快:“二哥老大不小了,早些定亲,婚期也可定地早一些。” 大魏战事一直未歇。这两年内,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举国出征,在两年后。 如果陆非早日娶得美人归,手脚快一些的话,连孩子都该有了。 说完陆非的亲事,陆明芳又低声笑道:“今日殿试,明日就该正式放榜了。二弟的亲事已定,接下来也该为三妹相看夫婿了。” “我听闻,今科进士里有几个年少未婚配的。等进士夸街那一日,我们和三妹一同去看热闹。” 新科进士骑马夸街,也是一桩盛事。每三年才一回。御街两侧的酒楼茶庄的二楼雅间,早早就被定了出去。 陆明玉眸光微闪,略一点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 至此,陆沈两家结亲的消息,也传了开来。 便连永嘉帝也有所耳闻。 瞧瞧人家的儿子,亲事这般顺遂。 再想想自己那两个还在寝宫里养伤顺便静思己过的孽障儿子,永嘉帝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永嘉帝和陆临性情相投君臣相得,忙完殿试,宣陆临进了文华殿。 人逢喜事精神爽。 陆临春风满面地向天子拱手行礼。 永嘉帝笑着打趣:“爱卿因何事这般喜形于色?” 陆临笑答:“微臣义子和沈家姑娘定了亲事。沈姑娘貌美才高,知书达理,有这样的儿媳,微臣心里岂能不开怀。” 永嘉帝哈哈一笑:“好好好,听到这样的喜事,朕心里也高兴得很。等陆二郎成亲那一日,朕也得派人送贺礼去陆府。” 陆临忙拱手谢过天恩。 永嘉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然后故作不经意地笑道:“你一直视义子如己出。日后陆二郎娶妻成亲,生了子嗣姓陆,一样传承陆家香火……” 又何必为陆明玉招婿进门。 这句话还没出口,陆临就笑着接了话茬:“皇上说的是。微臣疼爱义子的心,丝毫不弱于疼爱亲生女儿。” “微臣总有老去的那一日,日后荥阳军就交给二郎。陆家的家业就留给小玉。兄妹两个相扶相持,再好不过。” 得! 什么也别说了。 永嘉帝鼻子都快被碰肿了,还得呵呵笑着夸赞一句:“这般考虑,确实周全。” 闲话几句,陆临才拱手告退。 永嘉帝板着脸坐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脸色着实不太好看。过了片刻,站起身来。 刘公公多有眼色,立刻冲一个内侍使眼色。那个内侍悄然退出去,叫了两个小内侍过来,令他们去承乾宫和椒房殿送口信。 算一算日子,离二皇子三皇子挨揍也有二十余日了。两位皇子禁足养伤,永嘉帝一次都没去看过。 刘公公时常“自言自语”,说起两位皇子的伤势。永嘉帝面色不佳,却也从不阻止。 再气再怒,毕竟是亲生儿子。天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恼怒之下揍了一顿狠的。怒气一退,心里早就有了悔意。 果然,就听永嘉帝沉声吩咐:“摆驾承乾宫。” 刘公公恭声应是。 两位皇子的地位如何,从永嘉帝这短短的一句话中便可见一斑。 …… 跑去椒房殿送口信的内侍,扑了个空。 此时,乔皇后就在承乾宫里,慧安公主也一并来了承乾宫,探望养伤的二皇子。 这段时日,乔皇后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面色暗淡,眼角边多了细细的皱纹。 慧安公主心疼乔皇后,少不得要数落二皇子一番:“……母后为了你,吃不香睡不好,日日烦心忧虑。你身为人子,怎么不懂体恤母后?” 二皇子身上的鞭伤好了大半,行立坐卧都没什么大碍,气色红润,更胜往日。从外表看,已经看不出半点伤患的影子。 二皇子淡淡瞥了慧安公主一眼:“你早些怀孕生子,别让母后烦心,也算是你孝顺母后了。”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柳眉一竖,恼羞成怒:“没有身孕,能怪我一个人吗?” 二皇子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驸马的不是。我过几日就出宫去公主府,教训驸马一顿,为大姐撑腰出气。” 泼辣刁蛮有理没理都得占上风的慧安公主,被亲弟弟噎得哑口无言,气极反笑,伸手拍了二皇子一巴掌:“我们夫妻的事,不用你管。” 二皇子点头应了:“大姐说的对。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不该胡乱插嘴插手。” 所以,我的终身大事,也不必你聒噪多嘴。 第四十六章 退让 二皇子的言外之意这么明显,慧安公主岂能听不出来? 她羞愤又委屈,转脸向乔皇后告状:“母后,你瞧瞧二弟。我是他亲姐姐,说这些也是为了他着想。他不领情也就罢了,倒来怪我多事。” 乔皇后听得头痛,叹了一声:“你若真的心疼母后,现在就闭嘴吧!” 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慧安公主既嫡又长,性子霸道惯了,皇子们都要让她三分。乔皇后疼爱长女,素日多是捧着哄着。 没曾想,今日先是被亲弟弟噎得哑口无言,紧接着又被亲娘撅了一回。 乔皇后心情晦暗纷乱,此时哪有闲情哄慧安公主。 乔皇后看向二皇子,低声道:“阿景,现在没有旁人,只我们母子三个。我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要娶陆明玉?” 二皇子和乔皇后对视:“母后,这些日子,你已经问了我数回,我也一次次地答了你。今日,我说最后一回。” “是,我非陆明玉不娶。” 慧安公主心里恼火不已,愤愤转过头来:“你是吃了猪油懵了心不成,那个陆明玉有什么好,你竟为了她忤逆顶撞母后……” “闭嘴!”率先动怒的,竟是乔皇后。 乔皇后霍然转头,目中闪着愤怒的光芒:“这件事,自有我和阿景商议,不必你管了。” 慧安公主被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好!是我多事!我是出嫁的女儿,是泼出门的水。亲弟弟要娶哪个做弟媳,根本轮不到我来多嘴。我现在就走,省得碍了你们母子的眼。” 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乔皇后太阳穴一抽一抽,热血汩汩。再看二皇子,还是那副八风不动我自有主张的模样,头就更痛了。 儿女都是前世的孽债! 罢了! 乔皇后到底拗不过亲生儿子,长叹了一声,态度终于软了下来:“阿景,你说的没错。夫妻白首,是要过一辈子的。你想娶一个喜欢中意的姑娘为皇子妃,就随你吧!” 二皇子舒展眉头,目中有了笑意:“多谢母后。” 乔皇后打起精神说了下去:“荥阳王嫡女,这身份足够为皇子妃。陆明玉美貌惊人,也没辱没了你。” “不过,我得提醒你。陆明玉既不温顺,也不喜读书。她一身神力,想来身手也是极好的。你要是真娶了她,日后过得鸡飞狗跳夫妻不睦,可怪不得别人。” “李昊对陆明玉的心意,众人都看在眼底。这笔旧账,你日后可别乱翻。免得兄弟失和,徒惹人笑。更会令你父皇心生不满。” “还有,陆家要招婿进门。你虽是皇子,也没有强娶硬夺的道理……” “这个母后不必忧心。”二皇子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我自有办法,令她点头应了亲事。” 乔皇后再问,二皇子却什么也不肯说了,只低声请求:“我被罚禁足,不能出宫。请母后宣陆明玉进宫,我想见她一面。等见面之后,她一定愿意嫁给我。” 乔皇后:“……” 乔皇后再次抽了抽嘴角,在二皇子希冀恳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母后依了你就是。” 只盼着陆明玉能坚持己见,断然拒绝。 叩叩叩! 内侍小圆恭敬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启禀殿下,皇上驾临。” 乔皇后眼眸一亮,既激动又喜悦,伸手抓住二皇子的胳膊:“阿景,你父皇终于肯见你了。” “你父皇已经消了气,待会儿你态度放软些,好好向你父皇陪个不是。” 二皇子看着满面喜色的乔皇后,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似唏嘘,似嘲弄,又似自嘲。 半晌,二皇子才张口应道:“母后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再出言顶撞父皇。” 如此就好。 乔皇后松了口气,笑着轻嗔道:“你呀,自回京之后,性子就古怪了许多。往日你谦和孝顺,性子温和。如今不知怎么,脾气又犟又拧。” 是啊,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谦逊温和的李景了。 遭遇过那么多的事,他如何能一如当初?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目中没有半分笑意。 …… 片刻后,永嘉帝迈步而入。 乔皇后收拾心情,露出端庄得体的笑容,盈盈一福:“臣妾见过皇上。” 二皇子也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那一日鞭打儿子的情形,历历在目。此时父子两个四目相对,二皇子不露半分怨怼,神色如常。 永嘉帝倒是有些类似心虚尴尬的心情,咳嗽一声问道:“你养伤二十多日,现在身体如何?” “儿臣当日只受了些皮外伤,”二皇子恭声答道:“周院使医术高明,细心照料半个多月。儿臣的伤势已经大好了。” 永嘉帝嗯了一声,板起脸孔问道:“当日之事,你现在可知错了?” “是,儿臣知错。”二皇子对答如流:“儿臣不该出言挑衅三弟,更不该和三弟动手。儿臣愧为兄长!” 永嘉帝:“……” 认错认得这么麻溜,为什么他心里更不得劲了? 永嘉帝挥去心里的那一丝异样,张口训了二皇子一顿。重点是“兄弟如手足”“不可因区区一个女子反目”。 二皇子一一应是。 永嘉帝总算满意了:“从今日起,你可以出承乾宫了。不过,伤还没彻底痊愈,暂时不急着上朝。” 二皇子恭声应是。 父慈子孝,和睦融融。 乔皇后心情大好,笑着说道:“皇上接下来是要去谨仁宫吧!臣妾心里也惦记着三皇子,和皇上同去吧!” 夫妻多年,乔皇后一直是个贤良的正妻。妻妾间争锋是免不了的,不过,乔皇后对庶子庶女都算不错。 不说别的,只看所有皇子公主们皆平安长大成人,便得赞一声乔皇后贤惠了。 乔皇后愿意主动去探望庶出的三皇子,永嘉帝心中自是赞许。 永嘉帝笑着看了乔皇后一眼:“好,皇后和朕同去。” 乔皇后回以端庄的浅笑。 二皇子不愿看亲娘近乎讨好的谦卑神情,很快移开了目光。 第四十七章 后腿 帝后同至谨仁宫。 李昊身体恢复的情形,显然不及二皇子,走路还不太利索。 一来,李昊受的伤更重一些。二来,周院使是外科圣手,最擅治外伤。相较之下,吴太医就逊色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二皇子闭宫养伤,不见外人。乔皇后也只三日去一回。 苏昭容却是每天都来谨仁宫,日日在儿子耳边哭泣抹泪,顺带絮叨。李昊心情阴郁烦闷,哪里还能静心养伤? 永嘉帝一见面色晦暗清瘦了一圈的李昊,脸色陡然一沉:“这是怎么回事?你二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为何如此萎靡颓唐?替你看诊的太医何在?朕要治他的罪!” 李昊打起精神为吴太医说情:“请父皇息怒。吴太医替儿臣看诊,尽心尽力。是儿臣忧心思虑过度,心情不佳,伤好得就慢一些。” “请父皇不要怪罪吴太医。” 一旁的苏昭容,红着眼睛央求道:“皇上,太医院里最擅治外伤的是周院使。如今二皇子的伤既然大好了,臣妾求皇上,让周院使来为阿昊看诊吧!” 乔皇后:“……” 李昊:“……” 乔皇后心里暗暗恼怒。苏昭容当着永嘉帝的面说这些,和指责她这个皇后偏心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这也确实是实情。 是人都有私心。她偏袒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什么错? 李昊听着亲娘哭哭啼啼地给皇后上眼药,心里又急又怒。 乔皇后亲自来探望自己这个庶出的皇子,应该感恩戴德才对。苏昭容一张口,就将乔皇后得罪了个彻底。 就连永嘉帝,听到这等话也不高兴,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苏昭容兀自不察,泪眼盈盈地看向永嘉帝:“求皇上首肯。” 乔皇后心血翻涌,怒气蹭蹭。 李昊抢着张口打圆场:“儿臣倒觉得,吴太医就很好。就不必再劳烦周院使了。” 苏昭容一惊,霍然转头:“阿昊……” 李昊定定地看了苏昭容一眼。 苏昭容委委屈屈地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苏昭容一闭嘴,乔皇后的脸色就和缓多了,温声对李昊说道:“苏昭容虽有些失仪,一颗心却都装着你。做亲娘的,都是如此。本宫不会和她计较。” 李昊面上露出感激之色:“母后宽宏大度,宫中内外,无人能及。” 乔皇后扯了扯嘴角。心想本宫要是宽宏大度下去,哪里还能弹压得住后宫嫔妃。这一个个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永嘉帝见儿子如此知礼懂事,那一丝不快也就散了:“你这么信得过吴太医,那就让吴太医继续为你看诊。朕再给他五日时间,要是你还没痊愈,朕饶不了他。” 顿了顿,又道:“朕今日来看你,还想问你,你自省这么多日,可知错了?” 李昊认错的态度,比二皇子还要诚恳:“父皇,儿臣知道错了。不管二哥说什么,我这个做弟弟的,都不该和二哥动手。” “当日我在气头上,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这些时日闭门自省,越想越觉羞惭。” “请父皇放心,这事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日后,儿臣绝不会再和兄弟们动手。”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 永嘉帝颇为满意:“你能想清楚想明白就好。” 苏昭容终于等到了插嘴的机会:“皇上,阿昊的身体既是好了,不如还让他去上朝听政吧!” 李昊:“……” 不会说话,少说几句行不行? 永嘉帝面色微微一沉,淡淡瞥了苏昭容一眼:“你对朝政一窍不通,怎么忽然说起这些。莫非是阿昊在你面前抱怨诉苦了?” 苏昭容总算没蠢到家,连连否认:“没有的事。这些日子,阿昊连话都没说几句,更没诉过苦。” “臣妾是想着,朝中政务繁多,皇上经常领兵在外领兵打仗。阿昊应该为父分忧才对。” 这回她总该没说错吧! 苏昭容心里喜滋滋地想着,却见儿子李昊一脸无奈,不停使眼色过来,示意她闭嘴。 苏昭容一怔。 她又说错什么了? 苦逼的李昊,不得不再次为亲娘解围:“母亲心思简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实则并无坏心恶意。请父皇和母后不要见怪。” 乔皇后已经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说道:“皇上领兵在外,将朝中政务交托于乔阁老等一众文官。之前半年,乔阁老操劳辛苦,为朝事殚精竭虑,还病了两场。” “如果皇上信不过乔阁老等文臣,以后再打仗,留二皇子在朝中也就是了。” 怎么也轮不到庶出的李昊。 苏昭容这才知道自己又失了言,讪讪一笑:“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没读过什么书,见识浅薄,娘娘可别和臣妾一般见识。” 乔皇后淡淡一笑:“本宫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她根本不屑搭理苏昭容。 说起来,李昊也是可怜。这般沉稳聪慧精明能干,偏偏摊上了这么一个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不知所谓的亲娘。 简直就是个拖后腿的。 …… 两日后。 殿试放榜,新科进士们骑马夸街,这可是京城百姓们最乐见的热闹。 陆明芳特意定下了茶楼的二楼雅间。姐弟几个一同坐在雅间里,吃着瓜果点心,喝着清香四溢的热茶,等着看一众新科进士。 唯一遗憾的是,陆明玉今日没能来。 “真是奇怪,好端端地,皇后娘娘召四妹进宫做什么?”陆明华有些疑惑不解,小声嘀咕了一句。 陆明芳此时才知道陆明玉被乔皇后宣召进宫,想了想说道:“或许是皇后娘娘想亲口问一问四妹,是不是真的要招婿进门。” 陆明月小声嘟哝一句:“皇后娘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不是么? 陆明玉要不要招婿,和乔皇后有什么关系? 不过,除了这个,众人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能了。 陆轩很神气地摇了摇大脑袋:“以四姐的身手和脾气,只有别人吃瘪的份。就算进宫,也没人敢惹她。” 这话有理。 陆明华陆明月一同点头。 第四十八章 心动 陆明芳好笑不已,伸手拍了拍陆轩的头:“不得乱说。” 其实,她也没怎么为四妹担心。 “大姐三姐,快些瞧,新科进士们来了。”陆明月探着头张望,一双大眼里满是兴奋雀跃。 陆明芳立刻放目看向窗外。 温柔内向有几分腼腆的陆明华,也羞答答地看了过去。 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 三百新科进士,各自穿着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大神骏的白马。御街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快些瞧瞧状元公长什么模样?” “状元郎一把年岁,少说也有四十余岁了,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有什么好看的。” “榜眼倒是年轻些,看着三旬模样。不过,肤色略黑,相貌平平无奇。” “还是探花郎最英俊。” “可不是么?这么多新科进士,其中也有几个年轻的,相貌都不错。可和探花郎一比,就如烛火和皓月争辉……” 美人走在路上,众人少不得要多看几眼。 男子相貌生得好,也一样引人瞩目。 三百新科进士,今日最曜目最出众的,非探花郎莫属。 那熠熠生辉的红袍,那眼角眉梢间的春风自得,还有那张俊美得似会发光的脸孔,几乎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陆明华秀丽的脸孔微微泛红,身体不自觉地往窗边靠。 陆明月这个机灵鬼,笑嘻嘻地让出了位置:“三姐,你坐得近些,也能看得清楚点。” 陆明华没有拒绝,坐到了离窗边最近的椅子上。 进士们骑着骏马,在百姓们的嘈杂呼喊声中缓缓前进。众目所瞩的探花郎,嘴角含着笑意,目光随意地掠过。 偶尔,有胆大的闺秀坐在二楼雅间,推开窗子,将手中的鲜花扔出去。有的扔到了路面上,被马蹄踏碎。还有的,扔到了别人身上。 唯有一朵,不偏不巧地扔到了探花郎的身上。 探花郎反应颇快,将那朵花拈在手中,然后抬起头,目光一掠,落在一间茶楼的二楼窗口。 一个妙龄少女临窗而坐,面容美丽,眉眼温柔。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触。 那个美丽少女脸颊红通通的,有些娇羞,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探花郎心中一漾,拿起手中鲜花,冲那个少女挥了一挥。那少女愈发羞涩,很快将头缩了回去。 探花郎陡然有些悔意。刚才的动作,确实略显轻浮了些。 一同骑马夸街的榜眼,冲探花郎笑道:“今日周探花真是风光赫赫,无人能及啊!” 状元公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也不在意自己被抢了风头,一同笑着打趣:“今日不知多少京城闺秀,一颗芳心寄到了周探花的身上。对了,周探花尚未娶妻吧!说不定,过了今日,就有人来提亲了。” 周探花微微一笑,口中虚应几句:“我一直埋头读书,未曾娶亲。今科得中,实属万幸。” 十八岁还没定亲的少年郎,确实不多见。 周家小门小户,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他自小苦读,心无旁骛。 家中在两年前有意为他操持亲事,被他劝阻:“等我考中了进士,再议亲事也不迟。否则,眼下能娶的姑娘,也不过是秀才家的女儿,或是商户家中的姑娘。” 父母很快被说服。 今年他一举高中,还是一甲探花。只可惜家境寻常,真正的高门闺秀他攀不上,普通官员家的千金,倒是有些机会。 骏马未停,很快到了茶楼的下方。 周探花抬起头,一直盯着二楼的窗户,心中默数三声。 果然,那个羞怯温柔的美丽少女,又悄悄探出了头,和他四目相对。 今日能定下二楼雅间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周探花冲少女笑了一笑。 他在冲她笑。 他知道,她在看他。 他也在看她。 陆明华心跳得飞快,脸颊如火烧。骏马走出老远了,陆明华才收回目光。 一转头,三双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 陆明华故作镇定:“大姐,五妹,六弟,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陆明玉被宣进宫,陆非去了军营。今日一同来茶楼的是姐弟四人。 陆轩眼珠骨碌一转,挤眉弄眼地笑道:“三姐,今科探花郎生得真俊啊!” 陆明月以帕子遮着脸,轻笑不已:“是啊,三姐刚才一直盯着探花郎,眼睛都舍不得眨眼一下。” 陆明华的俏脸成了大红布,期期艾艾:“乱说什么。我就是随意看两眼,哪里舍不得眨眼了。” 陆明芳忍着笑:“五妹六弟,不得胡说。行了,看也看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回去之后,得将三妹相中了新科探花郎的事告诉义父。先私下打听探花郎是否成亲家境如何,再筹谋下一步。 …… 此时的陆明玉,正不疾不徐地迈步进东华门。 昨日,椒房殿里的宫女彩兰去了陆府传乔皇后口谕,宣召她进宫觐见。 忽然来了这么一道口谕,陆明玉颇为惊诧。陆临已经表明要招婿,宫中几位皇子选妃,和她无关。 乔皇后为何忽然要见她? 莫非是李昊私下去求了乔皇后,想令她改变心意? 可是,以乔皇后为人,怎么肯为庶子出这等力气? 还有苏昭容,见她就如见恶鬼差不多。只会从中百般阻拦。有苏昭容“从中作梗”,李昊根本没机会去椒房殿才对……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故? 陆明玉并未寝食难安。照旧吃得好睡得香,早晨起来打了一趟拳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然后沐浴更衣进宫,觐见乔皇后。 “请陆四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彩兰引着陆明玉进了一处偏殿,十分客气:“奴婢这就去通传。” 这处偏殿,位于椒房殿后方,平日用得不多,颇为幽静。 陆明玉略一点头:“有劳。” 彩兰退下后,偏殿里恢复了安静。原本守在殿内的宫女,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扫了空荡荡的偏殿一眼,嘴角略一勾起。 进宫不能携利器。以陆明玉的神力,也无需兵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谁敢惹她,一拳揍趴下。 等了片刻,偏殿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第四十九章 相见 习武之人,对脚步声格外敏锐。陆明玉耳力远胜常人,一听便知来人是练家子,绝不是文雅端庄的乔皇后。 陆明玉转身,目光掠了过去。 待看清来人,陆明玉身体微微一僵。 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殿门处。逆光而立,少年的脸孔有些模糊。唯有一双黑眸,亮得惊人,紧紧锁住了她。 怎么会是他! 陆明玉心头一震,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拳。 穿着明黄色皇子服的少年,缓缓走近。少年的脸孔,也渐渐清晰,映入眼帘。浓长的眉,明亮的眼,挺直的鼻梁,优美的唇。 俊美如玉,翩然如惊鸿。 竟是二皇子李景。 深藏在心底的久远记忆,如火山喷发至心头。 陆明玉生性光明,磊落坦荡。前世只做了一桩亏心事。那一桩秘密,只有她和李昊知晓,连苏太后母子两个也被瞒在鼓里。 现在想来,前世李昊和她渐渐离心,和这桩事也脱不了干系吧! 毕竟,哪个男子,在见到她那样的神力和惊人的身手后能不震惊,进而心中生畏?这毕竟是男权至上的时代,身为男子,是万万不愿承认自己不及结发妻子的。 所以,李昊才纳了柔弱可人动辄落泪哭泣的表妹进宫,满足自己身为天子和男人的骄傲自尊。 一时想远了。 思绪拉回眼下。 乔皇后宣召她进宫,原来背地里有二皇子“出力”。陆明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地看着二皇子。 …… 二皇子在三米之外停下站定,和陆明玉保持了一个还算守礼的合适距离。 陆明玉定定心神,敛衽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陆四小姐,”二皇子的声音温润悦耳,格外动听:“你我之前素未谋面。为何你一见我,就认出了我是谁?” 陆明玉:“……” 心神激荡之下,竟连这茬都忘了。 没错,她没必要紧张心虚。 这个时候,她和二皇子还是陌生人,也没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哪! 陆明玉心念电闪,站直了身体,坦然应道:“这里是椒房殿。能随意出入偏殿的,想来也只有二皇子殿下了。” 二皇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陆明玉。 十五岁的少女,脸庞光洁,美丽冷艳,目光冷冽。对着他这个尊贵的嫡出皇子,也无半分惧意。 “你想得没错。”二皇子神色淡淡地张口:“我们兄弟五个,大哥年龄最长,三弟你熟悉得很。和三弟年龄相若的,也只有我了。” 不知怎么地,这话里总透着意味深长。 陆明玉不愿深想,避重就轻地应道:“今日皇后娘娘宣召我觐见,没曾想,竟和殿下偶遇。” 二皇子悠然道:“陆四小姐是聪明人,何必装傻。今日当然不是偶遇,是我特意央求母后宣你进宫。一大早,我便特意来椒房殿等你了。” 陆明玉:“……” 心里那股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陆明玉说不清那股危险的感觉来自何处。 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二皇子来意不善。她得快些离开这里,不宜和他过多纠缠。 “殿下说笑了。”陆明玉飞快地接过话茬:“男未婚女未嫁,独处一室,颇为不妥。听闻殿下自幼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也最重规矩礼数。眼下我们相见,实是于礼不和。我先告退离去了。” 说完,行了一礼道别,迈步就要离去。 刚走几步,还没越过二皇子,二皇子的声音淡淡响起:“陆四小姐,你在怕什么?” 明知是激将法,陆明玉依然停下脚步,看了过去:“殿下这话说得有趣。我是要告退离去,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相隔三尺,四目相对。 陆明玉挺直了腰杆,神色冷静地和二皇子对峙。只有熟悉她脾气的人,才能窥出她从容表象下的一丝丝心虚。 二皇子久久地注视着陆明玉,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如百花骤放。 “陆明玉,”二皇子直呼她的闺名,黑眸中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光芒:“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想见你吗?” 陆明玉习惯了直来直去,生平最厌恶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更厌恶有人故意卖关子。 奇怪的是,她今日竟然都忍了。 嗯,她心胸宽广,不和二皇子计较。 “不知殿下为何想见我?”陆明玉从善如流地改口问道:“你我素未谋面,从不相识,从无交集。我着实想不到,殿下要见我的理由。” 二皇子好整以暇地应道:“不管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既是问了,我便说个明白。” “一个月前,我恳请父皇圣旨赐婚。没想到,三弟也中意于你。更没想到,荥阳王进宫后,以招婿为由,将父皇提亲之意挡了回来。” “我和三弟在御前起了口角,打了一架,惹怒父皇,将我们兄弟两个痛揍了一顿。我不得不卧榻养伤,直至今日,才行走如常。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亲口向你表露心意。” “陆明玉,我要娶你为妻。” 陆明玉:“……” 天雷阵阵,不过如此。 陆明玉头脑有瞬间的空白。 好在她表情控制得当,并未露出惊掉了下巴的蠢相,面容依然冷静如冰:“殿下别开玩笑了。” “我和殿下连见都没见过,殿下怎么会生出求娶我的念头来。” 二皇子凝望着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少女,声音温柔:“荥阳王骁勇善战,是不世出的名将。性情磊落坦荡,为人正大光明。我仰慕荥阳王为人,所以想求娶陆四小姐为妻。我一片真心,怎么会是玩笑?”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陆明玉咬紧牙关,狠狠地瞪着二皇子。 如果一个人的目光能杀人,陆明玉一点都不介意让二皇子再死一死。 可恨! 可恶! 太可恨太可恶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上苍恩赐,令她重生。 现在她才知道。这倒霉催的老天爷根本没放过她。 她要向苏昭容和李昌报仇。 却不知,死在她暗箭下的二皇子,也重生来向她寻仇了! 第五十章 隐秘(一) 前世,她嫁给李昊,做了三皇子妃。平日来往的是几位皇子妃和妯娌,还有宫中的乔皇后孟贵妃秦妃苏昭容。 身为弟媳,她和二皇子几乎没有交集。只偶尔在宫中饮宴的时候碰面,彼此点头示意。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二皇子温文谦和,俊美无双。很容易就能博得一个人的好感。她对二皇子也颇为欣赏,私下曾在李昊面前赞过二皇子几回。 李昊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久久无言。 她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轻声问道:“你为何不说话?莫非你不喜欢你二哥?” 相比起高调张扬略显跋扈的大皇子,二皇子亲和讨喜多了。 李昊目光深幽,薄薄的嘴唇勾起,声音微沉:“小玉,我也是父皇的儿子。” 聪慧如她,几乎立刻听出了李昊话中的深意,心里骤然一沉。 “在众人眼中,大哥英武骁勇,最得父皇欢心。二哥是皇后嫡出,身份最尊贵。父皇若是立储,要么是立大哥,要么就是二哥。二哥胜出的可能性,还要比大哥更大一些。” “宫中有乔皇后,朝中有乔阁老和一众门生故旧。文官们几乎都支持二哥。” “嫡子继承家业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父皇再偏爱大哥,也未必肯为了他挑战世俗惯例。” 说到这儿,李昊顿了顿,一双黑眸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沉默许久,再次低语:“可是,我也是皇子。那个位置,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震惊得看着新婚夫婿。 李昊初次向她吐露心声,目中闪出了对权势的野心和欲~望:“文才武略,我自认不输任何人。我唯一欠缺的,就是出身差了些。” “如今陆氏为我后盾,荥阳军全力支持我。我也有一争之力了。” “小玉,我们是夫妻,是世间至亲之人。所以,我不想瞒你。我想做太子,日后想做天子。坐在金銮殿里,手握至高皇权。” “到那个时候,谁也不能再轻视小瞧我,我的亲娘胞弟不会再被欺辱,享尽尊荣富贵。我的妻子,可以坐在凤位上,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皇后。我的儿女,日后会是大魏的皇子公主。” 李昊心绪奔涌,忽地伸手握住她的肩头,目光炽热而急切:“小玉,你可愿意和我并肩携手?”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她和李昊对视许久,才低声说道:“父皇风华鼎盛,并无立储的打算。你有意争夺储位,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李昊全身一颤,猛地将她搂进怀中。 …… 这一番倾吐心声后,夫妻两人愈发亲密无间。 她其实没有做皇后的野心。 她自小就活得率性恣意,亲爹疼爱她,姐妹和睦友爱,兄长护着她,弟妹都听她的话。长大后,和李昊相遇,彼此钟情,然后就嫁了给他。 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从未体会过别人轻辱小瞧的滋味,所以也不太懂李昊的执念。 可是,她全心爱他。既然他想做太子,她自然要全力相助。 于是,陆氏就成了李昊的后盾。荥阳军也成了李昊最重要的助力。随着荥阳军频立战功,李昊在朝中也逐渐崭露头角。 再后来,大魏举全朝之力征伐燕楚两国。只留下梁大将军领着三万禁卫守着京城,其余所有兵力,倾巢而出。 几位成年的皇子,也一并随军出征。 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多。 大魏精兵良将备出,为这一仗准备了数年之久。燕楚两国结盟,依然节节溃败,拼死抵抗。大皇子运气太背,领兵追击时被埋伏个正着,当场惨死。 爱子战亡,对永嘉帝来说,是沉重的一击。 永嘉帝很快病倒,将士们士气也有些低迷,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倒是李昊,奋勇上阵,打了两场胜仗,在军中也有了声望。 她接到了李昊的家书。 展开信,看着末尾隐晦的几句暗示,她皱起了眉头。将信扔入炭盆中,贪婪的火苗,迅速将信纸吞噬,燃成灰烬。 她独自坐在屋子里,拿起抱玉剑,注目许久。然后,将剑收了起来。又拿出惯用的牛角弓,慢慢擦拭。 成亲后,李昊才知道,她天生神力,远胜常人。 军中的神箭手,力大的可以拉开两石的弓箭,射程达两百步。 而她,用的是特制的牛角长弓。那副牛角长弓,看模样平平无奇,实则是可怕的杀人利器,射程可至三百步之外。 她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真正的身手。嫁给李昊后,她这个三皇子妃每日要进宫请安,护着娇弱的婆婆,和乔皇后等人周旋,应付一众难缠的妯娌们。 她的宝剑长弓,都被安静地放置在箱子里,落了薄薄一层灰。 她握住被擦得锃亮的长弓,无声叹了口气。 两日后,三皇子妃陆氏染了怪疾。脸上和脖颈处都长了奇怪的红斑,不能见风,更不能见光,在三皇子府里静心养病。 无人知晓,带着长纱帷帽在屋子里养病的人是她的替身。 真正的她,易容装扮成男子,一路轻骑出了京城,去了燕地,悄然躲在李昊的军帐里。在二皇子领兵攻城之际,她悄悄隐藏在三百米外的密林里,静静地等候最佳时机。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攻城至最紧张激烈之际,身着盔甲的二皇子从战车里下来,骑上骏马,挥舞着长刀。 她拉开牛角长弓,凝神放箭。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无人留意到这一支突如其来的暗箭。众人只见,骏马上的二皇子猛然倒了下来,一箭封喉,当场毙命。 她迅速跳下树,将弓箭扔进事先准备好的深坑里,迅速埋好。然后远遁离去。 直至回到李昊的军帐里,她才知道,自己的双手不停颤抖。 她颓然坐在地上,以手背掩着双目。很快,泪水自眼角滑落。 她天生神力,武艺惊人。 可她从未以武欺人,更未杀过人。 没想到,她生平第一次动手,竟是做了刺客,暗箭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