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垃圾桶里捡男朋友第1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一) 池小池靠着车抽烟。 天擦了黑,一点火芒把他半张脸映得微微发亮。 抽去一小半,他看了眼表,衔烟转身从半摇下的车窗钻进,拿出一个喝得只剩底的矿泉水,把大半支烟连着没断的烟灰一并掸进去,又在口袋里摸出口香糖,草草嚼过两下,将残渣吐入餐巾纸。 他本想把垃圾丢到垃圾箱里,然而刚一转身,他要等的人就来了。 那人略带疲惫地从软件公司大门走出,第一眼先瞧见停在路边的崭新的车,然后才看见池小池。 他神色变得有点复杂:“……小程。” 池小池在这个世界里叫程沅。 扫到那张脸,池小池一时怔住,竟忘了主动迎上去。 那人站在原地,习惯地等着“程沅”向他走来,发现“程沅”没有挪步的打算,疑惑地皱起了眉。 池小池脑海中适时地响起了半人音半机械音的提示,态度公事公办,因此显得有点冷淡。 系统提醒道:“池先生,攻略对象在叫你。” 无视从72降到70的好感值,池小池回过神来,点评道:“长得不错。” 随即他站直身子,自我感叹道:“真是单身久了。看只王八都眉清目秀。” 系统:“……” 随即池小池装作在夜色中视物不清,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原本还有点茫然无焦的眼睛顿时有了欢喜之色,两颊的酒窝甜得让人简直想跟他一起笑起来:“老杨!” 系统:“……”一秒入戏,可以的。 池小池要攻略的王八羔子全名杨白华。 说起来,这位“老杨”不算老,比程沅大四岁。爱干净,袖口收拾得一般高低;气质清爽,头发指甲都拾掇得利落不毛躁,身上有点木头的淡淡香气,还有年轻男人少有的硬朗和稳重,包裹在白色衬衣里若隐若现的胸膛线条看起来不夸张,但那轮廓却能够轻易地叫人心跳加速。 在一步步向任务目标走近时,池小池在心里简单复习着他接收到的世界线信息。 这个世界是池小池进入系统世界后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按系统所说,为了让任务者更快适应,每个任务者绑定系统后执行的第一个任务,世界线都与他原先生活的世界线高度相似,难度也是简单模式。 说白了,新手教程。 这份新手教程显示,他的攻略对象杨白华,是从西南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大学生,学的是软件工程专业。从不会开机到成功保研,将近七年的异乡求学生活已经磨去了杨白华通身的乡土气息,乍一看上去,完全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年轻人。 至于程沅,一言以蔽之,家里有钱。 至于有多少钱,程沅向来不关心,那是他大哥应该操心的事儿。 程沅从小喜欢音乐,是那种一头扑进去溺死不管的喜欢。他也确实有天赋,乐器随便玩一玩就容易上手,一把好嗓子更是有高级的乐器质感,唱、作、弹,都来得了,玩得转。 程沅是在上音乐学院后来找曾经的高中同学玩,在校园里无意遇见杨白华的。 那时的杨白华刚读大四,恰是最好的模样,意气风发,那股清爽又硬朗的劲儿迷得程沅一跟头栽了进去,一味跟在杨白华后头穷追不舍。 杨白华起先觉得滑稽,但渐渐地也被这个皮薄馅嫩、兔子一样随便一拎耳朵就能掌握在手的小少爷勾得动了心。 二人从相识,到确认关系、陷入热恋,足足过了三年。 某天,程沅喝醉酒,一时冲动,跑去跟家人出了柜。 程父程母不能接受小时候还追在女孩子屁股后头跑的儿子迷上一个男人,尤其在调查过杨白华的背景后,程父程母更是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程家二老倒不是歧视一路奋斗上来的杨白华,他们自己也出身农村,白手起家,知道奋斗的不易。 然而,杨白华上头有四个年岁不等的姐姐,名字一字排开,各名招弟、盼弟、念弟,望弟,这四个名字摆在这儿,叫程家二老确信,这家人绝不会接受一个叫自家断了香火的男人,他那场无望的恋爱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然而爱情让人变瞎。 程沅醒酒后,根本听不进父母的好意相劝,还死挡活挡,生怕爹妈为难杨白华。 程家父母还没那么低的档次,跟一个靠自己努力奋斗上来的孩子过不去,但程沅这通混闹却实实在在地伤了父母的心。 为了杨白华,他跟父母闹翻了,搬出了家,和杨白华住在了一起。 为图便宜,杨白华租住在离市中心公交要坐二十几站地的地方,外卖都没几家,好处是安静,菜价也便宜。 程沅为杨白华学起了做饭,做得还不错,杨白华夸了他两句,他就每天都做了午饭给他送到公司。 有朋友骂程沅说,小沅子你他妈疯了吧,为了一个土鸡男,好日子不过了? 程沅笑着说,他对我可好了,我们说好了,明天吃火锅。 程沅的确是个浪漫的理想家,每一点微末的理想都被他充满希望地记录在桌上的便利签上,一条一条,像是在写诗。 “明天上午写歌;中午做饭;下午回来写歌;晚上和老杨去散步;买两杯孙记豆浆,老杨那份加糖;开半晚空调,盖着棉被睡觉。” 他从不记录坏事情,因为他觉得自己过得真的很好。 大哥偷偷的接济也被他拒绝了。程沅唯一一次接受大哥的好意,就是收下了大哥的代步工具,一辆他新买的比亚迪。因为他晕公交。每次跨越小半个城市给杨白华送饭,都不敢吃早饭,怕吐。 但是杨白华不喜欢这份礼物,说大哥这是施舍,想让程沅想起过去的好日子,借机把他拉回家去,程沅想想有理,乖乖把车退还了回去。 收了又还,这举动伤了程大哥的心。 后来,大哥的问候短信也从一天一次变成了一周一次、半月一次。 程沅难过之余,想,父母大哥也只是希望自己过得好而已。如果自己跟了老杨,过得越来越好,他们也许会接纳老杨的。 杨白华在本科时就考上了系统分析师,毕业后进入一家软件公司就职,据他说很受经理器重。至于程沅,事业也还算顺利。 以前程沅从不必考虑谋生的事情,专心玩音乐,写的一些实验音乐根本没有市场,程父程母设法托关系,给这些音乐包装包装卖出去,也只是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罢了。 而现在的程沅要讨生活。唱片市场这些年来本就萎缩得厉害,容不得程沅再拿他酷爱的实验音乐玩下去。 程沅在这方面倒不存在放不下身段的问题。他什么歌都喜欢写一点,古典流行,朋克摇滚,都不在话下,只是在品质方面有点艺术家特有的龟毛挑剔。 他花费三个月心血,精心录制了3首原创流行风格的demo,寄给了几家唱片公司。 对各个音乐公司来说,投递demo的多如牛毛,程沅已经做好了石沉大海的准备了,没想到他运气不错,很快收到了回音:他的稿件被一家小公司录用了,每首五千块。 这家小公司表示很欣赏程沅的创作才能,提出跟他签艺人约,程沅兴奋之余看也没看就签了下来。 程沅开心得直蹦跶,钱还没到手,就立刻把一万五千块的花销规划得一清二楚,每一个计划里都有一个杨白华。 如果时光倒流,程沅会对当时欣喜若狂的程沅骂上一声蠢货。 小公司的制作效率低,最终制作出来的效果也不尽满意,但程沅看着自己的三首歌《秋思》、《心间语》、《爱你》,在音乐软件上的排名各自上升,甜丝丝的,排名每上升一位就截图给杨白华看。 直到他在歌曲评论里刷到一个评论:“没人觉得《秋思》很像唐女神的《思凡》改版吗?” 很快,有人回复:“不止《秋思》,《心间语》也很像唐欢的新歌啊。” ……唐欢? 程沅手一滑,退出了软件。 他捧着黑屏的手机呆愣许久,身上热汗滋滋往外冒着,像是有一窝蚂蚁在他各个关节处炸开了窝。 他抖着手重新点开,着名新晋人气歌手唐欢姣美的脸蛋出现在软件的开屏广告上,对程沅微笑。 那天,程沅只有几千来个粉丝的微博被唐欢高达百万计的粉丝和水军混合的加强团淹没了。 “cnm的抄袭狗!抄袭死全家!” “逮着一只羊薅羊毛,你怎么那么贱呢?” “关于小透明程沅抄袭事件前因后果和扒谱情况详见长微·博,链接 “随手扒了扒程沅以前的作品,求知欲使我点进去,求生欲使我退出来。” “哈哈哈唱得什么杰宝玩意儿,吚吚呜呜的学鬼叫,这tm也能叫好听,粉丝还捧臭脚。” “woc厉害了,歌名连唐女神的新专封面都不放过啊,一抄一整套?” 程沅顾不得去管那些恶评。 他戴着耳机,抓狂地一遍遍重复听着唐欢的新歌,眼里血丝遍布,冷汗直冒。 ……真的一样。 只是在细节方面做出了调整,不用专业学音乐的判断,只要是长了耳朵的,乐感过得去的,都听得出来是扒谱抄袭。 ……可这究竟是谁抄谁? 程沅敢保证自己的清白,他甚至在今天之前没有听过几首唐欢的歌,因为他记得有毒舌音乐人评价过唐欢,虽然说得难听,倒是恰如其分: “唐欢擅长口水情歌。所谓口水情歌,就是歌也口水,唱歌的时候也像含着口水。” 唐欢的笑脸在程沅面前转动,而那张新专的电子封面上还印着一句话:“情歌女王华丽转身,唱出你的心间语。” ——“woc厉害了,歌名连唐女神的新专封面都不放过啊,一抄一整套?” 程沅分明记得,《心间语》这首歌名是他自己取的,是他心中想要对杨白华说的话,那种克制了又勃发的禁忌爱恋之情,唐欢却唱成了甜腻的小女生心事。 程沅只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之前受过最大的打击只是出柜失败,从来不晓得身败名裂、千夫所指是什么滋味。 在漫天彻地的耳鸣声里,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杨白华。 他拨通了杨白华的电话,一听到那人的声音,他紧绷着的情绪瞬间决堤,只会带着哭腔喊:“老杨,老杨,你回来。”像是受了天大欺负的小孩儿。 在为人处事上,程沅的确是个小孩儿,他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 所以,在拉着杨白华,哭着说自己的歌被人抢走了,自己还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时,程沅没能注意到杨白华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但程沅远远没有想到,这只是他噩梦的开始而已。 而现在,池小池扮演的钢牙白兔程沅站到了杨白华面前。 前者笑着仰头看着后者,眼里有光。 杨白华则看着车,皱眉问:“这车是你买的?” 程沅扭头看了一眼那车,口吻幼稚地夸耀:“漂亮吧。” 杨白华问:“花了多少钱?” 程沅眼睛弯弯:“你猜?” 到目前为止,这些对话都是曾在原主记忆中发生过的,没有一丝改变。 杨白华眉头一皱,池小池脑中的好感度条又被挤掉了两点。 杨白华忍一忍火,决定跟这个不知柴米贵的小少爷讲讲道理:“小程,咱们两个在一起是要长长久久的。你为我跟家里人闹翻,我很感激你的付出和真心。可你从小生活优渥,不懂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如果一直这么大手大脚……”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按照原剧本,原主应该是羞愧地低下头,承认自己刚才是在开玩笑,这车是他哥哥程渐给他的。 池小池适时地露出委屈的表情:“……这是我哥给我的。我坐公交容易晕车。” 杨白华温柔地摸摸池小池的头发:“小程,你长大了,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你哥啊。你哥哥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他这样刻意干涉你的生活,娇宠着你,只会叫你越来越离不开金丝笼。你说是不是?” 池小池不吭声,看着他。 杨白华很有自信。 以前小程有一个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朋友,小程被他这样教育过后,就和他划清界限了。 ……小程什么都不懂,还是听自己的为妙,不然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时候,池小池开腔了。 第2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二) 池小池眼前显示着一个仅自己可见的数据盘。数据盘上有宿主的实时体温、心跳、血压,以及目前外部气温等,而其中最显眼的数据条,分为红蓝两色。 蓝色的是悔意值条,红色的是好感度条,满值均是100。 蓝色数值恒定在“9”,红色数值则正因为池小池一句“花你钱了”持续下跌中。 池小池感叹:“人怎么都不爱听实话呢。” 系统有点想吐槽,但是忍住了。 杨白华失望道:“小程,你怎么这么说话?” 池小池不跟他急,和颜悦色道:“老杨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大哥也是为咱们考虑。有了车,咱们生活能方便很多。我可以不用,但你可以开着出来上班呀,在同事面前多有面子。” 他态度很好,好像刚才那句□□味十足的话是在单纯陈述事实而已。 系统看着回升了两点的好感值,想,一个巴掌一个甜枣。手段还可以。 杨白华吁气。 这孩子从小被宠坏了,讲话不晓得轻重。刚才那话有多伤人,他怕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想到这里,杨白华拿出了些父亲对孩子的耐心来,哄他道:“小程,车是消耗品。供一辆车,汽油每月要支出多少,买一个停车位要花多少,这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现在供得起吗?” “我挣钱养你!”程沅背着手,笑容真诚温柔得叫人心化,“我的demo快写完啦,到时候就有钱了。” 杨白华无奈道:“跟你说多少次了,这不是正经工作。” “我喜欢音乐啊。” “喜欢总不能当饭吃……算了,我们不提这个。”杨白华包容道,“免得吵架。” “好,不提不提。”程沅上前一步,拉近了和杨白华的距离,柔声道,“其实我还想,这车可以用来接你爸妈。爸妈和三姐下周就来市了吧。等他们来了,你还能带着他们开车去小燕的学校,接她出来吃个饭什么的。小燕上次来的时候不还问你什么时候买车吗。” 这两件事恰好挠到了杨白华的痒点。他沉默了。 而说这话的时候,程沅抬头看向杨白华。 遇上他灼热的目光,杨白华心中猛地一悸。 此时是冬季。在华灯初上间,程沅哈出了一口气。白雾朦胧间,他本就白得发光的脸颊上笼罩上了一层动人又细腻的光轮,白色羽绒服边的一圈风毛被夜风吹动,贴着他净瓷似的细白脖颈拂动,一下下的,惹得他心脏发紧发烫。 而池小池眼前的操作板正显示着一张半透明的卡牌,数据显示如下: 名称:美颜光环(体验版) 持续时间:10分钟 件数:1 品质:优良 类型:一次性使用品 所需兑换点:0(免费发放) 介绍:金包银的蛋炒饭,熬出汁的大骨汤,拗开壳的蟹肉腿,冒红油的鸭蛋黄,都比不上你在淡淡清光下的莞尔一笑。 ……好比喻。 池小池好奇道:“你们负责写文案的是厨子出身?” 系统沉默片刻:“……09是原始ai之一,是先天数据,只是比较喜欢研究菜谱而已。” 池小池觉得这话有点古怪。 先天数据? 数据还有后天生的? 他还没细问,系统就抢先道:“池先生,任务。” 池小池:“哦哦。” 看池小池重新集中了精神,系统略感欣慰。 他刚接手池小池,就发现这个新来的宿主不是一般的难搞。 在接收并读取了世界线信息后,池小池沉吟了许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待会儿见面,我能直接用车撞姓杨的吗。” 系统:“……” 池小池说:“你别紧张,咱们就是讨论一下。”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程沅家里那么有钱,如果发生了什么交通意外,他们家肯定搞得定的对吧。” 系统说:“……你是真的想去撞他吧。” 池小池说:“没有啊,讨论一下而已。” 系统说:“池先生,你面对的是一个大活人。” 池小池煞有介事道:“哦。意外嘛,谁也不想的。” 系统试图跟他讲理:“……池先生,这个世界的法律和你原先生活的世界相差不多,故意伤人是会蹲监狱的。再说,把任务对象轧了,你打算怎么脱离世界?” 想要脱离任务世界,主要的参考数据是悔意值。 只有悔意值达到100,宿主才能脱离现有世界,传送至下一个任务世界。 系统提起悔意值,是为了打消池小池的反人类念头,谁想池小池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据说人在死的一瞬间,后悔的情绪会达到峰值。” 系统:“……” 池小池还说:“就算没死,只是残废,他还会有漫长的一生可以用来后悔。” 系统:“……”你可闭嘴吧。 系统的沉默让池小池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这个小同志真没有幽默感。” ……然而系统从池小池的声音里听出了明显的失望之情。 为此,放不下心来的系统还特意重新查阅了一遍池小池的资料。 ……池小池是演员没错,不是什么有前科的罪犯。 虽然他黑料满天飞,耍大牌、在公共场合抽烟带坏青少年、没文化还不以为耻、和父母关系不佳、和各色老男人有肮脏的py交易等杂料不胜枚举,但大多都是流言,真假难辨。 系统将这些垃圾信息简单过滤一遍后,想,还好,这宿主大概只是性格特立独行了点儿,心理有点问题。善加引导应该不会出问题。 而池小池到目前为止的表现都很不错,免费赠送的技能卡用得也恰到好处。系统读取到,杨白华刚才还呈下跌之势的好感值已经有了回春迹象。 每个新宿主都可以得到十二张免费的一次性技能卡。这些道具功能各异,但都只能使用一次。如果在使用后觉得效果不错,宿主可以进入系统仓库,利用任务对象的好感度值进行道具兑换,并在各种条件下灵活运用。 比如说现在。 看着程沅,杨白华喉结轻轻一滚。 程沅长得好他是知道的,但再好看的人看多了也就那回事儿。但现在他竟找回了刚与程沅恋爱时、瞧他一眼就会心尖发痒的感觉。 那被豢养得毛色雪白的小兔子转动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痴迷又专注地看着他。 那么优秀的人,只一心依赖自己,为自己考虑。 ……这才是对的。 杨白华喜欢这种“重归正轨”的感觉。 他含着笑,问:“你还记得我堂妹叫小燕?” 程沅不无骄傲道:“当然记得。跟你有关的,我什么都记得。” 一时间杨白华有了吻他的冲动。 可他余光一瞥,恰好看见隔壁复印室的小刘下班,晃着钥匙从公司的旋转门出来,跟其他两个同事商量晚上去哪儿吃烧烤。 杨白华别过身子,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程沅,本来抬到一半、打算去摸程沅脸的手也就势放下,自然插·入了裤兜:“下次要再在家里添什么东西,别忘了找我商量。这是咱们两个的家,你说对不对?” 池小池在心里冷笑。 咱们两个的家?商量? 这张双人床上可睡了你一大家子人,你跟我商量过吗。 不过,“程沅”想不到这些。 按照他的性格,只知道杨白华默许了,车可以留下。 程沅眼睛都亮了,望着杨白华的眼中爱恋之意更炽。 杨白华笑道:“我来开车?” 程沅自告奋勇道:“你累了一天了,我开。”他拉开后座车门,做了个俏皮的屈膝,“老板先上车,我去扔个垃圾。” 杨白华笑了,从善如流地坐进去,打量着车内环境,目光是难以掩饰的歆羡。 他什么时候才能像程渐一样,随手就送一辆车出去? 而程沅提了个喝得只剩底儿的矿泉水瓶,溜溜达达往路边垃圾桶走去。 杨白华成天对着电脑,眼睛不算很好,没看到水瓶里沉浮着的烟头。 池小池把瓶子丢进可回收垃圾桶时,空瓶碰撞桶身,发出塑料皱缩变形的轻响。 池小池问系统:“看出来了吧?” 系统:“嗯。” ——程沅主修声乐,向来爱惜嗓子,远离烟酒。 池小池抽了半支烟,虽然用口香糖草草掩盖过,但是嘴里和袖口都有消不去的烟味,然而他这位现任爱人根本没发现异常,连问也没问上一句。 当然,这只是池小池的随手一试,不能证明什么。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程沅悲惨命运来临前的小迹象之一罢了。 回到车上,程沅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等爸妈来后,我们一起去火车站接他们吧。” 杨白华明显地僵了一秒。 程沅当然不会发现杨白华的异常,继续说:“我开车可稳了。到时候带爸妈去接小燕,再带他们逛逛云柘寺,去郊区洗个温泉……” 杨白华不自在道:“……再说吧。” 程沅一张小喇叭嘴子叭叭的,活力十足道:“那我给你放我新写的demo吧。你是我第一个听众,好不好呀。” 杨白华很高兴他换了个话题,顺势附和道:“放吧。” 程沅掏出手机,点击几下。 悠扬的纯音乐从扬声器中飘出,异常抓耳,杨白华忙碌了一天,流入耳朵的乐音仿佛在按摩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靠着舒适的皮座椅昏睡了过去。 系统忍不住提醒道:“池先生,你没必要频繁使用技能卡的。” 池小池刚才又对杨白华用了一张催眠卡,时间长达一个半小时。 池小池自己倒是不吝惜:“测试一下。再说,好感度这玩意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这个判断没毛病。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感值本来就呈上下浮动的状态。情侣吵架时,对彼此的好感值一路降到谷底,恨不得掐死对方而后快,到情酣心热时,又是蜜里调油,好感度自然又是蹭蹭往上涨。 刚才池小池一顿操作猛如虎,让杨白华的好感度回升到了72,恰与初始数据持平。 池小池总结道:“为了一辆不花他钱的车,一共掉了14点好感度。” 系统:“……”后10点不是被你一句话怼掉的吗。 池小池继续分析:“一张持续效果10分钟的美颜光环卡,加上几句服软的好话,好感度就回来了。而再兑换一张功效相同的美颜光环卡,只需要耗费5点好感值。这么一算,好感值还是很好刷的。” 系统:“……” 池小池刚才故意怼杨白华,是为了测试好感度的起伏幅度? 而且那个“刷”字让系统产生了些不妙的预感。 池小池说:“目前,杨白华对程沅的好感度只要及格就够了。多出的12点好感值,你帮我看看仓库,能兑个什么出来。” 系统惊了。 以前他的宿主们为了尽快脱离世界,都一个劲儿围着任务对象打转,先把好感度玩命刷到100再说别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如果任务对象的好感度不够,会不会对任务进程产生影响。 系统还是第一次看到敢在一开始就卡着及格线可劲儿造的猛士。 系统翻了翻仓库:“价值10点好感度的有持续时间30分钟的‘美颜光环’,有持续时间5分钟的‘空手道黑带buff’,有持续时间1小时的‘无痛buff’,有持续时间5分钟的‘万人迷光环’……” 池小池认真听了个遍:“第一个吧。” 交易成功后,他又问:“‘万人迷光环’有没有时间更长一点的?” 系统说:“有。最长1个小时,需要40点好感值。” 池小池沉吟道:“那我再攒攒。” ……系统觉得池小池这口吻,好像是把杨白华在当肉联厂的猪,今天割前腿,明天割五花,割了再长,长了又割,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有点悚然的系统说:“剩下2点就只能买一些小道具和情·趣用品。” 池小池:“哦豁。” 系统:“……池先生,我们是正经系统。” 池小池没说话,了然于心地一乐。 系统被他乐得直发毛,数据都出现了轻微波动:“我们不提供那种服务。情·趣用品指的是一些可实体化的、增进感情的小道具,比如花束、河灯、烟花之类。” 池小池说:“来个烟花。” “一发烟花需要3点。” 池小池干脆道:“来一发。” 系统:“……” 池小池:“愣着干嘛,不及格算我的。” 系统无奈想,当然算你的,不然还算我的吗。 兑换成功后,一声清脆的铃音响起,显示兑换物已入库。 池小池等了半天:“烟花呢。” 系统答:“攻略对象……”这不还躺尸下线着呢。 “谁说是给他的?”池小池说,“就现在,放吧。” 系统有些迷惑,但还是照做了。 一朵八重芯的烟花应声而开,坠如雪线,落如流星,将漆黑的天幕穹顶染上一片动人的光绣。 烟花是在远处炸开,光影要比声音先来到,所以,在光珠玉线散落开来时,池小池突然开口对系统说:“……这是给你的。”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烟花的爆裂声姗姗来迟。 系统微怔地看着弥散开来的飞星。 轿车后视镜映出了池小池的脸。他在笑。 池小池虽然用的是程沅的脸,真正笑起来却和程沅的单纯无害全然不同。他桃花眼微弯,三分邪气里勾兑着七分满不在乎的疏懒气息,自带一股攫人心魄、叫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 池小池对系统说:“今后要麻烦你了,多多指教。” 系统:“……” 虽然有点感人,但系统莫名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劲儿,其性质类似于断头饭,把人毙掉前,先送他吃顿好的。 很快,系统就发现了不对:“这不是回杨白华家的路。” 池小池理所当然道:“当然不回家了。不然我催眠他做什么?” 系统:“……” 第3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三) 40分钟后,池小池的目的地到了。 一下车看到“北邙公墓”四个大字,再参考一下周遭月黑风高的环境,系统眼前一黑。 他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池小池拉好手刹熄好火,看向后视镜里昏睡着的杨白华,阴阴一笑:“嘿嘿嘿。” 系统:“……” 池小池问:“劳驾,兑一把剃须刀片要多少好感值?” 系统面无表情:“报警免费。” 池小池:“刀片没有,铁丝也行。” 系统:“……?” 池小池看了眼公墓大门:“算了,也用不着。” 池小池没有对杨白华做什么。 他下了车,在萧索寒风中面对墓地方向站了一会儿,似在沉思。 这里当然不是那个“生于苏杭,葬于北邙”的着名丧葬风水宝地,不过是挂了个似模似样的羊头卖狗肉罢了。铁门上挂着斗大的锈铜锁,荒草丛生,斗大的铜字“邙”掉了半边,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右耳。 池小池脱下羽绒服,放在前引擎盖上,面朝大门后退几步,留出足够的加速空间后,径直朝铁门冲去。 这翻门的活儿他好像干得挺熟,在距离铁门还有三步远的地方跳起,一脚准确落在铁门栏杆间雕镂出的生锈铁花,右手顺势抓住铜制的“北”字,权作缓冲,另一脚旋即跟上,踏上铁门正上方的横门栏,轻巧一跃,把自己成功送到了铁门另一侧。 落地后的池小池活动了下脚腕。 系统:“没事儿吧。” 池小池皱眉:“有点麻。” 系统什么也没说,连通他的神经元,默默将他震麻了的筋络重新疏通,酸麻感瞬间解除。 池小池咦了一声,跺了跺脚,想,恢复得挺快啊。 他也没多想,缓过来后就迈步往和墓碑一样高的荒草里走去。 系统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挺怕池小池说,我来踩点。 幸亏池小池的答案还算正常:“来找人。” 系统好奇了起来:“找谁?” 池小池没有回答,而是踩倒了一片从砖缝里钻出的野草。 冬天的草缺少水分,踏上去咔咔嚓嚓,异常响亮。 他用手机照明,无视了一个个排布紧密似蜂巢的墓碑,径直走向他的目标。 很快,他站定了。 手机荧光落在一方石材廉价的墓碑上,上头刻着的名字是王建国,1949年出生,1989年去世,享年40岁。 池小池拨去攀附在墓碑上的杂草浮灰,对着墓碑行了片刻注目礼,转身沿原路离开。 系统试探着问:“他是你什么人?” 池小池答:“不认识。” 系统:“……” 池小池又说:“幸好不认识。” 系统:“??” 为了方便翻门,池小池脱了羽绒服,一件黑色收腰毛衣勾勒出腰腹部劲瘦漂亮的线条。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取暖,说话时嘴里徐徐往外冒着白气:“……你说过,为了方便执行任务,第一个世界的世界线会和我原来生活的世界很接近。” ……系统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记得在扫描新宿主资料时看到过,池小池的籍贯和这个城市同名。 池小池又说:“……都叫北邙公墓,布局也一模一样,真巧。” ……但墓里埋着的人却不是他要找的人。 池小池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摸出打火机,分析道:“在这个世界线里,娄哥有可能还活着。” 系统不知道“他”是谁,却体贴地没有追问:“你要去找他吗?” 系统有点担心,池小池会不会只顾着自己的私事,耽误主线任务。 毕竟只有在新手教程环节时,总系统会给宿主提供和原先世界接近的世界线,以供练手。 新手教程过后,什么稀奇古怪的世界线都会有,如果想找某个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找。”池小池头脑还算清醒,答道,“人家过得好好的,又不认识我,我找人家干什么。” 话说到这儿,池小池不说了,系统也没再多问。 池小池抬手挡风想把烟点着。可等火头快燎着烟丝的时候,他却把打火机收了起来。 系统问:“不抽了?” 池小池说:“程沅养了那么久的嗓子,不能叫我给毁了。” 系统什么也没说,把从刚才起打开的保暖模式往上调了半度。 池小池叼着没点燃的烟回到车上时,身体没被冷风吹透,还是暖的。 他想,这小少爷身体不错,火力挺旺啊。 想着,池小池咬着过滤嘴发动车子,离开公墓,慢悠悠地往家开。 在路过一家豆浆店时,池小池停下车,把烟藏回了口袋里。 开车来接杨白华前,池小池特意看过程沅今天的日程安排表,其中有提到要去孙记豆浆店给他家老杨买豆浆。 这家的手工豆浆是石磨的,口感细腻,杨白华很喜欢。 程沅和杨白华在一起后,陪他喝遍了许多早餐铺,确定了他最爱的豆浆口味,却渐渐忘记,自己原先是不爱喝豆浆的。 池小池也不爱喝豆浆,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他给自己买了一份红豆粥,给杨白华买了两杯豆浆。 等待封装的过程中,池小池充满希望地问系统:“这两杯豆浆喝下去,他能涨多少好感度?” 系统:“……” 这口气简直像在探讨如何科学养猪。 不过,池小池的情绪调整得还不错,看起来墓地的事情没有影响他太多。 池小池回到车上时,催眠卡效果过了,杨白华醒了,正在后座上摆弄手机。 程沅笑眼弯弯,晃晃手里的两杯豆浆:“睡醒了怕饿,两杯都是买给你的。一会儿再到前面买点小包子,吃点好的。” 杨白华一睁眼就被凭空扣了13点好感度,本来对程沅态度淡淡的,但闻着豆浆香,心里一暖,再看到程沅干净的笑容,好感度又上涨了三点:“乖。” 池小池对系统说:“你看,62分,及格了。” 系统:“……做人要有点儿追求。” 他觉得自己像是老父亲,面对着刚及格就沾沾自喜的傻儿子苦口婆心。 池小池说:“放个烟花庆祝下。” 系统说:“别闹。” 池小池说:“好吧。给我绿豆粥里兑点糖,刚才忘加了。” 系统有点绝望:“池先生,你把任务对象的好感度当什么?” 池小池理直气壮道:“当点数啊。你讲可以兑我才兑的。” 系统:“……” 他突然有点后悔让池小池知道仓库兑换系统的存在了。 系统用1点好感值从仓库里兑了小半勺糖,匀入软包装的热粥里,并任劳任怨地搅匀。 后座的杨白华在后视镜里观察程沅,欲言又止,欲言再止。 池小池任他纠结了一会儿,才作关心状:“老杨,怎么了?晕车?” 杨白华下定了决心。 他身体前倾,问:“你最近忙不忙?” “忙啊。可忙了。” 话是这么说,程沅的嗓音从内而外透着满满元气,撒娇意味十足。 杨白华问他:“歌写得怎么样?” 程沅本来想滔滔不绝,但他晓得杨白华是个大写的理工男,对他的专业兴趣不大,又把满腔的话咽了下去:“在写词呢。” 杨白华说:“小程,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说。” 杨白华说:“我爸妈和三姐下周要来。你现在写歌忙,我三姐可能还要带孩子来,要是吵到你可不好。” 池小池兴致勃勃地对系统分析:“瞧见没有,这是在赶我走呢。” 系统没说话。 池小池这话算不得胡乱推定。在这个时候,杨白华还没对自己的家人摊牌出柜。 准确来说,直到和一个漂亮的混血女孩结婚,除了杨白华的父母和堂妹小燕,谁也不知道杨白华曾经是个同性恋。 在原世界线上,即使心大如原主,也知道杨白华这借口找得不漂亮。 他们本来就因为程沅大哥送车的事情闹得不大愉快,程沅抱怨了一句“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二人拌了几句嘴,吵得还挺凶,晚上杨白华还去睡了沙发。 亏得程沅心大又不记仇,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裹着被子滚上了沙发,主动跟杨白华求和好。 他捏着手机,偎在杨白华胸口说:“你看,我下周去住我同学家,住一周。你就别生气了吧。” 池小池接收世界线信息、看到这一段时,想,小同志,你怕不是个棒槌。 如果有不满情绪当然可以表达,但要表达,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 程沅顿了顿,没在第一时间应声。 杨白华略感不安,从后视镜里观察程沅的表情。 很快,程沅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好呀。” 他的尾指轻轻在方向盘皮套上摩擦:“爸妈肯定不愿住宾馆,嫌贵。咱们家附近招待所的条件又差,他们大老远来一趟,让他们用公厕,连24小时热水都没保障,实在不大好。”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他抬眼对后视镜里的杨白华浅笑,带着满满的安慰之意。 旋即,他长睫一垂,窗外暖黄的路灯光影从他脸颊上恰到好处地滑过。 “可家里也只是一室一厅而已,到时候爸妈睡主卧,你睡沙发,是不是还要给三姐和三姐的孩子准备两张气垫床?” 碎碎念了一阵儿,他再次抬眼向后视镜里的杨白华征询意见。 但只一句话的工夫,程沅眼圈隐隐透出了红意,眼底雾煞煞的,被窗外光一晃,亮得惊人。 发现自己有点失态,程沅马上移开视线,咳嗽一声,像是试图掩盖什么。 杨白华心中一悸:“……小程。”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程沅无奈,重新抬起眼来,盯准杨白华,眯着眼睛,温柔一笑,示意自己没事儿。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杨白华心都化了。 ……他明白自己的难处,知道自己还没做好向父母摊牌的准备,所以明明难过,还在努力迁就自己。 歉疚一丝丝缠上了杨白华的心。 杨白华说:“小程,我给你找个宾馆住。” 程沅没有拒绝,带着点小鼻音撒娇道:“嗯。我要住好的,要五星级。” 杨白华被逗乐了,配合着他说:“是是是,五星级。” 系统很惊讶。 这场表演是真真正正的一镜到底。 池小池一切微表情都惊人地协调,就连车窗外的光影变化都被他用到了极致。 如果这里是片场,无论从任何一个机位捕捉过去,他的表情都是完美的。 系统曾匆匆扫览过池小池的资料,知道他在穿来前,是个模特出身、粉黑无数的演员。 26岁,模特出身,身陷粉黑泥潭,综合各种数据分析,池小池应该是个靠脸吸粉吃饭的明星,而非演员。 可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系统决定抽个空,多研究研究池小池的情况,好尽快结束磨合期,提高任务完成的效率。 和其他系统相比,061号做任务时一向很讲究效率。 而池小池这场表演收获颇丰。 他欣慰道:“系统,系统,好感度涨了15点,悔意值涨了6点。” 系统也收到了一连串的提示:“嗯,加油。” 池小池:“老规矩,兑张卡,” 系统:“……”这是哪里来的老规矩。 池小池:“15点能兑什么卡?……算了,晚上回去把仓库资料发给我,我自己翻。” 系统:“……嗯。” 池小池又问:“没用完的卡能不能带到下个世界里去?” 系统:“……能。” 池小池更高兴了:“太好了。仓库里的卡一共多少张,我如果集齐全套,有没有什么奖励?” 系统不得不提醒他:“池先生,我们这是正经系统,不是集卡游戏。” 池小池说:“我喜欢集卡游戏。我原来的手机里有个集卡游戏,叫‘魔神召唤’,513个英雄我还差6个就集齐了。” 说到这里,池小池痛苦道:“……我这一出事,还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集齐。” 这对一个收集癖来说真的太残忍了。 系统没理他,池小池也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快到目的地了。 两人租住的小区没有免费停车位,于是池小池把车停在了小区外的马路边。 拔下车钥匙时,池小池侧过脸去,恰在车窗玻璃上看到程沅的倒影。 自然状态下,他的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着的,俨然一株被爱情滋养得水灵灵的小苗。 第4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四) 抄袭事件,只是程沅悲惨命运开始的号角。 杨白华回到家,听完程沅绝望的哭诉,扶住他的肩膀道:“小程,你冷静点儿。” 程沅红着眼睛:“老杨,你信我,你要信我。” 杨白华说:“我当然相信你。” 程沅拉着杨白华,一遍遍向他确证,向他求助:“歌是你看着我写的,对不对啊,我还放给你听,我还……” 杨白华将程沅的手拢在掌心,再贴在自己胸口上:“我都知道。” 程沅颤抖着顺势靠上那坚实温厚的胸膛,像是风中浮萍总算找到了凭依。 他听着那近在咫尺的心跳,耳根发麻发热,仿佛全世界只有这里最最安全。 有了安心的依靠,程沅血丝遍布的眼里迸出火来,虚弱地咬牙切齿道:“我不能这么算了,我要去告唐欢,我要……” 杨白华一滞。 他抚着程沅的后背:“小程,你现在太冲动了,不要在这种时候做决定。” 可程沅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偏头痛犯得厉害,杨白华回来前他吃过两片药,但药效迟迟没有发挥。头痛和愤怒把他折磨得浑身发抖,冷汗横流:“凭什么?这是我的歌,我不能让她偷去还诬陷我——” 杨白华皱一皱眉,把他推开,略略提高了声音:“小程,你冷静点听我说。你不能告她。” 程沅无声地张了张嘴,看着他,等待一个解释。 杨白华深叹道:“……这件事儿,是小燕办坏了。” 杨白华的堂妹杨小燕,一年半前考上了跟堂哥同城的二本师范,被杨家三叔委托给杨白华照顾。 她经常来杨白华家里吃饭,是杨家里第一个知道堂哥取向的,还曾以“保密”为由,让杨白华请她吃了好几顿大餐。 杨家人长相都不赖,杨小燕也不算难看,一张瓜子脸白白净净的。她喜欢音乐,自己也爱写点小调小曲,发表在网上,因为填的词很能引起明媚忧伤的少女共鸣,粉丝数也有小一万。这使她颇以为傲,自诩才女。 但程沅其实不大喜欢她。 她每次来,总是缠着程沅问他一首歌能卖多少钱,问他有没有卖歌的门路,程沅不爱听这个,每每胡乱搪塞过去,杨小燕也看不出什么眉眼高低,还撒娇跟杨白华说,堂哥你看呐,小程哥他家里有门路,都不帮我,真没劲。 小燕住的四人寝,其他三个女生都是本市人,她也不肯落后,买好化妆品,品牌衣裳。 照她这个用法,钱当然不够用,她只好时常找杨白华来借,杨白华还真的每借必给,没有一次拒绝,为此曾连着一个月没敢在公司食堂里点肉菜。 程沅看得心疼不已。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学做饭的。 程沅呆望着杨白华,迷茫道:“……你说什么呀。” 杨白华不无懊恼道:“刚才,我刚放下你的电话,小燕就打电话来了。你还记得吗,上次爸妈和三姐来市里的时候,你搬出去住了,她手机没电,拿我手机刷淘宝,翻来翻去,不小心点开了你写的demo。她听了挺喜欢的,问我是不是你写的,还一个劲儿夸你。” 程沅微微睁大了眼睛。 杨白华硬着头皮:“我当时没想太多,说是,你经常写一些歌,她应了一声,就继续拿着玩了。我没想到她……” 程沅总算听明白了,不敢置信道:“她偷我的歌去卖?你就任她偷?” “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杨白华无奈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小燕……她也只是喜欢你的歌而已。她跟我说,她缺钱,想靠自己挣钱,但是她写的歌不好投公司,所以才想拿你的歌搀着自己的歌试试看,没想到一投就投中了,六首一下都卖掉。《心间语》和《秋思》……被唐欢挑走了。” “‘只是喜欢’?”程沅浑身的刺炸了起来,“她问过我,打算给我的歌起什么名字,我告诉她,其中一首我已经想好了,叫《心间语》。” 他抓起手机,把屏幕按亮,把唐欢个人专辑上的一行字亮给杨白华看:“……老杨我问你,这是什么?!她连名字都照搬?这叫不是故意的?” “……你写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歌,都没往外发,她没想到你会拿这个投稿。”杨白华的语气难得地重了,伸手握住程沅的手腕,“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也不想的。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很害怕,都哭了。” 程沅木木地想,她哭什么。 杨白华苦口婆心道:“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她年纪还小,你得容她犯错儿吧。你要是告她,事情闹大了,她在学校怎么做人?我在家人面前怎么交代?” 仿佛有一道冷水浇上了程沅的脊梁,他抓住杨白华,痛苦地低吟:“……那我呢?我呢?你要我怎么做人?” 杨白华温柔地捧住程沅的脸:“没事儿,我信你。那些网友不了解情况,都是瞎打嘴仗,只要把网线一拔,谁都伤害不了你。” 程沅一辈子顺风顺水,没经过大事儿,这一来就是地裂山崩,他的头脑已经全然混乱了,杨白华笃定的语气动摇了他:“……是吗?” “是啊。”杨白华循循善诱,“你想想看,我父母从小把小燕当亲女儿疼,咱们的关系如果因为小燕的事儿暴·露了,小燕身败名裂,官司缠身,你要他们怎么接受你?” 程沅抱着头,把自己蜷缩起来。 “……为什么啊。”程沅喃喃,“为什么……” 他的理想,他的音乐梦,全毁了。 而且他的爱人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家人那一边,如果他不答应替杨小燕把这事儿担下来,他和杨白华的未来就没有了。 爱人,理想,他到底该要哪个? 程沅从小就乖巧,除了音乐,没有旁的爱好,杨白华是程沅第一个捧在心尖上去爱的人。 爱一个人,是把他小心翼翼地搁在心里,还怕心不够柔软。 杨白华很好,对他很温柔,会在他艺术家脾气发作时哄他,踏实,勤奋,两人在床上也很合拍。 程沅舍不得在经历过一场伤筋动骨风暴后,还要鲜血淋漓地把胸口撕开,把这个他爱了三年的人硬生生挖出来。 他做不到。 程沅揪住杨白华的衣摆,轻声问:“我背上这个名声,还怎么写歌?还会有人要我吗?” 杨白华听到他松了口,不自觉舒了一大口气。 他把程沅揽进怀里:“我要你。” ……这并不是程沅想要的答案。 但这也是他现阶段唯一能得到的、最好的答案了。 程沅的公司飞快出了声明,严厉申饬了这种恶劣的抄袭行径,并果断向程沅提出解约,要求他赔偿违约金。 关键时刻,程沅的大哥程渐气冲冲地跑来,指着弟弟的鼻子大骂一通:“程沅,你能耐了?出了这么大事儿不联系家里人?不打算姓程你早说!” 程沅没说话。 自己的名声已经烂了,既然决定要隐瞒,他就得连家里人一块儿瞒。 大哥骂过他,替他赔了钱,又花钱上网删帖,犹不解气,还亲身上阵跟人对骂。 网民发现自己的评论被删,愈加反弹,事态愈炒愈热,唐欢的公司也没有放弃主动送上门来的热度,大肆购买水军和营销号,在后头推波助澜,其中以一个粉丝数过五十万的网络唱作人最为激烈,他是着名的唐欢粉,一天发了六七条微博,追着程沅嘲讽。 其中一条微博说:“抄袭狗现在应该怕得缩在被窝里发抖吧[狗头][狗头][狗头]。” 底下则是一片唐欢粉丝的狂欢,污言秽语,让人作呕。 程沅是真怕了。他关了私信,关了手机,把自己禁闭起来,杨白华再耐心,毕竟也是刚工作,没那么多时间天天陪他。 程沅想,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撑过这段时间,他还能再来。 可后来,程沅发现自己写不出歌来了,甚至碰不了钢琴,哪怕一按琴键,他就会想到《心间语》那段他精心写作的钢琴前奏,心悸恶心得手抖,根本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歌啦。 他尝试许多遍后,猛然攥起双拳砸上了钢琴。 钢琴发出一高一低两声的呻·吟。 大学的时候,一人能撑起一个乐团的天才程沅,连《欢乐颂》都不会弹了。 那天,他崩溃地哭了很久。 杨白华回来后,抱着他安慰:“写不出就写不出,我养着你。” 杨白华一直这么温柔,好像程沅经历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会陪他一起扛下去。 但程沅却越来越不对劲。 他常常在床边一坐一整天,不知道该做什么;哪怕照到一点阳光都会叫他害怕;他长时间厌食,偶尔暴食;他时常会忘记把钥匙和钱包放在哪里,桌上的便签也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他知道自己病了,可向杨白华倾诉,他只会答,你心情不好,多出去走走就好。 隔了三个多月,跟弟弟大吵一架的程渐没憋住,偷偷跑来看了弟弟。 看到瘦到快脱相的弟弟,程渐吓了一跳,硬拖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程渐把中度抑郁症的诊疗结果往程家父母眼前一摆,程妈妈当即哭了出来。 好好的儿子变成了这样,程爸爸立即设法联系上了杨白华的父母,打算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直到和一脸震惊的杨家父母碰过面,程家父母才知道,杨白华自始至终,就没跟自家人提过,自己和一个男人谈了三年多的恋爱。 程家父母的态度很明确:国内环境不好,他们打算把小沅移民到国外一个安静的小城休养,那里有一家专业治疗抑郁症的医院。 小沅病成这样,离不开杨白华,杨白华可以跟去,工作签证或移民可以由程家解决。 那个小城在欧洲,早在十数年前就通过了同性结婚的法律。 程家父母此举,可以说是为儿子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了。 程家父母本以为杨家父母会反对,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说,但他们在回去商量了一夜后,第二天就同意了。 程沅和杨白华一起办了移民。 出国第二年,程沅病情有所好转,可以弹钢琴了。当重新坐上钢琴椅时,他笑得像个小孩儿:“老杨,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啊。” 这一年,他们领了结婚证,在教堂办了简单的婚礼。 第三年,杨白华事业有了很大起色,提出要给父母办移民,程沅答应了。 第四年,杨白华越来越忙了。某天回家来时,程沅发现他身上的衬衫不是他昨天穿出去的那一件。 程沅又开始吃药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杨白华,更不想知道答案,至于杨家父母,总对他淡淡的,算不上坏,也算不上好,虽说同住一个屋檐下,可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 杨白华太忙,程沅守在有两个说不上话的老人的家里,孤独得要命。 可他不想让父母担心自己过得不好,每次跟父母电话时,他都要挤出最灿烂的笑脸,对那边说:“我很好,你们放心呀。” 其实他并不很好。 病复发后,他一直想死,但又不敢死,怕对不起父母,怕伤了杨白华,为此他努力地活着,努力想从泥潭里站起来。 他不怕自己一身泥水,他只怕不小心弄脏了他看重的人。 直到某天,杨白华休假,程沅打算开车去两公里外的超市买菜,因为忘记带钱包,去而复返,不慎在厨房门口听到了杨家母子的对话。 杨母抱怨道:“你不知道,小程就是个锯了嘴的油葫芦,两天能说五句话我都谢天谢地了。” 隔了多年,杨白华还是那副温柔腔调:“小程不爱说话,妈,你别生他气。” 程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其实他以前挺爱说话的。 这样想着,他蹑手蹑脚地打算去桌上拿钱包,刚一转身,他就听到背后杨母说:“咱们家已经办好移民签证了,你什么时候跟他离呐。” 程沅:“……” 他脖子僵得扭不动了,垂着头愣愣望着脚尖前的一块地板,等着杨白华的回答。 杨白华沉默。 程沅像是被这沉默掐住了脖子,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杨母又说:“和个男人在一起,下不出崽来,总不是个事儿。我跟你爸骗咱家亲戚,说你是出国工作,人人都夸你出息。前两天你大伯打电话来,托你爸给他带点洋烟酒回去,还问到你了,问你有没有讨着洋媳妇,生个洋娃娃。你说让我咋回?!” 程沅被这一串带着刀子的话戳得浑身哆嗦,胃里纠结着疼起来。 他微微弯腰,搂住自己痩成一张纸板的腰腹,拼命往里按。 “洋媳妇您受得了啊。”半晌后,杨白华温煦的声音重又响起,“前段时间,我们公司新进了个女孩儿,是华人。我跟她挺好的。” 杨母在满意之余,又想到一个麻烦:“你打算怎么跟小程说?” 这回,杨白华沉默得更久。 程沅没有来得及等到杨白华的回答,却也没有让杨白华为难太久。 当晚,他在琴房里用美工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因此,池小池一开始想开车撞杨白华,倒是真心实意的。 杨白华喜欢程沅,但也只是喜欢而已。 好感度72分,离不及格差13分,只值一张卡片,一发烟花。 池小池跟杨白华回了家。 客厅里放着都市新闻,偶尔传来杨白华接打电话的声音。 池小池换上家居服,去到厨房,挽起袖子,把池子里积了两天的碗洗了。 放松状态下的池小池总顶着一张漫不经心的脸,站在被菜渣堵塞了的洗碗池前,还是眼皮低垂,任水流从修长洁白的指尖滑落,浑身的慵懒安静,自带一股贵气,倒是和程小少爷的身份相得益彰。 但他的洗碗手法却异常熟练,完全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系统问他:“你会洗碗?” 池小池一本正经道:“我还会做饭。” 系统并不相信,毕竟池小池一正经起来就不大正经。 因为他下一秒就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询问:“对了,仓库里有老鼠药吗。” 系统断然道:“没有。” 他现在相当怀疑,池小池这么积极地干家务,是在考察作案现场。 池小池说:“我就问问。” 系统面无表情:“……哦。” 池小池提议道:“能不能进点货,这是客户需求。” 系统说:“不能。” 池小池说:“药老鼠。” 系统:“……”敢问那老鼠是不是一百三十斤,还姓杨。 系统忍不住了:“池先生,有没有不那么暴力的解决办法?” 第5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五) 洗过碗,池小池没出厨房,继续召唤系统:“系统,系统。” 系统说:“不卖老鼠药。” 池小池:“……” 系统又说:“也不卖安眠药和百草枯。” 池小池安慰他:“你别怕,我就是来问问催眠卡。” 系统:“……要多长时间,什么效果的?” 池小池:“有多长时间,什么效果的?” 系统说:“和其他卡牌一样,催眠卡分为低、中、高三档。区别是使用时间的不同。低档持续时间为60分钟,中档持续时间为90分钟,高档可自定义持续时间,但上限不能超过6小时。” “够用了。”池小池说,“两张,一张高档,一张低档。” “14点。” 池小池毫不犹豫:“兑。” 系统却没有直接兑换:“你要催眠卡做什么?” 池小池直截了当:“我担心姓杨的发·情。” 系统表示理解。 池小池是他带的第十一任宿主。在第一个世界时,几乎所有人都向061系统提出过类似的顾虑。 毕竟在各个世界线中,原主大多都和任务对象有关系,公粮还是要交的。 系统带过的前十任执行者都围着任务对象转,基本从不脱离剧本原剧情,只会在原剧本基础上适当规避坏剧情,对任务对象百般示好,在任务对象好感度达到100时,假死脱出世界。 往往在这种时候,任务对象的悔意值都会抵达峰值。 这么多执行者中,池小池是唯一一个敢在第一个世界就脱离剧本单干的猛人。 但在公粮问题上,他的态度极其坚决,固执得惊人。 系统说:“我们提供免费抽离服务。”就是在发生关系时,将宿主的神识和知觉抽出躯壳,最大程度减少执行者的不适感。 靠着冰箱,池小池轻轻掐捏着鼻梁:“不是这个问题。” 系统想到了一种可能:“……你对体位有要求?” 池小池哈了一声:“我对人有要求。” 系统:“杨白华……” 池小池歪歪脑袋:“别逼我侮辱他啊。” 系统明白了,说:“好。那今天给杨白华用低级的催眠卡?” “都用。”池小池却说,“先用低级的让他睡着,反正是夜晚了,不出意外,他会一直睡下去的。” 系统问:“另一张呢?” 池小池答:“我用。” 系统一顿。 池小池闭着眼睛,用程沅的脸露出池小池的笑容,轻佻、漫不经心,还有那么一点自嘲:“……还是说你这里有安眠药卖?” 系统按照池小池的要求,兑了两张催眠卡,并成功使用。 送过杨白华入眠,池小池给自己设定了6个小时的时限,随即跟着沉沉睡去。 在他睡着后,系统向主系统发出了申请讯号:“编号61-101,申请登陆主系统。” 数秒后,一道机械音响起:“编号61-101有登陆权限,申请批准。” 旋即,原本稳定的数据无规则地狂流起来,如瀑布,如星光。 瀑布似的星光渐被滤去光辉,组成实体。 在光幕流转之下,一个白衣黑裤的男人现出形影,赤足站在一间穹顶高耸的大厅里,四周尽是与他一样穿着的人穿梭往来。 有几个人认出了他,熟稔地打招呼:“061,来了啊。还在带新宿主?” 061答:“嗯。” “你不是才带完上一个?这才隔了两个宇宙天,你不休十天半个月的假犒劳犒劳自己?” “没时间。”061答。 问话的666号是新人,闻言不解道:“‘没时间’?你赶什么时间?” 061没答话。 他有些困惑地盯着地面,似乎在费力回想些什么。 一旁另一个秀鼻深目的青年似有所悟,微微皱眉,对666使了个眼色,转问061道:“你来做什么?” 061说:“我来找023。” “他最近搬办公室了,你往西南去,找1008号室。” 061笑了。 化出形貌的061是个儒雅温柔的青年,身板笔直,眼里盛星,笑起来如同初阳照雪,很有亲和力:“谢了。” 他告别了熟人,走出很远,还听到666在抱怨:“……别提我那个宿主了。那种男人除了器大活好还有什么好?死扒着不放手,库存里的安全·套都不够他用的了!” 男人找到了西南方的1008室,敲一敲门,许久才听到一声冷飕飕的“请进”。 他推门进入。 在他推门瞬间,室内数据进入加载状态。 周遭光流弥散,又再度聚合,拼合成一颗巨大的人脑状的光脑,细看之下,内里流动的神经元和蠕动的突触,都是庞大如海的数据运行轨迹。 这里是主神系统的“光脑”,连接着各个世界线的数据库。 一名肤色雪白的少年坐在巨大的光脑前,面前的桌上摆着两条细长的银白色数据线。他正拿着一台老式插卡游戏打俄罗斯方块,泛白的指甲在红绿的按键上熟练地跳动。 他患有白化病,头发和皮肤都是一色的苍白。 061说:“023,我来了。” 023头也不抬,哦了一声:“又是你。” 他成功消去了几行,游戏机里传来滴滴的消除音。 061赤脚踩在哑光的瓷实地砖上,静静等待他把这局玩完。 023一边玩一边问他:“来干什么?” 061说:“我想下几部电影。” 023捧着游戏机:“呵。” 061:“……” 他单手操纵着游戏机,另一手分别拿起桌上的数据线。 数据线的细插头在靠近他太阳穴时产生了形态变化,蛛网似的细细银丝自顶端延伸出来,纠缠着钻入他的太阳穴,直接连通入他的脑内。 很快,023的双眼中闪过厚密的数码光幕。 023利索道:“番号。” 061:“……”神tm番号。 他答道:“池小池演过的电影。” 少年正在全神贯注玩游戏时听到这八个字,见鬼似的抬起了头来。 他手指一偏,按下了朝下的加速键,等他手忙脚乱地想起来挽救时,屏幕上已经跳出了gameover。 023骂了一声,把游戏机倒扣在桌面上,抱臂看向061:“你的新宿主?下他电影做什么?” 061说:“还有他所有的资料。” “要这些做什么?” 061说:“加深了解,方便执行任务。” 023雪白的眉毛夹得紧紧的,似有不满:“061,我提醒你,不要跟宿主走得太近。人心有多脏,你不是没见识过。不想再被格式化一次就乖乖听话,不要触犯主神定下的规则。” 061知道023是好意。 在带第八个宿主时,061曾被自己的宿主举报过一次,受到的惩罚是格式化。 被强行格式化后,061忘记了很多事情,就连被举报的理由也全然不记得,数据库更是只保留了一些关于过往执行过的任务的基础数据。 这并没有对061影响太多,他仍然是年度优秀员工,勤奋程度和工作效率叫其他系统望尘莫及。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为什么要这么勤奋了。 他好像是赶着去赴一场约,找一个人,但那人姓甚名谁,要去哪里找,这些信息都已变成了破碎的数据垃圾。 061说:“这是你第十五次提醒我了。” “不想被销毁,就好好做你的任务。”023说,“……十六次,给你凑个吉利数。不用谢。” 061好脾气地摸摸鼻尖:“电影下载好没有?” 023:“……下好了。去邮箱查收。” “这么快?” 023敲敲额头,沉默片刻:“以前我下载过,数据库里还有存档。” 061好奇:“嗯?” “是和池小池同个世界线的人,是他的脑残粉。”023的话音里透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把池小池出演的所有主角配角电影都下了个遍,一辈子就指着他活了,没出息。” 061没作他想,从怀里取出一盘卡带,丢给了023。 “吃豆精灵,1983年出的。”061说,“谢谢你帮忙。” 023如获至宝,拿袖口擦擦卡带,还拼命捺住嘴角笑意,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开心:“算你有良心。” 061说:“再帮我个忙。” 有了礼物,023心情总算愉快了点儿:“什么?” 等061说出自己的要求,023额头的青筋都绽了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麻烦?!” 061微微一弓腰,表示请求。 看在卡带的面子上,023胡乱摆一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接收不成问题,但这个太难定位,今天肯定是给不了你的。” “过两天也可以。” 023将数据线从自己脑中拔除,重新拿起游戏机:“好了,无事退朝吧。” 061温和笑道:“得令。” 走到门口,061站住脚步,回过头来问:“对了,023,总库里有老鼠药吗。” 023眉头一跳:“哈?” 061咳嗽一声:“……我随便问问。” 池小池睡了一夜,而系统看了一夜电影。 在催眠卡作用消失后,池小池准时醒来。 系统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 池小池从床上起身,留杨白华一人在床上,走到客厅琴凳上坐下:“醒了就睡不着了。” 有了这把钢琴,本就不大的客厅面积顿显逼仄。 池小池抚着钢琴盖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系统主动跟他搭话道:“总库里没有老鼠药。” 池小池掀开琴盖:“……你还记得啊,我开个玩笑而已。” 他无声地抚摸着黑白琴键,感受着体内留存的创作冲动与源源不绝的灵感,那是属于程沅的独一无二的珍宝,被杨白华褫夺殆尽,还轻描淡写地嫌太累赘。 “一口老鼠药下去,一了百了,便宜他了。”池小池说,“程沅经历的,他不亲自经历一遍,岂不是太不公平。” 杨白华醒来时,本想拉着程沅温存一会儿,但他起得有点晚,没时间再耳鬓厮磨,只得匆匆抱了抱程沅,提着电脑出了门。 临出门前,他拿走了新车的钥匙,说:“我中午要去见甲方,不用来给我送饭了。晚上我带菜回来,给你买爱吃的卤鸡肝。对了,别忘了吃早饭。” 杨白华的好处是真的温柔,从来不对程沅发怒。 程沅抑郁症的那几年,他也依旧好脾气地惯宠着程沅,对他极度耐心,好像没有什么能叫他真正愤怒。 ——说白了,只要程沅的利益不和他的家人利益发生冲突,他就能一直这样温柔下去。 杨白华前脚出门,池小池后脚跟着出了门。 他提前查好路线,上了去程渐公司的公交。 程沅的确晕公交,一路的颠簸让他很是难受,抱着扶杆连话都说不出来。 车刚一到站,他就冲下车来,扶住最近的一个垃圾桶,干呕不止,吐得小脸刷白刷白。 系统本想替他调节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只帮他降低了心率,用以缓解身体内部的不适感。 第6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六) 十分钟后,一个穿淡灰色毛料西装大衣的男人出现在公司楼下。 弟弟程沅缩在一件短款羽绒服里,鼻尖和露在外头的一截脖子透白透粉,眼周泛红,看起来被冻得不轻。 程渐皱眉,略烦躁地伸手扯松了系在颈间的羊毛围巾。 很快,带着男士淡香水的温暖包拢上了程沅。 程沅却不大安分地抻了抻脖子:“燥。” 程渐瞪眼:“敢摘就揍你。” 程沅两腿一哆嗦,老实了。 程渐是真会揍人的。 在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程沅比其他小孩儿秀气得多,究其原因,是小时候一不听话,就被哥哥抄着各种工具进行暴力教育,给训得又乖又软。 强势的父兄,软弱的母亲,也难怪程沅会在遇见温柔的杨白华后,一头沉溺进去,任谁拉也不回头。 程渐不由分说地扯住程沅的手,满握的冰凉让他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交替着扯下手套,丢进程沅怀里,嘲讽道:“他都穷到这份儿上了?手套都买不起?” 程沅把围巾往下掖了掖,露出嘴来、 他辩解说:“是我不爱戴。” 这倒是真的,程沅不爱戴围巾手套,尤其是围巾,围一会儿就要发燥。 程沅还想说什么,可和程渐一对视,秒怂。 “说啊,继续说。”程渐冷笑一声,“我说他一句,你能顶十句。你也就这[笔趣阁 ]点出息,捡个……石头都能当宝贝。” 扮演程沅的池小池忙里偷闲地对系统说:“我怀疑他刚才是想说粪球来着。” 系统觉得池小池说得很对。 程渐能把话咽下去,显然是不想和程沅一开始就闹得太僵。 他打量了下程沅透红的眼底,以及睫毛侧边没干涸的湿迹:“……你跟他吵架了?” 程沅比程渐的身形足小了一号,两只手可以合拢着缩在程渐的一只手套里取暖:“没啊,就是胃不大舒服。” 程渐:“没吃早饭?” 程沅笑:“减肥。” “减个屁。”程渐捏了一把他的腰,“瘦成一把柴了,好看啊?!” 程沅被捏得一蹦跶,撒娇道:“……哥。” “哥哥哥,当你哥倒了八辈子血霉。”程渐把手揣进衣兜,“还是不喝豆浆吧?那不去永和,去那边的一品粥铺。” 说着他随意朝四下看了看,问:“车你停哪儿了?” 程沅自然道:“他开去上班了。我坐公交来的。” 程渐愣了片刻,双眼一瞪,程沅立刻警觉,先抱住脑袋窜出五步开外。 程渐的确挺想揍他一顿让他长点记性的,可现在是上班的点,又在公司门口,程总要面子,便快步上去,一把勾住程沅的脖子,把人逮回自己怀里:“跑什么?” 程沅以为要挨揍了,怕得直缩脖子:“哥,有人,人。” 注意到弟弟眼里的惶色,程渐心头一软,锁住他肩膀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些。 饶是如此,他一张嘴仍是不饶人,满口嘲讽不需酝酿就能倾巢而出:“程沅,你可以呀,包小白脸包得挺熟练的。你再努把力,挣套房子出来,衣食住行各来一套,到时候他主内你主外,他绣花你种地,你们俩就能幸福和谐长长久久了,多好。” 程沅低头:“哥你别这么说。他上班要用代步工具,我成天呆在家里,用不着。” 程渐气得一个倒仰,可想到程沅说胃不舒服,还是忍住了火。 他扯着程沅往粥铺走:“……要什么粥?皮蛋瘦肉粥,白粥?” “皮蛋瘦肉粥。” “嘴还挺挑。” “谢谢哥。” “谢个屁,还皮蛋瘦肉,美得你。胃不舒服,老实给我喝小米粥。” 几口热粥下去,程沅冻得发白的脸回了点血,除了鼻头还泛红外,脸颊已经恢复了粉扑扑的光泽,看上去特好捏。 程渐脱了外套,卷起衬衫袖口,给他调醋碟:“找我干什么?” 不等程沅开口,程渐迅速道:“如果是他有什么事儿,那你行行好,甭开口。” “不是他……也算是吧。”程沅夹起一只蟹黄包子,听到程渐这样说,表情有些犯难:“……哥,这事儿你别跟爸妈说,行吗。” 程渐面无表情:“看情况。” 程沅把包子浸进醋碟里,小声道:“哥,你有多余的房子吗?” 程渐眉头一跳:“……你想干什么?” 程沅急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哥,我想借你房子暂住一周,就我一个,没别人。” 程渐:“你们真吵架了?” 程沅看上去有些落寞,咬住包子边,含混不清道:“不是,他爸妈要来,他想让我回避一下。” 程渐一掌拍在桌上。 砰的一声,半个店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程渐哪还管得上这些:“他爸妈还不知道你和他的事儿?!” 程沅一滞,立即出声替杨白华解释:“不是,不是。老杨爸妈俭省一辈子了,肯定不愿意住宾馆,我搬出来,方便他们住……” “我问你这个了?都他妈废话!”程渐根本不听程沅的解释,“你就告诉我,他有没有意愿让你跟他爹妈见个面?” 程沅拿勺子戳碗底。 “……还没挑明?!” “他还没做好准备……” “不是,他打算什么时候做好准备?拖到他结婚生子还是寿终正寝?” 程沅没吭声,也难得地没替那人辩解。 看到弟弟没精打采的小模样,程渐心倏地一软,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可手在半空悬了一会儿,变成了不轻不重的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拍得程沅脖子一缩。 程沅说:“实在不行,住你办公室里也行。” 程渐不耐烦:“……别瞎琢磨了,吃饭吧你。” 程沅抬起眼来:“别让爸妈知道……” “你这档烂事,让爸妈知道是早晚的事儿。”程渐颇不客气,“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拿着手机出去,为程沅联系住处去了。 池小池安静地低着头咬蟹黄包子,浓厚的蟹汁香气和着陈醋酸香在口中弥漫,热腾腾的,有点烫口。 上一世,程沅根本没来找程渐求助,随便找了个朋友家猫了一周。 他总觉得家人对他庇护管辖得太过,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一座永远愿意为他遮风挡雨的堡垒。 在回顾原主程沅的记忆时,池小池特意将时间线往后调拨了一段时间,看到了程沅死后,来国外处理他后事的程渐。 他出门倒个垃圾都恨不得穿上三件套西装的哥哥,从来不忘用发胶和香水精心打理自己的哥哥,一夕之间像是老了十岁,下巴上尽是长长短短的青茬,剃须刀操作失误留下的一道长血痕,从左下颌延伸到脖子上,乍一看颇为骇人。 他在医院看到了弟弟冰冷的尸体。 程沅几乎把自己的半个手腕都切了下来。 ……那么深的口子,他怎么下得去手。 程渐这样想着,默不作声地乘计程车赶回杨家,并在路上下车,买了一把菜刀。 后来,他几乎要用一把菜刀把杨家的大门给劈下来。而察觉到不对的杨白华和杨白华父母及时躲进了屋中,不回应他所有的歇斯底里,报了警。 袭扰私宅在国外是性质极其严重的事件,警察迅速出警,赶到并制服了程渐。 被人粗暴地摁倒在地时,程渐半张脸都沾满了被阳光晒得滚热的砂石。 他已经平静下来,却只会喃喃地重复一句话,嗓音浸满痛苦。 “……我弟弟才二十七岁,他还不到三十岁。” 打完电话的程渐走了回来,拉开凳子:“你下周要搬出来是吧?” 池小池看着他。 很快,那张胡子拉碴、沾满沙土和暗血的脸与这张意气风发的脸分离了开来。 从那段情绪中走出,池小池再次成功进入了程沅的角色,乖巧地点点头:“嗯。” “地址我发你微信了。一会儿吃饱了,我叫司机小严送你回家,搬的时候再跟我说一声。小严嘴紧,不会跟爸乱说。”程渐说,“回去后别跟杨白华说你来找过我,就说你是去外头跟朋友一块住。” 程渐做正事时永远干练爽朗,雷厉风行中又不乏细腻心思,但他很少把这种状态代入日常生活,对程沅来说,他只是个嘴毒手狠,但实际上心又软得不像话的大哥。 换言之,他这样的态度,证明他意识到了程沅跟杨白华之间问题的严重性,开始上心了。 临走时,程渐把围巾和手套都留给了池小池。 而小严把他送离公司不久,池小池就主动提出下车。 “你应该还有事儿,去忙吧。”池小池说,“回去的路我都认识。跟我哥说一声,我吃得太饱了,有点坐不住,下去走一走消消食。” 跨下车后,池小池甫一抬头,就看到了“云都娱乐”的总部大楼。 这是唐欢签约的娱乐公司,在经过一系列包装后,唐欢俨然已成内地歌坛新锐之一,更是云都娱乐目前在音乐市场上的一张王牌,一姐地位当之无愧。 系统问:“来这里要做什么吗?” 池小池左右环顾:“随便看看。” 离开了观看他表演的观众,池小池又变成了池小池。 他把围巾松松拢了个结,随意往那一站,英气与慵懒气各占一半,抓眼得很。 不论是明星和演员,都经历过长期的仪态训练,和普通人有着相当明显的区别。程沅本身皮相就不差,是个挺干净的小帅哥,而池小池的气质则无疑为这种稍显稚嫩的英俊注入了灵气。 站在路边的池小池不时引得过路的人注目,看到这一幕,系统突发奇想:“池先生,我有个提议:你试着去当演员,怎么样?” 就在昨天晚上,系统看了池小池出演的第一部电影《岬角杀人事件》。 那时,池小池只有18岁,却将一个普通渔村少年堕落与毁灭的短暂一生演得叫人惊艳又心悸。 他用了一部电影的时间,向所有人展示,何为天赋。 戏中的一处情感高·潮,是他唯一的好友死去时的场景。 好友是为护他而死,死得很痛苦,渔村少年搂住他唯一的朋友,将二人出海时一起吼的曲子编成曲回婉转的小调给他听。 他知道朋友的痛苦,所以是笑着送他走的,他眼里和唇角都带着笑,一滴眼泪却从笑眼中流出。 池小池不抓狂,不咆哮,把这段戏演得很静。 这份对于戏剧人物情感的细微体察和细腻表达,是许多演员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但池小池刚一出道,就能信手拈来,随意化用。 他有天赋,在这个世界里,娱乐业又相当发达,他如果做演员,可以说是大有可为。 听了系统的提议,池小池的反应淡淡的:“好想法。” 池小池不置可否的态度让系统猜想,他可能没这个打算。 果然,池小池说:“对我来说,所谓表演,就是要真正地、彻底的变成那个人,才是对那个人最大的尊敬。” 他仰头看向云都娱乐的大楼,轻描淡写道:“这是程沅的人生,我得按程沅想要的活法来。” 系统心间微微一动。 ……池小池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任性妄为,不知轻重。 系统问:“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池小池并未言声,迈开步子,从云都娱乐大楼前走开。 不远处的led屏幕上,有唐欢的大幅珠宝代言海报,正在循环滚动播放。 唐欢事件,是程沅悲剧人生里一个巨大的转折点,但唐欢却因为这件事,话题度一路飙升,并成功实现了自己的转型。 唐欢与程沅的人生,一个是主角,一个是配角,而配角的作用,就是尽可能地用自己的黯淡无光衬托出对方的光芒四射。 但在池小池的世界里,他也是做惯了主角的人。 第7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七) 几天后,池小池开始着手收拾,准备搬进程渐购置的公寓。 他特意请了搬家公司来,从杨白华家搬走了自己心爱的钢琴。 去了钢琴后,客厅显得空旷了许多。 钢琴腿上虽加了脚垫,但摆放过的地方还是留下了与周围地板颜色不同的白印。 池小池接了一桶清水,哼着歌擦洗地板。 杨白华也在忙着清理打扫,准备迎接爸妈。 程沅哼的是那天在车上给他放的歌,摇头晃脑的,快活得很。 这份快活落在杨白华眼里,却让他平添了几分烦躁。 程沅在学院读书时,狂热迷恋的是什么“人声乐器化”的先锋音乐,冷门至极,对专业水准的要求又极高,因此程沅拉建的小乐团,四年来成员从没能超过五个人。 杨白华曾去程沅学校看过他们表演,那几个孩子打着手鼓,拉着提琴,在小小一间乐室里又唱又跳,没有歌词,只是嘟嘟啦啦地即兴演唱,互接旋律,彼此和声。 唱完,程沅抱着吉他登登登跑到杨白华身边。 杨白华拧了一瓶水给他:“你们要去哪儿表演吗。” 程沅抱着水瓶:“没啊。我们就是玩。” 他灌下两口水:“喜欢吗?” 杨白华笑,反问他:“开心吗?” 程沅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开心。” 杨白华帮他拢拢头发:“你开心,我就喜欢。” 那时程沅还小,大二的小孩儿而已,又是在蜜罐里浸大的,懂什么?只知道玩,也是正常。 ……可到了现在他为什么还长不大呢。 大学四年,他净顾着“玩”,到现在没有一技之长傍身,还指望着音乐过日子,难道要靠“玩”过一辈子? 池小池懒得去猜杨白华此刻的复杂心思,只顾哼着歌。 杨白华把涮好的拖把放在阳台边晾干,擦干手,揉揉池小池的头发,用哄孩子的无奈口气道:“怎么感觉你要搬走还挺开心的。” 池小池是挺高兴的,甚至还想放个3点的烟花庆祝庆祝。 毕竟他不想每天耗费多余的4点点数来保证自己和杨白华在一起的节操安全。 池小池满嘴跑火车道:“不是不是。我跟我朋友很久没见了,这次住他家,我们俩可有的聊了。” 杨白华微不可察地一皱眉:“什么朋友?” 池小池说:“发小。” “……叫什么名字?” 池小池轻声答:“娄影。”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提到“娄影”两字时,杨白华发现“程沅”的眉目和语气有那么一瞬温柔得不像话,好像这名字对他而言,是藏在心尖上不轻易示人的宝物,只舍得偶尔捧出来沐光擦拭一番。 杨白华警觉起来:“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池小池把抹布浸在水桶里淘了淘,又拎出来绞一绞:“他很早就出国了。” 杨白华这才想起自己没问清楚一个重要问题:“你只跟我说你找到地方住了,还没告诉我你住哪儿呢。” 池小池报了个小区名,然后开始尽情欣赏杨白华脸色的变化。 ——那里每月收取的物业费比杨白华的工资还高上一线。 系统说:“那里不是程渐……” 池小池说:“嘘,不要说话,用心体会。” 系统:“……体会什么?” 池小池:“这种氪金玩家吊打的快感。” 系统:“……” 杨白华回过神来,问:“他人怎么样?” 池小池答:“很好。他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杨白华薄唇紧抿:“小程,你和他多久没见面了?” 池小池想也不想,答道:“12年。” 听到这话,杨白华舒了口气,温声细语道:“12年,这么久了,他肯定和之前不一样了吧。” 池小池耸肩,满不在乎道:“应该吧。” “人心隔肚皮,他请你去家里住,他打的什么心思你知道吗?” 池小池用程沅小兔子似的无辜眼神回看回去,似乎不懂杨白华在说什么。 有些人朝朝夕夕在一起,那颗人心依旧是猜不透。 看程沅并不把自己拐弯抹角的劝告放在心上,杨白华心思更乱。 程沅虽然性格平和温软,然而家世使然,程沅的朋友圈永远和杨白华不可能在同一个层次上。 每当程沅的朋友出现,都是在一遍遍提醒杨白华,程沅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杨白华需要把他拉进自己的圈子里来。 因此,在他的规划和劝说下,他已经帮程沅和原先朋友圈里的许多他认为不值得结交的人划清了界限。 可谁想到现在又冒了一个什么娄影出来? 这番对话让二人间的气氛变得不大愉快。 准确来说,只是杨白华单方面的不愉快。 当晚,他短信通知程沅,总管临时叫他加班,他晚上不回来睡了。 很快,程沅就回了短信来:“加油。”后面还配了三个爱心。 杨白华:“……” 回完了杨白华的短信,池小池躺在公寓柔软的大床上,对系统说:“如果他回家后,发现我已经搬走了,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系统想,大概是好感度-20的表情。 池小池伸了个懒腰:“他爸妈后天就来了吧。没来的时候要我搬走,搬了又不高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系统佩服池小池这份淡定,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池先生,请注意一下任务进度。” 这些天,池小池一直在杨白华好感度及格的边缘试探,至于完成任务唯一标准悔意值,则被池小池完全无视。 池小池回系统道:“你不累啊?” 系统:“……嗯?” 池小池说:“一直叫我池先生,都好几天了,咱们有那么不熟吗。” 系统没说话。 他以前不这样,所有宿主和他的关系都挺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被第八个宿主举报为止。 从第九个宿主开始,他就开始称呼宿主为“x先生”。 “不熟就不熟吧。”池小池倒很快从沉默中明白了系统的顾虑,大度道,“少联络感情,免得我将来走,你会难过得哭出来。” 系统:“……” 池小池:“因为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允许你大半夜在我脑袋里看电影的好宿主了。” 系统:“…………” 池小池说:“下次记得别公放。” 系统说:“……对不起。” 池小池说:“没事儿,那部电影我很久没看了,正好跟你一块儿回看一遍。” 系统愧疚之余,仍有疑惑:“池先生,你不是用过催眠卡的吗?” 这些天,池小池刷出的好感度都被他用来兑换了催眠卡,先麻翻杨白华,再麻翻自己,让系统觉得自己已经从一个正经系统降格成了个卖蒙汗药的。 “我觉浅。”池小池说,“再说,那催眠卡又不是死猪卡。” 系统又道歉:“对不起。” 池小池问:“我的电影好看吗。” 系统:“……很好看。” 池小池说:“挺好。你这儿能下载到我演的电影,以后我做完任务回去,你说不定还能看到我。” 听池小池这样说,系统反问:“你的心愿是要回去原来的世界吗?” 池小池挑眉:“当然。” 系统暗自苦笑。 061所供职的“渣攻回收系统”只是众多世界系统中的其中一个分支。这些执行任务的宿主无一例外,都是在各自的世界中发生了危及生命的意外,即将消散的脑电波被总系统捕捉到,将电波延伸到各个平行世界的的勘测系统才能够将他们引渡而来。 总系统会与宿主们签下契约,配发系统,让他们执行某种任务。 在完成十个世界后,宿主可以提出一个心愿,总系统在完成这一心愿后,与宿主们的契约便会自动解除。 至于他们现实世界中的肉体,系统只能保证维持其最低限度的生存需求。 据系统们私下交流,他们带过的所有宿主,刚进入时几乎都抱有“回家”这个愿望。 然而,任务世界里的时间流速,和宿主现实里的时间流速是同样的。 对一个人来说,在床上行尸走肉似的躺上几个月乃至几年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 只这一点,足够让061带过的所有宿主在任务的后半程纷纷改变心愿。 061追求工作效率,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尽快送宿主们回家,但至今为止也没有成功过哪怕一次。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某一个任务世界留下,而放任自己原先的肉身死去。 他之所以催池小池赶快行动,也是怕他耽搁在任务世界久了,忘记自己的来处。 这些天,061读了池小池不少资料,在电影里,他也看到了池小池的本相。 他比系统想象中还要惊艳一些。 他的眼神淡淡的,脸上始终带有一股欲望满足后的疲倦意味,一头半长的浓密黑发简单扎束在脑后,显得脖颈修长,身材劲瘦,骨骼纤细,腰窝和肌肉却一样不少。 哪怕饰演的是渔村少年,他也自带一股和旁人不一样的矜贵气质,恰把那个心比天高却命运悲惨的少年演出了活气来。 和他偏于贵气的长相不一样,池小池出身却平庸得惊人。 父亲是牙刷厂工人,母亲是当地某家食品小作坊里的女工,祖传一套筒子楼小破房,和父母关系不好。入圈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恋爱经历更是为零,倒是很讨圈内一干业界前辈和大佬的喜欢,其中以编剧大牛孙广仁尤甚。 综合各种信息和数据,061认为,对池小池而言,事业大概是原先世界里对他最重要、最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 于是,他话中有话地提示池小池说:“你在原来的世界里挺成功的,如果不回去,也太可惜。” 没想到,池小池说:“这不可惜。” “我要回去。因为除了我,没人再给他扫墓了。” 系统:“……” 他想到了北邙墓地,又想到池小池在杨白华面前提起的“娄影”,若有所思。 “娄影是你的朋友?” 池小池没答话,把手伸向床头柜。 那里放着他今天买来的安眠药。 这个星期他接触不到杨白华,刷不了太多好感度,他可不想拿着这刚及格的好感度使劲儿造。 现在关键事件还没触发,好感度如果降得太低,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所以他决定节省,像现世一样,用药物代替催眠卡。 他磕了一片药,想想,又拿了一片,没就水,直接咽了下去。 吞下药,池小池才回答系统的问题:“是我最好的朋友。” ……和他跟杨白华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061想问,你睡不着觉和他有关吗,但是话要出口时,他忍住了。 这不是一个系统应该操心的事情。就像他说的,他们一人一系统,没必要攀太深的关系,到时候总归是要分开的。 系统决定做一个冷酷的没有感情的系统。 还是催他多考虑考虑任务的事情吧。 药效逐渐开始发挥作用。 听完系统的催促,池小池揽紧被子,懒懒打了个哈欠:“……想破局,上策,中策和下策,一共有三种办法。” 061:“……嗯?” 池小池一手舒展开来,垫在脑后:“还记得我刚来这里时要你做的事情吧。” 061当然记得,却不很能明白池小池的用意。 他要求061把世界线从头到尾放了三遍,有些地方看了不止三遍。 他要求浸入程沅自杀前的绝望情绪进行体验,还问了061好几处细节。 随后,他拿着程沅的手机摆弄了许久。 第8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八) 药力之下,池小池睡着了,梦到了来这里前发生的事情。 他是个演员,混得不赖。26岁那年得了两座国际a类奖项,一男主一男配,国内电影的三金奖杯,他25岁前就捧了个遍。 然而演艺圈毕竟是个圈。 圈内一流摄影师凌南国,是发掘池小池的着名编剧孙广仁孙老的好友。 凌南国熟人的侄女要拍一部话剧,就这么七拐八绕地找上了池小池。 一是要偿孙老的情,二是话剧剧场地点定在自己老家,三是有一段空档期,池小池应承下了这个任务。 在来到那间话剧剧场时,池小池摘下墨镜:“这剧院还是这么老啊,破破烂烂的。” 池小池这张嘴为他惹了不少麻烦,他的助理早已被搞出了条件反射,一个激灵之下,熟练地开口帮池小池找补:“老而弥坚,老而弥坚。” 老自不必说,这是本地资格最老的剧场,身兼话剧剧场和电影院两职,池小池父亲年轻的时候还带池妈来看过电影。 至于坚不坚,池小池最有发言权。 正式演出时,托装修老化的福,池小池给一吊灯砸进了这个世界。 池小池从梦里醒来。 刚才在梦里,他被吊灯砸中的时间无限地延长了。 倒卧在水晶吊灯的残骸碎渣中,池小池觉得自己像是一盒被砸裂开来的软饮料,血突突地往外跳。 好在是梦,感觉不出疼。 剧场的人大概没想到自己买票来会看到这样的,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有人踩在凳子上,掏出手机拍摄。 池小池躺在地上,想,你们尽情拍,我死了就附身在照片上,趁半夜爬出来跟你们谈人生,吓不死你们算我输。 他躺在地上,扭了扭已经感觉不到的脖子。 老剧场的布局设计问题不小,有几根承重的柱子恰好挡住了柱后座位观众的视线,要歪着脖子才能勉强看清舞台,因此柱子后的座位价钱要比其他座位便宜许多。 他看到,一对十岁左右的兄妹扒在东南角方向的柱子边,正好奇地望着他。 池小池睁大了眼睛。 眼前场景虚化,又清晰,两个看热闹的孩子的脸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在那柱后探着头,迷茫又不安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池小池动了动手指,无声地嗫嚅:“……娄哥。” 女孩还想看,身后的家长喝了一声,男孩从后头挡住女孩的眼睛,把她带走了。 池小池牙齿直打战:“娄哥,别走。别走。”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从摔碎的灯下稀里哗啦地挣扎出来半个身子,随后就醒了。 醒后的池小池叼了根细长香烟在嘴里,没点,拿嘴唇抿着。 系统说:“现在三点半。你才睡了四个钟头。” 池小池说:“睡个屁,起来嗨。” 系统:“……”完了,觉不够,已经疯了。 池小池提议:“点个电影一起看呗。” 系统无奈道:“现在是睡觉时间。” 池小池从床上跳下:“我醒了就是天亮。” 系统:“……”好吧,你说天亮就是天亮吧。 程渐为他弟弟想得很周到。 这二百平的公寓各项设施都很完善,还加了许多贴心的贴士。 比如说,酒柜上就贴着一张便签:“带朋友来喝酒可以,下三格的酒随便你们喝,中两格的酒你可以喝,上两格的酒是我的收藏,敢喝就打断你的腿。” 池小池笑了,把所有的便签撕下来,叠成一叠,打开随身钱包,把它们一张张理好,存入其中。 系统注意到他的动作,心中微动。 在现实世界中,《岬角杀人事件》让池小池一夜成名,但不过两个月,池小池又在一夕之内陷入了丑闻泥潭中。 ——池小池的父母在接受访谈时,控诉他不赡养父母。 池小池成名时,网络才兴盛不久,大家刚刚体会到网络匿名的好处,却又还没有具备明辨各种信息真伪的意识。 池小池因为不孝,在各家bbs和论坛上被骂得体无完肤,甚至因为此事一度成了各家娱乐纸媒的常客,其间各种口诛笔伐,唾沫横飞,可谓是腥风血雨。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池小池完了。 但十个月后,池小池担纲男主出演的电影《72小时惊情》,成为当年最卖座的黑马。 被打下神坛的池小池迅速崛起,本来断了的代言也渐渐回了春。 在《72小时》红火起来后的一次访谈里,主持人问及前段时间的丑闻事件。 以前拒绝在任何节目上公开提及此事的池小池却破例开口道:“自从开始挣钱后,我每个月都有给我爸妈打钱。我这里还有银行流水单。” 主持人很诧异:“那他们……” “我爸赌博。”池小池说,“我演出《岬角》拿到的钱,全被他赌进去了。我帮他堵上了窟窿,可他还在赌,还问我演《72小时》能拿到多少钱。我拒绝了他们,说以后会按月给他们打钱,但是他们……好像不大满意。” 说到这里,池小池适时停顿了下来,好留给主持人和观众进行遐思和反刍的时间。 主持人本就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想到会得到池小池的回复,更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那为什么不解释?” “那段时间我在拍戏。”池小池一笑,神情却是他那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冷淡和镇静,“再说,大家好像都很高兴看到明星的□□。那个时候解释,会有人听我说话吗?” 无怪讨厌池小池的人黑他心机深。 不是每个人都能忍耐十个月的侮辱谩骂,才轻描淡写地打出这张一击必杀的王炸。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敢轻描淡写地在公众面前,把生养自己的父母的老底儿掀个底朝天。不谈苦衷,不谈生恩,只说事实。 就连池小池的父母也没想到,儿子竟能做得这么绝。 不动则已,动若雷霆,一招下去,再无转圜余地。 一夜之间,舆论彻底反转,利口判笔转了个方向,攻向了池小池的父母。 全程没有任何人指导19岁的池小池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然而他用了十个月,顺利与他的家人斩断了连线,自此后,他的父母再没有脸,也没有胆量来纠缠他。 可在这场交锋中,还有许多问题悬而未决。 时隔六年,池小池又登上了同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还是当年的主持人。 她问他:“july,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父母的那件事,如果没有《72小时惊情》,你今后的影视之路要怎么走?会不会就此沉寂下去?” july是池小池的英文名。 穿着高领毛衣的池小池单肘斜靠在软沙发一侧,闻言笑道:“不会。没有《72小时》,还有《36小时》,《24小时》。” 六年的沉淀下,池小池就像他身上这件穿得微微泛着旧色的高级毛衣,疏离,冷淡,又带有难以抹去的贵重质感。 女主持人欣赏地注视着他:“就这么有自信吗?” 池小池答:“因为是我,所以有。” 在池小池磕的两片安眠药失效前,061刚把他的访谈节目补到这里。 透过池小池谈笑风生、进退自若的神情,061却看到了几天前坐在粥铺里,裹着有点旧的羽绒服、安静咬着包子边的“程沅”。 那时的他眼神很温和,又掺杂着一点柔软无措的茫然。 061想到那个眼神,心里隐隐有点麻酥酥的。 他明明很在意亲情,却为什么会在经营自己的家庭时走到那一步? 池小池当然不负责解答他的疑问。 他把客厅里的大投影仪捣鼓开了,又去榨了一杯胡萝卜汁,缩在沙发里,一边喝一边摆弄遥控器。 他说:“好久没人陪我看过电影了。” 061还没说话,池小池就说:“哦,你不是人。” 061:“……”说得也对。 池小池:“也行。你想看什么?” 061:“听你的。” 池小池笑:“哎哟,还挺体贴。这口气跟宠女朋友似的。在你们ai那儿你应该挺受欢迎的吧。” 061:“还行。” 061这话没毛病。他性格温和,总被其他ai当做吐槽的情感垃圾桶,的确挺受欢迎。 他很快又说:“不过总系统没有为ai设定亲密模式。我们ai之间只有纯洁的友谊。” 池小池吧嗒吧嗒地点着遥控器按键选电影:“真没追求。没有条件还能创造条件呢。你们不是有0还有1吗。” 061:“……” 他反应了一下,然后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和心灵都遭到了玷污。 池小池选了部恐怖电影,顺手把客厅光线也调暗了。 一开始系统就提醒他:“你把音效调小点儿,现在还是睡觉的时候,别吵着邻居。” “这儿隔音好得很。”池小池满不在乎,“除非我现在搬个地钻来这儿钻石油,不然不会有人投诉的。” 他话说得挺满,但片头的恐怖音乐一响起来,池小池马上把音量从40一路狂飙地降到了20。 看了两分钟后,池小池牙齿开始打战。 061:“……你害怕?” 池小池:“废话。” 061:“……怕你还看?” 池小池拿杯子挡住眼睛:“有人陪我才看啊。” 系统叹一口气,不很能理解这种越怕越看的心理。 但他还是把池小池身体内的恒温系统进行了细微调整,调节了冷汗量,免得他不舒服。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系统成了池小池的实时播报员。 “鬼没出来,放心,把眼睛睁开。……我不骗你。” “按这个节奏,女主回头的时候不会有事,再转身的时候鬼就要出来了,眼睛闭上。” 就这么眼睛一睁一闭、一闭一睁的,池小池竟然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系统轻声道:“醒醒,回床上睡,沙发上睡容易感冒。” 池小池低低哼了一声,翻个身,拉着薄毯蜷作一团。 061:“……唉。” 少顷,沙发前浮出一团黑影。 那白衣黑裤的高挑青年俯身下去,把池小池连毯子带人一起抱入怀中。 池小池浑身猛地一僵,迅速睁开了眼睛。 061有点尴尬,但池小池在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池小池想,又在做梦,这次是好梦。 不能叫娄哥发现自己发现他,不然他又要走了。 061等了一会儿,发现池小池像是又睡着了,才缓步将他抱入卧室。 池小池这边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但杨白华那边却是心烦意乱得很。 一身疲惫地返回家里,却没有热汤热饭,只有冷锅寒灶,杨白华心里愈发不痛快。 他直接搬去那个发小家里了?就这么迫不及待?连跟自己说一声都没空? 杨白华疲倦得很,他觉得自己最近对程沅的热情逐渐降低,就连床上那回事儿也兴致缺缺,往往还在洗漱时就困得浑身发软,哪还有空和他好? 他为了工作这样忙碌,但程沅小少爷从来学不会体谅人。 杨白华没有找程沅。 据他的经验,程沅往往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反正很快就会致电来跟他和好的。 然而他爸妈都已经来了三四天,他还没有等到程沅的解释。 带爸妈出来吃饭时,他话格外少,手指不住摩挲着方向盘的皮套。 杨爸杨妈坐在后座上,副驾驶上坐着他的堂妹杨小燕。 坐了好几天了,二老对这车还没过新鲜劲儿,杨妈正在研究车窗上的贴膜:“囝仔,贴了这玩意儿,从外头真看不到里头啊。” 杨白华回过神,点头笑道:“是。” 杨小燕涂着大红的甲油胶,妆容和衣裳都入时得很。 她的手机没电了,借了杨白华的手机来玩,闻言无声地撇了撇嘴。 ……土鳖。 她刷了一会儿微博,回复了几个粉丝的留言,就在杨白华的各个手机app里点进点出。 出于八卦之心,她偷偷戳开了杨白华和程沅的聊天记录,翻了几页,却看到几天前,程沅发过来的三首曲子,上面分别标了demo1、2、3。 杨小燕也偶尔写点小曲小调,对她小程哥的作品当然感兴趣得很,指尖一点,点击播放。 当那乐声毫无预警地在车厢内回荡开来,杨白华的头皮险些炸了开来。 他想把手机夺下,可他正在开车,又怕动作太大引起爸妈怀疑,只得干着急,掌心冷汗源源不断地往外沁。 另一厢,杨小燕听得心花怒放。 她听得出来,这不是完成版的demo,只是初具雏形而已,但旋律颇具创意,技巧纯熟,伴随小声的人声哼唱,撩人心弦得很。 杨白华冷着脸说:“别乱放音乐,费流量。” 杨小燕眼睛骨碌碌一转,冒了个主意出来:“这是小程哥写的?” 杨白华脸色一变,冲杨小燕使眼色。 杨小燕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装作看不懂。 杨白华暗骂一声。 这个问题果然引起了杨家爸妈的注意。 杨爸问:“小程?你哥的朋友?” 杨小燕抢先答道:“是啊,哥没跟你们说过吗?是哥哥的好朋友,搞音乐的。” 杨白华手心出汗之严重,让他握着方向盘时都有些打滑。 听到“好朋友”三字时,杨妈还有些许期待,可听到“搞音乐的”,杨妈下垂的嘴角往下一撇,做出了个不屑的表情,倒和杨小燕刚才的神情有异曲同工之处。 “囝仔,听妈一句话,别跟这种没正经工作的混一块儿,你跟这些人不一样,你是好好考大学,一步一个脚印考出来的大学生,天之骄子,这种学艺术的,好多都是小混混,都是没路走才学艺术,没出息。” 杨白华没说话,倒是杨小燕又抢了白:“小程哥家里可有钱了,人家爱学有什么关系。”她又转头跟杨白华撒娇,“哥,是不是呀。” 杨妈一窘,看向杨白华。 杨白华顺着他妈的话说:“随便写写唱唱而已,是没什么大出息。” 杨母找回了点面子,“嗬”了一声,转向小燕:“听见没,有钱人才搞这些东西。” 小燕装作没听见,摆弄着杨白华的手机,越听越心动。 她试探着问杨白华:“这也是小程哥随便写的?像以前一样,没打算拿出去卖?” 杨白华急于结束这个话题,用力按了按喇叭,沉声答:“他家里有钱,不稀得卖歌这点收入。再说,他可不高兴让音乐和钱扯上关系。” 这下杨小燕放心了。 第9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九) 趁着远离杨白华的几天,池小池把《心间语》、《爱你》和《秋思》的demo正式版一一整理完毕。 歌名是程沅精心起的,要发布,必须,也只能是这三个名字。 程沅的金手指挺好用,池小池只要想着创作,脑中就有无数旋律篇章自然涌出,所以这些工作并不难。 在录完最后一首歌后,池小池躺在床上发表使用感想:“感觉自己仿佛一个艺术家。” 061笑:“你以前不也是。” 经过鬼片一夜的吊桥效应,两个人的革命阶级友谊得到了强化,现在唠起嗑来越发顺溜。 池小池说:“以前就是个高中毕业的学渣,现在一眨眼混到本科毕业了。” 系统说:“……原来连续拿了三年奖学金的学生能叫学渣。” 池小池幽幽道:“连我成绩都知道了。看我哪一年的访谈知道的啊。” 061:“……”被套路了。 池小池感叹:“看我电影,还追我访谈。脑残粉真可怕。” 061:“……”我不是,我没有,我真是正经系统。 061垂死挣扎道:“我只是想了解你,方便执行任务。” 池小池翻了个身,面朝向天花板,不说话了。 这份沉默让061突然有点慌乱。他发现自己这话说得不大漂亮,补充道:“……你也不全是我的任务。”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池小池是他第十一个宿主。 而对宿主而言,在陌生又孤立无援的世界里,系统就是唯一可信任和依赖的了。 虽然被格式化过,但061凭残留的感觉,知道每次和宿主离分,都不是太愉快的经历。 061想做冷酷的没有感情的系统,就是因为不想再为离别伤感。 但他好像还是做不到。 池小池说:“你不要解释了。” 061:“我……” 池小池幽幽道:“我竟然这么快就失去了你的宠爱。” 061:“……” 池小池叹息:“我不再是那个你爱的池先生了。” 061:“……”我就多余关心你。 不过他也松了一口气。 池小池和他之前经历的宿主都不大一样,言谈中有些孩子气,行事却独立冷静得很。 这样的人,嘴上花头多,但很能分得清利弊得失。 他回到现世的愿望很强烈。就算将来要说再见,大概也不会太难。 戏瘾发过后,池小池陷入了沉默的贤者模式。 他伸手摸了摸床头的安眠药药瓶,才发现里头已经空了。 池小池起来,准备换衣服。 061:“你去哪儿?药房这个点儿都关门了。” 池小池说:“那我找个歌厅去蹦迪。蹦到药房开门。” 061:“……” 程沅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为了把demo做完,他连续熬了三天,现在去嗨,万一嘎嘣一下死过去了,到时候他工作报告怎么填?“宿主因浪而死”? 061无奈,说:“躺下。” 池小池欣喜道:“六六,打算免费送给我催眠卡了?” 061:“……”谁是六六啊。 池小池猜到了061在想什么:“我琢磨着吧,叫你零或者一都不大好,容易引起误会。” 061:“……” 池小池:“所以还是六六好听。” 061深深叹了一口气。 六六就六六吧。 他说:“你总是依赖药物,对身体不好。这样吧,每天睡觉前我给你念书,说不定会好一些。就算你睡不着,听我念书,也不至于无聊。” 池小池这回是真正沉默了。 061问:“这样可以吗。” 池小池把取下的外套挂回衣架,坐回床上:“服务挺到位啊。以前你的宿主都享受过这种待遇吗?” 061温和地回答:“我只碰见过你一个睡不着觉的。” 池小池在床上躺平,单手枕在脑后,说:“……好啊。” “想听哪本?我现在回系统大厅下载,五分钟后回来。” “《哈利波特》。”池小池报出书名后却迟疑了,“不,不要《哈利波特》。” 系统好脾气地等着他的回复。 很快,池小池字正腔圆地报道:“人教版高中政治书。” 061:“……稍等。” 系统去了五分钟,准时返回。 他展开书页,轻咳两声,开始念书。 061的声音本就是极悦耳的青年音,被细心润过的声音更如绕树春藤,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枝叶织就一个温柔的窠臼,将池小池的意识包裹起来。 池小池闭上眼,蜷入被中:“老师,你在哪个中学?你要是教我政治,我保证不睡觉。” 061轻轻一笑:“真不睡觉?”池小池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学生。 池小池也跟着笑了:“除非你能管住我。” “怎么才能管住你?” 池小池说:“长得好看。” 061温柔一哂。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系统的自我认知系统是常年关闭的,就算他照镜子,也只能瞧到一坨马赛克。 不过他也不想管着池小池,只要他高兴,任务完成得快,他这边的进度也能加快。 ——完成200次任务,他就能解除和主系统的契约。 到那时,他就能赶去赴一个约了。 但他好像已经迟了,迟了好多年,迟到他出了意外、被格式化了记忆。 不过没关系。只要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段世界线,他总能想起来的。 061连通室内照明系统,把室内光芒调暗,又指导池小池的睡觉姿势:“闭上眼,手放下来,老举着睡不好。” 池小池闭上眼,手却还垫在枕头下。 他小声道:“是娄影也行。” ——想管住他,要么长得好看,要么是娄影,其他都不行。 061没听清,问:“什么?” 池小池没再说什么,061就继续念了下去,直到池小池呼吸渐渐均匀,苍白发青的脸颊也渐渐浮现出淡粉的血色。 061没有叫他,通过观察他的身体数据,才确认池小池的确是睡着了。 061欣慰地想,果然有效。 三秒后,灯熄了。 第二天,睡足了的池小池把自己录制的母带装进纸袋,又做了饭,带去了程渐公司。 看到系上围裙的池小池动作麻利地打蛋下锅,061惊讶。 ……他还真的会做饭。 程渐看到弟弟提着饭盒被秘书带进门来时,跟061一样吃惊。 听到这蛋炒饭是程沅做的,他更吃惊。 今天市内气温降到入冬以来最低,程沅鼻子冻得红红,一进门就捧着热水咕嘟咕嘟喝。 程渐掀开饭盒,里头是一饭一汤,猪蹄黄豆汤和蛋炒饭。蛋炒饭上粒粒都粘着蛋,火腿是现切的,剁得细细;猪蹄更是炖得细烂,拿筷子轻轻一戳,骨肉皮就酥得分离开来,热气透鲜,香味扑鼻。 程沅哈着手:“哥,你吃。热的。我买的这个饭盒保温效果可好了。” ……单看这扎实的份量就知道不是在外面叫的外卖。 程渐酸溜溜地:“挺贤妻良母的啊。你那宝贝爪子养了这么多年,是叫你颠勺用的吗?” 程沅笑得眼睛弯弯:“给哥颠勺,我高兴。哥不高兴吗?” 程渐:“……哼。” 然后他把所有的食物一扫而空了。 等他吃完饭,程沅也把他的来意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程渐把饭盒一推:“你想把歌投出去?” 程沅抱着纸袋一脸期待:“哥知道往哪里投吗?” “我有几个在娱乐公司工作的同学,我帮你问问。”程渐不大了解这方面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轻易许下什么承诺,“你自己有什么目标?” 程沅乖巧摇头。 程渐恨铁不成钢:“……傻狍子一个,什么都不上心。” 程沅傻乎乎地乐。 “还笑。”程渐脸一板,“我有两个哥们儿,以前听过你唱歌,都向我打听过你,问你有没有出道的打算,你都给拒了。他们现在一个在云都娱乐,一个在星云娱乐,你想试试哪家?还是两家都投?” 程沅认真想了想:“星云。” 程渐:“……瞎选的吧?” 程沅:“星云这名儿好听。” 程渐:“……”果然傻狍子。 程渐起身,从他怀里接过纸袋,打开看了看:“急不急?” 程沅略害羞地低了头:“是有点儿急……老杨那儿该交房租了。” 程渐:“……” 他上脚对这个基本沦为菲佣的弟弟的屁股就是一脚。 程沅马上抱住了程渐的胳膊,眼巴巴地撒娇:“哥。” 程渐一懵,没想到这向来挨了打蹿得比兔子还快的弟弟会亲近自己,等反应过来,脸又有点热:“蹭什么蹭,脸皮厚得你。” 等程沅提着饭盒晃晃悠悠离开,程渐把cd取出,放入电脑。 他不很懂音乐,但前奏才刚响起来,他就露出了颇自豪的笑容。 ……这可是程沅写的。 然而,当旋律一点点推进,来到副歌部分,程渐愣了。 他不是音乐专业的,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但他至少知道什么是好听。 出了程渐办公室,061问他:“为什么选星云?” 池小池答:“因为不想进云都。” 和程沅不同,池小池要做事,当然会在事前做调查。 程沅的歌给小公司制作,实在是太暴殄天物,然而他上一世没有经验,再加上哥哥程渐人脉广,跟许多大型娱乐公司的高层人员都有交往,自己的歌投去,哥哥肯定会辗转知道。 他年轻不经事儿,又被杨白华鼓动着和家人划清界限,就认为才和家人闹崩,再靠家人的庇荫挣钱,不合适。 这一回,池小池直接来找了程渐,脸不红心不跳地走了捷径。 他有加入大型娱乐公司的筹划,但唯独没打算进入云都娱乐。 云都是唐欢在的公司,不方便他实施计划。 061还想说什么,却突然顿住了:“……他要来了。” “谁?” 061说:“杨白华。” 池小池:“……嗯?” 061说:“我连接过你那辆新车的车载gps。现在有人在gps上输入了你现在的地址。应该是杨白华要来找你了。” “他爸妈要来一周。他不陪他爸妈?” 061说:“现在是中午。”他爸妈可能正在午睡。 ……晾了他这么几天,终于坐不住了? 这几天杨白华的好感值涨涨落落,十分不稳定,可以看出他的心也乱得很,颇在意“程沅”口中的那个发小“娄影”。 池小池耸耸肩:“我不在家,不过是叫他扑个空而已。” 随后,他又不无遗憾地补充:“不过要是娄哥真在家就好了。他这么在意娄哥,还特地跑来看,让他空手而归,有点可惜。” 061:“……可以。” 池小池一挑眉:“哈?” 061说:“我可以做出实体的复制影像,肉眼看过去和正常人完全一样,也可以有短暂的实体触感。虽然总系统严禁我们使用实体和外界接触,但是只要宿主不向总系统举报,就没问题。……我可以装作是娄影。” 池小池想了想:“好啊。” 061:“嗯。” 池小池:“变得帅点。” 061:“……嗯。” 061想过要不要照着哪个电影明星拟造一个形影,但是一来麻烦,二来他自己的长相不止被一个系统同事夸过帅。 他想了想,还是用了自己的本相。 很快,公寓内投影出了一个061。 他静静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脚,又照照落地镜,入目的无一例外是大坨大坨的马赛克。 果然是这样。 左右闲来无事,系统把池小池丢在床上的衣物一一折好,放入衣柜。 约半个小时后,通讯电话响了,是门卫,说住在这里的程先生有访客。 061回答:“有。是一位姓杨的先生吗?请他进来吧。” 五分钟后,门铃响起,他起身去开门。 门那边是杨白华无误,061一笑,冲发愣的杨白华点一点头:“杨先生?小沅跟我说你会来。” 然而,向来处事周到的杨白华在和061打过照面后竟愣了许久,连061的招呼都没有理会。 “……杨先生?” 他丝毫不知道在杨白华眼里是怎样一番光景。 第10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 杨白华犹豫半晌:“娄先生?” “是我。杨先生,进来坐坐?” 061不清楚自己的长相,自然没什么反应,可这种淡然落在杨白华眼里却微妙地变了味道。 ……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存在,对两人的相似根本是见怪不怪。 然而杨白华却对眼前人一无所知。 杨白华本来不想多留,但这张脸让他不得不留了。 061把杨白华请进家门,招呼道:“小沅出去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我有事儿,暂坐一会儿就走。” “赶时间?……喝酒,还是茶?” “白水就行。” 061微笑:“这不是待客之道。还是茶吧。” 公寓里有一套功夫茶具,是程渐买回来的,因为操作步骤太繁冗,大概只用过两三回就被程渐束之高阁。 061取出和茶具,又拿出一盒上品茶叶凤凰单丛,生火、煽炉、温壶,动作轻缓优雅,透着股心定自静的从容不迫。 他已走过百个世界,装个逼不在话下。 061问:“你找小沅有什么事儿吗?” 杨白华一个晃神:“嗯?” 眼前这人和自己长得实在相似,却又全都恰到好处地胜他一筹,鼻子眼睛身高腿长莫不如是,更不用提那身一看就是浸在好家世里温养过的干净气质。 这种感觉着实诡异又叫人憋气。 061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愿多猜,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杨白华不答反问:“小沅去哪里了?” 061说:“我不知道。” 杨白华说:“他住在你这里,你不知道他去哪儿?” 061平静道:“我是他的朋友。不是监护人,也不是狱警。” 杨白华陡然起了疑心。 他怀疑道:“小程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程沅难道跟他告状了?说自己看他看得太紧? 可他是为了程沅好啊。 程沅的哥哥程渐对他非打即骂,根本没把他当兄弟,自己不愿他跟程渐多来往,有错吗? 程沅那些朋友对他百般不满,他叫程沅远离他们,有错吗? 程沅除了音乐什么都不懂,买个菜菜贩子都专逮着他喊高两三毛钱的价,他还笑呵呵地照单全收,自己多叫他在家里呆着,不要乱跑,有错吗? 杨白华胡思乱想时,061不动如山。 061走南闯北,开过机甲,打过丧尸,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渣滓,此时心态非常平和。 退一万步说,他身为一坨数据,跟这种玩意儿有生殖隔离,没必要一般见识。 他手上动作不停,笑道:“他没跟我说什么。你该相信他的。” 除此之外他再不多解释一句,再问下去反倒显得杨白华没格调。 杨白华强捺着莫名的烦躁:“他什么时候回来?” “看他自己高兴。” “……你是他的发小?” 061心说,总算问出口了。 他都替杨白华憋得慌。 他把用来温杯的一杯茶水倒掉,答道:“从小一起长大,算是吧。” 能和程沅一起长大的,家世如何,可想而知。 杨白华强作镇静:“关系挺好的?” “还可以。” 061在自己庞大的数据海里拾起一个记忆片段,补充说:“小时候他跟我打赌,说谁输了就穿裙子出去逛一天。后来他输了。” 061想到那件事,嘴角便不自觉浮出微笑。 那人换裙子的时候倒挺豪迈挺不在乎的,可出去不到一刻钟就不好意思了,脸红红地扯着小裙底死活不肯再走,怕遇见熟人。 最后还是061把他背回家的。 他全程把脸埋在061背上,羞得不敢抬头。 061每次进入回忆时,都想看清那人的脸,然而他的具体形影已经随着格式化被绞成碎片。 注意到061满脸怀恋的浅笑,杨白华后槽牙紧咬了两秒才松了开来。 ……看起来关系还真不错啊。 好在他很会控制情绪:“谢谢你这两天照顾小程。之前没机会认识你,挺可惜的。” 061将心思转回正轨,把茶杯递给杨白华,按照池小池胡咧咧的那套说辞道:“我早就出国了。” 杨白华把茶凑到嘴边吹吹:“不过我没见你们有联系,也没听小程提起过你。所以听说他要来你这儿住我还挺惊讶的。” ……这话里带刺。 061有点明白过来了。 如果杨白华一直是这样潜移默化地诱导程沅,把他从朋友圈里剥离出来,做成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娃娃,也难怪程沅在那段最难捱的时候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心朋友。 061单臂倚在单人沙发扶手上,如沐春风地笑着,四两拨千斤地回道:“不用惊讶,我们都是私下联系。” 杨白华呛了一口水。 大约一刻钟后。 坐在一家购物中心的休息椅上玩手机射击游戏的池小池脑中响起一声悠悠的轻叹。 池小池把手机放下:“打发走了?” 061:“走了。” 池小池:“效果不错?” 061仔细回忆了一下,如实转达:“他走的时候一脸菜色。” 池小池感叹:“啊,怪不得他刚才给我打了六个电话。” 061:“你接了?他说什么。” 池小池:“一震一震的,影响我游戏手感,我把手机关静音了。” 061:“……”可以的。 话音未落,池小池懊悔地拍了一下大腿:“哎呀,早知道叫你把你们的对话录下来了。” 061笑:“想看吗?” 他把一段录制好的视频上传到共享面板上:“不客气。” 池小池深情道:“六六,你真好。” 061:“……” 行吧,六六就六六,六六挺好听的。 池小池开始研究061从现场发回的报道。 061则注意到池小池一边兴致勃勃地收看转播,一边把手拢在嘴边呵气。 程沅这个身体不受冻,虽然百货大楼里开了暖气,手掌心还是发冷。 池小池不大在意这个,061作为系统却应该有为宿主服务的自觉。 他将池小池体内的恒温系统进行数据修正和调节,顺便把一团数据流进行了重组。 很快,池小池右手边多了一只开盖的保温茶杯,热气腾腾,茶香沁鼻。 池小池:“……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家里泡的。先把茶杯进行数据化,再还原,就能带过来。不算太难”061解释,“这凤凰单枞很正宗,他没喝两口,浪费了也是可惜。还有,这种茶叶护肝明目,你睡眠不安稳,多喝这种茶对你身体好。” 池小池没说话。 061权当他是被感动了,善意地没有再开口,转而研究起面板上的现有数值来。 好感度竟然在75和55之间来回横跳,非常之不稳定。 061想,可以理解。 毕竟杨白华脑袋上一直套着个初恋光环,程沅又对他言听计从,他自然把程沅当做掌中物,可以任意搓圆捏扁。 如今凭空冒出来一个竹马光环的强敌,他对程沅的感情又不是全然作伪,心中的危机感可想而知,好感值有所浮动并不奇怪。 但是悔意值,也即完成任务的关键,还是可怜巴巴的个位数。 061有点发愁。 于是他决定看场池小池的综艺冷静冷静。 他看综艺,池小池看转播,一人一系统倒是和谐得很。 池小池捧着茶杯,品茶看戏,但脑袋里还转着刚才自己听到的那句话。 “小时候他打赌输了,我让他穿裙子陪我出去一天。” 池小池暗自耸耸肩:看来调查我调查得挺到位的,连小时候的事儿都没放过。 不过这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情,池小池没准备质问系统。 他兴味盎然地研究起这段珍贵的影像资料来。 这视频是从061视角拍的,摄像头就是061的双眼,录制时间是从杨白华按门铃开始。 从这个角度,池小池判断061化出的实体起码比杨白华高个五六厘米。 虽然看不见长相,但061的举止却相当优雅,在呛过杨白华后,061还和他在软件专业上进行了一番探讨。 显然,在专业知识领域,杨白华的人脑无论如何也扛不过涉足过各个位面的061常年积累下来的庞大数据库。 只能说,杨白华尽力了。 如061所说,杨白华离开时,的确是一脸菠菜色。 池小池决定把这段视频保留下来,无聊的时候看一看,保证下饭。 杨白华驱车赶回家里时,父母还没起床,卧室里传来如雷的鼾声。 三姐带着孩子去找在市里打工的姐妹玩,小燕这两天有事忙,也没来作陪。 杨白华满怀躁郁,又给程沅打了个电话。 那边池小池正看转播看得起劲,没鸟他。 他困兽似的在客厅转了几圈,愈看这五十多平米的出租房不顺眼,转到落地镜前时,看到里面映出的人影,怒火登时丈高而起,操起沙发垫狠狠摔砸在墙上。 程沅不是说自己是他的初恋吗?那个姓娄的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发小,杨白华可能还不会想太多,可是那张脸?那张脸! 据姓娄的说,他是在小程十四岁时出的国,从那之后就没有见过面,最多只是电话和视频联系。 但为什么在认识自己后,小程从来没提过这个人?这也太奇怪了吧。 他是不是有意在隐瞒什么? 他是不是有意在自己身上寻找某个人的影子? 杨白华越想越忿忿不平: 如果不是程沅出现,追求他,掰弯了他,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正常地和一个城市女孩结婚了,哪里需要在面对父母时战战兢兢? 程沅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心乱如麻,气得手抖,质问程沅的短信编辑了又删除,最终却只是发了一条“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倒要看看程沅怎么解释! 大概盯了三个小时的手机,他才收到一条回复:“抱歉抱歉,老杨,我去和朋友玩了,没注意手机呀。”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杨白华满意。 他正要回复质问,杨妈就说:“你盯一下午手机了,别老看那玩意儿,有辐射,伤眼睛。” 杨白华听了话,索性把手机甩到一边,打算晾程沅一会儿。 他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得不到回应,一定会憋不住主动联系他的。 谁想直到夜半三更,他躺在沙发床上瞪着手机,也没瞪来程沅的回复。 杨白华咬咬牙,回道:“你怎么不回个电话来?” 消息发出,如泥牛入海,杨白华握着手机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他的手机才重新震动起来:“我以为你没收到呢。” 杨白华差点把筷子给撅断。 等爸妈回村里去,自己一定要跟程沅好好谈谈! 杨白华既然有意晾他,池小池也不介意跟他玩玩时差游戏。 不过新短信发过去后,杨白华就没再回复。 失去了调戏对象x1,池小池颇感寂寞如雪。 然而,在两天后,池小池的正事就找上了门来。 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请问是程先生吗?”那边的人问,“我是星云娱乐的工作人员。是这样,我们收到了您寄来的母带。请问母带中的歌曲均为您的原创,是吗?” 池小池四平八稳地回答:“是。” 第11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一) 程沅的才华和能力有目共睹,然而程沅的导师却对这个学生并不大热衷。 因为他有个不小的毛病,怯场。 程沅私下里跟同学玩音乐high到飞起,水平属于一流,导师也给过他演出机会,但他自带一股天然怂的气质,每到上台,颤音走音是常有的,就连在每个毕业生都要举办的毕业个人音乐会上,他也是表现平平。 也难怪导师不照顾程沅。 对一个老师来说,与其眼睁睁看着一块璞玉注定蒙尘,无法发光发亮,不如闭上眼不看。 好在程沅本人并不大喜欢抛头露面,况且,他的家世摆在那里,如果没有杨白华这回事,他躲在幕后开开心心玩一辈子音乐也无所谓。 如果是真正的程沅,听到要试音,肯定紧张得半宿合不上眼。 池小池则淡定地给自己做了个蔬菜沙拉,顺便打电话告知程渐自己已经接到了试音通知。 061问他:“不紧张?” “我脸皮厚。”池小池说,“还有,我是模特出身。这你知道吧?” 061:“嗯。” “做这行需要临场反应。”池小池说,“十七岁那年,我去走秀,主题是皮草,我顺位第三出场。有动物保护组织的人不知怎么混进来,阻止抗议活动。他们跳上t台,拉横幅,阻拦走秀的模特,大喊大叫,还有念诗演讲的,特别热闹。那时候挺寸的,正赶上我上台。我刚在t台上走出几步,人就全冲上来了。” 061问:“然后呢。” “我完全可以掉头冲回后台,但如果这样做,后续的节奏会被全部打乱,一场秀全盘崩掉。”池小池拿叉子扎起一只小番茄,“这些人有自己的信仰和想法,很好。但是我拿了主办方的钱,就得帮人把秀走完。这是职业道德。” 紧接着,他对明天的试音做出了评价:“小场面,不虚。” 061想,听起来挺精彩的。 等晚上给池小池念过书后,他可以去023那里找找有没有这段的现场录像。 今天晚上061给池小池念的是中国地理。 061还没有把中国地名和河流名报完,池小池就睡着了。 061笑笑。 池小池的成绩单上,政治倒数第二,地理倒数第一。 事实证明,这排名非常科学,因为报地名比念“物质决定意识”让池小池睡得快了十分钟。 池小池这觉睡得仍然很浅,不过对他来说已经充足。 醒来后,他觉得自己精力无限,甚至可以去帮程沅开一场演唱会。 七点半,池小池把自己拾掇干净,下楼。 程渐接他去试音,靠在车边等他,见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露出干净细长的手脖子,眉头一跳。 还没等他发难,池小池就搓着掌心溜进了后驾驶座:“真冷真冷。” 程渐啐一声,钻进驾驶座:“挺会挑啊这位老板。” 池小池推推椅背:“程司机,开车。” 程渐把外套脱下,甩向后座,盖了池小池一脸:“给我拿着。” 池小池把外套团成一团,用来焐手。 程渐看了一眼后视镜:“这衣服比你还贵。” 池小池动也不动地焐着手,厚颜无耻道:“把我当衣架就好。” 程渐:“噗……咳。” 他很少看弟弟这么活泼。 这本来是好事,但一想到这种改变是杨白华带来的,程渐就像是吞了苍蝇似的膈应。 他不介意弟弟的性向,他介意的是杨白华这个人。 是,杨白华勤奋,能打拼,对弟弟温柔,但在他心里,一家亲戚个个都排在程沅前头。 程渐承认,从山旮旯里讨食供出杨白华,杨家人实在不容易。 然而,正因为此,杨家人才是杨白华的“自己人”,捧出一颗真心的程沅,再如何待他,也是“外人”。 没有冲突则矣,一有冲突,杨白华能护着程沅才是咄咄怪事。 只是旁观者没法把眼睛借给当局者,程渐空有一腔道理,说出来却没人听,难免上火。 程渐只能抓住这短暂的机会试探:“你和杨白华怎么样了?他跟他父母说了你的事儿没?” 池小池摇头,神情难掩落寞。 程渐呼出一口气,把一句我操勉强憋了回去。 他说:“他不愿意让他父母知道你的存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池小池抽抽鼻子,不答腔。 程渐颇不理解:“他到底哪里好?”像杨白华这样出身寒门的学子,程渐公司里一捞一大把,身上虽然或多或少都有点原生家庭的烙印,但至少都像个爷们儿,敢做敢当。 池小池很想说,我也不大理解他哪里好,结合他对程沅的所作所为,唯一能让我感到惊叹的是一堆垃圾居然能堆到一米八这么高。 然而程沅之前爱得太深,池小池不能崩他的人设。 于是他作情深义重状,说:“有一个男人,他一个月挣一万块,只愿意为你花一千;另一个男人,他一个月挣一千块,却愿意为你花999块。哥,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池小池觉得自己脑袋顶上的圣父光环熠熠生光,完全可以表演一个用爱发电。 静静旁听的061被这过期馊鸡汤熏得一哆嗦。 程渐绷着一张脸:“嗯,他有一千块钱,给你花九百九十九,剩下一块钱,你们俩张嘴喝一个月西北风。” 池小池想,这位杠姓同志,虽然你的理论我很赞同,但如果我是程沅,这会儿你已经把天聊死了。 话一出口,程渐才发现弟弟情绪不大对,和缓了口气:“……吃早饭没?” 要不是怕聊得太多影响到程沅今天的试音状态,程渐估计不会放过这个给弟弟洗脑上课的机会。 池小池蔫到了星云娱乐楼下,老远就看到有两人站在寒风中迎接,看年龄、衣品,绝不是什么助理,起码是副总监级别。 池小池跟系统交流:“这可不是一般试音歌手的待遇。” 061说:“这是程家二少爷的待遇。” 程渐也适时地开了口:“打起精神来,别紧张。” 池小池还没来得及谢谢程渐难得的贴心,就听他继续道:“我已经跟人打好招呼了。你随便唱唱就行。” 程渐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在这种正式场合的怂德行,所以提前跟人打好了招呼。 这颗定心丸喂得质高量足,还有点噎人。 可以想象,倘若是真正的程沅在这儿,他会是什么心情。 池小池叹了一口气:“六老师,什么时候能给我哥开一门语言艺术研究课啊?” 061:“……???”谁是六老师啊。 池小池忧愁道:“他这么说话容易被打。” 不过,进到试音室里,池小池整个人就稳了下来。 和唐欢所在的云都娱乐一样,星云娱乐罗织了一张广大的娱乐网络,旗下有无数子公司,涉及音乐、影视等方方面面,狐音乐是其旗下主打,而负责池小池此次面试的是飞狐音乐的两名副总监和一名音乐制作人,排面不可谓不可观。 他们先按惯例问了几个关于音乐的专业问题。 这几个问题哪怕是读大二的在校音乐生都能答出来,简单得令人发指。 池小池对系统感叹:“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体验潜规则现场。” 061笑笑。 这个局面看似简单,归根到底是池小池打出来的。 他带过的所有宿主都怕世界线出问题,老老实实走剧情,连体验潜规则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到了试音中的试唱阶段。 等候在外面、距离池小池只一面玻璃墙之隔的程渐用目光示意了两位副总监。 他们会意点头,但那制作人显然不大热衷于此,从刚才起就冷着一张脸,抱臂盯望着池小池。 如果不是听过母带,对池小池的声音感兴趣,飞狐音乐的当家制作人苏秀伦也不会特意来到这里。 但是两位副总监的叮嘱和刚才儿戏的提问,已让他逐渐丧失了对池小池的兴趣。 现场才是一个歌手的生命。 录音棚歌手太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程沅。 池小池坐到钢琴前,掀开琴盖,十指落于黑白琴键上,心静如水。 他想,程沅,该做的我替你做过,现在轮到你了。 灵犀一动间,无数情绪涌入池小池脑中。 而在彻底被这种情绪掌控前,池小池开口说:“061,使用‘单体技能加强’卡。” 061略有诧异:“没有必要……” 池小池双手抚上钢琴:“苏秀伦在。” “谁?” “飞狐音乐的金牌制作人,程沅正需要这样一个人。所以程沅必须做到最好。” 这话说得理智冰冷无比,但061注意到,池小池说的是“程沅”,而不是“我”。 ……是程沅需要,不是他池小池需要。 他分得很清楚,这份才华,这份荣耀,并不属于他池小池。 池小池说:“我要让程沅看看,如果他能好好运用他手中的牌,他的命会有多好。” 061心中微微一动:“了解。” 他打开了仓库,选中了池小池要用的技能卡,点击使用。 名称:单体技能加强(体验版) 持续时间:10分钟 件数:1 品质:优良 类型:一次性使用品 所需兑换点:0(免费发放) 介绍:将原主原有的优势发挥水平增加一倍,如同加入嫩豆腐的鱼头,千滚万滚,方得鲜味。 池小池:“……”这文案让他突然想吃鱼头。 收敛过心神,池小池奏出了第一个和弦。 他唱的是《心间语》。程沅最喜欢的一首,也是连名字都被抄到唐欢cd封面上的一首。 “我愿作一本枕边书,被你细读……” 程沅一开口,苏秀伦登时坐直了身体。 那两名副总监的神情也渐渐变了。 其中一名听了一会儿,诧异地望向玻璃墙外的程渐,却发现他和自己是一样的瞠目结舌。 程沅对声音的控制力极强,那条声带宛如被神迹加持过,这样优厚的先天资本,让他完全不必在控制音准、音色上花时间,更能表达他想要表达的情感。 更遑论他的嗓音本就是一把成色上好的乐器。 池小池把演奏放心地交给了程沅,外在的一切情绪则由他来表达。 至于后者才是池小池的专业。 在没有任何排演的前提下,程沅即兴把三首歌串联在一起,对许多旋律进行了临时调整。《心间语》悠扬,《爱你》活泼,《秋思》哀伤,程沅把三种曲风渐次递进,融为一体,讲述了一个沉迷爱欲的少年的悲剧故事。 一曲终了,池小池合上钢琴盖,抬头看向玻璃墙外,对程渐露出含泪的浅笑。 程渐不懂音乐,却被弟弟这苦涩的一笑惹得心口莫名发痛。 池小池出戏很快,不过几个眨眼他就控制住了情绪,从钢琴前站起身来:“谢谢各位老师。” 池小池从乐室里出门来时,程渐一声不吭地拥住了他,用力抱了一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自己好像欠他这样一个拥抱,好像……如果不趁早做,有可能一辈子都抱不到了。 这亲密的动作对兄弟来说相当正常,但061却注意到,在被拥抱住后,池小池的肌肉瞬间僵硬,体温骤然升高,呼吸也略显得急促起来,似乎对这种接触抵触得厉害。 好在程渐也只是抱了一抱而已,被放开的池小池也迅速恢复了正常。 苏秀伦激动得坐不住,拉着池小池和他讨论专业,而那两名总监自知捡到了大宝贝,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对程渐说:“程先生,您可太谦虚了。” 程渐努力将嘴角下撇。 ……很高兴,但还要假装不在意。 他表态道:“程沅这次发挥得还行。” 说话间,程沅进去前寄放在程渐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取出手机,大写的“老杨”两字跃然于屏幕前。 程渐抬头看向弟弟,他正和苏秀伦聊得兴起。 程渐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于情于理,对程沅而言,现在都不是接杨白华电话的好时机。 另一边,杨白华握着忙音阵阵的手机,脸色极为难看。 他送走了爸妈,三姐和侄子,专程打电话问程沅什么时候搬回去。 第12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二) 和苏秀伦吃完饭,从程渐那里拿回手机,池小池才发现上头多了20多个未接来电。 程渐显然没打算好好解释,发动车子往家开,随手把锅一甩:“你手机坏了吧。” 池小池面上急得冒汗,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他对061说:“拦截我的手机信号。” 061:“……?” 池小池:“照做。” 061:“嗯。” 程渐眼看弟弟回打了六七个电话也没人接,又摁着手机吧嗒吧嗒发短信,无名火乍起:“他敢不接你电话?” 池小池想,程先生,你这双标双得有点过分了啊。 他哀怨地盯着程渐。 程渐话出口后才想到这桩麻烦的始作俑者是谁,再瞧到弟弟没精打采的眼睛,心里一虚,话音也软了不少:“成成成,我一会儿送你上楼去,打电话跟杨白华解释一下,行了吧。” 池小池拿脚在羊毛地垫上轻蹭。 午后阳光有些刺眼,把他偏白的肤色照得几逾透明,睫毛落金。 程渐眉峰一动。 他想到了今天在钢琴前光华万千的弟弟。那十分钟,他确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骄傲自豪。 但吃饭时,程渐一直在想,一向怯场又胆小的程沅鼓起勇气坐在钢琴前,是为了谁呢。 池小池如果知道程渐在想什么,肯定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大哥,别多想了,我是为了让姓杨的配不上你弟弟啊。 他抬起头,拉拉程渐的衣服:“哥,开车戴墨镜,太阳光怪晃眼的。” 程渐从车内的墨镜盒里摸出墨镜戴好:“哟,眼里还有我呢。” 程沅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又给程渐笑难受了。 车又开了一会儿,前面不远处就是小区了。程渐说:“想想晚上吃什么,我带你去。” 程沅却没应声,眼睛直盯前方。 程渐也看到了让弟弟发愣失声的人—— 杨白华站在西门入口,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脸色极其阴郁。 西门距离程渐公寓最近,如果程沅想出入,从这里都是最方便的。 程渐眼神一冷,想直接开过去。 程沅飞快扯住程渐,小声地:“……哥。” 听出弟弟语气中的祈求,程渐脸色不虞,但还是徐徐踩下了刹车。 程沅发力扭住他的衣角:“哥,你别下车好不好。……你们碰面是要吵架的。” 程渐冷笑:“我看他就是来找你吵架的。” 程沅声音软乎乎地央求:“求你了,哥。” 程渐撇撇嘴,却没再动,抱臂靠坐在驾驶座上。 程沅如遇大赦,飞快解开安全带下车,迈步朝杨白华奔去,欣喜道:“老杨!” 杨白华却没应答,脸色沉沉。 程沅略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讨好地去拉他的手:“老杨,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杨白华一把把他的手拍开,啪的一声,响亮得很。 默默开了一条车窗缝方便偷听的程渐闻声,脸色陡然变了。 程沅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呆愣愣地望望杨白华,又看看发红的手背,鼻尖一酸之余,还是坚持不懈地去捉他的手:“老杨,你别生气啊,我这几天特别忙,没时间顾你,也怕联系你被你爸妈发现。你爸妈走了吗?这几天他们玩得开心吗?” 杨白华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一辆宾利。 驾驶座上的人戴着遮去半张脸的墨镜,看不清面容。 ……是那个姓娄的? 杨白华冷笑着看着程沅:“我看你玩得也挺开心的,现在恐怕都不记得家门往哪里开了吧。” 程沅很是茫然:“……嗯?” 以前程沅露出这样的表情,杨白华都会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脸,可现在他只有满腔的反感,压抑了几天的情绪泄洪似的冲程沅劈头盖脸地袭来。 杨白华不怒反笑:“程沅,你知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程沅愣了。 “这几天爸妈来,我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想着咱们俩的事情要怎么跟他们说。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我和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我们杨家要断后了!你呢?你家至少还有一个程渐吧?我的心理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你体谅过吗?!” 程沅红了眼眶:“我有啊。我从没有逼你跟你爸妈承认咱们俩的关系……” “你没逼,是我在逼我自己。”杨白华惨笑,“我没有根基,在这个城市里好容易站稳脚跟,配不上你。可我已经尽力对你好了。大三下半学期的时候你发烧,打电话跟我说身体难受,想喝莲子粥,大冬天我跑了三家菜市场才给你买到,熬好给你送到寝室里去;大四的时候你闲下来了,常要我陪你玩,只要能挤出时间,我哪次没有来陪过你?这半年来你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在家里留着做做饭打扫卫生,我有指责过你哪怕一次吗?” 程沅发起抖来:“……老杨,你怎么了啊。怎么突然……” 杨白华反问:“娄影是怎么回事?” 程沅一哽,目光不自觉往宾利方向瞟了一眼:“我的朋友啊,他借我房子住……” 这一眼,让杨白华这些天来累积的不甘和怨愤骤然喷发出来。 他一褪温柔的形貌,尖酸道:“他就没借点别的给你用?” 程沅脸色大变:“杨白华!” 杨白华心态失衡,穷追不舍:“你应该拿我和他比较过不下一次吧?那有没有比过谁更能满足你?” 程沅眼泪直流:“杨白华,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程沅这等反应,更让杨白华以为自己猜测不假:“比较过后就觉得我没意思了吧?我穷,出身不好,还不懂你的音乐。” 程沅颤抖着摇头:“你太过分了……我如果嫌你,当初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程渐没绷住冒了句粗口出来。 这个傻逼。 他用卸车门的气势推开车门,大步而下,顺手摘下了墨镜。 看清从宾利上怒气冲冲下来的人,刚过完嘴瘾的杨白华一口气险些噎进喉咙。 ……车里的怎么是程渐? 程渐不跟杨白华玩那些个弯弯绕,上来就是一拳。 程沅惊了:“哥!” 他伸手去够程渐的西服,像是躲在老母鸡后头的小鸡仔,但却很鸡贼地没去控制程渐的手脚。 趁着空档,杨白华又挨了一脚一巴掌,有点懵。 程渐指着他鼻子大骂:“你对我弟弟的好倒是桩桩件件记得挺清楚的啊,大三大四,有时间有地点的,你他妈是做了个备忘录,一天翻三遍?那我弟弟对你有多好,要不要我帮你算个帐?” 程沅热泪盈眶:“哥。” 杨白华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心慌地看了一眼哆哆嗦嗦的程沅。 程渐啐了一口:“我弟弟住我房子碍你什么事儿了,换你这么多屁话,有本事自己给他买一栋去。” 杨白华愈加慌乱:“……程沅?你不是说这是娄影的房子吗?” “什么娄影?”程渐横手一指:“别逮着我弟弟逞威风,怀疑的话你自己去查,查查看这里的户主姓程还是姓娄。” “是我,我撒谎了……”程沅蹭在程渐身后,带着哭腔说,“我不敢说是大哥借我房子,只能说是借朋友的家住……” 杨白华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撒谎?” 程沅颤着声音说:“我用大哥的车,你就不高兴,说哥哥干涉我的生活。我要是说到他家里暂住,你会答应吗?” 杨白华脸色一白:“那……那天我看到的人是谁?” 程沅已经要站不住了,靠在程渐身上,低声道:“……他是娄影,是我的朋友。回国后他没拿家里钥匙,家里又没人,我就让他在家里暂时休息,倒一下时差。” 程渐掉过半张脸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程沅眼里一点神采都没了:“我给你送饭的那天。……我没经你同意随便收留朋友,不大敢跟你提。” 程渐向来不掺和弟弟的朋友圈,自然不知道娄影是他哪门子的朋友:“我说我晚上去找你的时候那套茶具怎么挪了位置呢。” 杨白华惶然:“可娄影明明说……” 程沅立即反问:“他说什么了?” 杨白华哑口无言,脸一阵泛青一阵泛红。 ——“是我。杨先生,进来坐坐?” ——“小沅出去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我是他的朋友。不是监护人,也不是狱警。” ——“不用惊讶,我们都是私下联系。” 细想起来,杨白华才发现,那天他碰见的娄影从没有承认过自己是这间公寓的主人。 哪怕自己曾在言语间提及此事,他也从没有正面回应过。 杨白华心乱如麻。 那天程沅没接他的电话,还说是和朋友出去玩,实际上是和他大哥在一起? 说起来这也解释得通,毕竟他多次向程沅明确表态,少让程渐干涉他们两人的生活。 这里是程渐的房产…… 娄影只是借住,两个人是朋友关系…… 至于娄影跟自己长得像,大概也只是巧合,说不定当初程沅对自己一见钟情时,就是因为这张和他发小相似的脸才注意到自己…… 一见钟情…… 一瞬间,杨白华理智回笼,想起了那个穿着休闲衫的青年跑到自己跟前来,笨拙又真诚地大献殷勤的可爱模样。 记忆与现实重叠,眼前的脸依旧年轻,却多了茫然又痛心的泪痕。 热血回流,杨白华才觉出被揍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 这处公寓清净远人,保安也都是晓事的,发现这里有骚乱,派来两个人观望了一下,发现是私人纠纷,立即退避三舍,但仍留了一个人远远盯着,以免发生进一步的肢体冲突。 羞耻和疼痛让杨白华一张白净面皮烧得发紫。 他上前一步,试图挽回:“小程……” 程渐一臂把他挡了回去:“干什么?刚才骂过人,脸一抹就打算不认了?” 杨白华朝程沅伸出手:“小程,我是来接你回家……” 程渐护着程沅往后退了几步:“小沅这些白天黑夜都在忙他的音乐,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你要还是个人,就别让他在这个时候为了处理你和他的事情烦心。” 杨白华没理会程渐,而是祈求地看向程沅,等待他的答复:“……小程?” 长久的沉默后。 程沅低着头,小声说:“哥,我想回家。我想吃陈姨做的酸菜鱼。” 杨白华整张脸僵成了一块铁板。 程渐则心疼得一抽,握住了他的手:“好。走。” 上了车,程沅就像是累极了,抱着靠垫揉了揉:“哥,我困,想睡了。” 程渐重新发动车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德行,一遇事儿就扛不住:今天要试音,昨天没休息好吧。睡你的,我给你把车开稳就是。” 程沅把脸埋在靠垫里:“谢谢哥。” 他没再说话。 在一片寂静中,程渐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他记得今天爸妈都在家。 电话刚一接通,程渐便开口道:“妈,小沅被人欺负了。我晚上带他回家。具体情况我回去说,让陈姨现在去买条鱼吧。” 静静趴伏在后座上的池小池,抿着嘴轻轻一乐。 第13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三) 程渐跟父母打过招呼,因此回家后的池小池并未遭到盘问。 他关了手机,把自己锁进房间,拿xbox玩飞机大战。 据他所知,程渐有和程沅打游戏的习惯。 这位年轻的总裁先生只玩飞机大战,因此这台游戏机里所有飞机大战的记录几乎都是兄弟俩留下的。 程渐如果能腾出空来,八成会来找他切磋帮他减压。 虽然说情绪会影响手感,但池小池的手残程度显然已超出了情绪影响的范畴。 打了一个小时,池小池的分数还在五十名后徘徊,连排行榜都挤不上去,眼前一闪一闪的都是小飞机爆炸的特效火花。 他一甩手柄,跟061抱怨:“眼睛痛。” 061想了想,去扒了一下音频库。 很快,池小池耳边响起字正腔圆的女声:“为革命,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开始。” 池小池:“……”您可歇了吧您。 061说:“我知道你想尽快适应程沅的生活,但不用这么努力。” 池小池满不服气:“我小时候打游戏可厉害了。” 061:“……好好好,厉害。” 池小池又说:“这手柄太老。” 061:“嗯,是有点老。扫描的出厂信息显示已经用了两年了。” 061这么附和,等同于池小池铺了台阶,还捎带手铺了层红毯。 可这样一来池小池反倒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他沮丧地往后一倒:“好吧,我是手残。” 061温和道:“做个眼保健操总还是可以的吧。” 池小池:“……” 在系统指导下,池小池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又练习了一会儿,估摸着快到晚饭时间了,才乖乖下楼来。 二老已经等在楼下。 他站在楼梯上,对饭桌前的程妈叫:“妈。”又转向程爸,“爸。” 程沅看上去好端端的,没哭过,眼里却有睡眠不足熬出的血丝,看起来倦得很,茫茫然找不着焦点。 程妈鼻子一酸,别过脸去。 程爸往程沅坐惯的椅子上一指:“……坐吧。” 这时候,陈姨从厨房里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鱼片,豆芽饱满,酸菜脆爽,鱼片亮晶晶地卧在滚鲜汤汁里,肉质细嫩,鲜汤金黄。 程沅眼睛发亮,登登几步跨过去麻利接过,刚把鱼片放稳在桌面上就拿勺子捞了一块,塞到嘴里,烫得嘘嘘直吐气。 程渐从厨房转出来:“又没人跟你抢!多少年没吃着肉了你?” 程妈又心疼了:“没事儿,别着急,坐下慢慢吃。” 鱼肉火候正好,入口即化。 程沅咂咂嘴,很是满足:“我以后去哪儿都得带着陈姨。” 陈姨笑:“好,等小沅出息了,小沅去哪儿阿姨都跟去。” 这话说得不假。 程沅自杀后不久,在程家做了二十几年保姆、看着程沅长大的陈姨就心脏病发,跟着去了。 临死前,她的神志已经不清,嘴里却还叨念:“我找小沅去。我给小沅做酸菜鱼。他有好几年没吃上了。” 程沅把棉质睡衣的袖口往上挽了两挽:“陈姨给我做鱼,礼尚往来,我也给陈姨做两个菜去。” 陈姨急忙去拉他:“哎哟祖宗!想一出是一出!其他菜马上就好,好好坐着,弄一身油烟味又得洗!” 程沅转头去求助:“哥。” 程渐一想到程沅的手艺,竟然觉得口水上泛。 自从上次程沅给他送过饭,他再吃公司食堂的饭菜总觉得味儿不对。 他摆摆手:“你去吧。厨房里还有鸡块和一点松茸,自己看着办。” 得了程渐命令,程沅马上抢了陈姨的围裙。 陈姨有点担心:“可别把锅给烧糊喽。” 十数分钟后,程沅端菜上桌。 他用辣椒把鸡块炝得香嫩金黄,盛进深腹大盘,又在上头浇了收好的汤水;黄油则把松茸烘烤得鲜汁流溢,切片后漂亮地摆成伞状,嚼起来口感肥厚,如同食肉,再加上一道清炒油麦菜,热热闹闹摆了一桌。 程妈和陈姨都看呆了。 程沅拿围裙擦擦手,对自家老爸说:“爸,尝尝。” 自从接替了程沅的身体,池小池从没给杨白华做过一顿饭。 第一,每个人的手艺不同,做出的菜滋味各有差异,杨白华一旦发现菜的口味和以前有所不同,难免会生疑。 第二,池小池只愿意给值得的人做饭。 一家人坐在热气腾腾的餐桌前,程渐和程爸讨论最近公司的一笔账目,程妈关心程沅的面试过程,陈姨不住给程沅夹菜,怕他吃不饱。 彼此的脸在家常菜的腾腾热气下变得有些模糊,但却温暖异常。 一顿饭吃到最后,桌面上几乎不剩什么菜了,程渐还用蒸馒头蘸了汤汁吃,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饭后,陈姨把妄图洗碗的池小池赶回房间。 他刚一回到房间拿起游戏机,程渐就敲了门。 程渐本不是来打游戏的,但看到电视上没来得及关闭的游戏界面,他难免技痒,提议道:“来一盘吧。” 池小池:“好啊。” 池小池外表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他在心里对061哀叹:“……完了。” 061说:“不慌。” 池小池没去管061的安慰,开始悄悄编排借口。 ……失恋使我黯然神伤,心伤使我手残晚期。 两人在电视机前坐下时,池小池突然听061说:“你别害怕,是我。” 池小池:“?” 很快,一种温暖又干燥的感觉覆盖上池小池的双手,像是有一双手握了上来,但用肉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池小池一个哆嗦,手柄差点没拿稳当。 那双手的主人很擅长安抚,轻轻捏捏池小池的手掌虎口,把他微微发抖的手拢在掌心,声音温和如水:“没事儿,交给我。” 061说交给他,就是彻彻底底交给他。 池小池完全不需要动,握住手柄就行。一双不存在的、触感修长柔软的手握住池小池的手,代他操纵。 那双手快得惊人,池小池感觉自己一双手几乎要在他的牵引带领下闪出残影来,061操纵的小飞机也在枪林弹雨里飞速挪移,准确狙杀着每一个敌人。 然而,那些敌人连同飞机本身渐渐变成一个个密集的色块,爆炸的光影在池小池眼内虚化,变成一滩五彩斑斓的油漆状。 池小池表情如常,手心却已开始发冷出汗,被061握住的手掌心里像是炸了个蚂蚁窝,又痒又难受。 一局下来,池小池轻而易举地破了最高纪录。 他转过头对程渐笑:“哥,你手生了。” 程渐性格要强,刚想说翻盘再来,一转头看到程沅一脑门子细汗,顿时一惊,伸手去抚他的额头:“怎么回事?” 池小池往后一躲,小声说:“可能是吃得有点撑,胃不大舒服。” 程渐立即忘了游戏的事儿:“看看你这点出息。我去给你拿点药。” 池小池说:“没事儿,别叫妈担心。我躺会儿就行。” 程渐还是不放心,把他扶到床上,说去给他拿点消食片,旋即转身推门离开。 估摸着程渐这会儿已经到了楼下,池小池起身,冲进厕所剧烈呕吐起来。 061声音一变:“池先生……?” 池小池根本腾不出嘴来回答他,吐得脸色煞白,胃部像是只被人抽拉到反面的手套,翻江倒海,一抽一抽地痉挛抽动。 等到能喘过气,池小池第一句话就是表达惋惜:“……好不容易吃的,全吐了。” 061有点手足无措。 实际上,他根本用不着手把手帮池小池代打。 只要用病毒侵入游戏系统,哪怕池小池用脚趾头打,他都能给池小池刷出个百万高分。 但他想做个试验。 事实证明他判断得没错,池小池有肢体接触障碍,但061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 难怪这几天池小池像十字坡孙二娘似的,动不动就把杨白华麻翻,甚至不惜耗费好感值。 吐干净后,池小池拿水漱了漱口,靠在洗手池边缓神。 061道歉:“对不起。” 池小池抹抹嘴:“没事儿,我看厨房里还有点糯米粉和米酒,半夜我再去给自己做个加餐,做个酒酿小圆子。” 饶是知道池小池现在不舒服,061闻言仍有些忍俊不禁:“不是这个问题。……你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碰碰手而已就吐到胃痉挛,明显是心理问题。 池小池轻描淡写:“老毛病。” 061问:“你走秀拍戏,难免会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吧。”更何况还有吻戏床·戏一类。 池小池说:“没事儿,我一般能撑到转场。” 061:“……” 池小池还挺自豪的:“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061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池小池抬头看镜中的程沅,眼睛里透着薄薄一层水雾,特招人疼,但池小池万事不在乎的表情把这种可怜可爱冲淡了不少。 他走出洗手间,没找着烟,就摸了一盒巧克力pocky出来,叼了一根衔在嘴里:“六六老师除了给我念书,还负责心理疏导啊。” ……这就是不愿意说了。 061叹气:“抱歉。以后我尽量给你挑一些不和攻略对象感情太深的世界线。” 池小池发自内心地赞美:“六六,你真可爱。” 061:“……”好好好,可爱就可爱吧。 为了安慰池小池,061说:“我存了刚才那段游戏的实况录像。” 池小池立即来了精神,摩拳擦掌道:“快快快,发给我。” 061想你要是发给程渐,被打我可管不了,然后老老实实把录像打包发送到池小池的手机和终端光脑里,一式两份。 池小池开机。 杨白华发来的九十多条微信消息和拨来的三十多个电话全部被他无视,在滴滴滴的恼人提示音中,保存了录像。 他开心地看了一遍:“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手残人士前进的一大步。” 他又说:“等我回现世,把这个录像拷给我。” 061:“嗯?做什么?” 池小池说:“我去给娄哥扫墓,把这段视频做成光盘烧给他,让他看看,有六六老师带我,现在我不是手残了。” 061失笑。 池小池这人怪得很,遇事时理智无比,一步步算计布局,但偶尔又流露出一些执着的孩子气。 061很珍惜这份执着。 池小池可能是他走过一百个世界、唯一有可能回到现世的第一人。 池小池就这么在家里住了下来,该吃吃,该喝喝,偶尔上微博跟自己的粉丝互动,发一点写歌的日常和自弹自唱的小视频。 以前程沅从不在微博上露脸,用池小池的话来说,这简直和守着金矿啃窝头一样浪费。 他po了段自己弹吉他的视频上去,第二天起床,涨了两千多粉,而且还在持续上涨中。 “!!!妈耶博主这么可爱的吗!” “求嫁!或者求女装!” “……楼上什么取向?” “我以前一直以为@程沅是靠才华吃饭,现在你告诉我其实可以靠脸?[狗头][再见]” 池小池挑着几条留言回复了一下,继续不定时发他的写歌日常。 不过自从他露脸后,他的微博下就多了一大队各种排队型求照片的。 池小池对061说:“你看,很多人嘴上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可没有好看的皮囊,谁愿意花时间去了解有趣的灵魂。” 061觉得这话有点没道理。 他当初接收池小池的时候也不知道池小池长什么样子,还不是觉得他蛮有意思,才会去找023搜关于他的消息。 但061看着池小池蹭蹭往上涨的粉丝数,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索性闭嘴。 某天,池小池下楼来拿水果,听程妈妈在客厅里兴高采烈地跟老姐妹打电话:“分了分了,真分了。那姓杨的小伙子我瞧着他总是不顺。……我也不是看不起穷人,老程他爸现在不还在养鱼?可门当户对四个字真不是随便讲讲的,小沅跟杨白华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非要凑一堆?” 池小池笑笑。 他悄悄折回房间,不打扰程妈妈恨不得满世界撒花的喜悦。 但杨白华并不想跟程沅断。 这么多年过去,感情基础摆在那里,不是说没就没的。 杨白华发现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程沅,只能各种视奸程沅微博,每当程沅发表新微博时,他都要暗搓搓地点个赞,同时不断发出信息示好,问他有没有消气。 没了程沅做饭,没了他的悉心照料,没了随时随地响起的钢琴声与歌声,杨白华忽然发现他的生活整个不对劲儿了,工作时浑浑噩噩,时常有一只小程沅跳出来兴风作浪,让他精力无法集中,前前后后出了不少错,还被主管拉去骂了一通。 一开始,杨白华还是有自信的。 程沅不过是一时赌气,他那么爱自己,一定会回来的。 然而,一周过去了,半月过去了。 勉强捱过20多天,杨白华终于受不住了。 他怎么还没回来? 第14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四) 杨白华受不住一闭上眼就是程沅,受不住去猜测那无穷无尽的可能,可程沅住在父母的别墅里,各项保全设施绝对对得起那每年高昂的物业费,程沅本人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给他一架钢琴他能一月不出门。 杨白华一咬牙,去找了程渐。 程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杨白华堵住。 听完他的来意,程渐用看无机物的表情打量了他一番:“想要小沅回去?” 程渐和程沅气质虽是天差地别,五官却有相似,被这张脸这样鄙夷地瞧着,杨白华心里格外难受不安。 他提起一口气:“我会对小程好。我……” 程渐打断了他:“跟你父母说清楚你跟小沅的事情,我让小沅考虑考虑。” 杨白华刚提起的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程渐冷笑:“怎么?不是说会对小沅好吗?” 程渐气场太足,面对他杨白华难免磕巴:“小程答应说……说会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处理这件事,他会和我共同面对……” 程渐很想说给你妈个大肘子,但现在他已经不想骂杨白华了,省下这点口水做什么不好。 他一摊手:“现在时间不是很充裕吗,去吧,什么时候处理好,什么时候再来找我。不过下次来记得预约,别窜出来来拦我车,撞死了算谁的?” 他再没给杨白华逼逼的机会,一脚油门踩出去,只恨这车子用了环保系统,没法喷杨白华一脸尾气,深以为憾。 出过气后,程渐一度担心左右杨白华万一破罐子破摔,跑来公司宣扬他跟程沅的二三事。 但事实证明,杨白华不仅是安静如鸡,简直是安静如鸡蛋。 对此,嗑着瓜子的池小池表示情绪稳定,并一针见血地对061说:“杨白华可比我哥要脸多了。” 061仔细把这句话分析了一番,一时分不清池小池究竟是在黑谁。 池小池又说:“六六老师,唐欢的新专辑快发表了吧。” 061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和tony老师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称呼,确认了一下后答道:“是。一周后是唐欢出道五周年纪念日,和原先世界线一样。” 这里的唱片业发展状况和池小池所在的世界相差不多。 因为盗版横行等种种原因,唱片业从十年前起便无可避免地滑向萎靡,歌手不得不开发副业,参加综艺节目,或是干脆从商,专心做音乐的愈来愈少,精炼的、只收纳3至5首歌的ep大批量出现,逐渐取代专辑成为音乐市场的主力军。 特地选在出道五周年推出“转型之作”,并配合大量广告投放和宣传,云都娱乐对这回唐欢的重视可想而知。 池小池登陆上了程沅的微博。 微博的开屏页面都是唐欢甜美的笑颜,他直接点跳过,进入自己的主页面。 这些天他在微博上挺活跃,粉丝数已破万。 昨天晚上他发了条微博,说为了庆祝粉丝数量破万,他打算开个直播,并随机抽取三位幸运用户,送他们一人一首歌,这歌都是他之前练习时改写的习作,请个人收藏,切勿商用,云云。 微博发出25秒,马上有人回复:“沅沅直播露脸吗?” 池小池说:“露露露。” 最后,此条微博转发量超过两千,大多数都是为了舔颜而来。 这个数字很让池小池满意:“刚刚好。” 他抽奖、开奖,挑了个流量较大的直播网站开了房间,等待晚上八点钟开始直播。 061问:“房间名起什么好呢。” 池小池想也不想,随手打了个名字上去:“怎么样,棒不棒?” 061凑上去一看,“楼台倒影入池塘”。 061:“……” 池小池挺骄傲的:“我所有的社交账号都叫这个。” 061:“……” 池小池说:“六六老师,你怎么不理我了。” 061想,你想让我说什么,是劝你不要太执着于已死之人,还是提醒你这个名字有点污? 不过他还是说:“挺好的。” 在等待期间,池小池打了一盘飞机大战,还没见到第一关的boss就被小兵灭成了一朵烟花。 他百无聊赖地表示:“好想念我的卡牌。” 061一笑。 池小池最满意061的声音设定,温润里带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沙,尤其是在睡觉前,他念书的声音会随着池小池精神的放松进行细微的调整,有股睡意朦胧的惺忪感。 以他的嗓音质感,完全能胜任午夜电台男主播。 池小池也是在演艺圈里摸爬滚打十年的老油条,听到他笑,还是忍不住耳朵一麻。 他问061:“笑什么?” 061说:“其实两天前023就把东西传给我了,只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你。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好了。” 池小池:“什……” 他没问出口,因为他看清显示屏上多了一个看起来颇眼熟的app图标。 ……魔神召唤。 池小池戳开,账号还是自己的账号,507个英雄静静躺在背包里,还差6个就集齐了。 061温和道:“023费了不少功夫才定位到你的手机。他对波段进行捕捉,直接连入了系统。你放心,服务器还在你原来的世界,就是因为讯号不大灵敏,对战的时候会有点卡,好友功能也会屏蔽。” 池小池非常感动:“六六老师,你真是我亲班主任。” 061轻咳一声:“池小池同学入学以来表现很好,这是奖励。”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池小池在现世的记挂越多,他越有可能选择返回现世,但061一向相信,有奖励就有进步。 果然,刷完日常任务、心情不错的池小池终于对061提及他的计划了。 “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想破局,分为上策,中策和下策。”池小池说。 061:“嗯。” “下策,就是按照原剧本来,由他妹妹偷我的歌,让杨白华对我有亏欠,我再装装可怜,闹闹自杀,杨白华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人,这一百悔意值东拼西凑我也能给凑出来。” 061:“……” 这么说,他带过十个人,十个人用的都是下策。 毕竟这是陌生的世界,又是别人的生活,执行任务的人不敢擅自脱离原世界线,只想求稳。 池小池评价道:“这样的确能完成任务,我也能做到。但我会不爽。” 061深以为然。 他作为系统,成日里看着任务对象被渣攻欺压得惶惶不可终日,搏尽好感度,只为了最后死遁时看到渣攻不可置信的表情能爽上个几秒钟,怎么算都亏得慌。 061问道:“那中策呢。” 池小池看了看表:“不急,慢慢来。” 八点钟,池小池坐到了电脑前,对观众们打招呼:“看得到吗?” 直播间人数不是很多,加上网站自带的流量,也就两千多即时点击,三百多人在线观看,对一个新人来说已是非常不错的数字了。 池小池开了录制软件,抱着吉他,抿了一口水润过喉咙,自弹自唱起来。 才听了个开头,以为自己猜中了池小池策略的061陡然一怔。 池小池唱的不是那三首demo中的任何一首,而是他还在杨白华租房里住时常常挂在嘴边的几首调子,加上他速填的歌词,唱出来悦耳至极。 ……倒真像他在抽奖微博里提到的那样,只是练习之作。 061略有困惑。 池小池又搞直播,又问唐欢新专的发表时间,难道不是想提前把音乐发布出来,先声夺人,打唐欢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管061怎么想,池小池始终心稳手稳,清唱时笑意淡淡,乐器一样的声带从容自如地振动,尤其是在没有歌词、凭意低吟浅唱时,人声几乎要与吉他声融化在一处。 061虽然无实体,但360度无死角的图像接收器能让他看到一切。 程沅的脸自然是英俊,可池小池的自信才真正让他整个人焕出迷人的光彩。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光彩呢? ……好像对别人没有需求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就能过得很好。 061索性不再多想,只专心看着青年在镜头前的表演。 直播间里已经是讶声一片。 “卧槽竟然不是修音党!” “66666。” “本来是个吃瓜的,但现在已经开始羡慕抽中奖的幸运er……” “我是新来的,这是哪个唱见主播?很有名吗?” 刷礼物的也有不少,虽然零零散散的,但架不住人越聚越多,十几分钟后,在线观看人数破了八百。 池小池放下吉他,喝了两口水,平静道:“欢迎各位点歌啊。” 061觉得池小池有点奇怪。 不管是他上次去试音,还是开直播,话都挺少,不大像池小池人皮骚话多的风格。 如果说试音的时候有程渐在,顾忌着程沅的腼腆人设不能放得太开,在网上,没人认识他,总能稍稍放飞一下吧。 但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061顺手扫描了一下在线观看的用户终端,发现关注着池小池直播间的,有一个信号源属于杨白华,还有一个信号源来自楼下。 061:“……”emmmm。 杨白华的用户名是“白桦树”,一句发言都没有,倒是在他唱完三首歌后,打赏了一艘游艇。 给主播刷游艇以上礼物的用户名,会在分频及主频页面靠上的打赏信息栏里滚动播放,高价位的礼物刷得多了,主播的经验值和收入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有人羡慕嫉妒恨:“我靠,现在的新人主播都这么能打的吗。” 还有人提醒池小池:“房管的位置还空着,不然就给‘白桦树’吧。” 这条信息刚刷过,楼下的那个信号源就有了动作。 “家有蠢弟给楼台倒影入池塘打赏别墅x1。” “家有蠢弟给楼台倒影入池塘打赏游艇x1。” “家有蠢弟给楼台倒影入池塘打赏跑车x1。” 这不是刷了一遍,而是每个刷了十遍。 顿时,打赏信息里滚动的全是“家有蠢弟”的信息。 整个直播间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紧接着,一排排问号和感叹号霸了屏。 池小池对061感叹:“程渐这名字起得真耿直。” 061轻轻一乐:“哈。” 池小池刚想问061在笑什么,就看到新一轮刷屏。 “061给楼台倒影入池塘打赏超级火箭x50。” ……一个游艇折合人民币1314块,别墅2000,超级火箭2222。 满屏的问号和惊叹号已经把程沅的脸完全遮住了,也将池小池一瞬间的错愕表情挡下了。 061说:“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既然做了这个直播,宣传和影响当然应该越大越好。” 话是这么说,但061只是觉得池小池的表现值得这么多礼物而已。 池小池回过神来:“玩这么大啊。” 061诚实道:“反正对我来说,数字就只是数字而已。” 池小池:“……”这个逼装得我给满分。 系统大法好,带我享温饱。 程渐一时也被这个数字震撼。 生平头一次有了被人用钱砸脸的感觉,程大哥心情略有些复杂。 池小池对直播观众解释道:“是我的朋友和大哥在乱。哥,别闹了。” 程渐手一抖。 我靠,他怎么发现的? 程渐马上退出直播间,但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暴·露了,再躲躲藏藏也怪没意思的,很快又鼓起勇气重新进入直播间,公事公办地发表了一条评论:“嗯,唱得不错。” 但顶着个“家有蠢弟”的昵称,又一口气刷了大批礼物,程大哥的高冷形象已是荡然无存。 看着漫天漫地的“捕捉一只宠弟狂魔”、“主播真·白富美”、“前面等等难道不应该是高富帅吗”、“霸道哥哥爱上我”的神奇弹幕,程渐招架不住,溜了。 被这两人先后一搅合,最早一咬牙刷了个游艇、试图引起程沅注意力的杨白华反倒成了路人甲。 他已顾不得肉痛。 “061”的数字id,烙得杨白华眼睛剧痛。 “61”,谐音难道不是娄影?! 自己不在小程身边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人陪着小程? 下了直播,池小池伸个懒腰,把自己砸在柔软的大床上,由衷赞美道:“六老师,你真是个好系统。” 061笑道:“你就当是贿赂吧。” “贿赂什么?” 061说:“跟我解释下你的计划怎么样?” “哪个计划?” 话一出口,池小池便反应了过来,盘腿坐起,修长双臂撑在身后:“你问吧,我看情况答。” “50个火箭,还不够买一个有问必答吗?” 池小池很见过世面,单手支颐,懒洋洋道:“我原来的出场费打底可是100万。” 既然池小池这么说,061就抱着随口一问的心态开口问道:“你的上策到底是什么?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唱《心间语》,提前发表新歌。” 池小池笑:“六老师,你也太甜了。我签的是首发约,在别的平台上提前发表,苏秀伦还不把我撕了。” 061:“那……” 第15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五) 061和程渐的操作,让池小池一路直冲上了直播网站的本周排行榜榜首。 苏秀伦主动联系了池小池,问需不需要趁势推广炒作一波。 程沅的家世和实力放在这里,又有苏秀伦保驾,自主权当然比星云旗下其他歌手更多,不然炒作不炒作,怎么轮到他说了算。 池小池扮演的小萌新程沅,很是犹豫了一番。 后来他委婉地表示:“不要太张扬就好吧。原本这次直播只是粉丝福利而已,炒得太凶,味道就变了。” 苏秀伦松了一口气。 倘若程沅一味清高,坚持不肯配合炒作,他也不能奈他如何。 只是这样的话,公司可能会对程沅的价值和待遇重新进行评估。 唱片市场极为残酷,选择走这条路,却经不起商业检验、或是拒绝商业,最终都会成为商业的弃子。 ……好在程沅拎得清。 应程沅要求,各大论坛和社交媒体都没有过度参与联动,只有几个质量还行的音乐类营销号赞美了一波他的唱功。 网上有无数时事八卦热点,这次推广程沅也只不过是星云娱乐的初试水而已,获得的反响已算尚可,不过一天,程沅的直播热度就被其他纷杂的碎片信息掩盖了过去。 七天后,唐欢新歌在各大音乐平台推出,同时,各种早已拟定好的营销软文雨后春笋似的冒出。唐欢的微博封面换成了新专封面,还打上了五周年的特制logo。 和这种燎原之势、无孔不入的推广相比,池小池前几天折腾出来的那点热度还不够烧开一壶水。 唐欢新歌的全网发布时间定在上午九点整。 眼看时间快到,池小池却并不太感兴趣,躺在床上做他的卡牌每日任务。 061问:“不去听听吗?” 池小池一耸肩:“早晚都能听到,不急。” 061出于好奇,成了唐欢新歌的第一批听众。 几分钟过后,061恍然大悟:“这……” 池小池头也不抬:“嗯哼。” 061:“这不是程沅写的歌。” 池小池认真打游戏:“七天前我就跟你说过不是。” “听起来很像你直播时唱的歌。” “就是直播时候唱的歌。” 061:“但杨小燕怎么会偷到这个?” 池小池操纵着卡牌英雄吊打对手,这种不需要操作、只需要战术的游戏对他这种手残可以说非常友好。 他说:“六老师,我可是受害人。不要问我她怎么偷错了,该问她为什么要偷。” 话音落下几秒,屏幕上跳出了victory的提示,积分排行榜上“楼台倒影入池塘”的id前进一名,跳至第一。 池小池把手机一扔:“哈,荒废这么久,终于把第一抢回来了。” 他心情好好地伸了个懒腰,说:“只要她偷了,只要她卖出去了,只要被唐欢用了,那她就等死吧。” 唐欢身在云都,又正值红火,难免会有看不过眼的对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更何况,这回她可供人拿捏的尾巴可不算小。 新歌发布半小时后,一个营销号率先提出异议:“没人觉得唐欢的新歌有点微妙吗?建议你们搜搜@程沅七天前的录播,有惊喜。” 有人看到就去搜索,并纷纷表示自己真的发现了惊喜。 这下唐欢的粉丝不干了,纷纷下场。 “你们耳朵聋了?哪里有像?” “就是几个音有相似也算是抄袭?这锅我们家不背!” “爱我中华还像哈利路亚呢!这种巧合也能拿出来黑一波,服气。” 云都娱乐也在第一时间接到了这个消息。 起初接到通知、没听到歌时,唐欢的制作人钟宇还以为是有人刻意构陷,发短信安慰唐欢:“没事,不算什么,现在网上多的是裹乱不嫌事儿大的,你这五周年前期宣传做得很漂亮,难免有人看着眼热。” 然而,等他搜索到池小池的录播视频,将被特地点名的抄袭片段听了不到半分钟,钟宇的脸渐渐变青。 他强忍满心惊悸,点开下一首,又听了一分钟。 旋律虽然经过了微调,但凭钟宇的专业水平听得出来,唐欢的版本简直就是扒下谱来,把程沅在录播时唱的歌重新制作了一遍! 更何况,那抱着吉他清唱的俊秀青年,嗓音条件比唐欢优越了起码两个档次,完全是外行可见的差距! 怎么回事? 唐欢的音乐早就开始制作了,为什么七天前会在一场直播里披露? 是音源泄露?还是卖歌的人出了问题? 买歌卖歌这种事儿,早已成了音乐商业市场中的潜规则。 唐欢并不是唱作俱佳,嗓音条件也算不上一流,中等偏上而已,但出色的外貌的确赋予了她超乎寻常的商业价值。 圈内不乏唐欢这样的商业歌手,但优秀的[笔趣阁520 ]作曲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唐欢的地位,属于上不着天、下不挨地那种,真正出色的作曲人轮不到她,次一等的作曲人她又瞧不上。 后来,云都又开始主推她“音乐才女”的人设,号称大部分的歌都是她自己创作,实则是四处买下歌曲,堆砌她的才女形象。 这张五周年ep,两首主打是花了高昂价格,由名家作曲,其他三首都是公司从买来的歌曲中精心遴选出来,特意贴合了这次转型的主题。 最关键的是作曲人一栏,填的都是“唐欢”。 制作人发了大脾气:“查,给我查!这两首被扒出抄袭的歌是谁送来的!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一经披露,艾特程沅微博求解释的人太多,池小池不可能看不到。 很快,他发了条微博。 面对如山如海的质疑,池小池没有正面回答哪怕一个问题,给出的不过是言简意赅的五个字。 “……持续关注中。” 放下鼠标,池小池开始转笔。 转笔是他的一项绝活,当初是为了贴合一个电影角色的人物形象,他特意学的。一支笔能被他转出二十来种花样,千影百形,流畅自如。 061已大致猜到了池小池的所有计划:“你从还住在杨白华家里的时候就给他下套了。” 池小池纠正:“准确说来,我从一见面开始就给他下套了。”他补充道,“你可以回忆一下,和杨白华第一次见面,上车后我对他说了什么。” 061去翻了一下记录库,不禁讶然。 当时,二人谈及去火车站接杨白华父母的事情。 杨白华对此有意规避,神情不悦。 开着车的池小池自然岔开话题道:“那我给你放我新写的demo吧。你是我第一个听众,好不好呀。” 他的态度太过随意,以至于061直到事后回顾,才发现问题在哪里。 池小池放的纯音乐,根本不是《心间语》、《爱你》或《秋思》中的任何一首,而是他七天前直播时唱的歌! 061不解:“从你进入任务世界,到和杨白华见面,不过几个小时。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三首歌的?” ……难道是程沅以前的习作? 池小池态度非常无所谓:“抄的。” 061:“……啊?” 池小池说,“当时时间不够,我直接下了那三首歌的纯音乐版,放给杨白华听;后来我用程沅的能力把这三首歌做了简单的调整修改,又发给了杨白华。” 杨白华那几天来来回回听到的都是这些歌,他当然以为,这三首歌就是程沅新写的demo。 061不解:“所以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为了这个。” 池小池暂停笔端,一指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云都娱乐唐欢工作室在1分钟前发出的声明。 事关紧急,云都的声明出来得自然格外快一些。 唐欢工作室先对唐欢的歌迷致以道歉,随即表明态度,说此事正在调查中,有可能出现了音源泄露的问题。 “音源泄露”这个理由着实找得不错,让唐欢摇身一变,反成了受害人。 池小池抚一抚下巴:“哦,云都现在还想保住唐欢的才女人设。” 061说:“先立住舆论,到时候他们可以慢慢公关。可是他们怎么能确定一定是音源泄露,而不是别的?” 池小池笑:“当然是因为他们联系上杨小燕了。” 061豁然开朗。 ……受到杨白华的误导,在杨小燕的认知里,她偷出来的是池小池原创的demo。 只要她能让杨白华稳住程沅,这脏水千回百转,到头来还是能泼到程沅身上去。 池小池说:“……可是,谁说从我这里传出来的歌,就一定是我的歌呢?” 他在抽奖微博上倒是提过一嘴,说给粉丝的这几首歌是经改写后的歌,请勿商用。 当然,他没说这歌是他自己写的,也没说这歌不是他写的,最终解释权始终在池小池这边。 池小池说:“……想听听中策和上策吗?” 061失笑。 池小池这劲儿劲儿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他温和道:“洗耳恭听。” “中策,是我把程沅的歌让杨小燕抄去。”池小池说,“到时候事情闹出来,会变成星云和云都两大公司的较量。有星云和程渐在背后支持,我吃不了大亏。” 池小池顿了顿:“……但如果这样做,究竟是谁抄谁,就会变成一笔扯不清的烂账。当然也有好处,流量时代,不怕黑点,怕的是没有话题度。如果采取中策,程沅和唐欢大概会被从此绑定,提起程沅的时候必然会提起她。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乐坛新人,能攀上唐欢、和她相提并论同屏出现,在很多人看来,应该是程沅的幸运吧。” 061摇头。 这样做的确会把一切搅弄得扑朔迷离。 “而在我的上策里,程沅会被彻底摘出去。抄袭的不是他,被抄袭的也不是他,他只不过碰巧改了几首歌,碰巧被杨小燕偷了歌,碰巧卷入了这场抄袭风波里。他的歌,他的人,都是干干净净的。……对了,还蹭了一把热度。” 061忍不住笑出了声:“挺好的。就是差点儿意思。” 池小池反问:“差在哪儿?” 061说:“……抄别人的歌,把无关人员扯进风暴里,终究不大好。” “在我的计划里,没有什么无关人员。”池小池拿笔尾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记得吗,在程沅的故事里,还有一个人,可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嗯?” 池小池提示061:“那个唐欢的铁粉,追着程沅骂,把舆论推向最高·潮的人,你记得吗?” 061一愕。 “他虽然靠毒舌营销号红火了起来,以前好歹也是个音乐人。从他几年前的作品里找出几首质量凑合,但并没有太大热度的歌,会难吗?” 池小池把笔准确投入桌上笔筒间,发出当啷一声轻响:“……自己的作品被自己的偶像抄袭了,你觉得,他是会觉得荣幸,还是愤怒?” 话音落下不久,程沅的手机响起。 池小池一乐:“星云这回的公关反应有点慢啊。我以为他们半个小时前就该联系我了。” 他接起来,立刻变成六神无主软乎乎的小白兔:“喂,苏先生。嗯……嗯,我看到微博了,也在持续关注中。您听我说,我上次直播时唱的歌,是改写了微博上一位大v的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唐欢小姐的新专撞车……” 杨白华是在上班时接到杨小燕电话的。 看见“杨小燕”三字出现在屏幕上,杨白华隐隐烦躁起来。 最近他看到家人来电,总会想到程渐对他苛刻的要求,又想到程沅温柔无害的笑颜,心里酸涩得很。 ……小程的手机一定被家人没收了吧,又被软禁在家,不然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见自己的。 他恍惚几秒后,才按下接听键:“小……” 杨小燕的哭声顿时从电话那边传来,惊了他一跳:“哥,哥!” 杨白华脸色微变,拿着手机从座位上站起,飞快朝茶水间走去:“怎么回事?” 第16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六) 听完事件始末,杨白华脑袋都快炸了:“杨小燕,你是不是疯了?” 杨小燕泣不成声:“哥,我好怕啊,云都跟我联系,我听他们的意思是要追究我的责任……事情要是真闹大了我怎么跟爸妈交代?我怎么办啊?” 杨白华头痛不已:“……你冷静点儿,先别哭。人家怎么跟你说的?” 杨小燕啜泣着把能想起来的如实跟杨白华交代了一遍。 云都的工作人员态度很冷漠,反复询问杨小燕是否有一歌两卖,在杨小燕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后,来电人要求杨小燕暂时不要离开本市。 杨白华:“……” 他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了。 杨小燕哭出了声来:“哥,你帮帮我,帮我。你去找小程哥,让他帮我说说话,我不是故意偷的,只是太喜欢了……只要他不追究,只要他出来说这歌是他的,让他救救我,我就没事儿了……” 杨白华脸色难看:“你偷他的歌,还要我找他说?” 杨小燕的声调骤然转尖:“哥,你不跟小程哥说,我就跟二叔他们说去!” “……你要说什么?!” 杨小燕话说得绝,连握着手机的手都在用劲儿:“我这边出事了,我爸肯定要问我具体细节,到时候我只能实话实说,你和小程哥……” 杨白华耳朵一嗡,气得浑身哆嗦:“杨小燕!” 杨小燕嗓音转软,可怜巴巴道:“哥,你最疼我了,就帮我这回好不好?” 放下电话,杨白华只觉心烦意乱,眼前代码变成一群群乱飞的蚊蝇。好容易熬到上午下班,他离开公司,直奔程氏企业的办公楼。 然而程渐的办公室需要独立电梯才能上去。 前台客气道:“您有预约吗?” 杨白华咬牙,正打算出去找个饭馆,边吃边等,突然看见一个穿羊毛灰大衣的清秀青年提着饭盒从旋转门里走进。 在家里读取到杨白华悔意值上升到15时,池小池对061说:“盯准杨白华的车载gps。” gps一动,池小池就掐着点儿,从家里打的来了程氏。 “面还是要见一见的。”池小池说,“顺便程沅那辆车寄放在姓杨的那儿很久了。我得取回来。” 青年被好好养在家里,不用日日买菜做饭,肤色白净红润了许多,被高级的烟灰色一衬,更多了几分拒人于外的冷欲。 看见杨白华,程沅愣了一瞬,任杨白华去演他的一眼万年。 回过神后,他装作不认识杨白华,把给程渐的饭盒交给了前台小姐,随即转身朝外走去。 杨白华拔足快步跟出,追上程沅:“小程!” 程沅顺从站住,指着一间港式菜馆:“我们去那边说。别让我哥看见。” 程沅与杨白华坐定,程沅翻菜单点菜。 再见爱人,杨白华直从眼里泛出笑意来,但是心里又知晓这回自己的来意,难免心虚。 池小池眼见悔意值的数值往上翻升,转眼已经突破百分之二十,面不改色。 这次来,他的心理预期是百分之四十,现在才刚刚过半而已。 等待上菜时,杨白华伸手握住了池小池的手:“小程,我想你了。” 池小池一个哆嗦,真实地想吐。 而在杨白华眼里,程沅两眼含泪,着实惹人疼得紧。 好在杨白华要脸,虚虚一握就松了开来,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人看到二人刚才的亲密动作,才略略松弛表情,问:“你……最近怎么样?” 程沅低头玩着刀叉:“还好。” “我去看了你的直播。” “是吗?”程沅声音稍一提,眼中隐有惊喜之色闪过,但旋即便想起了什么,低头说,“我一回家手机就被哥哥拿走了。” 杨白华不无疼惜道:“我知道。你大哥那个性格,控制欲太强。” 程沅抬头:“别说我哥哥。” 杨白华笑:“好好,不说他,说我们的事情。” 程沅:“我们的……事情。” 程沅迷茫时乖软乖软的,眼里蒙着一层透明的水膜,让杨白华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小狗崽。 前菜上来了,然后是大汤黄鱼,鲜虾胶酿鸡翅,清炒芥兰。 杨白华和程沅面对面吃起来,谁也没有提及几日来发生的事情,杨白华说了些自己在工作时发生的趣事,程沅也应和地笑了几声。 但杨白华终究没有忘记他的来意。 在餐后甜点送上桌来时,杨白华说:“你知道唐欢的事儿了吗?” 程沅沉默,用叉子把热腾腾的酥软吐司块蘸进香草冰激凌里:“……嗯。” 回答时,池小池特意留意了一下手机。 12点20分。 苏秀伦在和他通话后,要走了他的微博密码,打算利用公关部资源替他发一条澄清微博。 大概在40分钟前,程沅见到杨白华前几分钟,那条微博就已经发送出去了。 不过从见到自己开始,杨白华就没拿过手机,所以他应该还以为杨小燕抄的是程沅原创的歌。 等杨白华把事情前因后果讲述一遍,池小池确信,果然如此。 把一切说完,杨白华又想去握程沅的手:“小程,帮帮我,也帮帮小燕吧。小燕来市里读书,爸妈把小燕托付给我,如果小燕出了什么事儿,我没法跟我爸妈交代。” 程沅把两只手都藏在桌下:“……可是那怎么说都是我的歌……” 杨白华说:“不是只在直播里唱过吗?” 程沅说:“已经被星云签下了……” 杨白华皱眉:“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什么时候的事儿?” 程沅低头不语。 杨白华再问:“公开发表过吗?” 程沅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杨白华以为程沅没听清,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公开发表过吗?” “如果没公开发表过呢?”程沅咬牙,“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杨白华温声相劝:“小程,你别误会,我在找办法。” 程沅:“什么办法?” 杨白华:“小燕的事情需要解决。她还是个孩子。” 池小池对061说:“那可真是好可怜哦。” 061无奈:“……听你的口气一点诚意都没有。” 池小池说:“我的重点不是‘好可怜’,是‘哦’。” 和061对话完毕,池小池将程沅的表情与小动作一应收起,往沙发靠背上倒去,冷冷一点头:“是,十九岁半的孩子,杀人都能枪毙的年纪了。” 听出他口气不虞,杨白华甚是无力:“小程,别赌气。” “赌气?”池小池一挑眉,“我忙得很,没那个时间和你玩情侣游戏。” “小程!” “叫我有事?” “你……”杨白华长出一口气,才勉强稳下心神,“小程,咱们都是成年人,做事得分个轻重缓急。只要你能松口,承认你是把歌卖给了云都……” 池小池吃惊,又往后挪了一点,视野才能容纳下这张如盆的大脸。 他问了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凭什么?” 杨白华说:“小燕还小。她负不起这么严重的责任……” 池小池说:“那很好。我和星云签约了,一歌两卖需要赔偿的违约金,以及我的名誉损失,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小程!” “什么都不想付出,是吗?违约金是我的,名誉损失是我的,杨白华,我凭什么要帮你解释?” 餐厅里还算安静,争执声引起不少餐客侧目,杨白华窘红了一张脸:“小程!我知道咱们两个之前吵过架,别在这时候闹孩子脾气……” 池小池冷笑:“自己跟自己拜把子,你算老几。” 杨白华面子有点罩不住了:“程沅,这里是公共场合。” 池小池说:“你都公然不要脸了,我不觉得你怕什么公共场合啊。” 061目瞪口呆。 等等,这剧本好像不大对啊。 他以为的剧本是,程沅装可怜,引起杨白华的同情,进而让悔意值增加。 ……可这明明是撕破脸皮的操作啊? 而更令他讶异的是,杨白华对程沅的好感度飞快降低的同时,悔意值不降反升! 杨白华脸色极为难看:“小程,你别这么有敌意。你家的情况比小燕家好太多……” 池小池做了个阅读理解:“也就是说,我家有钱我就活该被抄呗。” “你……” “我家的钱我做不了主,你该去找我哥。” 杨白华的声音都颤了:“程沅,你真狠啊。分手是你要闹的,你要是想报复我,何必葬送掉我妹妹的前程?” “是我叫她偷东西的吗?”池小池音量猛然提高,“是我按着你妹妹的手让她偷东西的吗?” 之前二人的对话都还算小声,池小池这一手先发制人,让周围的群众都听出了些端倪。 发现吸引了过多的注意力,杨白华登时慌乱起来:“你……” 池小池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赫然逼近杨白华,嘴唇发抖,眼中含泪:“她得弄清楚她偷的究竟是谁的东西;你,杨白华,你得弄清楚你是个傻逼。” 说完,他抄起桌面上的小垃圾桶,直接倒扣在了杨白华头上。 剩鱼汤、鸡骨头和鱼刺淋淋漓漓地落了他一头,而池小池从他右手边取走车钥匙,抽身便走。 杨白华挣扎着追出去,试图拉住池小池,却被服务员阻拦住:“先生,请买单。” 杨白华如梦方醒,回头看到众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只觉脸上滚烫,流在脸上的厨余物更刺得他脸皮生疼,他狼狈掏出钱包,匆匆付账。 等到他再追出餐厅时,程沅已经和车一起不见了踪影。 他气怒至极,一脚踹上路旁的树,双手抱住头,来回踱了两步后,他打开手机,想给程沅打电话,却看到首页上有一条程沅发于50分钟前的微博。 程沅早被他设置为特别关注,他的任何动态都会推送给杨白华。 ……50分钟前?大概是他们刚刚碰面的时候? 鬼使神差间,杨白华将这条微博点开。 第一遍他没能读懂,第二遍他读懂了,却也明白了程沅临走时甩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其实不是程沅的歌,而是发表在三年前另一人的歌。 他只是在家里改写,又把改写版本发给了自己而已,结果阴差阳错被小燕偷了去。 可他为什么不解释? 杨白华回顾了他们对话的全程,才发现全程他都在自说自话。 程沅爆发,变得尖刻,也是在自己反复要求他替小燕顶缸后发生的。 杨白华神情痛苦地在浓烈的鱼汤腥味中抱紧了头。 池小池开着车一路往家开,哼着他自己世界线里的一首歌。 池小池发表感想:“打完就跑真刺激。” 061不无讶异地宣布:“悔意值达到45了。” 池小池换档:“我知道。” 061又查看了一下微博上的评论:“你微博评论超过三千了。” 池小池说:“截止今晚六点,不破一万我跟你姓。” 即使心里有无数疑问,061还是被他逗笑了:“姓什么?姓0还是姓6。” 池小池也跟着笑。 乐过后,061开始分析眼前的局势:“现在你已经把自己撇出去了。对于唐欢来说,如果承认歌是自己买的,最终结论就是杨小燕抄袭。唐欢虽说没了音乐才女的人设,但也能算半个受害人。” 池小池说:“如果不承认的话,作曲人那栏填的谁的名字,就让苦主找谁吧。” “云都一定会追究杨小燕吗?这毕竟是丑闻,如果云都选择把消息往下压……” “压?不追究?”池小池笑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丑闻,歌手抄袭,一旦坐实,就是一辈子的污点。他们只会大张旗鼓地追责。最快今天,最晚明天,杨小燕就能收到法院传票。杨白华就算再来求我,他也没有立场。” 061这下确定,池小池是真的要放弃和杨白华的感情线了。 他问:“你不怕跟他撕破脸皮后,导致任务失败?” 池小池问:“现在失败了吗?” 061:“……你在冒险?” 池小池:“我在试验。” “试验什么?” 池小池在红灯前刹车,微笑道:“你得承认,让人承认自己犯错,进而真心实意地感到后悔,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061点头。 之前他的宿主没有一个不付出生命代价才勉强凑满悔意值。 第17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七) 程渐忙了整个上午,弟弟的饭盒从楼下送上来后才停下工作,顺便趁着吃饭时刷了刷弟弟的微博。 这一刷就刷出问题来了。 他跟程沅打了电话。 第一个电话程沅没接,他联系了苏秀伦,把事态原委弄了个七七八八,确定弟弟只是倒霉被卷入其中,略略松了口气。 匆匆把弟弟送来的饭扒净,隔了半个多小时再打过去,程沅才接起来。 他的语气有点疲惫,说自己没事儿。 程渐说:“屁没事儿。你在家?” 程沅说:“回家路上呢。” 程渐说:“直接回家,哪儿都别去。等哥回家。” 他弟弟就不是个能扛事儿的性格,程渐知道。 他下了楼,正要离开时,前台告知他,一位姓杨的先生来找过他。 程渐问:“什么时候?” 前台姑娘想了想:“一个小时前,就是您弟弟来送饭的时候。” 程渐:“……”我靠。 回到家里,池小池把自己关进房里演忧郁。 程渐几乎是和他前后脚到家,一进门便直奔程沅房间。 池小池详述了杨白华对他不要脸的诉求,并选择性跳过了自己的回怼,可以说非常详略得当。 程渐还没听完,就撸起袖子打算找杨白华说道说道。 池小池把他拉回来:“哥,别了。” 程渐瞪他:“别什么别?你难道还打算和他……” 池小池低头:“我们俩现在这样,再在一起就没意思了。” 弟弟宣布分手时,程渐愣了一愣。 但他果断抓住机会,气愤地对杨白华进行了一千字的人身攻击,系统论证了杨白华是如何不配程沅,骂到最后还忿忿地想:敢跟我弟弟分手,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由此可见,程先生真的非常矛盾且双标了。 怕程渐说得口干舌燥,池小池怂怂地端了一杯水给程渐,讨好地叫他:“哥。让你担心了。” 程渐摸金毛似的压住弟弟的脑袋晃了晃,有满腔的话想对他说,可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傻子。好好唱你的歌吧。” 事态的酝酿发酵一如池小池所料。 截止晚饭前1小时,池小池的澄清微博被转3万条,评论破万。 至于唐欢的工作室微博下则更为热闹。 工作室的声明刚发出便遭强势打脸,所谓的“音源外泄”更是变成了笑话。 ……音源外泄能一口气泄到几年前发表的作品上去,你唐欢是抄袭还是穿越,选一个吧。 至于被抄袭的营销号,云都花了大价钱公关,向来在此类热点事件中为唐欢披挂、冲锋陷阵的人,这回简直是安静如鸡。 网民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该营销号,呼吁他出声。 直到云都的新声明发出,大家才欢乐地转移了阵地。 在新声明中,工作室向公众道歉,说这次涉嫌抄袭的两首歌是买来的,并贴出了相关合同的截图,严正表示会追究卖歌者的责任,维护原作者的创作权益,稍后唐欢将召开公开的道歉会,请各位歌迷监督,云云。 在新声明发出数分钟后,被抄袭者跟着发出一份官方气息浓厚的声明,感谢云都及时澄清了这场误会,同时表示也要追究抄袭者,好为原创音乐开辟出一片蓝天。 唐欢的出道五周年纪念日,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对这样的解释,有人深信不疑,也有人嗤之以鼻。 池小池点评:“弃卒保帅。” 061说:“可以想到。” 池小池捧着手机研究。 唐欢工作室提供的截图上虽然对卖歌人的名字进行了图像处理,但完全可以想见那团阴影下是哪三个字。 为了保住唐欢,杨小燕将会牺牲掉什么,杨小燕本人怕是现在都料想不完全。 等不到双方互撕的瓜,网民们纷纷表示不刺激,进而开始八唐欢以前有哪些歌是买的。 这么一来,唐欢的粉丝可不干了,路人和粉丝撕作一团,甚是热闹。 这后半场戏跟池小池没什么关系,因此他得以成功抽身,瞧热闹,美滋滋。 他翻着评论,慨叹道:“瞧瞧,谁家粉丝里没几个胎盘。我觉着他们是盼着自己偶像死。” 061表示赞同,又说:“很多看热闹的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其实不管事实如何,吃完瓜,再找个地方不定时吐个籽儿,美其名曰八卦娱乐。你信吗,就算工作室澄清了并非抄袭,以后唐欢发新歌,一定还有在底下骂唐欢抄袭的。” 池小池笑:“你还挺有感触。” 061温和道:“是因为你才感触的。” 池小池:“……啊?” 061最近把池小池的综艺统统刷了一遍。 在池小池那条世界线里,他无数黑点中的其中一条是“文盲”。 某次他上一个采访节目,主持人问他,最喜欢哪本书。 池小池答:“《哈利波特》。” 主持人笑,说以前提问嘉宾时,嘉宾都说自己爱读《红楼梦》、《简爱》之类的名着,池小池还是第一个表明自己喜欢这类非严肃文学的人。 池小池满不在乎:“有什么不能提的。” 主持人:“那你最喜欢里面哪个角色呢?” 池小池:“小天狼星布莱克。” 主持人:“啊,人气角色。能谈一谈喜欢他的理由吗?” 池小池侃侃而谈:“在阿兹卡班的13年,布莱克靠着为朋友报仇的信念活下来。他有顽强的生命力和爱意支持着他,靠吃老鼠也能活下来。……我喜欢他的结局,他实现了自己的心愿,作为教父和哈利永远在一起,给了哈利一个家,两个人在一起……” 主持人越听越不对劲,打断池小池,说:“可小天狼星最后死了啊。” 池小池明显一愣:“……死了?” 主持人笑了:“你连他最后的结局都不知道吗?” 这个失误好像对池小池打击不小,他之后的问答也显得有些游离,颇不在状态。 这期节目播出后,一时间嘲声遍起,说池小池想给自己操博览群书的人设,无奈用力过猛,本质果然是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废物。 这条黑料被有心人制作成截图,经常在盘点文盲明星时被拿出来裱一裱。 061觉得池小池很冤。 他坦诚道:“我想不到有人会拿《哈利波特》来经营博学人设,也不觉得你高中三年拿的奖学金是作假。你大概只是记错了故事细节,不应该被人这样指责。“ 池小池难得默然了。 半晌后,他说:“我是公众人物。不论正面负面,舆论都是我必修的功课。” 061说:“如果那时候我在……” 话说到这儿,061乍然收声。 池小池乐了:“如果你在那就好了,可以帮我免费删帖。我每年的公关费可都是百万起价,lucas都要愁死了。” lucas是池小池的经纪人。 闻言,061抿着嘴笑:“因为你总是惹麻烦啊。” 其实,061刚才想说的是,如果那时候我在,至少有一个朋友能陪陪你,安慰安慰你。 据他了解,池小池在圈内朋友寥寥,一方面他起点高,性子独,不爱和圈内人结交,另一方面,他作为演员,性情放飞,麻烦不断,惹得圈内一众人皆对他敬而远之。 之所以没说,是因为061想起了之前被主神格式化的事情。 被格式化后,061所有的系统朋友都劝他,勿要交浅言深,跟宿主关系好固然有利于任务执行,但太容易引起未知的麻烦。 这样一想,尽管自己很欣赏池小池,还是有意规避一下的好。 一人一系统正聊着,苏秀伦打了电话来,询问他明日有没有时间,如果有,请他到星云音乐部一趟,他们的前期工作已准备完毕,可以开始录制母带了。 池小池正在通话中,突然听到061“咦”了一声。 他不动声色,直到挂掉电话才问:“怎么?” 061:“主神让我收到通知后,返回‘须臾之间’3个小时。” 池小池:“‘主神’?‘须臾之间’?” 061通俗易懂地解释:“主神是我的顶头上司。‘须臾之间’是他的办公室。” 池小池听明白了,一挥手道:“你去吧。我这里没什么大事情。” 061说:“主神规定,系统只能在宿主脑电波进入平稳状态——也即睡眠后,才有返回空间的权限。在这种突然召唤的情况下,需要有其他系统来代班,保证宿主的权益。” 池小池问:“代班?哪位?” 061有点忍俊不禁:“你认识的。009。” 池小池回忆了一下。 哦,那个怀揣美食家梦想的文案员。 061说:“009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点吵。” 向池小池交代完,061接受了传送,转瞬止声。 池小池脑袋里安静了片刻,一个元气满满的少年ai音响起:“1198号宿主,我是009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池小池:“你好。” 009:“你好。请问你吃饭了吗?请问我能蹭个晚饭吗?” 池小池:“……”太直接了吧。 009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听061说过好多次,池小池做饭好吃,一直想来试试看的。” 池小池:“他说过很多次?” 009微妙地沉默片刻后,径直跳过了这个问题。 他央求道:“我答应给089值十次夜班才走后门换来这个代班机会的。” 池小池问:“089是谁?” 009答:“我们的随机系统。” 池小池:“……” 池小池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看把孩子都馋成什么样了。 程父程母不在家里,程渐在安慰过弟弟后也赶回了公司处理事务,家里只剩下陈姨。 009的本体是一个白衣黑裤的少年,看外表大概18岁左右,个子不高,不过胜在四肢修长,脸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文艺乖巧得很。 陈姨看到009,问:“小沅,这是?” 池小池自然道:“我学弟,来找我玩儿,特地来尝尝我的手艺。陈姨,您别忙了,休息去吧。” 说话间,池小池拉开餐凳,想让009在餐桌边坐下,009却缀在池小池后头进了厨房,小尾巴似的:“我要看着你做。” 陈姨听程渐提过一嘴,晓得今天网上发生的事情,她以为009是来安慰程沅的,便欣慰地笑开了。 她笨口拙舌的,又不懂音乐,这下有个看起来面善又乖巧的年轻人来陪小沅,小沅的心情能好一点。 支开陈姨后,池小池一边站在案板边当当当地切菜,一边说:“我记得061跟我说过,系统在现实中化出实体,是违规行为。” 009小心地问:“你会举报我吗。” 池小池一挑眉:“万一呢。” 009满面愁云地思考了一会儿,摸摸胃,终于下定了决心:“那……那先吃饱再说。” 池小池感叹,真是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吃货。 大概是怕被举报,菜一上桌,009就举案大嚼,大有吃死够本之势。 池小池好奇:“你们系统吃东西,没问题吗?” 009热腾腾地喝了一口火腿笋汤,鲜得直咂舌:“吃下去就变成数据了。一肚子的0和1,嘿嘿。” 池小池:“……”高端操作,高端操作。 他给009夹了一筷子黑椒牛肉粒:“我听061说,你是原始ai,是先天数据。” 009握着筷子,唔唔地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很多关于主神的事情了?” 009:“我只是个写文案的。主神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 池小池说:“不了解主神,那你的消息也应该比较灵通。你在主神的各个部门都呆过吧。” 009震惊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 池小池说:“我看你贿赂人贿赂得挺熟练的。应该没少帮人做事、好争取代班机会跑出来吃顿饭吧。” 009摸摸脑袋,一笑俩酒窝,甜津津的,像只橘子味软糖:“要说消息最灵通的,肯定是023。不过我也不差。” 池小池凑近他,说:“我有几个问题。从我进来后就很想问,只是没机会和主神对话。我想,061不是先天数据,有些事情可能不清楚,问你也许更快些。” 吃人嘴短,何况009又爱跟人聊天,大方道:“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不涉及保密协定的,我都跟你讲。” “我觉得你们这主神上司挺有意思的。”池小池问,“你们作为他的子系统,是义务劳动吗?” 009咬着一块糖醋小排,有点没听明白池小池的意思:“啊?” 池小池简化了一下问题:“你们工作,有什么好处吗?” 009笑嘻嘻的:“我是原始数据,为人民服务。不过像061哥那样的,都有任务目标额度,我记得061哥跟我说过,他的任务目标是200次。你现在在的世界,就是他的第101个任务。” “执行任务成功后呢?” 009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在系统后勤保障部门代过班,知道像061他们,都跟主神签订过契约。哦,用你们的话来说,是劳务合同。” 池小池饶有兴趣:“合同内容是什么?” 009津津有味地啃着排骨:“这个我也好奇,还偷偷查过,但是我没有那么高端的访问权限。” 池小池说:“我还有几个问题。” 009一挺瘦弱的小胸脯:“你说吧。” 池小池问:“你们在各条世界线里穿梭,支持你们运转的动力是什么?主神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问:“你们是怎么选择任务对象的?有条件吗?为什么要选择我?又为什么要选择程沅?” 他又问:“还有,在我完成任务离开后,任务对象要怎么办?” 第18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八) 061从“须臾之间”出来,去了023的办公室。 那颗光脑还是一样的波流涌动,泛着电镀光泽,细小的数据流流窜其间,偶尔碰撞出一点火花。 023坐在光脑前打061上次送来的吃豆人游戏,房间里都是小人吃豆的啾啾声。 他白化的银发剪短了,还烫了个卷。 061跟他打招呼:“新发型?” 023虚着眼看一看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061:“主神找我。” 023:“脑花问了你什么?” 061:“……” 主神确实是一颗巨大的脑形生物,和023看守的有形无象的光脑不同,它有实体,光怪陆离地蠕动,有突触,有神经,像是实验室里培育着的远古巨人之脑。 ……当然也确实很像火锅爱好者最爱的脑花。 023摆弄着游戏机:“你怕他听见?我办公室跟‘须臾之间’隔了六十个房间。况且我们的初始数据中就含有隐私协约和防火墙协约。即使是主神也无权侵犯我们的隐私。” 061无奈道:“在我面前说当然可以。但自从你上次跟009提过脑花的事情,他每次开会看主神的眼神都不对劲。” 023翻了个白眼:“……他叫你来做什么?” 061微微笑了起来:“好事。主神询问了我最近的工作情况,还说希望我参加一项新型服务项目的拓展计划。” 023:“好处?” 061:“执行任务次数上限缩减到120次。” 问过好处,023才问:“内容?” 061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我还没签下。主神说只是先知会我一声,等计划展开后会通知我。” “实验的大致情况呢?” “主神说明,不会违反空间法律和已有的基本条约就是了。” “120次,挺优厚的待遇了。”023咳嗽一声,放下游戏机,拉展身体、活动筋骨时,似有意似无意地问,“跟池小池现在怎么样了?” 061直觉023这问法有些奇怪,但大概是在担心他和宿主关系过密,也没往深处想。 他客观评价说:“关系还算好吧。” 023不感兴趣地随口应了一声:“嗯哼。” 061温和一笑:“喂,明明是你问的,反应怎么这么冷淡。” 023:“我随口一问而已。你想听我说什么?” 061:“比如问问我来找你做什么?” 023掀起一边眉毛:“你来找我做什么?” 061说:“《哈利波特》全集。麻烦你了。” 几分钟后,061检查了一下数据库:“收到了,谢谢。” 023平摊开手心道:“我的奖励呢。” 061在怀里掏掏,丢了一小包池小池烤的曲奇过去。 023:“……真的假的?你当我是009?” 061说:“这次来得太急,等下次补吧。” 023不满地哼了一声,也算是放过了他。 等061走出,023将裱花的饼干袋和游戏机一并拿起,随手放到地上,双腿交盘,坐在椅上,动手掀开薄薄的桌板,露出了这张桌子的内里乾坤。 内里是一套交错密集的通讯线路,密密麻麻有千百条交织纵横,蓝光如海,把023眼里细密的数据光流映得愈加清晰。 他手脚麻利地从里面拣出七八十条显示“在线”状态的通讯线路,一一接入自己颅中。 旋即,他眼前闪出一个聊天频道,频道名称为“我和三百六十七个大傻逼”。 [023]:有个好消息,你们想不想听。 [011]:说。 [182]:说。 [1999]:嗯? [089]:023,我记得说过很多次让你改名。 [089]:每次看到这个频道名称我就想去你办公室打死你。 [023]:呵。 [089]:…… 频道里的人插科打诨,转眼间023的语音讯息就被顶得看不见了。 刷了百来条信息后,总算有人说了句靠谱的。 [139]:我刚才看见061从你房间里出去了。 [139]:所以说是跟061有关的事情吗。 [139]:和池小池有关? [089]:差不多。061刚才被主神叫去了。 [023]:内部消息,他拿到了个不错的福利,有机会能提前回去。——他的任务上限次数减少到120次了。 [1999]:…… [221]:…… [1983]:…… [131]:真的吗?!!他能回去了?!!太好了!! [015]:[烟花][烟花][烟花] [177]:还真是好事情。 [1112]:是啊,我还以为又是023虚张声势,最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023]:1112,如果以后不想再下小电影,不用说得这么拐弯抹角。 [1112]:……爸爸! [1112]:爸爸你看我跪的姿势标准吗。 [023]:嗯,还成。 [089]:白毛,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最不支持061和池小池的。 [023]: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1999]:是啊是啊,200次任务和120次能一样吗?061进来都十二年了,从来不放公假,才堪堪做到过半。 [023]:我之前想,池小池不会等他,他也没必要抱着虚幻的希望继续下去。就这么忘了池小池也挺好。 [023]:但如果他参加那个计划成功,带完池小池,最多再忙四五年,他就能回去他原来的世界线了。 [131]:不过,池小池会选择回去他原来的世界线吗? [131]:我带的宿主一开始都想回去,可到最后没有一个肯回去原来世界的,都是在十个任务世界里挑了一个最喜欢的。 [131]:如果他和其他人一样呢。 [131]:还有,现在061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回去原来的世界,他知道自己要去找谁吗? [131]:咱们受保密协议挟制,根本没法告知他关于池小池的事情,哪怕只是稍微提到当年那件事都有可能被彻底屏蔽。 [139]:…… [654]:…… [1999]:…… [089]:大家本来聊得高高兴兴,你话怎么那么多。 [089]:有人能行行好,封住这个悲观主义者的嘴吗。 [1999]:我住在131隔壁,我去。 正眉飞色舞地关注着频道内情况的023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强行下线已经来不及了,023就这么跟061打上了照面,大眼瞪小眼。 乱七八糟地插着一脑袋光索,023脸皮厚,心里稳,淡定一如往常:“你回来干什么?” 061问他:“又在八卦啊。” 023否认:“我没有那么无聊。”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瞎说。 061扶着门框笑开了:“好,不无聊。我特意拐回来跟你说一声,饼干如果你不想吃,给大家分一分,别浪费了。” 023看向饼干袋,惜字如金地应道:“嗯。” 061又说:“还有,主神说过,那个计划不算保密项目。但因为计划还未成型,需要内测,名额也暂时只定了我一个。” 023挑起雪白的眉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那种随便嚼舌根的人吗?” 061笑:“……嗯咳,你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有了特例,大家的心里会过不去。” 023凉飕飕地表态:“你放心。就算现在只剩一个能脱离主□□额,恐怕也没人跟你抢。” ……谁都知道你等了多久。 尽管你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在等谁,但这么多年的朋友,大家都帮你记着。 061客气地一点头:“谢谢。” 023摆摆手,示意他无事退朝。 061真正离开后,023一看频道,发现大家已经在商量要去组团围观那个传闻中的池小池。 023又围观了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关闭了通讯频道,拿着饼干袋,去给在家的系统员工们挨个分发。 啪喀一声,1008室的门关上了,只剩下光脑内的数据兀自汹涌激流,在空荡荡的桌面投下明暗交杂的光影。 渐渐地,光脑上鼓凸出了一处。 鼓凸慢慢成型,起初似一颗不算光滑的肉瘤,最终化成一张人脸。 人脸无口无鼻,唯有眼睛和耳朵分明。 整个光脑和房间都开始变形,发出索索的细响。 ……光脑、地板和墙壁表面,浮现出一千颗肉瘤,一千张人面,眼耳发达,沉默地注视窥听着刚才在房中发生的一切。 一时间,干净无尘的数据中转站变成了满布耳目的血肉之间。 倘若有人在此时进门来,一定会被吓上一大跳。 很快,023折返房间。 他随手一推虚掩着的门,附在门后的肉瘤人脸也随着门一道缓缓移动了起来。 但映入023眼帘的是无比正常的数据站,整个房间恢复了正常,光脑依旧散发着温润的驳光,仿佛刚才的怪异景象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 而所有影像,所有声音,均传入了距此六十个房间远的主神“须臾之间”。 暗红色的巨人之脑在高耸穹顶之下蠕动着,而在“须臾之间”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数据板。 往日,这面数据板上会显示众多红蓝相间的数据变化,此消彼长,宛若潮汐。 但今天,数据板上只停留着一个人的讯息。 “监测到1198号宿主数据信息。” “宿主姓名池小池,性别男,年龄26岁,身高181cm,体重64kg。” “当前数据,好感值46,悔意值46,前者呈下降曲线,后者呈上升曲线。” 代表好感值的红色计值条,与代表悔意值的蓝色计值条,与池小池个人数据盘上的显示相差不大。 但是,除了这两项数据外,“须臾之间”的数据板上,还多出了一条黑色的计值条。 当扫描到此项时,雌雄莫辨的ai机械音陡然拔高了音量—— “提醒,提醒,发现1198号宿主熵值异常,熵值异常,远低于平均数据。提请注意。” 沉吟片刻后,波动起伏的大脑皮层里发出一道命令:“熵值产生的峰值点哪里?” 系统经过一系列测算,将一段影像呈现在数据板上。 ——那是池小池初次见到杨白华时,靠着车的人看见来人,微微一怔。 就在看到那张脸时,池小池的熵值发生了显着波动。 但自那之后,属于池小池的熵值条便成了一滩死水,任杨白华再在他眼前晃荡,也再没有引起任何波动。 看过影像,主神默然。 过了许久,他发出第二道命令。 第19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十九) 061回到交接点,向009发出对接信号。 009身影刚刚浮现,就像是见了老母鸡的小鸡仔,一头扑进061怀里,把他冲得往后一仰。 061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009瑟瑟发抖道:“061哥,池小池给我讲鬼故事。” 061:“……嗯?” 对接换班的时限极短,还没来得及问清009发生了什么,061就被强制传送了回去。 那一声温和中带点疑问的“嗯”传入了池小池耳中,撩得他耳根一麻。 晚饭后,池小池早已回到卧室里。 他放下红茶杯子:“回来了?” 061问:“009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工作情况不知道,用餐情况倒是不错。”池小池说,“我做了四菜一汤,他给包圆了,连滴菜汤都没剩。” 061的口吻颇无奈:“……嗯,他胃口比较好。过年包饺子,他能吃一百六十个。” 池小池:“……” 他想,009大概是因为跟自己第一次见面,比较腼腆,没有发挥出原有的水平。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061问他:“听009说,你跟他讲鬼故事。” 池小池坦然道:“我没有啊。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而已。” 061琢磨琢磨,觉得也是。 池小池明明自己也怕鬼来着。 池小池又要去拿红茶杯,可手指刚摸上杯柄,整个杯子便被分解成了带有虚影的数据。 他摸了个空,表情略有错愕。 061格外喜欢池小池这种理智清醒的人在无意识中流露出的孩子气,声音都显出了几分笑意来:“要睡觉了,别喝这个。” 池小池跟他讨价还价:“我想看看今天晚上唐欢工作室会不会把杨小燕名字公布出来。” 061说:“你明天要去录歌,得把精神养好。” 池小池仍不死心,笑眯眯地耍无赖:“我可以在车上补觉。” 061说:“我可以断你的电和网。” 池小池说:“……好吧,宿管老师,算你狠。” 061笑:“这位同学,请快点洗漱上床。” 池小池准备站起来,顺口问:“今天晚上宿管老师要念什么书啊。” 061答:“《哈利波特》。” 池小池突然沉默了。 他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说:“换一个吧。” 池小池的表情,让061觉得自己这回办事可能办得不大漂亮。 不过,既然心中有了点数,就没必要再问。 061点一点头,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我们继续读《草房子》。” 等安排池小池睡下,061翻开了《哈利波特》,用关键词检索,挑着看和小天狼星布莱克相关的剧情。 大约凌晨两点,池小池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061以为他是起夜,但他径直走到了小沙发前,把自己窝了进去。 061刚才看书入迷,没有注意到池小池的状况,直到现在才发现,池小池的睡衣被汗水彻底浸湿,贴在身上,把程沅这具躯体上清瘦的肋骨描得清晰可现。 他睡前没有关窗,此时外头起了风势,窗帘里灌满了风,起起落落。 池小池看着风的轮廓,一时恍惚,轻声道:“娄哥,外头起风了。” 话音将落,窗户缓缓关上。 061的声音响起:“别怕。是我关的。你出汗太多,现在不能受凉。” 池小池说:“我知道是你。” 061轻声询问:“做噩梦了?” 池小池答他:“是好梦。” 那的确是个好梦。 哗哗的麻将声从一楼传来,吃、碰、听,女人用尖嗓门喊出,好像这样就能旺牌运,男人们赤着膀子乘凉,在他们嘴里,石油和战争和他们息息相关,他们摇着蒲扇,嗑着瓜子,每个人都有一座自己的海市蜃楼。 楼上,池小池躺在床上,和娄影各占一头。 外头起了一阵热风,把窗子吹得吱吱响。 风里带有潮湿的土腥气,又卷来一阵阴云,是要落雨了。 池小池说:“娄哥,外头起风了。” 娄影从书间抬起头,看向窗外:“是要下雨。” 池小池可不管要不要下雨,故意拿脚去蹬娄影手里的书脊,眼巴巴地求他继续念下去:“后来呢。布莱克后来怎么样了?” 那书破破烂烂的,却被娄影细致地包上了书皮,雪白雪白的,娄影修长干净的手指从上面抚过,非常合衬。 他把目光重新落回书上,表情略有复杂。 片刻后,他合上书,从床上坐起:“今天太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再跟你讲。” 池小池说:“你把书留给我,我自己看。” 娄影笑了。他笑起来眼里有光。 “把书留给你,你今天晚上还会睡?别闹。” 池小池着急了,也从床上爬起:“他会和哈利在一起吗。” “你问谁?” “小天狼星。” “……你觉得呢?” 池小池皱着眉:“当然得在一起,一定要在一起。他需要哈利,哈利也需要他。但是我怎么感觉他会死。” 娄影把书收进书包:“放心,他不会死。” 池小池:“真的?” 娄影说:“真的。我看过后面。他没死,他好好的。” 接下来的剧情里,小天狼星的确没有死,甚至在之后的剧情里出现,风趣如故,体贴如故。 虽然娄影在下一部《哈利波特》系列问世前坠楼而死,但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小天狼星在池小池心目里,仍然是那个饱经风雨但眼神明亮的少年。 直到在那次访谈节目上,他被告知,布莱克死了。 他在哈利的面前,坠入帷幔,消失无踪,甚至找不到他的尸体。 那些生死与共的陪伴,以及美好的结局,是娄影模仿着翻译腔文笔,为他写下的故事。 ……“不是你喜欢的每个人都能活”。 这个道理,娄影不想让池小池那么早明白,但后来,池小池还是明白了。 回到现在。 061没有说话,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沉默。 池小池叼起一根牙签,想他的心事。 061把池小池的举动看在眼里,心念微微一动。 ……据他所知,池小池有抽烟的习惯。 虽然不算成瘾,但他在进入思考状态时,更愿意叼根烟。 程家当然不缺待客的好烟,但池小池自从做了程沅,为了保护他的嗓子,除了在试探杨白华时抽过两口,再也没沾上一次。 想到这里,061一颗心变得格外柔软。 他这样忍耐、克制,但在他不安时,却没有朋友能陪在他身边。 池小池出神间,丝毫不觉自己身侧有了细微的数据流动。 061的身影由虚变实,站在了池小池身侧。 那个孤独的灵魂蜷在程沅的体内,安安静静的,只有那根牙签被他咬得咯吱咯吱,细响不止。 他伸手探向池小池的肩膀,想要以新朋友的身份安慰安慰他。 但只探到一半,他的手便缩回了,只剩一丝残存的数据流悄无声息地没入池小池的肩膀,化消殆尽。 ……好在,061及时想起了池小池对肢体接触的厌恶,规避了一场可能的麻烦。 池小池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去,看到的只有浸在黑暗中的房间。 他还未及转回来,口中的牙签竟然凭空消失了,被一丝草莓味的甜香取而代之。 池小池“唔”了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一根棒棒糖。 池小池想也知道是谁搞的把戏,不禁乐出声来:“我又不是小孩儿。” 061说:“叼什么不是叼。” 池小池想想有理,又把棒棒糖塞了回去,慢慢舔着。 他问:“这糖从哪儿来的。” 061说:“拿杨白华的好感值换的。” 池小池舔着棒棒糖,批评061道:“六老师带头违规,没有师德。” 061轻咳一声,配合他的表演,道:“师德是对学生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学生。” 池小池非常感动,正要抒发一下情感,就听他尊敬的六六老师说:“吃完了去刷个牙,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 池小池并不是很想睡,继续慢慢地舔他的棒棒糖。 061看着他吃糖,脸竟然渐渐热了起来。 池小池好像根本不会好好吃糖,拿着小糖棍又舔又咬,尤其是他重新调回“漫不经心”频道的眼神,与他的动作配合,透着股说不清的欲气。 好好一根糖落进了池小池手里,可以说是受尽屈辱。 061有点看不下去了:“……你好好吃东西。” 但池小池对自己表现如何颇不自知,把吮得透明的糖果从嘴里拿出来:“嗯?” 061:“……” 算了算了,只要记得刷牙就好。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池小池神清气爽地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昨晚错过了一场大戏。 ……抄袭者的身份被扒出来了。 曝光速度如此之快,主要得怨杨小燕。 杨小燕在网上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词曲作者,她的虚荣性子又摆在那里,歌被云都买去的事情,足够她吹上一年。 “新歌卖出去了。这回终于有钱能买心心念念的小裙子了[心][心][心]。” ——这条微博的发送时间,和云都提供的合同日期是同一天。 “还在制作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成品呀,期待ing。” ——同一天,唐欢发布微博,po了一张自己在录音室的图。 除此之外,她转发了唐欢出道五周年的抽奖微博,甚至还在唐欢的新专发布微博下评论,“哈哈哈,终于听到了!” 尽管没点明她的新歌是卖给谁的,但按照时间线捋下来,所有蛛丝马迹全部指向了她。 这世上本就不乏闲人,唐欢的粉丝也急于找到这个让他们的爱豆背上抄袭名声的始作俑者,加以讨伐,更遑论唐欢的东家云都,自然想让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就这样,杨小燕被揪了出来。 既然姓名已经曝光,唐欢工作室干脆趁热打铁,再次更新了微博,把连夜你定好的律师函放出。 被告的姓名赫然就是杨小燕。 看到满天飞的“实锤”截图,池小池没什么诚意地表示:“恭喜,一炮而红,c位出道。” 他太清楚,在这些谴责的人中,真正为抄袭而感到愤怒的人少之甚少。 网民想要的是热闹,工作室想要的是利益,所以杨小燕必须要牺牲。 当然,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池小池的局实际上是给她留了退路的。 ——只要她不伸手偷,任池小池设下多精妙的局,她都不会折进去。 一大早,杨小燕的手机响了。 她昨夜熬到后半夜才勉强闭上眼,尚不知网上自己已经被扒掉了一层皮。 她睡眼朦胧地接起手机:“……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儒雅的男声:“请问是杨小燕杨小姐吗?” 杨小燕看了眼手机,发现是陌生号码,以为是前几天自己买的快递到了,暗自嘀咕怎么送得这么早。 “放在门口吧。” “杨小姐,这里是云京市定山人民法院。”来电人说,“这里有一桩和您相关的民事案,将在1月10日开庭,请您及时到定山人民法院来领取开庭传票……” 杨小燕不等他说完,一把挂断了电话。 片刻,电话又响起。 她再次挂断,并手忙脚乱地把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传票?什么传票? 云都的传票?他们真把自己告了? 她抖着手,想要去微博看看云都工作室的动向,谁想,刚一进入微博,如海的私信和评论就把她的手机直接冲到死机。 “抄袭狗你好啊,起床了吗?今天有没有受到良心煎熬啊。” “乐贼!这个行业就是被你这种老鼠屎搞臭的!” 只看了两条,杨小燕就退出了微博,慌得直哆嗦。 他们怎么发现是自己的? 还有那传票…… 不行,她不接!她不能接! 只要自己不收不就可以了!?自己不去,他们没法开庭,这件事或许能躲过去…… 小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去别人家里玩,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她只要把东西悄悄拿走,或者干脆躲起来,就不会有事情…… 杨小燕不敢惊动还在床上睡着的舍友们,流着眼泪从床上溜下,蹲进厕所里,拨通了杨白华的电话。 她一开口就是痛哭流涕。 “哥,小程哥那边怎么说……你找到他没有?他答应帮我了吗?你快救救我呀——” 第20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二十) 早晨,池小池正在吃早餐时,杨小燕直接打电话来了。 见池小池没有要接听的意思,程渐问:“是谁?” 池小池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睡衣兜里:“推销房地产的。” 等他回房换衣服,再拿出手机查看,上面已经多出了十几条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小程哥,你在吗?” “小程哥,接电话,求求你接电话。” “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不该拿你的东西,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回。” 池小池拿着手机进了衣帽间。 除了在挑男人的眼光上极差,非常需要莎普爱思来滴一下眼睛,程沅很有那么点文艺小清新的品味,衣帽间里的内容很充实,搭出一身得体的衣服不难, 池小池一边从衣柜里选衣服,一边打字回复杨小燕:“你拿的不是我的东西。” 得到了池小池的回复,杨小燕如获至宝,马上打进了电话。 池小池接起,口吻平淡道:“……刚才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程沅的声音,杨小燕心里燃起了熊熊的希望:“小程哥,我知道你跟哥哥的事情了。……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这是我的错,跟我哥无关……” 池小池说:“你想多了。你没那么重要。” 杨小燕被呛得一僵,小心翼翼地:“小程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池小池反问:“我该气什么?” 感受到池小池态度不对,杨小燕愈加慌乱了,带着哭腔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喜欢才拿走的。我不知道你是拿别人的歌……” 池小池心平气和地把挑好的衣裤放在床上,又去挑帽子:“用词不准确。我拿别人的歌是改,你拿别人的歌是卖。我才是拿,你那是偷。” 杨小燕哭腔难忍,央求不止:“小程哥,你别说气话,我们好好谈谈这个事情……” 池小池:“为什么你会觉得找我有用?现在是云都要和你打官司,又不是我。” 杨小燕泪水涟涟:“小程哥,你帮我跟云都说说情吧,就算,就算你生我的气,至少也要顾念和哥哥的情分……” 说话间,池小池把衣物鞋袜都挑好了。 他想自己没必要再花时间和杨小燕周旋,便打断了她的抒情:“你后悔吗?” 杨小燕忙不迭点头认错:“后悔,我后悔了。” 池小池的冷笑从听筒那边传来,听得杨小燕头皮一冷。 “事情被爆出,先找杨白华跟我谈,自己躲在后面不肯出面,纸包不住火才来找我。……我猜,是不是云都的传票寄到了,你才坐不住了?” 杨小燕现在根本听不得“传票”两字,几乎尖叫出声:“不!不是……” “你没有找过云都,因为你希望我出面来找云都协商。说到底,你还是想躲在后面,让别人替你料理一切。你哥说你年纪小,可算盘拨得是真溜啊。” 所有的遮羞布被一应扯下,杨小燕张口结舌,后背炸了蚂蚁窝似的一阵阵刺热发痒,关节窝里全是冷汗。 池小池下了判断:“……你不是真正后悔自己做错了。你只是后悔自己被抓了包。” 他挂断电话,开始穿衣服。 成长环境不同,遇到事情,心境和认知自然不同。 杨小燕杨白华他们的成长环境是一个过分狭小闭塞的交际圈,在圈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人情大过天。如果一个人提出什么要求,对方不愿答应,或未能满足,一顶“不讲情面”、“不近人情”的大帽子便能压得人出不了门。 他们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因此在他们的心目里,“情分”和“本分”完全是一码事。 很快,跟他“有情分”的杨白华就打来了电话:“小程,咱们谈谈。” 池小池说:“我有事要出门,给你三分钟。” 杨白华苦涩道:“小程,你别这样。” 池小池把小领带打好:“你还剩两分五十四秒。” 杨白华发现池小池是跟他来真的,也不敢耽搁,调整好情绪,苦口婆心道:“小燕她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学生,你得容许她犯错不是?人这一生或多或少都会犯错,何必要一棒子打死?要是她真的被告,万一学校追究她的责任,记她的过,甚至开除她,她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杨白华继续道:“她和你一样喜欢音乐,从小时候她就喜欢拿着树枝比划来比划去,说将来要当个指挥家。她能从我们那里考出来不容易,如果拿不到文凭,她会被她爸爸带回去做活,到年纪找个人嫁了,就永远回不到城市,完不成她的梦想了。小程,你也喜欢音乐,你应该明白她的心情,对吗?” 杨白华这一席话说得悲天悯人,迷惑性极强。 哪怕是和池小池站在同一立场的人,听到他这样一番描述,恐怕也难免动摇。 毕竟谁都不想做害人一生的罪人。 杨白华等待着程沅的回复。 他知道程沅不是心肠硬的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心肠软的程沅已不在了,被这对兄妹间接捅了无数刀,流血数年,抑郁而终。 所以,对这段情真意切的演讲,池小池唯一的感想是,这他妈什么央视八套苦情剧台词。 池小池说:“杨白华,你这话说得太好了,不过说错了人。” 一听他这样讲,杨白华满怀希冀的心像是被针戳漏了气的气球。 池小池给他建议:“你们去找云都的律师部门吧,他们说不定会被你感动,善良地答应你不追究责任了。” 杨白华失望道:“小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池小池掐了表,发现三分钟刚刚好,就挂了电话。 池小池说:“感觉我自己好过分哦。” 061:“……”明明一脸愉悦。 悔意值上涨,直接过了百分之五十,池小池当然愉悦。 他就这么一脸愉悦地下了楼。 程渐早在楼下等他,看到弟弟一步步从楼梯走下,窗外金色阳光掸落了他一身,雪白的皮肤被照得发光。 回家时,程沅瘦得吓人,在家里养了这么久,虽然肉没长上二两,但面色着实红润了不少。前两天他去剪了头发,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这一身风衣配衬衫,更褪去了他身上的青涩气,显得腿长腰细,一段楼梯硬是被他走出了t台秀场的范儿。 池小池笑嘻嘻地在程渐面前站定:“哥,帅不帅。” 程渐撸了一把他的头发,手法类似撸金毛,把池小池撸得往后一仰,直叫唤道:“哥,我头发,头发!好不容易弄的……” 程渐心里莫名有点酸,不客气地点评道:“从哪儿学的打发胶,小孩儿装大人。” 池小池嬉皮笑脸:“偷你的。” 程渐上手作势要打他,池小池一猫腰,快速溜到门外,出声控诉道:“陈姨,你看!!你看哥要打我!你管不管!” 被点名的陈姨笑道:“我可不管。偷东西就该被打手。” 偷东西要被打手,只有初中学历的女人都明白的道理,杨白华一个高材生却不明白,还要和池小池反反复复纠缠不休。 在去星云录歌的路上,他又发了很多条微信,主题内容还是劝池小池善良,伸出援手,普度众生。 左右无聊,池小池索性以观赏他的表演为乐。 061察觉到有些不对:“他也太执着了。这件事谁对谁错,太明显了,他根本没有立场要你帮忙。” 池小池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行道树,回应道:“是啊,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061:“……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池小池说:“老师,是我在提问啊。” 061稍稍一动脑,立即恍然:“……杨白华有把柄抓在杨小燕手里。他必须得帮杨小燕压着,不然杨小燕一旦把事情告诉父母,一定会提到你的存在,到时候他是同性恋的事情就瞒不住了。他应该也找过云都,但是被拒之门外,他才想死命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 池小池特别捧场地起哄:“原来是这样啊。” 061失笑,有点想像程渐那样撸撸他的脑袋。 但杨白华这四斤的鸭子半斤的嘴,还真挺能叭叭的。 负责开车的程渐从后视镜里看池小池:“你手机嗡嗡响了一路了。” 池小池自然道:“自从上次直播后,那个直播平台就有工作人员一直联系我,希望我签约。” 程渐:“跟苏秀伦说过没有?” 池小池很乖地表示:“没有。合同的事情我不懂,就没有签,只是加了工作人员的微信,先问问情况再说。” 程渐瞟了一眼一夜间长大了许多的弟弟,开心得很,还要假装高冷:“知道了。一会儿把合同拿给我看看。” 池小池:“嗯。” 说话间,杨白华的微信又来了。 看了这么久热闹,池小池觉得晾着他太不厚道,决定回应他一下。 “麻烦你转告她,如果收到传票要及时去领,不然就算主动放弃答辩权利了。” 这个回应看来是伤到杨白华了。 他闭嘴沉默了好久,才问:“……你这样要小燕怎么做人呢?” 池小池温柔地回复:“没事儿,我相信她早晚有走出阴霾的一天。那些网友不了解情况,都是瞎打嘴仗,只要把网线一拔,谁都伤害不了她。” 这曾是杨白华对身陷抄袭风波中的程沅说的话,如今池小池稍加修改,原地奉还。 杨白华的回复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怒意:“你说得轻松!” 池小池说:“我当然轻松。” 池小池又说:“被告的又不是我。” 这条之后,杨白华再也没发新信息来。 因为不安、愤怒和不甘心,种种情绪递增,池小池抵达星云时,杨白华的后悔值显示已突破60大关。 061其实挺高兴的,毕竟他之前带过的宿主,数据都是一点点慢慢涨,池小池满打满算,一天之内创收了将近50点,上涨速度之快,已经破了据061所知的所有记录。 061说:“这回及格了。……老师决定给认真的学生发点奖励。想要什么?” 061含笑的声音着实悦耳,绑定这么久了,池小池一听他说话,还是忍不住想推荐他入行做主播。 他有理由相信,061就算去给一条泥鳅配音,那也会是一条苏断腿的泥鳅。 联想到昨天来蹭饭的009,池小池突发奇想:“……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三次元的事情爆炸多,说好的入v三章可能今天之内只能兑现两章qaq 第21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二十一) 061犹豫了一下。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次被主神召唤,除了告知他有一项计划需要他参与外,主神也提及了他在任务世界违规使用自己本相的事,言语间颇有警告之意。 在承认错误的同时,这件事本身却叫061颇感纳罕。 自从主神创设下“渣攻回收系统”,手下系统员工的编号已达到2000开外,排除那些已完成任务的、因故障报废的系统,能正常运转的,包括保障单位、管理单位,以及061所在的外勤单位,满打满算也有500个系统。 何况主神并不只构建了这样一个主系统,要兼顾的太多,怎么会特别注意到在一个新人在任务世界里发生的状况? 池小池问:“怎么,有困难吗?” “现在就要看吗?” 池小池跟他逗闷子:“等回去我就不一定感兴趣了。” 061想了想:“三秒。”投影需要能量,而三秒之内的能量变化,是不会被主系统感知捕捉到的。 池小池说:“这么神秘?亲个嘴都不够。” 061笑:“那你要不要看啊。” 池小池:“看看看。” 061开始观察四周情况。 池小池现在正跟着程渐,突然跳到他面前大变活人当然是行不通的,云都里来来往往的人员也不少…… 池小池跟着程渐上了电梯, 见061迟迟没有动静,池小池说:“要是为难就算了。” 061顿了片刻:“……好了。你往外看。” 此时,电梯的钢铁门缓缓向中央合拢。 池小池向外望去。 从一楼大理石柱边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他正低头打着电话,从侧面可以看出他五官生得极俏丽,但一副金丝眼镜和温儒的气质却将本该有的轻浮美艳抵消了不少。 不知是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他侧过脸来,嘴角微挑,将大半张脸露在了池小池面前。 电梯门合上了。 池小池呆愣住了。 下一秒,他就红了眼睛,扑上去疯狂去按电梯楼层按钮。 提示楼层的蓝灯一片片亮起来,把他染上一层泪光的眼睛更添上了一点疯狂。 他喃喃念着:“……别走,别走,等我,等我一下。” 程渐一懵:“小沅?” 到了二楼,电梯停下,缓缓张开了钢铁嘴巴。 程渐见他状态着实不对劲,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小沅,你——”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花。 程沅竟是默不作声地反手擒过他的手,发力一拧,把他的胳膊锁至背后,又往前狠狠一推。 程渐顿感筋骨酸麻,差点一头撞上电梯壁。 池小池迈步朝外冲去。 大概因为父母都是老师的缘故,娄影身上很有点莳花弄草的文雅君子风。 哪怕后来他的父母因为带学生去夏令营,出了事故,车毁人亡,娄影搬到小姨姨夫所在的筒子楼寄住,他的气质也跟筒子楼里其他小屁孩儿截然不同。 池小池曾无数次构想过,娄影如果没死,倒很适合去做新闻主播,或是当个大学老师。 ……就应该是他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样子。 在周遭人诧异的注视中,池小池一路冲下楼梯,一路上想了无数要对他说的话。 但大厅里人来人往,独没有他。 061也被池小池的表现惊住了:“小池?你怎么了?” 061及时响起的声音叫池小池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池小池喉结上下轻滚几下,出声问:“……刚才是……” 他一时间竟到了失声的地步,清了清喉咙才能勉强说出话来,声音更是嘶哑得可怕:“……是你吗?” 061没能听懂:“嗯?” 池小池竭力稳住情绪:“刚才那个……是你吗?从电梯外面走过去的那个人……” 061微微皱眉:“不是我。” 他刚才站在一楼到二楼的旋转梯上,跟池小池挥手,可池小池好像没能看见他。 池小池缓步走到了靠近电梯一侧的大理石柱前,伸手轻抚。 ……刚才他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背靠石柱,发出一声带着颤意的轻喘。 “不是吗。” “……我又认错了吗。” 061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奖励游戏会引起池小池如此激烈的感情波动,忍不住追问:“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061受到程序限制,在化出本相时,短暂离开了池小池的身体,因此没能看到池小池在电梯里看到的人。 池小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愣神。 程渐几乎是前后脚跟着池小池下楼来。 眼见弟弟这副怔怔忡忡的模样,他远远站住,注视着程沅时,竟从心里泛出了一股奇异的陌生感。 ——他的弟弟从小文静、胆小又乖巧,被家人保护得太好,除了杨白华外,几乎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程沅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那种压抑不住的、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悲伤,让任何问询和安慰都显得多余起来。 还是池小池先注意到了他:“哥。” 程渐这才走过去:“小沅。” “对不起。”池小池低头,逐渐找回本该属于程沅的情绪,“……对不起。” 程渐哪儿还有心思责怪他,伸手去抚他的额头:“脸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不录了?” 池小池不动声色地躲了一下:“怎么能不录了呢,跟人家都说好了。” 程渐说:“状态不好还录什么?!” 池小池说:“没事,调整调整就好了。” 确定还要继续录,程渐给池小池理了理领子,带着他重回电梯口。 等下一班电梯时,程渐问他:“你刚才看见谁了?” 程渐向来是个直截了当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能像这样憋上两分钟隐而不发,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池小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说:“看到一个很像我朋友的人。” 程渐第一反应是,干,不会是杨白华吧。 池小池看出程渐的不悦,更进一步地解释道:“是小时候的朋友。” 程渐:“……哪个?” 池小池抬起头,抿嘴一乐:“哥,你能认得我朋友啊。” 程渐语塞。 ……说的也是。 他和程沅年龄差超过五岁,程沅还小的时候,他正处于“本人是宇宙中心”的叛逆期,根本不愿意带着他玩,一来是程沅屁都不懂,二来是他唯一感兴趣的音乐,程渐完全无感。 至于他交了什么朋友,程渐更是从没关心过。 想到这儿,程渐作为哥哥,难免羞愧。 他试探着问:“他是你初恋?” 池小池耳朵微红:“……只是朋友。” 程渐看到他热乎乎红彤彤的耳垂,顿时心领神会,咳嗽一声,想,小小年纪就琢磨这个,果然像资料里所说,有些人性取向是天生的。 他又问:“刚才你看见他了?” “可能吧。”池小池说,“很像他。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电梯来了,程渐和池小池重新踏入电梯。 程渐问:“他长什么样?” 池小池讶然:“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渐:“你别管。告诉我他长什么样。” 池小池开始跟程渐描述自己所见到的“娄影”,同时将视线转向电梯外,期待着那个或许能够再度出现的幻影。 但是直到电梯门合上,他也没能再看到他。 坐进录音室里,池小池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 程沅本就是学音乐的,对录音室里各项设备的功能很是了解,苏秀伦只指点过他两句就走出录音室,留池小池一个人,叫他先开嗓,找找状态。 等在外面的程渐把刚才的见闻简单转述给了苏秀伦,并问:“你们星云里有这么一号人吗?” “如果是戴金丝眼镜的人,有可能是宋总。”苏秀伦想了想,又说,“当然也有可能是客户。如果你在意的话,我打电话去监控室,叫人查查看。” 程渐一点头:“好的,多谢。” 他一转身,就嘶地抽了口冷气,抬手摸摸自己的肩关节,表情微变。 ……好小子,平时文文静静的,一下手还挺狠。 录音室里的池小池试了试音,发现嗓音状况尚可,才放下心来。 061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只好尝试着缓和:“娄影是你的初恋吗?我一直以为他是你朋友。” 池小池一笑:“当然是朋友。娄哥死的时候,他十六,我十四。那个年纪的小孩儿哪里懂什么是喜欢。” 可等他懂得,已经晚了。 061安慰他:“没事儿,别多想。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池小池:“就是他。” 061:“你怎么能确定呢?” 池小池笃定道:“我认得出来。” 061沉默。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池小池在任务世界里遇到了牵绊,和其他他带过的宿主一样。 池小池继续道:“你记得吗,我去找过娄哥的墓碑,没找到。在这条世界线里他有可能没死。” 061叹息:“……你要找他吗?” 池小池扶一扶耳机,说:“只想见他一面。” “见上一面又能怎么样?” “证明他不是幻觉。证明他在这里过得好好的。” 061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一颗心酸酸涩涩,忍不住直冒火。 他想,这大概是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人重蹈覆辙而萌生的无奈:“证明过后呢?你会为了他留下吗?” 池小池一怔,略微扬眉:“啊?我为什么要留下?” 061听出池小池话语中明显的疑问,也不由一怔:“你没有打算留下?” 池小池说:“他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有自己的生活。可他又不是真正的娄哥。” “可真正的那个……” 话刚出口,061便觉失言,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就听池小池说:“对我来说,只有我来的那个世界里的娄哥是真的。没有他的世界,我哪里都不去。” 061心中一悸,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刚才的一场闹剧过后,池小池没再提起要看他长什么样,而情况演变成现在这样,再提这事,未免多余。 061压了压莫名躁动的心绪,缓和了口气,说:“好好表现,晚上回家我们一起看电影。” 池小池乐了:“我要看恐怖电影。” 见池小池总算恢复了正常,061心绪大定:“好,听你的。” 与此同时,在系统总部的“须臾之间”中,暗红的颅脑鲜活地蠕动着。 主神面前的数据板上,作为池小池代号的1198号,代表情感混乱度的熵值实时变化曲线正不断上涨,并开始接近一条暗线。 ——那是主神经过千百次的测试,测算出的熵值平均值。 超过这个数值,才算达标。 雌雄莫辨的ai系统音机械道:“恭喜您,试验成功。1198号能量源对投影的061外型建模有反应。” 主神心情不错,竟有心思开口纠正自己系统的用词错误:“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ai立即改口道:“……1198号宿主对投影的061外型建模有反应。” 主神发出一声轻蔑低笑:“哈。” 人类果然是人类,要想掌握他们的情绪变化,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需动用一点能量,主神就能无声无息地屏蔽061的显像系统,让他无法在池小池面前现身,再放下钩饵,用061的外型建模,在池小池面前晃上一圈,不仅试验出了池小池的软肋,而且直接导致池小池的实时熵值剧增,眼看就要达到正常水平了。 可只在几秒后,数据板上的数据就发生了变化。 “……嗯?” 池小池的熵值曲线竟然回落了! 那条曲线在距离平均值还有一线的地方堪堪擦过,逐渐递减,最终稳定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值,才停止继续下降。 主神沉默许久,再开口时,语气中难掩震怒:“……怎么会这样?” 第22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二十二) 池小池当然不会知道主神的愤怒。 仅一个上午他就录完了三首歌。 对程沅这种音乐基础无可挑剔的人来说,唯一可能要担心的是受cd所限,不能完美呈现他的水准。 午饭是程渐请客,苏秀伦和几个工作人员参与,池小池全程作陪,捏着筷子斯斯文文地吃饭。 他话少又安静,与他出色的专业技能倒是反差极大。 对这个后辈,苏秀伦是越看越欣赏,在席间一直拿话照顾着他,还提点了他几句。 他所提点的东西和音乐本身关系不大,但却涉及人际交往、商业往来等种种信息,都是干货。 池小池认真听着,默默记下。 程渐把这一切都看进了眼里。 告别苏秀伦,程渐载着池小池回家,路上跟他搭话道:“你以前可从不对这种人际的事情感兴趣。” 池小池开了一点窗户,避免车内空调开得太暖,前挡风玻璃上生水汽:“苏先生挺热心的,我也该学点东西。” 程渐:“他还答应帮你查监控。按理说这事儿不归他管。” 池小池问:“监控里找到他了吗?” 被岔开话题的程渐有点不爽:“……找了,可没找到你说的那个人。” 061对这一说法也给予了肯定:“我也去确认过。确实没有。” 池小池并不意外,往后靠去,想,果然又看错了。 程渐见弟弟一脸倦意,晓得录歌是个体力活,心软了不少,嘴上倒硬气得很,命令道:“眼睛闭上,休息。” 池小池乖乖闭上眼睛,拉过后座上的小毛毯铺平,然后滚啊滚的,把自己寿司卷似的裹了起来。 程渐被弟弟的小动作萌得心颤,转念一想他这些日子来经历的种种,既觉恍然,又觉庆幸。 ……好在弟弟及时从那场恋爱的迷梦里清醒了。 杨白华这种人,看似温柔无害,实则极端自私。他当然不是不喜欢程沅,但最爱的只有自己。 他想要留住程沅,靠的不是积极参与程沅的人生,而是言语挑拨,把程沅剥离出他原有的交友圈,让他沦为自己一人的附庸。 他保护妹妹杨小燕,不是因为兄妹情深,只是因为“她出事了不好交代”,以及杨小燕掌握了他引以为耻的秘密。 而自己这个哥哥做得也不称职,明明之前发现了那么多迹象,不好好找弟弟谈一谈,只想把他们拆分开来,却适得其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黏越紧。 要不是那次寄住事件,让杨白华和程沅之间有了矛盾,程渐很难想象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 一路上,程渐想了很多。 后排的寿司卷闭眼小憩,毫无睡意。 午后阳光强烈,闭上眼就看见一片鲜红,那是眼睑透光照出的血管。 但不过片刻,那片恼人的红色便渐渐褪去。 池小池似有所感:“……六老师。” “这样休息舒服些。”耳边是061的低语,“暂时别想其他的事情。” 池小池说:“我有专心晒太阳啊。” 061:“……可你在皱眉。” 池小池闭着眼睛,如同一个神棍,老神在在道:“我在感受慢慢变咸的过程。” 061:“……咳。” 池小池:“想笑就笑,不用憋着。” 061一下笑出声来,悦耳的笑声也引得池小池微扬起了嘴角。 回家后,池小池照例弹了两小时的琴,然后下楼爆了个爆米花,准备晚上看电影吃。 但和池小池的悠然相比,有些人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杨小燕低着头,从人流量最少的东南侧门进入食堂。 她要了份小馄饨,挑了个僻静角落坐下,还没吃上两口,就听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切切察察的议论。 “……她,就她。” “看不见脸啊。” “要看脸,微博上有。她自己删了相册,但好像被人手快一步,截图了。” “……就是她呀,我去年考马哲还跟她分一个教室来的。” “唐欢粉丝也够疯的,人肉八到咱们学校,把咱们学校官博都刷爆了,个顶个的能骂人,我给咱学校说了两句好话,被私信骂了十几条。” “那能怪谁啊,一颗老鼠屎……” 杨小燕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正要起身离开,就见和她同宿舍的一个女生进了食堂,正巧和她撞了个四目相对。 那女生走过来:“杨小燕,辅导员找你,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杨小燕双腿一软,本能地撒腿就跑。 女生在她背后直叫:“你去哪儿?……哎!话我可是带到了啊!” 杨小燕不敢再听,径直冲出了食堂。 宿舍不敢回,辅导员办公室更不敢去,活了十九年,杨小燕第一次感觉到由衷的恐慌,煎熬,绝望,后悔,多重情绪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终于,杨小燕蹲在操场器材库门口,哭着拨通了父母的电话:“爸爸,爸爸,你快来……我出事了,求你快来——” 当天晚上,池小池特地吃了个半饱,留着肚子吃爆米花。 池小池的悠哉叫061有些哭笑不得:“那件事不管,真的没问题?” 池小池反问:“会有什么问题?” 下午的时候,代表悔意值的蓝条陡升10点,紧接着杨白华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池小池放置了。 当时池小池就想,杨白华这么好面子的人,上午刚被他怼过一场,且得缓冲一阵,没道理洗心革面得这么迅速,肯定出了什么事儿。 果然,杨白华的一条微信解释了池小池的疑惑:“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儿了。” 池小池跟061说:“哈,我就知道。” 随即,他友好地回复杨白华:“祝贺你出柜成功。” 杨白华好久没回复,池小池甚至能想到他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他下一条短信在几分钟后发到:“他们很生气。” 池小池:“哦。” 杨白华气急:“当初是你把我掰弯的。” 池小池甩了一篇美国心理协会论证试图改变性取向的不可行性报告过去,并跟他理性讨论道:“我可以把你掰弯,但我不能让你变硬呀。” 杨白华又沉默了好一阵,这回应该是受到了惊吓。 相对于调戏杨白华调戏得兴致勃勃的池小池,061却并不对此抱持太乐观的态度。 从程沅原本的记忆看来,杨家老两口,尤其是杨妈,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061的不安,池小池表示理解:“我知道。毕竟能想出让儿子做几年免费鸭子,好让一家移民的主意,也是个人才。” 061说:“可你刚刚进入事业上升期。” 池小池摸摸下巴,自言自语:“嗯。对程沅来说确实个麻烦。” 061继续分析:“情况变了,他们的心态也会跟着变:程沅落魄的时候,是程家有求于杨家,杨家也打算从中牟利,两家算是达成了利益一致;可是现在杨家处于劣势,他们为了杨小燕,说不定会拿你和杨白华谈过恋爱的事情威胁你。” “威胁?” 061说:“你刚进入事业上升期,还要考虑公众形象。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个世界和池小池原来的世界相差不多,网络上一片一片摇着彩虹旗,可在现实里,对同性恋的接受度并不高,公开承认自己性向的明星,惨遭雪藏的不在少数。 思考片刻后,池小池说了句挺意味深长的话:“谁是光脚的,谁是穿鞋的,还说不准呢。” 说完,他给程渐拨了个电话,把事情始末讲了讲。 听到此事,程渐并不多么意外,但还是在心里骂了几句娘:“我知道了。哥会帮你……” “哥,这事情不小,我不想瞒着你。”池小池却说,“但是……这回我想要自己处理。” 程渐有点没回过神来,他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句,挂了电话,还瞪着落地窗发了好久的愣。 ……他家小沅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 真的很快,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看池小池挂掉电话,061很好奇:“既然打算自己处理,为什么特意和程渐联系?” “很多人都觉得,家人是可以心灵相通的,所以,对老板、同学、同事、朋友的沟通,都有人传授各种诀窍,却很少有人教如何和家人相处。实际上在和家人相处的过程中,交流很重要。”池小池说,“把话说开,只是第一步。” 这口鸡汤灌得061有点懵,可回过味来,又觉得哪里奇怪。 池小池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更像是特意在跟谁讲解什么。 不过池小池没有再发表感想,061也没有再追问。 就这样,一人一系统等到了夜深人静时,拉上窗帘关上灯,抱着爆米花看鬼片。 自从上次一起看鬼片后,061积累了经验,只要鬼一出来就自觉主动地把音量调低。 调过两次后,池小池说:“你干什么,看不起我是不是。” 061:“你不是怕……” 池小池说:“要关就关静音。这若隐若现的你不觉得瘆人啊。” 061把声音调到了正常模式。 此时,车底下的小女鬼猛然窜出来,握住了主角的脚。 池小池一嗓子叫出来,嚎得比主角还惨。 他伤心道:“六老师,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师。你的师德呢。” 061其实是没料到上一个吓人桥段和下一个挨得如此紧密,但他也习惯了和池小池玩角色扮演,接话道:“为师带过这么多届学生,还没有人说过我没有师德。” 池小池说:“你没有师德。” 061把音量调大。 池小池马上道:“老师我错了,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061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了一个多小时的双人相声,恐怖电影在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 洗漱完毕,躺回床上,池小池读取了一下杨白华悔意值,发现数额已经逼近80。 对这个结果池小池没有丝毫意外。 对于推动“悔意”这种负面情绪而言,恨显然比爱更有效率。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061:“以前没有人像我这么玩过?” 061说:“据我所知,没有。” 池小池好奇:“为什么?” 061说:“怕事态超出掌控;怕崩人设;怕后悔值不是这样计算的,白费功夫,功亏一篑。” 池小池却道:“就是这个。你没觉得不对?” “……这种心态还算正常吧。” “我没说心态。我说的是数量。”池小池单手枕在脑后,“人有千面,冲动,冷静,不计后果,瞻前顾后,喜欢冒险,安分守己,狠辣,温和,果断,犹豫……各种各样。但我怎么觉得这些人瞻前顾后的性格,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池小池这番话,让061后脑勺猛地一寒。 这个猜测完全不能细思,因为061发现,其他系统不论,自己带过的宿主,性格都极为相似。 ……都是软弱、没主见,胆怯,基本不会违抗任何规定的人。 但061很快又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061说:“但系统把你选进来了。这要怎么算?” 池小池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嗯……” 恰在这时,程沅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的。 池小池随手接了起来:“你好,哪位。” 电话那边是一个中年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你是程沅?我是杨白华他爸。” 池小池很想皮一下,这么巧,我也是。 但是他态度收敛得很,温温柔柔的,完全是一副好孩子腔调:“啊,伯父好。” 根据电话那边的回声判断,对方应该开了扩音,现在应该不止一双耳朵在听他说话。 杨爸说:“你明天有空么得?你婶子想找你聊聊。” 池小池读过程沅的记忆,杨爸软弱,除了干活外任何家事都没他参与的份儿,杨妈则是个彪悍性子。 显然,后者更难料理。 池小池没有为难杨爸,道:“好,地点由我来定。上次叔叔阿姨来市里玩,我没能陪你们,明天一顿饭至少由我来请。具体什么时间约,约在哪里,我联系杨白华。” “把你爸妈也叫来吧。” “我爸妈很忙,视情况而定吧,我也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来。” 这一手娴熟的反客为主已经超出了杨爸的应对能力,他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个谢谢来,匆忙挂了电话。 061问:“你要去?一个人?” 池小池说:“这不还有你吗。” 061说:“到时候闹起来……” 池小池成竹在胸:“闹不起来的。” 直到第二天正式见面,061才明白,池小池所谓的“闹不起来”,有两层含义。 其一,他把见面的地点选在本地着名的空中观景旋转餐厅,那是个一块七分熟的t骨牛排卖800块的地方,环境极为讲究。大家点菜、讲话都轻声细语。一旦高声,立即会有腰间别棍的保安出面提醒。 其二,杨妈虎,池小池比她更虎。 池小池那一身在秀场里磨出来的矜贵气质着实不寻常,因此常常会有人忘记,他是从一间众生杂居、烟火纷扰,为着一头蒜就能掐着腰骂上半天架的筒子楼里走出来的。 当天,池小池把自己拾掇了一番,不说精心,至少和那间餐厅的气质相配。 他来得很早,把菜都点好了。 他点的都是中餐,他不至于在这方面刁难杨妈。 杨妈和杨白华一起出现在餐厅门口时,池小池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刚跟程沅照上面时,杨妈根本没把他往“勾引自己儿子的小臭不要脸”上想。 和她想象中又娘又骚的形象不同,程沅头发乌黑,没有染发,手上脖子上没戴那些个鸡零狗碎,只戴了一块除了价格不低调外哪哪儿都很低调的表,皮肤雪白,五官秀气,不知是不是人靠衣装的缘故,他自内而外透着一股慵懒的贵气,面有微笑,却很难摸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杨白华发呆。 他没见过好好打扮的程沅。 当初杨白华还说过程沅,家里不挺有钱的吗,怎么还穿白衬衫牛仔裤。 程沅得意道,我穿白衬衫牛仔裤也好看。 杨白华口上发问,心里其实门儿清。 程沅是为了不给他压力。 就像现在,衣衫整齐、穿着小西装的程沅,就给了杨白华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让他只觉自己矮了一头。 他尴尬地叫了一声:“小程。” 杨妈一直在打量餐厅那过分雅致的装潢,正是心虚时,听到“小程”两字,才瞧见面前笑得礼貌又客气的青年。 看池小池只是一个人来的,杨妈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可以说这副嘴脸,跟当年她接受程家提议、答应杨白华和程沅结婚时的喜笑颜开迥然不同。 池小池不会在意这个。 身为集万千黑粉于一身的演艺圈人士,要是他在意别人看他的眼光,他早就抑郁了。 他引着母子两人进入包房。 这包房由一层竹帘和外界隔分开来,适宜谈话,却不适宜吵架。 杨妈显然也意识到这里并非自己的主场,一时气苦,坐下时便追问:“你爸妈呢?不是讲好要见面?” 池小池说:“伯母,我昨天跟伯父说的是‘看情况’。我爸妈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况且我认为,成年人的事情,又不是初中生茬架,没必要找父母来处理。” 这话让杨白华的脸色青了又白,开口岔开话题道:“程沅,这个地方太贵了。” “花的不是的你的钱。是我掏钱,我当然要带伯母来最好的地方。”池小池对杨妈笑,“伯母,我点了几个菜,您看着吃。如果觉得不合口味可以再点。” 杨妈拉着个蚂蚱脸,一动不动。 池小池心领神会。 她对自己这种态度,大概是已经从杨小燕或杨白华口里听到了他们描述的版本,知道自己在杨小燕的事儿上不打算帮忙。 所以,在她眼里,失去利用价值的程沅活脱脱是一个把她儿子拐带上弯路的小荡男。 他们家找不到旁的门路替杨小燕解决事情,但杨妈又认为自己的儿子被程沅带坏了,对这么一个人低声下气,她根本做不到。 所以她会采取什么策略,池小池心知肚明。 菜上来了,她不吃,池小池吃,反正心里有火的不是他。 还没夹上两筷子,杨妈先坐不住了:“你多大了?” “快23。” 杨妈冷笑:“小小年纪,搞什么不好,搞这种羞死人的事情,毁一辈子。” 池小池好奇:“怎么就毁一辈子了?” 杨妈说:“男的和男的做那种事情,不嫌臊得慌。要是世界上所有的男的都搞这种不正常的事儿,世界上的人都要死绝了。”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池小池心平气和。 这世界上谁都有讨厌某样东西的权利,何况杨妈这个年纪,价值观已是坚不可摧,池小池也不打算跟杨妈舌辩这个。 而且池小池相信,这不会是她真正的来意。 果然,杨妈的下一句话是:“小燕的事儿,你得帮忙。” 池小池心说,来了。 ……这是程沅的最后一道坎。 程沅和杨白华谈过恋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杨家人不可能接受这件事,因此如果让杨家人握住这个把柄,对程沅来说永远会是个糟心的麻烦。 过了这个坎,他才算得上真正的功德圆满。 他把嘴里的东西吞下,眼睛却看着杨白华:“‘得’是什么意思?” 杨妈:“我听白华讲,你是程家的人。你们处对象也处了一段时间,这事儿如果闹大了,对你们程家不光彩。” 池小池歪歪头,似有疑惑:“闹大?谁要闹大?” 杨妈镇定道:“闹不闹大,全看你了。” 从杨小燕那里知道自家儿子被糟践成了个同性恋,杨妈震怒之余,也找到了一条能给杨小燕解困的妙计。 在杨妈看来,有钱人都要面子,面子就是命,面子大如山,跟个男的谈朋友搞对象,是要被邻居亲戚戳脊梁骨戳一辈子的事儿。 因此她志在必得。 程沅这种年纪的小屁孩她见得多了,看上去顶天立地,可一个个都是不经事的软蛋瓜怂,吓唬吓唬就能屁滚尿流。 见池小池不接腔,只闷头沉思,她乘胜追击道:“你是唱歌的,你们家是做生意的,名声要是坏了……” 池小池把筷子放下,静静地直视着杨妈:“我名声坏了,可以去国外读音乐学院;我家名声坏了,国外有生意;我在亲戚里的名声坏了,我们天各一方,大不了不联系。” 说到这里,他唇角一挑:“但你们名声坏了,能到哪里去?” 杨白华头皮一麻,不可置信地看向池小池。 池小池笑容可掬地向后一靠:“这基可不是我一个人搞的,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大不了大家名声一起坏掉,公平合理。” 杨妈没想到池小池居然压根不接她的茬,还反过来威胁自己,青筋都涨了出来。 杨白华脸色铁青:“程沅,我妈是着急,年纪又大了,你别威胁她。” “我也着急啊。”池小池一摊手,“不过再着急,也得把自己的尾巴藏好再出门。我看伯母这么在意名声,当然要帮她考虑。万一你的‘好名声’传开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姑娘愿意给你传宗接代?” “传宗接代”四个字,稳准狠地踩中了杨妈的痛脚。 杨妈差点跳起来,咬牙切齿地骂:“死艾滋!”这三个字已经算是文明,其后的内容是池小池拒绝描述的内容。 总之,十全大补,营养丰富。 但她才骂过两句,就发现四周一片静寂。 所有人都震愕地看向她,把她看得脸烫耳热,本来能发挥出的十成功力被硬生生憋回去,内伤几何,可想而知。 池小池不动如山:“伯母,可不能这么说杨白华。” 他把一侧胳膊搭上餐桌,说:“还有,杨白华,你刚才说‘威胁’。你弄错了。刚才不算威胁,现在才算。” 他盯视着杨妈,笑眯眯道:“你们村的地址我知道。去年给你们买营养品的时候,是我去寄的。” “如果你敢闹,我就敢说杨白华性功能障碍,发传单,送锦旗,实在不行,刻块碑树在你们村口也是可以的。我们慢慢来,不急。” 第23章 天才炮灰逆袭记(完) 杨妈幸亏没有心脏病,不然听了他这番高论,八成得抽过去。 她几乎是尖声咆哮出声:“你个小娃子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池小池谦虚道:“不敢,不敢,这方面您可是老前辈。” 杨妈气得直喘。 她在村里也是有名的泼辣,年轻时怀着第二个女儿,挺着大肚子还能跟对门打一个下午的嘴仗,有火都是劈头盖脸烧出来,哪有往下咽的道理。 杨白华太了解自己的妈了,晓得下一步一定是动手,到时候保安冲进来,会向着谁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他拉住杨妈,一边焦急劝说,一边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妈,算了,算了。” “算个屁!” 杨妈正欲发作,就听对面的池小池慢吞吞道:“您还是悠着点吧。把您儿子的事情捅出来,别的我不敢保证,您在您村里后半辈子是吵不赢架了。” 围观了全程的061,此时唯一的感想是,池小池这张嘴大概是被哪个不正经的罗汉开过光。 最后,杨白华拉着气得说不出话的杨妈全面败退,还险些把闻声而来的服务员撞个踉跄,并遭到了全餐厅的食客兼以鄙视和反感的目光洗礼。 而池小池因为待在包厢里,被竹帘挡住了脸,完美躲过。 他收获到了11点后悔值,以及一顿除了他没人动过筷子的晚餐。 服务员进了包厢,问池小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 池小池说:“要一杯马丁尼,还有,把这两份餐具撤掉吧。” 惹事的人既然走了,服务员依样照做,收起餐具离开。 061:“他们都走了,这菜……” 池小池:“我吃。反正点的菜色都是我自己喜欢的。” 061:“……”服气。 过了一会儿,061又问:“她要是恼羞成怒,跟你打架怎么办?” 池小池一秒给出答案:“先用糖醋里脊扣到她脸上,然后报警。” 061:“……” 池小池:“难道这时候还要跟她讲道理?我手早伸盘子底下了,她敢动手我就敢糊她一脸。” 061玩笑道:“池壮士,受我一拜。” 池小池:“平身。” 061:“……”……好像哪里不对。 碍事的人一走,包间立刻显得过分安静了。 池小池倒是很习惯这种安静。 独处时候的他动作很是优雅,经过模特严格训练的身体,就算松弛下来也会自动摆出从各个角度都能抓拍到好照片的姿势。 他在全城最高的地方俯瞰着这个城市的夜景,像是一个观光客。 ……这里很好,却不应该是他的去处,只是一个中转站。 池小池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061看着由浅蓝转为深蓝色、显示94的悔意值进度条,难掩欣慰:“是。这样就很好了。” 池小池又说:“杨家和杨白华不会再来烦你。苏秀伦很赞成你现在用直播吸引人气,这种不必见面的公众表演形式很适合你,你可以慢慢适应。” 起初061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听着听着,他听出了些异常来:“你在跟谁说话?” 池小池反问:“你们系统里就没有前辈带后辈吗?我正在带他呢。” 061:“带谁?” 池小池:“程沅啊。” 061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你说谁?程沅他已经……” 池小池说:“六老师,我问你,如果程沅真的已死,我为什么能在没有动用技能卡的情况下使用他的音乐才能?” 061还是不大能接受:“这……” “我问过009另一个问题。”池小池说,“主神为什么会选上我,又为什么会选上程沅。009说他也不知道。” 他说:“这个问题我到今天都没有想通。但是,主神既然能贯通各条世界线,且不论支持他运转的能量是什么,对程沅来说,他能够选择重生,回到过去,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就像我要签订契约,完成十次任务才能回去一样。” “集合这两个疑问,我可不可以做一个假设。”池小池说,“程沅和我一样,跟主神签过一份契约。但他签约的内容是出租自己的身体。在租借期间,他不能发表任何意见,只保有意识,隐于这具身体之内,只有在需要他的才能时,他才被允准出现。” 061打了个寒噤。 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009和他交班时,哭诉池小池跟他讲鬼故事。 如果池小池的推论是真的,那么之前,宿主一旦选择死遁,岂不是意味着…… 池小池对061说:“009听我说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所以你们都没想过这回事吗。” 061沉默。 他被格式化过,早忘记自己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能隐约记得,他的经验,是由前辈系统传授的。 他已知的所有系统都墨守着这条潜规则,即按照世界线走,不出幺蛾,不破人设,稳稳当当,死遁了事。 061已经算是这一代系统中包容度相当高的了。 如果是其他系统,在池小池对杨白华说“花你钱了”的第一时间就会制止他,让他别这么玩,风险太高。 061越想越心惊。 如果原主真的签了什么约,滞留在这具躯体内,看着帮他完成心愿的人再在渣攻面前受一遍折辱,有口难言,有冤难诉,最后还死在渣攻的怀里…… 061的默然也在池小池的意料之中。 他端起酒杯,看着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意味深长地想,这个在背后策划一切的主神,还挺有意思的。 很快,061问:“你想验证你的想法吗?” “怎么验证?” “每次宿主死亡,都需要任务对象的满级悔意值驱动,才能把宿主的意识抽离开来。这次等到悔意值满了后,我会直接把你抽离这具躯体。我想看看后续,没了你,程沅是会从此死去,还是……” 池小池说:“当然,我没问题。” 他又说:“至于程沅,我不能保证他的死活。但我想,老天把我送过来,应该也是希望他能有一个不错的人生。” 061闻言,一瞬之间想到了许多细节。 池小池不肯抽烟吃辣,说怕毁了程沅的嗓子。 池小池除了在必要时扮演程沅,私下里从不把自己当做程沅。 池小池在料理杨白华时,把程沅摘得干干净净。 就连在直播时、在和苏秀伦一起吃饭时,他也相当克制,表现得少言安静,和程沅的性格一模一样。 061越想越心惊。 或许从一开始,池小池的思路就没有受到定势局限。他一步步推动局势向他期望的方向走去,为的只是一个猜想而已。 ——程沅或许还活在这个身体的某个角落,或许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池小池在看窗外的风景,061在看他。 以前,061认为他既理智又有一点孩子气,有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流氓劲儿,但现在独自一人欣赏夜景的池小池,温柔得让他一颗心直发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杨白华的后悔度保持在九十以上,稳中有升。 杨小燕判决下来的那一天,数值达到了100。 云都为唐欢出道五周年的宣传投入太大,现在却变成了业内业外共同的笑话,这笔损失总要有人来赔偿。 毕竟受到伤害的,是云都的当家花旦,钱篓子,台柱子。 按照合同,违约方必须赔偿对方因违约而遭受的全部损失,唐欢的商业价值、经纪公司被损坏的名誉权,以及抄袭的歌曲,累计下来,杨小燕要赔偿唐欢方损失共计九百二十一点五万。 审判结果一出来,杨小燕当即就哭了,软倒在被告席上,使出最后一招,说她赔不起,要自杀,不活了,被父亲扇了一巴掌。 法庭上乱成一片,只有唯一稍微懂点行的杨白华憔悴着一张脸,表示他们想要上诉。 根据池小池推断,云都要的只是一审的判决,挽回公司和唐欢的声誉,后续如果杨小燕实在赔偿不起,赔偿金的金额也许还能往下压一压。 而事实上,不管二审判决结果如何,那份赔偿金,都会让杨白华为他最爱的、密不可分的家庭发光发热、奉献一生。 当晚,结束了一场直播的池小池接受了传送。 临走前,他躺在床上,对不知道能不能醒来的程沅说话。 “如果我离开后,你能活下来,那就是最好的结局。能铺的路,我给你铺好了。” “直播是你比较能接受的方式,你要慢慢习惯和人接触,在人前演奏、唱歌,说不准以后你能开演唱会。” “以后你的演唱会我肯定是看不了的。如果你能活过来,每次开演唱会,就给我留张前排票,算是感谢我吧。” 说完,他被061抽离了这个世界。 在意识逐渐模糊时,池小池有点遗憾。 直到今天,他没能找到那一天自己在星云大厅里惊鸿一瞥的“娄影”。 不过,不管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只要那是娄影,一定会在这个世界里过得很好。 他离开后大概半小时,陈姨端着水果上楼来,敲门没人应,一推门,才发现程沅烧得滚烫,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她吓得直叫程渐:“快来看看,小沅烧得怎么这么厉害?” 昏昏沉沉地熬了许久,程沅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守在床板的陈姨和程渐。 他的嗓音满带病人的沙哑:“陈姨。” 陈姨敲了冰格,拿毛巾包着放在程沅额头上:“小祖宗,别说话了,看看你嗓子,沙成什么样了。” 程沅哭了:“……陈姨,我想吃酸菜鱼。” 陈姨被他哭得直心疼,拿了干净毛巾去擦眼泪:“鱼是发物,不好现在吃的。等小沅好了,陈姨专门给你做一大锅,都给你吃。” 程渐在一旁说:“多大年纪了,还哭,丢不丢人。” 程沅扭过头去,软乎乎地叫道:“……哥。” 程渐有点别扭:“嗯。” 程沅伸手去拉他的手,掌心里都是湿漉漉的冷汗:“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为了杨白华跟你吵架,我……” 程渐接过陈姨手里的毛巾,给他擦手心。 “……好了。”他说,“都过去了。只要回家,什么都好。” 与此同时,主神“须臾之间”里,数据板传回了池小池任务结束的提示。 宿主代号:1198号 宿主姓名:池小池 世界难度等级评定:c级(新手级) 世界完成度:100 宿主状态评定:各项机能良好稳定,可以随时传送。 所得熵值总额:489(低于平均值3250) 主神并不喜欢这个低到可怕的数字。 但等了半天,他发现缺了一项数值。 他沉声发问:“契约者2396的熵值所得呢?” 他的专属ai回答:“契约者2396程沅,所产生的熵值为零。” “……什么?” 主神怒极反笑:“还有更坏的消息吗?” ai继续道:“宿主在**状态脱离契约者,按照规定,契约者与我们的契约自动解除。” 换言之,推动时间线倒退的巨额能量值,全部白费了。 这个消息终于让主神勃然大怒:“……怎么回事?!” 契约者对主神来说,和宿主一样,都是不可或缺的能量来源。 他们被系统发现,趁其濒死之际,引渡到主神空间,签订契约时,往往抱着巨大的仇恨。 而在主神的契约里,条件开得极为诱人。 “挑选专人,为您服务,帮您重活一世。” 而正因如此,留在这具躯体内,眼睁睁看着宿主走上和自己相差无几的道路,甚至于张开腿、被他生命中最痛恨的人…… 这种不得解脱的恨意,甚至会让他们的累计熵值超过宿主数倍乃至数十倍,完全能够抵消系统调整时间线所消耗的熵值。 而现在,主神耗费了数以万计的熵,从这个世界里却只得到了可怜巴巴的489点熵。 这趟生意做得太蚀本,如果主神有底裤,现在大概已经赔得要扒去卖了。 ai感受到了主神巨大的能量波动:“……您生气了吗?” 主神不言语。 ai继续发问:“如果您气不过,可以重新调整契约者程沅的世界线。但我需要提醒您,如果重新调整,就需要把时间线倒回池小池来前,这样您就会损失一来一回的双倍熵值;而且,您只能格式化系统,而无法抹去契约者或宿主的记忆——这意味着,如果盲目倒回,契约者有百分之八十七点五的可能会选择解除契约。” 主神:“闭嘴。” 他是真的发了怒,发出的声音沉闷得活像兽类在进攻前的低吼。 主神的熵库存极大,但他不能容许失去,更不能容许自己的权威被人挑战。 ——1198号,池小池,还是第一个敢挑战自己订下的规则的人。 此时,ai说:“061发回讯息,说已经做好了传送准备。” 处于愤怒中的主神渐渐平息了怒意。 他不打算在程沅那里再耗费多余的能量,他是个精明的大脑,不会允许损失的进一步发生。 ……但池小池还在他的手中,不是吗。 主神发出了一声得意的低笑。 不消片刻,他完成了池小池的传送。 池小池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 闭眼用心感受过后,池小池算出,这具身体现在起码断了两根肋骨。 他不在医院,而是躺在一间卧室的床上。 按照身下床垫质感推算,这张床的价格应该是寸土寸金的那种。 然而四周极昏暗,密不见光,窗帘都拉着,静得如同坟墓,能发出像样响动的,只有一个点滴瓶。 池小池艰难道:“……六老师,我们的师生之情到此为止。” 061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帮池小池屏蔽了痛觉,又打开了消息板,准备接收这条世界线的剧情。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不可置信的东西。 世界难度评定……a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世界收尾成功√ 第二个世界是花心暴力的安嘉和版商业大佬x软弱胆怯的受气包小媳妇 ———————————————————— 大佬:我是这个家里的天,你算什么东西。 小池:大家让一让,我要日天了。 第24章 干掉那个大佬(一) 061:“……池先生稍等。” 他向主神发了个报错申请。 自从上次电梯事件时脱口叫了他一声小池,这还是061第一次再叫他池先生,可见事态严重。 池小池也意识到哪里不对:“怎么了?” 061说:“你才做到第二个任务,不该匹配到a级难度的世界,可能是随机系统出故障了。你别慌张,好好躺着,一切有我。” 池小池微愕。 他一个人安稳过了许多年,所以他认为“一切有我”这种承诺简直俗到不能再俗。 ——他池小池靠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别人,而池小池入圈多年,咖位摆在那里,也没人自不量力地跑到他面前耍这种小机灵。 ……没想到,还真是越俗的话越中听。 池小池老老实实地躺平,和061一起等待回复。 很快,申请批复表示,经过核查,随机系统089没有故障,宿主分配到a级难度,只是概率问题。请速接收世界线信息。 言下之意,别哔哔,你衰你活该。 061对池小池解释:“……之前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其他宿主的第二个世界难度大多在c级,最多是b级。” 池小池:“那我还是第一个?” 061:“……”听起来还挺自豪的。 无奈之下,他把世界线传送给了池小池。 这条世界线里的一些设定与池小池熟悉的世界不同。尽管仍是现代的大背景,但男性已经可以结婚,好在大体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没有发生变化。 他这个宿主叫沈长青,出身中等,性格温和,以前是一家国际模特公司的签约平面模特,后来在一次活动里偶遇总裁周开,被他一眼相中。 很快,周开对他展开了热情的追求。 周开年纪不算小,不过像他这样在45岁前就把业务拓展到世界范围内的商人,在圈内已算是顶年轻的了。 他相当偏爱亚洲长相的男生,第一任结婚对象叫苏文仪,也是中国人,和他婚龄长达十二年。 二人的关系对外相当低调,偶尔曝出的也都是二人恩爱和美,十指相扣去某地度假的新闻。 苏文仪去世后,他经历了四年多的空窗期,遇上了沈长青。 在外人看来,沈长青这运气不叫祖坟上冒青烟,得叫祖坟上失火。 22岁,年轻,帅气,且不出意外的话,周开一定走在他前面。 周开没有子女,到时候哪怕只得到一半遗产,也够他买房买地包小白脸,玩到八十岁。 更何况周开长相不差,出手阔绰。 因此,在公众们看来,周开虽然偶有小节不端,譬如性格急躁,大嘴巴,在公共场合也不愿太收敛,可整体来说,还算良配。 然而,这名良配有着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天生没有性·功能。 在池小池看来,这可能是这操蛋世界线对自己唯一的垂怜。 然而不幸的是,作为一个天阉,周开不免俗地是个变态。 实际上,周开比电线杆子还直,根本不喜欢男人,但如果和一个女人结婚,他受自身功能所限,必须要面临“没有孩子”的嘲笑。 即使可以把不能生育的锅推到女方身上,但要面子的周开无法忍受外人对他能力和男性尊严的揣测。 所以他干脆和男人结婚,一劳永逸,断绝了任何议论的口舌。 但这一选择,反倒在长期的婚姻生活中起到了糟糕的作用,反复着提醒他不能人道的事实。 在死了前任后,他对选择伴侣更加谨慎。 经过多方考察判定,沈长青好看,好拿捏,够得上一个合格“摆设”的资格。 于是,在新婚之夜,什么都不懂的沈长青直接被套上一个塑料袋,差点被玩进太平间。 自那之后,就是一场长达三年、日夜不休的噩梦。 沈长青无数次想过离婚,但他的家世背景充其量也就是个小中产阶级,父母每月挣的那区区两万块钱在周开看来就是屁。 而沈长青进了他的门,除非横着出去,否则别想带着他的秘密离开他的掌控。 沈长青性格偏于温和,说好听点儿是稳重,顾全大局,说难听点儿,是认命了。 第一次从病床上醒来时,他就认了。 权衡利害后,他确定自己这根小腿毛根本弄不折周开这条大腿。 他没有跳出来嚷嚷离婚,没有试图跟外界联系、控诉,而是对周开百依百顺,虽说也仍是动辄得咎,但至少周开认为,沈长青乖巧,不跟苏文仪一样成天惦记着惹事,因此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在他身上也发泄得少了些。 他的前任苏文仪是怎么死的,是被周开玩死,还是受不了侮辱选择自杀,沈长青已经完全不在意。 他每天只想着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每当周开出差十天半月,他就像是过年一样高兴。 在家里吃饭,周开哪怕放筷子的声音大了一点,沈长青就会控制不住地双腿抽筋,腿疼得要命还不敢露出任何表情。 饶是如此,他还是会隔三差五挨上一顿揍,话多会挨揍,话少会挨揍,眼睛肿得像乒乓球,更是常事。 周开好像很喜欢看到沈长青鼻青脸肿的模样,对挨揍后的他格外好声好气,温驯体贴,直到下一次不知何时的爆发开始前,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安宁。 沈长青知道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小女友,那个小女友也是模特,对自己的二奶身份接受良好,且豁得出去,嘴巴严实,挺合周开的脾胃。 对这种小事情,沈长青已经麻木了。 沈长青的“乖”和“知情知趣”,让周开颇欣赏,甚至有时稀薄的良心作祟,他还会在没有揍过沈长青的一两天内,对沈长青疼爱有加。 只是这种“疼爱”在沈长青看来愈加令人毛骨悚然就是了。 在某一个类似的“蜜日期”内,周开送了沈长青一只纯种的小拉布拉多犬。 这是沈长青漫长黑暗婚姻中得到的唯一一点安慰。 他把自己仅剩的爱和善意都给了小狗,给它起名赫尔普,洗澡、喂食,都要亲力亲为。 大约在半年后的某天,沈长青又因为奇怪的原因得罪了周开。 周开的g点很奇怪,大概可统称为“薛定谔的g点”,有些话在某个时候说没关系,但隔了一天再说,就可能换来一阵拳打脚踢。 总之,因为鸡毛蒜皮的原因,沈长青挨了周开一巴掌,往后脑勺拍的,啪的一声,不很疼,就是晕得慌,趴一会儿就能好。 沈长青已经对这种级别的殴打免了疫,但他忘了,这是周开第一次当着赫尔普的面对他动手。 赫尔普扑上来,照着周开的腿就是一口,皮肉都咬破了。 周开瞪着眼睛骂了一句娘,抬脚就往赫尔普身上踹。 这一通没头没脑的打,叫赫尔普受了重伤,而拼死护住赫尔普的沈长青被踢折了肋骨。 这次周开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去打过疫苗后,对沈长青柔声细语地安抚了一阵,又主动把赫尔普送到最好的宠物医院里治疗,并谎称在遛狗时它遭到一个发疯的人踢踹殴打,才伤成这样。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话没毛病。 过了两个月,赫尔普回家来了,嗷呜嗷呜地往沈长青怀里钻,大眼睛里润润的都[笔趣阁 ]是水。 沈长青抱住它哭了:“赫尔普。” 周开还去摸摸沈长青的头发:“没事儿,你看它回来了。” 周开的暴躁是阶段性发作的,比如这时,他温柔得很奇异,一点儿都不像那个把伴侣和狗毒打得不成模样的疯子。 在赫尔普回家的第二天,周开让沈长青出去购物,想买什么买什么。 沈长青知道,他不怕自己跑,一是自己乖了三年,怎么说也博得了他一点信任,二是有保姆作陪,三是赫尔普还在家里。 能远离周开,沈长青已是很欢喜了。 他离开家半天,跑了好几家宠物店,终于买到了赫尔普最喜欢的磨牙饼干和肉脯干。 估算着外出时间如果再长,周开可能就要发作了,沈长青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回家后,一向会叼着拖鞋来迎接他的赫尔普不见了踪影。 他叫了两声:“赫尔普?赫尔普你在哪里?” 周开从厨房走出来:“回来了?” 沈长青突然有点悚然,盯着周开:“……你看见赫尔普了吗。” “你没看见吗?”他揭开餐桌上的一个铜盘盖,露出一只烤得酥脆的狗腿,笑道,“就在这儿呢。” 沈长青呆愣了许久,抓住头发,发出一声撕心的惨叫,掉头冲回了房间。 周开去敲他的门,极尽恶意道:“你没吃过狗肉吗?好吃的。你不吃,我给你留着啊。” 当夜,沈长青用床单在门把手上系成环状,缢首自尽。 看完后,池小池和061一起陷入了沉思。 池小池说:“这是a级的,你们s级的世界线都是些什么,我想提前了解一下。” 061说:“s级一般是指世界本身的难度,比如末世、战争,刚一进入就有可能因为死亡登出。一般不可能轻易遇到。” 池小池的语气有点怪:“那可不一定。” 061:“……嗯?” 池小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目前看来,池小池是在沈长青护狗,被踹断肋骨后这个时间点穿来的。 他说:“对比一下还是挺好的。至少现在还有个床,而且赫尔普和我,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的安全期。” 看着那两根断掉的肋骨条子,061看不出哪里好。 池小池安慰他:“我不怕周开。这么说吧,我这个人总体来说比较不抗揍。所以,他敢揍我,我就敢阉他。我就不信他到时候还在家里治。到时候,事情抖出来,不愁没有媒体来采访我。” 061:“……” 池小池用陈述真理的表情镇定道:“能用一把菜刀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061:“……” 池小池:“这么想是不是心就放宽了?” 061:“……”别说,还真是。 池小池在床上躺平:“杀人放火都是最终选项。万一我上个世界的推论是真的,我拍屁股走了,判刑的还是沈长青。” 说着,他摸摸胸口,自说自话道:“……我知道,你估计豁出去判刑都想弄死他。但你搞搞清楚,我不是专程受雇来跟他同归于尽的。要死,他一个人去死,不然到了地底下,你说不定还得被他追着恶心。” 061忍俊不禁。 他这么认真,好像沈长青真留在这具身体里似的。 但他也配合着池小池道:“沈长青,你放心,相信他,他有办法。” 跟沈长青说过话,池小池核对了一下好感值和悔意值的现有数额。 好感值45,悔意值0。 看到这么可怜的数字,061也无语了片刻。 池小池却很积极:“哈,无产阶级的力量是无穷的。” 池小池又检查了一下卡包。 上个世界他拿杨白华的好感度当提款机,趁着涨涨掉掉之际捞了不少好处,翻脸后还及时拿仅剩的好感值兑了两张短效催眠卡,可谓把骨髓都吃干抹净了。 现在,除了赠送的八张体验卡外,池小池还拥有两张催眠卡,一张病弱·眩晕卡,一张体力增强卡,一张位移卡,一张隐身卡,功效皆如名字,简单易懂,虽说都是低级卡片,持续时间有限,但也是池小池经过计算后搭配出来的最优兑换方案。 池小池说:“六老师,把周开从今天往后两个月的日程都给我一份吧。” 那盘狗肉着实恶心到了061,他问:“只剩两个月的安全期,你有把握吗?” 池小池自顾自把已注空了药液的吊瓶针头拔下,笑眯眯道:“期末挂不挂科,就得靠六老师给我的资料和重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面,我最怕的不是安嘉和,是那个盯着女主不叫她逃跑的保姆。 不知道还有没有妹子记得那张面无表情的漠然脸。 还有,家庭暴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第25章 干掉那个大佬(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池小池整合资料,归纳信息,忙得不亦乐乎。 大约一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周开。 周开这几天去法国出差,来人是家里的佣人。 根据061给出的资料显示,他是西班牙籍,叫伊宋。 他不会中文,和家里的司机、厨师和女佣一样。他们被周开要求不准讲英语,在家里只准用西班牙语讲话。 而沈长青并不会西班牙语。 一开始时,沈长青倒是主动学过几句,但他很快发现,这四人对他的提问和要求爱答不理,偶尔还会凑在一起,对沈长青身上的伤指指点点,窃笑不止。 他们从二十几年前就为周开干活,算是周家的老人,连苏文仪的惨状都见怪不怪了。 在他们看来,周先生对沈先生挺好的,至少比对苏先生温柔多了。 把他们的漠然看入眼后,沈长青认为,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但池小池不一样。 他特别乐意跟这种人说道说道。 伊宋推了辆轮椅进来,看到已经被拔下的针头,微微一愣,但他没说什么,把池小池从床上扶起,默不作声地给他更换固定胸带里的毛巾。 池小池问:“我的针一个小时前就打完了。为什么没人给我拔针?” 伊宋不理他。 池小池转向061:“刚才那句话用西班牙语怎么说?” 061说了一遍,刚打算教池小池第二遍,他就依样画葫芦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一个音节都不带差的。 对于池小池的质询,伊宋保持沉默。 由此可见,沈长青在三年间生活在多么压抑的环境中。 整座别墅里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偏偏是他最痛恨的人。 池小池不疾不徐地再道:“我如果不自己拔针,回血能都能回半瓶了。” 伊宋的不理不睬在他的意料之中。 061又把池小池的话用西班牙语重复一遍。 这次语法和单词都有点复杂,池小池听了两遍才复述出来。 伊宋依旧不理会他,甚至还极快极轻地笑了一下,仿佛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儿。 换完毛巾,他拖着池小池起身,想把他移到轮椅上去。 从现在开始的一小时,是周开为沈长青规定的晒太阳时间,一分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 被屏蔽了痛觉的池小池当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沈长青一定会。 所以他提出了抗议:“轻点儿。很痛。” 061自觉为他翻译,得到的回应依旧是零。 而下一秒,池小池再次做出了超出061预估的行为。 他直接抄起桌上的无声钟表,往伊宋脸上拍了过去。 啪嚓一声,钟面的玻璃给砸裂了。 被打的伊宋和围观伊宋被打全过程的061一起目瞪口呆。 池小池用西班牙语说:“……既然你听不懂人话,那现在能明白‘很痛’是什么意思了吗。” 061嘶地抽了口冷气。 他以为池小池会挨揍,已经做好化出本体把伊宋打晕的准备。 谁想伊宋一抹脸,注意到手上的血后,木然的神情有了些松动,甚至多了一点畏惧。 他用西班牙语说:“对不起,沈先生。” 061:“……” 外面的太阳不错,别墅后院的绿化更是精心,还有一方秀丽的小湖,湖光翠色,甚是怡人。 池小池沐浴在阳光里,躺在轮椅上摸了摸胸口:“我刚才用力过猛,好像听见骨头响了。 061说:“我给你屏蔽了,不会痛。” 池小池兴奋道:“意思是我现在能随便燥?” 061:“……意思是你现在没办法准确判断自己的伤有多重,得悠着点。” 池小池:“……哦。” 061问:“为什么打他?”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池小池说,“但至少可以解决傻逼。” “万一他打回来呢?他照顾的是你的生活起居,如果动点手脚……” “我鼻子下面还有嘴。周开每天都要跟我视频,我不会跟周开说啊。” “周开会管吗?” “周开把沈长青当畜生养没错,但绝不会允许别人动手打自己的畜生。”他一边翻着手上的书,把目光转向那在小花园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伊宋和其他两名仆佣,“……这些人拎得清着呢。” “如果他们……” “我跟你打个赌。他们不敢说。” “沈长青和苏文仪都怕得罪他们,进而得罪周开。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池小池说,“实际上,这种人才最畏惧暴力。” 远处有三人的只言片语顺风飘来,能隐约听到“疯子”、“他疯了”。 池小池头也不抬地扬声用西班牙语大声回道:“你们才是疯子。三个白痴。” 三人立刻作鸟兽状散。 池小池冷笑。 暴虐和怯懦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是极有可能同时存在在同一个人身上的。 关于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了。 061:“……刚才我好像没教你那句话怎么说。” 池小池翻了一页书:“哦,我会说西班牙语。” 061:“……” 池小池:“我家里原来请的也是西班牙佣人,比这三个可有人气儿多了。她挺可爱的,还教了我不少骂人话。” 061:“……那刚开始你让我教你……” “想听你多说两句话呗。”池小池坦诚道,“还别说,你说西班牙语还挺性感的。今天晚上换本西班牙诗集念好了。” 061没说话。 池小池等了半天没等来061的回复,咦了一声:“六老师?” 池小池以为是自己的隐瞒和冒进惹得061生气了。 但很快061就有了回复。 “没有。”061说,“我去联网下西班牙诗集了。” 池小池:“我还以为你因为我瞎玩不高兴了。” 061说:“不会。” 他又说:“有我,你想怎么玩都行。” 说实在的,061其实是真有点生气。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池小池才第二个任务就会被分到a级世界里。 他参阅了所有的数据库,经过大数据筛查后,他确定池小池绝对是头一份。 联想一下近期发生的事情,061发现了一点可疑之处: 主神说要自己参与一个计划。 他很担心,现在的异变,是那个所谓的计划在“试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061宁肯做满200次任务,也不愿意拿这个去赌池小池的安危,因为宿主一旦是非自愿登出,精神能量会有不小的损害。 061记得,自己在带第九个宿主的时候帮同事代过一次班。 那个宿主刚从一条abo世界线里脱出,战死在一堆恶心的虫群中。 061跟他说话时,他的精神明显有些恍惚,反应迟钝,据说在两个任务世界后,这种症状才有所缓解。 这个a级世界过于危险,061决定暂时不回主神空间,留在池小池身边,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再去找主神,协议解除这个计划。 池小池笑:“这么好?” 061:“这样就算好了?那还有进步空间。” 池小池停顿片刻:“你这个语气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061:“嗯?” “特讨厌的一个人。”池小池说,“说好了要对我好一辈子,说走就走,一点儿都不仗义。” 061知道他在说谁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晒太阳吧。” 池小池却说:“我想上网。” 没有周开允许,沈长青不能联网,不过有了061,他完全不用发愁断网的事情。 他在意识空间里刷了一个小时的网页。 061注意到池小池翻的都是这个世界里近期的社会热点新闻,有些和周开有关,有些却半毛钱关系都无,比如哪里为了争取黑人权利□□,哪里出现了枪击事件,哪里有一头动物园的麋鹿逃出到大马路上晃悠。 虽然不大清楚他翻这些是要做什么,但061却对池小池异常放心。 ……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一个小时后,池小池被女仆带回卧室。 又一个小时后,晚饭端上来了。 饭还是挺好的,都是骨折病人专属的营养餐。 池小池感叹:“这老犊子估计整这套都整出经验来了。” 他有伤在身,本来不能自己动筷子,更何况今天为了揍人,他可是拼出了把第三根肋骨都给震断的气势,现在只能由女仆帮喂。 所幸那只被拍残的钟表还放在床头,余威尚在,女仆喂得尽心尽力,生怕池小池喜怒无常,把一盆热汤扣到她头上去。 池小池也不是什么没事找事的人,对方对自己客气,他没道理不接着。 一顿饭过去,已是晚上七点整。 周开的别墅在加拿大,他自己身在法国,两地有六个小时的时差。 当然,周开可不会管时差不时差的问题。他只要想开视频,哪怕沈长青这边是凌晨三点他也得接。 不过今天他没时间搞这种心血来潮。 在法国时间两点半,他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这场会议也是他奔赴法国的主要目的。 池小池问061:“周开有午睡的习惯吧。” 061:“是。” 周开年龄不小了,精力比不上年轻人。如果不午睡一整个下午都没精神。 他起床气旺盛,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习惯把手机关成静音,甚至连宾馆的电话都会拿起来放到一边,以免被客房服务叫醒。 不过他自律性极强,每次午睡绝不会超过半个钟头,堪称自动闹钟体质。 他又问:“技能卡在这么远的距离中能使用吗?” 061:“能。” 池小池转头看了眼被他砸碎了玻璃的小时钟,显示是七点零五分。 “低档催眠卡,持续时间1小时的那张,现在给他用上。” 大约一个小时后。 巴黎街头的一辆黑色商务车中,周开坐在后座上,面色极其难看。 他用英语低吼:“快一点!” 司机一脸无奈:“老板,前头闹罢工……” 周开咬牙:“绕路。” 司机驾驶车辆绕入一条小路。 旁边的助理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呼吸声会叫周开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周开铁青着一张脸,拳头攥得直发痒。 他在宾馆房中醒来的时候,打开手机,还以为自己看错表了。 等看清时间,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联系上助理后张口就是咆哮:“你在哪里?!” 助理站在陆续有与会人员进入的会场前,冷汗直冒:“您在哪里?我敲您的门您没有回复,尝试联系您也没有回应,我还以为您和sam先生一起提前前往会场了……” 哪怕周开再愤怒,但无可辩驳的是,作为会议的重要人物,他迟到了近半个小时。 周开进入会场时,为了等待他,会议还没开始。 在投资商的注视下,他心里懊恼得很,却还故作爽朗,笑道:“记错时间了,哈哈。” 助理心里一个咯噔。 进来前他明明叮嘱过周开,直接道歉就行,不要讲理由。 他做过调查,与会的两个投资商,都是业界有名的时间观念极强的人。 尽管他们不会和眼前的利益过不去,但公司想要追求的可是长期合作,如果周开是这么个嘻嘻哈哈的态度,等今天的春秋两季过去,再想谈合作事宜,对方怕是要在心里打个问号的。 说到底,还是周开爱面子,不肯当众认错。 周开年轻时还知道收敛,过了45岁后,业内地位稳固后,一张嘴就越不加顾忌,在公共场合常常放肆直言,甚至有次大谈自己和伴侣沈长青的x生活,且和前任做了对比,那杂志社记者也是大胆,直接发了出来,还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有人赞他的敢说敢言,也有人质疑他哗众取宠。 但不论如何,他的知名度在公众之中大涨,连带着公司的关注度和股票也直线上升。 周开准备落座,sam给周开拉开了椅子。 周开没有后代,这位sam先生就是周开一手培植起来的公司接班人,今年才35岁,可以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但是坐下没多久,sam发现周开有些不对劲。 他小声问:“周先生,您怎么……” 周开眼皮紧合,身体不断向下出溜下去。 sam大惊:“我的天哪,周先生!!” 而远隔千里之外,池小池躺在床上,对061说:“观察一下,周开晕倒后,那个sam是什么反应。” 刚才他又用掉了一张眩晕卡,现在在等待试验结果的反馈。 很快,061给出了回复:“……那个sam表现得对周开非常关心。” 池小池说:“继续观察。他在人前一切的表现都不作数。” 周开被救护车送入医院,忙前忙后间,没有人注意到sam悄悄走进了医院的厕所。 他一边一一打开所有厕所的隔间,一边跟几个人发去短信:“……周先生突然晕倒入院,情况待检查。暂时封锁消息,不要让媒体知情。” 然后,他又向另外两人拨去电话:“向我们熟悉的媒体放出一些消息,说法国某某会议中心驶入救护车,据中心工作人员透露,疑似是加籍华人周开突发重病,病因不明……” 一张只能发挥一个小时效力的低级卡牌,初步试出了周开公司里的水深。 至少,这位sam先生不像表面上那样,对这位周先生的提拔之恩感恩戴德。 第26章 干掉那个大佬(三) 池小池把这些人的电话号码记下后,就准备睡下了。 临睡前,池小池对061发表感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要去攒老婆本了,晚安。” 061笑:“晚安。” 池小池说:“对了,把你那屏蔽能量撤了吧。” 061:“……嗯?” 他闭着眼说:“周开再过两天就要回来了。骨折患者的状态,在不化妆的前提下我只能演出形。要演出神,还得实打实地来。” “你不怕疼?” “以前拍武戏的时候被踹断过肋骨,也算有经验。这种疼就是当时疼,沈长青这已经休养六七天了,只要不乱动就不会疼。” 听过池小池给出的理由,061失笑:“……你不用担心我的。” 池小池没动,半晌后,他闭着眼笑开了。 和池小池相处已经有段时间,061对池小池不能说是全盘了解,但也能大概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池小池早就把仓库里所有的技能卡研究了个门儿清,还按照功能和实用性大小为所有的卡片做了个分类。 而按他的观察力而言,不可能没发现,可屏蔽痛觉的无痛buff功能卡和催眠卡一样,都需要用积分兑换才能使用。 换言之,061为池小池屏蔽痛觉,耗费的是他自己的能量。 061笑道:“……就当我是太阳能来用就好。” 池小池挺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把被子往上一拉,打断了他:“啊,太阳能先生,我要睡了。” 061被逗得不行,捧出书来,为他念诗。 过了半小时,池小池拥着被子酣然入睡。 对骨折病人来说,这床被子有些过于厚重,偏巧半夜时分,中央空调又停转了,从空调口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滴水。 屋内冷气一散,池小池受不住热,三下两下就把被子给踢了。 061:“……”唉。 片刻后,一名白衣黑裤的青年在屋中站定,动手将被子从地上抱起,先堆放到一边,又站在空调出风口前,将手掌贴在其上。 荧细的白光从掌心流泻而出,延伸入出风口,微光飞快写录下了整个空调系统巨大繁杂的电路网,并迅速展开故障排查与修复。 约一分钟后,系统恢复运转,冷气呼呼地涌出,在他的掌心结出一片湿漉漉的水雾。 他把手收回,走回床边,把被子给池小池重新掖好。 沈长青能入得周开的眼,够格做他的“摆设”,一张脸自然是生得极好,只是三年的折磨,让这个26岁的年轻人在睡梦中也习惯皱着眉头。 061在床边侧身坐下,绅士地和池小池保持着安全距离,将手悬在他胸口正上方,静静地用自己的能量修补他身体里断裂的骨头。 他眼睛一转,发现枕头下露出了一角纸质物。 他摸出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张彩色的自拍照。显然是用手机拍下来,再传到电脑上,用a4纸彩印出来的。 061根本无法想象,沈长青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瞒过几双时刻窥视着他的眼睛,打开那对他来说是禁物的电脑,在打印机的嚓嚓声响中忐忑不安地洗出这张照片的。 他的心跳全程大概不会下于一百八。 但照片里的沈长青笑得很开心,他抱着赫尔普的脖子趴在草地上,阳光正好,气温正好,没有其他多余的人,只有他和他的赫尔普。 他把这张照片印出来后便一直贴身收藏,睡觉时就藏进自己的枕头,精心地呵护着这份独属于他的、三年地狱生活中难得的温暖记忆。 看到那只吐着舌头的拉布拉多,061的头像是被一只手猛捏了一下,本来相当稳定的数据流刹那间乱成了一锅粥,报错信息一条接一条弹出,闪得他头晕眼花。 照片飘落在地。 061扶住床沿,竭力稳定气息。 他刚被格式化时,数据流颇不稳定,总是出现类似的报错状况。 时常有一些碎杂的讯息在他脑中流窜,却既无前因也无后果,甚至只是短短数秒的片段,根本拼不出哪怕一个完整的段落。 061曾被这些碎片烦扰得不轻,曾经找023问过,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处理方式。 023打着游戏机表示,你现在就是一台机器。没有什么故障了的机器是敲一下好不了的;如果好不了,就多敲几下。 当时061只当023是在开玩笑:“你当我是电视机啊。” 现在想起这个提议,061竟觉得不妨尝试一下。 061抬起手来,自言自语道:“真的假的啊。” 说完,他握拳往自己的太阳穴上轻凿了两下。 不知是否真的有效,他眼前驳杂的影像竟从虚变实,出现了一条干干净净的小黄狗,在冲他摇尾巴。 他听到一个少年在叫那狗的名字,声音有些像自己:“埋埋,过来。” 小狗抽抽湿漉漉的黑鼻头,摇头摆尾地冲着他跑了过来。 旁边响起了另一名少年活泼的声音:“喂,还有人在这里站着呢,光亲他不亲我,有没有良心啊。” 而与此同时,池小池也梦到了同一条狗。 但是和061记忆碎片中的狗不同,那是一只脏兮兮的、烂了眼睛的小狗。 那时正是午后,烈日威力将尽的时候。池小池拿着廉价的巧克力甜筒,一边舔一边跟在娄影身边。 娄影看了他一会儿,抿嘴笑道:“你好好吃行不行。舔来舔去的。” 池小池可不听,作势要去舔娄影手里的那个甜筒,头一偏,在墙根儿瞧见了一只瘫软的小黄狗,身上的毛脏得结绺儿,两只眼睛都是瞎的,眼眵糊厚厚地蒙在眼睑上,看上去又脏又可怜。 池小池跑过去,注意到它仍有微弱起伏的肚皮:“哎哟,还活着呐。” 他也不顾冰牙,三下两下把甜筒吞下肚,拍拍手正准备把狗抱起来,娄影就拍了拍他的肩,把只剩下蛋卷的甜筒递给了他。 “帮我吃了吧。巧克力有点腻。”娄影蹲下身挽挽袖子,“……我来。” 池小池也跟着蹲在娄影旁边,一口口吃着脆甜的蛋卷,看娄影在病弱的小狗身上轻轻抚摸:“怎么样了?” “身体在抽搐,病得太厉害了。”娄影说,“我们给它找个医院吧。” 池小池说:“好啊。我记得往西走再拐个弯就有家宠物医院。不过我看要价挺贵的。你有钱吗?” 娄影:“有。” 池小池难免惊讶:“你捡废品真能挣钱啊?” 娄影笑:“有些废品不算废,修一修,就能当二手卖出去。” 他把衣服脱下来,把小狗颤抖不止的身躯包起,用目光示意池小池手上的甜筒:“……不然怎么会请你吃这么好的冰激凌。” 那个梦是巧克力味儿的。 醒来后,池小池嘴里还有一点淡淡的巧克力和蛋卷混合的残香。 他醒来时,卧室里已是空无一人,而外面天还没亮。 但池小池很快发现,在自己数据屏幕右下角的仓库里多了一样东西。 池小池点开仓库一看,是一张折得有点旧了的彩印纸。 已重新回到他体内的061轻声开口:“……这是沈长青的珍藏。我在他枕头底下发现的。他这样藏太不保险,早晚会被发现。” 池小池默然。 他记得,在沈长青的记忆里的确是有这么一段。 在赫尔普离家疗伤约一个月后,沈长青的宝贝照片丢了。 他慌乱地在房间里寻找,翻遍所有的枕头被褥,衣袋裤兜,也没能找到他的照片。 他怀疑是周开或是哪个仆人拿走了,但他没有勇气去问,只好坐在床上默默掉了一会儿泪,又起身去洗手间把眼泪洗掉,生怕被周开抓到把柄,再找他的晦气。 但看过世界线所有讯息的061和池小池知道,就是周开这个缺德带冒烟儿的损色儿干的。 彼时,他打开了沈长青卧室的监控,欣赏着沈长青一边强忍眼泪一边翻找各个角落的模样,兴致勃勃,抚掌大笑。 061说:“这样不是办法。我想,索性把照片数据化了,先放在你的背包面板里,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更安全些。” 池小池点头:“放就放吧,我也养过狗,知道狗和人的感情有的时候比人跟人都铁。” 061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条无端出现在自己脑海里,叫做“埋埋”的瞎眼小黄狗,心中微动,竟追问了下去:“那条狗叫什么名字?” 池小池干脆道:“狗肉,有时候它惹祸了就改叫火锅。” 061:“……” 池小池理直气壮:“名贱好养活。别说,它还挺聪明的,等后来我一叫火锅,它就知道自己错了,还会主动去蹲墙角反省。” 061不记得池小池有在公共场合提到过他养的狗,但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小报新闻里,倒是有狗仔抓拍到他遛狗的图片,只是图片高糊,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你养的什么品种的狗?” 池小池说:“我不爱搞什么唯品种论。狗是贵族的,人又不一定贵族。就中华田园犬,大马路边上捡来的。刚捡来的时候得了细小,病病歪歪的,后来好了,就健健康康、没病没灾地过了一辈子。” 池小池口吻挺平淡的:“我一直养着它,直到去年老死了。现在想想还挺幸运的,不然照我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儿,没人喂它,它又该嘴欠,翻冰箱偷我冰激凌吃了。” 说这话时,他嘴上抱怨,目光却格外柔软。 大概是一早刚醒来的缘故,神态还有点惺忪,头发也有一点乱,歪着倚靠在软枕上,孩子气得很。 061看着这样的他,只觉有趣又可爱。 等池小池被仆人伺候着洗漱完毕,用过早餐,眼里才又添上了061熟悉的精光。 饭后,沈长青享有一段在客厅看电视的时间。 电视里在播放几个专家的会谈,讨论的是种族歧视在现今高度文明的社会中依旧存在,池小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注意力却放在电话机上。 如果他没想错,有个人会想要和他聊聊天。 果然,池小池在沙发上坐了近20分钟后,家中的座机叮铃铃地响起。 电话是伊宋接的。 硬要比较的话,沈长青比前任苏文仪,享受的待遇着实要“优厚”得多。 因为懂事,不惹事,安分守己,做一切周开命令自己做的事情,沈长青挨的打要更少一些,那45的好感值也比较能说明问题。 起初,周开还故意试探他,提供给沈长青对外求援的机会,都被沈长青主动放弃了。 所以,沈长青的自由度要高一些,他可以以“周开伴侣”的身份,接打一些过滤过后的电话,聊聊天,用以作为展现周家良好家庭氛围的对外窗口。 显然,现在的来电人是接受过精心过滤、并得到认可的那一批。 伊宋把电话交给池小池:“是sam先生。” 池小池点头,接过来:“你好。” sam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沈先生,是我,sam。周先生在参加会议时突然晕倒了。本来我想尽早通知您这件事,但出事后,按照多伦多时间推算,您大概已经休息了,周先生的病情又不是很严重,很快就苏醒过来了。目前状况已经稳定。但我还是不太放心,让医生做了全面检查,回国的机票也已经改签。请您不要太担心。” “啊……”电话那边,沈长青话音拖长,说不清是担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现在怎么样?”口吻倒符合一个合格伴侣应有的焦急。 sam说:“周先生还在睡。” 池小池说:“辛苦你了。等周先生醒了,他一定会联系我的。” sam道了声“不客气”,又坦然道:“现在医生在询问我关于周先生的病史。周先生不愿提及,说自己身体状况一切良好,但我怕他是讳疾忌医……” 伊宋站在池小池身旁,默不作声地听着池小池与sam对话。 握着听筒,池小池沉思片刻,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口道:“周先生身体状况一切良好。只是休息不是很好,偶尔也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车钥匙放在哪里。但他毕竟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了,这样也很正常,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娄哥:埋埋…… 小池:狗肉! 第27章 干掉那个大佬(四) 伊宋没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 在他看来二人只是在说些家常,且沈先生很是“懂事”,言谈中对周先生有所维护,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面上做得妥帖。 电话那端,sam沉默片刻,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听懂,因为他再次开口时,口吻毫无异常:“沈先生有心了。” 池小池答:“应该的。” 三言两语后挂了电话,池小池又转台看了一会儿娱乐新闻,竟有了意外收获。 他在新闻里看到了周开在外面养的那口子。 她在昨晚出席了一场慈善活动,电视上正在播出她接受记者采访的内容。 她也是亚裔,25岁上下,从出道以来鲜有丑闻,在模特圈内已是半退圈状态,但在慈善界可谓一颗活跃的新星,尤其是在有色人种儿童的救护上,她颇为尽心尽力,口碑极好。 口碑好,意味着她输不起。 此女从入圈以来,以勤奋着称,鲜有负·面新闻,周开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选中了她,在背后做推手,把她愈推愈高,架在高处,让鲜花和掌声将她环绕起来。 久而久之,她头上的光环摘不下,去不掉了。 因为她既不敢去掉,也不舍得去掉。 因此,在隐瞒这段不堪恋情的过程中,她表现得比周开更加积极。 不得不说,周开很懂如何玩弄人心,但好在周开擅长掌控别人,却并不擅于掌控自己。 这就是池小池的机会了。 电视时间结束,伊宋准时关闭了电视,把池小池推回卧室,抱上床去。 ……经过昨日一役,这回他总算晓得要轻一些了。 池小池躺上床后,对伊宋说:“我想要一些布丁。” 伊宋答:“沈先生,现在不是甜点时间。” 池小池说:“我现在就想要。” 伊宋不卑不亢:“那我帮您连线周先生,问问应不应该给您。” 池小池似有犹豫:“……那不用了。” 昨天揍了伊宋,是池小池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今天顺着伊宋,是示敌以弱,好让伊宋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软弱的沈先生,并不打算破罐子破摔,一疯到底。 到现在为止,池小池手里的资产,唯有沈长青这三年来在周开那里积累下的“信任”值。 而现在还不到变现的时候。 伊宋走后,池小池说:“连个布丁都不给吃,真不是东西。” 061安慰他:“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只是个仆人,只能听从周开的差遣。” 池小池说:“都是屎壳郎,就别分什么大中小了。” 061想,池小池这张嘴啊。 池小池躺在床上,仍不想放弃他的甜品:“仓库里我记得有食物分类的。我想兑个甜筒。” 061:“用什么兑?……周开的好感值?” 池小池反问:“不然能用别的兑吗?” “可是只剩下45点……” “他那点好感度就是一堆废料,有没有无所谓。”池小池说,“周开这种神经病,对沈长青的好感值说不定和肾上腺素挂钩,越揍越爱他,看他越凄惨越爱他。现阶段我只需要他对沈长青的信任,这恶心人的好感度还不如甜筒实在。” 061无奈一笑:“……想要什么口味的?” 卧房内的摄像头不必多加考虑,虽然是常年开着的,但061已经用一段沈长青睡觉的录像,把不该出现的所有内容彻底覆盖掉。 哪怕周开现在开了远程,实时窥视沈长青的一举一动,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几分钟后,池小池捏着个巧克力味的甜筒,又舔又咬。 池小池哼歌:“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061:“……” 他继续唱:“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大概是上个世界有程沅的能力做掩护,时至今日,061才总算发现了池小池的能力盲区。 ……他唱了26个字,只有两个字在调上。 为了避免池小池再唱下去,061咳嗽一声:“你对现在的情况有什么想法?” 池小池咬着冰激凌说:“先别顾着想了,已经有正事要去做了。” 在池小池的授意下,061注册了一个新的电子邮箱,并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sam的邮箱地址。 他发去一封邮件:“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你能给我什么呢。” 约十分钟过去,sam回复:“你是?” 在这十分钟内,他应该已经查过发信者的ip地址,但注定一无所获。 池小池说:“他的身体状况,你很关心,我也同样关心。” 这算是表明身份了。 而sam也很快明白过来,却不敢轻易表态:“是的,我当然关心。” 池小池说:“既然这么关心,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把握住。” sam回道:“你给了我想要的东西,你又要什么?” 池小池没有理睬sam的回复,发完就下线,专心啃他的甜筒蛋卷。 061问:“你要和sam联手?” “算是吧。”池小池说,“毕竟他需要的东西只有我能给。” 061问:“怎么能确定不是在与虎谋皮?” 池小池说:“那就得先把口套和笼子准备好啊。” 既然池小池心里有数,061也没再多问。 从眼冒精光算计人心的状态中走出,池小池又变成了那个有点孩子气的幼稚鬼。 看池小池津津有味地咬着蛋卷,眼神专注,061失笑:“有那么好吃吗?” “没啊,就是突然想吃了。”池小池舔舔嘴唇,“……我从小最喜欢吃甜筒的蛋卷。” 就像池小池说的那样,人活着总会有喜欢和在意的东西。 虽然周开活得不怎么像个人,但他也有一些爱好。有不正常的,比如变态;也有正常的,比如集邮。 在周开回来的两天前,池小池一直监视着周开、周开的小情儿、sam的一举一动,在闲暇时,就让061把周开珍藏在保险箱里的集邮册拿过来赏鉴。 他问061:“这些是真的吗?” 061说:“真品。” “贵吗?” “绝版。” 池小池指着其中一张:“这个看上去有点年头了,估计值多少钱?” 061说了个数字。 池小池:“……什么?多少?” 061重复了一遍。 池小池又指着它下面的那张:“那这张呢?” 061报价后,池小池颇为怀疑:“六老师,你别驴我。” 061说:“我说的是它们拍卖成交时的价格。升值的部分我没考虑在内。” 池小池:“……” 难怪周开这么宝贝这本邮票集。 从头翻到尾,池小池唯一的感觉是自己正捧着二十来本别墅房产证。 不过相对于邮票的价值而言,对周开来说,这本破旧的集邮册本身的情感价值或许更大些。 在心情好时,周开也曾把这本集邮册拿出来给沈长青看过,说这本集邮册是父亲留给他的,前几页的邮票是父亲的收藏,并不值钱,他却把它们和其他那些价值连城的邮票一齐保留了下来。 对此,061的感想是,人真是复杂的生物。 而池小池的感想是,哎哟,你还知道自己有爸爸呢,你爸爸要是看到你把沈长青当沙包揍,得是什么感想? 池小池躺在床上,足不出户却广知天下事,勤勤恳恳地关注着每一个当事人的动态。 直到周开推开沈长青的房门,他才关掉061给他的监视器,放下手里用来当摆设的书,抬头看向他。 周开在床边坐下:“好点没有?” 在揍完沈长青的几天,他总是格外温柔,好像那个发狂的人不是他似的。 而且,因为他对沈长青享有绝对的控制权,他连一般家暴丈夫跪地乞求妻子原谅的桥段都能轻松省去。 床上的沈长青手掌压在书上,表情平静,指尖却在微不可察地轻抖着:“好很多了。” 周开注意到他细微的肢体动作,笑了。 然后池小池就眼睁睁看着面板上的40点好感度往上升了7点。 池小池:“……” 061:“……” 061想,这还真是个变态。 池小池反应过来后,兴高采烈地说:“我操,我们可以从周开这里兑卡了。” 061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出于一个系统的社会责任感纠正池小池:“……不要说脏话。” 池小池想了想:“我操,我们有卡可以兑了。” 061:“……”这一届的学生是他带过的最皮的一届。 周开拿手去撩池小池的头发,池小池乖乖受了,但嘴唇咬得直发白。 周开愉悦道:“……你怕我?” 池小池摇头,把头埋得很低。 他环顾一圈,发现床头柜上少了钟表,随口问道:“表呢?” 池小池轻声道:“半夜翻身的时候摔到地上,摔坏了。” 池小池知道伊宋不敢把挨揍的事情说出去,而周开以为眼前的“沈长青”还是那个从不敢欺骗自己的沈长青,随口嗯了一声,并不很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 他抬手摸摸池小池被固定带绑得厚厚的前胸:“别怕。我现在又不会打你。” 池小池:“谢谢。”谢谢你八辈儿祖宗。 周开说:“一个人呆在家里养伤,挺无聊的吧?” 池小池微微皱眉,好半天才答道:“还好。” 眼前人努力斟酌言辞、生怕惹怒自己的小模样,极大取悦了周开。 相应的,他对沈长青的好感值蹭蹭上涨。 周开说:“好好养伤。二十天后公司有年中聚会,我希望你能出席。”这是展现董事长与伴侣伉俪情深的绝佳机会,周开当然不会放过。 沈长青明显一怔,摸了摸胸口的伤,似是想争辩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好。” 以前的沈长青也经历过这样的选择,最终他妥协了。 20天后,他忍着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痛楚,去扮演周开的好伴侣。 而池小池也妥协了,目的是在20天后去搞点事情。 周开刚一离开房间,上升到可怕的“80”的好感度就开始回落。 池小池一点都不犹豫,迅速报出自己要兑换的卡片名称,061也不敢怠慢,立即将卡片兑换生效。 最终,他兑换到了五张卡片。 两张失忆卡,功能是消除特定记忆,但只能消除十分钟以内的记忆片段。 一张物品位移卡,功能是将物品移动到特定地点,条件是移动的物品不能重于10公斤,移动范围不能超过500米。 一张催眠卡,这是仓库商城里刚上不久的新货,超短效,持续时间为半小时。 还有一张力量加强卡,持续时间为一分钟,在使用卡片的一分钟内,人体力量会迅速飙升,但伴随有严重副作用,一分钟后,使用者就会筋疲力竭,四肢无力。 简单解释,即“雄起一分钟,瘫痪两小时”。 经过一番兑换,最后还剩下39点好感值。 池小池清点了一遍仓库,表示满意:“很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有了sam,周开不算很忙,将零碎的小事情全数丢给sam,自己只负责公司重大事务的决策。 而为了那场晚会,再加上沈长青有伤在身,他也不能在这二十天内对沈长青做些什么。 百无聊赖之下,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安乐窝。 不得不说,他对女人还是有感觉的,尽管不能产生生理反应,但在心理至少比面对男人要愉悦得多。 他从不对自己年轻漂亮的小二奶施暴,一是怕在她身上留下伤痕,二是还真有那么点儿喜欢她。 只是喜欢归喜欢,他永远不能把女人娶回家。 而那个小情人也颇为配合和“知足”。 拿着他的钱,做着慈善,住着别墅,除了在交公粮时要靠道具解决,其他万事都好。 她自然知足。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在床笫和交谈中都颇为投契。 听着061从那里实时收录的语音,池小池慨叹:“老而弥坚啊。” 061:“……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变态。” 池小池说:“别给我们自己脸上贴金了。是相当变态。” 061:“……那你还听。” 池小池:“我在收集信息。” 如果是其他人,一边偷听别人的私房一边说这话,061肯定认为这人是个道貌岸然至极的伪君子。 但池小池说这话就有一种莫名的可信感。 因为池小池从一开始就跟君子什么的不沾边。 偷听了两个晚上,录了好多avi,061觉得自己的耳朵和心灵都遭到了严重的玷污。 061吐苦水道:“……我要长针眼了。” 池小池很见过世面地表示:“年轻人啊,承受能力就是不强。” 061:“……” 年轻教师061没再说什么,联网下了个《心经》,循环播放,给自己的心灵放个假。 在情人那里过了个不错的双休日,周开神清气爽地回了公司。 周一上午是例会,结束后,他回到办公室处理文件。 今天要做的事情不多,周开在简单处理过后,打算下午去打高尔夫。 他自己打电话到常去的高尔夫球场去预约了一下,又把这件事告知了秘书。 但大概十点钟时,一名下属部门的男助理打电话联系了周开的秘书,通知原定于下周二召开的秋季发布会临时有变。 秘书将此事转告了周开。 此事不算小,需要开会讨论。周开很快做出了决策,取消高尔夫计划,下午三点钟在15楼的中央会议室召开紧急临时会议,公司中层领导以上必须与会。 因为事件涉及到的部门较多,周开特别提出要求,让不能与会的部门领导以电话或视频的形式,实时参与到会议中来。 这种变故也属常事,秘书接到通知后,就着手一一通知下去。 时刻反监控着周开一举一动的池小池把这一切尽收入眼底后,说:“六老师,动手。” 几天下来终于有件正经事做了,061果断照池小池的要求照办。 当天下午三点,公司中层以上领导,包括sam,以及一批开着视频等待开会的人,看着空荡荡的主席位,大眼瞪小眼。 秘书快急疯了,打周开电话,没人接。 他联系了沈长青,但沈先生表示,周先生不是在公司吗? 秘书倒想去联系那位秘密情人,然而他只闻其名,却从不见其人,根本不知从何找起。 等到三点半,眼见众人情绪明显焦灼起来,sam站起身来,安抚道:“大家不要着急。我和frank留下来联系周先生,其他人回到自己的部门做事。如果再有情况我会联系大家。” sam留下,众人散去。 秘书急得几乎要报警,他怀疑周开被人绑架了,否则怎么可能不来参加会议。 sam问:“周先生会不会忘记了?” 秘书想也不想便开口道:“周先生在工作上一向严谨……” 话刚出口,秘书就想到了前不久的睡过头事件,心里咯噔响了一下,马上又自我否定了那个想法。 直到四点半整,周开才回复了秘书的来电。 秘书急出了一脑门子细汗:“周先生,您去哪里了?” 周开皱眉:“我在高尔夫球场。上午不是跟你说过这件事了?” 秘书瞠目结舌:“您……您忘记下午有会议了吗?” 周开张口反问:“什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  网卡到飞起qwq 第28章 干掉那个大佬(五) 秘书头都大了:“下周一的发布会要做出临时调整……” 周开震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等秘书再开口,他便道:“等我回去再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sam在旁边听到全程对话,满脑子却都在想几日前收到的那几封疑似来自沈先生的神秘邮件。 “……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把握住。” 这就是所谓的机会吗? sam觉得荒诞,但近日来发生的一切,又叫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希望。 赶回公司,听完事件前因后果,周开雷霆大怒:“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通知我的?” 秘书哭丧着脸:“上午10点钟前后。是您亲自安排我召开会议的相关事宜的。” 周开不肯相信:“我怎么不记得?” 秘书说:“没有您的指示,我怎么敢越级安排会议?” 周开仍是不能置信。 秘书没办法,叫来了最初通知他发布会有变的助理。 助理是个年轻的黑人,进来后客气有礼地一弯腰,把自己和秘书的通话记录亮给他看,并表明自己在打电话时习惯录音。如果周先生需要,他可以马上提供。 看到来人是个黑人,周开心里不大舒服。 他不喜欢黑人,在他看来这些人格外难伺候,又脏又丑,但在面上他必须维持风度和礼貌,毕竟这是白人之中约定俗成的政治正确。 录音就不必听了,他勉强点点头,那助理又一鞠躬,出了门去。 秘书frank跟了他这么多年,不可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私作主张,再加上众多旁证,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周开没办法再否认。 周开脸色难看至极。 出了这样的乌龙事件,他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可他怎么说?抱歉了您呐,在各位等待我的时候,我去打了个高尔夫? 他辩称道:“我对要开会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 从刚才起一直保持沉默的sam开口了:“但是不能这样解释。” 周开看向他。 sam说:“我的意见是,这次的事件不算大,您也没有耽误太长的时间,只要对外说您身体突感不适,去医院做了检查,今晚再补开会议,应该就不会再有问题了。” 周开觉得此法可行,转头对秘书说:“交代下去吧。” 秘书听命离开。 当夜一场会开到九点才散。 周开筋疲力尽,却不愿显出疲态,自己开着车回家。到家后他连衣服都没换下,先去看了沈长青。 沈长青躺在床上,已经睡下了。 周开今天心情非常不好,看着睡得香甜的沈长青,心里更添躁郁。 ……自己还没回来,他怎么敢睡? 难道是仗着身上有伤,以为自己不敢教训他? 周开冷笑一声,扬起巴掌,狠狠朝熟睡的沈长青挥去。 在他眼中,已经出现沈长青的脑袋被扇得偏向一边、从睡梦中茫然惊醒、一边后退一边求饶的景象了。 但他的手腕陡然被一只手捉紧了。 周开瞪大了眼睛。 ……沈长青醒了?还是在装睡? 但他分明看见沈长青的双手都好好地放在被子里…… 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个问题,一道劲风迎面袭来,重重袭上了他的右脸! 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脸颊骨发出咔嚓一声闷响。 周开往往是把人当沙包,自己还是生平第一次充当沙包的角色,当即就给敲懵逼了。 他失去了意识,往后倒去,但一股力量在他落地前攫住了他的手腕。 白衣黑裤的青年半蹲在地上,护着周开的脑袋,将他缓缓放平至地上,才转头看看床上的池小池。 他呼吸均匀,看来没被刚才揍人的响动惊醒。 061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今天提前哄睡着了的。 他把昏迷的周开悄无声息地扛了出去,运回车里,又稍微布置了下现场。 061想了想,自作主张地用了周开的好感值,兑了张卡,消去了周开进门后的十分钟记忆。 忙碌的过程中,061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碰上这种事儿,会怎么处理呢? 其实此类问题曾困扰了他很长时间。尤其是在接受格式化后。 在被清洗完记忆后,他在房间里躺了很久,期间有不少人来探望他,而最早来的,是一个白发青年和一个长得有点儿俏、眼角落了一点痣的年轻男人。 他们自报家门,白发青年的编号是023,泪痣青年是089。 023负责管理各个世界的数据传导和下载,089则是随机系统,具体任务是负责系统和新宿主的随机搭配,以及宿主去往的世界线的随机选择。 简而言之,一个网管,一个摇号。 089问:“你还认识我们吗?” 061摇了摇头,有些抱歉。 089擦眼泪:“怎么办,孩子他妈,孩子连爸爸都不认识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061一脚踹了出去。 061想了想,说:“我们是朋友吧。” 023说:“熟人。” 089说:“父子。” 然后089又被023揍了脑袋。 然而搞笑的是,023比089矮上足足一头还多,打人还必须得跳起来,可以说非常没有气势。 061对这种插科打诨的氛围颇感熟悉,但还有另一件事在困扰着他。 他说:“我好像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我好像要去赴一个约会。” 一提到这事儿,023的脸色就不好看:“别想了。别再去见他,这次你不就是因为……” 089却在这时抓住了023的手晃了晃,示意他别说话。 089说:“缘分这种事儿可遇不可求。现在你忘记了过去,就是缘的一种。” 023白他一眼。 089又说:“缘不到,怎么求都没有用;但有爸爸帮你盯着呢,缘要是到了,我拉也要把他拉到你身边来。” 061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是好意,就客气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格式化对一个系统来说是灾难性的惩罚,061只能翻看资料,重新熟悉任务流程,以及再认识一遍其他系统。 从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而言,061看得出来,之前的自己好像跟谁都挺客气温和,愿意听其他系统倒苦水,因此人缘不差。 后来跟他们重新熟络起来后,061知道了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工作狂,万年不休假,一心想着干完200次任务后就回老家。 喜欢研究各种食物,很会烹饪,聚餐时往往是主厨,但自己不大爱吃,更喜欢看别人吃。 不会说什么俏皮话。 接不上别人话的时候会笑。 吃冰激凌不吃甜筒。 很少表达厌恶情绪,待人谦和绅士,“请”和“谢谢”不离口。 笼统地说,061是个没什么趣味的好人。 反正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人揍晕后,趁着月黑风高布置现场,不仅没有负罪感,还感觉挺兴奋。 061想,只跟着池小池混了一个半世界就变成这样,以后还了得。 不过回了房,看见安睡的池小池,061心就静了。 之前的他,一直在做大家心目里的那个061,但或许现在自己的心境,才属于被格式化前的、真正的061。 061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人,想,好在你来了。 这大抵就是089说的缘吧。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就坐在床边陪着他,联网搜索可以为池小池念的书,直到快天亮才重新进入他的身体。 池小池醒得早,等他一醒来,061便向他报告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末了,他说:“用了8点好感值,没跟你打招呼,不好意思。” 池小池说:“不好意思什么,帮我自卫,应该的。” 061:“……”话是好话,就是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知道周开还在外面喂蚊子,池小池心情很好地捧着一本书看了起来。 061不禁问:“不出去看看?” 池小池说:“现在还不到周开规定的起床时间。” 061:“那就再睡一会儿?” 池小池看表,答非所问:“……伊宋快起床了。” 果然,十数分钟后,外面隐约传来了一声惊慌的叫喊。 周开在伊宋的摇晃中昏昏沉沉醒来时,第一时间只觉头痛欲裂。 他茫然四顾,发现车窗开着,自己的右侧脸颊压在窗玻璃上,红青交错,已经肿了起来。 车停在花园里,他的脖子、左边和手背上,都是被蚊子咬出的 他动了动身体,酸痛至极的肌肉叫他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毕竟是将近五十岁的身体了,经不起这么造,他转趴在方向盘上,有气无力地缓了半天,才僵硬着半边身体下了车。 伊宋问他:“先生,您怎么在车里睡了?” 周开艰难地挪着步子,粗暴道:“不知道!” 伊宋立即噤若寒蝉。 周开烦躁地摁着太阳穴。 昨天他的记忆止于把车子开入别墅内为止,好像是在熄火的一瞬间,他就彻底断片了。 太奇怪了。 先是完全不记得下午要开会的事情,高高兴兴地去打了两个小时的高尔夫,然后又在车里睡了一整夜…… 周开踉跄着进了屋子,叫:“沈长青,沈长青!” 沈长青很快从卧室里出来了。 他毕竟年轻,几天过去,已经能自行下地活动。 看到周开这副尊容,池小池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没笑出声来。 他惊呼一声:“这是怎么了?” 周开盯着沈长青:“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长青惊恐地摇头:“我不记得时间……表坏了,一直没修。” 061感叹,池小池的反应真快。 这是所有可能的回复中最妥帖的一个。 周开现在处于炮仗状态,打人心切,池小池又不是挨打心切,必须要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 如果池小池老老实实地答时间,周开会说,那么早?我没回来你敢睡? 如果池小池捏造时间,周开也是记得自己回来的时间的,必然会问“你没有听到车响吗”。 鉴于此,面对一个变态,池小池在短时间内做出了最稳妥的应变。 周开打量了池小池一番,发现他不像是刚醒的。 他问:“你刚才难道没有听见伊宋的声音,为什么不出来?” 池小池惧怕道:“我……现在,现在还没有到起床时间。没有你的许可,我应该在房间里的。” 061突然明白刚才池小池为什么不肯出来看周开,也不肯睡下了。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周开呢。 而池小池话音刚落,061就看见昨夜被自己损耗的8点好感度涨了回来,还多了两点。 061:“……”变态的想法真是难以揣测。 而池小池的表演还未收场。 他转头对伊宋说:“不要愣着,扶先生去沙发上休息,联系aaron医生,让他快点来;再给sam先生去一个电话,告诉他先生病了。今天……”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胆战心惊地看向周开。 周开再次被他这副模样大大取悦了,口吻都温和了许多:“今天我在家休息,养病。” ……好感度再次上涨了6、7点。 池小池对061说:“看,没有吃,没有穿,敌人给我们送上前。” 说完,他特别熟练地兑换了一张增强力量的卡片。 他说:“喏,下次拿这个,一拳把他打到中风,附加失忆buff,更划算。” 拿到卡片,061百感交集。 池小池这是把周开当atm用还不出保养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周开:所有人都以为我的身体被掏空。 明天高考啦~ 祝高考的小伙伴们都能考出好成绩! 今天估计没有高考的小可爱会刷文了,等你们考完来报个名,给你们发500点的奖励红包~ 第29章 干掉那个大佬(六) sam一语成谶,周开真的病了,发烧挂了点滴。 毕竟他的年纪摆在那里,又不是精壮小伙儿,经不起一夜又受风又挨揍的折腾。 aaron医生对周开脸上的伤抱有疑问,毕竟那明显是打击伤,但在问及伤势是如何造成时,周开说他不记得了。 aaron医生想,托词。 想也知道,大概是玩那些游戏时太激烈了。 所以他没有再问下去,并同情地看了沈长青一眼。 对这一家的破事,他早已司空见惯。但既然签了保密协议,拿了高额薪水,他只管治疗,别的两眼一闭,权当看不见。 他又去给沈长青检查肋骨的恢复情况,顺便问道:“周先生是怎么伤的?” 沈长青非常老实地答道:“周先生昨天晚上没有回家来。我也不大清楚。” aaron医生一怔,看向沈长青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同情。 把退烧消炎的药水给周开挂上后,aaron提议:“去照个脑ct吧。你也有半年没有做全面体检了。” 周开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他并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常。 事实证明,他的身体底子着实不赖,病好得很快,早上发烧,中午的时候就发了汗,下午他开始远程处理一些工作,第二天脸上还敷着药就去了公司。 他进入办公室的时候,正在里面和秘书说话的sam猛然一惊。 sam以为他起码要休息两三天,看他这么快就精神十足地回来,难免惊讶:“周先生,您不多休息两天?” 周开爽朗一笑:“这么大的公司,一分一秒可都离不开我,” sam跟着他笑:“是啊。公司离了您,就不知道该怎么转了。” sam离开周开办公室时,如沐春风的脸色骤然垮下,手心里攥满了一把冷汗。 而在办公室内,周开的脸也同样冷了下来。 他问秘书:“sam来干什么?” 秘书frank如实答道:“sam先生来问两周后年中聚会的名单。” 这事儿一直是frank在操办统筹,sam来问他也属正常。 周开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他没问别的?” 作为一个野心家,周开最怕的是sam的野心。 如果自己才刚展露出疲态,sam就急着想要掌权上位…… frank笑嘻嘻地说:“他特地问了,企划部副主管那个混血女儿会不会来。”  周开这才放下心来。 只要sam懂得事理,不干涉不该他干涉的事情,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他自然会把公司交给他。 周开病愈后,就再没出现过突然失忆的症状,因此他自然认为这一天的狼狈经历是自己太过劳累所致,只要休息过来就万事大吉。 然而,在一个星期后的某品牌秋季发布会会场上,他又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 在模特开始出场时,sam发现,和他同坐在嘉宾席的周开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状态不大对。 起初sam还以为他出现了和在法国开会时一样的症状,惊了一跳,正欲伸手扶他,就听到他打出了一声轻鼾。 sam:“……” 他环顾四周。 这场秋季发布会的主办方是个蛮知名的国际品牌,各路媒体、时尚名人、造型师、设计师、零售商等均有列席。 ……周开怎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睡着? 眼看着有两个网络记者已经在向这个方向频频注目,sam尴尬地伸手握住周开的胳膊,轻声道:“周先生,醒醒。” 周开睁开了眼睛,看到台上流光溢彩,惺忪的睡眼受了刺激,只觉刺目。 他重又闭上眼,竟像是打算继续睡去。 sam攥紧了他的胳膊,声音稍稍大了些:“周先生,您是没休息好吗?” 他虽然很想让周开当众下不来台,但是周开的形象在公共场合受损,对公司形象也会是不小的打击。 四周有人看了过来,目光难掩惊奇。 周开终于迟缓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坐直身体,用力睁了睁眼,但巨大的疲乏和倦意还是渐渐消磨了他的意志。 眼睁睁看着周开又垂下头打起了瞌睡,sam一颗心沉沉坠了下去,脸上的假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在sam的反复提醒、现场歌手的卖力演唱、以及不断响起的快门声中,周开醒醒睡睡了足足半小时。 一场时装秀,从头到尾走下来也就20分钟,所以音乐声一停,周开的鼾声便失去了掩盖。 坐在周开身边的sam尴尬得坐立不安,对注意到周开的几个媒体频频点头示意,满脸抱歉。 发布会还没结束,周开睡过了一整个发布会的新闻及图片就已经在网上流传开来。 池小池通过061这个路由器刷社会新闻时,看到了周开低着脑袋,双眼紧闭,嘴巴微张,在镁光灯下酣然入睡的高清照片。 池小池点评:“这照片照得太缺德了,照模特都没这么选角度调焦距的。” 他又点评:“题目也缺德。” 061看着最缺德的始作俑者在点评别人缺德,失笑:“东西都剥好了,吃不吃?” 昨天有人送了一箱泰国山竹来,伊宋不会开,就端了一整盘没剥壳的给了池小池。 池小池挺爱吃山竹的,可惜只会吃不会开。 他拿床头柜门吭哧吭哧地夹了半天,宣告失败。 他泄气地把山竹往盘子里一丢:“谁能给我剥十五个山竹吃我就嫁给他。” 正望壳兴叹时,他就检收到了自己动用催眠卡的效果。 他顿时找到了今日份的快乐之源,明明有山竹却不能吃的痛苦也被他一并抛诸脑后。 直到061叫了他一声,池小池才发现,黑紫色的山竹硬壳都已归入垃圾桶,果盘里盛了满满一碗雪嫩晶莹的山竹肉。 池小池微怔了怔。 061倒觉得没什么,刚才池小池精亮着一双眼睛刷八卦时,他直接把山竹数据化,在处理完后重新端到了池小池跟前。 他说:“其实很简单的。要不要我教你?” 听到这话,池小池闷声轻笑。 ……他想到了一个人。 在父母意外双亡后,娄影寄住在了小姨和姨夫家。 和自己身为高知的姐姐不同,娄影的小姨没有什么念书的天赋,在菜市场里卖卤水鸭,姨夫则是街头的自行车匠兼锁匠。 而大概是遗传基因强大外加天赋技能,娄影不管学什么都一点即通。 他会开锁,会修车补胎,而且颇通举一反三之理,照着说明书修收音机,修冰箱,一读即会,一修就好。 他还有个挺伟大的梦想,在课余时去垃圾场里收集废铜烂铁,立志要自己动手做出一辆自行车来。 至于池小池的具体功能,就是跟在他身后喊666。 娄影曾问他:“你总是看我修,是喜欢机械吗?” 池小池耿直道:“不喜欢啊。看电路板我脑仁儿疼。” 娄影:“那怎么还看。我一修一个下午,挺无聊的。” 池小池:“我就爱看。” 娄影笑:“好好好,看吧。要不要我教你?” 池小池说:“我不要。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娄影戳穿他:“你就是懒,不想学。” 池小池厚着脸皮说:“当然,我想学的话一学就会了。” “不学也没关系。”娄影拿起小螺丝刀,温和道,“反正有我在。以后你家有什么东西坏了,来找我就好。” 在很多很多年后,池小池成了蜚声于外的大明星。 和其他明星一样,池小池开始做慈善。 除了每年会给孤儿院捐一大笔钱外,他还会给这些孩子们一项额外的福利:年终时,他资助的孤儿们可以向他写信,说一说自己最想要什么礼物,只要是合理的,池小池都会给他们回信,然后把准备好的礼物回寄过去。 孩子们的愿望都很童真,而不甚幸福的童年也叫他们过早地懂得了克制。 他们要的东西都不贵,有人想要一套24色的水彩笔,有人想要一套乐高的积木,最小号的那种都可以,有人想要一套名侦探柯南的漫画,完全在池小池的能力范围之内。 当然也有池小池满足不了的心愿。譬如有个小姑娘给他写信,说长大后想嫁给他。 池小池什么都没说,挑了一名时下风靡万千少女的偶像剧明星的签名海报,寄还给了她,果然顺利改变了小姑娘的求偶目标。 在池小池25岁那年的新年,他收到了这样一封新年心愿函。 来信人是个小男孩,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自己对池小池的感激,以及他的心愿。 他自小被父母抛弃,五岁的时候又意外遭逢车祸,断了一只手。 今年他六岁了。 他用稚拙的笔迹写道:“我想要变成钢铁侠。这样就没有人笑话我了。” 捧着这封信,池小池沉思了许久。 大约四个月后,男孩收到了一封回信和一个一米多长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一条完全按照他的身体比例制作的金红色钢制假肢,结实又轻便,还做出了盔甲护板,完全还原了钢铁侠手臂的质感。 男孩在戴上后,发现它竟然还有手臂激光和掌心照明功能。 男孩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拆开信纸,上面是池小池寥寥数语的回复:“现在你还不能掌握力量,所以我只做了照明功能。等你长大了,知道真正的力量是什么,就自己尝试,努力变成真正的钢铁侠吧。” 男孩抓着信纸,似懂非懂。 池小池早就长大了,也早就明白世界上没什么英雄,凡事都得靠自己。 娄影不在的这些年,池小池什么都学会了。 他考进了娄影只读了一年的重点高中,他拿了娄影才会拿的年级第一,他学会了修东西、打模具、说西班牙语,他变成了少年时憧憬又向往的那个人。 可娄影仍是存在于他心目中那个不灭的英雄梦想。 因为他总有一些东西学不会,比如他总是跑调,手残,不会夹山竹。 太难了,娄老师,有些事情实在是太难了,你能不能回来,能不能再教教我啊。 过往的一切历历过目,池小池却是神色不变,甚至仍然眼中带笑:“好啊。什么时候买上个十几二十斤,你来教我。” 061抿着嘴笑:“你是想吃吧。” 池小池理直气壮:“不吃多浪费。” 061:“……”说得很有道理了。 池小池拿了一枚山竹,喂进自己嘴里,有意无意道:“我听你说过,你们系统分先天和后天,你算先天还是后天的啊。” 061:“……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池小池:“就聊天啊。周开那破新闻,我等到网上评论多了再看。” 061想了想:“我是后天的。” “你们这先天后天的,怎么算?” “我、089,还有023,原来和你一样,都是人。”061说,“也和你们一样,都是和主神签下契约的契约者。不过我们和主神签的是长期合同,在执行过200次任务后才能解除契约,回到原来的世界。还有,你的身体现在还存活着,我们却已经死了。所以我们契约中的其中一项,就是在执行完任务后,主神要负责给我们提供一个全新的身份。” “你记得你是从哪个世界来的吗?” “不记得了。” “不记得?” 061觉得自己很难解释自己被格式化的事情,因为他也不记得原委。 他只能说:“出了一点意外,就全都忘了。” “你想要回去吗?” “想。” “为什么?” 自从061说出那句“要不要我教你”,一股莫名的预感便在池小池脑中发酵起来,惹得他心神不定,忍不住一层层追问下去,找到那个有些荒诞的答案。 “为什么想回去?做系统不好?” “我欠一个人一场约会。” 池小池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妙:“你谈恋爱了?” “好像是,好像也不是。”061被问得有些脸热,“只是……有人在等我,我一定要回去的。” 池小池紧握的手心骤然放松。 ……不是他。 061的反应太明显,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对那人的感情不寻常。 但他和娄哥从来没有挑明过什么,在那个年纪,谁也不懂什么是爱。 到后来,娄影成了他一个遥远的梦,他沉浸在那段过往里,身体里的一部分长大了,另一部分却停留在原地,牵绊着那个人,不肯离开。 他后来想,这会是所谓的“爱”吗。 他后来又想,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在娄影死后,池小池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了娄影,但那人已经不在了,哪怕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也会摸摸他的头,说上一句“孩子话”。 061心里有人,那么他等待的,和等待他的,该是另一个痴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 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内心的软弱, 所有的振振有词都因为心中满是怀疑。 我假装无情, 其实是痛恨自己的深情。 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游荡流亡, 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愿意驻足的地方。 第30章 干掉那个大佬(七) 周开在秀场打盹的事件发酵得不小。 媒体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数家媒体称这一场发布会为“无聊到让模特公司老板都睡着的秀”,社交平台上大家嘲声一致,供应商、品牌方和设计师更是对此微词颇多。 sam打了一个多小时的致歉电话,忙得焦头烂额,许久后才把事态初步平定下来,找周开汇报情况。 周开把停留在新闻页面的ipad一摔,大发雷霆:“这些人怎么这么多事?!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 sam说:“媒体和公众都喜欢这种□□。公众舆论很好平复,只要放置一段时间,出了新的丑闻,他们自然会忘记这件事。” “品牌方那边怎么说?” 这回sam沉默了片刻:“……您还是亲自联系一下为好。” 周开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半晌后,他铁青着一张脸,抓起了办公室的电话。 品牌方那边负责接洽的人员操着一口黑人英语,态度非常客气。 ……却也太客气了。 周开在秀场睡着的壮举,在业界可谓是十年难遇。 托他的福,网上各个社交网站讨论的都是周开,品牌方的当季设计沦为了陪衬,甚至被打上了“无趣”、“乏味”的标签,设计师的心血也被一件件拉出来嘲笑。 显然,今后他们再与模特公司合作,周开的公司也不再会是他们纳入考虑的第一梯队。 这半个小时的盹,可谓打得代价昂贵,直接导致周开公司的股价在第二日飘绿了大半日,虽然在收盘前有所回升,但造成的损失也逾千万。 关注着股市走向的池小池试图跟061探讨,现在股市的颜色和周开的脸色孰绿。 061却在担心另外一件事:“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找你麻烦吧。” 毕竟周开这种性格的人,任何小事都有可能触怒他,061怕他因此迁怒池小池。 池小池倒是心定得很:“七天后就是年中聚会了。至少在年中聚会前,他对沈长青会很克制。”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池小池的空闲时间极多,他把所有的工夫都花在了刷新闻和研究仓库功能卡上,和周开接触却是寥寥。 到现在为止,周开的悔意值仍是0。 这样缓慢的进度,未免让061有些心焦。 061问:“年中聚会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池小池:“你猜。” 061想了一想:“你想让他‘病’?退位给sam?” 目前池小池所做的一切举动,都指向了这个方向。 池小池也承认了:“是啊。” “但是……”061提出疑问,“周开的权利欲太强,他会甘心放权吗?而且功能卡对人体的影响相当有限,以他的情况,去医院的话也检查不出像样的病症来。” 池小池说:“我不需要像样的病症。我要的是一个机会。” “嗯?” 池小池没有直接回答是怎样的机会。 他一边刷着网页一边道:“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情,他的心情现在一定很不好。” 061想想,发现的确如此。 周开在参加重要的商业会议时迟到,在会场里又突然昏倒,回国后忘记参加自己亲自安排的会议,忘记进家门,在车里昏睡了整整一夜,在秀场又打了半个小时的盹,被媒体拍下,大肆宣扬…… 这些看起来都是无关痛痒的小节,毕竟对周开这个年纪的人而言,健忘、体虚、易疲乏,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状况。 但周开显然不能接受这种状况。 他从昨日起就烦躁得要命,在伊宋送上晚餐时,因为餐勺上有水,他直接砸了盘子,对着伊宋咆哮一阵,还狠狠踢了一脚餐桌。 到现在他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池小池对此的评价是:“哈,人老了就只剩下嘴硬。” 061:“……”完全不想听懂。 不正经过后,池小池又说:“像他这样暴躁的人,忍了这一肚子火,一定要找一个发泄渠道才行。现在沈长青的狗不在这里,沈长青他又不能动,想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憋坏了。” 061说:“所以你让我盯准他的情人?” 池小池反问:“他难道还有别的人能找?” 061连接了一下周开的手机,不得不佩服池小池的判断了:“他订了两支高级红酒,要求两天后送到他情人家里去。” 池小池并不意外。 他把网页叉掉,点开了他的集卡游戏,开始做每日任务。 在低着头摆弄游戏中的英雄时,池小池突然开口道:“……你刚才说,我想让他‘病’?” 061:“是啊。” 池小池说:“这个说法不大对。” 池小池又说:“准确来讲,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有‘病’。” 两夜后,周开果然没有回家。 他驱车来到他安置在外的安乐窝,而他的情人已经把自己收拾停当,迎接周开的到来。 见面后,二人心有灵犀地跳过了一切问候的过程,周开熟练地把她推到卧室,撕扯开她的衣裳。 情人自然知道周开这样急三火四是在发泄情绪,她也早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像母亲对待儿子一样包容地抚着老男人的头发。 内衣是配套的,房间内的熏香也是周开最爱的柚子香,周开拥着佳人,手持着那价值上万的红酒瓶,总算借靠着欲·望的放肆,稍稍泄出了心中的抑郁。 一事终了,他躺在床上抽烟,发青的脸色有所缓解。 情人躺在他身侧,也点了根细长的香烟,陪他一起抽。 周开揽住她的肩膀,笑道:“你可比沈长青好多了。每次弄完他,他都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大委屈。” 061正受命监听着周开,闻言眉头一皱。 据他所知,周开虽不喜欢沈长青,但对他的折磨和侮辱却是一样不肯放下。 在061的资料库中,曾有周开往沈长青身体里塞荔枝的龌龊前例。 061想,等到年中聚会过去,沈长青的伤势好转,有肢体接触障碍的池小池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 难道还要兑换催眠卡? 但是和上一个世界中的杨白华不同,周开对沈长青的初始好感度本就不高,想要刷高的话非常艰难。 而相应的,池小池想要刷出好感,就必须要到周开面前晃悠,而周开其人喜怒无常,心思不定,一句话能哄他发笑也能让他发疯,这不是单靠脑子就能解决的,毕竟没人能全然准确地揣度一个偏狭的暴力狂的想法。 到现在为止,池小池几次使用技能卡,就像小孩儿的恶作剧似的,尽管着实让周开丢了几次面子,但却无法真正挫动他的锐气。 如果放任事情持续发展下去,还能这么顺利吗? 结合种种迹象,061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上一个世界里,程沅有能养活自己的音乐天赋,沈长青却是一个已经过了模特黄金年龄的、被养废了的金丝雀。 程沅有家庭支持,而沈长青的家庭完全不能与周开抗衡。 杨白华再无耻,也只是个草鸡男加妈宝,不会轻易动用暴力,而周开极有可能对池小池用强。 ……这个世界也太奇怪了,似乎每一项都在处处针对池小池。 另一边。 情人软语温声地顺着周开道:“我跟他性格不同啊。他可能比较矜持吧。” 周开摸摸情人的脸,说:“屁,我好吃好喝养着他,也好吃好喝养着你,为什么他就不能跟你学学?” 此时,池小池在用061的显示屏看一部文艺电影,里面的男女正在实现生命的大和谐。 池小池一心二用地听着周开的言论,抱着从仓库里兑来的薯片,一边啃一边轻蔑道:“人家有零部件,你也有零部件,为什么你不能跟人家学学?” 061想,幸亏周开没听到这个类比,不然怕是要被气到脑溢血。 情人温和道:“你最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啊。” 周开撇了撇嘴:“我跟你说,你能懂?” 情人说:“不如说说看啊。” 周开问:“你看新闻吗?” 情人当然看,也知道周开的事情,但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乖巧地摇摇头,佯作不知。 周开把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简单讲过后,冷笑道:“那个品牌方,一听口音就是个黑鬼,也敢对我甩脸子,真他妈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说着,周开蛮响亮地啐了一声:“说起来,我最近简直跟黑鬼犯冲。去法国签约的时候就碰见两个黑鬼,以为在德国呆两年就变成德国人了,还跟我头头是道地讲时间观念。妈的。” “上周也是,我根本不记得要去参加什么会议,一个黑小子人模狗样地跑过来,还说什么‘我这里有录音,您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查看’。” 他滑稽地模仿着那秘书说话,末了评价:“拿腔拿调的,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 情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周开做了个总结陈词:“那些黑鬼,乌鸦一样,一个赛一个的晦气。” 情人顺着他开始讲自己的事情:“现在各行各业都有黑人,模特里也有。你还记得fiona吗,就是现在最当红的那个女模特,在ins上宣扬女权,本身又是黑人,要被捧上天去了,实际上……” 她翻一翻自己的手机,找出fiona的照片:“你看,长得像猩猩。” 周开乐不可支:“对了,我见过她,前两天她也去参加了那场秀,跟我面对面走过来,还跟我打了招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特别怕她偷我钱包。” 两人一齐大笑。 从刚才周开开始发表关于“黑鬼”言论,电光火石间,与他远隔数个街区的061就明白了,池小池等待的“机会”是什么。 池小池使用的每一张功能卡,选择了最佳的时间点,也特地甄选了对象。 这些日子以来,周开所有的麻烦里,都有黑人参与其中。 就像情人所说的那样,现在黑人在精英领域中已占有不少比例,要对周开达成这一心理暗示,并不困难。 而池小池做的,只是让黑人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至于周开如何想,如何评价,那就是周开自己的事情了。 池小池还在看着他的文艺电影,似笑非笑地问:“录音了吗?” 061已在恍然间明白了一切:“录了。” “他出轨的录像也存了吗?” “存了。” 池小池笑道:“……那是时候送他一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短小的三千鲸,所以发红包qwq 前100的,发小红包20点~ 高考的孩子发500,奖励暑假看书~ 不要在垃圾桶里捡男朋友第31章 干掉那个大佬(八) 提醒一句“注意分级”后,池小池继续去看他的文艺电影去了。 之前存下的老男人花式play视频着实辣眼,061光听声音都觉脸红,但池小池交给他的任务又必须完成,他只能强忍辣意,启用静音加马赛克功能,在一大坨一大坨花式马赛克中,精心挑出一段男主周开全程露脸出镜的□□高清。 至于情人的脸和身体,则被061用团团的马赛克遮住。 等他忙活完,成功上传网络,池小池那边已经没动静了,只有电影里的男女在互诉衷肠。 061:“……小池?” 池小池闭着眼睛没说话。 061把电影关掉。 失去声音,池小池却一下醒了过来:“嗯?我还在看呢。” 061笑:“哪里有在看。” 池小池嘴硬:“我刚才看到他们亲嘴了。” 061有种想戳戳他脑门的冲动,干脆道:“关灯,睡觉。” 说完,房间内的小夜灯也熄了,被子自动往上拉起,温暖干燥的软被把池小池整个包裹起来。 躺进被窝的池小池不依不饶:“我没看完。男主他最后死了没?” 061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用24倍速把电影放了一遍后,他答道:“参军去了,后来战争胜利,他坐着坦克回来,在街上遇见了女主,他跳下坦克,把女人抱上了坦克的炮台。” 实际上,男主在战争中死了,死在异域他乡的一张冷席子里。 池小池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缩进被子里:“那真好。” “睡吧。”061把诗集取出,“昨天念到65页……” ……实际上,那部电影在他的世界里也有,他看过的。 但池小池喜欢061编的结局,就像他喜欢娄影为小天狼星编写的那个假结局一样。 今晚伊宋忘记拉上卧室的窗帘。 窗外是初秋的好天气,尽管夜色如墨,但云层仍是肉眼可见的浓厚、蓬松,温软,像是一床质地上好的被子,池小池想象着是它们正盖在自己身上,而061的声音正从渺茫的云层中传来。 他想,等做完任务回去后就听不见这样的声音了。 他又想,没事儿,总会习惯的。再不济还有安眠药。 这样想着,池小池睡了过去。 那厢,周开尚不知道即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等体力稍稍恢复,他把刚才用作道具的两瓶红酒启开,和小情人用了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酒酣耳热后,二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他如往常一般醒来,心情极好地吻一吻怀中人,怀中人予以回吻,起身去准备早餐,他则自行穿衣沐浴,准备去公司。 在面包机黄澄澄地弹出两片烤好的面包时,刮好胡子的周开才想起来要打开手机,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急需处理的事件。 但他的手机刚刚打开,就直接被如山如海的邮件、短信和未接来电冲到了死机。 “……什么鬼东西?” 周开随便点开一封邮件,是两分钟前秘书frank发来的,语气奇怪,请他起床看见邮件后,千万不要到公司来。 他又挨个检视未读邮件的题目,发现发件人各不相同,有些是分管部门的经理,有些是曾经的合作商,有些看名字眼熟,想想好像是他公司旗下的模特,其中还包括那名正当红的黑人女模fiona。 ……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 周开还没来得及打开其中一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sam的电话打了进来。 周开莫名其妙地接起:“怎么了?” sam正在赶往周开家的路上,急得快疯了,一头金发甚至没来得及梳,蓬乱地堆在脑袋上。 一听到周开的声音,他险些哽咽出声:“周先生,您总算接电话了。请您别到公司来。记者已经堵在了公司楼下,frank和法律部顾问正在应对,我已经快到您家里了,稍后再谈。” 周开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情了?” sam竭力稳住情绪:“……您看一看邮件,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周开既疑又惊。 ……他敢挂自己电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他一时惑然,竟然忘记了自己此时并不在家。 另一边,池小池也已醒来。 不过因为骨折,他额外多出了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伊宋既然没来叫他,他就在床上躺尸。 把视频上传youtube后,061在只有15、6个点击的时候上去瞄了一眼,其后便任其发酵,没再去管。 他刷了一晚上池小池的访谈,还补了他过去模特时期的历史视频,一眨眼天就亮了。 在池小池醒来后,他飨足地转换页面,去看了一眼视频。 看到播放量和评论,061半天没说出话来,拖长了声音,发出一声感叹:“……啊。” 池小池懒散地抱着枕头,道:“你要诗朗诵啊。” 061:“……你看。” 他把页面转给池小池看。 池小池撑着下巴淡淡地瞄了一眼:“这才哪儿到哪儿。等着看吧,他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完,他又很感兴趣地把注意力转向视频本身:“你的视频选的哪段儿,叫我看看。” 与此同时,周开也按照邮件发来的视频地址,惊怒交集地点开了那段视频。 视频开头是黑屏,用标准格式注明,此视频为□□级,18岁以下青少年切勿入内观视。 而紧接着就是周开自己的一张大脸出现,把周开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手里拿着一只他惯用的假x具,笑着朝床上的一团只能看出是女性的马赛克靠拢。 周开马上把视频关掉,面红耳赤,野牛似的喘着粗气。 他甚至不想去看另一个视频究竟是什么。 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就抄起手机,试图联系公关部部长。 但手机显示占线,再打,还占。 周开联系了副部长,电话通了。 他张口就道:“simon,叫他们把视频网站上的那个见鬼的东西给我删除!发出声明,这是侵犯我个人的**权,我——” 电话那边的simon打断了他。 在周开印象里,一向待人温和的simon冷笑一声,说:“我就是黑人。去你妈的。” 电话被切断了。 周开拿着手机,发起愣来。 数秒后,他总算猜到了可能发生的可怕事情。 他径直扑向电脑,手忙脚乱地点开了另一个音频。 音频的播放量显然不如那个内容火爆的视频,但底下的评论却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池小池看完了视频,给出了定性:“周先生生前也是个体面人,大家吐口痰再走吧。” 061抿嘴笑。 然后池小池又来了一段专业点评:“别的不说,手法挺专业的,一看就练过。” 061:“……这个要怎么看。” 池小池说:“很简单啊。我也玩这个。” 061惊了。 对061的反应,池小池一挑眉:“……不是,我哪点儿看上去像童子军吗?还是像常年吃斋禁欲的?” 061:“……”确实不像。 “不过我都是自己买了东西往自己身上使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劳动人民池小池对周开予以鄙视,“不像这种资产阶级,光知道压榨劳工,有本事日自己去啊。” 061被池小池这张嘴唠得脑仁疼。 话音落下不久,一人一系统都听到了外面的车声。 061:“周开回来了?” 话音未落,原本寂静一片的窗外骤然炸起人声,快门声层层沓沓,一浪三叠。 听声音,蹲伏在外面的记者起码有一个排。 sam的声音隐约从外传来:“我不是……无可奉告……请让一让,让一让!!” 池小池说:“点两个吸猫视频让我看看。他想进来,起码得被缠上十分钟。” 果然,近一刻钟后,sam才精疲力竭地挤入别墅内。 把他放入的伊宋一脸懵逼,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用西班牙语问候了他两句,sam也无心回应。 他问:“周先生在哪里?” 伊宋正欲作答,楼上卧室的门喀嚓一声开了。 戴着护板的沈长青伏在二楼的楼梯扶手上,朝下俯视,目光茫然又温柔:“sam先生?” sam看到他胸前的护板,蓦然一惊。 在周开口里,沈长青患了重感冒,所以这段时间没能在公司里见到他,可看沈长青的模样,明明是…… 伊宋脸色一变:“沈先生,你快回去。” 沈长青指一指时钟,面带无辜:“起床时间到了。” sam很快回过神来,对沈长青一鞠躬:“沈先生,周先生在家吗?” 沈长青摇头:“他不在。昨天他加班,一个晚上没有回来。” sam立即想到了那段不堪入目的视频,以及视频中那名和周开被翻云浪的女人。 他本来对眼前的男人存了几分同情,可在注意到那护板后,一种可怕的猜想渐渐在他心里滋长开来。 沈长青却是一脸的事不关己,嘴角笑容弧度始终不变:“他不在公司吗?” sam盯准他的眼睛:“我还没有到公司去。” 沈长青说:“有什么急事吗?和公司有关吗?” sam:“不是什么太紧急的事情,您不用担心。” 沈长青说:“那就好。” 那声颇带玩味的“fine”,让sam竟然有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沈长青正要转身回房,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楼下的伊宋说:“我想吃布丁。” 伊宋公事公办地答道:“现在不是甜点时间,您……” 沈长青径直打断了他,一双幽黑的眼睛盯准了他:“要不然,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周先生?” ……问问他,现在还有没有时间管这种事情。 这次的情况,与周开的秀场一盹截然不同,直接形成了一场地震,更何况前者事件的热度余温未散。网民们纷纷翻出秀场照片,一张张比对,发现在那场秀中,出场的黑人模特不少。 世界各地的网民都有同一个特性,即脑补定性的能力极强,不少人直接断言,周开在秀场睡觉,一定是在间接表示对黑人的反感。 也有审慎的人提出质疑,音频里的人又没有露脸,怎么能证明发表那段歧视言论的是周开? 马上就有专业人士跟上,严格比对了视频和音频里的音轨,以高度的重合率替周开验明了正身。 社交网络上的舆论爆炸了开来。 黑人在严正抗议;白人在看热闹,并声称这是黄种人对黑人的种族歧视,和白人无关;黄种人则坚决否认周开的身份,认为他已经拿到加国国籍二十多年,是标准的黄皮白心,他们拒绝接收这种渣滓。 但唯一比较和谐的是,三方一致认为,周开是个大傻逼。 约在早七点的时候,模特fiona在自己的ins上发表了一段言论:“我一路走到今天,靠的是我的双腿,不是偷窃。”更将舆论推向高·潮。 一早开盘,周开公司的股票就一路跌到停板。市值的不断蒸发,直接逼得周开红了眼。 他不敢去公司,甚至不敢离开情人的别墅。 毕竟网络的力量是无穷的,几乎是在视频发布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听出,那化为一坨马赛克的女主角,听声音很像与fiona在同一公司、最近热衷于慈善的女模lily。 周开困兽似的在lily的别墅打转,无法想象这间别墅外藏匿着多少长·枪短·炮。 lily则在里屋断断续续地饮泣。 周开被哭得烦躁至极,大吼一声:“哭什么哭?” 被揍肿了一只眼的lily猛然一噎,止住了哭声。 她是第一次正面承受周开的愤怒,就已几近崩溃,她甚至不敢去想象,那个沈长青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sam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周开抓起电话,强压着喉头泛起的沙土似的腥气,哑声道:“……喂。” sam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周先生,请您留在原地。我刚刚从您家里出来,沈先生他们似乎还不知道这回事……” 周开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沈长青,怒道:“到底是谁?!谁在整我?” 他忍着烦躁,把那视频看了一遍。 那段音频显然是昨晚录制的,而视频却并不是,至少是一周多前的内容。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局! 他被人监视了! 但他搜遍了别墅卧室,却没有找到他想象中的监听器或是隐形摄像头,这叫他心烦意乱,其结果就是整个卧室都被他砸得不成样子。 sam说:“我叫技术部查过了,发出视频和音频的是同一个人,但是那个ip地址显示并不存在……” 说话间,sam想到了那个发来奇怪邮件、却查不到其ip的邮箱,心中微悸。 周开怒声道:“联系公关部,不管花多少钱,把那两个东西删掉!” “已经在着手协商了。”sam扯了扯发皱的领带,“但我担心,删掉一个会再冒出来十个。那段视频含有引起人不安的内容,删除还算有理由,但是那段音频……” 周开梗着脖子怒吼:“那又怎么样?!这是我的言论自由!” 与此同时,池小池仍在监听监视着周开的一举一动。 闻言,捧着布丁的他冷笑一声。 直到今天,很大一部分人都以为,言论自由是绝对的自由,是我拥有可以瞎逼逼而别人绝不能反驳的自由。 061看着那仍为“0”的悔意值,叹了一声:“他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池小池说:“他当然不知道,像他这样刚愎自用的人,哪怕一身的把柄多得跟筛子一样,也一定会认为都是别人的错。” 他舀了一勺布丁,又说:“……我说过,对他来说,这只是开始。” 第32章 干掉那个大佬(九) 当日收盘,周开公司股票一路飘绿,跌破了盘,创下历史新低,陆续有黑人员工辞职以示抗议,其中还包括三名年轻的白人和两名黄种人。 公关部的副部长simon去向不明,剩下部长一人忙成了陀螺。 他联系上周开,语气疲惫地恳求:“周先生,现在的情况很严峻,您不能一直躲下去,出面致歉才是唯一的办法。” 周开立刻炸了:“道歉?为什么?为了这群黑鬼?他们还能闹上天去不成?” 部长脸和公司股票走势一样惨绿惨绿的。 周开拍桌怒骂:“这些黑鬼个个觉得别人欠他们的!我又不是白人,没杀他们老祖宗,没对不起他们,私下里说句不喜欢是碍着谁了?” 部长汗直往外冒,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周开当然知道白人世界里的那套政治正确,哪怕在私下里多看不惯黑人,也决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他之前一直保持谨慎,没踩上那条线,谁想这一犯就犯得举国皆知,简直是在歧视的底线上来回横跳,而且还是跨步大跳。 想到此,周开面皮直发刺,冷热汗混着往下淌。 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肯认错,也不能认错。 部长心力交瘁地提议道:“您如果不愿出面,我认为可以请沈先生帮忙。毕竟这件事还牵涉到了沈先生。如果沈先生愿意替您说些好话,或许可以转移些公众的注意力……” 部长不提此事,周开还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沈长青的事儿。 细细一想,他更觉得脑袋生疼,胡乱挥一挥手,道:“你去联系他吧。” 这些年观察下来,他很放心沈长青,知道他嘴上有门,不会瞎说什么。 部长就这样联系上了沈长青。 在部长心目里,沈长青是个沉默寡言又没什么主意的年轻人,是周开豢养的菟丝花。 因此他这通电话的诉求很简单:说服沈长青配合他,按照他提供的说辞召开记者发布会,表示对周开的支持和谅解。 电话接通后,他省去了多余的寒暄,单刀直入地问:“沈先生,您看到网络上流传的视频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哑:“嗯,看到了。” 部长心道,果然是早就知道了。 他问:“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沈长青问:“哪一件?” 部长话音一顿,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温声道:“是周先生做出不妥行为的那一件事,希望您能够提供帮助。我这里有一份发言稿……” “这件事很重要吗?”沈长青吸吸鼻子,问。 部长微怔。 沈长青担忧道:“相比于周先生出轨这件事,另一件事更重要吧。” 这话戳中了部长的心事,但他并不打算拿这件事和一枝派不上大用场的菟丝花详谈:“沈先生,您负责您可以负责的那部分即可。其他内容我们能够处理,请您不要担心。” 沈长青的声音略有犹豫:“是吗?” 部长赶紧加强了一下:“您尽管放心。” “发布会在什么时候开?” “尽快。” 沈长青乖巧道:“我都听你们的。” 部长松了一口气:“那沈先生,我把发言稿传真给您,您尽快熟悉一下,还有记者可能会提问到的问题,我都为您准备好了。” 挂了电话,伊宋去接收传真。 而被所有人当做傀儡的池小池,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傀儡,挑选了要穿的衣服,又转身去浴室梳洗。 在061每日的疗愈下,他的骨伤恢复情况不错,伤口只要不按就不会疼。 他动手拆了固定板,放在一边,又搬了凳子来坐下,以免滑倒。 061看池小池一个人动手忙活,有些不忍:“叫伊宋来帮忙洗吧。” 伊宋每天都要为他擦洗身体,每次池小池都难受得不行,洗十分钟,要丧半个小时才能缓过来,非常凄惨。 池小池拧开热水开关,花洒里的热水滚滚而下。 他自信道:“我自己来。” 说完,他鼻子里就呛了水。 每一声咳嗽都堪称刻骨铭心。 直到胸口被注入能量,疼痛渐消,池小池才缓过一口气来。 这身体还好说,就是头发太难处理,不管是用洗发水还是清洗,对现在的池小池而言都算高难度动作。 注意到池小池难得的纠结神情,061无奈笑道:“你先洗洗身体吧。头发我帮你洗。” 简单清洗完毕后,池小池按照061指示躺回床上,闭眼休息。 这具身体终究是受了伤,洗了个澡就虚得很。 他听到有脚步声缓缓靠近。那人锁好了门,带回了凳子,放下一盆热水,一瓶洗发乳,随即在床头处坐下。 061轻声说:“别动。” 池小池就真的没动,任由一股能量把他包裹好,往床边平稳地送了送,恰好露出小半个脑袋。 沈长青的头发很久没剪了,摸上去发质很柔软,有一点长。 061把头发拢一拢,拿起准备好的梳子,一点点将郁结处梳通后,撩起温暖的清水,一点点滋润着干燥的发梢。 在061将洗发液揉开时,被碰到头皮的池小池不适地蜷缩了一下。 061问:“怎么,扯疼了吗?” 池小池本能地睁开眼睛,而映入眼帘的那张脸让池小池吃了一惊:“你……” 061竟然顶着池小池的原装脸,对他微笑。 他问:“这样就像你自己在洗,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池小池盯着那张脸,给出评语:“……更奇怪了。” 但还别说,他的确没有对此产生惯常的抵触和厌恶感。 061笑:“那就把眼睛闭上,装作看不见。” 池小池闭上眼睛。 隔绝视线后,他能够更清晰地感觉到热水在发间流动,以及061尽可能放轻力道按揉头发的手指,感觉如同坠入了一个陈年的梦境中。 他觉得自己近来很是幸运。 和061在一起,他总能想到娄哥,想到在那段遥远的幸福时光里,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 ……只是想一想就很满足。 最厌恶别人接触他身体的池小池,竟然在061缓慢又认真的按摩中睡着了,又在吹风机徐徐的吹风声中醒来。 061低头问:“醒了?” 竟然睡了一会儿,真好。 池小池什么都没说,061也没继续追问。 暖风配合着061柔软修长的手指,把气氛营造得昏昏欲睡,其他感官的能力被无限放大,伊宋刚刚修剪好的草坪的气味从窗外飘入,阳光洒在床单上,晒得四肢肌肉放松。 一人一系统度过了一个小时宁静又安然的时光。 一个小时后,部长带着助理驱车来到别墅外。 这一天下来,伊宋等人已经被骚扰出了经验,接到电话后就打开铁门,放车辆径直进入,一路开到别墅前。 非法入侵住宅的罪名不小,那些蹲点的记者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鹅似的伸着脖子,举着手中的摄影机,期望看到周开的身影。 部长进入别墅内,见到了沈长青。 一眼扫过去,部长非常满意沈长青现在的状态。 他比上次自己见到他时瘦了许多,一把细腰被西装勾勒得异常分明,衣着颜色也属低调,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很符合被铺天盖地的消息折磨得不堪其扰的受害者形象。 部长把他带上车,径直驶离别墅。 这还是池小池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离开那座精美的囚笼。 沈长青的身体坐得笔直,双手紧握着发言稿:“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部长安慰他:“别紧张。” 他又提问了几个准备好的问题,沈长青答得磕磕巴巴,但好歹都还算得体,部长尽管有些不满意,但事已至此,也没有比沈长青更适合救场的发言人了。 而061看着紧张得耳根发红的池小池,说:“你还真喜欢这种剧情。” 池小池说:“讨厌,人家超紧张的啦。” 061笑出了声。 他完全无法想象池小池能在说出这种话的情况下,还能完美地维持着那张紧张无措的萌新脸。 记者都已就位,只等沈长青到来。 沈长青刚一就位,镁光灯便闪作一片,吓得他喉头极重地响了一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部长。 部长也知道,这位沈先生虽是模特出身,但已退圈多年,很久没直面过这么多媒体了,更何况他要面对的事情可谓重大,他紧张一些也是正常的。 部长把麦克风拉到自己面前,清一清喉咙,简单作了一下发布会前的发言。 根本没人关心他说的那套官样文章,很快,进入了所有人都极为期待的记者提问环节。 这次发布会是直播,在网络上同步播出,刚开始时,实时观看人数便超过了二十万,记者提问环节一开始,竟一路飙升到了四十万左右。 毕竟沈长青并没有发表种族歧视的言论,而是花边新闻的主角之一,大家更关心他对周开是什么态度,是选择原谅,还是划清界限。 果然,第一个记者的提问就相当锐利:“您看到网上流传的和周先生有关的香艳视频了吗。” 沈长青轻声道:“嗯,看到了。” 记者问:“您知道周先生是双性恋吗。” 这个问题在部长预先准备好的问题里。 他看向沈长青,目光充满鼓励。 沈长青几乎是瞬间就被逼红了眼眶:“他,他……我,我不知道,他最近总是很忙,我又,又受伤,不,生了病,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在一起过了。” 部长脸色一青。 按照标准答案,沈长青只用说不知道即可。 他后半句解释完全是画蛇添足! 而记者马上从他支支吾吾的回答里捕捉到了一点讯息:“您的意思是,他是在您受伤期间,和lily小姐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您是为什么受伤?” 第33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 部长见势不妙,以手势制止沈长青,接过话来:“这个话题偏离了发布会主题。沈先生不会回答类似无关问题。” 沈长青顺势点点头。 部长又以目光安慰他。 在熟悉沈长青的人眼里,沈长青是绝对的老好人,乖巧老实,最重要的是他少言寡语,这三年来很少与人交流,英语不是很好,表达起来磕磕巴巴也属正常。 也正是因为这样,到现在为止也没人怀疑他的动机,甚至包括实时收看转播的周开也是如此。 他甚至还笑了笑,觉得沈长青这副局促的模样真是蠢得可爱。 另一名记者咄咄逼人:“早在三年多前,就有人拍到周先生和lily小姐一起出入购物的照片,后来周先生澄清只是工作关系,您如何看待这件事?” 沈长青低头轻声道:“这件事我不大清楚。” 这个问题就回答得很好,没讲多余的话,部长的一颗心随之放下。 但起码六七个镜头清晰地捕捉到,有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沈长青眼中落下。 沈长青长得好,生了一张无辜脸,此时慌张伤心[海棠书屋 ]的样子更不似作伪。 有不少实时跟进的评论都在同情他。 “这都是什么问题?就不能和善一点吗?” “天啊,别逼他了。” “他才是受到伤害最大的那个人啊。” 当然也有人说,他替周开说话就是犯贱,和周开蛇鼠一窝,说不准两个私底下都歧视黑人,吃着人血馒头还要在明面上装可怜博同情。 由此可见,不管是墙内墙外,国内国外,哪怕换了个世界,只要给出匿名的权利,大家的火气和正义感都会格外充足。 第三个记者口吻温和了许多:“周开先生有对您发表过类似的种族歧视言论吗?您对他的言论有何看法?” “……他没有对我讲过。”沈长青好像是找回了一些勇气,说,“种族歧视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错误的。” 部长在此时插嘴:“这些言论是周先生在饮酒后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说出的,而拿这部分醉酒后的私人言论来评价周先生的为人,是一件极为不妥当的事情。” 立即有记者辛辣地指出:“醉酒?和lily小姐在一起醉酒?lily小姐在言谈中表现得很清醒,看起来非常赞同周先生的言论,还发表了对fiona小姐的歧视言辞,那么,lily小姐对有色人种的关怀和做下的一系列慈善,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沈长青没有说话,而部长冷冰冰道:“这我们就不清楚了。” 他们自顾不暇,没有道理再花心思去保下lily。 接下来各类刁钻的问题层出不穷,而官方发言人沈长青所需要说的,总结起来就是,不清楚、不了解、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池小池对061说:“六老师,我感觉我头顶的圣父光环可以用来发电。” 061表示赞同:“建个核电站吧。” 池小池作圣父状,道:“那我希望它能养活60亿人。” 很快,又有记者向沈长青提出质疑:“根据背景光及一些细节判断,音频和视频明显不是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录制的。在音频里,周开先生思路也一样清晰。沈先生,您怎么解释?” 部长皱眉。 这个问题实在尖锐,目前最好的方法是避而不答,或是动用“不知道”**,一推六二五。 他接话道:“沈先生……” 记者径直打断了他:“部长先生,我想这个问题没有偏离发布会的主题。” 沈长青伸手,将麦克风拉近至面前。 他垂下头,中规中矩地答道:“我很遗憾,我没有……没能照顾好周先生。” 此话一出,本来还有窃窃私语之声的会场登时安静下来。 沈长青说话说得极慢,似乎在努力选取着得体又简单的词汇,把自己想要说的内容表达清楚:“……周先生,近来,身体不是很好。他出现过晕厥、记不清事情、嗜睡的症状……这件事,无论是辞职的、还是在职的员工,还有与周先生有合作的供货商,都能够作证。” 这不用沈长青多说,在场几乎所有记者都还记得周开在秀场酣然大睡的新闻。 提问的记者立即抓住重点:“您的意思是,周开先生疑似出现了阿兹海默症的症状?” 沈长青“啊”了一声,似是没想到记者会有这样的推论,转头看向部长。 转瞬间,部长的脑中已是千回百转。 沈长青所说是公司里众人皆知的事实,他说出这些也不突兀,很显然是在为周开博取大众的同情。 但话说回来,阿兹海默症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开脱理由。 如果能够证明,周开是因为病了才会说出那些混账话,难道公众要抓住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加以苛责吗? 思及此,他回给沈长青一个“继续”的目光。 沈长青苍白着一张脸,道:“具体情况,我们正在联系医院,进行治疗。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会,及时告知大家。” 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按住胸膛咳了两声,脸色再次转白三分。 底下的记者一片沉默,不过,当然也有不长眼的。 一名女记者略带气愤和不甘地提问:“沈先生,您难道能接受周开先生和lily小姐的出轨行径吗?” 池小池欣慰地看她一眼。 小同志,他的不举行径和暴力行径我都接受那么多年了,出个轨而已,大家放轻松。 而他扮演的沈长青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061问:“要全都说出来吗?” 池小池反问:“说出来干什么?” 061:“现在可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池小池:“我比较喜欢打落水后淹到翻白眼的狗。刚落水的狗,容易急眼。” 061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还不是全盘揭露的时候?” “我没有证据。”池小池说,“物证?沈长青身上的伤,他们可以说是沈长青自己摔的,毕竟沈长青以往受伤,没有一次去医院做过正式的诊疗;人证?人证在哪儿?伊宋?女仆?aaron医生?谁来帮沈长青?谁能帮他?” ……所以才说,时机还不到。 随即,他扮演的沈长青对底下的记者深深一躬身:“这是我的家事,请让我自己处理。” 尚未痊愈的胸口当然经不起这么弯折,他疼得一哆嗦,眼泪直落了下来。 在电脑前的周开丝毫不觉自己即将跌入一个怎样预谋已久的局中去。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沈长青,觉得这小家伙哭起来的模样还真叫人受用。 至于他说自己得病,大概是公关部部长教他的,这也的确是现今最好的解决方法。 自己不必当众承认错误,公司也能保住,他可以在家办公,进入半退休状态,去打一打高尔夫,旅游,游泳,也算快活。 虽说没了软玉温香,但好歹还有一个听话懂事的沈长青。 只要公司的主权还握在自己手里,他就仍然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周先生。 但是那条叫赫尔普的狗,周开看着不爽。 周开虽然不喜欢沈长青,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沈长青对另一只畜生太过热衷。 现在狗在宠物医院里接受治疗,不方便,等接回来后就想办法处理了吧。 而在另一处,收看了发布会转播的sam,激动地死死攥紧手中的钢笔,竭力压抑内心的兴奋。 ……机会。 这就是邮件里提到的机会。 沈长青给他的机会。 自从被周开相中提拔以来,周开就没把sam当人看待。 周开自诩是他的恩人,对他动辄羞辱,贬得他一文不值。 他加班到早六点,困倦至极,在桌上趴上一会儿,都会被早起来上班的周开讽刺,我给你那么多年薪,是请你来公司睡觉的吗? sam以前以为是他对自己有所期待,才会格外严苛。 直到后来他才渐渐意识到,周开只是需要一个言听计从的奴隶,尤其是把一个精明强干的下属培养成奴隶,更符合他的口味。 想通了这一点,他又不甘心,不甘心之前的做小伏低,总要从周开这里拿回些什么,补偿自己失去的尊严。 赌徒心态让他愈陷愈深,也让他的心态愈加扭曲。 sam盼望着周开出事,已经不是希望他将公司留给自己,而是单纯想看他从云端堕入谷底、摔得凄惨无比的模样。 正在他兴奋得手抖时,周开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竭力压制住自己躁动的心绪,接起电话:“周先生。” “看到沈长青的发布会了吗?”周开说,“找些医生,越权威越好,证明我的确得病了。公司这边的事情暂且交给你,我先回家去。有什么重要文件,直接送到我家里来,明白了吗?” sam说:“明白了。” ……您大可放心,不会再有什么太重要的文件了。 毕竟,即使是您的党羽,也不会再愿意听命于一个让公司蒙受重大损失的老年痴呆。 部长驱车载着池小池离开会场时,已是暮色四合之时。 池小池这样静静地坐着,望向车窗外流溢光彩的夜景,想着心事。 061问他:“你在想什么?” 池小池说:“我在想年中聚会。” 061:“……他还会举办年中聚会吗?” “按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不会吗?” 061想了想,发现池小池说得有理。 按周开那个雄孔雀性格,熬过这一阵的颓靡,是一定要光鲜亮丽地再回到众人面前,好好抖搂一番威风的。 想到这里,061不觉好奇道:“……如果周开在年中聚会前没有发表这种种族歧视的言论呢。” 池小池眼睛也不眨一下,道:“那就该启用计划b了。” 061:“……”什么时候有的计划b。 “他出轨和殴打沈长青的露脸视频会在年中聚会前在各大视频网站上流出。”池小池不加半点犹豫道,“在舆论发酵起来后,沈长青会以受害者的形象申请离婚,敲周开一大笔抚养费,把他告上法庭,叫他戴上隔离手环,彻底远离他。之后,沈长青会参与lily曾经参与的公众慈善,成为反对家庭暴力的大使和代表,时刻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沈长青有资本,更有丰富的遭受家暴经验,类似的事情我也做过,只要他敢走出去,我再带他一段,他就能经营起一段属于他自己的生活。至于周开,他可抓的把柄太多了,只要能让沈长青先保住赫尔普,远离他,我就能像今天一样,把他给拽下来。” 061沉默了许久:“他什么时候打过你?”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后,周开还没来得及动沈长青一指头。 池小池看着窗外:“我会激怒他。这件事办起来不难。” 不知为什么,061感觉有点焦躁:“苦肉计?何必呢?” 池小池微微挑眉:“这不是还有计划a吗?还有,六老师,在a级难度的世界里,连牺牲点什么的准备都没做好,不大好吧。” 061知道,池小池此举有他的道理。 像自己之前分析的那样,池小池在这个世界里的安全期太短了。 以年中聚会为分割线,之前的沈长青有伤在身,池小池还能算安全。 对周开而言,年中聚会一过,沈长青便失去了作为一个漂亮摆设的价值,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难料。 但想想池小池挨打的场景,061心里就是莫名地躁闷。 以防万一,他问道:“你还有计划c吗。” “有啊。”池小池笑说,“操一把刀把周开阉了之后,把他的作案工具和我的作案工具一起冲进厕所,实时后悔值不破1000我亲你一口。蹲几年监狱出来后,现身说法,宣扬爱与和平,反对家暴,从我做起。” 061忍不住被他逗乐了:“以后有什么计划,可以跟我商量。” 池小池:“……嗯?” 061说:“别自己一个人冒险,你还有我。我的话,可以帮你很多,不止会念书,买冰激凌,陪你看电影。” 池小池举手投降:“习惯习惯。以前我总是一个人做事,习惯了。” 061略有无奈:“不好的习惯要改的。” 池小池愣了一会儿,觉得061温和、关切,又带点疼惜的口吻有点耳熟。 他没再深想下去,真诚道:“六老师,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裤。” ……神tm棉裤。 061:“……鄂尔多斯的?” 池小池:“北极人的。” 061和池小池一起笑开了。 一人一系统这就算是把话谈开了。 坦诚交谈后,061提醒他:“接下来会很难。” 沈长青要渐渐从幕后走向台前,而周开不是傻子。 等他一旦发现sam有夺权的倾向,再将所有事情串起来一想,不难发现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到那时会发生什么,061难以想象。。 “……是,会很难。” 池小池认同了061的判断:“不过,也是沈长青的机会。” 沈长青的身体终究虚弱,说了这些话,池小池感觉不大舒服,把滚烫的脑门贴上被冷气敷上一片水雾的车窗玻璃,模糊地想,快点做完,就能快点回去。 娄影的小姨和姨夫早已搬离了那座城市,除了自己,没人再给娄哥扫墓了。 这辆车上了点年岁,减震功能不大好,额头贴在窗玻璃上,轰轰隆隆地震得慌。 他闭上眼睛,在昏眩中,感觉一片温软的热贴在了他的额头与车窗之间。 池小池意外地不大厌恶这种接触,轻靠了上去,拿额头蹭了蹭他灼热的手心,说:“……凉一点。” 061:“……唉。” 他把掌温调节到15度左右,并把恒温系统微微调高打开,像一床温厚干燥的被子,从内里把池小池整个包裹住,让他陷入了无比舒适的宁静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池的底线在一点点被突破~ 第34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一) 第二日上午,周开公司的股票持续下跌,但势头稍减。 很多做生意的人,看起来开豪车住豪宅,风光无限,但支撑他们公司运行的是一套首尾相顾、环环相扣的资金链,资金链一旦断裂,面临的就是全线崩盘。 周开只得启用预备资金注入股市,维持资金链正常运转,避免爆仓。 至于lily的死活,他哪里还顾得上。 他躲躲藏藏地回到别墅,暂作休养。 好容易重回家门,周开问迎上来的伊宋:“沈先生呢?” 伊宋说:“昨天沈先生一回来就发烧了。aaron医生来看过,吃过药了。” 周开也是整整一日一夜不眠不休,上去看了一眼,确定沈长青盖着被子睡得正香,才回了自己的卧房,洗漱洗漱睡下了。 卧室的门一合上,刚刚坐在床边的身影重又浮现,把池小池脑袋上敷着的冰毛巾取下,捧起一杯水,重新解构,凝成冰,包入毛巾内,重新敷在池小池额上。 池小池歪着脑袋:“你这样不费能量啊。” 061:“生病了,总要有个你熟悉的人在你身边陪着才好。” 说起来,061也觉得有些奇怪。 在他刚提出这个想法时,他以为池小池会让自己变成娄影。 但池小池想了想说,那就lucas吧。 lucas是他的经纪人,有点娘气,但家里很有点闲钱,闲着没事儿做就来当经纪人玩。 他爱笑爱哭,情感丰富,嘴皮子又利索,尤其喜欢折腾自己的头发,今天染成银白色,明天染成深绿色,好在他脸长得白净体面,抗得住他这么三番五次的燥。 和池小池第一次见面时,他刚被老爸强逼着染回了黑毛,但他又不死心地偷偷溜去做了个挑染,黑中带着一缕深紫,非常不羁。 池小池没事儿就爱跟他撩闲:“tony老师?” lucas说:“讨厌啦,人家叫lucas。” 池小池:“好的tony老师。” 池小池原来没正经叫过他一次lucas,到了这里反倒记起了他的本名。 池小池仰头看着披着lucas马甲的061:“不知道这小子现在跟着谁。有没有人受得了他发型换得比明星本人还勤。” 061说:“生了病就好好休息,想东想西的,不利于恢复。” 池小池:“六老师你ooc了,lucas不这么讲话。” 061嘴角一抽。 思索良久,他决定迁就病人:“……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了啦。” 池小池:“哈哈哈哈哈哈。” 061微微脸红:“……睡觉。” 池小池非常猖狂地:“哈哈哈哈哈哈哈。” 061正色:“不听老师的话了是不是。那以后就不要叫老师了。” 池小池说:“哪儿能不叫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061:“那正好以后改叫爸爸。” 池小池难得被噎了一下:“……” 池小池想,完了,学坏了。 为什么每个和他呆在一起的人都堕落得如此之快。 在池小池这么想时,另一个人已经在猝不及防间完成了从高峰到低谷的全方位高空自由落体。 沈长青的发布会举办后两天,公司发言人sam对外宣布,经过六名专家的会诊,周开先生确实罹患阿兹海默症,准备正式卸下董事一职,奔赴国外治疗。 这一仗下来,周开元气大伤。 他嘴上不说,可等他回过神来、开始逐一盘点损失时,那如水般流失的资产心疼得他直打颤。 这都是他辛苦打下的基业啊。 他曾经联系过黑客公司,誓要挖出在背后给他使绊子的人。 要不是lily也被卷入这滔天风暴里来,周开几乎都要怀疑是她故意设套给自己钻了。 但十万的劳务费扔出去,他连个水响都没听到。 黑客公司的人遗憾地告知他,他们的确不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手段,只能确定音频和视频为同一人发出,至于地址,完全查不到。 遍寻无果,周开气得天天骂人。 沈长青卧病在床,伊宋他们就成了周开的出气筒。 在被电话机砸上脸后,家里的女仆带着淤伤向另一个仆人哭诉,说想要离开这里。 周开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把家里除沈长青外的所有人叫来,指点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想滚就滚!但是我警告你们,我这儿有你们的地址,有你们家人的地址,要是你们敢在外头多说一个多余的字,小心——” 仆人们个个成了蔫头鸡,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些天,赋闲在家的周开什么都没做,只盘算着自己有哪些仇人。 在家呆到第四天,他着实闲得浑身发烧,索性联系了常去的高尔夫球场,想去打上几洞:“下午两点,老位置。” 电话那边的人在查询过周开的手机号后,客气道:“周先生,您的会籍已被取消。本球场下午两点的非会员场地已满,请您重新确认方便的时间。” 周开愕然片刻后便是暴跳如雷:“我交过今年的会员费,什么时候取消,为什么要取消?” 接线员公事公办道:“如有问题,我可以帮您转接经理。” 电话被成功转接。 那边是一口标准的英伦腔:“周先生,经过查询,您的会籍确已被取消,会费已退回您的卡中。前两天,我们的接线员分别通过电话和短信联系过您,试图通知您这件事,但是您一直没有回复。” ……前几天正是周开被短信电话密集轰炸的时刻,他索性一概不接,落个清净。 周开竭力压制住火气:“我要一个理由。” 英伦腔说:“我们的董事长是黑人。结合公开发表的言论以及您的身体健康状况,我们一致认为,本球场恐怕已经不适合向您提供服务。” 言下之意是,我们这里供不起您这么大的佛,快走不送,再您妈的见。 “……拒客?”周开拿着手机,气得浑身乱抖,“你们有什么权利单方面中止合同?我要去告你们!” 英伦腔说:“请便。” 周开挂了电话,扶着沙发扶手喘粗气,眼前金星乱冒。 缓过一口气,他走到落地窗前,发现家门口居然还有脑袋在晃动。 这些苍蝇一样的该死的记者! 整座别墅静寂得像是坟墓,周开的雷霆之怒也只是发给自己听。 伊宋他们早就习惯了周开的间歇性狂躁,能躲就躲,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至于沈长青还在卧床中,当然也不会主动跑出来触这个霉头。 为消解胸中的郁闷,周开打开了电视,谁想映入眼帘的第一个节目,就是一名脱口秀主持人在津津乐道地分析lily这个西门庆是什么时候跟周开这个潘金莲搭上线的,用语轻佻花俏,场下爆笑一片。 周开马上换台,跳过无聊的肥皂剧,想选一个有趣的体育赛事转播看看。 在途径新闻频道时,他本来已经跳了过去,但立即察觉不对,又把台转了回来。 新闻里赫然是他的模特公司总部,大厦前的广场上坐满了黑人,一片片横幅拉扯开来,写满了抗议的标语。 在这群人中,领头的竟然是fiona。 在暑意未消的初秋,她穿着极厚的衣裳,手持的牌子上写道:“我们仍处在寒冬之中。” 周开看得头皮发麻。 游·行?这帮黑鬼是成日里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吗? 但周开很快联想到了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他抄起手机,飞快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未及讲话,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便经由电波传入了周开耳中,sam儒雅的声音在一片吵嚷中几近不可闻:“周先生?” 周开劈头盖脸地问:“你在哪里?” sam答:“公司。现在公司出了一点事情,不方便——” 周开打断了他:“是游·行的事情?” sam:“……您知道了?”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不联系我?!我的公司被人堵了门,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是在新闻里才看见?” sam彬彬有礼道:“我认为,您现阶段需要好好休养,所以没有通知您。” 一股不受控的挫败感将周开笼罩起来:“……‘休养’?sam,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你真当我有病?” sam不卑不亢:“周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现在不能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就算知道此事也没办法亲身参与,只能干着急。我在现场会处理好一切的,请您放心。” 周开咬了咬牙,下了一道明令:“今天晚上,你带着昨天和今天积压的重要文件来我家里。” sam昨天没来送文件,周开并未在意,但今天的事情让他不得不上心了。 sam沉默了一会儿:“好的,请您稍安勿躁。” 周开撂下电话,目光转回电视屏幕上。 在游·行的人群间,有人举着手绘漫画板,上面是一副线条夸张至极的讽刺漫画: 肥头大耳的周开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而模样酷似沈长青的人舀了满满一勺药塞进周开嘴里。 那酷似婴儿奶嘴的药瓶上刻着“萨瑞思”的字样。 萨瑞思是着名的治疗老年痴呆的药物,得名于其研发者,黑人化学家萨瑞思。 漫画边还有一行配文:“用黑人的药治你的病去吧”。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用网络搜索和自己有关的讯息。 “由fiona牵头,十数名黑人模特从xx公司出走。” “xx公司高层大洗牌,人员在短期内出现频繁人事调动。” “发言人sam先生表示,人事调动是正常现象……” 周开将搜索到的条目一条条看下去,直到刷到了几天前那条让他以为逃过一劫的新闻。 ……“六名专家会诊,确诊周开先生罹患阿兹海默症”。 周开的目光自手机屏幕前缓缓移开,在电视上的游·行队伍上注目片刻,旋即转向沈长青卧室紧闭的门扉之上。 他的目光阴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夜,夜半时分。 本来睡眠就浅的池小池隐约觉得床边有人。 等他一睁眼,看见默默坐在床边注视他的周开,唯一的想法是,草泥马。 池小池一边入戏地慌张起身,一边问061:“六老师,他什么时候来的?” 061的语气也不好:“五分钟前。” “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五分钟?” “看了你五分钟。” “你怎么不叫我?” “我以为他看一会儿就会走的。” 池小池想了想,还是觉得只有三个字能表达此刻的心境:“……草泥马。” 这回061没阻止池小池说脏话。 周开似笑非笑:“睡得很好?” 沈长青低垂着脑袋,没点头也没摇头:“周先生怎么还不睡呢。” 周开说:“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说着,他上手摸了摸沈长青的脸颊。 池小池立刻就有了反应,心跳血压一齐上升,胃部也有了动静,撑在身后的胳膊抖得厉害。 061无法想象在这样强烈的生理反应下,池小池居然能忍住,既不反抗,也不离开,继续安安静静地扮演他的沈长青。 他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思考。 池小池早就有预感,只是没想到周开会来得这么快。 今天sam来的时候,周开在书房接待了他,起初二人还在正常地讨论工作,周开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跟sam拍了桌子,乱骂一通,话里话外都是让sam不要生出异心。 他周开能把他捧上去,也能把他拽下来。 而sam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 因为他已经不把周开放在眼里。 在他眼里,周开已然完全不足为虑,很快,董事会就会有动作。 他这一回的跟头栽得太狠太难看,为股东造成的连带损害不可预估,哪怕是他培植多年的势力,此刻出于利益考量,也无一愿意与他沾染关系。 sam和董事会通过气了,会在年中聚会时宣布这个消息。 而sam并没打算把这个消息告知周开,因此周开此时更多地愤怒于sam的隐瞒不报,对沈长青,也有了隐隐约约的怀疑。 ……他是不是私下里跟sam有联系?是不是sam授意他,让他故意在媒体面前透露自己的病症,好趁机把自己赶下位? 但他问过伊宋,沈长青这段时日安心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接打电话都在伊宋的监管下,更别提接触网络了。 得知这些情况后,周开暂时放心了。 sam是否有异心暂且不论,所幸沈长青是个傻瓜。 ……他最好没有那个敢背叛自己的胆量。 第35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二) 思及此,周开稍稍放下了心来。 他抚摸着沈长青的下巴:“你表现得很好。” 池小池想,谢谢,看到你落到现在这种境地,我也觉得我自己表现得很好。 周开又说:“过几天就是年中聚会了。到时候我会带你去,你好好表现。” 说完,他俯身吻了吻那战战兢兢的小兔子的额头,满意地看到他身体紧绷的模样后,退出房间。 池小池坐在床上,表情平静地问061:“他走了吗?” 061:“走了。没有偷听。” 池小池:“下楼了吗。” 061:“下楼了。” 池小池这才冲到洗手间,扶着洗手池吐得稀里哗啦浑身发抖。 沈长青多年在家,养出一身缺少血色的白皮,剧烈的呕吐叫他的眼角沁出一点红意,吐完后,他几近脱力,顺着洗手台缓缓滑跪下去。 061看他这副模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种体验也是久违的了。 自从被洗去记忆后,061就不大正常了。 他一直在重新学习如何去做一个人,然而他关于人的一切都被抹去,留下的都是可以解构成0与1的、成为机械后的记忆。 他想要知道自己之前是什么样子的,但得到的都是一个再模糊不过的概念。 ……温柔,好脾气,和气待人。 061一直在模仿着这个概念做人,模仿得很成功,但终归是在模仿,他能够自行产生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少。 在遇见池小池前,他已经决心要做一个冷酷无情的系统。 但在遇见池小池后,他得以重返人间。 吐完后,池小池干脆坐在地上,动手把护板拆下:“……周开起疑心了。” 061:“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 池小池把护板除去,才感觉胸前负累稍减,大大舒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才该多想想呢。” 061心说也是。 刚才的确是险之又险。 不管周开是一时兴起想打人,还是一时兴起想嘿嘿嘿,都十分恶心人。 061问:“他如果真的怀疑你,想对你动手,该怎么办?” 池小池一本正经道:“那他就会变成一个灵肉合一的死太监。” 061想笑,抿着嘴轻咳一声:“别闹。” 池小池把衣裳脱尽,自己挪进浴缸,把水温调到最热。 在热水兜头浇下来时,池小池说:“我没闹。你忘了?上次吃山竹,伊宋拿来的多功能小刀我没用。” 061:“……” 池小池:“……哦,我好像没告诉你。” 他动手拿起被放在浴池边的护板,将其翻至反面。 其上用透明胶带粘着一把一指长的薄刃小刀。 他说:“……伊宋拿回去的时候,没发现少了这个。” 池小池把护板又翻了面,放了回去:“我的planc不是做了白费的。” 061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甚至不知道池小池是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偷偷揣了把刀。 061想起,初入世界时,池小池打算开车去怼杨白华的丰功伟绩,他还一度怀疑过池小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想到这里,061向他确认:“如果有必要,你真的会下手?” 池小池反问:“为什么不?” 061默然。 他还记得,自己第十个宿主,也即池小池的前任,在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他进入了一个直男的身体,碰上了一个将“爱他就去强奸他”的脑残思想贯彻到底的渣滓。 在读到剧本后,老十下定决心不能**。 用他的说法是,我还没谈过恋爱呢,不能就这么交代出去。 然而当渣攻要霸王硬上弓时,老十怀里揣着把水果刀还下不去手,直着嗓子喊救命,最后还是061出面把他给打晕了。 事后,061问他:“你不是有武器吗。” 老十都快哭出来了:“可他是人啊,我下不了手。” 061把这个问题拿出来问了池小池。 “人?”池小池反问,“六老师,你是说刚才睡觉的时候鬼似的站在沈长青旁边的那个东西?” 061把老十遇到的问题跟池小池说了一遍。 大概是思维定势所致,他觉得老十此举虽然软弱,话却有理。 对方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如果借用别人的身体,肆意做出伤害的举动,好像也不大妥。 听过061的疑惑,池小池不急于解释,而是反问了061一个问题。 “六老师,我问你,如果你是那个即将被强奸的原主,你马上要被强奸,怀里藏有一把开了刃的刀,你是抄出刀干他丫挺的,还是直接躺平?” 061:“……” 池小池把自己浸入热腾腾的水中:“这样想的人,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原主,只把自己当做过客。他既然是过客,当然可以做个好人了。可如果原主还在呢?被强奸后的一辈子谁替他来过?是这个宅心仁厚的好人吗?” 061略有震动:“你……” 池小池说:“我说过,要做a级任务总要牺牲点什么,但那仅限于有限范围内的伤害。我代沈长青重活,是要做他不敢做、或者暂时没想到要去做的事情。不是让他把要受的苦再受一遍。” 池小池摸摸胸口的伤:“退一万步说,原主就算不在这里,我是个演员,演好一个角色的一生,是我的职业道德,也是对角色的尊重。” “演好了,是我的本事;演不好,我都怕角色呸我一脸。” ……061理解了池小池的心思,也赞同池小池的观点。 然而他还是难免担心。 061不擅长隐匿心思,索性选择对池小池坦诚地讲出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想,如果借用原主的手,亲手伤害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对原主来说,会不会形成另一种形式的阴影?” 池小池拿毛巾汲了热水,把沈长青一张白净面庞擦得红彤彤的,尤其是被周开碰触过的地方。 他不答反问:“六老师,你有真正发自内心地恨过谁吗?” 061想了想:“……没有。”就算曾经有过也不记得了。 “我恨过。”池小池坦然道,“也报复过。在14岁的时候。我报复过一个毁了我一辈子的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报复。” “很多人都说,报复之后是更深的空虚,如果你恨一个人,大可对他视而不见,忍他,让他,过几年且再看他。但当我动手报复回去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061摇头。 池小池靠在浴池边缘,长出一口气:“……巨他妈爽。” 061久久没有说话。 池小池盘着腿:“怎么,觉得我很奇怪?” 061:“没有。” ……只是突然想摸摸他的头。 他并没有权限读取池小池的记忆,只能从综艺、访谈、电影等资料里获取对他的了解。 他不知道池小池经历了什么,但061有种感觉。 ——发生在池小池14岁时的那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 想到这儿,061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竟然在一夜之间找回了“心疼”和“直觉”两项能力,真是可喜可贺。 池小池把自己浸进池子里,只露出脸在水面上:“这样想也没关系。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的想法奇怪。” 061马上解释:“我不觉得你奇怪。……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也很奇怪吧。” 061笑了一声,诚恳地认错道:“教不严,师之过。” 池小池愣了愣,跟着笑开了。 061把水温调冷了一点,也把话题岔了开来:“别这么紧着热水泡。你身体没恢复好,底子还有点虚,泡这么热的水会晕。” 池小池颇自信道:“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儿,知道分寸。” 十分钟后,他就全身透粉地趴在浴缸边缘,晕得抬不起头来。 061:“……”唉。 迷迷糊糊中,池小池感觉自己被人从热水里捞出,一条温暖干燥的毛巾覆在他身上,擦了擦。 这样近的接触让他有点抗拒。 池小池挣扎了两下:“别碰,澡白洗了。” 061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 池小池想了想,没再说话,但还是本能地有些抗拒,身体微微蜷起,拿后背对着061。 061无奈地笑开了。 ……这人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他也不再为难他,把手压在池小池肩膀上,将他身上不断滚落的水珠全部数据化,信手一挥,那些化为0与1的数据便飞旋着升至半空。 他指尖一弹,0与1回归为水,如落雨一样汇入一池渐冷的洗澡水中。 061帮池小池把固定板戴好,把他带出浴室,又找出一块柔软的羊毛毯,铺平在床上。 他把池小池放在羊毛毯一端,扶着他的腰,用毯子一点点将他卷成了一只大号的寿司。 061记得,在程渐车上池小池就是这么把自己卷起来睡的。 ……很可爱。 他把池小池牌的寿司打横抱起,尽量不挤压到他的伤处,把他安置在了被窝里,又把空调温度打低。 池小池晕乎乎的任061摆布,迷蒙中只觉空调冷风呼呼有声,他安然地蜷在舒服的被子里,手脚疲软,懒得动弹,耳边有隐约的念书声,念的是曾经给池小池念过的一篇小说。他知道结局,因此不用费神去听。 他只觉身心舒展,一声不吭就熟睡了过去。 今晚过后,061觉得自己好像更了解了池小池一点。 他有时理智、冷漠,有时不正经、孩子气,但底线分明。 对了,还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他坐在床头,左眼底闪过层层的数据码文。很快,他通过沈长青熟睡的脸,看到了另一张脸。 池小池在沈长青的身体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他的神态安静,更显得五官轮廓俊美无俦,他眉尾处长了一点小痣,睫毛极长,微长的头发散落在枕上,着实如061看过的那些花痴他的评论所说,是个妙人。 但061看着他,总有点忍不住想笑的感觉。 或许是在他身上,自己能不加刻意地找回曾经作为人的感觉吧。 第二日醒来,一切如旧。 周开准备着他的重新回归,而年中聚会是他能找到的最近的机会,时间拖得愈久,愈不利于他重新集权。 他得让公司内部的众人知道,不管外人怎么看待,整个公司背后掌舵的,只能是他周开。 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天,他修养精神,剃须、洁面,调整自己的状态,闲暇时就把他珍藏的邮票集拿出来翻一翻放松身心。 他没空和沈长青缠磨,就算要找他的麻烦,也必须放在年中聚会之后。 很快,他期待已久的年中聚会便到来了。 盛装来到暌违已久的公司楼下,周开本来是身心愉悦,谁想刚一下车,就有蛰伏在公司附近的几名记者从暗处窜出。 收到讯息来门口迎接的sam一个眼色丢过去,几个保安便把周开和随行的沈长青护在中间,速度极快地将周开拥了进去。 周开被包夹在当中,猝不及防,跌跌撞撞,连说句话都来不及,没有丝毫从容可言。 而留在外面的sam慢了一步,被记者团团包围住。 “周开先生为什么还会来参加年中聚会?他不是病了吗?” sam态度温和地答道:“这是一次年中聚会,也是一次告别聚会。在这之后,周先生会正式卸任,赴国外养病。谢谢各位关心。” 又有记者提问:“周先生和沈先生已经和好了?出轨事件难道没有对他们二人的感情造成任何影响吗?” sam得体地微笑着,心中却想到了那几封神秘邮件。 他曾询问过发送邮件的人,你给了我想要的东西,你又想要什么呢。 那人没有给自己答案。 而在造访沈长青家、看到他身上的夹护板,以及听到他在发布会上的发言,sam已隐约猜到,他到底需要什么了。 于是,sam露出了有些怜悯的神情,道:“对于周先生和沈先生的关系,我无法做出准确的评价。只能说,为了照顾周先生,沈先生实在是付出了旁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第36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三) 被裹挟着拥进大厅,周开就觉得不愉快起来。 ……大厅里的气味不是他闻惯了的清新剂的香味,似乎换了一种更淡的花香。 周开微微蹙眉。 他厌恶这种改变。 好在sam很快摆脱了记者的控制进入大厅,客气地问候周开,并引他往电梯方向走去。 进入电梯后,他按下电梯按钮,随即转向沈长青:“沈先生,您最近怎么样?” 前日,沈长青的胸护板已经彻底拆下,骨伤在061的辅助治疗下也差不多彻底痊愈。 他挽着周开的胳膊,冲sam温和有礼地一点头:“谢谢sam先生,我很好。” 周开虽说长得不坏,但年龄摆在这里,终究是有了颓相。 sam在左,沈长青在右,都是年轻活力的面孔,更加衬出了他的日薄西山来。 在这样鲜明的对比下,周开的脸色愈加难看,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来。 sam却没有理会他这般明显的烦躁情绪,继续同沈长青搭话:“您的气色比上次去周先生家里看起来好多了。” 沈长青浅浅一笑,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在简单的言语交换间,二人已向彼此释放出信号。 sam相信,沈长青和自己一样,再不想忍受这个专横跋扈的老头子。 而池小池确认,sam已完全不打算收敛自己的野心了。 他对061说:“六老师,见机行事。” 061说:“见机可以,你顾好自己。” 池小池:“我顾好沈长青就行。” 电梯到达25楼的宴会厅,门向两侧缓缓开启。 sam竟没像往日一样请让,比周开先跨一步,坦荡荡地进入厅中。 被抢先的周开愣过一瞬,旋即火气上头,大步流星地抢出电梯,拖得沈长青一个趔趄。 眼睁睁看着sam拿过两只香槟酒杯,以主人的姿态将其中一杯递给自己,周开额角青筋直跳。 但他还是接过来了。 到现在他仍然不肯相信。 他想过,或许sam在掌权后会逐渐不再把自己当一回事,但他绝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然而,事实却不由得他不信了。 从刚一进来就觉出气氛不对的周开,内心的不安和惶惑与时俱增。 整个宴会厅里的人都在尽量避免与他产生正面接触,如果迎面碰上、避无可避,来人也不会表现得太尴尬,与周开寒暄几句,言语中却尽是客气疏离,碰一下杯便抽身而走,既得体又冷漠。 满厅的衣香鬓影、谈笑风生,好似与周开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开心中积郁越来越重,甚至恨不得冲着所有人大喊一声,叫他们闭嘴,宣示自己的存在。 但他的面子终究重要。 他难道要在自己的下属面前表现得疯疯癫癫,像个不受控的老年痴呆患者? ……老年痴呆? 想到这个名词,他心下愈加骇然,回头去寻找沈长青的身影。 刚才他满心气闷地在厅中转动,连恩爱的假象都顾不上维持,早不知道把沈长青甩到哪儿去了。 寻找一番后,他竟看见沈长青正和sam聊天。 如果不是一副好皮相和好身段,周开是不会在众多男模中一眼相中沈长青的,而sam也是高鼻深目,一头金发梳得极齐整,二人站在一起,形貌倒是意外地和谐。 一把暗火在周开眼里点燃。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他们到底背着自己在暗地里谋算了什么? 他走上前去,眼神阴鸷地横在沈长青与sam之间:“……你们在聊什么?” sam神色不变,坦然笑道:“周先生,我们的话题您不一定感兴趣。” 周开不吭声,直勾勾地锁紧沈长青。 沈长青眼睛很亮:“我们在聊狗。sam先生家养的安娜,一只金毛,最近生了三只小狗,看照片很可爱,我想要一只来给赫尔普做个伴。” ……他“想”? 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他沈长青“想”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sam和沈长青很快一起无视了他,继续他们未完的话题。 sam问:“赫尔普最近怎么样了?” “最近在宠物医院。”沈长青面色不改,带着温柔可亲的笑靥,“有点感冒发烧,不是什么大病,但是我怕它被我养娇贵了,受不住病,就送它去住院疗养。” “这不是越养越娇贵?” 沈长青抿着嘴很矜持地笑。 周开注视着沈长青的一举一动,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 ……什么时候他这么会撒谎,这么会演戏了? sam说:“这年头狗比人娇贵,动不动就生病,可病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送去疗养。” 周开品出了这话里的刺,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sam疑惑地看向周开:“周先生?” 周开强忍住揪住他的领子、往他微笑的狗脸上揍上一拳的冲动:“我问你,frank呢?” “frank?”sam轻描淡写道,“哦,他离职了。” 周开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sam说:“就在您离职的当天。” ……离职? 什么离职?谁离职?! 不等周开发作,sam抬腕看了看表,恭谨地一点头,把喝到一半的香槟放入路过的侍者盘中:“请您稍等。晚会马上开始了。” 聚光灯打到主持台上,公关部的部长走至台上,开场白一如既往,十几年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周开有种直觉。 ……变了,全变了。 而就在一分钟后,周开的直觉成了真。 公关部部长说:“这次年中聚会,意义非凡。首先,让我们感谢前任董事长周开先生的出席。” sam鼓掌了,所以其他人一齐鼓起掌来。 掌声雷动,欢送他们前任董事长周开。 沈长青静静站着,手执一杯香槟,左右环顾,看着大家的举动,似乎并无意外。 在这热烈的掌声中,周开傻了。 片刻后,他怒而暴起:“‘前任’?谁的决定?这是谁的决定?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无数张或淡漠或戒备或不安的脸望向周开,但已没有了早前的敬畏。 周开一双眼里拉满了血丝,转头逼视着sam:“是你的主意?!sam·longman?” sam静静地望着周开,默然无语。 没人告诉他,是因为他周开做人太过失败。 多年来,他根本没能培植出一个真正的亲信来,在他身边的,要么满腹仇恨、野心勃勃,要么胆小怯弱、毫无主见。 这是周开一手建立的国度,员工是维持着公司运转的螺丝钉,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这些年下来,不只是sam,很多人都受够了。 人事更迭,走的走,留的留,留下的,都是舍不得自己多年和周开打拼挣下的心血。 但就在不久前,周开靠着他一张臭嘴,险些拖着这艘巨轮和他一道沉没。 这让所有不想葬身大海的人都意识到,他们该换一个船长了。 “您对公司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同时罹患重病,将您从董事会中开除,这是董事会的决议,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sam风度翩翩道,“周先生,请您冷静。” “放屁!” 周开怎么冷静得了? 他被开除了?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开除了?理由是他妈的该死的种族歧视和老年痴呆? 前者他勉强能认,后者明明是缓兵之计! 他扯着嗓子吼道:“我没病!” 熟悉他德行的员工自然是没什么反应,但参加年中聚会的也有公司员工的亲属,见他如此暴躁,受到惊吓,纷纷后退。 沈长青上来拖住他的手臂:“周先生,周先生,别生气,我们回家去。”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反倒被周开一把夺住。 他鹰隼似的眼睛恨不得从沈长青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是你?是你!” 他一扬手,把沈长青狠狠甩了出去。 池小池早有准备,因此身体在几下踉跄后已保持住平衡,稳稳落地。 地上有厚地毯,给了池小池充分的发挥空间。 因此这个假摔摔得很有碰瓷风范。 周开一旦动手,便很难再刹住,他抬起脚,狠狠朝摆满点心的桌案踹去! 看他摆出要动手的起手式,池小池立即卡住时机,对061喊:“就是现在!” 061早已是严阵以待。 池小池表现出对周开的浑不在意、离开周开的管辖范围、主动与sam搭讪,再加上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成功将周开变成了一个一点即炸的炮仗。 而池小池和061要做的,就是把这把火点大,点到周开都无法收拾的地步。 名称:力量增强卡(短效·单体) 持续时间:1分钟 件数:1 品质:中等 类型:一次性使用品 所需兑换点:7 介绍:大力水手的菠菜,脆爽甘甜,回味绵延。菠菜豆腐虽贱,山珍海味不换。 池小池:“……”服气。 就在卡片奏效的瞬间,周开的脚碰上了桌子。 轰隆一声,桌子被直接踹翻,精致的盘碟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糕点滚落,许多人随手放置在上面、未来得及清理的空酒杯更是横飞出去,纷纷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池小池动作飞快,一把拉过旁边看傻了眼的女宾,把她拖离了危险地带。 她惊魂未定地望着这满地狼藉,抬头看向沈长青时,目光里已满是同情与惊恐:“沈先生,您……” 池小池回给了她一个坚强又无奈的笑颜。 只有061知道池小池现在的心情比看到狮子座流星雨还兴奋。 看到自己制造的残局,周开一时也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并未使力,却造成了整个会场的恐慌。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呆愣愣地立了半晌,突觉骨软筋麻,一跤跌翻在地,四肢剧烈抽搐起来。 但他意识尚在,瞪大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沈长青。 “天哪!”有人尖叫,“他痉挛了!” 见到此情此景的人都吓坏了,纷纷掏出手机联系医院。 池小池对061说:“从现在起,在外人眼里,他真的是一个病人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你明明是健康的,但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有病。 就像对沈长青来说,明明是生活在地狱之中,还要让所有人相信,自己正快乐地生活在天堂。 这黑白颠倒、有口难言的滋味儿,周开大可慢慢品尝。 而池小池为他选定的归宿是精神科,很适合他。 这样的状况已经有些超出sam的预想。他知道周开一定会闹,却不想会闹到连人都趴下的地步。 他有些头痛,只好将目光投向沈长青。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现任伴侣,“沈长青”疾步赶到周开面前,面对他可怕至极、恨不得吃人的眼神,视若无睹地安慰道:“救护车马上就来,你坚持一下。” 周开挣扎着,四肢挛缩,却无法起身。 他从喉咙里挤出可怕至极的低吼:“回家!” “可是,医院……” “不去医院!哪儿都不去!” 离他们稍近的人,都听到了周开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敢送我去医院,我就杀了你。” 在场诸人:“……”他们报警的心都有了。 沈长青似是被吓到了,整个人剧烈地一哆嗦,小声道:“好,好。我们回家。” 池小池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周开的后悔值动了。 沉寂多时、如同死了一样的数据,从0跳到了5。 这并不算什么可喜的进步,但已足够让池小池确定,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周开,已经被击开了一条裂隙。 那他何不推上一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一章,新章正在写,12点前后能修改完~ 然后周六周日请两天端午假期!! 第37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四) 不顾众人的劝阻,沈长青含着眼泪把瘫软的周开抱上了车。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沈长青对周开的极度畏惧,但这又是别人的家事,沈长青不让他们插手,他们也是爱莫能助。 sam请其他宾客在宴会厅里暂候,跟着沈长青下楼。 他让工作人员将周开的车停到后门,以避开记者们的耳目。 车稳稳停下时,他帮沈长青将周开扶进副驾驶,替他系上安全带,并出言劝说道:“沈先生,我看周先生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还是先联系医院……” 周开四肢都没了气力,只能用眼刀去剜sam。 沈长青流了满脸的泪,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sam先生,谢谢你。”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但是,经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sam晓得沈长青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于是他放弃了劝说,但也讲了个事实:“刚下来时,我听到有人报警。一会儿可能会有警察到周宅问话。你不要紧张。” 沈长青说:“能调查到什么呢,一切都有伊宋应付。” 在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中,沈长青轻轻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残泪,余光抛向窗外,盯准sam,眼中含泪,嘴角却挑起一丝冷笑。 sam一愣,旋即炸出了一身的冷汗。 车子绝尘而去,sam站在原地,脑中有点混乱。 他仔细思考了今夜发生的一切,只觉一切都环环相扣,似乎有人在牵着节奏,一步步引导着周开的情绪,把他诱进那个无底的深坑里去。 但那个带着节奏的人,却不是sam这个宴会的主办者。 自己用来泄愤的局,被那人轻而易举地化用了去,变成了他的局,就连自己的嫉妒和报复,也不过是一颗方便利用的棋子而已。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位被拘在一方小小天地里、身受重伤、根本无法出门的沈先生,就是幕后的始作俑者。 现在sam唯一的疑惑是,如果这位沈先生真的如他所想这样可怕,那么他为什么会甘愿被周开凌虐整整三年? 离开光鲜亮丽的宴会,重新和周开独处,沈长青好像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只顾着开车,一言不发。 周开的一条舌头最先缓过了劲儿来。 他歪着脑袋瞪着沈长青,冷笑道:“沈长青,你本事不小哇。” 沈长青没讲话。 “你和sam勾搭在一起有多久了?嗯?他难道能满足你那放荡的……” 接下来,周开用生动又尖刻的言语,描述了沈长青腰部以下的器官,用词非常之地摊文学。 对此,沈长青的回应是:“……您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的口气谦恭又无奈,嘴角却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影。 这一笑立即激怒了周开:“有什么好笑的??姓沈的,你笑什么?” 沈长青:“我没笑。” 周开狰狞着面容,把疲乏无力的躯体往上拔了拔:“沈长青,你说实话,你想毁我,策划多久了?你从哪里找来的人算计我和lily?” 沈长青一否到底:“我没有。” “你没有?你敢说你不恨我?” 沈长青握住方向盘的手有点抖,连带着声音也在发抖:“我不敢,不敢恨。” “不敢?”周开满怀恶意道,“沈长青,是我小瞧你了啊。你什么不敢做?是我这段时间太给你脸了,你就不懂得要脸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天生欠揍的贱皮子?” 沈长青好像彻底麻木了,红着眼圈虚声道:“我,我是。” 周开又挣出一点力量,把束缚着他动作的安全带解开,手颤抖着抬起,摸到驾驶座那边,揪住了沈长青的西服下摆。 这力量卡是以透支使用者接下来两个小时的体力为代价的,但并不是真正的瘫痪,一些动作还是做得出来的。 衣服一被扯紧,沈长青登时慌了神:“……周先生,别,我在开车。” 周开一点点爬向他,就像一头游动的粗短的蟒蛇,阴冷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的脸,满是恶意道:“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是我的奴隶,我好吃好喝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有什么权利跟我说“别”?你身上有哪里还没被我打上奴隶的印记?……这里?还是这里?!” 他摸上沈长青的胸腹、肋骨,攀着他的胳膊,手指一路向上。 当着那么多人颜面扫地,被人当做神经病、疯子、老年痴呆,以周开那强烈到变态的自尊心,怎么能忍受? 他眼里的血丝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只想报复这个胆敢把自己当猴子一样戏耍的沈长青! “……对了,我忘记了,还有这里。” 他穷尽全身力气,掐住了沈长青的脖子。 沈长青失声唤出声来:“……周先生!周——唔呃……” 大概是为了躲避记者,沈长青挑的回家路,是一条少有车辆经过的远路。 被周开这样没轻没重地一扑,车辆立时失去控制,左右蛇行起来! 061见状不妙:“需要我帮忙吗?” 池小池努力在窒息间匀出说话的力量:“是不是还有一张体力增强卡?我要撞墙了,一会儿把卡用在我身上。不能再让沈长青受伤。” 061急道:“力量增强卡是以透支精神为代价的,对你自己有损害!” 池小池双手稳稳把住方向盘,在逼命的危机中,尽量镇静地在空旷的街道上开出蛇形的轨迹:“我得保护好沈长青。” 061没有说话,池小池就当他是默许了,不多赘言,选定了一处涂满涂鸦、看起来是某座废弃工厂的后院废墙,装作把油门当成了刹车,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直冲了过去。 做戏要做足全套。他甚至没有忘记在逼近墙面时,假装意识到踩错了,慌乱地转而去踩刹车。 “你保护沈长青好了。”在刺耳的刹车声中,061的声音突然响起,透着股坚定又温和的力量,“我保护你。” 池小池眼前一花,下一秒,0与1的代码在他眼前汇流聚合,聚成一个人形,把他温柔且妥帖地包裹在里面。 那是一个男人的怀抱。 宽大,暖和,贴上来的感觉有点陌生,不是演戏,也没有客套、应酬的目的,因此温暖得很纯净。 池小池很久没被人这么抱过了。 那人贴在他耳边,用气声道:“……别怕,是我。” 061把自己当做第二重安全带,将池小池牢牢绑在了驾驶座上。 剧烈的碰撞发生时,池小池的后背甚至都没有离开驾驶座的靠背。 安全气囊迅速弹出,狠狠撞击在061的后背上,发出浑厚的闷响。 但061动也不动。 这条温暖的安全带单膝跪在他双腿之间,极有分寸,在成功保护过他后,一溃而散,化成星砂。 池小池本能地伸手去抓那消散的身影,但却握了个空。 他蓦地有点心慌:“……061?六老师?” 上次,他没能抓住…… 061的声音依旧温和有力,在他脑中给出回答:“小池。我在。” 池小池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周开掐着沈长青脖子时已穷尽了全部力气,哪儿还有空去想危险不危险。 车子撞上墙壁的瞬间,主动将安全带解开的周开便不受控地跳起,朝前栽去,又被安全气囊迎面一击,正中胸口,狠狠拍回了座位,脸也因为反冲砸在了安全气囊上方,鼻血横流。 他甚至根本没看到驾驶座上刚刚多了个人,眼前一黑,一乱,紧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 周开想挪挪身子,但身体哪哪儿都疼得要命,动一下耳边就嗡嗡乱叫,像是有苍蝇窝在他耳朵里炸了营。 池小池迅速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问061:“周开还活着吗?” 061给出参考数据:“高压110,低压69,心跳71,体温36.5度,尚未出现炎症反应。面部受创,右小腿骨骨裂,右侧肋骨被安全气囊击断,肝脏有轻微出血现象,尿道断裂,股骨头骨折,最严重的是后背椎骨有挫伤。” 池小池说:“简单点。会死吗?” 061:“并发症出现前,不会。” 池小池:“那就好。” 061:“……你想做什么?” 池小池:“不做什么。完成他的指示而已。” 池小池试了试车,发现这车倒是一分钱一分货,引擎没有损坏,各项机能运转情况还算良好,尤其是池小池,就是左手手腕在剧烈撞击中扭了一下,其他安然无恙,连块油皮儿都没擦破。 唯一受损严重的是车里那个自己动手把安全带解开的衰货。 池小池指着他对061说:“看见没有,活生生的例子。以后开车要系好安全带。” 061忍不住笑出声。 周开像团破布一样窝在副驾驶座,和瘪掉的安全气囊搅在一起,脑袋抵在撞出裂纹的窗玻璃上,痛得眼前黑影乱飞,呻·吟不止。 池小池将受损严重的车重新发动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耽误您的时间了……我马上送您回家。” 脑袋上的血汩汩流下来,模糊了周开的视线,他只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拿小锤子一节节敲断了似的,疼得他昏也昏不过去,一双手在凹瘪的副驾驶座附近胡乱抓挠。 回家?现在这种情况还回什么家? 他难道是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前车灯被撞废,底大杠被撞掉,行驶在街面上的轿车像是从废品站里直接开出来的,在开到人多的地方时,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池小池抓住方向盘,声音透着股极端畏惧的意味,几近病态:“……回家,周先生要我回家。” 周开说不出话来,他惊恐地望着驾车的池小池,只觉得这个人疯了。 因为他嘴上神经质地嘀嘀咕咕,眼里却尽是清醒至极的嘲讽。 他是故意的?他不想带自己去就医…… 那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此刻的周开变成了一滩任人宰割的肉泥,他惶恐至极,想要去拉开车门,然而别说他的手指没力气,就算他有,左侧车门也已然被撞到微微变形,完全不知道能不能打开。 可是这辆车究竟要开往哪里……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试一试! 正当他忍着满身熬人的痛楚,勉强抬起手臂,用虚软无力的手指勾住开门的扶手时—— ——喀嚓。 他眼睁睁地看着窗户上的锁门钮弹了出来,阻绝了他出去的唯一一条路。 他现在哪里还有力气去和沈长青争夺车辆的驾驶权? 周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扭头看向沈长青,沈长青也在看他,眉眼均带着笑意。 池小池对061说:“好了,车门锁死了,今天这辆车谁也别想下去。” 周开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哀求腔调,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终于知道畏惧了。 随即,那停留在“5”的悔意值动了。 悔意值突破了10、20、30,在35的时候暂时停下,又一口气冲破了40大关。 池小池不打算去理会周开的哀求,只专心致志地把这辆破车往周开别墅的方向开。 说起来有点奇怪,他一直在回味刚才那个拥抱,并想起了几日前他从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毯子卷起来时的心情。 因为他想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无数个充斥着零食香味、风扇声、游戏声和娄影的日夜。 娄影家有一台游戏机,是他在垃圾场里捡来的大型宝贝之一,又经他妙手恢复了功能。 从那以后,池小池就经常跑到娄影家打游戏,无奈天生手残,无药可救,只能一次次被娄影血虐。 可他仍然乐此不疲。 他赢了高兴,娄影赢了他他照样高兴。 有整整一个暑假,他每天都去楼下找娄影,去分他的零食,打他的游戏,睡他的被子。 往往在他睡着了后,娄影就喜欢把他放在被子上,卷成一个卷儿,放在床上。 池小池问他:“你干嘛卷我。” 娄影笑:“卷寿司就是这么卷的。” 池小池说:“娄师傅,给我卷个海苔味儿的。” 娄影喂他一片海苔,然后把被卷好的池小池抱上沙发,两个人看电影频道里放送的香港的警匪片,咚咚咚,嗙嗙嗙,特别热闹。 但池小池一看这种电影就犯困,总是看到一半就会枕在娄影腿上睡过去。 后来,池小池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卷起来睡觉。 在上次醒来后,他也问过061,你干嘛卷我。 061答:“我看你有一次这么睡过觉。你不喜欢这样吗。” 这个回答很合理,池小池就没再多想。 但今天061的拥抱,竟然他莫名地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 他不反感,不厌恶,反倒有点怀念。 ……大概真的是单身太久了吧。 车子缓缓驶入周开居住的别墅区时,已是深夜。 远远地看到周宅门口有警灯闪烁,池小池不闪不避,把车子慢慢开了过去。 早在近一小时前,就有警察接到报案,说周开公然威胁自己的伴侣,有暴力犯罪的倾向。 周开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而警察赶到公司宴会厅后,先是看到一地的狼藉杯盘,又听说沈长青把周开带回了家,哪里还敢怠慢,径直赶往周开的别墅,以防发生什么恶**件。 敲开门后,仆人伊宋语焉不详,看上去慌张异常,还不许警察们进门查看。 出警的警长对他的态度产生了怀疑,周沈二人联系不上,又迟迟不归,他索性带着人守在周宅门口,以防不测。 约一刻钟后,一辆破车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开车的是满眼泪水的沈长青,副驾驶座上则躺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周开。 车刚一停稳,沈长青就从车上爬下来,目光有些茫然。 在路灯下,他手腕上有再明显不过的肿胀痕迹,脖子上还有手指的青印。 一个年轻的黑人小警察跑去检查周开的伤势。 看到周开已经泛青的脸,他咋了两下舌,目光再一转,他看见了正在运行着的行车记录仪。 他动手将行车记录仪取下。 另一边,警长发现下车后的沈长青没有任何伤人的意图,精神状态还算良好,就放松了对他的警戒,先联系了医院,旋即转头询问沈长青:“你们出了车祸?为什么报警?为什么不联系医院?” 沈长青裹在毯子里,瑟瑟发抖:“……周先生让我回家。” “他让你回家你就回家?这么严重的伤——” “他让我回家,就得回家。”沈长青哑声道,“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警长正想说点什么,就听黑人小警察举着行车记录仪,叫道:“先生,请来看看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开车要系好安全带。 第38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五) 周开被紧急送往医院。 池小池则被送上警车,一路往警局而去。 坐上车的池小池叹息:“唉。” 061:“嗯?” 池小池遗憾道:“原本给他选的是精神科,但他偏偏要蹲骨科。” 061:“……”不是你一油门把他给撞成这德行的吗。 然而,这块痈疮如果不及早处理,等周开回过味来,早晚会发作在沈长青身上。 一旦回到周家,进入周家的领地,新闻的热度一过,池小池想要找到下一个能够揭露此事的恰当时机,便是难上加难。 因此061没说什么,也不打算劝他下次要小心。 池小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原主考虑。 至于谨慎小心,是自己要做的。 医生检查一通,最终诊断结果和061相差无几。 股骨头骨折,肋骨骨折,小腿骨裂,肝脏也有所损伤,毫无疑问的是,今后会落下残疾。 今夜的周宅格外热闹,警车过后又是救护车,足够让那些不死心的蹲点记者们high上一把了。 新闻报道发出后,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各路“知情人士”也纷纷甩出真假难辨的情报,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就在公众的胃口被悬了整整一天半后,沈长青宣布召开发布会,主动终结了所有的臆测。 出席发布会的沈长青打扮得很是素净,白衬衫配藏蓝色的西裤,鼻尖和眼底有一点点红,眼神略有些飘忽。 陪伴他的有当日造访周宅、又把他带到警局的警长james,以及两个叫人料想不到的角色。 ——家庭医生aaron,和周家的西班牙女仆。 上次坐在这里,沈长青是傀儡。 这次坐在这里,沈长青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他扶住话筒,似是鼓足了无尽的勇气,才带着鼻音说:“你们好。我是沈长青,一个在名为周开的噩梦里挣扎了三年的……人。” ……不是任人宰割的动物或奴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不间断的闪光灯中,他慢慢地讲述了这些年来自己的遭遇。 那些被周开揪着头发、把脸摁在冰冷昂贵的地板上的日子,被骂着“我把你的脸打烂,腿打断,看谁还敢要你”的日子,身上的淤青从来没有消过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起初,场下哗然不已,有质疑之声,也有不敢置信的嘘叹,但渐渐的,整个会场就只能听见沈长青的讲述声。 有些感性的女记者捂着嘴巴,发出了轻声的啜泣。 在沈长青叙述完毕后,aaron医生和女仆均对沈长青的指控提出了佐证。 aaron出示了厚厚一沓诊疗单,将自己每次出诊的记录公之于众。 鼻骨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度脑震荡,中度脑震荡,肩胛骨轻微骨裂,淤伤若干…… 女仆则结结巴巴地混合着西班牙语和英语,讲述了自己在周宅的见闻。 “……周先生不让我们跟沈先生说话。他说沈先生和猪一样蠢笨,学了也没用。” “沈先生每次外出我都必须跟随。沈先生到了哪里,跟谁说了话,周先生都要知道,还要跟沈先生一一核实。如果沈先生给出的说法和我的说法不一样,就会挨打。” “还有沈先生养的狗,也是被周先生一脚踹到了墙上,才受了重伤。周先生对外说,狗是被一个疯子伤害的……” 回忆这些内容,对任何良知没死干净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在发言时,女仆数度崩溃,泪流满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沈长青没有流眼泪。他望着台下,目光是说不出的懵懂与茫然,好像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重返人间。 他的目光里含着水,像极了受了委屈后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狗狗,061看了都想摸摸头。 不等女仆发言完毕,就有记者愤怒地起身提问:“你们两人都是周开的帮凶!你们现在站了出来,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错误的吗?” 女仆捂住脸大哭,aaron则低下头,默然承受了这一指责。 经过沈长青的同意,代表警方的james公布了周开出事当天行车记录仪的影像,虽只截取了部分内容,但其中录到的语音已足够令人发指。 “……您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周先生,别,我在开车。” “周先生——” 至于周开对沈长青的回应,其恶心程度已完全不是人能说出的话。 即使摄像头没有具体拍到车内的纠纷状况,但根据二人的对话以及车辆失控的时机,完全可以推测到车中发生了什么。 看录像时,沈长青出现了轻微的胃痉挛现象,伏在桌上直发抖,播放一度中断,在他摆手示意没事后才重新开始放映。 放完录像后,james警长表示,将对尚在病床上昏迷的周开以侵害人身罪等数项罪名提起公诉。 至于沈长青也有错误,有肇事逃逸、未谨慎开车等罪名,有可能要花几百加元赔偿一幢废弃墙壁,以及去社区做义工。 记者们又问了许多问题,包括周开的前任苏文仪是怎么去世的,周开有无实施性暴力等等,沈长青双手放在膝盖上,一一作答,尽管条理有些不大顺畅,但该答的一样不落。 比如周开的天阉属性,比如他在床上根本硬不起来,巨细靡遗,一清二楚。 在发布会的末尾,沈长青站起身来,眼含热泪,对在场的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救我和赫尔普出来。” 061暗暗喝了声彩。 这话说得漂亮,一瞬间让所有人那颗关怀弱者之心得以满足。 对沈长青来说,这就算是完美收官了。 发布会结束后,警长james护送着沈长青来到停车场。 他和在停车场中等待已久的sam握了握手,在场外记者围上来前又快速松了开来。 坐上sam的车,沈长青系好了安全带。 sam说:“表现得很好。” 沈长青低垂着眼眸。 从外面任何一个角落拍进来,都只能看到沈长青淡然又无措的表情。 但他的口吻却与他的表情很不相称:“你也是。” sam挑眉。 沈长青说:“能说服aaron来作证,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sam笑:“aaron知道轻重缓急。如果真刀真枪调查起来,他是逃不掉的。不如接受我的条件,出来作证,挣上一笔钱,找个小地方安稳过日子。” 沈长青说:“那bella呢。”bella就是那位西班牙女仆。 sam说:“她本来对周先生就有不满,现在事情爆发,她自然想把自己从风暴中心里摘出来。再加上还有一点点良知……” 沈长青拖长声音:“……哦。” sam看他一眼,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苦笑一声:“……沈先生,你的确是很有本事。” ——假如sam有所图谋,想要将二人对话录下来,借以威胁或利用沈长青,把他和自己绑在同一艘船上,那他刚才的表现,不仅没有成功,还反将自己套了进去。 沈长青是在提问,实则什么都没有说;倒是sam,把野心家的筹谋暴露得一览无遗。 ……即使离开了媒体,在sam面前,沈长青仍表现得滴水不漏。 sam温和道:“沈先生,您不要误会。车子里没有任何录音设备。” 沈长青说:“你确定?” sam一怔,脸色随即一变。 ……他看到了沈长青手里把玩的手机。 但很快,沈长青就把手机屏幕点亮了。 上面并没有任何显示“正在录音”的标识,而是沈长青和赫尔普的合照。 沈长青说:“……开个玩笑。” sam松了一口气:“沈先生,您不要误会。我和您只是短暂的合作,各取所需而已。事成之后,我们就……” “各取所需?” 沈长青支着下巴看向sam,目光中仍含有一层波光粼粼的水雾,看上去柔弱无比,但他说出的话却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sam先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说,“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机会完全是我提供给你的。换句话说,是你为我打工,你挣到的那部分是你的工钱。” sam一凛,原本得体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接下来一路无话。 061对池小池说:“你这话说得也太绝了。” 池小池说:“我在给沈长青铺路架桥。” 061当然知道。 sam和“沈长青”的合作,是建立在对周开共同的仇恨上的。 现如今周开已经臭了,这座楼台一倒,sam就立即着手掌握公司,将周开的股份收入彀中。 如果他讲良心还好说,但sam毕竟是个精明的商人,如果他试图拿邮件、录音之类的东西要挟沈长青,证明他弄垮周开是早有预谋、毁掉他立足的道德制高点,从而压缩沈长青能拿到的补偿,那么,沈长青手里一定要握有能够反制他的东西。 就比如说,现在在池小池的西裤裤兜里,就藏着一只正在运转中的录音笔。 池小池可不管sam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必须留存着能威胁到sam的信息。 ……包括sam和股东们私下协商、想要推翻周开的谈话,包括他在周开性丑·闻传开后,背后对公司股价搞的小动作,甚至包括他收买james、aaron及几家重量级媒体的电话录音和银行流水记录。 061很希望这些东西派不上用场。 但如果需要它们派上用场的时候,它们会是沈长青极有力的武器。 而池小池想要的很简单,给沈长青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毕竟总不能打完这一仗就回家吃自己吧。 不过向来以礼待人的绅士系统061还是觉得池小池这话说得太狠太不留余地。 对此,池小池倒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你见过人家修桥盖房子打地桩吗,都是拿着个钻子突突突的。温柔在很多时候只能感动自己,毕竟真情不是维持稳定关系的纽带,恐惧才是。” 061:“……”感觉这套歪理迷之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很快,周宅到了。 池小池准备推门下车,在想了片刻后,又回过了头来。 “还是很感谢你。我让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也拿到了我想要的。”比起刚才,池小池的态度意外地缓和了许多,“合作愉快。” sam微笑着点头,同时想,这大概就是东方人的社交哲学吧。 所谓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真是可怕。 没有权利进入发布会现场的十数名记者还蹲守在周宅附近喂蚊子,他们动作慢了一步,池小池又经验丰富,早就备好了门卡,一下车就钻进了别墅。 记者们只好围上了来不及离开的sam。 这些人其中不乏八卦娱乐记者,一看到sam与沈长青同进同出,马上便嗅出了些异样的味道来:“sam先生,这些日子以来您和沈先生见面不少,请问您和沈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对某一批只想着看热闹的公众而言,他们会想要看到王子将受苦受难的灰姑娘从困局中拯救出来的经典戏码,虽说俗套,但却很符合普罗大众的口味。 sam并无意迎合这种口味,摆出英伦绅士的派头,矜持道:“我们只有几面之缘。但我对沈先生这些年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时也对他的忍耐力有着深深的敬佩。” 在场的记者们有不少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sam注意到他们的反应,在心中无奈地苦笑。 ……他们完全不了解沈长青是什么样的人。 对沈长青这样的人,他只敢敬,绝不敢近。 麻利地溜进庭院里的池小池放缓脚步,慢慢往主楼走去。 自从进门后,061忍不住地笑,声音温中又带着一点点沙,悦耳得要命。 池小池:“……笑什么。” 061:“没什么。” 池小池:“……刚才那是战术,不能逼sam逼得太紧。” 061:“嗯,战术。” 池小池:“……不是因为你说要温柔一点。” 061:“嗯,不是,” 池小池:“……你好烦啊,我能申请关闭你语音系统一小时吗。” 061笑:“好,我不烦了。” 说话间,一人一系统走到了别墅主楼前。 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出现了伊宋那张略带憔悴又难掩惶恐的脸。 他怯弱道:“……沈,沈先生。” 池小池重新走入这座牢笼,却不再是囚徒的身份。 他没有刁难伊宋,只是淡淡地问:“家里有牛肉吗?” 伊宋:“有……有的。还有通心粉。” 池小池挽了挽袖子:“把东西准备好。我亲手做饭。” 半小时后,池小池走入厨房,给自己做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饭。 他需要把自己喂饱,因为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周开痛苦地睁开眼睛。 护工去上洗手间了,因而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人。 随他意识一齐苏醒的是痛觉。 他脱口骂出了声:“我操!!” 周开挣了挣身子,在上半身剧烈疼痛时,也发现下半身毫无知觉。 这种完全脱轨的感觉让他登时慌了神,在床上泥鳅似的扭动起来,失声大呼:“来人!快来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复更了! 第39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六) 护工回到病房时,医生护士已聚集在周开的病房里,颇为头痛。 而周开血红了一双眼,吼叫不止。 “你们都滚开!别碰我!” “这是什么破医院!?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把我治成这样,是沈长青的主意吗?!” “沈长青!姓沈的呢?!他去哪里了?叫沈长青来见我!” 主治医生是一名黑人女性。 面对歇斯底里的周开,她态度相当平静:“周先生,这里是多伦多最好的医院之一。如果您想接受更好的治疗,我们会在您情况稳定下来后再转院。” 周开仍是不肯信。 他只觉周身疼痛难忍,下肢无力,自然就想到是沈长青把他随便丢进了一家医院,消极治疗,任他自生自灭。 池小池在家里盘点周开的财产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医院委婉地请他来一趟。 周开父母早已去世,旁系亲属寥寥,更没有子女。除了沈长青,在这世上周开还当真找不到另一个更亲密的人了。 不过,这位周先生现在显然还没能认清局势。 就在刚才,他还在唾骂沈长青,说他这是谋杀和虐待。 医院也是难得接收到这样的新型精神病,但转送到精神科去也是麻烦一桩,他身上伤势太重,精神科那里各项的治疗设备恐怕不够完善。 于是,他们问池小池打算怎么处理。 池小池很客气道,麻烦你们了,镇静剂加量,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后,池小池表示:“周开真是想多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061对此表示赞同。 现在没人比沈长青更希望周开长命百岁了。 池小池取了根烟叼在嘴里,并不打算点燃。 上个世界里,程沅的嗓子金贵,不能抽烟;这个世界里的沈长青身上又有伤,池小池曾一度怀疑这是个倡导禁烟的主神。 不过也有好处。这么久过去了,他对烟的需求淡了很多。 他问:“周开的财产怎么样了?” 061说:“我查阅了这边的法条,像周开这种情况,离婚后起码要把他手上二分之一的资产切割给沈长青,每月还要支付高额的赡养费,加上sam答应给沈长青每年5%的公司干股红利,足够保证沈长青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几十年的衣食无忧,是用三年地狱,两条性命赌来的。 池小池叼着烟,仰面看向天花板,自言自语:“到底值不值得呢。” 061说:“至少现在来看是值得的。” 池小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061:“猜的。” 池小池说:“六老师,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我脑袋里放了什么盗取信息的病毒。” 061笑:“这么说,我猜对了。” “也没有奖励,猜它干什么。” 061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为什么,就是想猜猜看。 尽管听上去很无聊,但是和池小池在一起,061能体验到人类的感情在体内缓慢苏醒的感觉。 不过,他不清楚自己是喜欢这种感觉,还是喜欢和池小池待在一起。 医院当然是要去的,无论如何,周开还是沈长青名义上的丈夫,他闹得不可开交,沈长青也不好缩头不出。 池小池把未点燃的烟放入烟灰缸,慢条斯理地梳洗整理,也没刻意打扮,只以得体为第一要务。 来到医院,池小池先去看了一眼周开。 镇静剂的药效仍在,他倒在床上昏睡着,脸颊油亮浮肿,头发蓬乱,其中的白发已经藏不住了,根根支出,看上去颓唐得很。 池小池转去医生办公室,询问周开的伤情。 女医生在据实以答之余,也对沈长青很是同情。 沈长青低头,温和一笑:“没事儿,都过去了。” 这样漂亮又好脾气的小青年,任谁看了都喜欢,女医生更是母性大发,说:“以后常来医院做体检吧。年轻时身上落下的伤可大可小,如果没有疗养好,到年老时会有后遗症的。我们的院长也很关心你的事情,说如果你来了,我们医院可以为你提供无限期的免费体检。” 沈长青羞涩地垂下头:“谢谢。不过,我可能很快会离开这座城市了。” 女医生对此也很是理解,问:“离开这里也好。之后打算去哪里呢?” 沈长青说:“还没有想好。” 061看着池小池的笑颜,一时晃神。 ……其实早就想好了。 沈长青还活着时,最喜欢翻阅各种地理杂志,每次翻到和墨尔本有关的内容时,他都会注目停留许久。 那是全球公认的宜居城市,偏于文艺,略带秀气,有着旧城镇的风味,悠闲又慢吞吞的,最适合一个人默默疗伤。 这两天,061负责看账,池小池则把家里的地理杂志统统翻出,把与墨尔本有关的内容都复印、剪裁下来,并着手搜寻墨尔本的房源信息。 不知为何,看着认认真真做剪报的池小池,061一颗心像是浸在了带蜜的温水里,软得不行。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有点陌生,他甚至很难在第一时间为这种感觉找到一个合适的名词解释。 正在这时,一名男护士敲门进入医生办公室:“26号醒了,说要见沈先生,吵闹得很凶。” 刚才还满眼温柔的池小池眼睛里立刻闪出了小狐狸一样的光泽。 他对061说:“还活着呐。” 061:“……”突然觉得周开还是昏着比较好。 小狐狸翘着尾巴晃进了病房。 进入前,他请医生留在外面。 女医生有些不放心:“你确定要一个人去吗?” “……不是一个人。” 随着沈长青这句话,一个从刚才起一直坐在走廊上、气质温儒的高挑男子站起身来,对沈长青微微鞠躬,一口普通话相当标准:“沈先生。” 他是华人,姓赵,赵观澜,是池小池特地聘请来的金牌律师。 沈长青今后再不会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甫一推开病房门,周开锐利的眼刀就扫了过来,恨不得用一双眼把沈长青凌迟处死。 池小池却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在距床边一尺处拉了把椅子坐下。 他殷殷垂询:“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二人的地位和状态,现如今已经是彻底地交换了。 以往,都是周开在床边俯视他,欣赏着他在沈长青身上烙下的伤痕,并施以廉价的同情,以沈长青的惊慌、恐惧、仇恨为乐。 现在,池小池全盘复制了周开的眼神,将看畜生一样的目光投向周开。 周开被自己惯用的招式反噬,十分恶心。 他努力地往上挣扎,想要让自己坐直。 他不能容忍沈长青在这样的角度看他! “别扑腾了。”沈长青说,“想复健,得在两个月后。医生说了,你这样的情况,如果复健情况良好,再加上药物缓解,偶尔还可以拄着拐杖起来走两步的。” 周开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他慌张地用尚完好的手去掐自己的腰,腿,却发现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不是药物反应?不是短暂的后遗症? 他要瘫了?! 周开向来只有漠然、嘲弄和睥睨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绝望。 他只是撞了一下车,他只是想教训一下沈长青…… ……对了,沈长青! 他肋骨挫伤,已经深刻领略到了沈长青前些日子的痛苦,多说一句话、多喘一口气都疼得面色铁青。 他咬着后槽牙,虚声道:“是你,你是故意的……是你算计我,视频、年中聚会,还有车祸的事情——”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周开真相了。 但池小池没有打算解释或者说服周开,只静静地看着他发癫。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长了嘴不是为了跟这种人开辩论会用的”。 对于杨白华、周开来说,这些人自有一套根深蒂固的价值观,要想改变他们,不如叫他们重新投胎来得更简单些。 池小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有着漫长的时间,去反刍自己酿下的苦果滋味。 他看了一眼赵观澜。 赵观澜从刚才进来,就眼观鼻鼻观心,甚是儒雅,一开口也是淡淡的:“周先生,请您冷静一些。” 周开粗暴道:“你是什么东西?滚!” 赵观澜也不动怒,打开公文包,将内里的文件一样样取出:“恕我直言,您这样喳喳叫,对您的伤势恢复不利。我建议您不要说话,听就好。” 周开涨红了脸,正要开骂,赵观澜便平静地翻开了手中的文件夹,扶一扶金丝眼镜:“我代表我的当事人沈长青先生,向您提出离婚,并处理后续的财产分割、人身损害、精神损害等一系列赔偿。接下来一段时间,您会经常看到我,您还是尽早习惯比较好。” 061:“……”哦豁。 池小池:“看不出来吧。我咨询了很多家律师事务所,一家家比对过来,觉得这人特对我胃口。” 061诧异:“你喜欢这样的?” 池小池说:“他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061心里莫名地有点不痛快:“……又是朋友?” 池小池却答:“没有,在一些商业活动里见过一两回,认识而已,不过人不赖,算是我见过的富二代里比较有趣的了。” 听了赵观澜的话,周开不怒反笑,血红的眼睛盯准了沈长青:“离婚?你要跟谁离婚?” 沈长青抬起眼睛:“你。” “你做梦!”周开冷笑连连,“我要和你一辈子绑在一起!你想甩开我?想和sam双宿双飞?姓沈的,你想得也太美了。” 听到这样的发言,赵观澜微微皱眉:“周先生,请你成熟一点。” 沈长青望着周开,周开咻咻地喘着气,斗鸡似的。 少顷,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周开,你确定想和我一辈子绑在一起?” 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周开之前从未在沈长青身上看见过。 冷淡,鄙薄,还带着一点点居高临下的讽刺。 沈长青垂眼看着周开,唇角轻挑:“好啊,既然周先生这么离不开我,这个婚我可以不离。” 他将身体前倾,离周开近了些:“结婚的时候,我们说过,不论是好是坏、是富裕是贫穷、是疾病还是健康,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会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 说着,沈长青站起身来:“赵律师,我们走吧。” 赵观澜反应很快,他只愕然一秒,便将刚刚打开的文件合上,客气道:“周先生,再见。” 周开竟有了一丝恐惧:“沈长青,你要去哪里?你要对我做什么?” 沈长青头也不回,并不打算给他任何的回答。 周开在床上挣扎着,却已是色厉内荏:“姓沈的,你少得意!现在你敢威胁我了,嗯?将来我东山再起,我一定会杀了你!” 之所以说他色厉内荏,是池小池能实时监测到,他的悔意值在飞快攀升,从50左右一路暴涨,直接冲破了80。 池小池抿嘴一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说:“放心,你起不来的。” 第40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七) 与赵观澜交谈后,池小池将车子驶离医院。 他说:“苏文仪的父亲昨天下午已经到了多伦多,打算对周开提起二级谋杀控告。我和他约个时间,去和他谈一谈。” 061提醒他:“沈长青的父母是今天晚上的飞机。” 池小池沉默了。 061马上察觉到这个话题不对:“……我们现在去哪儿?” 池小池转过一个弯道,往赫尔普所在的宠物医院驶去。 他哪里猜不到061的心思,只是这种体贴让他有点不适应。 池小池笑道:“……六老师,你当我是玻璃做的啊。” 他的沉默,倒不是在感怀自己家那点破事,主要是他不大擅长应付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亲人。 池小池一边开车一边对061说:“我妈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厂里一枝花,有不少男的追,我爸是追她追得最狠的一个。她本来没想跟我爸结婚,后来意外有了我,就没办法了。后来他们一吵架就怼我,这边说不是因为我就不会娶,那边说不是因为我就不会嫁。合着到头来他们两个成年人过不好日子,全怪我一个胚胎了。” 这些话池小池从不在公共场合提及,因此这也是061第一次知道这些事。 池小池说得太轻松了,还带着点笑意。 这是将伤疤揭开过多少遍,才能这样轻松又熟练地谈起往事呢。 池小池话锋一转:“后来啊,我就学精了,他们一有吵架的苗头,我就跑去娄哥家里。” 池小池记得,自己曾在无数个鸡飞狗跳的晚上,穿着睡衣跑到楼下,笃笃地敲娄影家的门。 筒子楼的墙只是用来划分各家领地,隔不了音,耳朵稍微尖点儿就能听到楼上是在看新闻联播还是小品精选。 池家就住在娄影家斜上方,所以每次听到楼上有了争吵的动静,娄影都会自觉靠在门边等池小池。 不出两分钟,池小池就悄悄溜下来,眼睛黑亮黑亮的,冻得直跳:“娄哥娄哥,快快快,外面冻死了。” “冷还不多穿点。” 池小池爬上娄影的床,裹上娄影的被子:“这里暖和呀。” 娄影把门锁好:“今天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晚上吃饭了吗?” “吃了。” 娄影走过来,摸摸他凹下去的胃,无奈摇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娄影的小姨总值夜班,姨夫在家待不住,总爱跟一帮兄弟出去吹水喝酒,因此家里常常只剩下娄影一个人。 他从冰箱里拿了点东西,往公共厨房走去。 过了一会儿,池小池身上暖和了点,就从床上下来,裹着娄影的外套,摸到公共厨房。 灶上的水刚刚烧开,下锅的挂面把汤水渐渐煮成乳白色,腾腾地冒蒸气,娄影站在泛着面香的锅前,身影被热气笼罩其间。 他将肉丝切得匀细,投入锅里,肉香很快扩散开来,诱得池小池直咽口水。 他走过来,探头探脑地看娄影做菜。 娄影拿筷子在面锅里轻轻调着,避免粘锅:“吃鸡蛋吗?我给你卧个鸡蛋。” 池小池:“吃。” 娄影磕开一个,发现是双黄的。 池小池赞叹:“哇,厉害。” 娄影:“厉害什么,又不是我下的。” 说完,两个人都乐开了。 一锅面条,他们一人拿白瓷碗盛了一份,蹲在家里,头碰头地吸溜吸溜。 池小池含含糊糊地说:“今天还没喂狗肉,我们给狗肉留一份吧。” 娄影早就习惯和池小池各叫各的:“埋埋那份我有留。” 于是在吃完饭后,池小池和娄影去喂了小黄狗,它喜欢吃面条,嗷呜嗷呜地吃得很是欢快。 喂过狗,不会做饭的池小池撸起袖子,吭哧吭哧把碗都洗了。 捧着三只干干净净的碗,缀在娄影身后往娄家走的时候,池小池满心都是暖意。 吃饱饭,池小池窝在床上,和娄影共用一张小桌子写作业,等作业做完,被子一蒙就睡了。 娄影比他大两年,功课比他的多些也难些,睡得自然要晚。 楼上传来的摔砸声持续不断,在吵骂声尖利起来时,娄影放下笔,一边认真看题,一边双手捂住池小池的耳朵。 亲情对池小池来说是一个太过遥远且模糊的概念。 他感受到的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感情,小时候管它叫友情,后来任其发展,变成了朦胧的情愫。 说实在的,如果沈长青的父母来,他还真没有充分的应付经验。 不过也没什么,兵来将挡就是了。 周开家暴的事情一经披露,掀起了轩然大波,社会反响极大,收治赫尔普的医院更是震惊,立即提升了赫尔普的待遇。 池小池来到医院,在护士的带领下,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赫尔普。 周开挑选的宠物医院清净远人,条件一流,有专门的供狗狗玩耍的游乐场。 池小池来到游乐场边时,有几十只狗在场中追逐嬉闹。 一时分不清谁是谁,他索性喊了一声:“……赫尔普!” 一只正在叼着玩具飞碟摇头晃脑的拉布拉多回过头来。 看到沈长青,它茫然了片刻,好像不大确定来人是谁。 脸是熟悉的脸,但又好像不是那个人。 然而只在片刻后,它就丢下飞碟,撒腿飞奔到池小池跟前,嗅一嗅他的鞋子后,绕着他欢快地打转,发出欢喜又愉悦的呜呜声。 池小池蹲下身,抱住赫尔普的脖子。 赫尔普信任地伸长了毛茸茸的脖颈,将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交给他,呜呜地哼着,爪子搭在池小池肩上,窝在他怀里轻轻地蹭,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安慰。 池小池动手去检查它身上的伤势。 因为需要治疗,它胸腹处被剃掉的毛还未长出,它躲躲藏藏的不肯给池小池看,一个劲儿地拿湿漉漉的黑鼻头去蹭池小池侧脸。 池小池像是明白它的心事,摸着它的后颈轻声安慰:“……毛掉光了也帅气。” 赫尔普这才乖了,倒下翻开肚皮,给池小池摸。 等到它躺平,池小池才发现,它胸前的毛被剃成了个心型。 池小池肆无忌惮地嘲笑它:“哈哈哈。” 赫尔普歪歪脑袋,本能地知道主人很开心,就伸爪搂住他的小腿,水淋淋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安静地贴着他,乖得不像话。 池小池把赫尔普抱起来,在场边的长椅上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出神。 对于猜中池小池的心思这件事,061已经有了经验:“狗肉在那边会很好。” “它当然会很好。”池小池说,“狗肉的眼睛天生有病,但论到抢吃的,我还没见过有人能抢过它。它鸡贼得很,还会藏骨头,不会挨饿。” 池小池养过狗,他能理解沈长青的心情。 他是亲眼看到狗肉走的。 狗肉在临走前,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老年病状况,已经跑不动了,叫不动了,连烤酥了的骨头都咬不动,池小池喂它吃的,他咽不下去,只能含在嘴里。 但即使是这样,它也不肯死。 它拖了一天又一天,打针,吃饭,渐渐痩得没有肉了,只剩下一把骨头。 池小池那段时间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一天到晚地陪着它,抱着它,说:“狗肉都没有肉了,只能用来炖汤了。” 狗肉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表示抗议。 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在它更加痛苦前,池小池带它去医院注射安.乐死药物。 一针打下去,过了20多分钟,它却还在深一声浅一声地艰难呼吸着,爪子抱住池小池的胳膊不肯放开。 池小池抱着它:“狗肉,走吧。” 狗肉不肯死,一双眼睛已经蒙上了死的阴翳,却还是直直看着池小池。 池小池闭上眼睛:“……埋埋,走吧。” 池小池说完这句话后一分钟左右,狗肉走了。 大概是它误以为,它的另一个主人来接它了。 世界上再没有一只像狗肉一样鸡贼、蔫坏、又爱跟主人抢饭吃的狗了。 对主人来说,养过的每一条狗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当初赫尔普的死,才会彻底摧毁沈长青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061劝他:“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狗肉是寿终正寝的,对流浪狗来说已经算是相当美满的结局。 池小池答道:“我知道的。我早习惯了。” 池小池想着当初那个和他一起去喂狗肉的人,发呆间,突然觉得身侧有点异样。 他偏头一看,竟然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有只玩具狗趴在了他的胳膊上,乌溜溜的眼珠望向他,看上去乖巧无比。 061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用周开的悔意值从仓库里兑出来的。安慰安慰你。” 他必须承认,刚才有一瞬间,他很想现身出来抱一抱池小池。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池小池无法接受肢体接触,玩具的拥抱和接触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起来也是古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池小池,偶尔露出困惑和苦恼的模样,竟然让061生出了无限的保护欲。 看到凭空出现的玩具狗,趴在他腿上的赫尔普起了点兴趣,张嘴想咬,却被池小池按着脑袋压回了膝盖上。 主人不让碰,它也就乖了,只是那尚不死心的小眼神看得人忍俊不禁。 池小池把玩具狗拿在手中端详:“六老师。” 061:“嗯?” 池小池问:“兑一个系统要多少积分啊。我走的时候,能把你带走吗?” 池小池问话的时候,口吻是半开玩笑的死不正经。 但061一颗心却被那灿烂的笑颜击中了似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说:“带完你,我还有90次任务。到时候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去你的世界看你。” 池小池点点头:“好啊。到时候我做饭给你吃。” 天上落雨了,赫尔普和其他狗狗一起被护士领进了狗舍里。 它依依不舍地和池小池做了告别。 池小池驱车回到了住所,自己给自己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吃过饭后,洗漱上床,选了本哲学课本让061念着,准备睡觉。 在池小池呼吸变得均匀起来后,061合上了手中的书,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周身的光流散去,白衣黑裤的061已站在了主神空间的大厅里。 他迈步朝“须臾之间”走去。 ……他有些话想要找主神谈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温情章qwq 第41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八) “须臾之间”中,四处闪耀着金属的驳光,然而定睛一看,却都是物化的数据流体,最终注入了最中央的主神之脑。 脑部缓缓蠕动,不知从哪个褶皱里发出低沉的嗡鸣:“061,你来了。” 061站在巨大的主神前面,礼貌地一躬身。 主神说:“任务结束了吗?有什么事情?” 061抬起头。 他的五官天生俏艳,如果不是清冷干净的气质,将艳丽的轮廓柔和化,难免会显得过于轻浮。 他说:“我来是想要问一问,您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061的口吻非常温和,听不出兴师问罪的意思,因而主神也不好因为“态度”问题将他赶出。 “计划还没有成形,目前还处于机密阶段,不需要向你透露。”主神说。 061:“那么我认为,成形后再投入使用更加稳妥。” “你是什么意思?” 061态度温和且坚决:“我的意思是,我拒绝继续参与这个计划。” 主神默然片刻,再开口时,声音转冷,更隐隐透着几分怒意:“061,我给你这个机会,是认为你配得上。” 这就是在说061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061说:“机会是给我的,风险让池小池去冒,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主神:“……你这是什么意思?” 061温和道:“您要我再说下去吗?这样您就真的没面子了。” 主神不说话了。 而这份沉默,从侧面印证了061的猜想。 ——那份“不能透露”的计划,和池小池第二个世界就被摇进a级难度息息相关。 他说:“我统合过资料库里所有的数据,能通关a级难度世界的,目前只有4个;通关s级难度的,数量为0。在a级及以上难度的世界里,宿主的死亡风险会提高69%,一旦因为死亡登出,宿主的精神会严重受创。” “这是试验。”主神说,“1198号宿主,是一个有着无限可能的对象。” 061颔首。 这个他必须得承认。 “正是因为目前a级以上难度的世界通关比率太低,这个计划才有意义。1198号宿主有通关a级世界的能力,从他的身上,我可以收集到许多珍贵的数据。” 061:“我可以问是什么数据吗?” 主神说:“这超出了你的权限范围。” 061:“但是拒绝这个计划,还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 系统权益保护条例中,系统也有自己的选择权,一旦被侵犯权益,有权向上层监察机构申诉。 “1198号的任务执行得很好。”连番被拒绝,主神的声音寒意更甚,“我想,他既然有能力,应该愿意接受更进一步的挑战。” 061说:“冒昧问一句,在把池小池投入a级世界前,您有问过他的意见吗?‘愿意接受’,是他愿意,而不是您愿意。” 主神的话语里透出逼人的寒意:“061,你——” 不等主神对他的无礼发火,061就率先道歉:“抱歉。是我说得过分了。” 主神:“……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愿意?如果他知道这个计划会为你换来什么……” 061说:“他是我的宿主。我不准。” 在主神发怒前,他再次礼貌地致歉:“抱歉。” 怼完人再说抱歉,主神一腔怒气简直无从发泄。 061说:“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主神没有说话,于是他转过身,往“须臾之间”外走去。 旋即,主神在他背后冷冷笑了一声:“你不记得这个计划会为你带来什么好处了?你难道不想回去原来的世界?” 061站住脚步。 主神循循善诱:“各个世界线的时间流逝速度有所差异,你执行了100个世界的任务,在你来的世界线里已经过去了将近13年。1198号宿主只是一个试验体,如果你执行了这个任务,除他之外,你就只剩下10个世界的任务要做;但是如果你拒绝,就还有整整90个世界。你想想看,你还要做多长的时间?等你的人还要等多长时间?” 061背对着主神,默然无语。 主神心情渐渐愉悦起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加强一下,就听061说:“他不是试验体。” 主神:“……” “我不会拿他的安全去冒险。” 061回过头,直视着沐浴在光辉中缓慢蠕动的人脑:“……下一个世界,我希望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当然会是。 主神是畏惧监察机构的,何况这次是它违规在前。 但走出“须臾之间”的061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在商城里买了些小东西,敲响了023的办公室门。 089和023都在里面。 在061进去时,089正和023扯皮。 089:“你干嘛删我硬盘。” 023:“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你一起删掉。” 089痛苦道:“那可都是我的珍藏啊,好几百个g啊。” 023:“对,比你脑仁大多了。” 089绝望地哭泣:“你不爱爸爸了。” 023:“不爱,滚。” 089说:“但是爸爸依然爱你。” 023:“……你是不是欠削。” 089顿时来了精神,蹦起来左右横跳:“哟呵,出息了,还想削我?那来追我啊。” 023:“……”智障。 089正嘚瑟着,后领子就被人抓住了。 061把他推到023跟前:“喏,给你。” 023:“谢谢。” 被023摁在桌子上揍的时候,089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恶意。 揍完了,023神清气爽地问061:“挺久没见到你了。你跟池小池怎么样?” 提到池小池,061忍不住微笑:“他很好。” 023:“你问过主神了吗?那个从200次任务减免到120次的实验计划,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061说:“那个我不做了。” 023愕然:“……为什么?” 061将前因后果讲述清楚,包括自己的顾虑。 他亲眼见过精神受损的宿主,反应极慢,呆滞如木偶,情绪波动极大,哭笑难以抑制,因此他无法接受这种损伤会发生在池小池身上,连想想都不行。 然而023的反应相当激烈:“既然池小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做呢?” 061说:“太危险。” 023:“危险和回报共存啊。还有人在等你,你忘记了?” 061想,他可不是都忘记了。 对他而言,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模糊,只在偶尔回想起三两片段时,心中会稍稍一悸。 061苦笑:“为了我自己能拿好处,让一个无关的人去冒风险,我做不到。” “谁说和他无关了?他……” 089恰到好处地截去了023的话头:“他说不准会愿意呢。” 061说:“就是因为他可能会愿意,我才不说。” 089理解地拍拍他的肩。 061说:“……再说,十几年都过去了,那个人或许没有在等我了。” 023:“你怎么知道?!他万一……一直在等呢?你要白白放过这个机会,还要让他再等十几年?” “统生总是要有点希望的嘛。”089拍拍061的肩,“反正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 061笑了:“谢谢。” 又闲话一会儿,061离开了,临走前又拷走了几份池小池在模特时期的现场视频。 他一走,023立即埋怨089:“为什么不告诉他?他要是知道1198号就是池小池……” 089看向023,向来散漫又玩世不恭的眼神渐渐沉淀下来:“让他知道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023诧异地回望他,想不通这话的意思。 “你认为,按061的性格,知道池小池就是他等的那个人,他会舍得拿他的安全去a级难度甚至是s级世界里赌博?” 023马上反应了过来。 “……完成10次任务后,池小池会马上脱出系统,然后像你说的,再来一出王宝钏苦守寒窑,再守身如玉地等上061十几年?” 023提出异议:“池小池有一个心愿。如果他知道061就是娄影,肯定会选择留下的。” 089笑了笑。 023:“……你笑什么?” 089:“061他当初为什么会被格式化,你知道吗?” 一提到这事儿,023的眉头便拧了起来:“他违反规定,在任务期间私自脱离宿主,被宿主举报了。” 089说:“他脱离宿主,是去见谁,你知道,我也知道。” 023沉默。 089说:“一碰上和池小池相关的事情,他就没办法理性思考。一旦他为了池小池再次违规呢?上次的惩罚是格式化,下次又会是什么?” 然而有些话,089并没有对023说明。 061在被格式化前、最后一次回主神空间时,私底下来找过089一次。 089至今还记得那场简短的对话。 当年找上他时,061的神情很古怪。 他说:“089,你还有多少次任务才能脱离系统?” 089看了一眼计数牌:“再摇3687个号,爸爸就能重新做人了。” “……重新做人……” 061重复了089的话,若有所思。 很快,他又问:“你说,那些执行完任务的宿主,在他们自己选择的世界里,会过得快乐吗?他们的心愿真正达成了吗?” 089从游戏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有点怪啊。” 061好像只是随便感慨一声而已,坦然道:“我没事,只是在想,我们完成任务之后,还能不能适应作为人的生活。” 临走前,他照例留给了089一些礼物。 认识他这么久,089知道061跟谁都这么客气,自然是不客气地笑纳了。 就在那之后不久,061在任务期间被主神强制带回,执行了格式化。 事情发生后一两天,089拆开061送来的一包瓜子,竟在里面发现了一段备份数据。 ……而这段数据被三十二数位的密码牢牢封存其中。 拿着这段数据,089本想去找061,但想了想,终究是作了罢。 一来,被格式化了的061不一定能记得密码。 二来,089有种预感,061被清除记忆,不一定是因为偷偷跑去见了池小池。 089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尝试去解开密码,就把这段数据写入了自己的根文件中。 作为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得保护好父子间的小秘密,包括孩子他妈也不能轻易透露。 重新回到周开的别墅卧室,061发现池小池竟然没在床上躺着。 他登时慌了神。 ……他去哪里了? 在他已经脑补到周开雇佣杀手意图对池小池不利的情节时,他在楼下的客厅里看到了池小池。 电视里在放着社会新闻,荧荧的蓝光投在他身上,把他包成半透明的一个光茧。 一瞬间,061的心软得不像话。 没了娄影,没了狗肉,在原来的世界里,他就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靠安眠药入睡,半夜醒过来后,就看看电视,直到再次睡着…… 061一步步走下楼梯,来到他的面前,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池小池有了反应,声音低低的:“……唔。” 半梦半醒间,061的声音温和得叫他浑身酥软:“……怎么在这里睡啊。” 池小池试图抬起眼皮,但已陷入半睡眠的精神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含糊道:“六老师,你回来啦。” 061把电视关上,室内重陷一片黑暗。 他打了个响指,廊灯随即亮起。 061问:“能自己走吗?” 池小池象征性扑腾了两下,坐不起来。 061失笑,转过头去,廊灯又再次灭去。 他说:“别动,我带你睡觉去。” 在黑暗中,池小池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池小池立即清醒了不少,本能地有点慌张:“别……” 061知道池小池有肢体接触方面的障碍,但这毕竟是病,一味规避总是不好,最好能叫他慢慢适应。 在黑暗里,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是单纯的接触,或许能从感官上消弭他的紧张感。 他温声劝导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抱一下而已。” 即使在半睡半醒中,池小池这张被开过光的嘴仍能无障碍地发挥功用:“……你就蹭蹭不进来。” 061:“……” 池小池:“哈,男人。” 他耳边传来柔和的笑声:“……那要不要这个男人带你去睡觉。” 池小池说:“准奏。” 然而在把人抱上楼的过程中,061感觉到,池小池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放下他时,他的脚趾本能地去抓床单,看上去像只警惕的兔子,好半天才全然放松下来。 将池小池安置好后,061动手摸摸胃,柔软温暖,没有痉挛。 061松了一口气,没有急于化形进入池小池的身体,而是在距他身侧几十厘米的地方躺下,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有点空,但细细一琢磨,又被填得很满。 少顷,他闭上了眼睛。 来到这个危险的世界这么久,061一直守在池小池身边,寸步不离,一丝不苟。 这是061第一次安心地合上眼睛。 ——太好了。 今后,小池至少不会再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拖累。 作者有话要说:  范柳原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迎接她。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药瓶。”她认为他在那里讽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就是医我的药。” ——《倾城之恋》 第42章 干掉那个大佬(十九) “须臾之间”内。 无数世界线凝成胶片的形状,如有实体,交纵流动。 那是从等待复仇的[海棠书屋 ]契约者脑中抽出的记忆片段,即使在播放时,也有丝丝的透明能量逸出,正是主神心心念念的能量熵。 人脑将这些记忆片段一一读过,并蠕动着将能量吸收入内,暗红色的表面随之覆上一层薄透的光泽,让整颗主脑看起来像是一只晶莹且硕大的果冻。 主神的专属ai观察了许久,才问道:“……您是在生气吗。” 主神冷笑一声。 ai:“……”看起来是在生气没错了。 在众多世界线中挑选许久,主神暂停了动作,出声询问:“……1198号的情况。” ai搜索到池小池的id号,将现有的讯息传输到数据板。 宿主代号:1198号 宿主姓名:池小池 世界难度等级评定:a级 世界完成度:95(正在执行中) 宿主状态评定:各项机能良好稳定,任务即将完成。 所得熵值总额:116(低于平均值3310) 主神对于最后的那个数字全然不敢置信:“……多少?” ai说:“116。” 主神压下怒气,沉声问:“其他数值呢?” ai尽职尽责地check了一下:“契约者3399沈长青,积累熵值为0。” 主神:“……” ai好心询问:“您还想要继续了解吗?” 主神说:“……继续。” ai:“任务对象对其好感值为0,悔意值为95。” 还没等主神对此发表意见,ai道:“稍等,悔意值有变动了。” 主神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池小池送进下一个世界去:“这个世界要完成了?” ai说:“现有数值85。” 主神:“……” ai:“稍等,现在73了。” 主神:“……” 究其原因,是池小池早起无聊,发现周开的悔意值一夜之间上涨到了95。 他吃了一惊,召唤061:“六老师,六老师。” 061作为系统偶尔也需要待机一下。昨夜和池小池同床睡着后,他自然重新融入池小池体内,一直沉睡到现在,才被池小池语音激活。 他没有什么起床气,不过还没全然睡醒,一把初醒的哑嗓撩得人耳朵发痒:“怎么了?” 池小池:“你看看,周开的悔意值怎么快满了。” 061:“……”这种失望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061转头去查了一下:“昨天半夜他伤口疼,半夜没睡着。” 身败名裂、人财两空,这种事禁不住想,越想越气,一口老血想吐吐不出,当然会悔。 得知原因后,池小池惋惜道:“a级难度啊。感觉不趁机捞一笔实在不划算。” 061:“……”冒昧问一句你想干啥玩意。 池小池说:“我记得悔意值也能兑东西的。你昨天不是还兑了个狗给我。” 061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所以……” 池小池说:“带我逛个仓库呗。” ……行行行,逛逛逛。 061带池小池去逛了个早街。 因为悔意值是通关世界的唯一参考数据,因此悔意值仓库里的东西价值更高,所需要的数值也偏低些。 池小池挑挑拣拣,在众多卡片中选了三张昂贵的高级卡,两张中级卡,凑齐了“美颜盛世”效果卡高中低三件套,可谓收获颇丰。 061提醒他:“悔意值只剩下六十多了。” 池小池挥斥方遒地说:“花了再挣啊。” ……花了再挣。 061想,对周开来说,池小池就是他的人形自走现世报。 然而在“须臾之间”里,主神却动了大怒。 “他这是在干什么?”主神怒声道,“向我挑衅吗??” ai没提出异议,但却暗自想道,好像规定也没说不能这么玩。 理论上来说,池小池想在那个世界逗留多久都行,但是悔意值实在难得,几乎所有的任务执行者都将其视若珍宝,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增长都要精打细算,因此悔意值兑换仓库里的卡片常年吃灰,少有人舍得挥霍。 敢这样大肆挥霍悔意值,池小池堪称第一人。 但池小池偏偏有这样的资本。 逛完街后,池小池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他再次去医院探望了赫尔普,不是为了别的,是让可能还留在他体内的原主安心。 陪着赫尔普玩了会儿飞盘,他接到了医院护工的电话,说周开吵着要见他,说要请律师。 赫尔普把脑袋往池小池胸口拱,池小池顺着赫尔普软乎乎的耳朵,说:“请把电话给他好吗。” 片刻后,周开沙哑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姓沈的,你给我滚过来。” 池小池一点不带犹豫地把电话给挂了。 061:“……既然要挂,干嘛还接。” 池小池抱住赫尔普的脖子:“就是专程挂给他听的啊。” 061:“……” 池小池:“嘻嘻嘻。” 061觉得池小池就是奔着让周开脑溢血的最终目的去的。 很快,电话又打了过来。 周开在那头咬牙切齿:“沈长青,你他妈……” 这次池小池连让他说句整话的机会都没给,果断挂断。 大概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再这么吊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等到第三个电话打过去时,他的气焰总算是收敛了不少:“沈长青,我有事跟你谈。” 池小池一边和赫尔普对爪子玩儿,一边欣慰地对061说:“看看,终于会说人话了。” 他扮演的沈长青态度谦和道:“知道了,你要请律师。” 周开说:“是。” 池小池默然不语。 见沈长青并未表态同意,周开也并不意外。 他咧开嘴冷笑道:“你怕了?你怕我把你和sam勾勾搭搭,故意把我撞成这样,诬陷我是老年痴呆的事情都捅出去?” 看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确能想到很多。 这大概就是双脚离地后,聪明的智商又占领了高地的现实写照。 池小池说:“找吧。” 周开从没想到沈长青竟会同意,一时没能转过弯来:“……嗯?” 池小池:“听不懂?我说找啊。” 不等周开再说什么,他继续道:“不过,需要我来帮你找,你见过的每个律师,说过的每句话,都需要经过我审核。” 周开沉默许久,怒极反笑:“沈长青,你什么意思?你敢软禁我?” “周先生。”池小池的口气忧心忡忡,但面上却挂着浅笑,“现在医生的诊断,是你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外加强烈的攻击倾向。考虑到和您会面的律师的安全,这也是不得已的措施。还有……” 他微微抬起眼皮,说:“周先生,你最好早些习惯这种生活。” 大厦将倾,周开这堵危墙,谁也不愿再立于其下。 在周开愤怒地摔掉电话后,池小池返回别墅。 伊宋等三名仆人在昨天被池小池下达了逐客令。 在今天一早,伊宋最后一个离开,偌大的别墅里就只剩下了池小池一个人。 他倒是很习惯这种生活,看望赫尔普回来后,就挽起袖子,一个人把别墅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把伊宋他们带不走的物品扔出别墅。 可能是所有事情都赶着扎堆出现,池小池打扫卫生时,开着电视当背景音乐,却意外在娱乐新闻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lily,周开那位模特小情儿。 许久未曾露面的lily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不施粉黛,泪流满面,向公众,向被她侮辱的fiona,以及沈长青这个原配道歉。 池小池戴着袖罩,扶着拖把,认真看着电视里憔悴了许多的lily。 她是真的后悔,至少她现在的眼泪要比当初做慈善时的笑脸来得真心得多。 看完她的发言,进入记者提问环节,061感叹:“现在一定有很多记者想来采访沈长青的感受。” 池小池继续打扫卫生,把沙发缝里的瓜子壳扫出来。 这还是周开昏迷期间,池小池和061在客厅看电影时留下的。 池小池低着头说:“如果我是沈长青,应该没什么感受。” 061想,说的也是。 “她在感情上不欠沈长青什么。周开没爱过沈长青,沈长青就算爱过,挨过这三年,也早该烟消云散了。” 061说:“那就是要原谅她?” 毕竟从她的言论流出的那一刻开始,lily就注定要告别一切公众活动了。 这对于只是初中毕业、习惯于在摄像机前讨生活的lily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原谅?” 池小池放下拖把,来到周开的保险柜前,驾轻就熟地对061说:“开一下?” 061:“……哎。”动手打开。 池小池在里面翻了一番,取出一份房产证:“我爆出的是她种族歧视的事情,道歉后原不原谅她是公众的事情。至于她破坏别人婚姻的事情,我只能说,第一,她住的房子挺值钱的;第二……” 池小池举起手里的房产证,上面的房主一栏里填的姓名,赫然是周开。 池小池说:“她大概没有想到,周开会吝啬到这种地步。” 而在池小池忙碌的这半天里,主神也为池小池选定了下一个要去的世界。 将一个小型木马悄无声息地植入089的随机系统中,主神将满腔的怒意扭曲成一声轻蔑的冷笑:“哈。” ……没有任何人能离开这里,把系统的秘密带出去。 任务者不例外,系统也不例外。 他们是齿轮,是电池,是能量源,他们需要做的只有服从。 只有齿轮磨损、电池耗尽、能量走空,他们才有进入垃圾桶的权利。 如果不是监察机构存在,池小池和061又没有违规行为,主神完全可以把当年对061做的事情再做一次。 现今061与池小池他们谁都不知晓对方的存在,因此,主神打算采用他最熟悉的手段。 --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让池小池甘心情愿地留在某个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  带着媳妇逛街、玩耍、四处搞事的娄哥qwq 明天这个世界收尾,开启另一个世界~ 第43章 干掉那个大佬(完) 主神的盘算,池小池和061尚不得知。 打扫卫生完毕,池小池去机场接了沈长青的父母。 从沈长青的家乡到温哥华,坐飞机加上转机要18个小时。 沈长青现在在多市算是半个名人,不好在机场露面,他熟练地以经验甩掉了跟踪的记者,和二老约定了在出口见面后,他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沈家父母和着人潮走出。 二老均是一脸的风尘仆仆。 戴着墨镜的池小池自车上走下。 他不像往日在公众镜头里那样穿着体面,一身休闲服,再加上一道长围巾,胜在得体又干净。 除了身高比一般人打眼些,暂时没人认出他是最近各类新闻的宠儿。 看到沈家父母,他除下墨镜,迈步向他们走去。 沈长青的身高是隔代遗传,父亲比他矮上整整一头,更别提娇小的母亲了。 这一高一矮,一整洁一凌乱,站在一处,总略显违和。 沈母刚和他打上照面就惯常唠叨起来:“等急了吧?都怨你爸,没出过国还逞能,说他能找着路,结果跟着人走,走岔了吧,还死活不让我跟你打电话……” 所谓母子,就是哪怕一年半载不见面,一句话就能把你拉入人间烟火中。 作为一个小领导,被妻子在儿子面前揭穿,沈父脸上有点挂不住,直摆手道:“说这干什么,说这干什么。” 池小池笑了。 他小声叫道:“……爸,妈。” 沈母看着儿子:“瘦了。跟小时候一样不晓得好好吃饭呢。” 池小池状似无意道:“已经比以前胖一点啦。” 池小池说话做事向来目的性极强,他用理智判断,沈长青的父母可能会责怪儿子多年来不联系,所以先卖个惨再说。 在处理和程家关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动用理性,判断按照对方的性格可能表露出来的情绪,并做出应对。 ……他早就习惯这样做了。 但当看到沈母的眼泪时,池小池愣住了。 那头发微微蓬乱、几绺染白的碎发垂在额前的女人,没头没脑地说:“跟你爸一样,什么都不说。” “……怎么就不说呢,啊?爸妈一直在家等你,过得不好,怎么就不跟爸妈说呢。爸妈接你回家……” 温暖的、带着经济舱机餐香味的怀抱,把池小池紧紧拥了进去。 上个世界的程渐也是亲人,但他不会和程沅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池小池低头,竟隐隐露出了点无措的神情。 好在有061:“这时候要抱上。” 池小池这才想起来:“……哦。” 伸手扣紧沈母腰身时,池小池自言自语道:“……失误了,之前没演过这样的戏。” 061突然有点心疼他。 池小池说得没错,大概是巧合,又或者是选剧本时刻意规避,池小池演过的所有电影角色,没有一个亲情占重头戏的。 因为没演过,没经历过,只能靠想象。 毫无预兆的,061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一碗鸡蛋肉丝面。 鸡蛋是双黄的,在鲜汤中冒出细腻的浮泡白边。 一个蛋摆在面条上,另一个蛋埋在热腾腾的面条下。 这豁然出现的影像扰乱了他的数据流。 061低低哼了一声:“……唔。” 池小池问:“怎么了?” 画面只是稍纵即逝,紊乱的数据流很快便恢复平稳。 061回过神来,发现池小池已经把沈父沈母送上了车,正动手把行李放入后备箱。 机场人来人往,毕竟不是说话叙旧的地方。 061并未回答池小池的问题,而是问:“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他从不在池小池清醒状态下接触池小池,就是怕他有反应,但沈母刚才抱了他那么久…… 池小池没说话。 他合上后备箱,坐进驾驶室,坐定后,才抬手抚了抚胃。 那里没有令人反胃的波动,平静,温暖,柔软。 他轻声说:“……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有亲人关怀的感觉,有家可回的感觉,是这样的。 061心中一软,回答道:“嗯,是这样的。” 池小池把父母接回了周宅。 看到气派的别墅,沈父和沈母却都没有了前几次造访时的交口称赞,远远看见别墅外墙,沈母就挑出了好几则毛病,进来后更是百般挑剔,最后给出强有力的总结陈词,“风水不好”。 池小池笑着说:“是,是不大好。所以打算卖掉。” 沈父说:“姓周的同意?” “他同意不同意,意义不大。”池小池给二老倒水沏茶,“这处房产不属于他了。” 在赵观澜为他拟定的离婚协议里,他要了这套房子。 而赵观澜向他保证,协议里的东西会一样不少地划入沈长青的名下。 这套别墅的用处他也已计划好,到手后可以直接转卖掉,付讫墨尔本那套房子的余款。 沈母说:“对,不待在这儿了,回家去。” 池小池笑:“事情办完,我会回去,不过说不准会在世界各地走一走,散散心。” 池小池不会把话说死。 如果沈长青还在,等他把身体还给他,是回家,还是去周游世界,都任他选择。 池小池能做的,是为他在梦想的地方设下一个安居的小窝,给他一个避世的巢穴。 人有动物的本性,受过伤后,总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且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疗伤。 池小池对此颇有经验,所以才替沈长青作了主张。 看儿子如此乐观,沈父沈母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沈长青不会做饭,因此池小池也没有显摆他的厨艺,把沈父沈母接到一家风评很好的中餐馆用餐。 饭毕,池小池起身前往前台结账。 老板是个中年胖子,脖子上戴金链,胳膊上还纹着一条老长的青龙。 品味虽坏,倒是很符合一些西方人对于中国人的认知。 他操着一口南方话:“钞票收回去,免单啦。” 池小池:“……嗯。” 胖子把钱往回推推:“新闻里头见过你,你蛮辛苦的。下次跟人相好要擦亮眼睛啦。” 池小池把钞票压在招财金蟾下面,转身往回走去。 胖子在后头哎哎地叫他,池小池也只回过头,对他一笑。 既然池小池态度坚决,纹身胖子也没说免单的事情, 送上一盘餐后水果时,盘子上贴了一张淡粉色的便利贴,上面还有hellokitty的头像。 池小池刚才去结账时,在前台那里看到过这种花色的便利贴纸。 池小池将贴纸揭下,收入钱包。 回到家里,把沈父沈母安顿在同在二楼的客房里,池小池就回房休息去了。 他本来就觉浅,半夜时分,房门外的细微动静把池小池惊醒了。 池小池问061:“进贼了?” “……不是。”061去查探一番后,道,“是沈爸爸。” 池小池有些诧异,爬起身,朝外走去。 眼前出现的一幕叫他有些吃惊。 ……已经是半夜两点半,沈父竟然在洗手间里拿马桶刷刷厕所。 “……爸?” 看到突然出现的儿子,沈父拿着塑料马桶刷,脸上竟现出几分羞赧之色:“怎么醒了?我太吵了?” “没。”池小池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睡不好,时差调不过来,对您心脏不好。” “飞机上睡得时间太长了,睡了一会儿就睡不着啦。”沈父说,“起夜的时候,我看厕所有点脏了,就顺手给你刷刷。” 池小池看向沈父,慢慢扯出一个笑容来。 “您去睡吧。”他去拿沈父手里的马桶刷,“我来。” “快了快了。”沈父却不肯给他,“顺手的事儿,很快就好。你身上伤刚好,别累着。” 接下来的十数天,池小池和沈父沈母一起度过,期间接受了几次媒体访谈,随后便对外表示,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请勿打扰。 自从受伤后,周开的悔意值与日俱增。 池小池经常能从医院护工那里听到他的消息。 周开哭了,周开闹了,周开指着医生的鼻子骂,周开求医生赶快治好他,周开试图联系公司里的昔日下属却吃了无数闭门羹…… 池小池对他的遭遇表示深切同情,并又兑了一张卡。 十几日下来,他的仓库库存得到了极大的充盈。 现在他手里的卡已经成功凑满了一副扑克牌,完全可以拿来斗地主。 在入院的第十六天,大概是总算认清了自己变成废人的现实,弄清楚了其中利害关系,知道如果不离婚,沈长青可以有一百种方式让他活不下去,周开松口了,答应了离婚。 接赫尔普出院回家的那天,池小池终于放任周开的悔意值登顶成功,得到了脱出这个世界的资格。 临走前,他特地跟父母打了声招呼,说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一会儿。 回到卧室,他在床上躺平,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对沈长青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就算要做别人的人生导师,他也更乐意用做的,而不是说的。 程沅那样的傻孩子还有提点两句的必要,而沈长青的错处,也只是一时眼瞎。 相对于很多明明能逃走却始终寄希望于施暴者能改变的人来说,沈长青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对体内可能存在的沈长青说:“我要走了。” 他说:“你有父母,有赫尔普,别太恨。” 三年的非人生活,足够把一个人逼疯。 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之一,便是屠龙的勇士变成恶龙。 池小池把已经失去粘性的便利贴纸反手贴上沈长青的额头,说:“以后如果有机会,让我再抱抱赫尔普吧。” 随后,池小池闭上眼睛,意识从这个世界中抽离而出。 半日后。 从高热中苏醒过来的沈长青,抱住看护在他身边、急得嘴唇起燎泡的母亲,失声痛哭。 沈母就觉得前几日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儿子有些奇怪,看到沈长青这副模样,心中一颗大石也跟着落了地。 她抚着他的背,却哭得比他还要伤心:“好了,好了。囝囝,哭出来就好。” 沈长青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伏在母亲瘦弱的肩上,偏过脸去,发现一侧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有hellokitty的便签纸。 那上面写着一行字。 “路上慢慢走,好人有很多。” 旁边还画着一个很丑的笑脸,让人想到那条品味很坏的金链子和龙。 沈长青心中微动,暖意融融地透入心室,在那颗求死了多年的心上燃起了一点心香。 两天后。 沈长青夹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信封,独身来到了周开的病房门口,沉了沉气,推门而入。 起初,沈长青以为自己看到周开会恐惧,会逃避,会两腿发软,但当看到床上那个干瘪萎靡了不知多少、与自己记忆中的人大相径庭的迟暮老人时,沈长青释然了。 ……没有昂贵的香水掩饰,这房间里四处都弥漫着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那个疯狂的施暴者,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团到了晚年的肉罢了。 看到来者是谁,清早起来没来得及梳洗、蓬头垢面的周开露出了自以为狰狞的笑:“你还知道来?” 这话说得冷森森的,但由于他无法自理便溺,只能靠导尿管排泄,床畔边挂着的半满的尿袋,让沈长青再也无法提起任何畏惧之心。 周开仍强撑着面子,虚张声势:“今天敢一个人来了?你的姘头呢?” 面对熟悉的言辞羞辱,沈长青心平气和得叫他自己都吃惊。 他走到周开床前,说:“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我已经向法院申请了隔离,以后,只要你接近我一百公尺内,我就有权利报警。离婚的事宜,我已经全权交给赵律师办。” 周开瞪着他:“那你还来做什么?” 沈长青动手把带来的大信封拆开。 “……以前,我总觉得我没得选。” “后来,有人告诉我,一切总会有得选的,总会有办法的。” 看清那信封里的东西,周开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他珍藏的邮票集!父亲留给他的邮票集! 他不敢置信道:“……沈长青,你要干什么?!” “……做我很早就想做的事情。”沈长青说,“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么一本死物,却把活着的人不当人。” 他翻开第一页,从里面抽出一张邮票。 周开动弹不得,他只能拼命摇头,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灰败之色:“不要……我求你不要……” 沈长青说:“你明明知道‘唯一’代表什么,为什么要毁了我唯一的希望。” 他把手抬高,用左右手一齐捏住邮票边缘,缓慢地朝两边用力。 一声细微的撕裂声,几乎要把周开的心从中撕开。 “不——” 沈长青盯着他,把碎片掷到他的脸上,取出下一张邮票。 周开控制不住地怒吼,惨叫,最后变成了一迭声的哀求。 就如同他无数次曾对待过自己那样,沈长青没有理会他。 病房的隔音太好,等到护士侦测到周开的血压心跳异常、赶到病房时,眼前的一切让她吃了一惊。 ——一本空白的邮票集被扔在床上,周开正捧着邮票集,浑身脱力,泪流不止。 满床散落着一片片价值百万的碎片,随着未关的窗户,被风吹落一地。 而屋内已经不见了沈长青的人影。 沈长青走出病房楼。 赫尔普被沈母牵着等在楼下,它正摇头摆尾地对一只路过的小母狗示好,但在看到沈长青后,他撒着欢就要往沈长青身上蹦,约束绳被它拉得老长。 沈长青蹲下身来,把脸埋进了赫尔普浓密的颈毛里,温柔又谨慎地蹭了蹭。 他轻声说:“走,赫尔普,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最后出了一口气qwq 第44章 冰上的恋歌(一) 061并未急于把池小池带到下一个世界,而是把他带到了一个空白的矩形空间里。 他问:“需要休息吗。” 池小池:“还能休息啊。” 061说:“第二个世界结束后,宿主可以选择在世界和世界的交接过程中休息一段时间,调适心情,好从上一个世界里走出。” 毕竟以往他带过的宿主都和各个世界的渣男搭过感情戏,而每一次自杀脱出,虽然不会像强制脱出一样造成实质的精神创伤,但自杀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强烈的精神冲击。 池小池拿出自己的卡片点了点数。 他一边点一边问:“这段休息有时间限制吗?” “按照规定,长则不能超过十五天,短则……” 池小池把卡片往掌心一合,任它化成数据消失无形:“成了,走吧。” 061:“……”……短则点完一副牌。 池小池说:“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再呆一会儿我就雪盲了。” 061打了个响指。 一瞬之后,这仅仅十数平米的小房间动了。 折叠成矩形的空间像是被拆开的纸箱,天花板揭开,雪白的墙面一层层一沓沓向四周延展开来,延入无限之中。 像是游戏的资料包更新,场景由近及远地拓开—— 古典装潢的咖啡厅,人头攒动的游乐场和商场,公园、健身房,一直到遥远的雪山和枫叶林,各类设施可以说应有尽有。 唯有池小池双脚站立的地方还是一块雪白的地板,类似于游戏的起始点。 四周人来人往,根本没人能看到这片不存在任何一个维度中的空间。 061说:“你可以在这里放松一下心情。” 池小池四下望着,貌似是感兴趣的样子:“这里是不是哪里都能去?” 061答:“只有是各条世界线里现时存在的地方,都能去。” 池小池问:“你去吗?” 061说:“我很想陪你,但是在非任务空间里,我的能量会被削弱到极低的程度,只能保存最基本的意识,就连语音和视觉系统也会被关闭。所以在宿主进行自我调节和放松时,系统一般会和宿主分离开,留在空间里,等宿主回来。” 池小池站在人潮中,和无数人擦肩而过。 只要一脚,池小池就能跨入红尘喧嚣之中。 但他说:“不用了。我赶着回去。” 那个“赶”字,让061莫名欣慰,却又像是一根针,不轻不重地碰了他的心一下。 ……又麻又疼,不大舒服。 他再次确认道:“真的不需要休息吗?” 池小池说:“这样节省我的时间,也节省你的时间。” 061没再多问,抬手一挥,空间又以疾速向中心靠拢、翻折,重新折叠成了一个十几平米的白箱。 【系统编号061申请传输至下一世界】 【传输权限审查中】 【滴,审查已通过,可进行传输】 【世界随机选择生成中】 【滴,随机完成,正在传输至世界线1983号】 池小池再睁开眼时,观察了一下周边情况,又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大小,简洁有力地:“干。” 061:“……???” 眼前的情景的确值得一干。 池小池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男厕隔间里,隔间的门上、墙壁上都是乌黑的燎痕,一看就是躲在这儿抽烟的人随手灭烟留下的。 除此之外,墙面上还有各式各样的涂鸦,办证,开锁,同**友,某某爱某某某一辈子,某某某是大傻x。 ……傻字还少写了两撇。 窗外天色昏暗,小阴风刮得很有节奏,从光线投入的方向来看,应该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分。 但池小池的关注点和061不一样。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问:“这个原主多大年纪?” 世界线的全部信息还未传入,只有基本资料可供查阅。061查了一下,也倒抽了一口冷气:“……现在11岁。” “他遇上攻略对象是几岁?” “遇见时11岁。正式在一起是19岁。” 池小池算了算这个八年抗战一样的时间差,随后道:“六老师,你听说过快刀斩乱麻吗。” 061:“……” 池小池仿佛一个旅游景点的推销员,循循善诱道:“一刀下去,任务对象短暂又愉快的一生很快就结束了。我保证不会痛。” 061:“……”不吃,这个安利我不吃。 发现速战速决一刀切的战术安利不出去,池小池举目四望,说:“早知道要在这儿呆七年,就不赶那么急,先喝杯咖啡再过来。” 061宽慰他道:“你不用太担心时间……” 061的话还没说完,隔间外就传来幸灾乐祸的鼓噪以及自来水冲进洋铁皮桶的声音。 很快,门从外头被踹了一脚。 一个得意洋洋的孩子声音从外头传来:“你倒是骂呀?哑巴啦?不是牙尖吗?” 池小池马上从里头踹了一脚,判断出厕所门应该是被拖把一类的东西从外面抵住了。 他高声回道:“你去死吧。” 061:“……不先问问是什么情况吗?” “有什么好问的。”池小池把脖子左右活动两下,发出咔咔两声轻响,“……这么土味的校园暴力,玩了多少年都是这一套。” 随后,他简单估计了一下这具身体的情况。 原主像是练体育的,穿着一层深黑色紧身衣,四肢修长,腕线过裆,双肘过腰,却绝不算干瘦,腹部肌肉又薄又漂亮。 虽说暂时看不到脸,但想来应该也不差。 池小池的呛声显然激怒了外头的人,更别提他的同伴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外头喔喔地起哄。 那带头惹事的孩子转身对其他人命令道:“接满!桶给我接满,我给他来个大的。” 池小池踏上马桶,仰头观察着隔间的状况。 隔间上头和下头都有几十公分宽的空隙。就原主的身体素质,爬出去是没问题的,但万一外面的人有所准备,几棍子就能把试图越狱的人捅回来。 这时候061说:“我已经接收到世界线讯息了。马上传给你。” “你才要稍等。”池小池把袖子往上卷了卷,“等我搞完他们再说。” 061:“……” 池小池蹲下身来向外查看,发现抵住厕所门的拖把是个光秃秃的杆儿,支撑在翘起来的厕所地砖一角。 片刻后,水声停了。 装满水的桶子着实沉得很,在带头的指挥下,有两个人扛起水桶,摇摇晃晃地朝这间小型囚牢走来。 水接得太满,搬起来时有不少直接泼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扑到了池小池的脚面上。 带头的叫嚣着:“倒下去!把他晾在这儿,看他还敢嘴硬?” 池小池从便池边拿起一个塑料马桶刷,侧身站在紧贴门的地方,直着小腿蹲下身去。 那桶水连泼带洒,举到隔间附近时已经少了不少。 两人合力把桶举起,摇摇晃晃地去够那一道隔间上方的缝隙。 池小池舔了舔嘴唇,等待时机。 在那只铅皮洋桶出现在隔间上方的一刹那,他迅速将紧握的马桶刷递出,对准抵紧厕所门的拖把杆儿,横向一扫。 在木杆倒地瞬间,他飞快跳上马桶,一手控住已经逐渐往下倾斜、但苦于找不到合适角度的铅桶边缘,同时朝前扑去,把自己挂在门板上,用身体惯性把已经敞开的门朝外狠狠撞去—— 水桶被撞翻,其中一个人抓脱了手,水哗啦一声淋了这俩人一头一脸。 池小池趴在门板上方,居高临下,迅速确定了刚才发号施令的带头人。 他刚点上一支烟,还没来得及放到嘴里,就被池小池一马桶刷摁上了脸。 061:“……”可以的,这个武器杀伤力为5,羞辱力和精神损害力为10000。 池小池目标明确,把人按翻了就是一顿抽,定位也及其精准,专挑着脸打。 带头的被这一通狂风暴雨给捶懵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大叫着:“你敢打我!” 池小池:啪啪啪。 他用行动证明,不仅敢,还敢多打几巴掌。 等他冲出来才发现,这批小屁孩儿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比原主高不了多少,看起来是同级的,穿着和原主身上一样的衣服,后背还有“滨州体校滑冰队”的字样。 池小池一边冷静地殴打他一边分析周边局势。 厕所里加上原主一共有五个人,大体可归结为现在正在揍人的、现在正在挨揍的、起哄架秧子的小跟班、软蛋,以及软蛋+1。 估算完形势后,池小池放心了。 他松开了带头的,从他身上爬起,将目光投向两个**坐在地上的人,冷笑一声。 061见过池小池这样的眼神和笑法,他在演一个杀人犯的时候用过。 带头的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带着哭腔嚷嚷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干他!” 那几人总算从突变的局势中醒过神来。 地上的那两个正昏头鹅似的往起爬,池小池目光一凛,厉声喝道:“坐下!” 他的声音要比那刚挨过揍的带头人可怕得多,立时把他们刚刚聚拢起一点的斗志打散得溃不成军。 池小池转过头去,看向那带头的,微微一挑眉:“你不是吧,这就哭了?” 带头的抹了一把脸,带着哭腔说:“老子哪儿哭了?” 池小池略带轻蔑地吹了声口哨。 这种靠欺负他人来搏存在感、实则根本扛不了事的熊孩子团体,池小池见得多了,往往是一个人做中心人物,负责发号施令,其他人给帮忙打下手,人凑得多了,好像就了不起了,可以横行无忌了。 在池小池看来,这不过就是凑成一窝的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冒充自己是带毒螯的蜜蜂。 果然,池小池轻描淡写地点出他们带头的“哭了”,其他几人看向他的眼神就带上了怀疑和不安。 带头的脸上怎么挂得住,抹着红红白白的脸,说:“冬歌,有本事你别走!今天我哥来队里,我叫我哥来收拾你!” “别啊。”池小池靠着隔间门,抱臂而立,“光叫你哥怎么够,要不然把你爸妈一起叫过来,多个人多份力,好给你撑腰。” 061:“……”池小池这张嘴啊。 带头的看起来被池小池刺激得不轻,骂了句脏话,就从地上爬起,朝池小池冲去。 突地,从门口传来一把悦耳的少年腔:“……你们在干什么?” 这几人回头望去,看到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人,顿时吓得立正站好。 “凡哥!” “贺哥!!” 不得不说,这两人来得非常及时。 再慢一步,带头的怕是又要挨揍了。 池小池把刚刚捡起的拖把杆竖放,拄在手心里,冲两个看起来比他大三四岁的少年点点头。 他们的身份倒不难辨认。 二人身上披着的同色火红外套上,都有着“省队花滑队”的标识。 而他们的身材,和在场几个孩子都是同款,长腿长臂,像是用尺子一厘厘精确测量出来、严丝合度的艺术品。 被他们叫做“贺哥”的是个眉眼精致得不似男生的少年,气质冷得很。 看到满地的水,他皱一皱眉,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场景和氛围有点怪异。 他第一个注意到那个拄着木棍的孩子。 原因无他,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站在那里,任谁都会第一眼看见他。 他的眼角和嘴角都破了一点,却更衬得五官夺目,嘴唇、眼睛、鼻子,哪里都生得极美,却又和谐得惊人,哪里都不会喧宾夺主。 不过,和他的外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小野马似的气质,从内而外都透着一股倔劲儿,一股不服输的野心。 其他四个人在接触到他们的目光时都躲躲闪闪,只有他敢坦然地直视回来。 在体校里,被抱团欺负的人不少见,眼前明显又是一个霸凌现场。 但这局势看起来,竟像是这漂亮孩子凭一己之力,四对一,把仇报回来了似的。 ……而且他越看这漂亮孩子越眼熟。 站在他身边、比他略高些的少年轻声对他说:“长生,你忘了?他就是教练说将来可以吸纳到省队去的那个孩子,刚才在场上穿蓝色云纹的那个。” 贺长生想起来了:“跳《unstoppable》的那个。” 池小池言简意赅地答道:“是。” 他现在没空研究世界线,只让061告知了他一些关于原主的基本信息。 原主冬歌,现年11岁,是从一个一年有五个月被冰雪覆盖的小县城出来的,父母开了家滑冰场,从小他就在冰面上长大,甚至说不清楚,他是先学会跑步,还是先学会溜·冰的。 然而他的父母感情不好,时常大打出手。 在他们吵架时,小小的冬歌就把自己穿成一只毛茸茸的团子,背着手,在空旷的冰场上一圈圈滑着冰,闭着眼跟着大喇叭里放着的情歌旋转。 不过,分歧严重、且对冬歌持放养态度的父母在一件事上极其统一。 ——他们从不会说冬歌的好。 冬歌考试98分,一定会问丢掉的那2分是怎么回事,最后的总结陈词是,你怎么这么粗心。 冬歌跟同学打架,他们就会按着冬歌的头给同学道歉,而不管是不是那个同学先把冬歌的铅笔盒扔到窗外的。 冬歌怕打雷,他们却嫌弃他胆小,没有男子汉的样子。后来,冬歌一个人听多了,就不怕了。 在这样的家教下,冬歌变得沉默寡言,但偏偏又争强好胜。 他在小学里就是舞蹈队里的领舞,由于喜欢滑冰,又渴望远离父母,索性在毕业后放弃学业,考进了市里体校的花滑队。 他在同龄人中技术一流,但他倔强又不懂变通的性格,始终不讨喜。 这次带头欺负他的人叫薛一柏,从冬歌入学就看不上他,这回欺凌他的原因,是省队花滑教练带着几个从滨州体校毕业的学生来做经验交流。 冬歌和薛一柏是同一个教练,他献宝似的把冬歌推了上去,叫他给省队教练跳一个。 冬歌冷着一张脸上去了。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经验交流,省队教练也并未对一个刚入校半年的小娃儿抱太大期望。 谁想到,才看了不到一分钟,教练就从椅子上直起腰板来,直勾勾看着那在冰场上尽情舞蹈的孩子。 冰刀在冰面划出极饱满的圆弧,他跳跃时,刀片刮起细碎的冰花,白蝴蝶似的追逐着他的裤脚。 省队教练看完整场,甚至没问什么关于他的事情,先开口道:“明年省队招新,叫他来。” 不出意外的,他刚一离开冰场,就被以薛一柏为首的几人锁进了洗手间。 池小池只了解了前情提要以及结局。 冬歌在精神方面受到了创伤,进入精神科治疗。 在冬日的一天,瘦得脱了相的冬歌被护工陪着出来散步,护工去打私人电话了,而浑浑噩噩的他注意到,医院里有个观赏湖,湖面上结了冰。 ……那冰实在很薄。 作为一个由系统认证过的b级难度的世界,池小池觉得这个剧情比起操蛋的a级,还是可以接受的。 与贺长生同行的人温柔一笑,回头对贺长生说:“看看,小酷哥。” 他的声音很好听。 就是他刚才发声,成功阻止了这群人挨揍的可能性。 贺长生目光微冷地看着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一言不发。 那人走进逼仄又肮脏的厕所,态度很好地询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是在玩游戏吗?” 这个台阶给得及时,薛一柏们马上点头不迭。 他说:“以后不要玩这样的游戏了,听到了吗。” 说完,他按一按冬歌的肩膀,提高了声音:“我认识冬歌,他是我以前的邻居。你们要照顾好他,好吗?” 薛一柏们吃惊地张大了嘴。 薛一柏结结巴巴地:“凡哥?……他,他从来没说过……” 就连冬歌也露出了几分诧异:“你……” 凡哥暖暖一笑,低头对冬歌轻声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是我知道,你家是开冰场的,小时候你特别喜欢跟一只小黄狗玩儿。” 池小池喉头轻轻一哽。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他心头弥漫开来。 他问:“六老师,六老师,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只有选择“接收世界线”,池小池眼前的数据板上才会显现出攻略对象的相关讯息。 061说过,任务对象是在冬歌11岁时出现。 而选在这个时候让池小池代替冬歌,就证明那个任务对象极有可能在今天出现。 061:“……嗯?” 池小池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六老师,你刚才不是跑神了吧?” 061迟疑片刻,温和道:“抱歉。” 贺长生又深深看了冬歌一眼,似乎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他说:“娄哥,走吧。” 这两个字在池小池心里狠狠地开了一枪,震耳欲聋的回声在他胸腔里回荡,冲得他的肋骨都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061开口了。 他的口吻听起来与往日不同,古怪得很:“……他就是本次任务对象。娄思凡。” 第45章 冰上的恋歌(二) 池小池抬头看向娄思凡。 少年的长相相当清秀,和那个人天生艳丽的五官不同,但是说话的腔调很像,态度也很像。 就是这份温柔,让池小池一点点沉迷其中,以至于成为了他毕生的渴望和梦想。 缓过神来,他对061说:“六老师,把世界线的信息传输给我。” 061向他确认:“现在?” 池小池说:“马上,有多少传多少。” 在一瞬间,无数画面蜂拥入池小池的脑海,过量的讯息刺激得让他的太阳穴隐隐跳痛。 此时,长得斯文俊秀的少年娄思凡对等在门口的贺长生道:“稍等,我马上来。” 语毕,他伸手拍拍池小池的肩膀,口气温和地宽慰他道:“不要怕。” 就在这短暂的十数秒间,池小池走过了冬歌的半生。 遇上娄思凡的那年,冬歌11岁。 在尚年幼时离家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刚刚露了点风头,就被锁入厕所,恶语辱骂,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冰水。 滨市的冬天滴水成冰,牙膏都挤不出来,他躲在厕所里,一颗心被风吹得冻上了。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有个人出现,把他从嘲笑和推搡中解救出来,并把自己的衣服给他披上,对他说,不要怕。 从这个时候起,冬歌就把娄思凡当做了他的梦想。 娄思凡的确和他出身同一个小城,只是一个是当地林业局副局长的次子,一个是家里开滑冰场的。 娄思凡偶尔去北城的奶奶家住,到这边的滑冰场玩,见过几次冬歌,冬歌却不记得他。 小时候的冬歌非常内向,他有自己的小世界,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关在里面。 从那天起,他的小世界开了一扇门,把娄思凡贮藏其中,谁都不给看。 后来,他打听到了很多关于娄思凡的事情,知道他今年15岁,是众口称赞的天才,省队单人滑青年组的佼佼者,去年还在捷克的男子单人滑大奖赛上获得了亚军。 那天和他同来的少年叫贺长生,和他同岁,也和娄思凡一样天赋超群,是玩双人滑的,据说马上就要转入成人组了。 冬歌很想感谢娄思凡,但是除了滑冰外,他什么都不会做。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他要在冰面上追上娄思凡,以示感激。 那是冬歌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崇拜偶像。 他将娄思凡的海报贴在宿舍,每天早上起来练早功时都要在海报前站一会儿,说:娄思凡,我要去练习了。 晚上他回来,又乖乖来找娄思凡报备:我回来了。 室友笑话他,你怎么跟供菩萨似的,怎么不给他上个香呢。 冬歌并不回应他。 对年幼的冬歌来说,能救他的人就是菩萨。 ……你们嘲笑我,可在我受罪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为了实现这个心愿,他疯狂地练习,一天有十几个小时泡在冰面上。 其实他本不用那么用功。 省队教练想要他,并不是说说而已。在见过冬歌之后,他多次打电话来问冬歌的情况,还开了两个小时的车,特地来看过一次冬歌训练。 他来的时候,冬歌正在训练。 看了一会儿,他惊讶地把冬歌的教练叫来:“怎么给他安排这种强度的?不怕伤他的身体?” 冬歌的教练无奈道:“不是我。是他自己加的。” 冰面上的冬歌将腰后压,张开双臂,柔韧的腰线被拉抻到极致。 他一头蓬松微卷的黑发里落下了滴滴的热汗,又卷入了冰碴,和着冰上的冷风,被吹得乱飞。 半年后,他进入了省级花滑队的青少年组。 搬进来的第二天,他一个个宿舍、一个个训练场找过去,想要找到娄思凡。 他固执地不愿问人,默默无声地找了一个多小时,才在许久没更新的公告栏里看到了一则被雨水打得半残的公告。 娄思凡和其他三个青年组队员,在两个月前成功进入成人组。 冬歌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伸手把公告揭下,折了两折,藏入自己怀中。 ……他找到下一个目标了。 成人组的训练时间和场地跟青年组截然不同,且不是随便能滑进去的。要想进入,技术、经验和成绩都要有。 冬歌放下行李,开始了在青年组的训练。 在那些年里,任谁谈起冬歌,评语都很统一。 “冬歌啊,那小子傲得很,看人都不用正眼的。” 这评语倒也不算过分,把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省队教练对此深表赞同。他私下里和冬歌也做过交流:“和后辈做技术交流的时候,你能不能多传授点经验?” 冬歌说:“努力。” 教练:“……狗都知道要努力才能抢到骨头。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冬歌:“狗都做得到的事情,他们做不到?” 教练:“……” 教练见说服不了他,又提起一件旧事:“你今年14岁了,该改年龄了。” 改年龄这件事情,在花滑运动员之中并不少见,把自己的年龄改小,甚至是约定俗成的作弊手段。 冬歌低头系着自己的鞋带:“我不改。” 教练说:“冬歌,别犟啊。你已经14岁了,再不改年龄,要是明年来了个有才能的新人,12岁,等组里再有什么大型比赛,总教练会给谁更多的机会?” 冬歌:“当然是给滑得好的人。” 教练:“……” 教练:“冬歌,你这个人是有才能没错,可你不能太傲。” 冬歌:“我只是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拿到他们拿不到的成绩,这也叫傲?” 教练:“……你这就叫傲!” 冬歌:“哦。” 他滑入场内,转了两圈,回头问:“那又怎么样?” 谁也不能要求一个人在才华横溢的前提下还谦逊有礼,那样的人不是没有,但也属于极品。 娄思凡就是这样的极品。 在极其激烈的竞争下,冬歌变得相当尖锐,锋芒毕露。可只有在偶尔遇见娄思凡时,冬歌才会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孩子。 见不到娄思凡的时候,冬歌一直想追上他,可当他阴差阳错地再次和娄思凡相遇时,他却失语了。 和上次他偷看到他时不同,娄思凡把头发剃短了一点,身边照例跟着一个贺长生。 娄思凡和贺长生关系很好,冬歌知道。 迎面碰上时,冬歌张了张嘴巴,脑子空茫茫的,事先打好的无数腹稿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贺长生先注意到了他直勾勾的眼神:“……咦。” 正在和贺长生说话的娄思凡转过脸来,眼中现出惊喜之色:“是你。冬歌。” 冬歌:“嗯。” 这个“嗯”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力量。 ……他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浑身僵硬地站着,看着走向他的娄思凡。 “上次看到你的比赛,你跳得很好。” ……他有看我的比赛。 “……配乐也挑得很好。” ……他喜欢我挑的配乐。 “进了青年组后还习惯吗?我和长生在成人组等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他在等我。 他鼓起所有气力,幸福地说,嗯。 等到目送着娄思凡和贺长生远去,他才懊恼地发现,有很多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回到宿舍,他辗转反侧了许久,第一次向舍友求助,问他有没有娄思凡的电话。 舍友都惊了:“你找凡哥干什么?” 冬歌涨红了脸:“有事情。” 电话要到后,他把号码抄录在便签纸上,翻出省队的墙,一口气跑到了最近的一家移动营业厅。 他心跳如鼓,小声对营业员道:“我要买一个手机。” 把手机拿到,买了一个号码,冬歌才摊开手心,珍惜地把那攥得微微出汗的纸张摊开,将号码录入进去。 劣质圆珠笔的油墨把他的手心染得乌黑一片。 他组织了三个小时的言辞,发过去了几十个字,包含了自我介绍以及想做朋友的期待,生怕多一个字都会惹得他厌烦。 或许是娄思凡忙于训练,冬歌在几个小时后才接到回复。 “你好呀。[笑脸]” 冬歌秒回:“你好。希望不会打扰到凡哥。” 这次他没有等太久,不过20多分钟后,他就等来了娄思凡的回复:“不会的。” 冬歌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就收到了娄思凡的下一条短信:“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娄哥。” 第三条短信很快来了:“只有和我关系好的人才能叫。” 冬歌捧着手机,开心地直蹦跶。 有队员路过更衣室,看到他这样,以为自己疯特了。 等欢喜过后,冬歌微微颤抖着回复道:“好,娄哥。” 但是他很快想起一件事。 ……好像第一次在厕所里遇见娄思凡和贺长生时,那个素来冷情冷面的贺长生就亲昵地叫了他“娄哥”。 冬歌想,不够。 ……自己还是不够优秀。 如果他够强,强到能够超越贺长生,他说不定就能和贺长生一样,够格站在他身边了。 短时间内,池小池只能将原主冬歌的记忆读取到这里。 到目前为止,在冬歌记忆里的娄思凡都是个很出色的人,尊重后辈,态度温和,天赋一流。 将娄思凡的情况和冬歌的最终结局联系在一起,冬歌仿佛只是一个从崇拜走向单恋、最终恋情不成,从而想歪了、走窄了的人。 结合娄思凡的言行,池小池已对娄思凡其人有了初步的想法。 但由于情报不足,池小池还不能作出完全准确可靠的判断。 在娄思凡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时,池小池问061:“六老师,这个娄思凡是什么人。” 061简明扼要地答道:“不算人。” 池小池说:“好。” 061反应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暖。 ——在这样急需情报的情况下,池小池对他的判断全盘信任。 就在下一个瞬间,娄思凡轻声安慰他:“别怕。” 池小池把手里的光拖把杆往墙边一靠,眼角扫了一下那形容狼狈的四人组,不卑不亢道:“我不怕他们。你应该叫他们别怕。” 娄思凡现在毕竟也不是很有社会经验的人,被池小池一呛,登时有些尴尬。 贺长生歪歪脑袋,看向池小池的眼神多了几分趣味。 池小池对娄思凡和贺长生点点头,随即迈步越过他们,往更衣室走去。 冬歌一走,其他几人讪讪的,作鸟兽状散。 娄思凡走回贺长生身边,摸摸后脑勺,笑道:“这小孩儿怪傲气的。” 贺长生脸色很难看:“我觉得是够硬气。小的时候我要是有这么硬气,就不会被欺负了。没想到过去几年,体校里还是这样的情况,专逮着掐尖的欺负,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可他妈厉害了,说白了,一群欺软怕硬的蠢货。” 娄思凡说:“你很关心他?” 贺长生斜他一眼:“我看是你关心。” 娄思凡笑。 贺长生:“你跟他真的认识?” 娄思凡:“真的见过。是个挺好的孩子,就是没说过话。” 贺长生:“嗯。” 娄思凡笑笑:“他有天赋,又倔,就让我想到当初的你。” 贺长生摆摆手:“好了,好了,知道你人好心善,可以了吧。” 在池小池往更衣室去的路上,他体内的061却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背后。 娄思凡和贺长生并肩离去,有说有笑。 061的眼里密密麻麻地闪过数据波流,将娄思凡整个人从头至尾地扫描了一遍。 ……这个人身上,有被植入过数据的痕迹。 他向来温和的眸色微微沉了下去。 ……距他所知,只有主神有这个权限。 他在娄思凡身上植入了什么?为什么娄思凡表现出来的各项特征,都和池小池记忆和描述中的娄影那么相似? 主神为什么一直在针对小池? 难道是因为小池太出色?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061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宿主和池小池的各项信息和记忆都在总部有登记备份,且主神根本没有权限干扰,它有可能直接会对这些动手脚。 然而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不会看错。 061心里说不出的躁郁反感,尤其是注意到池小池听到那一声“娄哥”后明显产生变化的各项身体数值之后。 不消片刻,他就打定了主意。 ……主神既然这么喜欢违规,那么,他作为池小池的系统,也没必要遵守规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单纯的替身梗。 第46章 冰上的恋歌(三) 已经到了饭点,因此更衣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队员。 池小池一进去,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大长腿。 更衣室里的人只随便扫了进门来的池小池一眼,便继续讨论队里的女生哪个好看,为着甲和乙的颜值谁更够格上八分辩得热火朝天。 按冬歌的记忆,池小池找到了他的衣柜。 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应该算是他最隐秘的地方。 打开后,池小池将里面简单的物件细细观察了一番。 冬歌的衣柜是真的用来放衣服鞋袜的,没有体育明星海报,没有私藏的小黄书,没有随声听等电子产品,连个挂饰都没有。外套里放着的钥匙干脆是用一个小铁圈串起来的,素净得不行。 池小池把身上的紧身衣脱下,感叹道:“……难怪。” 061知道他想说什么。 原主冬歌在专业上无可挑剔,但个人世界实在太过贫瘠闭塞。 难怪他看到一点点亮色,都要飞蛾扑火似的冲上去。 但现在061不太关心宿主,他更关心池小池的精神状况。 就在刚才,贺长生叫出那声“娄哥”时,他观察到池小池的状态很不好。 他问:“你没事吧?” 池小池套上一件羽绒服,理着袖口说:“……那人很像娄哥。但绝对不是娄哥。” 061有点哭笑不得。 他说:“我又没问娄影。我是在问你。” “小时候我也被人这么欺负过。”池小池答非所问,语速极快道,“刚才那招就是娄哥教我的,娄哥还教过我,如果被人锁进密闭空间里,用脚跟踹门锁附近更容易逃出来;如果那个人是他,他绝对不会帮薛一柏那群人说话,如果是他……” 061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他:“……小池。” 池小池闭了闭眼,伸手扶住衣柜,攥紧铁皮柜门,指尖用力到发白。 缓了一会儿,他终于从失控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061没再多问:“我说我们去吃饭。” 池小池把羽绒服拉链拉好:“走啊。” 等随着人群走到食堂,池小池的情绪又调节了回来,看起来正常了不少。 在拿了盘子排队打菜时,他东张西望,替冬歌温习着一张张熟人的面孔。 打菜的师傅听口音是四川那边的人,特别热情,看到谁都要说两句话。 这个年纪的孩子向来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排在池小池前面的人一直嘁嘁喳喳地跟同伴说话,打菜的时候,“这个”“那个”地飞快一指,没什么人理会这个戴着口罩却交流欲异常旺盛的老人。 很快,轮到池小池了。 师傅跟他搭话:“你要次啥子嘛。老汉给你整。” 池小池说:“我要次肉末切子,少添海椒嘛。” 师傅眼睛一亮,给他盖了满满一勺子茄子,少汁多菜,份量十足。 “娃娃也是四川的?” “本地的。” 师傅竖了个大拇指:“这个调调安逸。” 池小池说:“四川话好听嗦。” 061笑个不停。 池小池说:“笑么似噻。” 061觉得池小池特别可爱,但夸一个大老爷们儿可爱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于是他说:“你四川口音学得很像。” 池小池说:“很简单啊,不都是汉语吗。” ……这倒是不假。 据061观察,池小池的学习和社交能力强到可怕。 在池小池进入系统前,他曾去过一个综艺做飞行嘉宾。综艺地点在长沙,做任务的时候,他只在旁边听了几句当地老乡的对话,就操着一口本地调调上去跟人搭讪。 最神奇的是,直到完成任务,两个老乡都以为他是本地人。 然而奇怪的是,这么有趣味的一个人,却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非常简洁,从来不肯跟圈内的任何人攀深交情。 池小池端着餐盘,左右看了一番,看到刚换好衣服的薛一柏小分队,便径直走了过去,把餐盘往薛一柏旁边一放。 薛一柏的脸都揍得不轻,两腮微微肿着,像是只土拨鼠。 注意到来者何人,薛一柏眼睛都瞪圆了:“你坐这儿干嘛?” 池小池拿起筷子:“这里有人啊?” 薛一柏:“……没。” 池小池:“嗯。” 说罢,他自顾自地开始吃饭,没理会在场几人的大眼瞪小眼。 薛一柏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通过目光交流,一致认为,冬歌都不怕他们,如果他们掉头跑了,反倒掉份儿。 于是他们硬着头皮各自开吃,但总时不时拿眼角扫搭冬歌一下。 过了一会儿,薛一柏实在受不住这种沉默,试探着问:“冬歌,你怎么认识凡哥的啊?” 娄思凡对他们这群小孩儿来说,是偶像一样的存在。 而跟娄思凡认识的冬歌,在他们眼里也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池小池咬了口茄子。 在原主冬歌的记忆里,当他被淋了一身水的时候,娄思凡现身,把冬歌从这群熊孩子面前带走,并未当众提到二人认识的事情。 而这群熊孩子们事后也是惴惴不安,托了冬歌的舍友来问冬歌,他跟娄思凡是什么关系。 当时的冬歌实话实说道:“不熟。” 这句话给薛一柏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也让他们确定,冬歌没什么背景,不过是好狗运让娄思凡搭救了。 在那之后,冬歌又明里暗里地挨了他们不少欺负。 而现在,接管了冬歌身体的池小池道:“你说娄思凡啊。” 薛一柏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然敢叫凡哥全名? 在钓起他们的胃口后,池小池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不熟。”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回答,却收到了迥然不同的效果。 薛一柏们立时露出了肃然起敬的模样。 薛一柏说:“怎么不熟?凡哥都记得你的名字。” 池小池说:“我的名字又不难记。” 对于一群刚刚毕业就来到这个封闭场所的小学生来说,权威的力量是压倒性的。教练第一大,前辈第二大。 就比如现在,池小池这句“名字不难记”,放在平时一定会被骂作“不识抬举”、“抬什么杠”,但有了娄思凡的加持撑腰,顿时就添了几分高冷色彩。 唬住这群熊孩子,对池小池来说简直是轻轻松松。 他们都闭上了嘴,崇敬地望着池小池。 治熊成功后,池小池对061说:“把世界线剩下的内容传给我吧。” 061:“好。” 冬歌的下半生,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 在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前,池小池已根据已有的信息做出了无数的推想,包括冬歌只是对娄思凡爱而不得,包括娄思凡是个喜欢搞正太养成的变态。 然而,就连池小池也没想到,后来的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 因为心里有着强烈的期待和执着,冬歌刷新了从青年队到成人队的最年轻队员纪录。 15岁零4个月,比娄思凡进成人队时的年龄还小5个月。 在被通知可以进入成人队的那天,冬歌躲在洗手间里又哭又笑。 11岁那年,娄哥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救了冬歌,可他一无所有,只能用成绩回报他。 现在他终于追上他了。 进入成人队后,他和娄思凡同时起居,同时训练,练习同一个高难度动作。 尽管距离他越来越近,甚至已隐隐有超越之势,冬歌还是习惯仰望娄思凡。 可自从生理走向成熟后,他开始想得更多,渴望得更多。 冬歌不擅长用言语表达感情,所以他只能做。 他给娄思凡洗鞋袜,帮他打饭带到宿舍,把自己的训练笔记给他看,拉他去看他喜欢的花滑选手的比赛。 向来对感情不敏感的冬歌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情,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这么做,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娄思凡一如既往地善良温柔,从不曾拒绝他,还时常鼓励和赞美他。 “谢谢小歌啦。” “饭很好吃,要是下次能吃到你亲手做的就好了。” “小歌,你字真好看。” “你也喜欢他?太好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他还拉着贺长生,当着冬歌的面跟他说笑:“小歌这么贤惠,将来弟妹肯定享福。” 贺长生看了冬歌一眼:“是不错。” 冬歌不大喜欢贺长生。 细说起来,原因还有点幼稚。 ——娄思凡看着贺长生的眼里始终有光,而贺长生对娄思凡却总是淡淡的,颇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冬歌觉得这样的关系太不对等,对娄思凡很不公平。 但他又没有立场去置喙这两人的友谊,只能在一边默默看着。 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仰望者。 没想到,一场意外,叫他搅入了一场命运的洪流中。 在冬歌19岁那年,娄思凡和冬歌一起参加了一场国内大奖赛。 因为失误,娄思凡惜败,只得了季军,冠军则被冬歌收入囊中。 但庆功宴上却出现了很奇怪的一幕:冠军不断地给季军挡酒,凡是来者,丝毫不拒。 ……只是因为那天开宴前,他听到娄思凡跟贺长生说,自己有点胃疼。 那是冬歌第一次喝酒,不知深浅,硬生生替娄思凡挡掉了三瓶白的一瓶洋的。 宴席才到一半,冬歌就毫无悬念地倒了。 庆功宴结束后,他稀里糊涂地被一个身上也弥漫着浓郁酒气的人抱了起来,回了自己的宿舍。 冬歌的室友因为年龄到了,退役搬离,因此冬歌屋里没有旁人。 他蹭在那人怀里,抱着不肯撒手,小声地叫:“娄哥,娄哥。” 那人也喝了不少,在冬歌无意识的磨蹭下,身体也跟着发起热来。 那一晚,冬歌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的,只觉自己被人从中间劈了开来。 等他清醒过来,瞧见和他赤身抱在一起的娄思凡,整个人都懵了。 体校里男多女少,冬歌也听说过两个男孩在小树林里接吻的轶事,但没想到轮到自己身上,竟然直接本垒打了。 他意外地不讨厌这种情况,只怕娄思凡会从此远离他。 在冬歌直勾勾的盯视下,娄思凡也很快醒了过来。 看到满身斑驳青紫的冬歌,娄思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一时间沉得要命。 他从床上爬起,目光躲闪地询问:“……你没事吧?” 冬歌是第一次,娄思凡又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特别疼,疼得他直不起腰,但他还是努力挣出一个笑脸来:“没事,没事的。” 娄思凡起身去阳台,点了根烟。 冬歌蜷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攒了些力气,爬起身来,装作很有经验地铺床,把沾有血和液体的床单折起来,想,是该丢掉还是洗干净。 他竭力用这种琐碎的小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他不敢想娄思凡会怎么看待自己。 他虽然一向对自己温柔,但他真的喜欢男人吗? 他会恶心自己吗?还是会…… 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头圈抱住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冬歌直接僵硬在了原地。 娄思凡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怎么起来了?” 冬歌吸了吸鼻子,压抑着情绪说:“……我收拾床单。” 娄思凡温柔道:“放着。我来吧。” 冬歌:“娄哥……” “嘘,嘘。”娄思凡说,“是我犯错了,不该这么欺负你。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冬歌马上说:“不,我是自愿的。” 娄思凡笑了,唇畔若有似无的烟味撩得冬歌浑身发抖。 他说:“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自愿的呢。” 冬歌一惊,旋即被巨大的喜悦占据了心房:“……娄哥……” 娄思凡话锋一转:“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教练要求我不能谈恋爱。所以我们不能公开。恐怕要委屈你了。” 娄思凡因为皮相一流,亲和力又极高,在公众面前形象很好,有不少女粉向他表白,说要嫁给他。 这话被娄思凡轻声慢语地一讲,冬歌哪里敢不听。 他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娄思凡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乖。” 从此后,冬歌成了娄思凡的秘密小情人。 他在冰面上是冷若冰霜的美人,只甘愿在娄思凡的怀里艳若桃李。 在无数个夜里,冬歌从无尽的酸痛和乏力中醒来,抚着眼前人的后背,幸福得直打颤。 这是他一直追逐着的背影。 现在他就在自己身边,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 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娄思凡样样都好,唯一叫冬歌心里生刺的,是和他熟稔起来后,时常被他挂在嘴边的“长生”。 “长生今天练基本功练了三个小时,你练了多少?” “你吃点这个菜,长生很喜欢吃。” “长生以前也是练单人滑的,后来……” 娄思凡谈起贺长生,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冬歌性情骄傲,本来就不喜欢和任何人相提并论,他忍了几次后,问娄思凡:“娄哥,你觉得我跟贺哥哪个好?” 娄思凡正结束了一场训练,在场边休息饮水,对冬歌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颇感诧异:“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 娄思凡正色道:“我不希望你拿自己跟别人比。” 冬歌嘴上不说,心里却甜甜酸酸,复杂得很。 酸的是,明明是娄思凡时常拿他们两个比较,而且像是自己样样不如贺长生似的。 甜的是,娄思凡还算关心他,不想让他妄自菲薄。 可是,在很久之后冬歌才知道,娄思凡那句话真正想要关心的人,不是“你”,而是“别人”。 池小池把冬歌的所有记忆阅读过一遍,正打算整理一下头绪,就见教练从食堂外走进来,冲他招招手。 池小池走过去。 教练说:“你妈来电话了。” 池小池微微一怔:“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在冬歌的记忆里,自从入校后,母亲明明就很少联系他。 先是娄思凡提到他曾看到冬歌喂小黄狗,再是冬歌母亲的突然来电,这些讯息都不曾出现在冬歌原本的记忆里。 ……今天出现的变数也太多了些。 池小池一边思考,一边跟随教练来到了办公室,接起了那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而电话的内容则更加出人意料。 “……小叔?” “是啊。”冬母说,“你都这个岁数了,咋还不懂事?说了让你有事找你小叔,你倒好,电话都不去一个。你小叔今天联系你爸,说你来了滨州那么久都没去找他,他还怪担心的。他今天晚上来接你回家吃顿饭,你们俩好好唠唠。我已经跟你教练请过假了,别跟我说你不想去。” 池小池沉默片刻,维持了冬歌的人设,惜字如金地:“嗯,好。” 他遍寻冬歌的记忆,根本找不着这个“小叔”的来处。 他问061:“这谁?” 061说:“npc吧。” 池小池想了一想,总觉得哪里有些微妙。 家人对冬歌哪怕再疏离,毕竟也是亲生的,没道理不闻不问,如果有亲戚在滨州能帮衬一把,原主活着的时候,怎么从没见这个“小叔”出现过? 第47章 冰上的恋歌(四) 挂了电话,061问他:“……要去看看吗。” 池小池:“当然。” 纵使疑惑再多,这个“小叔”的身份也是经过冬歌母亲亲口验证的,应该不会有差。 半小时后,池小池裹着纯黑的长羽绒服,坐在体校门口已经半冻上了的观赏池边,等待这位不具名小叔的到来。 冬歌的头发已经很久没理了,长及肩膀,被一只黑发圈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 池小池闲来无事,把发圈解散,挽了个小丸子头。 这是当初娄思凡常帮冬歌梳的发型。 冬歌不爱剪发,为了不影响比赛,赛前娄思凡总会到他宿舍去,给他梳一个丸子头。 从19岁到24岁,他和娄思凡谈了整整五年的地下恋爱。 在这期间,冬歌觉得自己还算幸福,不过偶尔也会有不满。 除了始终若有若无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贺长生之外,他还有一样心事。 ——冬歌其实不喜欢在下面。 但是每次和娄思凡提起,娄思凡都笑着说,那下次吧,下次让着你。 那口吻完全是把他当小孩来哄,而所谓的“下次”到底什么时候来,天晓得。 冬歌提了几次,就不再说了。 他自我开解道,算了,反正挺疼的,娄思凡说不定吃不了这个苦。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冬歌的心态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总怀疑是自己太敏感,但娄思凡和贺长生的“友谊”实在地久天长,哪怕在娄思凡和他秘密地在一起后,大多时间里,娄思凡还是会和贺长生同出同入。 冬歌总是小跟班似的跟在娄思凡身后,盯着贺长生出神。 为什么他不懂得避嫌? 他没有其他的朋友吗?为什么非要霸占娄哥的时间? 不过,他们的举止丝毫没有逾矩,真真正正是一对彼此尊重的好友,冬歌哪怕想鸡蛋里挑骨头、找一个发作的点都找不到。 更叫冬歌难以忍受的,是娄思凡总拿他和贺长生比较,也不比别的,只比对冬歌来说意义极重的滑冰技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你不如长生啊,还要努力。 贺长生就像一根针,楔在冬歌的皮肉里,让他时不时刺痛难受一阵。 到后来,哪怕不用娄思凡提,冬歌都会不自觉地把贺长生当做比较和竞争的对象。 明明一个是双人滑,一个是单人滑,专业丝毫不相冲突,但冬歌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和贺长生去比较。 这种负面情绪,在娄思凡亲手打造的培养皿中不断滋生。 冬歌越来越讨厌贺长生。而这种情绪在某一天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个周末。 娄思凡如往常一样,去双人滑的训练场找贺长生一起练习加聊天,冬歌也如往常一样跟着娄思凡去了。 从昨天开始,娄思凡的情绪就莫名地不好,早上连饭也没吃几口。 冬歌怕他热量不够,滑了一会儿后就起身离场,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咖啡,怕咖啡冷,就捧在手心里,飞快滑了回来。 刚走到场边,他竟看到娄思凡难得对贺长生黑了脸,摆出一副质问的架势:“我昨天来找你,跟你在一起的男的是谁?” 冬歌站住了,侧耳细听。 贺长生态度很淡:“朋友介绍的,跟他吃个饭而已。” 娄思凡紧追不舍:“只是吃饭?” 贺长生神情平静地说:“我这么多年没谈过恋爱,试试约会。只是处一处,又没说一定要在一起。……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娄思凡收了收情绪,温柔一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没我把关,我不放心啊。” 他又问:“既然是约会,怎么要找一个男人?” 贺长生瞟他一眼:“你歧视同性恋啊。” 娄思凡说:“……我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也是……” 贺长生:“……‘也’?” 娄思凡:“咱们队里我知道的就有两三对了。不稀奇。” 贺长生:“哦。” 娄思凡顿了顿,试探着问:“你愿意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贺长生:“……八字还没动笔,你倒是替我打算得长远。” 作为多年好友,这问题对贺长生来说也算不上冒犯。 贺长生的万年冰山脸上浮出了点笑影:“没想好,也没打算轻易试。可能更愿意在上面,如果够喜欢,在下面也没差。” 娄思凡说:“你要是跟别人好,还是在上面比较好。” 贺长生说:“为什么?” 娄思凡用玩笑口吻道:“在下面多丢人啊,还疼。就算要在下面,也得找个会疼人的。” 冬歌捧着的咖啡像是变成了一块烙铁,贴在他的手心里,烫得他浑身哆嗦。 ……“在下面多丢人啊。” ……“还疼。” 他原来是知道的啊。 冬歌突然觉得,把那种疼痛甘之如饴、视为幸福的自己,像个蠢货。 因为这件事,他跟娄思凡吵了一架。 得知他生气的原委后,娄思凡很耐心地哄他,认错,说他就是随口一说,不是认真的,实在不行他让冬歌上一回,算是道歉。 虽说最终还是和好了,但嫉妒和危机感已经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冬歌的心。 他从小被父母指责到大,以至于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烙印在他的心中。 ——不讨人喜欢,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 只要自己足够优秀,那么就会有人喜欢。 哪怕年纪轻轻已拿到了国内外无数大奖赛的冠军,并创下了国内纪录,冬歌仍觉得还不够。 在这之后不久,冬歌迎来了一项重要的国际赛事。 在他准备比赛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娄思凡带他去找贺长生玩。 自从上次谈话后,娄思凡去找贺长生的频率明显增多,而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娄思凡对冬歌温柔道:“长生他擅长编舞,让他这个前辈多给你指点一下,你的成绩会有很大提升的。” 而在这次练习时,贺长生一时兴起,玩了一套4t+3a的连跳。 因为只是练习而已,这一套单人高难度动作贺长生完成得相当轻松。 娄思凡也相当捧场,笑道:“长生,你这套动作分数能破亚洲记录。” 贺长生说:“你别瞎说。私底下跳跳就算了,临场我不一定能发挥得这么好。” 娄思凡笑笑,转头对冬歌说:“看看你贺前辈,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坐在场边的冬歌低着头系冰鞋的鞋带:“……嗯,知道。” 几天后,教练和他商量战术时,冬歌丝毫不犹豫:“4lz+3t。” 教练劝他别冒险,冬歌的跳跃水平尽管已跻身一流,但这动作难度太大,对冬歌来说,稳应该是追求的第一要务,大可以在接续步上争取分数。 冬歌固执道:“我做得到。” 他贺长生既然做得到,那自己也一定可以。 ……那是个让冬歌后悔一生的决定。 正如贺长生所说的那样,临场发挥和私下发挥是两码事。 在客场作战和比赛氛围的压力下,冬歌硬是顶住了,将难度最大的4lz动作完美完成。 问题出在了第二个动作上。 由于落地时没能控好,重心一失,冰刃一歪,他重重跌在了冰面上。 冬歌的教练扼腕叹息,惋惜这次他大概要和奖杯失之交臂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冬歌趴在冰面上,任伴奏音乐响下去,爬都爬不起来。 他惊呼一声,向裁判组示意过后,冲入场内。 冬歌疼得浑身发抖,蜷成一团,热汗一滴滴融入冰面,低低喃语着:“……我的脚,我的脚。” ……最后的诊断结果是跟腱严重撕裂。 教练安慰他,没关系,休息一年,重整旗鼓,练这一行的,哪个身上没点伤病。 但冬歌却从教练眼里看到了浓浓的遗憾。 这份遗憾把冬歌击溃了。 接下来的几天,谁来探望他他都不肯多说话,就连娄思凡来也是如此。 面对冬歌的冷脸,娄思凡特别温和道:“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要是不想见到我,我就过两天再来。” 或许是伤中格外容易敏感的缘故,在和娄思凡的相处中,冬歌意识到了许多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娄思凡太温柔了。 他温柔得几近虚假,像是能包容冬歌的一切恶劣品行,任性、骄傲、沉默。 以前冬歌认为,温柔是个极其美好的品格。 他从不对冬歌生气,不指责冬歌的过失,不和他拌嘴、吵架,简直是个再完美不过的恋人。 可是,细细想来,不拌嘴、不吃醋、不闹脾气的恋人,真的是恋人吗。 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娄思凡仍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地安慰他,简直像是用温柔把他冷漠地推开,并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我们不熟”的楚河汉界。 在冬歌入院三天后,刚刚结束了自己比赛的贺长生来看了他。 贺长生的口吻里带着不满:“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冬歌看着他,哑着嗓子问:“娄哥呢,没跟你一起来?” 贺长生冷冰冰的,听声音是真的在生气了:“他能一直陪你走下去吗?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吧。” 听到这句话,冬歌突然就被委屈和酸涩填满了。 他小声说:“他能。” 说完这两个字,他又自言自语地问自己:“……他能吗。” 贺长生皱起两道漂亮的柳叶眉:“嗯?” 那是冬歌第一次敞开心扉,跟贺长生说那么多的话。 他说起了他跟娄思凡的爱情,坦承了他对贺长生的嫉妒,说到最后,他压抑不住情绪,拧着被角轻声啜泣起来。 ……我嫉妒,我有罪,我冲动,可是我真的罪大至此吗? 贺长生听完后,神态有些异常:“是这样吗?……他没跟我说过。” 冬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贺长生说:“我一直把他当朋友,我也以为你是他照顾的后辈。” 他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娄哥从没跟我提过,你跟他……” 冬歌僵在了原地。 ……没提过。 什么叫“没提过”? 贺长生不是娄哥的好朋友吗? 娄哥不让冬歌公布他们的关系,好,冬歌不说,也不做,甚至不在外面跟娄思凡有任何亲密的举止。 毕竟在这个社会背景下,同性恋仍属小众,不能被曝于日光下自由谈论。 而冬歌的性格内敛,也不是愿意在别人面前大方秀恩爱的人。 但他一直以为贺长生是知道的。 如果娄思凡没提过,自己这五年算什么? 如果没提过,自己为什么要去嫉恨一无所知的贺长生? 见冬歌不答,贺长生呼出一口气,干脆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跟娄哥保持距离,希望你不要介意。” 贺长生走了,留下冬歌一个人在病房里发呆。 大概在半小时后,娄思凡的电话打了进来。 冬歌艰难地拿起手机。 手机还是当年冬歌翻墙出去买的那个,质量很好,冬歌又念旧,一直用到了现在。 娄思凡的电话,曾是里面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号码。 他接起电话:“喂。” 那头的人气急败坏:“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我不是叫你不要说吗?你要毁了我吗?” 冬歌顿了顿:“……你是谁?” 一时间,冬歌竟然没能听出那是谁的声音。 接下来,娄思凡说了很多话,好像是把五年没有宣泄出来的愤怒集中在了这一个小时里,化为透明的子弹,劈头盖脸地朝冬歌打来。 在电话里,娄思凡真情实感又痛彻心扉地说:“你该谢谢长生,他小时候受过欺负,有心理阴影,为了他我才护你。你呢?我小时候那么帮你,照顾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冬歌一直以为,娄思凡只是不够喜欢他而已。 但他没想到,娄思凡甚至没将他当做人,而只是一件好用的道具而已。 ——小的时候,他是一个他用来讨好贺长生、展现他善良悲悯之心的可怜娃娃。 ——长大以后,他是一个好用且免费的充气·娃娃。 按照娄思凡的控诉,冬歌的确是毁了娄思凡,毁了他这么多年精心维持的“友谊”。 娄思凡是那么喜欢贺长生,想尽办法要讨他的欢心。 由于情感的投射,贺长生注意到了被欺负的冬歌,娄思凡也开始随之关注他。 他本来只是想做个好哥哥,好好照顾冬歌这个“小弟弟”,没想到那一夜酒醉,让他迷迷糊糊地骑上了一头老虎。 是冬歌害得娄思凡要做出这样艰难的抉择,是冬歌逼他在道德和贺长生之间做出取舍。 为了“责任”,他“做出了牺牲”,和冬歌在一起,“弥补他的过失”。 他也知道这样“给不了冬歌幸福”,却又不想做陈世美,想分手而不得,只能不断通过“善意的提醒”,让他知道贺长生有多好,示意他知难而退。 也只有冬歌这样的蠢人,才会知难而进,抵死不退。 听到他声声义正言辞的指责,冬歌连生气都没力气了。 他躺在床上,语气平静得让他自己都吃惊:“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早说。” 电话那边的娄思凡道:“我不是一直在提醒你吗?” 随即,他又满含痛苦道:“我已经对你负起责任了,这难道还不够吗?你也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吧。” 冬歌虚弱道:“可你对我那么好……你一直在夸我,说我这里好那里好……” 难道连这些都是假的吗? 娄思凡说:“我是说过,可那只是普通的夸奖而已,你也想太多了。你想想看,从头到尾,我有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吗?” 冬歌沉默了。 片刻后,他轻声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礼貌地挂掉了电话。 从11岁到现在,整整12年的期待和崇拜,在一小时内化作了梦幻泡影。 12年,对冬歌来说,有半辈子那么久了。 现在话已经说开,冬歌也没打算死乞白赖地求复合。 他没那么贱。君既无心吾便休。 他这样安慰自己,趴在枕头上,大滴大滴的眼泪把枕套打湿成深色。 ……为什么这么疼。 ……跟腱撕裂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疼。 冬歌痛得喘不上气来,死死扯着病号服的胸口位置,低喃着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没了他,我还有冰鞋。 时隔一年,已罹患严重焦虑症的冬歌重返冰场。 但跟腱严重撕裂的后遗症,以及不再沉静的心绪,让他再也找不回去年此时的状态。 他连跳六个动作,全部失败。 他跪在冰面上,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那些曾经嘲笑过他傲气的队员们无不动容,但在这群人里却没有娄思凡。 ……他甚至没再来看冬歌一眼。 在半年后,住进精神科的冬歌,在迷乱中找到了一片属于他的冰场,踏碎了薄冰,坠入了观赏湖。 池小池将自己从冬歌死前一瞬的记忆中抽身而出,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观赏池。 让冬歌葬身其中的观赏湖和这片池子一样,并不很深,如果那时候冬歌还有一点点求生欲,只用在双腿里灌注一点点力气,站起来就好。 他把绑好的丸子头解散,一头蓬密的乌发被风吹得飞起来,头发乌黑,更衬得皮肤雪白,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小姑娘。 池小池抹了一把脸,认真道:“我操他大爷。” 061极其认同:“嗯。” 就在这时,一双皮鞋进入了池小池的视野范围。 有人轻声问:“冬歌?是你吗?” 池小池秒速进入状态。 他抬起头,目光和小时候的冬歌一样,忧郁而警惕。 眼前的人是个相貌不赖的青年,生得很俏,红唇丹凤眼,却有一股独特的清正雅气,看着就叫人心里舒服。 注意到冬歌探询的眼神,来人伸出手掌,彬彬有礼道:“我叫冬飞鸿。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小叔。” 作者有话要说:  假娄这种类型的渣男,迷惑性特别强。 他特别会说甜言蜜语,能猜中你想听的每句话,在恋爱的时候,总能让对方非常享受。 认错的时候嘴皮子更溜,及时反省,态度良好。 这种自私白莲渣的典型特征是: 一,谈恋爱只出一张嘴。 二,特别容易感动自己 第48章 冰上的恋歌(五) 池小池对他的开场白颇感好笑。 如果我介意叫你小叔,还能商量商量改叫你大兄弟吗。 冬飞鸿开了一辆银灰色的旧别克。 上车后,他问池小池:“吃过饭了吗?” 池小池说:“吃了一点。” 冬飞鸿看了眼后视镜,唇角微弯:“你现在正长身体,训练量又大,想吃什么,小叔带你去吃,也算是正式认识一下。” 池小池向061确认:“冬歌真有这么一门亲戚?” 061说:“就算有,也不差什么。他没有出现在冬歌的记忆里,证明这个人对冬歌的命运影响不大。” 说着,061的声线自然转柔:“如果信不过他,少交往就是了。只当是多个陪吃饭的朋友,多个可落脚的地方,不好么。” 池小池嘶地吸了一口气,揉揉耳朵。 他挺受不了061这种说话方式的,好好的一句话能被他说得又暖又欲。 冬飞鸿听到他小声吸气,回头问他:“怎么了?” 池小池说:“有点晕车。” 冬飞鸿把车子靠马路边缓缓停下:“想想看吃什么。” 池小池把冬歌的冷淡和傲然演了个惟妙惟肖:“都行。” 冬飞鸿说:“那就听我的。” 他重新发动车子:“爱吃鱼吗?附近有一家灶台鱼,口碑不错。” 池小池一挑眉:“……嗯,好。” 冬歌没什么忌口,什么都能吃。 但灶台鱼曾经是娄影最喜欢的菜。 他的父亲出自东三省,对这道菜感情最深,娄影在父母去世后,将这道菜的做法记下,作为一样宝贵的遗产,做给池小池吃。 至今池小池还记得那口大铁锅里炖着的大马哈鱼肉,嫩豆腐经过千滚万滚,被熬得稀烂,能和清鲜的汤一块喝下去。 后来,这道菜变成了池小池最喜欢的菜之一。 见池小池出神,061问:“怎么了?” 池小池说:“这个世界有点奇怪。” 任务对象姓娄,表面性格和他的娄哥有些近似,甚至和原主冬歌的过往记忆,与池小池和娄影也有所重叠。 娄哥去世12年,冬歌和娄思凡有12年缘分。 就连原主好强又自闭的性子,都能在过去某一时期的池小池身上找到些许影子。 ……现在又加上了一条灶台鱼。 061说:“是有点奇怪。我会帮你注意着的。不要担心,专心做任务就好。” “我不担心。”池小池说,“俗话说得好,冥冥之中自有瘪犊子。不是天意,就是人意。” 061:“……”俗话是这么说的吗。 “天意躲不过,人意不好躲。”池小池托着腮,看向在夜色与霓光中流光溢彩的城市街道,“既然怎么都躲不掉,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不管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是巧合还是必然,池小池至少清楚,这不是冲着冬歌来的。 他只要替冬歌把伞撑好,就算对得起人。 061抿着嘴笑了。 他很喜欢池小池这种劲劲儿的口气,仿佛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不在意,心却比许多人都热。 这一顿饭,池小池吃得很舒服。 冬飞鸿似乎很能体察冬歌的内向寡言,不跟他尬聊,只拣着重要的话说。 “去洗个手?” “能吃辣吗?” “给你点个饮料,玉米汁可以吗,或者山楂汁?” 他跟冬歌有商有量,丝毫不把他当小孩儿对待,是个为人处世极叫人舒服的人。 结束一餐饭后,冬飞鸿看一看手表,说:“天这么晚了,来家里住一个晚上吧。” 池小池推拒道:“我要回队了。” 冬飞鸿笑了,略翘的丹凤眼里满满都是温柔的风情:“我跟你们教练联系过了,来家里住一个晚上,认一认门,下次方便来。明天早上我送你回队,不会耽误你训练的。” 话说到这份上,池小池也找不到不答应的理由,便点了点头。 冬飞鸿绅士地把车后门给他打开,提醒他系好安全带的同时,不忘剥了一枚大白兔塞在他的嘴里。 池小池一边咂摸着满嘴的奶香,一边问061:“这人怎么没在冬歌上还活着的时候出现?” 到现在为止,冬飞鸿的出现都让池小池很是介意。 “或许是蝴蝶效应吧。……再说,这样不好吗。”061说,“如果像你说的,冬歌还留在这具身体里,有了这么个小叔,也能给他补上一点亲情的温暖,让他知道一个家应该是怎么样的。” 池小池深沉道:“六老师,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061笑说:“你会怕猜不透别人的心吗。” 池小池仔细想了一想,厚颜无耻道:“爱卿言之有理。” 061刚想说点什么,就顿住了。 很快,他说:“皇上,看样子我得去一趟‘须臾之间’了。” 主神找他? 池小池说:“不准奏。” 061:“皇上,别闹。” “你就这么放心把我留给他?”池小池理直气壮,“这个冬飞鸿要是个正太控,我怎么办?” 061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嗯……和上次一样,在非睡眠状态下,我被召回主神空间,主神会让另一个系统来暂时代班。” 池小池:“还是009?” 061:“009不好吗?” 池小池:“主要是这回不方便给他弄吃的。”另外万一真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009一看就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弱鸡,除非他能把冬飞鸿吃了。 061笑:“那就看随机到谁吧。” 池小池问他:“去多久?” 061说:“说不准,快的话大概十几分钟;如果慢的话,你先睡,不用等我。” 池小池深情道:“大郎,你早点回来。我煮了药,等你回来喝。” 061:“……”跳戏这么快的吗。 061走了,而就在下一瞬间,池小池耳畔就多了另一个清朗又明快的声音:“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池小池马上确定,这回不是009。 来人很自来熟地跟池小池打招呼:“嗨。我是089,你就是池小池啊。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一看就很有前途。” 池小池说:“谢谢夸奖。但我其实不长这样。” 089愣了两秒:“忘了忘了。对不起我是个智障哈哈哈哈。” 池小池想,这精准的自我定位简直堪比洲际导·弹。 089看起来活泼得很,看了看车窗外,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池小池说:“回家。” 089:“回哪个家?” 正在这时,开车的冬飞鸿又转了过来:“还晕车吗?” 089在看到冬飞鸿的正脸后,竟停下了他那张追根究底的嘴,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呆滞。 一分钟后,他有感而发道:“操他爸爸。” 过了两秒,089又自言自语道:“不对,那不就是操·我自己吗。” 池小池结合比较了两次换班的经验,想,这帮系统带起来一定很心累。 “须臾之间”里。 站在巨大的、暗红色的人脑前,061仍是不卑不亢:“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主神声调冷酷道:“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擅自给周围人植入记忆,虚造身份,是违反ai守则的。” 在接连接收到能量持续波动的通知时,主神寻找了很久,才发现是池小池所在的这条世界线出了问题。 当看到那个“冬飞鸿”,主神简直是出离愤怒,立刻连发通知,让061回到主神空间,接受调查。 “是。擅自为任务对象注入记忆,是违反ai守则的。”061说。 主神听出了他话里的刺,语气转沉:“……你什么意思?” 061直视主神:“只是想感谢您的以身作则而已。” 主神有些恼羞成怒,但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在质疑我插手了那个世界?你有什么证据?又有什么资格?” “是,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证据。”061说,“既然您认定我违规了,大可以送我去监察部门陈述情况。我如果真的做错了,经过监察部门调查后进行惩罚,很公平。” 主神:“……” 它曾想过061可能会对伪造“冬飞鸿”这一身份抵死不认,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坦荡荡地承认,更没想到他会搬出监察机构来。 这可以说是主神的死穴。 在把存储的娄影记忆木马有选择地导入任务对象娄思凡脑中时,它做得相当隐蔽。它有自信不会引起监察机构的注意。 但061进行身份伪造时,也没有做出干扰世界线的举动。 他没有使用自己的脸,且制造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如果主神要制裁061,就必须向监察机构出示相关的证据。 在没有充分直接证据的前提下,监察机构就会介入调查,那么他在这个世界里动的手脚也将无所遁形。 简单来讲,这是一波“以伤换伤”的操作。 ——你既然违规,我也跟着违规。真要调查起来,大不了两个一起受惩罚。 主神不可置信道:“你在威胁我?” 061一鞠躬:“您误会了。我是出于对您的尊敬,才对您讲这些。” 说着,他抬起头来:“如果闹到监察机构那里去,我不好收场,您也不好收场,不是吗?” 话虽这样恭敬,但061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 主神怒极反笑:“061,你不要自作聪明。” “我不聪明。”061说,“所以我不想再做多余的事情,只想干好本职工作。” “如果您没有进一步的干涉动作,我也不会加深我的干涉程度。” 主神:“你——” 话说到这儿,不等主神发作,061又马上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对不起,这句话不能算是威胁,只是普通的表态而已。请不要误会。” 目送着061离开“须臾之间”,主神面前的数字屏裂开了。 主神的专属ai耿直道:“您生气了吗?”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主神看着池小池已经积累到300的熵值,冷笑道:“这种干扰对他是有效的。如果持续下去,池小池不可能不动摇。” 没有人能走出他的系统,脱离他的掌控。 在那个世界里,池小池可是要呆很多年。 ……不急,慢慢来。 走出“须臾之间”,061长出一口气。 他没有再绕路去找023聊天,径直走到交接点,发出信号。 他可以远距离控制冬飞鸿,知道池小池现在已经到了那个他精心准备的“家”,并洗过了澡。 他该回去给他念书了。 但对接信号发了三遍,089都没理他。 061:“……”唉。 在三次发信不成功后,他启动了强制传输。 在他回到池小池体内的时候,089正在和池小池聊这个世界的事情,聊得兴起。 二人意外地很投契。 089:“这小王八蛋最后死没死啊。” 池小池说:“没死。他在退役后过得挺好,还找了个跟冬歌很像的小男朋友,缅怀这段逝去的感情。” 089:“我靠啊,就没有哪个路过的神仙天降正义,给他leipility一下?” 池小池说:“没有。靠天罚也太不靠谱了。老天要是真够正义,当初就不该放他的精·子跑那么快。” 061:“……” 这捧哏逗哏其乐融融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他轻咳一声:“我回来了。” 089说:“哟,回来啦。吧唧吧唧吧唧。” 061:“……”这话怎么说得像089是这儿的主人似的。 他说:“别在这儿嗑瓜子。把你留下的数据垃圾扫扫再走。” 089:“别嘛,三人茶话会……” 话没说完,他就被开了强制传送,一地瓜子皮也被传送走了。 池小池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你老板叫你什么事儿?” 061温和道:“找我谈心。……今天晚上想听我念什么?” 池小池说:“《高等数学》。” 061:“从第三章开始?上次念到第三章了。” 池小池:“……你是什么时候念到第二章的。” 061好脾气地:“那我们今天从第二章开始。” 六老师开始尽职尽责地上课,池小池开始自由自在地做一个学渣。 把池小池哄睡着后,061放下书,将自己传送回了主神空间。 他敲开了089办公室的门。 进去时,他那包薄荷瓜子还没磕完:“吧唧吧唧。” 从一堆瓜子壳里抬起头来的089,赫然是一张跟“冬飞鸿”一模一样的脸。 他伤心道:“叛逆的儿子,你回来了。爸爸等你解释等得很辛苦。” 061:“……”能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出来再演吗。 089说:“你扒我马甲穿就算了,好歹给爸爸留件肚兜啊。名字也拿去用,脸也拿去用,连吃带拿的,要不要脸呐。” 089原名纪飞鸿,和他的气质非常不搭配。 061笑道:“……你居然穿肚兜。” 089:“滚滚滚,少扯那些臭氧层子。说,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认识的人里面,只有089正处‘小叔’的年龄,所以就顺手用了他的马甲。 但他很上道地表示:“你的名字好听。你长得帅。” 089顿时欣慰道:“谢谢,我也觉得是。爸爸原谅你的小淘气了。” 061笑:“幸亏你当初没被分配成88号。” 一提到这事儿,089就是一脸悲愤:“就差一点!差一点点!” 等情绪稳定下来,他才再次发问:“都用了我的脸了,直接做冬歌爸爸不好吗?” 061:“……”因为他没有爸爸瘾啊。 不过他这回倒是好好回答了:“我能影响其他人的记忆,但影响不了冬歌本人的记忆。小池是能看到冬歌认识的人的长相的。相比之下,凭空捏出一个‘人’来,要更简单一些,也更方便介入他的生活。” “那为什么要是小叔?同龄的朋友不行吗?” “在性向方面,冬歌是天生的弯。”061说,“小叔这个身份,可以对他正大光明地好,不会让他想歪。” 089乐了:“你是想对那谁好吧?” 061装傻:“哪谁?” 089:“我跟池小池聊的时候,敲打了他一下,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冬飞鸿是你这回事儿。你瞒着他干什么?” 提到池小池,061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眸光变得有多柔和。 “这件事是违反规定的,我如果和小池通气,我们两个就是合谋;我不告诉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牵扯不到他身上。” 就算有人想迁怒,也迁不到小池头上去。 061说:“具体任务由他负责。至于他,由我负责就好。” 089没回应他,丢了一包瓜子过来:“好了,爸爸我没什么问题了。” 061抬手接住:“不问我为什么多此一举,要违规造出一个人来吗?” 089挥挥手:“问得太多就没意思了。” 061把瓜子在手里掂了掂,忍不住微笑。 089这人惯常嬉笑怒骂、不着四·六,却意外地通透聪明。 061说:“那就谢谢你帮我代班。顺便谢谢你借我你的脸。” “我就有一个意见。”089说,“你能别把我打扮得跟那艺术人生的朱军似的吗。我瞧着别扭。” 061笑:“好。” 被格式化过后,遇见池小池,可以说是他统生第二件称得上幸运的事情。 而第一件,就是他醒过来,然后遇见了这帮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闲话小家常! 第49章 冰上的恋歌(六) 第二天,池小池在一阵香味中醒来。 厨房方向,锅碗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叮叮当当,人间烟火的气息格外让人心安。 池小池起身,穿上对他来说有点过大的棉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出卧室。 这里是滨州旧城区一间老公寓的顶楼,一百平米左右,两室两厅。小区不是很打眼的高等住宅区,却胜在安静,交通也相当便利。 对一个单身男性而言,年纪轻轻,有车有房,冬飞鸿绝对是绩优股中的绩优股。 刚走到厨房门口,绩优股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绩优股:“醒了?睡得怎么样?” 池小池点头。 “洗漱柜里有一次性的牙刷和洗脸巾。”绩优股手里端着刚炒好的菜,朝卫生间方向示意,“这次没准备齐全。等你下次来,我给你准备一套长期的生活用具。” 池小池露出了一点拘谨的神色:“不用这么麻烦。” 绩优股表示,应该的。 洗漱时,池小池对061说:“我怀疑冬飞鸿是冬歌失散已久的亲爹。” 061:“……”其实是我来着。 池小池又合理推测道:“要不然他为什么对冬歌那么好。” 061:“……”因为是我来着。 池小池吐掉嘴里的泡沫:“六老师,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昨天你睡着后,我去查了一下他的情况。”061说,“冬飞鸿,27岁,漫画家,独身主义者,没什么不良嗜好,他的父亲跟冬歌的父亲年轻时闹得不大愉快,所以很少联系。他去日本留过学,大概三年前回国。两年前出过一次事故,手受伤了,还挺严重的。本来打算去国外治疗,但当时正好有几个国际着名的神经专家来滨州交流学习,他就没出去。” 池小池点头。 这倒是把冬歌记忆里的那点出入解释了一下。 人生重启一遍,难免会有点变数。 冬飞鸿如果出国治手,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假使他因为这个,借机定居国外,没有在冬歌最困难的时候现身也不奇怪。 他点点头:“成。我知道了。” 061:“……”呼,瞒过去了。 池小池洗漱完毕,冬飞鸿也将一碟土豆丝端上桌。 葱花被油爆得边缘微微卷起,零星的辣椒碎缀在澄黄匀厚的土豆丝上,两副碗筷摆得整整齐齐,筷子是红木筷,碗是青花大肚碗,盛了满满的梗米粥,米粒熬得都要化开了。 冬飞鸿说:“饭是昨天你睡觉的时候煮上的,特意晾了一会儿,应该已经不烫嘴了。” 池小池拿起筷子后,他又说:“你们体校周六周日放假没事的时候,就来小叔家住吧。你这么小离开家,嘴上不说,心里也有点没着落吧。到小叔这里,有口家常热饭可以吃,有个暖和的家能回。你觉得怎么样?” 池小池沉吟。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叔”,他还不能够尽信。 但如果他是真心的,这个小叔的出现,对冬歌的成长和教育绝对是有益无害。 他并不急着作答,夹了一筷子土豆,送进嘴里。 然后他整个人僵住了,抬眼看着冬飞鸿。 061与冬飞鸿几乎是同时发问:“怎么了?” 冬飞鸿拿筷子试了试土豆丝的味道:“……味道还行啊。” 池小池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我吃到辣椒了。” 冬飞鸿笑笑,起身去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温白开:“慢点吃,不着急。” 池小池默不作声地点头,却加快了动作,不声不响地将桌上的菜都吃掉了。 等到冬飞鸿和池小池一起下楼坐上车时,他才把刚才被打断的问题继续了下去:“周五下午训练结束后,我去接你吧?” 池小池系好安全带,用冬歌的语气道:“……我要训练的。” “总要有张有弛才好。”冬飞鸿说,“家里附近有一个滑冰场。那里的老板是我初中同学。” 房子都建了,再建个滑冰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池小池想了想,才小幅度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冬飞鸿的提议。 冬飞鸿一笑,探过身去,把池小池的围巾紧了紧:“车子有点老了,空调不大好,别着凉了。” 池小池垂下眼睫,长软又翘的睫毛掩去了他眼里的一点郁色。 目送着池小池进了体校,冬飞鸿进了车里,把车窗上的水汽擦去,准备一会儿找个没人没摄像头的地方再表演个人间蒸发。 无意间,他发现远处有几个高中年纪的杀马特在马路对面的小巷子口探头探脑,盯着冬歌的背影指指点点。 然后他们就把他们的乌龟脑袋缩回了巷中。 “他,就那个小子,昨天他把我弟打了。” “就这娘了吧唧的二椅子?一挑四?” “够尿性的啊。” “可不是吗?真他妈尿性。我那弟也是个怂的,还叫我别找他事儿,他有人罩。我呸,熊包一个。我虚他?他给我弟弟没脸,那就是跟我过不去,这事儿能算?” “那咱们整死他?” “整。可别往死里整啊,这玩意儿好歹也是个运动员,整残了,哥几个也落不着好,削他一顿就得。” “这学校管得够严实的,不让进吧。” “这年纪的小孩儿哪有不溜号逃学的?” “对,让你弟给我们盯着。他总有落单的时候。……谁在那儿?!” 几个人正聊得兴起,却听一个染银发的人高马大的胖子叫了一声。 他指着巷口说:“刚才那边一直有个人影。” 其他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见。 薛一柏的哥哥撇了撇嘴:“你他妈眼瘸了吧。” 银发胖子一直是面对巷口站的,从两三分钟前他就发现巷口处有一团形状不大正常的影子,然而他没往“有人”的方向去想。 可就在刚才,那团影子动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他快步赶向巷口,探头向外望去—— 巷口处摞着几个泡沫箱子。 在胖子被集体嘲笑时,冬飞鸿出现在车子的驾驶座上。 ——以前的冬歌被薛一柏欺负得够够的,他哥没插手的余地,因此根本没有这么一出戏。 远远看着那挠着后脑勺一脸费解的胖子,冬飞鸿把车发动起来,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开去。 池小池今天换了一套金红色的训练服,来到了训练场。 穿上冰鞋的那一刹那,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在池小池心头燃起。 ……像是心甘情愿地穿上了那双童话里被诅咒过的红舞鞋,宁愿熊熊燃烧,化为灰烬,也不愿做被人随意践踏在脚下的灰尘。 池小池缓缓滑到冰面上,说:“现在只有一首歌能表达我的心情。” 061满脑子都是水手啊,郑智化啊,我和我最后的倔强什么的。 池小池唱道:“如果你是一只火鸟,我一定是那火苗,把你围绕把你围绕,把你燃烧把你燃烧,耶耶。” 061:“……”讲道理,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唱歌。 尤其是最后那两个耶,堪称神来之笔,061被耶得整个系统都不大好。 被琐事分心再加上惨遭魔音贯耳的061忘记了早上饭桌上池小池的那点异常。 而池小池也遵循这具身体的本能,投入了训练中。 体校里的训练和文化课学习交织进行,考虑到这些孩子的身体,学校规定每日上冰时间不能超过三个小时。 然而在本能的驱使下,池小池一直跳到了教练来催促他。 期间他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4t。 那个曾经把他跳废了的动作。 他在冰场的角落一遍又一遍地机械重复着这个动作,跳,摔,再跳,再摔。 小孩子的身体柔韧又轻,摔起来不算很疼,防跌伤的技巧更是每个滑冰运动员都能熟练掌握的。 但每次和坚硬的冰面接触时,被冰糁的气味包围,池小池都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这种渴望和执念源于他体内的人。 他这种发疯似的表现,在旁人眼里当然是个笑话。 有个教练路过时,看到他在练4t,特别大声道:“那个谁!你跳不了就别跳!没学会走就想大跳了??摔死算谁的!?” 池小池没有说话。 他右足后撤,冰鞋外刃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圆弧白印。 旋即,他纵身跃起,如林中椋鸟,手腕上的银钏在圆满的四圈旋转中划出一道平滑的银光。 平稳落于冰面时,冰刃在冰面上磕出碎玉般的冰花。 他滑出两步,面朝向刚才出言讥讽的教练,单手划了个半圆,将手掌置于腹部,优雅地行了个躬身礼。 那教练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池小池划走,才倒吸一口冷气。 ……他竟然跳了一个在国际比赛上都很难有人完美实现的、完完整整的4t动作? 今日份的训练过后。 池小池滑到场边,解下冰鞋,提着往更衣室走去。 那翻涌奔腾的本能属于他身体里的冬歌,劳累却是池小池替他承受。 到了温暖的更衣室,内外温差一交相作用,池小池脑袋上开始袅袅地往上冒白气,很是神奇。 更衣室里几乎每个孩子都是这么一副仙气缭绕的模样。 他坐下来,汗流浃背地除下训练服,自顾自地跟他身体里的冬歌说话:“我们干得不错,是不是?” 听到这样有点得意又有点温柔的口气,061抿唇一笑。 这个样子的池小池,真的很难叫人不喜欢。 不过池小池还没习惯这样强度的训练,身体上的疲惫直接影响到了精神。 于是,在一个小时后的英语课上,他趴了。 即使睡着了,他的双脚仍在桌子下不受控地模拟舞步的移换。 他做了个梦,梦见了年少时的事情。 那时候他经常和娄影一起做作业。 在很多人眼里,娄影不能算学霸,得算学神。 他常年拿第一,而第一永远落第二名二十分以上。 很多人都放言说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着什么。毕竟一个主业捡垃圾、副业学习的人还能考成这样,实在是老天不公。 不过,那个时候的池小池对此没有太深的感触。 他比娄影小两岁,在他心目里,娄影并没有出色得太明显,润物细无声的,给他讲题时很少用多余的花巧,给出的解法往往朴实得很。 只有两次,他露出了些端倪。 第一次,是池小池听不懂他讲的题,问他有没有更简单的办法。 娄影说:“我比过了,六种解法里这个最简单了。” 第二次,是池小池学校里布置了要他们整理错题本的任务,池小池苦兮兮地跑回来,问娄影,你们也要整理吗? 娄影说:“要是要的。” 池小池说:“让我看看格式呗。” 娄影有点抱歉地:“但是我没有错题能整。” 大概两三个月之后,池小池去娄影家玩,在一堆整理的整整齐齐的本子最上方,瞥见了一个标注着“错题本”的笔记本。 池小池顿时翘起了小尾巴,把本子拿起来,朝娄影晃啊晃:“娄哥,你骗我,你说没有错题本的。” 娄影正在修一个半报废的收音机。他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口吻温和道:“那是你的错题本。” 池小池诧异间翻开一看,还真是。 但那每一笔每一画都严谨至极的字迹显然属于娄影。 池小池好奇:“你整理我的干什么?” 娄影反问:“你会整吗?” 什么都没整的池小池立即拍马屁道:“娄哥最好啦。” 娄影拿着小螺丝刀,卸下一个小螺丝钉:“再说一遍。” 池小池:“娄哥最好啦。” 娄影就笑了,眼中似有温暖的繁花盛开。 到很久很久之后,池小池仍会想起那些个傍晚黄昏,有个人和他共用一盏台灯,在他耳边指点。“可以在这里添一条辅助线”。 池小池是被老师一粉笔头砸醒的。 这英语课老师是个身高一百八体重一百八的彪形大汉,指着池小池鼻子道:“小腚飘挺高啊,你这是都学会了吧?学会了你来把这句话翻译翻译?!” 池小池乖乖站起来:“六老师。六老师。” 召唤兽六老师:“89页,左起第三行。意思翻译过来是,对于我这个常年旅居国外的人来说……” 池小池照猫画虎地念了一遍。 上个世界英语西班牙语都六得一批的人,故意把这小学难度的句子念得磕磕巴巴。 等他翻译完了,英语老师也有点惊异:“挺牛逼,这睡着了还能听见呢。” 池小池低头,忍住嘴花花的冲动。 英语老师让他坐下了。 被粉笔这么一砸,他也老实了不少,开始在书上画画,神态非常认真。 061探头一看,他在一个朴素的外国姑娘的插画上画了个惟妙惟肖的重型机车,又让姑娘叼了根烟,想了想,又在姑娘的脑袋后面补了个条幅。 “生男生女不一样,生儿将来没对象。” 061:“……” 他突然有点怀疑当年池小池是怎么考上那个重点高中并在学校里保持了三年年级第一的。 冬飞鸿来接池小池去吃饭是周三发生的事情,而家住本地的体校学生周六周日可以返家。 两天后的下午,池小池等在了学校门口。 因为没有手机,他没法跟冬飞鸿约时间。他就在附近买了个土豆丝煎饼,一边等一边吃。 061劝他:“找个小卖部等吧。暖和。” 池小池含糊着说:“我想看见他。” 061:“……”嗯?什么情况? 但既然池小池这么想,那他就得加快时间了。 他回头看去,几个色彩斑斓的脑袋正不怀好意地窥探着形单影只的池小池。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来接孩子的家长渐渐都离去了,只剩下池小池一人,在小卖部的灯光下翘首以待。 见机会差不多了,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带头的是薛一柏的哥哥。 他确认了情况:“上?” 身后没有回应,不过他没放在心上,迈步朝池小池走去。 但就在他带头钻出巷口的一瞬间,一只手从背后伸出,直接捂住他的嘴,将他锁喉入怀。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嘘。” 这小子的头发根根炸起:“唔唔唔!” 他的余光看到,刚才还一溜尾随在他后面的四个兄弟已经被揍得不省人事,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巷子。 前两天,061不能确认他们是在打嘴炮还是说真的,所以没有动手。 现在抓到了他们的现行,他自然不必客气了。 他贴到那满眼惊恐的人耳边,用商量的口吻低声道:“别再欺负冬歌了,好吗。” 小混混满眼惊恐,没来得及细想便点头不迭,打算先躲过一劫再说。 然而下一秒,小巷内就传来了含混的惨叫。 大约十分钟后,一辆旧别克缓缓停在了等待已久的池小池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了冬飞鸿温柔可亲的笑脸:“等急了吧?” 第50章 冰上的恋歌(七) 吃完饭,冬飞鸿伏案作画,池小池在冬飞鸿的电脑上看录制的花滑视频,氛围谐调,互不干扰。 外面下着小雪,屋内暖气开得很足,冰屑在窗户上结出一层淡白的银霜。屋子里有烤箱轰轰运转的声音,隔着很远也能想象出蛋挞在烤盘中逐渐散发出诱人的蛋香、并蓬起金脆边缘的样子。 池小池从电脑前抬起头,转眼看去。 埋首在一堆线稿中的冬飞鸿戴着金丝眼镜,将手里的蓝色铅笔放下,抬手摸摸眼角下的一滴泪痣,似是在思索什么,沉吟半晌,才伸手去拿橡皮。 池小池看着他的动作,专注得不大正常。 061觉得池小池的样子有点不对劲:“怎么了?” 池小池转回视线,自然调开话题:“冬歌对娄思凡的感情,八年追赶再加五年恋爱,一共十三年。” 做完简单的加减乘除,池小池提出了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要是每个世界时间都这么长,等我做完任务,一回去,在病床上一睁眼,说了一个“我”,嘎嘣,直接老死了,那时候我跟谁说理去?” 061忍俊不禁:“你没注意到吗?仓库里有一种卡片,叫‘压缩卡’的。” 池小池还真注意到过,但那是高级卡中最昂贵的一种。 20点悔意值,或是40点好感值,才能兑换一张低级的压缩卡。 这些东西标价高自然是有标价高的道理。但在翻仓库时,对这些标价高昂的玩意儿,池小池至多对简介标签匆匆瞥过,在脑中做个简单的备案便罢。 在池小池看来,在手头资金不充裕时,盲目氪高级卡是一种很不实惠的举动。 而一样诱人的好东西若是暂时拿不到的话,哪怕看一看也是徒增烦恼。 池小池又点开一个花滑比赛视频,同时继续与061讨论这件事:“看简介的时候,我还以为‘压缩’是指物品压缩。” “……指的是时间。”061说,“卡片使用之后,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比如说使用一张低级压缩卡,整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会变成六倍速。加速的持续时间不限,但卡片是一次性的。一旦使用者决定停止本次加速,就自动作废。想再次使用,就需要重新兑换。” 池小池把这话翻译了一下:“一节更比六节强?” 061笑:“可以这么理解。” 061带过的许多任宿主,咬着牙关攒着劲,死活不肯花点数在其他兑换项目上,宁愿对任务对象卑躬屈膝、百般讨好,就是为了在尽快刷满好感度后兑换这种卡片,好尽快完成这漫长的角色扮演游戏,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但饶是经验丰富的061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历时十三年的感情长跑,竟然还包含了少年的仰慕期。 这就意味着池小池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和任务对象接触的契机。 而不管是刷好感值还是悔意值,都必须和任务对象接触才行。 ……061只把这件事稍稍咂摸了一下,就觉出了其中的恶心之处。 池小池倒是没什么反应,低着头心算了一会儿,抬头道:“简而言之,想要加速跳过这个世界,最起码要20点悔意值是吧。” 061:“嗯。” 他又点开了仓库,去清点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同时问:“……或者40点好感值?” 061:“……嗯。” 在061隐隐焦虑起来时,池小池干脆道:“稳住,我们能赢。” 说话的时候,他神色淡淡,眼里却有光。 那种光彩不属于冬歌,而属于这具躯壳中的灵魂,比任何一个媚眼都要撩人。 061还没来得及揣摩出心中的微动是怎么一回事,就听他话音一变:“……我靠。” 061:“……怎么了?” 池小池说:“我们忘了一样东西。” 他从仓库中取出一张隐现旧色和折痕的照片。 照片里是上个世界的沈长青和赫尔普的合照,照片里的人笑容拘谨而温和。 池小池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找回毫无顾忌地大笑的能力。 不过现在他已经到了下一个世界,想把这张旧照还回去怕是也找不到门路。 池小池把照片重新放回仓库:“要是那时候在病床前把周开那本邮票集撕了,我估计能收到一打高级压缩卡。” 061想想,觉得也是。 然而他不想让池小池想窄了,就忍住惋惜宽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池小池态度自然道,“那本邮票集是我特意留给沈长青的。” “……嗯?” 池小池说:“沈长青和程沅的境况和性格不一样。对沈长青来讲,他需要一个能自己掌控的发泄渠道。给他留一本邮票集,是叫他发泄出来的最直观、也最简单的办法。” 周开杀了沈长青的赫尔普,沈长青还给他一本支离破碎的邮票集,这才勉强算是公平的交易。 池小池简练地概括道:“说白了,就是让他好好爽一把。” 061:“可……”他能理解池小池的想法,但是想到池小池在这个世界里的损失,他难免有些替他可惜。 池小池却毫无多余的惋惜之情,反问061:“你觉得爽不爽?” 061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实话实说:“……好像挺爽的。” 池小池爽朗道:“那不就够了。” 话音刚落,那边的冬飞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笑出了声。 他握着笔,本来就俏丽得很的眉眼经过笑容装饰,更显得生动可亲。 池小池马上切换至冬歌模式,迷茫地看向他。 冬飞鸿笑过后,摆摆手:“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有没有吵到你?” 池小池摇头。 冬飞鸿站起身来,抽了一张湿巾,擦了擦被石墨蹭黑的手:“吃个蛋挞吧。只吃一个不会胖。” 池小池说:“好。” 随即,他目送着冬飞鸿进入厨房,眼中起了些化不开的情绪。 而冬飞鸿前脚踏入厨房,就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池小池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心情转好的人。 而在下周一,池小池做完基础的柔韧度、速度练习和规定图形练习后,又在场边的小角落练习跳跃。 这回他尝试的是六种基础动作之一的阿克塞尔跳。 他尝试了一周半旋转,一次成功,完美落地。 然后是二周半。 再次成功落地时,他隐约从角落里听到了“卧槽”的感慨。 池小池装作没听见,自顾自收下了这段赞美,又开始在冰面上滑行。 起跳,落冰,又是一次冰花四溅。 少年的身姿在照明灯下像是一只极美的蝴蝶,在半透明的冰层下投下的剪影柔韧且动人。 虽然这次3a做得并不很完美,但少年并无多少懊丧神色,一圈圈地在原地滑动,同时随意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将腿掰过肩膀,或是伸展开双臂,似是在寻找感觉。 他在帮冬歌调整心态。 以前的冬歌狂傲有余,从容不足,因此哪怕是他长相出色、成绩优异,还是有一批非常厌恶他的观众,认为他用力过猛,满脸都是想赢的心机。 而现在,他的目光仍是冬歌特有的忧郁倔强,但里面添了三分属于池小池式的漫不经心。 和一般穿越者不敢展现于年龄不符的优秀、生怕招致别人怀疑和关注相比,池小池毫不掩饰、毫不压抑,把冬歌的优秀,以及在赛场中积累十数年的经验展示给所有人看。 ——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鉴定和首肯,老子就是天才。 冰场边站着上次训斥过冬歌没学会走就想大跳的教练、冬歌的教练,以及花滑队的总教练。 刚才发出“卧槽”感慨的正是前者。 相对于前者的不淡定,总教练倒是盯着冬歌看了很久。 他以前观察过这个孩子,判断他的水准虽说在同龄孩子中属于超一流的,但个性不好,太过急躁冒进,过于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得留着多打磨打磨,不能急于送上场。 不然,一旦他取得什么成绩,他要么会骄傲自满,要么会渴望更多胜利。 这样的恶性循环,对他的成长绝不能算好事。 但自从上周省队教练来过、跟他谈过两句后,今天再见,他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似的。 那种散漫中带着一点认真的劲儿,就是自信的光彩。 总教练问:“他还没有参加过正式的大型比赛吧。” 冬歌教练略带惊喜地点头:“嗯呐。” 总教练说:“三个月后的全国花样滑冰少年系列赛,给冬歌报个名,让他试试。” 比赛名单一贴出来,冬歌立即成了学校的焦点人物。 ……赛方只给了学校三个名额,而一个大赛比赛经验几乎为零、只参加过几场地区赛的人,一参加就是全国范围内青少年花滑选手中等级最高、受瞩目最多的赛事,怎能不让人惊讶。 看向冬歌的目光有歆羡,有向往,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妒火。 池小池跟061嘚瑟:“嘻嘻嘻。” 061:“……”傻。 池小池:“我就喜欢他们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061:“……”这孩子到底是心机吊还是孩子气呢。 但061心里始终惦记着攻略任务对象的事情。 根据目前的数据,娄思凡对池小池的初始好感值不低,有50分,但悔意值压根为零。 目前来看,池小池根本没有提前去找娄思凡联络感情的打算。 而没有接触,就意味着数值不会有变动;而数值没有变动,池小池就必须在这个世界里耽误下去。 池小池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得知喜讯后的第一时间就给冬飞鸿打了个电话。 上周回去,他送了池小池一部手机。 而这部手机里存着的第一个和唯一一个号码就是冬飞鸿的。 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冬飞鸿用冬菇炖了鸡汤给他送来,算是嘉奖他。 池小池坐在车里呼噜呼噜喝鸡汤时,收敛了属于冬歌的锋锐棱角,也收起了池小池的眼神,低头露出了毛茸茸的乌黑发旋,看着就很好摸。 ……此时他只是一个离家很远、追求梦想的孩子。 他安静下来的模样着实乖巧得让人心疼,冬飞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干得很好。” 池小池一抖,汤勺里的鸡汤有些洒了出来。 看到他的反应冬飞鸿马上后悔了。 但叫他意外的是,池小池只是擦了擦嘴,就继续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061、冬飞鸿:“……”咦。 之前不是连让陌生人握一下手都不行吗。 061也是和他相处了很久后才能稍稍做出些亲密的举止,刚开始接触时,池小池不也是吐得稀里哗啦的。 061微微皱眉,心里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不平衡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已经进入冬歌线了qwq 下章就是花滑美少年小池的隔空秀出的骚操作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