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沁烛县主贤良淑德,品貌出众,袁卿忠诚贤良,为朕肱骨,婚嫁合宜,佳偶天成,特赐婚配,为成人之美,择日完婚。钦此!” 一道圣旨,沁烛县主与袁风成婚。 十里红妆,袁风生得气宇轩昂,丰神俊朗,身穿红衣,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吹拉敲打,亲自迎亲。 一路百姓都惊羡不已,新娘被弟弟背了出来,坐上了花轿。 “娇娇,我来娶你了。”袁风噙着压不住的笑意说道。 红色盖头下的女孩红了脸,没人看到。身边的丫鬟偷偷笑着。 拜了天地,散了喜宴,袁风站在门前举着手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他在门口对里面喊着:“娇娇,我,我有些紧张。” “紧张个屁!快给本姑娘进来把盖头挑了,我都饿了一天了!”里面传出新娘子有些气急败坏的嗔骂声。 袁风愣了愣,紧张果然没了,取而代之是一阵无奈。 他的娇娇永远都是这么,不解风情。 他推开了门,大红的喜床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娇俏的少女,蒙着盖头,坐得规规矩矩,他却能想象得到盖头下的面容是何等娇美。 “饿了?”袁风瞥了眼旁边空了的几个糕点盘子有些失笑地问道。 “嗯……嗯!”柳娇娇感受到自己旁边的床塌了点下来,心跳也莫名加快了几分。 “娇娇。”袁风唤得缱绻。 “……嗯?” “你的心跳声好大。”随即柳娇娇感到眼前一亮,盖头已经被挑下。 柳娇娇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鼻腔里钻入淡淡的酒气,不难闻,心跳却擂鼓似的更大声了。 “胡,胡说!明,明明是你的……”柳娇娇声音紧张得发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没出息地很红。 “好,是我的。”袁风倒了两杯酒,“娘子,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男人好听有些喑哑的嗓音带着蛊惑,一句“娘子”让柳娇娇彻底懵了个彻底。 后来自己怎么喝完了酒,怎么被脱了衣服,又怎么被拉着脱了他的衣服后她都还有些迷迷糊糊。 一定是酒太烈了。 她半眯着眼看着自己眼前好看的男人笑着问她:“娇娇,想吃什么?” “嗯……我想吃卤猪蹄。” “好。” “还有鸡爪、鸭掌。” “好。” “还有……” “唔……”柳娇娇听见有一个好听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对她说:“娇娇啊,我爱你。” 柳娇娇意识迷迷糊糊,开始回想究竟是怎么到今天这一步的。 —— 柳娇娇和袁风的缘分是从五岁那年开始的。 说是缘分,倒不若说是孽缘。 她是柳家的大姑娘,他是袁家的三少爷。柳家算不上大户人家,但有几块田,几间铺子,在镇上也算得上富裕。柳家夫人就生了一对龙凤胎,大姑娘叫柳娇娇,二少爷叫柳子护。 袁家家主是当地的镇长,镇长清廉,百姓对袁镇长是有几分敬重的。袁家生了四个孩子,三个公子一个千金。大小姐学了医,嫁了个好人家,二公子从了军,三公子和四公子还年幼。 那年花灯节,柳娇娇五岁,被抱着上街看花灯时被人抢了去,好在柳娇娇聪明,一把揪住了同样被抱着出来的玩耍的袁三少爷袁风的头发,死也不撒手。 袁风疼得直哭,柳娇娇也哭,惊动了路人,那人见抱不走柳娇娇了,一把丢了她,柳娇娇拽了一把袁风的头发跌到了地上。 从那以后,柳娇娇和袁风的仇就此结下了。 袁风因为自己被薅掉的一撮头发常常找柳娇娇麻烦,最初柳娇娇还因为愧疚不敢还嘴,后来见袁风越发变本加厉,柳娇娇终于炸了。 柳娇娇在放风筝,袁风剪风筝线; 柳娇娇在抓了把米喂鸡,袁风扔摔炮把鸡吓跑; 柳娇娇看到池塘的红鲤鱼好看,袁风第二天就把它捞起来带回去吃了; 柳娇娇在看书,袁风丢了条毛虫在她面前; 柳娇娇辛辛苦苦写的作业,袁风问都不问就抢走了,害她被夫子训了一顿; …… “袁疯子!”终于一次袁风溅了柳娇娇一身泥后,小姑娘红着眼睛骂他。 袁风看到鼓着脸红着眼睛炸了毛的小姑娘觉得自己大仇得报,撇着嘴扮了个鬼脸唱着歌大摇大摆跑了:“娇气鬼,娇气包,柳娇娇啊没人要!” “三哥,你这样欺负柳姐姐,她会生气的。” 袁风看了一眼自己人小鬼大就爱读书的弟弟,伸手扯了扯他的脸皮,“你不知道她当年对你哥多狠!你看,我头上还秃着呢!” 说着想扒拉柳娇娇的罪证给自家弟弟看。 袁四公子看着自家哥哥茂密的头发,又看了一眼自己稀稀疏疏的头发,陷入了沉默。 所以当年他娘是怎么看上他的秃头爹的? 后来柳娇娇也学聪明了,袁风剪她风筝线,她就找袁姨哭,然后袁风被打了; 袁风把她的鸡吓跑了,她就找袁姨哭,然后袁风被打了; 袁风把她的鱼吃了,她就找袁姨哭,然后袁风就被打了; 袁风捉虫吓她,她就找袁姨哭,然后袁风就被打了; 袁风抢她的作业,她就找袁姨哭,然后袁风就被打了,还被夫子罚抄了十遍。 …… 看着袁风气得跳脚又在袁姨面前乖巧挨打的样子,柳娇娇笑的得意。 “娇气包,你有本事别告诉我娘!” “谁让你老捉弄我的!” “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因为……因为我讨厌你!”袁风脸突然憋得红红的,跺了跺脚跑了。 柳娇娇愣了愣,脑海中一直是袁风的声音:我讨厌你—— 柳娇娇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她和袁风闹了五年,袁风总是捉弄她,但似乎也从来没有害过她。 上次她被其他小孩子欺负了,袁风还帮她打架; 去年花灯节,她喜欢一个花灯,母亲不给她买,但袁风第二天就带给了她; 有段时间她喜欢吃枣糕,袁风天天带着一个被他捏变形的枣糕给她…… 却从来没想过袁风讨厌她。 后来一个月柳娇娇都没有见到袁风。 直到有一天柳娇娇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喂鸡,袁风喊她:“娇气包。” 他这次没有带着摔炮。 “袁疯子?”柳娇娇很意外,心里却莫名有些欣喜。 “上次,上次我不该说讨厌你,对不起!”袁风红着脖子低着头说道。 柳娇娇看着眼前这个不情不愿向她道歉的男孩子,终于忍不住笑了。 “不,不许笑!我娘说了,我和你道歉了,那你也不许讨厌我!” ??? “好啊。那你不许欺负我了!”柳娇娇和袁风的年岁相仿,柳娇娇却要比袁风高了些。她伸手摸了摸袁风的头,袁风脸红红的。 “你不要摸我头,会长不高的……” “嗯?”柳娇娇没听清袁风的嘀嘀咕咕。 “没,没什么。”袁风想起自家娘亲说,谁摸了他的头他就要娶谁。 娇气包长得还挺好看的,那他就娶她吧。 柳娇娇和袁风冷战了一个月后终于和好了。袁风也不再总欺负柳娇娇了,反而开始被柳娇娇欺负了。 柳娇娇自从发现袁风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之后,恶趣味登时就上来了,时不时捏捏袁风的脸,揪揪袁风的头发,还让他帮自己抄书。 “袁疯子,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柳娇娇突然扳过袁风的肩膀问道。 袁风本来红通通的脸突然白了一下。 “没,没有啊,哪有什么事瞒着你!你,你想多了。” “你那么紧张干吗,我就随便问问,看你总是脸红,以为你得了什么病。”柳娇娇狐疑地看着袁风。 袁风松了口气,拍开她的手:“我健健康康,哪有什么病!别乱说话!” 第二章 袁风突然不见了。 除了袁风的父母,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袁姨,袁疯……袁风去哪里了?”柳娇娇在三天都没有见到袁风后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跑到了袁府去问袁夫人。 “阿娇啊,阿风他,他一定会回来了……”袁夫人几日不见消瘦了不少,看到柳娇娇,只拉着她的手喃喃自语着。最后抱着她哭了。柳娇娇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她问:“袁风,是不是去了很危险的地方。” 袁夫人没有回答,只是哭。 整个镇都知道,柳家大姑娘和袁三少爷吵吵闹闹了好多年,经常将整个街闹得鸡犬不宁。后来袁三少爷去求学了,柳家大姑娘也从此足不出户。 “那俩娃不闹,街上还怪安静的。” “得了吧,上次他俩打架摔碎了你几个瓷碗,你不还骂人家小兔崽子吗?” “你还别说,这俩孩子闹腾,倒也挺招人疼的。” “还以为能是一桩好姻缘呢……” …… 柳娇娇像变了一个人。 开始好好听夫子上课,开始认真学习礼仪,每天弹琴、练字、练舞、看书,要么就是捏着棋子参棋局。 柳娇娇穿着白净的纱裙,绾着发,发髻上垂着一枚水色流苏,她捏着一把羽扇,在花树下翩翩起舞,若蝶蹁跹,花落满地,美不胜收。 “阿姊。”柳子护递给她一方手帕擦汗,又端了茶水给她,“歇一会儿吧。” “嗯好。”柳娇娇不客气地接过一阵牛饮。 柳子护:“……”阿姊不动的时候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这一动,像《山海经》里抠出来似的。 “今日怎的不去读书了,不是快科举了?” “是,过些时日便要去了。”柳子护笑得从容,“我一定考得上,放心吧。” “我对你自然是放心的。只不过,”柳娇娇蹙了蹙眉,“皇帝下旨,要所有十六到二十岁适龄未婚的女子都要进宫。” “什么!”柳子护惊得杯子都掉了,“阿姊也要去吗!” “是啊,阿姊我年十八,适龄未婚呢。”三年前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朝纲未稳,而如今三年过去,朝局已经基本稳定,自然应该填充后宫了。 “阿姊,你不会真的要进宫吧?”柳子护是怎么都不希望自家如花似玉活蹦乱跳的阿姊就这样被关在宫里一辈子的。话本里总都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 “那袁大哥怎么办!” “呵,得亏你还记得那个王八蛋!”提到袁风柳娇娇就有些咬牙切齿,八年了,他居然音讯全无! 看着自家阿姊突然低沉的气压,柳子护非常识相地闭了嘴准备开溜。 “阿护。”柳娇娇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好好考试,旁的不要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要辜负你读的十年书。” “阿姊?” “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不知为何,柳子护看到这样的柳娇娇总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听明白就好,要对得起爹娘给你起的名字。子护姊护,你可要护着你阿姊。” “不应该是阿姊护着我吗?”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护着就护着!” “哦……” ——柳子护也没想到,柳娇娇第二天早晨就被宫里的马车接走了。 等他赶到大厅时,爹爹正抱着攥着帕子哭的娘亲一脸愁苦。 三天后,他也收拾好行李要进京赶考了。 再说柳娇娇,她被塞到马车里时,车上已经有两三位抱在一起哭的姑娘了。 “我不想进宫,听说楚皇心狠手辣,残暴不仁,还,还强抢民女……呜呜呜……” “杨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毁谤圣上!会杀头的!” “呜呜呜……可我余哥哥就是这么说的,让我千万别被选上,只要第一轮采选被撂了牌子,就可以回家了。” …… 颠颠簸簸了五天,马车里已经有五个人了,大家也没有刚开始的彷徨了。坐着这种马车进宫的大都是平民百姓的女子,各怀目的,柳娇娇一路都格外沉静,虽然也搭理人,但其他人见她如此,也只以为她想家,便也不多做打搅。 “小娇儿,你想进宫吗?”一个黄色衣裙扎着两个俏皮的发髻的姑娘挽着她的手问道。 柳娇娇睨了她一眼,这是巧儿,长得一张小圆脸,眉眼弯弯,眼里像盛着一汪水,脸上有些淡淡的斑,不算的美艳的,却是个娇俏的。 “你呢?”柳娇娇不答反问。 “我呀,家里要养弟弟,我也这般年岁了,就想进宫当个宫女,拿点俸禄。”巧儿是个欢脱的,想法很简单。 旁边也有个姑娘,姓徐,有几分姿色,下巴削尖,眼角有些翘,唇很薄。看着是个刻薄难相与的。 “你这志向也忒寒碜。进宫选秀,自然要当娘娘的。”声音本是个婉转的,偏偏捏着嗓子,倒有些尖锐了,“柳姑娘这般好看,想必也是这般想的。” 柳娇娇见她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 “真的吗!那你可得争点气,以后你当娘娘,我当你宫里的宫女!”巧儿却笑得依旧灿烂,柳娇娇看着笑了,这汪水落了星星了。 她捏了捏巧儿的脸,软软的,明明身上没几两肉,脸上却不耽误着,也算稀奇。 …… 进宫门时,同她们一起的还有好几辆马车,柳娇娇瞥了眼,有些是宫里的普通马车,有些则是富贵人家的。 进宫不能带丫鬟,那些富贵些的马车上有几个丫鬟模样的下来,想来车里的都是些官家的小姐。 进宫要沐浴更衣,待她们分配好,身上都换上了统一的衣服,素白色染着着粉色花纹的襦裙,头发叫人用一根木簪冠住一半。 “娇儿,这宫里的衣裳真好看。”巧儿摸着袖子,头发半散下来,显得倒有些小家碧玉的模样了。 “切,宫里的东西自然是好,你可当心点,要是碰坏了,卖了你都赔不起的!”那姓徐的姑娘扶着簪子,下巴微微扬着,扭着腰走来,倒有几分娘娘的做派。 “肖肖你可真好看啊。”巧儿看着穿着襦裙巧笑嫣然的徐肖肖由衷一叹。 徐肖肖脸微微一红,咕哝了一句“那是”,似乎被突然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扭着头就走了。 巧儿痴痴地笑着:“娇儿也好看!啊呀,大家换身衣裳都像个仙女似的。” 柳娇娇看着眼里冒着光的巧儿,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 真是个小傻子。 待所有人站齐,也不算多,毕竟在来前就有筛选。要童子身,未婚配,相貌上乘,自愿的,筛筛选选,像柳娇娇的镇子,整个镇子就只有柳娇娇一人。 官家的女子高官的也不愿来选秀的行当,毕竟要是陛下看不中就会沦为宫女,来的都是些小官小宦家的女子,无非教养礼仪学的比旁的女子多一些,整的勾心斗角倒也不太难看。 这也是新皇的命令,来参选的人家都会拿到一笔丰厚的银钱。 还算人道。 想来不会太昏庸。 柳娇娇想着。 管事的嬷嬷领着她们一帮人在前头,然后让她们在院中站整齐了。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管事嬷嬷,张嬷嬷。”一个身穿暗灰色的宫服,梳着厚厚的发髻的妇人对她们说道着。 “张嬷嬷好。” “好,进了这宫门,你们就当晓得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多学、多做,少听、少看、少说。你们中保不齐就有人当了贵人,也保不齐当了宫女,也保不齐,少了胳膊少了腿少了舌头的!”张嬷嬷说话慢慢的,却有十足的压迫感。 柳娇娇抿了抿唇,张嬷嬷的提点不假,看着身旁就差抖得像个筛子一样的巧儿,柳娇娇眉目舒缓了一片刻。 …… 第三章 一大段的说教,便让她们一站就是一上午。用了午膳,她们就听闻有几个人已经被划了名字,送出宫了。 这让人更加战兢了。 果然,第一轮考验从进宫那一刻起就开始了。 “娇儿,这,这怎么回事啊,那个杨姑娘怎么被送走了!”巧儿窝在柳娇娇旁边,不安地拽着她的袖子,“我,我还要当宫女给家里挣钱呢!可不能就这样回去了!” 柳娇娇失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想,我们进宫开始就有人观察着我们了。言行举止,但凡太过逾礼,都会被遣送走。” 那路上就一直念叨着余哥哥的杨姑娘叫她有些印象的。 从她进宫开始,她就走姿飒丑飒丑,嬷嬷讲话她也支棱着一条腿斜站着,吃饭喧嚷吧唧嘴,说话嗓门也出奇的……洪亮,语言也比在马车上粗鄙豪放了不少,刚刚似乎还打翻了一盆花,关坏了一扇窗户…… 这杨小姐也算是小聪明的。 “啊?那,那我、我怎么办?我也没学过礼啊!”巧儿脸都急红了。 “就这么想留在宫里?” “是啊,听闻宫里的人生的都好看,吃得也好,俸禄也不少,我们那村也就我和肖肖一道来,她想当娘娘,我想当宫女,我们一起出息。” 柳娇娇闻言,忍俊不禁。点了点她的额头:“出息!” “宫里的规矩嬷嬷自会交与我们,只要我们安分守己,就能留下来。” “真的?” “假的。”柳娇娇语气揶揄,搓了搓巧儿的小脸,巧儿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脸红红的,不知是被揉的还是被气得。 “坏娇儿,你闹我开心呢!”说着就上手挠她痒痒。 …… “张嬷嬷,那杨家的姑娘已经送回去了。奴才查过了,这姑娘当初是因为进宫的赏银被那家的父母骗来的。” “可算回去了。”张嬷嬷头疼地扶了扶脑袋,“那姑娘原是个聪明的,咋就整出那一堆糟心事儿呢。” “可不是吗?奴才瞧得仔细呢,进宫前还行得端笑得妥帖,一进宫,那步子走得跟犁地似的,嗓门儿大得跟破锣似的,那吃饭看她吧唧得自个儿嘴都快僵秃噜了。”小言子极其有眼力见地描述得绘声绘色,将张嬷嬷逗得开心了。 “好了,你莫要贫了。”张嬷嬷拿着名册,手上握着笔。 “这徐肖肖模样生的不错的,娇俏,傲气了些,却也是个知道分寸的。可打磨打磨。” “这小姑娘生的也端庄,性情看着也温和,留着。” “这模样不好,李大人家的小姐,脸上有痘,粉都卡了,脾性也大。”说着画了个叉。 …… “闫巧儿。这姓倒是奇特。”张嬷嬷看着名册中的画像,似乎在回忆。 “听说是个祖代乔迁来的。这姑娘我见着胆子小的很,今早嬷嬷您训话,就她差点站不住。一路上说就像进宫当个宫女挣钱。”小言子记性好,将他见过听过的消息都倒咕噜了出来。 “闫巧儿,眼睛是双干净的,你且护着些。” 翻到柳娇娇那页时,张嬷嬷顿了顿,小言子见到,立马道:“这柳姑娘是她那地方顶好看的,模样俊俏,上过书塾,也是个知礼数的。而且啊,方才奴才听着,这柳姑娘已经琢磨出了杨姑娘的名堂了,听着说话温和,性子也良善,是个机灵的。” “你怎了解这般透彻?”张嬷嬷看到对柳娇娇评价这般高的小言子,眯了眯眼,“莫不是你收了什么好处?” 小言子闻言脸一白,马上就趴下了:“嬷嬷啊!你可是冤枉奴才了!奴才是见着这姑娘生的好看,才多留了个心眼儿的!” “好了好了,见你也不是个缺心眼儿的,起来吧。”小言子闻言爬了起来,继续笑得灿烂,虽然觉得嬷嬷刚刚那句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张嬷嬷对柳娇娇是有印象的。 这群姑娘里大多是乡村里和小官家的女子,很少有这般气质模样出众的。可这姑娘看着温和,礼仪大方,可那眼神,太清冷了。没有官家姑娘的娇气,也没有普通姑娘的温吞。张嬷嬷在宫里见过太多人了,却一时看不透柳娇娇。 “先留着吧。” …… 接下里半月,她们跟着各位嬷嬷学各种礼仪。如何站、如何坐、如何跪、如何行礼、如何沏茶…… 人一批一批地淘汰,人少了,嬷嬷们盯得更紧了,柳娇娇终于也有些吃力了。 那日光光是学如何跪,就学了整整一天。 晚上和巧儿一同用了膳后,柳娇娇和巧儿摊在了床上。 “娇儿啊,我想明白了,这宫里的俸禄也不是这般好拿的。”揉着酸疼的肌肉,一脸幽怨。 “那你还当宫女不?” “当!必须当!”巧儿一骨碌坐起来,“我今日瞧见当差的宫女姐姐,一个个都美的啊!侍卫大人们也好看!你懒,都窝在房里,可惜了!” 巧儿语气惋惜,语调上扬,有一只眼睛偷偷瞥柳娇娇。 柳娇娇暗笑一声,十分配合地接了她的话茬:“怎的可惜了?” “袁侍卫啊!来这里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听过他的名声吗!”见柳娇娇一脸茫然,巧儿有些不争气地挠了挠她。 “宫女们都偷偷地评着呢,这袁侍卫,陛下的贴身侍卫,可是宫里生得最俊俏的下人呢!” ……这个称号听着怪别扭的。 “当然了,就算是下人也比我们地位高啦!哪日我见到了我再同你讲。”巧儿笑起来脸上有一个酒窝,宫里的伙食不错,她的精气神也好了些,起码脸上的雀斑淡了些。 “还有,我遇到一个趣事,”巧儿卖着关子,见柳娇娇还是一副“你说你的,我躺着听”的模样,她鼓了鼓腮帮子,“我遇到一个小公公,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脑子不太好,大半夜在湖边吹风。” “后来,后……哈哈哈哈,后来……哈哈哈……”似乎想起了什么,巧儿笑得格外……疯癫。 “……”怪好笑的,也许大概。柳娇娇有些无奈地扶稳了笑出泪花的巧儿。 看她笑得停不下来,柳娇娇似乎也被戳中了笑穴,噗地一下也开始笑了起来。 直到最后,柳娇娇终于知道了故事梗概。 就是那太监吹着风,看到了一条蛇,以为是树枝,用脚踢了踢,然后那蛇弓长了身子,把那太监吓得掉到了湖里。 目睹这一切的巧儿跑去甩晕了蛇,救了人,见那人没事后,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 而唯一知道整件事情真正脉络的那个“太监”此时正披着披风瑟瑟发抖。 初春的季节落水并不好受。 那日他心情郁结,想在湖边透透气,看到湖边有个树枝的倒影,他气得踢了踢,没想到是条大蛇,退了一步,被枯枝落叶绊了脚,扑通一下掉湖里了,还没来得及自己游上岸,就看到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子甩绳一样砸晕了蛇,然后跳下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拖了上来。 他还没来得及喊“放肆”呢,那个强悍得不像女人的人就像哪根筋搭错了,狂笑不止。就像湖里多了一群乱叫的鹅……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你个小公公大半夜跑来湖边做什么?要不是我路过,你可就埋在湖里了!” 他当时应该是辩解了两句的。 “朕会水。朕不是太监!” 然而在她魔性的笑声中,她说:“会水还扑腾出那么大浪花!不是小公公啊,那就是侍卫大人?” “不对,侍卫大人应当没有这般弱小的……” 然后被气得肺疼的楚皇陛下挥挥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也忘了自己被那群想塞人在他后宫里的老家伙气得出来透透气的初衷。 然后弱小的楚皇陛下就病了,病了两天。看着自己身边站得笔直,寒风中穿着单薄还十分精神的侍卫。 “袁风啊,你什么时候将你的御寒本事教给我?” 袁风看了一眼又间歇性抽风的陛下,表情淡淡:“陛下什么时候肯放属下走?” 楚皇陛下笑容僵了僵,“袁风啊,朕辛辛苦苦将你培养到这么大,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袁风抿了抿唇。 当初他是先皇找来培养的死士,但培养到一半,就被当初并不受宠的楚皇陛下招揽来了。 “心中有情之人成不了死士。” 当时还是个皇子的陛下倨傲地站在他面前,几分讥笑地对他说。 确实。 死士的最后一关就是杀了自己的父母与所有亲人。 袁风这个半死士被重新培养,直到三年前,跟着韬光养晦许久的楚皇殿下血洗了朝堂,一举夺位,这几年楚皇陛下忙于稳定朝纲。 所有人都不知道袁风的存在,只知道他因为身手不错被提拔成陛下贴身侍卫的袁侍卫。 而楚皇陛下也许诺过他,朝局安定后,便让他离开。 第四章 “我们亦主仆亦兄弟。来,陪朕喝杯酒。” “太医说不可饮酒。” “你听太医还是听朕的!” “陛下先前说让属下听太医的。” …… 最后楚皇陛下还是只喝了姜汤。 “你还是忘不了她吗?”楚皇陛下笑得一脸荡漾,“这么多年了,你又连封信都没写的,那小姑娘说不定早已经将你忘了,嫁人了呢!” 袁风确实没底,想到记忆中那人为他人缝嫁衣,被他人拥入怀中……袁风突然不敢想了。 “属下心中只有她,纵使……” “纵使她嫁给了别人?”楚皇陛下幽幽一叹,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不准,她现在就在朕的秀女里呢!” 袁风皱了皱眉:“她不会。”她的性子,不会想要嫁到宫里。 楚皇陛下被他笃定的语气挑了挑眉,笑得有些玩味:“哦?你怎知她不会?” 说着单手拿起姜茶,仰头灌了一口。 能将姜茶都能喝得如此潇洒做作的,也不多。 话茬由楚皇陛下一个秀气的喷嚏和袁侍卫满脸嫌弃地去换衣服收场。 “那个死丫头,别让朕找到你!” —— “娇儿,我突然有点冷,我能抱着你睡吗?”巧儿突然一个哆嗦醒了,有点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旁边抱着手臂睡的柳娇娇。 宫里待遇还是不错的,从最初的就是两人一个房间,一人一张床。 柳娇娇身子也是怕冷的,故而便默许了巧儿的撒娇。 “娇儿,你身子好凉好软啊,像凉肉冻一样。”巧儿餍足地抱着柳娇娇的胳膊,有些迷迷糊糊地说着,“还好香。” …… 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比喻。 第二日张嬷嬷说接下来半个月每人要准备一个才艺,三人一组,最后要比演,由楚皇陛下挑选。 “娇儿,怎么办!我什么都不会啊!”巧儿急得团团转。 “你不是想要当宫女吗?”只要这次落选,她就是宫女了,“所以不用担心。” “不行!我不能拖你后腿!”巧儿却格外严肃,“娇儿,你这么好看,说不定能被陛下看上,你可得好好准备着!” 柳娇娇叹了口气,“无非吹拉弹唱,你可有擅长的?” 她也觉得有些为难,这里的多为乡下女子,家里没有几个钱的,又怎么好好培养女儿? “我家小时候有牛,我会吹笛子,不过许久没吹了。” “娇儿,你呢?” “我跳舞吧。” “那好,肖肖会弹琵琶,街坊邻居都说好听的。我去将她拉来。” 最后是靠着巧儿的彩虹屁,将徐肖肖哄得一愣一愣的,然后三人组了队。 领了乐器,选了曲子。 …… “娇儿,我同你讲,我又遇到那个落水的小公公了,他同我说他是个侍卫,说我冒犯了他,非要我答应他三件事,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侍卫!”巧儿气得脸鼓鼓的,柳娇娇戳了戳,好笑道:“将侍卫认成公公确实是冒犯了。” “啊——你也这么说!” “他让你做什么了?” “他让我每天偷点心给他吃!要是被嬷嬷发现了,可饶不了我!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柳娇娇嘴角扯了扯,她觉得人家就是故意报复的。 后来几天巧儿每天回来都跟少了一魂一魄似的。 柳娇娇摸了摸巧儿的脑袋,唉,傻巧儿。 算了,说不准好事呢,之后巧儿在宫里当宫女,就当让她早些熟悉起来打交道了。 要是那侍卫真有什么图谋不轨,她也好早日出手帮忙。 —— 此时楚皇陛下的宫殿中,楚皇陛下笑得春光灿烂,袁风则脸色阴沉,强烈的气流差叫侍候的小顺子战战兢兢,埋下了脑袋。 楚皇陛下终于在秀女名册里找到了那么没眼力见的闫巧儿,还戏耍了她一番,骗人家自己是个侍卫,他很期待到时候她见到自己的模样。看着桌上小姑娘给她偷来的糕点,又想起她那吓得惨败的脸,心情大好,又啃了一口糕点。 而袁风也在名册里看到了那个小没良心的柳娇娇。 他的娇气包啊,动不动就找他娘哭的娇气包,怎么就来宫里了呢?柳家似乎也没没落到差宫里这几两银子,她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 而得知袁风的心上人是名册里的柳娇娇后,楚皇陛下笑得更爽朗了。 “这姑娘生得好皮囊啊!朕正好差个美人呢!” 袁风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陛下,属下先行告退!” 也不等楚皇陛下答应,转身就走,小顺子偷偷瞄了眼那个背影,缩了缩脖子,好浓重的杀气! “哈哈哈哈……朕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从他见到他第一眼开始,就是个一心想要回家眼里没有任何波澜的闷葫芦。 袁侍卫生气,应该是件非常生动的事。 从那天以后,柳娇娇和巧儿还有徐肖肖就加紧了排练的日程。 巧儿的笛声是清越的,底子还在,就差联系谱子了。徐肖肖的琵琶也确实好听,珠脆,却藕断丝连般,叮咚却绵延。柳娇娇则跟着节奏与旋律练舞。 只是柳娇娇总觉得有什么玩意儿盯着自己,四周一看也没什么可疑的,次数多了,她也习惯了,以为自己太累了,产生了错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娇娇觉得所有人都瘦了一圈。 “娇儿,那个恶霸王八蛋!非让我绣个荷包给他,还要有莲花有蝴蝶有鸳鸯的!简直,简直欺,欺……” “欺人太甚。”柳娇娇含着糕点帮她接了一句。 “对,欺人太甚!” 看着烦躁的巧儿,柳娇娇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气得原地跺脚的小姑娘。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听到巧儿骂人骂得这样酣畅淋漓和……带感。 骂也骂了,荷包还得缝。巧儿哭丧着脸,她的女红算不上顶尖,却也还不错,算了,总共三个条件,这是第二个了,再完成一个他们就江湖不见! 夜半,袁风落在柳娇娇的床前,看着巧儿翻了个身,忙伸手点了个睡穴。 犹豫了一会儿,以防万一地也给柳娇娇点了一个。随后小心翼翼捧起柳娇娇的脚。 果然,都有些肿了。 今天他看得真切,柳娇娇跳舞踢到了石头,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的娇气包什么时候不会哭了? 从怀中取出膏药,抹了一点,控制着力道揉着有些红肿的地方。 揉着揉着脸突然红了。 女孩子的脚都这么小的吗? 软软的,也不臭。 啊不对,他还没原谅柳娇娇擅自进宫的事。她没看到他留给她的话吗? 那皇帝有这么好吗?让你这么拼命想嫁给他? 没良心的娇气包! 想着手上加重了一点力道,柳娇娇不自觉痛呼了一声,吓得袁风又减小了力道。 果然还是娇气得不得了。 袁风走之前,给两人解了睡穴,背影似乎有些狼狈地跳出窗跑了。 柳娇娇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昨天撞到的脚似乎没那么痛了,有一丝疑惑,正欲细想,就被巧儿拉去练习了。 接下里半个月,进度也算紧赶慢赶,三人合完了一首曲子。 转眼便是正式表演的当天。听闻皇帝、太后都在观台上。 巧儿紧张,徐肖肖微微上扬的下巴也有些发颤,柳娇娇掩去眼底波澜的情绪,伸出手抱了抱两人。 “别紧张。” “我才不紧张呢!我可是要当娘娘的人!”徐肖肖依旧傲气的语气,当然,如果声音不颤抖的话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看着徐肖肖色厉内荏的模样,巧儿笑出了声,“肖肖,你弹琴很好听,妆也漂亮,呀!你脸都红了,好可爱!” 被巧儿一打岔,气氛轻松了不少。 柳娇娇她们这组是在中间。柳娇娇发现,原来不止她们这批秀女,还有一批贵女,那些小姐通身的气度,是他们这帮乡下的丫头们不能比的。 而似乎只有巧儿毫无察觉。 “哇!娇儿,肖肖,你们看那位小姐,像仙女一样呢!” “呀!她也好漂亮!唱歌也好听!” “她跳舞好美!啊娇儿也美,也美!” “……”徐肖肖和柳娇娇相视一眼,彼此看到了带着羡慕的无奈。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欲则刚”? 第五章 终于轮到柳娇娇她们,巧儿终于知道怕了,腿开始颤颤发抖。 开头是要巧儿先吹出笛音的,然后她开始跳,同时琵琶声入。 而此时,柳娇娇看着巧儿举着笛子的手一直在抖,脸色惨白。台下的声音开始多起来,她心里暗叫不妙,她和徐肖肖点头示意。 她摆出起舞的姿势,顺势扬起地上一张叶片,放到嘴边,吹起来。 甩袖,踢踏,举手抬足间是从容不迫的优雅与清冷。 琵琶声响起的那一刻,巧儿终于回神,定了定了神,看着柳娇娇和徐肖肖已经开始投入表演,她强行稳住心神,抿了抿嘴,将笛子放到唇边,闭上眼睛跟着曲调吹起来。 一曲云中月,道着高处不胜寒,冷暖自知,柳娇娇的舞姿矜贵得像月上仙子,不娇不媚却又足够清美。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其中时,“铮”一声,有些刺耳的尖锐,柳娇娇睁开眼睛,与徐肖肖和巧儿对视一眼。 眼中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无奈。 琵琶断了一弦。所有人醒了梦般,见台上人表情未变,琴声却变了。 琵琶声紧促起来,笛声有些诡谲起来,而舞姿也变换了,就像——九天仙子,堕魔了。 媚、妖、魔般却依旧高傲得不可侵犯。 若说九天仙子是不忍亵渎,那这魔便是不配侵犯。 一舞毕,琴声绝,但众人似乎还沉醉在最后那邪魅一笑—— 像是魔的赏赐…… 不知是谁带了头鼓起了掌,随后众人也纷纷鼓起了掌。 确实,足够震撼。 楚皇陛下看着身旁气息都变了的侍卫,戏谑道:“袁侍卫好眼光,朕都动心了呢!” 他说的半真半假,袁风面无表情,楚皇陛下却感受到自家侍卫气息变了一瞬,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有了这样一个模范,后面的表演倒显得有些黯淡了。 而此时的巧儿,挂着泪珠,被柳娇娇和徐肖肖面无表情地盯着。 “对,对不起!我,我真的太紧张了!对不起!”巧儿红着脸低着头不断道歉。 “要不是柳娇娇救场,我们这半个月就白练了!”徐肖肖插着腰愤愤地看着试图将头埋得像鸵鸟似的巧儿。 “你这乌鸦嘴,琴弦还真的断了!还好先前练过,就当你将功补过了!” 是的,巧儿这张开光了的嘴,在她们练到一半时,她突然说:“要是琵琶弦断了怎么办?” 然后因为她一句话,她们顺便练了琵琶突然断弦,笛子突然断掉,柳娇娇突然抽筋的突发状况。 居然真的撞上了还! 幸亏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接下来就看结果了,苟富贵勿相忘就好。”柳娇娇打了一句场面话。 “呵,要是我真成了娘娘,兴许我会记得提点你们两句的!” “……”提点这词儿原来是这么用的吗? …… 最后的最后,徐肖肖真的被封了个美人,巧儿当上了皇帝的一等宫女,而柳娇娇—— “柳秀女一舞惊鸿,深得朕心,特封柳娇娇为沁烛县主,赐县主府。” 然后,柳娇娇成了沁烛县主。 “娇儿,你好厉害!恭喜你啊!” “也恭喜你,得偿所愿,不过伴君如伴虎,你可要留点心眼。” “我也是个美人了呢!”徐肖肖昂着头,故作姿态地看着她俩。 “好啦,我们的徐美人最美了!我们肖肖最好看了!”巧儿捏着个小酒杯,红着脸,晃着脑袋,笑得憨娇,俨然一副醉态。 她应该就喝了一小口果酒吧…… 柳娇娇和徐肖肖面面相觑。 “这是我们待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们要喝酒啊!喝!”巧儿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徐肖肖难得也有些感性地没嘲笑她,反而伸手抹了抹巧儿的眼泪,顺手掐了一把。 柳娇娇叹了口气,想起今晨被召见的事,头有些疼。 …… 两日的比演终于结束,楚皇召见了柳娇娇。 “民女柳娇娇参见陛下。”她行了中规中矩的礼。 “柳娇娇?你跳的一曲好舞。”楚皇晃着酒杯看着堂下低眉颔首的女子,顿了顿,“你可知朕为何召见你?” “回陛下,民女不知。” “大胆!见到朕为何不自称奴婢!”楚皇看着屏风后脸色有些僵硬的袁风,故作严厉呵斥道。 皇帝发怒,就算是装的,身为皇帝的贴身太监,小顺子啪地就趴下了。 柳娇娇眼皮一跳,似乎也被吓得抖了抖,随后规规矩矩道:“回陛下,是宫中的嬷嬷教的。宫女自称奴婢。” 意思是她还不是宫女。 楚皇陛下笑容僵了僵,看着不卑不亢地找理由的柳娇娇和表情明显缓和了不少的袁风顿时有些憋屈。 “你那日跳的什么舞?” “回陛下,叫云中月。” “那你便是那月?”楚皇笑得风流,日月同辉,龙凤和鸣,说的多是皇帝和皇后。 “民女不敢,民女不过是瞻仰明月的泥。” “……” “你跳的好舞,朕许你要一份赏赐。” “民女想要找一个人。” “……” 她这时候不应该意思意思地推拒说“民女不敢”吗?楚皇陛下再度哑了哑嗓子。 “哦?朕以为你会想当明月。”楚皇说得隐晦,有些暧昧的语气,听得柳娇娇心头一跳。 “你想找谁?” “袁风。” “袁风?朕倒是听过他。”楚皇看着脸色变了几变还是忍住不动的袁风,恶劣一笑。 “不过听闻此人三年前就因为内乱死了。” 柳娇娇脸一白,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震颤的复杂。 “陛下可否告知他的……墓碑,在何处?” 那个刚刚一言一行都极其端庄的女子突然外泄了情绪,声音压抑不住的颤抖,叫楚皇竟有些心虚。 “不过听闻那是个络腮胡茬的莽夫,他是你家中长辈?”楚皇陛下话锋转了个茬。 闻言柳娇娇反而松了口气。袁疯子从小就爱干净,矫情得不得了,应当不会沦落到那副模样。 况且照陛下这描述,若真是袁风,被活成那副邋遢模样,死了便死了吧…… “回陛下,民女寻的应当另有其人。” “那你为何要寻他?” “回陛下,执念所在,故欲寻之。” “好,朕为你寻他。”楚皇陛下嘴角一挑,袁风看的眼角一抽,“朕想许你贵妃之位,你可愿?” “回陛下,民女不愿。”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凝。 “大胆!你可知你是抗旨!”楚皇陛下似乎觉得很没面子,酒杯都猛地一掷,扔在了柳娇娇的腿边。 殿中唯一的奴才小顺子脑袋压得更低了些。 “听闻陛下公义仁慈,召集秀女都问过意愿,选妃之事自不会强人所难。” “你在威胁朕?” “回陛下,民女不敢。” …… 这姑娘虎得很。 小顺子微微偏了偏脑袋看了一眼依旧跪的妥帖的柳娇娇,不禁心中感叹一声。 “那你当初为何答应了进宫?” “回陛下,为了寻人。” “若是朕未召见你呢?” “回陛下,民女会归家等人。” ……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楚皇陛下自行平息了怒火,这是袁风看上的姑娘,他不过试探试探,要留活口…… 啧,袁风品味真差,哪有这么轴又不识好歹的姑娘! “那你可有心上人?若有,朕便放你走。” “回陛下,民女有心上人。”柳娇娇挪着微麻的腿,顿了顿,才答道。 “袁风便是民女的心上人。” …… 轰的一下,炸了殿中的三个人。 “天呐撸!一个秀女居然带着心上人当着陛下的面绿了陛下!” “这女的忒没劲,朕还没耍够呢!” 而袁风,整个人僵住了,耳朵和脖子有些红,这句话在他心里炸开了好几次烟花。 而柳娇娇则想得过于简单,早点说明白早点离开。 她跪麻了已经。 “咳!如此甚好。你退下吧。” “是。” 第六章 待柳娇娇退下后,袁风从屏风后出来,率先弯腰低头请罪。 “行了行了,你这姑娘有些小聪明,却也不够聪明。”楚皇陛下满脸嫌弃地说着,“若不是因着你,单单就她这吃了熊心豹子胆说的话,就够朕砍她好几次脑袋了!” “陛下仁慈。”袁风答得从善如流。 “……”楚皇一看就来气,抄起水壶就准头极好地扔向站得笔直的袁风。 袁风微微向后挪了挪,水壶砸在了他的脚前。又在楚皇陛下发怒前,再次行礼道:“陛下恕罪,是属下站远了一些。” “……”就挺气的。 然后圣旨就下了。 是夜,柳娇娇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再次回想了一下白日殿中她的危险发言,皇帝都这么好说话? 睡不着觉,披着衣服到院中晃荡。过了今晚她便可以回去了。 月不圆,却弯得远,天边薄云,草叶已然开始抽芽,风吹枝丫,口中不自觉呢喃出声:“袁疯子。” “嗯?”袁风看着柳娇娇出了门,听到她唤了他,还真是个熟悉又不太好听的绰号。 “你!”柳娇娇愣了愣,忽的猛然转身,眼睛瞪得大大的,云遮了月。 袁风总听她说那个叫巧儿的眼中有星星,他却分明看到了,明明她的眼里装着星海啊…… “娇气包。”袁风走进一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已经比他矮了不少,只要他抬手就能摸到她的脑袋。 “听说我是你的心上人。” “!!” 看着柳娇娇过分吃惊的生动表情,他还是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 “你以为陛下为何这般好说话?” …… 柳娇娇当了县主回来的事全镇子都知道了。 柳家和袁家两家人都高兴,还特地放了炮烟庆祝。 袁风护送回来的。 后来袁风被袁夫人拉走一阵训话,而柳家也杀鸡宰猪准备了一席酒宴。 “我们娇娇了不得咯!”柳娇娇认命地被自家娘亲爹地又亲又抱,却也笑得讨喜。 “你同娘说说,你同那袁家那小子怎么样?” “娘啊,你莫问了,也莫要为他说好话。”柳娇娇看着自家娘亲就差上门提亲的模样,撇开了脸。 “嘿哟,你这孩子,这么多年娘为你寻亲你都推拒了,可不就是为了等他?虽然娘原先也瞧不上他,可如今这三公子长得也俊俏,还在宫里当差,是个好出息的,娘瞅着这镇里也没有比他更好些的儿郎了,你咋就这般不识好歹哩!” “……”不识好歹的柳娇娇磨了磨后槽牙,决定将气撒在笑得引来了整个镇子姑娘的袁疯子身上。 —— “八年了!你杳无音讯还有脸求娶我?” “我不是后来每年都送了一对木雕给你嘛……” “你管这叫音讯?!”提起木雕她就来气。袁风消失两年后,第三年在她生辰那日叫人送来了一对木雕小人,眉目是像他俩的,也挺好看。 “你瞅瞅,凭什么将你雕得比我的小人高?”柳娇娇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小匣子,拿出里面的小人,好家伙,他的小人一年比一年地比她的小人高,到最后一个,虽然和他们现在情况挺相似……但! 她还是要揪着气一气。 最后这场争吵怎么化解的? 袁风凑近柳娇娇喊她一声“娇娇”,然后将人抱着举了起来。 “娇娇这样就比我高了。” 柳娇娇羞红整张脸,刚被那一声“娇娇”酥得耳朵都软了,转眼就举了起来。 气突然就消了。 后来袁风看到柳娇娇压箱底的一封信。 笔迹稚嫩得有些丑。 信封上写:【娇娇亲启】 信里就一句话:【等我回来取你】 袁风记得,这是当时不学无术的他写的最认真的字。 没人知道,当初突然发疯勤奋的柳娇娇就是因为这样一句话。 最开始,她想要变得更好,比袁疯子好,好让袁疯子回来看到她后夸她厉害。 后来,一切成了习惯,包括……想他。 也只有袁风知道,他当初是如何问到这“取”字的。 他记得他问夫子:“夫子,那个将她取来,变成自己的那个‘取’,该怎么写?” 夫子摸着被他和柳娇娇拔秃的一撮胡子,便写了这个字给他。 “娇娇,嫁我可好?” “想得美。” “那我娶你可好?” “你也想得……唔!” 看着面前僵住的红通通的小姑娘,袁风得逞一笑,带着勾子似的声音在柳娇娇耳边响起。 “可好?” “……嗯。” —— 柳娇娇和袁风成婚当日,科举也放榜了,柳子护中探花。 看着打扮得娇艳的柳娇娇,柳子护眼中有一闪泪光。 当初她阿姊进宫为了寻袁大哥的事他也听说了,又想起了柳娇娇那日遗言般的交代。 “阿姊,当初进宫若不是这般结果,你当如何?” 柳娇娇有一瞬间的沉默。 当初进宫前,她便想好了每一步每一个后果。 若是第一轮落选,她便回来。 若最终落选,她便待在宫里,到了年岁再出宫。 若是陛下看中,直接封了贵人,她便顺其自然,打探袁风的消息。 却独独没有想到陛下会亲自召见问赏。 她的将来,除了袁风,她本没有考虑过要嫁其他人。若真不得已,她只道是有缘无分,正如那日她对陛下说的“执念所在”。 她并非非袁风不嫁,只是他若愿娶,她便一定嫁。 进宫的一步步,她不过都在赌,豪赌一场换凤冠霞帔,也算值。 柳娇娇一笑,盖上盖头,“阿护,该送阿姊出嫁了。” 柳子护顿了顿,俯身背起柳娇娇。 心中暗笑一声,阿姊自以为是聪明的,若真有那一天,他知道,阿姊一定会后悔。 —— 柳娇娇和袁风成婚后,本打算去游山玩水一番,一道圣旨又下了。 “沁烛县主大婚,朕心甚悦,特赐云锦十匹,步摇一对,红玉镯一对,并加爵一等,封为沁烛郡主!钦此——谢恩——” 小顺子亲自宣的旨,笑得如花一般,“郡主殿下,接旨吧!” 柳娇娇也有懵圈地看着送来的礼物被抬到了厅中,县主府的牌匾被换成了郡主府。 “这是怎么回事?”柳娇娇转头看噙着一抹笑意的袁风。 袁风笑得自然,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陛下体恤仁慈,我们只管收下便是。” —— “回陛下,奴才已经宣了旨了,袁大人和郡主殿下都说陛下圣明呢!” “呵,那群老家伙敢拿礼义教化压朕,真当朕治不了他们吗?”楚皇陛下想起满朝堂的几个老家伙说什么将秀女提为县主还赐婚侍卫于礼不和什么的。 后来全被他一句:“那就封县主为郡主吧,正好朕还没有送大婚贺礼。若是再有不妥,皇室还缺一位公主。” 那群大臣生怕楚皇陛下为了堵他们就封了个沁烛公主出来,通通都闭了口。 “废话跟奏折里一样多,朕就没见他们为治理番邦这样热闹过!” “你瞅瞅,尽留些腌臜摊子让朕处理,你可知朕为何赐她封号沁烛?” “这夫妻俩干的事儿真就是罄竹难书!朕仁至义尽,连个皇后都没有,他俩到逍遥快活了!” 小顺子腆着脸听着楚皇陛下的喋喋不休,一边回应“陛下说的是”,一边穿插一点吹嘘遛马的彩虹屁,这让皇帝心里舒坦了不少。 “那个小宫女脑子忒不好使,这么久了,还以为朕是个小侍卫,不过眼光不错,她说朕长得顶顶好看。” “陛下不是提她为一等宫女了吗?为何还认不出陛下?”小顺子接着话痨皇帝的话说。 “朕问她了,她说朕圣颜神貌,不敢玷污冒犯。呵,朕还没见过这么蠢的。” “陛下说的是,确实有趣。” “谁准你笑话她的!只有朕能嘲笑她!”楚皇陛下看着嘴咧开一个弧度的小顺子,嫌弃地皱了皱眉,又想起小宫女那双好看的眼睛,“啧,你长真丑,下去,传膳!” …… 后来,柳娇娇再没见过巧儿和徐肖肖。 不过,都是自己选的路不是么? 【完】 作者的话~ 前段时间因为转专业,实在有点忙,至今没有推出新章节,米阿捏大家! 虽然可能喜欢我的作品的人并不多,但是还是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承蒙不弃! 我一定尽心尽力更先完这篇文章。 温馨提示:番外过程不小心写nue了……但结局是甜的!! I promise!!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我的文,如果有什么建议或者不满(划掉)可以在书友圈说出来 我尽量接受 应该不会改 emmmm,就这样,谢谢大家! 番外1 进宫的第一天便被因为品行不端遣送回家的也就只有杨纤柔了。 连同第一日一样被送回的几个姑娘,马车里嘤嘤闹闹,像杨纤柔这般相貌不错的倒是不多见。 杨纤柔嘴角压着一抹浅笑,气质温婉,举止大方,俨然一副家教极好的做派,与最初疯癫傻气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内心忧喜参半。 她进宫本是为了那十两银子,她爹爹的身体每况愈下,家中实在缺少银两,她不得不进宫,而以她的品貌,留在宫中在所难免,便叫余哥哥替她出了主意。 因此,从她上了马车开始,无论是不顾及措辞的哭闹,还是进宫后做作夸张的做派,都是为了能顺利出宫。 好在她也确实被撂了牌子。 只希望爹爹的病情能够有所好转。 余哥哥此时也应该上京参加科举了。 马车停在了杨家村偌大的牌坊前,家人已经收到宫中的来信,在村口迎接了。 她快步下了马车,却不见自家人的身影,心中暗叫不妙。 “柔姑娘。”唤她的是安婶,是她家隔壁的寡妇,原来是她家的佣人,。 “安婶。”杨纤柔看到安婶一身素衣,腕上还戴着朵白纸花,她心沉了沉,“我爹娘,还好吗?” “柔姑娘,唉!”安婶表情变了变,最后重重一叹,“老爷,在等您。” 虽并未明说,但神情悲戚,面容消瘦,轰的一声,杨纤柔觉得眼前黑了黑。 “你……当时宫里不是给了咱十两银子吗?为何,怎会?”杨纤柔喃喃自语着,脚下软了软,退了半步。 “夫人花钱找了镇上的大夫,大夫说,老爷得的是痨症,本就无药可医,如今又已是膏肓,今早就去了。” “柔姑娘,您节哀,还是尽快回去,兴许还能见到老爷。”安婶看着这样突然失了魂一般的姑娘,心中又悔又痛。 姑娘才从宫里出来,她也不知换身衣服便来了,姑娘聪慧,自是明白报丧之意。 姑娘家曾有恩与她,不嫌弃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寡妇,好心收留了她。 姑娘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没有子女,在心中已经将姑娘当做自己的亲闺女一般了。 “对对,咱们赶紧回去,回去。”杨纤柔失了仪态,往家的方向跑。 杨家如今不过是一个简陋的小院,此时正张罗着挂上了白布绸子,没有宾客,没有唢呐,静得只有风,像座死宅。 杨纤柔突然顿住了脚步。 不,不该是这样的。 爹爹喜欢热闹。 爹爹喜欢红色,大红色,他说红色艳,喜庆。像他成亲的时候,他说还要看她成亲,亲自挂大红绸缎,贴大红联。 爹爹喜欢听戏,喜欢听曲儿,常常偷偷带她去镇上的茶馆戏楼听曲看戏,给她剥花生米吃。 爹爹喜欢吃猪头肉,明明腻的很,爹爹却总是嚼得津津有味。 爹爹还喜欢喝酒,尤其是枇杷巷的那家陈酒。 …… 不该,不该这么安静的呀。 就算在病中,他也说喜欢听外面有人唠嗑聊天,鸡打鸣,鸟啼,风声。 她突然怯了。 不敢看到爹爹毫无生气的脸,不然她还能告诉自己,爹爹只是睡着了,睡一觉醒来,就还是那个偷偷带她去听戏,给她喂花生米,偷偷拿筷子沾了酒点在她嘴角的爹爹,腆着大肚子和胡茬子对她挤眉弄眼笑着让她不要告诉娘亲的爹爹。 “爹爹……” 心口一悸,天旋地转。 待她再醒来时,床前是她的娘亲,满目愁容。 “阿柔!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饿不饿,娘给你熬了粥,你睡了三天,先喝点粥垫垫肚子……”杨母身体一震,面露喜色,絮絮叨叨着。 “娘,”杨纤柔提着唇瓣笑了笑,“我渴了。” “哦好好,娘去给你倒水,你坐着别动。”杨母忙不迭起身,眼眶有些发青,眼中布着血丝,俨然没有当年“豆腐西施”的模样。 当年,杨纤柔的母亲杨初霜家是经营豆庄的,豆庄生意好,杨初霜生得也美,便被村人冠了豆腐西施的美称。待杨初霜到了适婚的年纪,来杨府提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可奈何杨初霜早就与她的表哥定了婚事,也交换了名帖,成婚日子便定下了,在杨初霜二十岁的生辰那日。 杨纤柔出生时,送礼的人许多,待她渐渐长大,邻里乡亲都说她像了她母亲的好样貌好身段,今年她正十九岁,来提亲的人也不少。 而韩余,则是二十多年前她的父母去踏青,遇到了被弃在竹林草地里尚在襁褓的孩子。 当时两人虽已成婚,却还没有孩子,也不忍心孩子就这样饿死,便带回了去。 论到起名时,那孩子的襁褓是上好的锦缎所制,怀里有块玉佩,上好的羊脂玉,印着一个“韩”字,便猜测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当时杨父说:“杨家也能余一口饭给他吃。” 名字便有了,叫杨余。 等到杨余长到十五岁,杨父便将他的身世和玉佩告诉了他,让他自己选择。 杨余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整天,终于在次日告诉他们,他想要认回自己的姓氏,他本就是杨家的养子,改回了姓也无不妥,杨父当时只是笑笑,意味深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让他莫悔。 ——毕竟当初他只是弃子。 杨纤柔也曾有过怨怼,埋怨他无情,好长时间都不愿意搭理他。 直到三年前,她爹爹突然病倒,先是咳嗽,后来是嗜睡,再后来便是十个时辰昏迷,两个时辰醒来咳嗽,为了治好他的病,杨家本来殷实的家底渐渐掏空,甚至最后不得不遣散了下人,卖了府宅。 韩余为了照顾爹爹,耽误了科试,而他此行是因为爹爹醒来的时候,切切嘱咐他,他最后的心愿便是希望他能中举。 只有有了身份地位才能真正找到他的家人。 韩余答应了。 去年他乡试中了解元。 而她与余哥哥的婚事也仓促定下了。 而为了爹爹的药钱,她毅然决定进宫。 起初余哥哥是坚决不同意的,她心下虽然感动,却也倔强,余哥哥拗不过她,便满满当当列了一整张纸,将进宫的事项一一同她讲,如此……粗鄙的言行让她狐疑了许久。 好在她提着心念,将这辈子都没做过的泼辣行径都行了个遍,每当看到身边人的眼光,她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羞愤难当,愈发觉得余哥哥的用意恶劣。可偏偏确实有效,她很快就被划了名字送出来了。 再说到杨纤柔自打醒来之后,除了每日素颜朝天地穿着素麻衣,言行举止都大方得体,只是再不提及“爹爹”二字。 杨母看着杨纤柔故作坚强的模样,却分明消瘦了不少,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 “娘,余哥哥是不是快回来了?”天已经渐渐热起来了,余哥哥送信来,春闱已过,他中了会元,再过段时日将参加殿试,要他们勿挂念。 而落款是十多日前了。 “是啊,阿余这孩子是有出息的,为人也谦恭有礼,将来你嫁给了他,想来也能好好待你。”杨母扬起浅笑,摸了摸杨纤柔的脑袋。 “到时候啊,娘为你梳头发,一梳梳到尾……” “娘!”杨纤柔被说红了脸,娇嗔一声,“女儿还小,还要多陪您几年呢!” “傻孩子,唉,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见娘亲又触及了伤心事,杨纤柔抿了抿嘴,眼中有些隐忍的挣扎,正欲说些什么。 “夫人,小姐,公子又来信了!”安婶小跑着进了院子对里面的人喊道。 杨纤柔借此揭开话题,“娘,余哥哥来信了。咱们去看看吧。” “哦好,好。” 信很短,寥寥数字,却让两人的笑脸都敛了敛。 “殿试已过,状元。京中有事,暂留。一切安好,勿念。” “阿余许是有事耽搁了,他是能成大事的,我们姑且再等他一等吧。” 这之后不久,状元府的门楣便下来了,她们被安置到一处富丽的府邸中,迁家那日,她们也算是家徒四壁,除了几身换洗的衣物,便只剩下杨父的灵位了。 府中下人照顾得妥帖,韩余也不时让人送来燕窝人参等补品,偶尔有一封家书,只报平安,却也不曾提及自己在忙活的事。 杨母的脸色眼见着渐渐红润起来了,杨纤柔却似乎越发纤瘦了些,杨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终于一日,杨纤柔照理给她奉茶后,杨母将她拉到身边。 “阿柔,杨家如今就剩咱们母女俩了,这些虚礼便省了吧。” 杨家是大家,祖上出过大官,也算得上是半个书香门第,杨初霜本是最讲求礼法的,杨父虽是个爱闹的,却也是知礼守礼的。 “礼不可废。”杨纤柔垂下眼睑羽睫轻颤,“这是爹爹惯爱说的。” 番外2 这是近半年来杨纤柔第一次提到爹爹。 “……”杨母愣了愣,最后只喟然一叹,“唉,罢了。你同你爹可真像。” “阿柔,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顾及娘,近日娘的身子也爽利了不少,你且放心去吧。” 杨纤柔抬起头,抿着嘴,看着自家娘亲有些褶皱的眼角却温和依旧的模样,眼角濡湿,“娘……” “你是娘心头肉,娘下半辈子就一个念想,就希望你好好的,每日开心,快乐,娘就心满意足了。”杨初霜笑了笑,“这些日子来,娘想了很多,你爹走了,你一定记挂的,可逝者已矣,你我都明白,想来你也已经看开了些了。你去找阿余吧,娘已经修书给他,你且安心上京去。盘缠和行李娘也给你备好了,你这几日就出发吧。人呐,穷其一生也就不过苍狗白驹,莫要让自己悔恨终身了。” 杨纤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不出一句话,闷闷地应了声。 “这镯子,是你外祖母传给娘的,现在娘也将她传给你,将来你与阿余好好过日子,将来生了孩子,若是女孩儿,就传给她,若是男孩儿,就传给他媳妇儿,杨家不可断的是你们。可晓得了?” “女儿晓得了。”杨纤柔接过镯子,猛地抱住了杨初霜,哽咽了几分的嗓音和着抑制不住的泪,“娘,我明日就出发,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好。” …… 杨纤柔是在出发上京后的第三日,收到了家中急报。 送信的家丁在一旁垂首站着,在短暂的静默后,杨纤柔粲然一笑。 “有劳你,将家母的牌位放在家父旁边,依着她的遗愿,将家母火化了再下葬吧。选个烧着木棉花的白瓷罐,记得了。” “小人记下了,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多谢你来了。” “小姐言重了,那小人先行告退了。” …… 杨纤柔在落脚客店的窗前静坐着,抬头看向天,今夜云浓,无星无月。 娘喜欢木棉花,因为爹当初送她的第一束花便是木棉花。 娘年轻时就好看,也爱美,杨家还没没落时,娘的脂粉奁首饰盒便各式各样,都是爹送她的。 娘说,人死了僵直惨白,不好看,火化了,能体面些。 爹,娘,女儿会过得很好。 连你们那一份,一起好好过,你们放心吧。 许是早就料到了如今局面,杨纤柔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近日家书中,余哥哥说他任礼部侍郎,他的家世已经查出了点眉目,具体情况待她来了以后再同她讲。 爹娘的事她还未同余哥哥说明,是不想扰乱了他的思绪。 又过了半月,杨纤柔重新回到了京都,不过此次不是去皇城。 她找了间客栈住下,她与余哥哥越好是近日巳时进京,相约在这家客店碰面,倒是她早到了几个时辰。此时天才微亮。 忽的听见客店楼下一阵马蹄鸣,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有些突兀。 杨纤柔正欲下楼同店家要些吃食,便听到掌柜正低头哈腰同一个玄衣华服的男子交谈。 “是是是!小的一定帮大人您留意着了,多谢大人!”掌柜的双手捧着接下一个银元,笑得谄媚。 她皱了皱眉,一个穿着利落的短衫臂弯上挂着抹布的店小二迎在她面前:“这位姑娘,您看您需要些什么吗?” “啊,来一份泡椒……” “一份卤凤爪,桂花糕,一碟果脯,再来份红糖枣糕吧。” 突然那个华服男子转了个方向,对着杨纤柔面前的小二熟练地报着名字。 “额……姑娘,您看?” 杨纤柔愣了愣,待看清眼前的人后,嘴角微微上扬,“就按他说的来吧。” “诶,好嘞,您且找个位置坐下,一会儿就给您上菜。”小二极有眼力见地转了转眼珠,笑着应下退开。 “余哥哥。” “柔儿。”杨余锦衣玉冠,棱角分明,长相偏硬朗,倒也算是个美如冠玉的翩翩公子,眼中尽是柔色,“你来了。” “嗯,我来了。我们进屋说吧。” “好。” …… 杨纤柔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番路上的风景,以及杨父杨母的离世。 “爹娘走了,他们最不放心的可就是你我了,你可要照顾好我啊。”杨纤柔笑着调侃,却突然被抱了个满怀。 “余哥……” “柔儿,以后有我在,别怕。”韩余难过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柔儿看着柔弱,却比谁都倔强,看着知书达理,却比谁都敏感。 韩余的话像是崩断杨纤柔的最后一根弦。 杨纤柔憋了许久的泪水决堤了一般,濡湿了韩余胸前一大片衣襟。 韩余轻拍着杨纤柔的背,顺着她渐渐停下来后的哭嗝。 从小到大,杨纤柔都是温和乖顺的,还从未哭得如此毫无形象。 也好,想来她一个人时,也不会如此发泄情绪吧。 “若是累了,吃点东西再哭吧?”韩余见杨纤柔渐渐平息下来,小二送来的吃食也凉了一阵子了,他斟酌着开口。 “噗呲”杨纤柔闻言打着哭嗝笑了出来。 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要不是她对他足够了解,她一定以为他在嘲讽她。 “余哥哥,你为何要将我的泡椒凤爪换成了卤凤爪?”杨纤柔看着桌上的食物故作不悦。 “近些日子你不可吃辣的。凉的生的也不行。”韩余睨了她一眼,将那份红糖枣糕推到她面前,“先吃些枣糕垫垫肚子。” 杨纤柔红了红脸,反驳的话咽在了肚子里,嘴角漾开一抹笑意。 “你怎会来得这么早?” “怕你早到了遇不上我。”韩余捏了块桂花糕吃,“还是叫你等了。”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可是太累了?” “是韩家的事。”韩余顿了顿,放下了糕点,面色有些凝重。 …… 到了韩府,杨纤柔被安排住下。 韩家的事确实复杂。 韩余的本家韩家本是当朝左丞相,韩家一向忠孝廉义,却突然被查出通敌叛国的嫌疑,右丞相主动请缨彻查此事,结果反倒坐实了此事,先王大怒,下令韩家男丁被满门抄斩,女眷逐出本家。 而韩余出生不久,被他的母亲偷偷藏起来一起被放逐到了城郊的村镇,至于他的母亲为何将他弃在竹林,而他的母亲又身在何处,他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韩余查阅了韩家的账本、月历史记,觉得有些许疑点。 他自顾自讲了一阵子,回首看到杨纤柔正默默注视着他,他顿了顿,“抱歉,这些你不爱听吧。” “你若愿讲,我便愿听。”杨纤柔轻笑一声,温和而坚定。 “余哥哥……”杨纤柔握住他的手,轻轻唤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陪在你身边。” …… 袁风突然被宣召入京,他此时正给柳娇娇剥荔枝吃。 他皱了皱眉,手下的动作却不停,将一个去了核的荔枝喂到柳娇娇嘴里,“我知道了。” “娇娇,你先休息一会儿,你若想吃荔枝,吩咐人给你剥,它皮糙,不要弄脏了手。”柳娇娇好笑地应下,这个时节盛产荔枝,袁风知道她爱吃以后特地命人从南疆运来,又嘱咐她一日不可贪多,便亲手喂她吃。 小顺子一路上低眉顺眼,这位爷一离开郡主,身上的冷气就蹭蹭往外冒。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看他们恩恩爱爱后还要承受这种温度和气压? 他就是个小小的太监! 然而他内心的碎碎念他也只敢烂在肚子里,还要扯着脸皮子灿烂地笑。 皇宫—— “陛下。” 看出袁风隐隐的不悦,楚皇陛下此时却没了精力嘲笑他,只淡淡地说道:“该收网了。” 袁风终于变了变神色。 “陛下?” “你莫要劝我,此时虽然仓促了些,但也足矣。”楚皇脸色不太好,眼角发青,血丝密布,甚至有些狼狈。 袁风身形微动,抱拳弯腰,“是!” “此事之后,你便再不是暗卫了。”楚皇沉默了许久,这样说了一句。 袁风眼神复杂,氤氲了几番情绪,最终单膝跪地,低下了头颅,铿锵答道:“谢陛下!” “好了,朕乏了,你回去吧。” …… 楚皇捏了捏鼻梁,尽显疲惫。 小顺子在一旁一脸关切:“陛下,您歇歇吧。皇……” “住嘴!”似是猜到小顺子要说什么,楚皇猛然睁开了眼,戾气深重。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顺子吓得脸一白,噗通一下跪下了。 “……罢了,你去传韩余来。” “是。” 番外3 袁风回府后,面色已如常,看到桌边看着书独自等他回来的柳娇娇,心中的褶子似被抚平了几道。 “娇娇。” “袁风。”柳娇娇面上瞬息一喜,随即掩下,“陛下骂你了?” “你怎知陛下骂我了?”袁风闻言微微挑眉,自己沏了杯茶饮酌。 “你脸色不太好。”柳娇娇扬了扬下巴,“说说?” “陛下让我将右相的罪证都收集好,想来近日要对右相下手了。” 柳娇娇脸色一变,伸手捂住他的嘴,“你怎么这种事都告诉我,万一被人听到怎么办!” 袁风脸色一暖,嗅了嗅捂在自己脸上的手,嗯,是龙须酥的味道。 柳娇娇感到手心一阵气息,羞得猛地缩回了手。 “只要你问,我便答。”袁风把玩着柳娇娇的手,目光却专注,“娇娇,我不会骗你。” “哼,我才不信。”柳娇娇咕哝了一句,红着脸扬着下巴问,“那你何时喜欢上我的?” “初见。” “我就知道你骗我!” “没骗你。”袁风捏了捏她的脸,“真的没骗你。” “我知道。”柳娇娇娇俏一笑,轻声应了句,伸手捂住袁风的眼睛,咽了咽口水,悄悄凑近了脸。 …… 三日后,右丞相齐升被查出通敌叛国的证据。与边境邻国买马招兵,泄露此前一场败战的行军路线,与敌方主帅的信件公诸于众。 楚皇下令彻查,结果还翻出更多不为人知肮脏不堪的罪证。 与盐铁商私通,贪污受贿,私自拨走赈灾银,齐升的儿子们当街强抢民女,殴打虐杀百姓,豢养**…… 一桩桩一件件丑事简直比茶馆说书的编的还精彩,两天之间,右丞相府成了全城百姓经过都要唾弃砸菜叶臭鸡蛋的地方,百姓和朝中部分与右丞相站两派的大臣们纷纷要求陛下早做决断,处死齐家人。 案件进展很快,事情发酵开来,又有人挖出了二十多年前的韩家之事,当年韩家可谓是一代忠良,在百姓中声望也极高,却被突然满门抄斩,又被当年的右丞相强行压下了重审的风头,而齐家通敌叛国的信件竟也是二十多年前所写。 一时间,众说纷纷,大理寺得到圣旨重审当年韩家一案。 三日后,齐家男丁和案件有所涉及的女眷同被问斩,百姓一路喝彩陛下圣明。 刑台上,齐升在正中间跪着,灰白凌乱的头发和染血沾秽的囚衣,还有百姓叫骂着砸来的赃物,齐升几个花天酒地惯了的儿子们此时也只是被人压着手臂,愣愣的不太明白状况。 齐升看了一眼刑台上的人,神情淡漠,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行刑的是刑部尚书和礼部侍郎,齐升冷冷一笑,难怪,齐贵妃突然因触怒圣颜被打入冷宫,没过几日就传出自缢而亡的消息,原来,陛下是要对他齐家下手了啊。 还好,三娘不在这里。 礼部侍郎正是韩余,看到齐升释然般的笑,捏了捏拳,得了允许便走向齐升,缓缓蹲下,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齐大人,梅园的那位夫人正在城楼上看着您呢,等你去了,她也该出发了。” 齐升一路上都没有变过的脸有了一丝龟裂,“你说什么?你把她怎么样了!放过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韩余笑得没有温度:“果然,她便是齐大人的软肋啊。我们不会杀她,不过军营里缺了几个人,你死后,也该送她去了。” “你!你不得好死!她是无辜的!你放过她啊!” 韩余站起身,不顾他的声嘶力竭,最后一句:“齐升,我是韩家遗孤。” …… 齐升表情凝固了一阵。 突然大笑一声,彻底放弃了挣扎。 齐升一生算计,却也逃不出一个情字,他万念俱灰地结束了荒唐而抱憾的一生。 韩余突然明白楚皇让他在行刑前对齐升说这番话的含义了。 杀人诛心。 那梅园的三娘早在韩余被带走后就心悸而死…… 果然,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是真的。 …… 一切结束后,韩余终于得知了当年的事。 当日楚皇召他入宫,许诺他,只要事成,便将一切原委都告诉他。 当年齐家忌惮韩家渐渐在民间高起来的声望,又因在朝堂上两派时长意见不合,打着功高盖主的旗号要求先皇彻查韩家,他伪造了一份证据,先皇也有打压之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究那证据真假,直接下了死令。 虽然说是放逐女眷,却也默许齐升暗地派遣杀手杀掉韩家剩余的家眷。 而韩余的母亲为了躲避追杀,提前带着韩余逃到了乡县,意欲逃奔到乡下隐姓埋名生活,却无奈被杀手发现,她慌乱之下将韩余藏身竹林,自己往反方向跑了,杀手不知有韩余的存在,便只追去杀了她。 而后韩余就被路过的杨家人抱走了。 “你心中有恨,朕不强求。朕只问你,你可愿为我朝所用?”楚皇背着手面对韩余而立。 韩余面上微微错愕,俯身弯腰行礼,一板一眼答道:“因果相报,齐升已死,臣愿意。” “好。朕提你为礼部尚书,倘若有功,左丞相的位置,朕为你留着。” “谢陛下!” 楚皇陛下满意地点点头,拂了拂袖,韩余得令退下。 “臣告退。” 楚皇陛下坐回了龙椅上,含着桌上摆着的蜜饯,看着眼前成堆的奏折,不少是劝他立后的,他倏尔一笑。 “小顺子。” “奴才在。” “这蜜饯做得好,去给皇后也送去些。” “是。” “罢了,一会儿朕亲自给她送。” “是。” “袁风走了,这又来了个,不过看着比袁风还要无趣。” “你也无趣,朕又不吃人,一个个的,胆小如鼠,忒没出息。” “陛下英明神武,丰神俊逸,奴才如见天颜,能伺候陛下是奴才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 “得了,每次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多去看看书。” …… 皇后娘娘当初说来说去不也就那几句吗?您都开心得像朵大王花似的。 后来皇后娘娘都觉得腻了,您还眼巴巴地求着人家夸夸你。 当时的楚皇陛下简直没眼看到让他觉得他会下一秒被灭口。 小顺子只敢在心里弹幕满屏,脸上仍旧听话恭敬得不得了。 “陛下说的是,奴才这就去。” —— 三日后,黄道吉日,楚皇迎娶摄政亲王义女闫巧儿为皇后。 楚皇心疼皇后,不愿皇后因大典劳碌奔波,便只身一人在钦天监宣读声中完成了封后大典。 “礼成——” 话落,楚皇转身泪落。 “闫闫,我来娶你了。” —— 封后的帝王遣散了后宫,只愿与皇后琴瑟和鸣,一生厮守。 后来坊间将其传为佳话,虽也有说此举不合礼法,却更多人为帝王深情悲戚不已。 帝王一生无子嗣,而将皇位传给了摄政亲王之子。 …… 当然这是后话。 一日,摄政亲王来殿前。 “参见陛下。” “皇叔今日怎有空来?”楚皇一手握批朱狼毫,一手握着奏折,见来人,不禁挑眉看去。 “辽河之事已毕,臣来汇报。” “具体事项皇叔不是在奏折中陈述得清楚了?” “陛下何必装傻?”摄政亲王幽幽一叹,“臣的义女可有惹陛下不快?” “皇叔说笑了,朕与皇后恩爱得很。怎会有所不快。” “陛下,”摄政亲王咬了咬牙,“那便……甚好,陛下当心身体,当为黎民社稷着想。臣先行告退。” …… “黎民……社稷。” “呵。” 番外4 是夜。 楚皇沐浴更衣一番后再次穿上了喜袍,深呼了一口气,按下玄关的一处暗格,脚下出现了一级台阶。他步步下去。 是一处地下室。 夜明珠装饰点缀着,各色的奇珍异宝,像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寝宫。 花瓶中的鲜花微微蔫了,楚皇轻车熟路地将其换下。最后行至中心一处冰棺前,一个女子静静地躺在其中,双手交叠在身前,一身红衣,凤披霞冠,唇红眉黛。 楚皇在棺前缓缓坐下。 “闫闫,你知道吗?我想你了。” 真的想你了。 不是初时的说笑玩闹。 你还是第一个这般将我不放在眼里的人。 你对谁都好。 对谁都傻。 你夸我好看,却说来说去都是那样一句话。 明明你长得并没有多好看,可偏偏却长成了我喜欢的模样。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嫌弃她说她不好看时,她却是无比坦然。 她怎么说的来着。 “所以我喜欢好看的人呀。” 理直气壮到让他竟无力反驳。 为了让你喜欢上我,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思吗? ——真卑鄙啊。 我刚说服皇叔收你为义女呢。 想给你个体面的身份,不让任何人看不起你。 你是我的啊。 “闫闫,我们今日成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白色,都是红色啊,多喜庆。” “你总说人家好看,你现在也美得很。” “当然,朕也好看。” “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再睡?” “若你真的困,不醒来也没事,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你,只要你一醒来就是我,怎么样?” …… “陛下,冷宫那人,快咽气了。”小顺子见陛下出来,汇报道。 “哦?是么?”楚皇眼中嘲讽冰寒,往冷宫的方向走去。 冷宫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虫蝇乱飞,一片荒败。 楚皇厌恶地遮住口鼻。 “今日割到哪儿了?” “回陛下,只剩下眼睛和舌头了。”房中的暗卫迎来答道。 小顺子惨白了脸,他还是头一次知道这番血腥的刑法。 将人放进装着泔水的桶里,一日割掉一处肢体。 陛下一向温和,即便当年夺权时也不曾大开杀戒。 这齐氏真真是触了陛下的逆鳞了。 楚皇见他面色不好看,便要他留在了外面,小顺子难得没有逞强,只顺从地守在了门外。 在泔水里只剩下身体和头的人可以说是面目全非,哪里还有当初雍容华贵的齐贵妃的模样。 “啊啊啊啊!”女人看到走进来华贵从容的男人,表情更加惶恐,开始疯狂地尖叫起来。 这人就是魔鬼! 恶魔! “不是说快死了吗?”楚皇嫌恶地退后了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就因为我姓齐吗!为什么!”女人声嘶力竭地用最后一点气力问出了这么多日以来的困惑与怨恨。 她不明白。 “呵,倒也不是。”楚皇冷冷一笑,“齐家三日前就被满门抄斩了。” “你不妨再猜猜,你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女人神情开始恍惚了,皇帝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惊雷一般落在她血肉模糊的耳边。 “闫……巧儿。” “嗯,还不算笨。”楚皇心满意足地笑了,“她是朕的皇后。” “怪只怪,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楚皇神情一肃,薄凉地开口,随即转身离开。 女人望着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始放声笑起来。 凄厉悲鸣,不甘至极。 她用尽全力向他嘶吼道:“你这辈子都得不到闫巧儿!哈哈哈!她已经死了!死了!纵使你能保她尸身不腐又如何!哈哈哈,你永远,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哈哈哈哈……” 看着那背影僵硬了一瞬,她眼中却没有快意,反倒是无尽的讽刺。 不过她也不算输,闫巧儿的父母弟弟也都惨死了,闫巧儿也在她先前死了。 她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是怎样少女怀春对还是皇子殿下的陛下动了情,选妃那时,她苦苦央求父亲让她进宫来。 即便陛下从未要过她,却给了她最尊贵的封号。 即便陛下似乎并没有记住她的名字,但她觉得陛下唤她“齐贵妃”时也好听得很。 即便她知道他对她不过是牵制与利用,她也甘之若饴。 直到那个小宫女,明明相貌平平,傻里傻气,却让陛下放下身段装成侍卫对她好,直到那日她无意听到陛下让摄政亲王收她为义女,给她一个尊贵的身份,好名正言顺地迎娶她为皇后。 她心中嫉妒又惊愕。 她让人抓来了她的父母与胞弟,要挟她自尽,她笑着喝了毒药,让她照顾好陛下,却不恨她。她厌恶极了她愚蠢自以为是的模样,便在她闭眼前,杀了她的亲人。 终于,她看到了她眼中的怒气,却还没欣赏够,她被带走了,她也被带到了这里。 噩梦就从那天开始了…… 哈哈哈,荒唐,有够荒唐的。 …… 翌日,小顺子传来了冷宫那里人的话,齐氏昨天疯了,癫狂地笑了一个多时辰后就断气了。 楚皇揉了揉眉心。 “将她同齐家的人一起埋了吧。” …… “闫闫,等等我,好不好。” …… “颜——颜——” 熟悉的声音催魂一般在耳边响起。 “呼。”楚颜猛地惊醒,眼角有些抽搐。 她看了眼床旁的闹钟,又是7点整。 她一言不发地洗漱收拾好,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钟,在闫楚准备再次发声喊她时开了门。 见她出来,闫楚灿烂一笑,“颜颜,早上好呀。” 好……个屁。 “呐,豆浆和包子。” 楚颜接过道了声谢。 “都放假了,是阿姨让我早上带你出来一起遛顺顺的。” “……” “颜颜,都放假了,你想好要去哪里玩儿了吗?” “没有。” “真巧,我想好了,我们去三亚玩吧。”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叔叔阿姨和我爸妈也去。” “我拒绝有用吗?” “哈,被你发现啦。” “滚。” “别啊,颜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 “今天是我喜欢你的第1314天,是不是很吉利?” “吉利你……” “我请你吃雪糕吧?香芋味的。” “……” 一个的小镇的清晨,鸟鸣震落了晨露,一个扎着简单的低马尾,一个穿着白色体恤衫的男孩亦步亦趋在女孩身后,牵着一条白色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