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渣男,给你点赞 太安九年,春日,阳光正好,可有些人心情并不妙。 重楼飞檐,朱帘卷处,美人微微蹙眉,帘外跪着一翠衣女婢,不知正在说什么,面带怒色,眼眶含泪。 “女郎,那定北王正在前堂一口咬定要退亲,现下如何是好?”战夏垂首说道,身体轻轻颤抖,怒气之盛已然有些压服不住。 一旁侍立的女婢眠春闻言大惊,“女郎,真的要退亲吗?那贺润笙不过是出身末流士族,若不是陛下赐婚,他如何能踏进我们顾家门,还能与您定下亲事。如今陛下方仙逝,这贼子仗着新帝年幼,便要恃强退亲与禽兽何异!” 美貌女郎,也就是穿越多年的顾清仪徐徐起身,看着两婢,“带上昨日收拾好的箱笼随我去前堂。” 虽说人生要想过得去,头上就要有点绿,但是这绿的是自己,心情就很微妙了。真以为他跟傅兰韵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她丝毫不知? 贺润笙那混账她是一点也看不上眼,亏得傅兰韵误把瓦罐当珍宝,若不是圣旨赐婚无法拒绝……现在倒不用自己费心,他自己上门退亲来了,渣男,给你点赞哦。 眠春与战夏闻言不由对视一眼,眼见女郎已经抬脚外行,她们只能让知秋与信冬带人抬着三个香樟木做成的箱笼跟上。 庭院深深,廊檐重重,穿过几道院门方才抵达前院。 此时,前院情形正紧迫,顾氏父子身姿笔直跪坐于案后,怒目瞪视着堂中一身甲胄腰銙长剑的贺润笙。 只是那贺润笙身高七尺有余,姿容甚伟,腰銙长剑,杀气凛然,一看就令人心头发憷,胆生怯意。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顾氏父子眼中带着轻蔑毫不遮掩,如此行径更是令人怒火滔天。 就在顾氏父子即将按奈不住爆发之际,一阵悦耳的环佩叮咚声穿过厅堂徐徐传来,打破这一室安静。 贺润笙皱眉转头,先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抹大红织金裥褶长裙,那一抹金色随着足尖行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灼人眼球,随即头梳倾髻,鬓簪金步摇,耳垂明月珰,外罩广袖对襟短衫,腰系腰彩束以锦帛的顾清仪身姿婀娜的走了进来。 惠康第一美人。 即便贺润笙与顾清仪定亲三载,早已见惯她盛世美颜,但是往日见她总是眉眼含笑的轻柔模样,如今日这般面色如霜从未有见却更添几分风仪,恍若瑶池仙子突入凡间,让他不由眼前一亮。 顾清仪从贺润笙身边走过,眼睛瞧都未瞧一眼,越过他,对着上首父亲行礼,“女儿拜见阿父,让阿父久侯了。” 顾钧看着女儿眼眶一红,想起那贺润笙今日为何所来,心中越发恼火,“你来的正当时,何来久侯。今日唤你过来是为了定北王上门退亲一事,你若是不愿,阿父立刻进宫请陛下主持公道。” 顾逸疏也顾不上失礼,看着阿妹着实心疼,道:“阿妹莫怕,有阿父跟兄长在,决不让任何人委屈于你。” 顾家深受先帝猜疑,不得不韬光养晦,但是却不代表顾家就是个软柿子,连贺润笙这样的狗东西都能欺上门来。 区区庶族竖子,不过是以军功进身,真以为能只手撑天,那他将皇叔置于何地! 顾清仪看着父兄一脸冰霜瞬间融化,嘴角微微勾起,柔声细语徐徐开口,“阿父,阿兄,定北王既然已下定决心要退亲,女儿一向恪守闺礼从不强人所难,自然要如定北王所愿。不过,退亲之前有件事情却要说清楚,还请定北王海涵。” 002:骂谁草包 顾钧父子听到女儿这话心中大定,女儿/妹妹一向是有大主意的人,既然说出这话,必然有法子令那贺润笙颜面扫地,他们就等着看笑话! 父子俩双眼生光,脊背越发挺直,顾钧开口道:“既是要退亲,自然是要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定北王以为然否?” 贺润笙觉得怪怪的,但是他心中早有喜爱的女郎,若不是先帝强行赐婚,若不是当初他的身份不足以让他有底气去提亲,哪能会跟顾清仪这草包定下婚事。 今日她这般镇定行事,必然是知道此事无可挽回,这才强行撑着脸面罢了。 贺润笙心里嗤笑一声,嘴上就说道:“自是要说清楚,免得纠缠不清授人以柄。” 说谁纠缠不清? 顾逸疏差点就要撸起袖子打这人一顿,太可恶了。 顾清仪扫了兄长一眼,顾逸疏立刻坐回去,身姿笔直如临学堂。 “定北王所言极是,只是退亲大事,还是要请个中人作见证。”顾清仪眼角微垂并不看定北王开口说道。 贺润笙瞧着顾清仪这般模样心中恍然大悟,果然她不乐意退亲,所以才找了这么个借口拖延,哼,自己岂能如她所愿,便道:“顾小娘子说的是,的确是要请个中人作证,不知道贵府想要请谁,本王必然如小娘子所愿。” 看你还如何推辞! 一句顾小娘子,将关系断的干干净净,顾家父子气的脸色发青。好你个贺润笙,当初攀上顾家,一口一个岳父叫的亲近,如今退亲便一口一个顾小娘子划清界限。 无耻之辈! 顾清仪却恍惚并不在意这些,闻言只轻叹口气,正欲开口,就听着那贺润笙又开口说道:“顾小娘子不用再想推辞之语,本王天功神授,战功彪炳,小娘子素来喜好玩乐,腹内空空,将来入我王府如何主持中馈,我王府后院之重任,必要有个如傅家六娘子才华出众之人担任,岂能娶个草包!” 顾逸疏再也忍耐不得,一脚踹翻案几长身而起,抓起身边佩剑就要与贺润笙拼个你死我活! 竖子欺人太甚,骂谁草包? 顾清仪扫了一眼眠春,眠春立刻上前抱住顾逸疏的小腿,口中呼喊,“郎君息怒!” 息不了! “让开!”顾逸疏知道阿妹很是疼爱身边的婢女,因此倒也不好提脚去踹,只能出言斥责。 哪知道此言一出,战夏立刻过来抱住他另一只腿苦苦哀求。 顾逸疏:…… 顾钧知道女儿性子,但是火气也有些压服不住,但是又怕坏了女儿大事,因此咬着牙说道:“既是如此,定北王就去请皇叔来作证吧。” 皇叔受先帝托孤,新帝年幼不能亲政,皇叔摄政,大权独揽,若是请来皇叔作证,这婚事必然是退的干干净净,无人质疑! 他的女儿岂能名声有碍,担个草包之名! 贺润笙今日之辱顾家记下了,来日必与他不甘休! 顾钧此言一出,饶是贺润笙也是神色为之一变,皇叔又岂是他能轻易请来的,果然这顾家不愿退婚故意为难他! 顾清仪眼尾一扫,言语中故待几分期冀之色徐徐开口,“若是王爷为难……” “放心,本王必然能请皇叔前来!”贺润笙拂袖而去,想要不退亲,做梦去吧。 经此一事,贺润笙更是拿定退亲之意,他亲自上门去求,皇叔便是看在战功的份上,也会给他几分颜面。 顾清仪看着贺润笙的背影勾唇一笑,看看,自己不过是略施几分白莲之计,这厮就上钩,如此蠢货,嫁给他真是委屈自己。 好在,要退亲了。 真是普天同庆。 003:恋爱脑的草包将军 贺润笙怒气冲冲出了顾家,越想越是恼火,顾家真还当他是当初身份卑贱之时,这口气若是不出岂不是更让顾家得意? 想到这里,贺润笙随手招过随侍,低声吩咐数语,看着随侍离开,他这才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回头看了一眼顾府这才大步离开。 贺润笙去求见皇叔,另一边王府的随侍已经将定北王前往顾家退亲,并扬言顾氏女草包不堪与之婚配的事情传播出去,而且还特意提及傅六娘子才华出众,将二人比较狠狠的踩了顾清仪的脸面。 定北王退亲顾家已经是大事,更不要说定北王此言更是将事情推到一个新的热度,几乎是转瞬间人传人,街头巷尾便有了新的谈资。 等到顾府家奴得了消息传回府内,想要再平息已经毫无用处。 顾钧气的就要去找定北王算账,还是顾清仪拦住他,顾母在一旁气的脸色煞白,“这个杀坯,当年他与我儿定亲之后,顾家对他可是多有照看,不然在军中他岂能这般顺当?如今看来当真是白眼狼一只,只是苦了我儿。” 顾清仪看着厅堂内父母兄长一脸怒气的情形,心头微微一暖。 如果说穿到这个时空这么多年,唯一让她心满意足的就是有这么一家人。 她穿越的这个时空史书上并无记载,但是来这里小十年,阅遍古籍,暗询政令,她慢慢的摸索出来,这里倒像是魏晋时期,那可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但是却又人才辈出精神文明最为璀璨的时代。 本朝国号晋,却非史书上的晋朝,皇帝不姓司马倒姓宋,但是又有很多地名又跟顾清仪穿越前的史书颇多相似之地,着实令人矛盾不已。 开朝皇帝为武帝,统一全国,结束分裂,大晋朝疆域东南至海,西至葱岭,南到越南,北至大漠,冬至辽东,可谓是皇图霸业一代明主。 可惜子孙不争气,皇室之间你争我夺,诸王尔虞我诈,当年武帝统一全国后纳入版图的游牧民族乘机造反,大晋又陷入分裂混战的局面。 而他们顾家这一支出身名门,祖上追随武帝征战天下屡立奇功,后因功勋巨大受到朝廷忌惮,顾家子孙不得不慢慢蛰伏下来。 到了顾清仪父亲这一辈先帝猜疑更甚,更是几番试探,亏得顾钧将一个虎父犬子演的深入骨髓,有时候就连顾清仪都觉得这个便宜父亲是真的怂怂的。 顾父如此,顾逸疏跟顾清仪兄妹更是一个纨绔一个草包,顾家才貌似安稳下来。 但是先帝猜疑心重,总怀疑顾家装孙子,五年前,顾清仪尚年幼,先帝便将她赐婚与贺润笙,彼时贺润笙还不是定北王,只是一个末流士族靠战功起身的莽夫。 以贺润笙的出身,怎么能娶得到名门顾氏之女,但是顾家咬牙答应了,这婚事板上钉钉,先帝对顾家才没那么严苛,顾家总算是能喘口气。 只是没有想到贺润笙为了傅兰韵倒是真的豁得出去,先帝才走,就迫不及待上门提亲,不过是认准新帝年幼,皇叔未必会管顾家事,这才如此大胆。 顾清仪心想,爱情这东西,果然是色令智昏。 这样的朝代谈什么情说什么爱,争霸天下它不香吗? 恋爱脑的草包将军,送给她她都嫌丢人,好在这烫手山芋总算自己长腿要跑了。 004:皇叔主持公道 “难道就容这恶徒如此嚣张不成?”顾逸疏气的拍案,捧在掌心的妹妹,怎么能容人这么欺侮? 顾清仪看着家人,“贺润笙刚击退氐人大胜而归,此时声望正隆,顾家与之硬碰硬委实不当。君子报仇十年尚不晚,如今识清这小人真面目才是大幸之事,若是他一狠心待娶我进门再露出獠牙那才是悔之晚矣。” “七七说的有道理。”顾母拿着帕子擦拭眼泪,“只是心中到底意难平,我们顾家何曾对不住他?” “哼,如此目光短浅之辈,我且要看他能嚣张几时。”顾钧皱眉,他也想为女儿出口气,但是现在皇叔宋封禹当权,如今他们家跟宋封禹素无往来,摸不清楚底细贸然动手,就怕这些年的卧薪尝胆全都白费了。 “不急,我自有主张。”顾清仪怎么会轻易饶了贺润笙,只是一切要等到皇叔到来再说。 天色将暗,贺润笙还未到,就在顾家认为今日事情怕是不能解决了,没想到人到了。 皇叔驾到,顾家自然是阖家出迎。 顾清仪跟在父母兄长身后,抵达府门外,就看到长檐车上下来一人,只见他容貌极美,眉如墨画,色入春晓,眸若朗星,头戴笼冠,身穿红色广袖绫袍,内衬白色曲领衣,下穿白色大口裤,裤大如裙,脚穿黑色笏头履。腰带二重,内系宽帛丝带,外束革带,带两头缀有金带头和銙饰,带头之间用细织锦带系接。 当真是笔墨难描风姿神韵,若他展颜一笑,必能引得无数女郎欢呼尖叫,为他打call。 皇叔这还穿着朝服,看来贺润笙真是迫不及待,怕是在宫门口候着把人请来了。 “微臣拜见大司马。”顾钧带着家人上前行礼。 先帝托孤弟弟东海王宋封禹,加封大司马,皇叔一词是众人私下称呼,毕竟当今陛下要称大司马为皇叔,因此这称谓传遍天下,提及大司马多会称一声皇叔。 “顾大人无须多礼,起来吧。本王受定北王相托前来见证两家退亲一事,不知此事两家可是商议妥当而为?”宋封禹站在顾家门口并未有进门的意思直接开口问道。 顾钧原还想着请了皇叔进门一叙,但是看他这架势怕是心有不耐,这是要速战速决? 即便是心中恼火,但是顾钧想起女儿之前的话,压下火气,直起身看了贺润笙一眼,嗤笑一声说道:“定北王竟是这样跟大司马提及退亲之事?只怕此言不妥当,定北王毫无预兆上门退亲,下官一家吃惊不已,自从陛下赐下婚事,小女并无任何不当之处,定北王前来退亲却辱及小女清誉,恶语扑面言曰小女草包。事已至此,我顾家之女岂能任由这等小人欺负,这婚事必然是要退的。” 顾钧心中早就存了火气,又听着贺润笙居然颠倒是非至此,心中火气再也压服不住,立刻将其戳穿,将他的脸面踩在地上毫不怜惜。 顾清仪在旁听着给亲爹点个赞,干得漂亮! 005: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此时顾府周围已经有行人渐渐围拢过来,定北王退亲一事传的沸沸扬扬,现在居然请了皇叔前来,此等热闹怎么会错过。 人越来越多,不管是顾家还是定北王亦或者是皇叔都无驱赶之意,顾府门前里外三层热闹非凡。 顾钧此言刚落地,就有人在人群中喊道:“可是顾家女郎确实毫无才名,与傅家六娘子相比可不就是一草包,定北王说的没错啊。” 顾钧脸色瞬间变的乌黑,顾逸疏上前一步,岂能让父亲跟这些黎庶起口舌之争平白跌了身份,他上前一步,看着众人说道:“我家阿妹素来不喜参宴,任你是吟诗作赋还是赏花品茶都无甚兴趣,难道不参宴便是草包吗?如此说来,在场诸位凡事未曾参宴扬名者岂不是人人草包,简直是可笑至极!” 眼看着事情走向与自己所要渐行渐远,顾清仪立刻重新掌握节奏,扯了扯哥哥的袖子,自己则上前一步,也不去看贺润笙,只看着皇叔宋封禹,行了一礼,这才端声说道:“今日有劳大司马奔波,此等小事原本无须大司马操劳,奈何事关两家清誉,有些琐事还请大司马做个见证。” 听到顾清仪的话,宋封禹的眼睛终于落在她的身上,定了一瞬,这才说道:“好说,有何琐事?” 顾清仪嫣然一笑,“小女奉皇命与定北王定亲以来,四时八节两家多有表礼往来,如今既然要退了亲事,小女怎么好还收留定北王的礼物,且小女送与定北王的物事,为了避嫌也请王爷归还,大司马以为然否?” 此言一出,贺润笙神色大变,正欲开口,就听到大司马道:“善。” 他心头一沉,当年他庶族出身,能攀上顾家这门亲事已经是意外之喜,定下婚事后,年节自然有礼物往来。 只是…… 只是早年他家贫送往顾家的礼物实在是不值一提,后来他对傅家六娘子心生爱慕,自然不屑于将贵重礼物送与顾清仪这个草包。 而且……而且,为讨傅六娘子欢心,他私下将顾清仪送他的贵重之物转手就送了傅六娘子,这……这可如何归还? 冷汗慢慢浮上全身,贺润笙看了顾清仪一眼,这样的草包怎么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必然是顾家为了折辱他才出此下策,真是可恶至极。 “不过是区区黄白之物,没想到顾小娘子却如此割舍不得。”贺润笙高声嘲讽说道。 此言一出,不由引起众人哄然大笑,显然认可定北王之言。 定北王可是身有王爵,难道还在乎这点东西?顾家果然是落魄了,这顾家娘子也不愧草包之名,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顾清仪就在等贺润笙这句话,以她对此人的了解,想要赖账必然会打击她的名声,果然如此。 顾清仪脆声说道:“既然定北王口口声声不过是些黄白之物,那我就只好请在场诸位替我掌掌眼了。信冬,念吧。” 众人怔忪间,就见一绿衣女婢越众而出,手持一长卷,朗声念来。 众人听了两句,听出几分滋味来,竟是这几年顾家送与定北王的节礼。 好家伙,锦衣布帛这些“小”物就不说了,居然还有珍贵玉器与瓷器数十件,这时节能烧出白瓷的只有官窑,千金难买。除此之外,顾家居然还送了三辆车,两辆长檐牛车,一辆双驾马车。 所以这就是区区黄白之物吗? 那也太区区了! 006:这嘴巴真是一点不吃亏啊 贺润笙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之声,只觉得面皮一阵阵抽疼,脸色黑白相间很是精彩。 顾清仪看着贺润笙那双恨不能立刻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端庄贤良。 谁的脸不是脸,就问你现在疼不疼! 她没开口阻止,绿衣婢女也就是知秋接着拿出另一小册又念了起来,却是这几年贺润笙送与顾清仪的节礼。 咦? 相比起顾家的大方,定北王这节利未免太寒酸了,最贵重的东西竟然只是霞丝帛绢,其他之物多是些吃食与日常所用的小物,听到知秋念到端阳节礼竟是荷包一枚时,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声笑,似是打破了某种桎梏般,笑声接二连三响起。 贺润笙只觉得身影微晃,偏偏还不能拂袖而去,毕竟这里还有一位自己请来的大佛。 皇叔在这里,便是定北王也不敢肆意而为。 这一瞬间,贺润笙总算是知道顾家为何一定要见证人,为何指明一定是皇叔,居然在这里等着他! 顾清仪看着贺润笙气的怒发冲冠偏不能发作的样子,心里不免长舒一口气,她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贺润笙这狗贼要踩着她的名声给傅兰韵抬轿子,也得看看自己给不给他这个脸! 今儿个她把贺润笙的脸皮揭下来摁在地上使劲踩,她倒要看看那傅家也自诩名门,还会不会与贺润笙联姻。 这个时空可是清誉大于一切,名声一旦有污,必被人唾弃鄙夷。 玩舆论游戏嘛,她还真不怕! 宋封禹的眼尾扫过顾清仪十分平静优雅的面容,真是人狠话不多,嘴角不动声色的抽了抽,随即又恢复如常,转身看着定北王,“鹤知,这单册所录你可有异议?” 鹤知是贺润笙的字。 贺润笙听到皇叔这般称呼他,心中先松口气,不能惹了皇叔厌恶是大事,虽然顾家揭他的老底着实可恨,但是以后总有机会找回场子,于是就道:“微臣惭愧并无异议,早些年家境微寒,不能许以顾家小娘子厚礼,只是也没想到顾小娘子这般介怀竟还录册为证。” 贺润笙此言要为自己解释几分,不免还要踩顾清仪一脚,骂她小肚鸡肠,看重俗物,毫无高门贵女的雅致贵气,实在是庸俗至极。 顾清仪听到这话,轻轻一笑,“定北王如今贫寒也一如当年啊。” 皇叔:…… 这嘴巴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 众人一想也是,早前你没钱,但是后来先帝加封官职,又领兵出征,只说这领兵的将领能有多少油水,这可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以前穷,现在可真不穷。 最近一项节礼还是年节礼,好像贺润笙送与顾家也只是一瓮好酒,两匹绢帛罢了。 再想想顾家给的节礼…… 顾清仪定睛看着贺润笙那张脸,笑的越发的从容,“别的礼物都还罢了,只有那尊玲珑透雕百花玉瓶是我父亲心爱之物,还请定北王务必要归还。” 贺润笙眼前一黑,就是此物他送给了傅兰韵,既然已经送出去,怎么能张口给人要回来? 他万万不能在心意的女子面前做如此丢人的事情! 顾清仪看着贺润笙几欲晕倒的神色大为满意,小样,拿着我的东西去讨好心头宝,看你如何收场! 007:皇叔这么好说话了? 顾钧真是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心情大好,立刻说道:“小女所言极是,定北王切莫忘记老夫的心爱之物。” “顾大人放心,本王一定归还。”贺润笙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能做出有损名声的事情,明知道顾氏父女有心算计他,也只能咽下这口老血。 顾逸疏也心情大好,看着皇叔行礼,“既然定北王无异议,还请大司马见证我们两家立个退婚契书才好,从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宋封禹闻言看了顾逸疏一眼,微微颔首,“自该如此。” 顾钧立刻让府上的人送来笔墨,亲自执笔写了退婚书,写完后请皇叔过目。 宋封禹上前一步,看着几案上白纸黑字落墨分明,又抬头看了顾清仪一眼,“顾小娘子也无异议?” 顾清仪抬头,对上皇叔那张黑白分明却又深不可见的眸子,捏着帕子的手一紧,面上却是如常开口,“小女无异议,全凭大司马做主。” 宋封禹的眼神微凝,随即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在契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看向贺润笙。 贺润笙忙行礼走来,提笔在退亲契书上签下自己的名讳,最后顾清仪落下自己的名号。 贺润笙看着顾清仪收笔,不知为何心头莫名一空,他应该高兴的,又下意识的去看顾清仪,却见她面带微笑,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似乎浑然不当退亲是什么大事。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同。 他以为顾清仪会不舍,但是没有。 难道这些年她对自己的情义都是假的不成? 顾钧再也不看贺润笙,只看着皇叔笑道:“有劳大司马走这一趟,不管如何请进府喝杯水酒,还请大司马赏脸。” 宋封禹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紧,侧头去看顾清仪。 顾清仪对上宋封禹幽深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看她做什么? 但是场面话还是要说的,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请大司马入府。” 贺润笙可知道这位大司马的性子,惠康城多少人想要请皇叔赴宴,但是大司马秉性古怪轻易不应允,又怎么会应下顾家的宴请。 如今的顾家可不是当年的顾家。 正这样想着,却听到皇叔开口道:“如此就叨扰了。” 贺润笙:…… 他眼睁睁的看着顾钧热情满面的将皇叔迎进门,而他这个前女婿,自然是被摒弃门外。 怎么会这样? 贺润笙听着周遭细碎的说话声,加上众人指指点点,他再也呆不下去,黑着脸上了自家的牛车扬长而去。 毕竟,他还要想法子弄个透雕的玉瓶回来,还要跟送与傅六娘子的一模一样,只是他现在已经记不清那玉瓶的具体模样,念及于此越发的心烦,对顾家更是厌恶不已。 本朝风气开放,虽不至于男女同席而坐,但是同屋而食也时常可见。 今日又是为了顾清仪退亲之事,因此顾钧就没让女儿退下。 本朝盛行独案而坐,顾清仪乖巧的坐在一旁,听着父亲与皇叔交谈,但是皇叔寡言少语,多数都是自家父亲开口,她在一旁装乖巧,心里却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宋封禹这人手里不知道见过多少血,怎么今日貌似很好说话? 008:为了活着啊 顾清仪听着父亲与宋封禹席间交谈,她垂眸用饭,心思却飘了开去。 本朝风气开放宛若魏晋,史上魏晋掷果盈车,看杀卫玠这样的行为若是放到后世诸朝可谓是害人之举,说不定就要被些老学究沉塘示众,以儆效尤。 但是魏晋则不同,这样的行为反而备受赞赏,在这个标榜率性而为的时代,女子的地位跟行动都有很大的宽容度。 她现在穿越到的晋朝也是如此,对女子相对和善,且因为常年战乱之故,女子成寡再嫁也并不被人诟病,相反有些地方父母官反而大为推广,不过是为了人口繁衍罢了。 即便如此,声誉也是十分要紧的事情,所以这次贺润笙退亲才让顾家大为恼火,更不要说这狗贼还给她冠上草包之名。 宋封禹举杯之际,眼角扫过安静坐在一角的女子,此时之安静美好的姿态跟之前与贺润笙对峙时的凶狠简直是天地之别。 他的手指滑过杯口,看着顾氏夫妻满面愉悦之色,可见与定北王这门亲事作罢并未让他们觉得有何损失或者是遗憾,反而有种长舒口气的模样。 这就有点意思了。 顾钧此时也在头疼,皇叔一脸肃容,吃个饭就跟上战场一样,真是令人胃疼,但是他还不得不绞尽脑汁与之攀谈,真是要命了。 好在皇叔不是贪杯之人,酒过三巡,用过便饭便起身告辞。 顾钧父子亲自将人送至府外以示郑重,顾母则留在内堂看着女儿不免有几分忧心的说道:“七七,虽说婚事退了是好事,但是经此一事,你的婚事只怕这一两年不好提及。” 顾清仪就道:“阿母何必忧心,女儿并不想早嫁,还想多陪阿父与您几年呢。” 开什么玩笑,小小年纪就嫁出去,等到将来生产就太凶险了。 她还是多留几年,等到长开些嫁人才更好。 为了活着啊。 看着顾母面色依旧忡忡,顾清仪不得不发出大招,“何况现在局势未明,且晋朝与周边接壤诸国战事频起,乱世当头,婚嫁是小事,反倒是咱们顾家该想想后路才好。” 顾母更忧愁了,这些大事与她就像是天边遥远的星辰,听着女儿这般讲,叹口气道:“你自小便极有主意,你阿父跟阿兄也娇惯于你,如今方退婚未免人言,最近还是少出门吧。” 军国大事她不懂,但是家务事却是心中清明。 顾清仪:…… 算了,跟母亲说不明白,还是跟父兄说吧。 等到顾钧父子送客回来,顾清仪就端正坐姿,开口说道:“女儿决定离开惠康前往鹘州小住。” 鹘州乃是朝廷给顾家的封邑,只是顾家深受皇帝猜疑,前后有两代人都不曾前往鹘州常住了。 现在顾清仪忽然提起,顾钧眉头一皱,“你一个女郎去鹘州做什么?” 顾清仪正色道:“阿父,皇叔一看便是有大志之人,您认为他真的会甘愿做一辈子皇叔?当今陛下年幼不掌朝事,女儿以退亲伤心修养之名独自前往鹘州,也不会引起旁人猜疑。鹘州是我顾家之根基,大乱之前,必然要稳固根基,方有退路啊。” 不走不行,乱世当头,还是要建立自己的根据地,伟人说得好,枪杆子里出政权。 顾家想要在乱世中保住身家性命,必然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009:真是个怂爹 顾逸疏闻言看着妹妹,“不行,你独身一个前往封地实属危险,你要知道鹘州与杂胡接壤,常年有战事,太危险了,不可。” “留在惠康也不过是徒被人笑话草包美人。”顾清仪难得露出一个伤心的容颜,“阿父,阿兄,我自幼在惠康长大,还未去过鹘州,我想去看看,看看咱们顾家的根所在之处。再说,一路上有部曲随行,家奴在旁,从惠康至鹘州不过一月路程,若是走得快些,半月可至。” “不行,此事不用再议。”顾钧怕抵不住女儿哀求,索性直接走了。 顾清仪:…… 真是个怂爹,跑得到快! 顾母忧心忡忡随着顾父离开,顾逸疏留下劝说妹妹,“七七,你听话些,若是很想去鹘州,等到明年朝局稳定下来,阿兄带你走一趟。” 顾清仪知道自己的阿兄是有大志向之人,跟父亲还有所不同。 顾父到这般年纪只想着保家人平安,但是顾清仪却想着如果这个乱世真的相类魏晋之时,只怕天下大乱就迫在眉睫,在这样的当头,顾家当然要居安思危。 只是这些话顾清仪无法说明,她看着阿兄沉声说道:“阿兄,我知你有大抱负之人,与其我们一家如困兽般在惠康,倒不如我先回鹘州提前部署也有后退之路。” 顾逸疏万千话语对上妹妹凝重的神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这妹妹自幼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做事极有章法,他跟阿父常常叹气若是阿妹是个阿弟就好了。 纵然如此,他还是拒绝了,“不行,且不说山高水长一路上山匪横行危险重重,就说你一个女郎回到鹘州,虽说鹘州是顾家封邑,但是主家已数十年不曾归乡,只怕下头家奴早生二心,实在是为太危险了。” 顾逸疏生怕妹妹不信,又说道:“你要知道去岁鹘州送到惠康的钱粮又少两成,若不是底下奴仆贪敛何致如此?” 这种事情是难免的,又何况他们顾家的主子几十年不能归乡,手下的庄头匠头中饱私囊又有何怪。 妹妹一个女子回了鹘州,还不得被那些恶仆生吞活剥? 自然是不行。 顾清仪叹气,知道是说不通了,只能再找机会。 但是,鹘州是非去不可的。 乱世到来,只有拥有自己的底盘,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才是最安心的。 且说贺润笙回了自己的王府,正想着怎么找个与顾家相同的玉瓶,这边就有傅家的奴仆上门。 贺润笙看着诺大的锦盒微微皱眉,又看着那奴仆问道:“六娘子让你送来的?” “是,六娘子说王爷岂能为了些凡尘俗事所累,略尽薄力为您解忧一二。”那奴仆说完就袖手一旁低头不语。 贺润笙轻轻打开织锦包裹的锦盒,第一眼就看到里头摆放的端端正正的玉瓶,玉瓶之旁还有几个巴掌大的锦盒,不用打开也知道必然是自己送她的东西。 贺润笙牙关紧咬,他没想到事情传的这样快,六娘子不仅知晓了,而且还主动把东西还回来不让他为难。 如此高情厚义,不免让他心中一暖,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相比起来,顾清仪这草包真是提鞋也不及! 010:皇叔这是疯了吗? 顾贺两家退亲之事这两日成为惠康最大的乐子,尤其是先有贺润笙言及顾家女郎是草包,后有顾家女郎暗讽定北王吝啬如鬼,当众宣读节礼单册,又有皇叔见证,一浪接一浪真是好不热闹。 贺润笙拿了傅兰韵退还的礼物,又清点好顾家礼册上的物件,自己脸都没露,只派了个家奴将东西还回去。 顾钧气的在家又骂一回,有来有往,他将贺家的节礼装上车,派人送到王府门外,人都没见扔下就走。 俩家你来我往眼瞅着结成了大仇,再无缓解余地。 不过相比起来,定北王有实权在手,顾家如今只剩个空架子,自然还是认定顾家损失更大,毕竟失了这么个良婿,何止是可惜,简直是愚蠢。 就在此时顾清仪接到了请帖,是仓曹梁丰之女梁香凝所送,邀她前往水边饮宴,重温祓禊之礼。 呵,梁香凝可是傅兰韵的狗腿子,这个时候请她赴宴能安什么好心? 又要重温祓禊之礼,水边宴饮又称流杯曲水之饮,就是后世所言曲水流觞,这分明就是要羞辱她啊。 曲水流觞或吟诗作赋,或清谈占先,或书画一幅,虽然女子之宴比之男子清减许多,但是这其中恶意可谓昭然。 既然是重温祓禊之礼,想来宴请的人必然不会少,这个傅兰韵为了贺润笙倒是费了心思了。 且梁香凝生怕自己不参加让她们失了乐趣,故意口出恶言,言及她若是怕了便不用去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女郎,您真要去吗?”眠春面带担忧的开口。 “怎么能不去?”顾清仪轻笑一声,如今新帝年幼不涉政,皇叔跟他们顾家没有恩怨,此时倒也不用向先帝在时那么竭尽全力的装孙子,也该慢慢的露出一些锋芒才是。 她这个草包也得摘一摘这帽子,狠狠地在贺润笙脸上打一巴掌。 顾清仪这边刚答应赴宴,梁香凝立刻就将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豪门闺秀人尽皆知居然还有不少人主动参加这次河边宴饮,想来都是要看她笑话的。 大司马府。 “河边宴饮?”宋封禹微微抬首看着大管事穆埠。 穆埠高眉深目,浅蓝眼珠,乃是丘穆陵氏与汉人所生后代,后改汉姓为穆。 “是,是梁仓曹之女发帖,不过,梁家素来紧随傅家脚步,身后未必没有傅家之意。”穆埠沉声说道。 宋封禹长眉微皱,那双清亮的眸子也染了几分灰暗,随即嗤笑一声,“一群苍蝇鼠蚁耳,传太尉王泠来。” 穆埠一愣,“主公……” “去吧。” 穆埠不敢再言弯腰退下去,脸色却有些不好看,那顾家女被人退亲不说,素来既无贤名也无才名如何配得上自家主公? 而且还要太尉做媒,穆埠心塞的很,在他心中,自家主公那就是天上的明月啊。 王泠来的极快,皇叔宣召岂敢拖延,即便是他历经大事,听到皇叔之言一时也失了从容。 什么? 上顾府提亲? 顾家女不是刚被定北王退亲吗? 皇叔这是疯了吗? 011:太尉上门提亲 “大司马,婚姻大事还请三思啊。”王泠力持镇定开口劝说,“顾氏女郎方被退亲,且名声有碍,惠康城名门仕女数不胜数,您大可另选一门。” “王太尉不用再劝,本王心慕顾家女郎已久,只是对方有婚约在身只能遗憾,如今既是退亲本王岂可错过这个机会,有劳王太尉走一趟。” 王泠:…… 这下明白了,难怪您巴巴的去做什么见证,如今看来果然是心存不良啊。 哦,不,是心怀惊喜啊。 王泠还能说什么,皇叔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他也只能应下此事。 第二天一早,王泠就衣冠正服,带着扈从,大张旗鼓的往顾府而去。 皇叔既然要提亲,既然心仪顾家女郎,他当然要善解人意的为皇叔开路,为顾家女郎脸上增光。 毕竟婚事要是成了,顾家女郎以后就是皇叔之妻,清誉不能有任何的脏污。 王泠觉得自己太难了,做个媒而已,愣被他当成军国大事对待啊。 河边饮宴还在众人期待之中,没想在这之前又出一件大事,皇叔请托太尉王泠前往顾府提亲一事,硬生生的把惠康城炸开了锅。 且不说皇叔那无人可比的军功,再加上如今先帝托孤摄政大权在手,就说皇叔那天人之姿已经被惠康城无数女郎倾慕,只可惜皇叔一直无意婚娶,众人也只能暗叹无缘。 哪知道如此天之骄子居然看中了顾家那草包? 她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众人惊怒之下,居然有不少女郎坐牛车赶往顾府想要一探究竟,不多时顾府门外就聚集了不少牛车,这架势比那日贺润笙退亲之时更为热闹。 顾家门房有些腿软,额头上冷汗直冒,心想他们家女郎厉害啊,这才几天就弄出两次大阵仗,谁家女郎有这样的排场? 不要说惠康名门世族惊愕,便是顾家此时也是懵的。 尤其是顾清仪,仔细想想自己跟宋封禹也没几次交集,要说起来上回退亲作见证还是两人见面最长的一回。 至于王泠所说的什么皇叔对她倾慕已久的屁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就宋封禹那样的人,左手屠刀,右手鲜血,性情古怪难以猜度,这样的人就是奔着皇图大业去的,儿女情长? 开什么玩笑! 顾清仪绝对不相信宋封禹对她有什么倾慕之心,但是也想不通他为何上门提亲,自己多年装草包如一日,在外名声不显,以他的身份娶自己真的是不划算啊。 顾钧跟妻子面面相觑,但是紧跟着顾母就高兴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大好事啊。 看以后谁还敢说她的七七不好,七七不好,皇叔还能上门求娶? 顾父到底矜持些,摸不清楚皇叔的意图,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对着王泠拱手,“王太尉见谅,小女方退亲,眼下并无谈论婚事之意,还请皇叔莫要怪罪。” 顾母闻言就有些着急起来,这样的婚事哪里去找? 她忙推了一下顾父,然后看着王太尉,“太尉见谅,郎君只是太过于惊讶,这婚事自然是极好的。” 012:我不是恋爱脑 顾父脸色一变,转头去看妻子,却见妻子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乞怜,他一时说不出拒绝之语。 王泠一看哪里肯错过这样的机会,皇叔交给的差事要是完不成怎么回去交差? 于是立刻抓住机会,双手一拱,笑着说道:“这可是天赐良缘,顾大人恭喜啊。” 顾父:…… 王泠今日上门只是来提亲,目的已达到,立刻起身告退,速度之快,都容不得顾父有反悔的时间。 王泠一走,顾父看着妻子,“皇叔杀人如麻,性情古怪,七七嫁过去又岂是良配,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顾母却道:“外人传言不可信,那日皇叔前来作见证分明是端庄君子,礼数周到。郎君怎能听信一面之词,妾身看着皇叔极好。再说,郎君认为七七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婚事?” “高门固然荣耀,可你要知道,若是将来七七受了委屈,你我如何替她出头?”顾钧头疼不已。 顾母冷哼一声,“嫁做旁人难道就能随心所欲?你看那贺家贼子,不过是出身寒庶,一朝得志还敢与我七七退亲,低门又有什么好?难道就不用受委屈?” 顾父被怼的无法反驳,只能长长叹气。 顾母一见心头一软,轻声说道:“郎君莫恼,如今横竖不管是高门低门对七七说都未必是良配,既然如此自然是要选高门,高门之妻,别人总要恭敬几分,谁还敢背后轻易非议。” 顾清仪正走到门前恰好听到这句,这话的意思就是反正怎么踩都是坑,一脚下去都是泥,当然选个金坑才好。 女儿身影出现在眼前,顾钧挺直身子看着她,面色缓了几分,“七七,你已经知道了吧?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不愿,阿父这就前去大司马府说个明白。” 顾母也看着女儿,柔声说道:“七七,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可要想明白。经了贺润笙一事,你也该更清楚婚姻大事不能儿戏。” 顾清仪见礼之后跪坐下来,这才说道:“女儿愿意。” 顾钧大惊,顾母大喜。 顾清仪想得简单,宋封禹实权在手,自己与他订了婚约,别的不说,至少父兄在朝中的局面就能缓解,想来父亲这个司空之职也能将实权握在手。 乱世当前,爱情都是虚的,只有权势才是真的。 顾清仪很清醒,比任何人都清醒,她从来不是恋爱脑的人。 况且,不管是宋封禹安的什么心,自己都能见招拆招,还能利用他的权势为顾家谋利。 况且阿母想的对,既然要嫁人,当然是嫁最好的一个。 当初与贺润笙的婚事固然是因为赐婚不能反抗,但是家里也是因为贺润笙出身庶族,自己嫁过去不受委屈,可结果呢? 可见,联姻这种事情不仅要眼睛看还要脑子想,什么良人不良人,全都是虚的。 “不过,女儿有一个条件,还请阿父代为转达。”顾清仪开口说道。 “你说。”顾钧看着女儿说道,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女儿开什么条件,他都要为她周旋做到。 013:暴戾症 “我希望婚期能定在两年后。”顾清仪明年就能及笄,照理说及笄之后就可嫁人,但是她还有自己的打算需要时间去完成,所以婚期不能太早。 嫁给宋封禹这样的人,她得为自己做好充足的准备。 “好,阿父去说。”顾钧一口答应下来,虽然有些难度,但是也不是不可行。 顾母却有些忧虑,但是疼爱女儿到底没再说别的。 等待顾逸疏得了消息回府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去阿妹闺房质问,“你为何要答应?那皇叔非良配!” “阿兄,天下之大,谁又是良配?”顾清仪反问。 顾逸疏一梗,“总之皇叔嗜杀之名不绝,性情又古怪,你怎么能嫁这样的人?” “阿兄,未曾亲眼所见便皆是传闻,既是传闻便不足信。”顾清仪断然说道。 此时,顾钧正陪着宋封禹站在门外,恰好这兄妹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顾钧:…… 他就说宋封禹好端端的非要来探望女儿作甚,果然是心怀不轨! 宋封禹眉眼微垂,随即侧头看着顾钧,“顾大人果然是教女有方。” 所以儿子就没教好吗? 顾钧心头一梗,随即轻咳一声,大声说道:“还不出来拜见皇叔!” 顾钧故意说出皇叔二字,宋封禹也不在意他那点小心思。 转瞬顾逸疏兄妹就走了出来,顾逸疏脸色之难看,对着皇叔就要质问,却被阿妹轻轻一扯,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宋封禹眉峰微挑看着这对兄妹的小动作,都说顾家甚疼爱女儿,如今看来丝毫不假。 “本王有话想要跟顾女郎单独说,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宋封禹看着顾家父子毫不客气的撵人。 顾钧憋着一口气,还没定亲呢,怎么能行? 他正要拒绝,就听着女儿说道:“小女正好也有话问皇叔,阿父,阿兄,烦劳你们在亭中稍候吧。” 园中凉亭相距甚远,既能看到这边情形不用担心皇叔胡来,又不会听到两人谈话是个好主意。 顾家父子十分糟心的避开,脸色一个比一个臭。 宋封禹觉得有趣,这顾家一门跟旁人倒是大为不同。 他上前一步,站在顾清仪身边,此时距离她更近了一些,果然又嗅到那十分熟悉的味道,让他紧绷烦躁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他有暴戾之症,若是怒火当头时常会失控,别人说他性情暴戾倒也不是虚言。 三年前,他在道观偶遇顾清仪却突然发病,他失去理智之时,分明察觉到有一股清凉的气息让他安静下来。 一次为偶然,后来又恰好再遇一回,他就认定此事跟顾清仪脱不开关系。 但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顾清仪做了什么手脚能让自己突然发病又清醒,甚至于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暴戾症跟她也有关系。 事关身体康健,宋封禹自然不会小觑,想要查明此事也不容易,毕竟顾清仪是个女子,自己贸然接近总会引人非议。 若是有了婚约那就不同了。 若是自己的暴戾症真的跟顾清仪有关,待他查明真相,必然要她付出代价! 014:与皇叔第一回合交锋 顾清仪看着宋封禹也分外糟心,穿到乱世已经足够倒霉,先是被塞了门婚事,紧跟被渣男退婚,现在又被皇叔惦记上,真是霉上加霉。 估计老顾家这是捅了霉神的老窝了,不知道自己或者是顾家有什么东西是皇叔惦念的。 但是这婚事想要拒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与皇叔拒婚结仇以后父兄想要脱离惠康会更艰难,若是与皇叔联姻,或许还能从夹缝中争出一条活路。 “不知皇叔有什么想要与小女说。”顾清仪侧头看着宋封禹,见一回依旧惊艳一回。 虽说宋封禹恶名在外,但是就这一张皮囊当真是令人见之忘俗,既不是令人退步三舍肌肉虬髯的壮汉,也不是身体孱弱走三步喘一步的弱鸡,而正好在这两者之间迸发出勇健与秀美间的美。 顾清仪见过宋封禹数次,每见一次还是惊艳一回,没办法,她是个颜控,见到美男眼睛就有自己的想法。 宋封禹瞧着顾清仪,就见她那双宛若琉璃的眸子在自己面上扫过,不像别个女子还会羞怯遮掩几分,她这双眼睛放肆的正大光明,反而让人不会有不适。 “听说你要延长婚期?”宋封禹盯着顾清仪问道,他有点不明白,她为何要延长婚期。 眼下的局势对她十分不利,火速嫁给他才是顾家与她扬眉吐气的决定。 宋封禹这话问的相当不客气,称顾清仪‘你’,连个敬称都无,可见此人之霸道并非谣传。 顾清仪直接点头,“是,小女自幼身体孱弱,经此一事大受打击,已经跟父母请示,会前往鹘州小住一年养病。” 宋封禹微微皱眉,“素未听闻顾女郎身体孱弱之语。” 称病延期,这信口开河未免把人当傻子,谁不知草包美人是顾家掌上明珠,身体壮的像头小猪! “心病难医。”顾清仪轻叹一声,“且小女还有一年方能及笄,一年皇叔能等得,不若再给小女一年。如此世人也会称赞皇叔心怀柔善。” 才怪! 宋封禹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顾家女郎,传闻中的顾家女郎惠康第一美人,美貌无人能出其右,这一点确实。 顾清仪的美艳而不妖,清而不俗,赏心悦目之余又不会心生鄙夷之意。 这世上或美艳俗气,或气质出尘的女郎多得很,但是难得有能将美艳与脱俗融为一体的人。 除此之外,与顾清仪美貌并驾齐驱的还有她绣花脑袋一草包的名声,但是现在看着顾清仪对着自己还能讲价还价丝毫不怯,宋封禹觉得更有意思了。 草包?只怕未必! 这顾家一门,老老少少,好像都跟传闻中不同。 “若是本王不应呢?” “皇叔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小女郎,被人退婚已经足够伤心,若再被人逼婚,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凄惨的人吗?” 示人以弱,尤其是个大美人,即便是皇叔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好直面拒绝,尤其是顾清仪真的挺惨的。 宋封禹微微挑眉,“本王听闻你还要参加水边宴饮,可见也不是那么伤心。” 顾清仪:…… 失算了,不过,这点闺阁女子间的小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015:草包也有如此志向 顾清仪心中这样懊恼,嘴上却说道:“哼,虽然我一向与世无争,但是这回那定北王欺人太甚,况且这水边宴饮一事皇叔既然已经知晓,想来也该知道,幕后真正的主使之人。前脚那贺润笙嘲讽我不如傅家六娘子,转头那傅家六娘子就让狗腿子来下战书,我岂能不应?这对狗男女欺辱与我,莫说我还有口气,便是卧榻垂危,也要鼓足最后一口气与她大战一场。” 宋封禹:…… 是他眼拙,没看出草包也有如此志向,失敬! 大概是宋封禹眼中震惊之色太过清晰,顾清仪心头一梗,她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草包就不配有咸鱼翻身的志向吗? 宋封禹沉默了,难得有这样的沉默,不得不说,他是真的不太了解女子这种生物。 若是他手下的将士,能有顾清仪这般殴打情敌的至高勇气,自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可惜。 “若是本王应允,顾家拿什么补偿?” 顾清仪觉得自己可能出现幻听,补偿? “皇叔真是爱开玩笑。”顾清仪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厮的脸皮厚度,也是,毕竟这人杀人都跟玩儿似的,你跟他讲什么人生情怀那都是虚的,他就是要利益。 “本王从不开玩笑。”宋封禹肃容盯着顾清仪,“世上万般有来有往,顾女郎以为然否?” 这人当什么皇叔,就该去当外交官! “不知皇叔想要什么补偿?”顾清仪心想白费她那么多口水,早知道这般一上来就谈交易好了。 宋封禹抬头看着顾清仪,“本王最近处理政务繁多,时常会感觉到身体疲惫,心神焦虑,听闻顾女郎做得一手好香包。” 艹! 顾清仪心头一颤,当年她救他一条狗命,当时他昏迷不醒不应该知道的吧? 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线索? 不会的,若是发现了什么,以他的秉性早就会挖个坑找上门来。 顾清仪心中宛若翻江倒海,掌心后背冷汗直冒,但面上丝毫不赶露出端倪,还故意摆出一副迷惑的神色,轻声说道:“这倒是奇怪了,皇叔从哪听到的这般传言?我女工一向勉强,不过调香倒是我所喜,若是皇叔不嫌弃……” “本王自然不会嫌弃,为免你过于辛劳,那就一月送一回好了。” 顾清仪:…… 太不要脸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顾女郎不乐意?” “怎么会?”顾清仪咬着牙挤出一个笑容。 “本王那就安心了。”宋封禹微微颔首。 顾清仪恨不能拎个扫把把这厮打出去,可她还要对他面色和煦,温声软语。 这就是没有权势,没有地盘,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的下场。 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想要两年后能顺利解除婚约,顾清仪回鹘州的心更坚定。 两年后攒足底气解除婚约的事情,便是跟顾家人她都没提一个字,她敢说出一个字,只怕他们都要以为自己疯了。 压下心里的万般想法,再看着宋封禹那张脸,怎么看也不帅,也不美,也不令她小鹿乱撞春心萌动了。 果然,去除表象窥见内心,再完美的表象,也会崩的山崩海裂,一塌糊涂。 什么美男? 分明是霉男! 016:傅兰韵 两家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两年后成亲这样的条件皇叔都肯答应,顾家实在是不知道还能以什么借口推脱。 顾清仪倒是想得开,但是顾钧父子想不太开,顾母喜忧参半。 这么一桩婚事震惊的不只是顾家,现在整个惠康城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不要说现在皇叔摄政朝堂大权在握,便是以前先帝在时,以皇叔的身份顾家想要攀这门婚事尚且不易,可现在顾家女郎才被定北王推了亲,皇叔便上门提亲。 这下子最尴尬的是谁? 当然是定北王! 提亲之前,众人认定必然是顾家女郎太过草包,定北王虽出身庶族,但是这几年战功彪炳,军权在手,跟顾家草包女退亲肯定是顾家女有不妥当之处。 但是皇叔提亲之后,众人不免去想,皇叔这人做事虽然手段狠辣,但是婚姻大事怎会糊涂,若是顾家女郎真的不堪,以皇叔的性子怎么会上门提亲? 所以定北王跟顾女郎到底谁人不妥,大家不免又多想几分。 不说定北王在家气的跳脚,便是傅兰韵此时也有些不好过。 傅夫人面色端凝的看着女儿,“这次水边饮宴你就不要去了。” “阿母……”傅兰韵细长的眉梢微微蹙起,“为何?” 傅夫人看着杏黄衫裙的女儿眉目如黛,气质出众,再加上傅家有意经营所以女儿才名远播,本想着女儿既然中意那定北王,虽是个莽夫,但是有军权在手也能弥补一二。 只是现在…… 傅家不可能得罪皇叔。 “皇叔与顾家定亲一事你已知晓,也就该明白为何阿母这样说。”傅夫人脸上仅存的一点笑容也收了起来,“你是傅家女郎,凡事都要为傅家着想,你父兄支应门庭,族人在外奔波,一举一动备受瞩目,岂能因你让傅家蒙羞。” “阿母!”傅兰韵脸色煞白,“女儿怎么会让傅家蒙羞?” “定北王为何退亲?傅家心知肚明,但是你若不知收敛,只怕不用几日整个惠康城都会心知肚明,届时,你这个让傅家引以为傲的女儿让傅家有了污点,为了傅家的名声,你以为傅家的祖老还会容你活着?” 傅兰韵的脸色白中透着青色,看着母亲半响才说道:“当初女儿与贺润笙私下相见家里也是同意的,若不是父亲看中贺润笙手中的兵权,又怎么授意女儿靠近他?” 傅夫人听到女儿这话,抬眸凝视着她,“你是在怪你父亲?” 傅兰韵捏着帕子的手一紧,抿抿唇才道:“女儿不敢。” “你素来聪慧,不用我多言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该怎么做。你与贺润笙的婚事不急在一时,现在不成,未必以后不成。但是若是你不知道收敛,这婚事就必然不能成。” 傅夫人说完就起身径直走了,华丽的衣摆在地上映照着金色的光芒,那点刺目的光芒让傅兰韵的脸色更加的难堪。 实在是没忍住,拂袖将案几上的物件扫落在地,眼尾发红,目带怒意。 好,真是好! 017:心底深处仰慕的人 “女郎,仔细别伤了手。”菘蓝忙扑上来抓着女郎的手查看,看到指腹果然有一道细小的伤口,立刻叫商枝送上药膏来。 傅兰韵任由婢女给她上药,满心的恼火无处发散,她早该知道的,傅家满门荣耀,怎么会把她一个小小女郎放在心上。 傅家女儿多得是,也亏得她略有薄名才能被家中看重,可现在一旦出了事情,还不是扼住她的喉咙任由家中摆布。 “蝉衣,待我书信一封,你送去定北王府。” “女郎,万万使不得。”蝉衣还有菘蓝几个婢女都跪了下来,“眼下府里查的正严,若是被抓住,奴婢一条贱命也就罢了,可是女郎你要怎么办?” “女郎,夫人方才也说了,这件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您要耐心等候啊。”商枝开口劝道。 “三娘子跟七娘子虎视眈眈,女郎可不能行差错步,万一被她们抓到把柄便是万劫不复,女郎三思。”菘蓝跪地用力叩首。 傅兰韵慢慢的冷静下来,良久才说道:“你们都起来吧,我知道了。” 几个婢女都送了口气,女郎听劝就好,三人对视一眼,正欲开口,就看到紫苏从帘外快步走了进来,“女郎,梁女郎派人送来口信,说是饮水宴怕是办不成了,她不小心得了风寒如今卧床不起,说是等她病愈再亲自来与您赔罪。” 傅兰韵心里明白,傅家都让她与贺润笙不再往来免得惹怒皇叔,梁家那边肯定不会在这个当口给顾清仪找麻烦。 顾清仪攀上皇叔这棵大树,她们这些闺阁女郎又有谁敢明目张胆的得罪她? 废物! 傅兰韵冷笑一声,“很好,便说我知道了,让梁女郎好好养病,宴饮的事情暂时作罢,想来顾女郎素来宽厚必然不会与她计较。” 傅兰韵这话说的轻飘飘毫无诚意,眼中暖意散了个干净,眼睛落在蝉衣身上,忽而一笑,“也罢,梁女郎与我相交一场,蝉衣你带着些礼物代我探望一二。” 蝉衣自然明白女郎的意思,这就是要给梁女郎一个下马威,梁女郎当初答应得好好的事情,现在以病推辞,眼中又何曾有自家女郎,是该给个教训,她轻声应下来转身离开。 屋舍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傅兰韵腰背挺直坐在那里,脑海中却想起顾清仪那张面容。 惠康第一美人,的确美,她往人前一站,她们这些闺秀都要黯然失色。 幼时她就极讨厌顾清仪,只要有顾清仪在,任何人都会成为陪衬,而她不愿意作陪衬。 所以她努力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是想要把她狠狠地踩在脚下,而她也做到了。 就连当初她故意接近贺润笙,也并非是真的喜欢此人,不过是想让顾清仪难堪罢了。 可她机关算计,哪想到最后竟然还是让顾清仪捡了个大便宜。 皇叔啊。 她见过数回,玉树花容,龙章凤姿,他跟顾清仪是一类人,他们身上的光芒能将任何人的荣耀毫不怜惜的踩在脚下。 也是她心底深处仰慕的人。 贺润笙…… 呵,顾清仪不要的,难道她就稀罕? 不过是个庶族莽夫。 她在母亲面前不过是演一场戏罢了,傅家总不能就这样白白委屈她,总要给她些补偿,这才是她想要的。 至于顾清仪……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018:绿色荷包 饮水宴突然取消,这个消息顾清仪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其实当初宋封禹求亲之时,她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梁家这宴会怕是开不成了。 想是这样想,但是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样就取消了,可见皇叔震慑力之强。 如此一来,就更证明自己答应这门亲事是对的,眼下局势来看,跟宋封禹联姻无疑是最好的。 既得了好处,顾清仪也不是吝啬的人,答应给皇叔的香包自然要赶紧做出来。 画样、裁剪、绣了几丛翠竹,既简单寓意又好她十分满意,但是香包内填充的香料却是让她废了些心神。 把室内的婢女都打发出去,借着一盏豆灯,她慢慢的伸出掌心,很快就有一丛翠绿的枝蔓从掌心钻了出来,长到两寸有余,顾清仪就把它折断,折断的瞬间翠绿的枝蔓就变成了褐色的枝干,浅浅的香气蔓延出来,令人心神惬意,精神倍发。 这东西骤然出现还是她初次跟宋封禹见面时,当时宋封禹神色癫狂,双眼赤红,完全失去了理智闯进了她休息的厢房。 顾清仪当时拜完佛上完香正在厢房休息,突然闯进来个人又是这样的疯样,她只想着活下去,正是她那一刻精神高度集中,然后这藤蔓忽然就从掌心窜出,将宋封禹击倒捆了个结实。 宋封禹昏倒倒是轻松了,顾清仪当时看着自满屋子的藤蔓以为自己疯了,她是个人又不是植物,这怎么回事? 后来几年她慢慢摸索才发现这东西好像应该算是她的金手指,一开始不太能掌控,所以才会出现藤蔓满屋的状况,后来自己试着去掌控,练习了很久才能慢慢的控制它。 只是这个金手指有点鸡肋,长得贼慢不说,而且好像只能做药用,后来她再怎么去试都没再出现藤蔓满屋的景象,多数时候就像是今日这般只会长出几寸长,特别的吝啬。 以致后来顾清仪每每想起当初的盛景都以为自己可能是做梦。 好在这东西特别省事,只要把它掐断就能自带烘干技能,她拿过磨药材的铁杵慢慢的将枯枝磨成粉,哎,要是这东西带自动磨粉功能就好了。 随着粉末越来越多,香气渐渐地浓郁起来,顾清仪完全没有发现她的眉心有个藤蔓的标识若隐若现,随着香气渐淡慢慢的消失不见。 她只觉得眉心有一点点痒,伸手轻轻一挠,随即就把磨成粉的藤蔓跟其他配比好的香粉混到一起,然后装到一个浅绿色的锦袋里,又装进香包中,收好口,托在掌心。 淡绿色的锦缎上绣着一丛翠竹,做成葫芦样式,底下坠了配色的丝线,她自己十分满意。 完全忽略了绿色对于男子而言好像不是个友好的颜色。 宋封禹盯着摆在桌上的绿色宝葫芦荷包,眼角止不住的抽动。 他深吸一口气,要不是知道顾清仪几分脾性,绝对不会故意用绿色羞辱他上门提亲的事儿,他都以为她送他绿色荷包是骂他! 019:细查香包 忍下郁气,将荷包托于掌心放在鼻端轻轻一嗅,就是这个味道! 入鼻的香气,让宋封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舒缓下来,这种舒适让他极为惬意,好像暴戾症已经从身体内抽走再无踪迹。 “太医可在?”宋封禹强忍下将香包悬挂在身上的冲动,开口唤人进来问道。 “太医已经奉命在府内等候,大司马可是要宣召?”小黄门乌曲弯腰回道。 乌曲是宋封禹身边大黄门钟会收的徒弟,钟会是在宋封禹还是皇子时就在身边服侍的人,前年钟会病逝,宋封禹就提了钟会的徒弟乌曲做了贴身黄门。 乌曲年纪不大,但是人却十分机灵,深得他师父钟会教导。 “宣。”宋封禹点头。 乌曲转身退下,很快就把太医樊和领来。 樊和躬身行礼,“微臣樊和拜见大司马。” “樊太医请起,这香包内的香粉你可能识别出有哪几味香料?” 樊和愣了一下,顺着大司马的眼神落在桌子上摆着的香包上,告了一声罪,上前托起放在鼻端轻嗅,顿时就眼前一亮。 这香气浓而不艳,香而不俗,后味绵延,且嗅一口就令人精神大振,顿时就有了兴趣,“只是嗅闻只能辨出几种明显的香料,其他的香料怕是还要拆开一观才可下定论。” 樊和一生致力于研究医学,这样的香包他一点也不陌生,宫中女眷最爱用这种香囊,只是香气百变,配方各有不同。 但是像是这样提神效果绝佳的香包樊和还是第一次见,自然是兴趣十足。 就是不知道大司马舍不舍得让拆开,心里不免有些痒痒的,做太医的遇到这种不同的方子总是想要研究个清楚明白。 宋封禹看了樊和一眼,“拆开就能分辨齐全?” 樊和一愣,随即说道:“回大司马,那得看香包内置放的是香粉还是香料。” 香粉那是磨成齑粉分辨起来太困难,但是香料就不同,多是切成细小的颗粒,仔细一辩还是能辨出几分的。 “拆。”宋封禹直接说道。 樊和闻言大喜,立刻上手将香包打开,里面果然还有一内囊,但是一上手,他的神色就有点不好,等到打开来看果然是齑粉,这就有点难了。 樊和面带难色的开口,“只怕微臣得拿回去细细辨认,磨成粉想要辨认出全部种类十分困难。” 宋封禹瞧着那一堆被裹在锦绣锦囊中粉末神色也不太好,“有几分把握?” 樊和想了想,“三成。” 太低了! 宋封禹的神色更难看了,不过还是摆摆手。 樊和一见立刻把东西收好,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回到家里,就把儿子跟大弟子叫了来一起帮忙,这俩人深的他得真传,但是面对这么一堆粉末也有些头秃。 足足过了三日,樊和眼下一片乌黑的求见大司马,“微臣无用,只分辨出一十八种香料,还有数种分辨不出。而且这种配方也十分的古怪,配出这种方子的人应该读过几本医书。” 宋封禹接过樊和递上来的单子,扫过一排排的沉香,苏合香,冰片等名,最后落在一个问号上。 未知…… 宋封禹的手指指着那个问号,看着樊和问道:“若给你时间,能不能查出?” 020:皇叔恶名 樊和闻言小心肝一抖,不敢抬起头去看大司马。 宋封禹一看心中自然明了,樊和医术了得绝对不敢糊弄自己,看来这香包果然有古怪。 “东西呢?” 听到皇叔的问话,樊和哪里还敢迟疑,将东西双手奉上,拆开的荷包已经复原,他特意请的宫中绣娘代为动手,表面上毫无拆开过的痕迹。 宋封禹将东西接过去,那熟悉的香气又在鼻端慢慢的环绕,方才还有些翻滚不休的焦躁慢慢的稳了下来。 这个东西对他太有用处了。 但是,能掌控自己暗疾的东西,怎么能被人知晓,被人掌控,所以顾清仪不管如何一定要进他家门,锁在他的后院才能令他安心。 “下去吧,此事不得外传。” “是,微臣遵命。”樊和迟疑一下抬头看着大司马,“主公,属下虽然不知道这东西从何而来,但是明显对您大有益处,越是如此,您越要当心啊。” 前一句微臣,是行朝臣之礼。 后一句主公却是主仆称谓,樊和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投靠宋封禹,那时宋封禹还不是大司马只是先帝封的东海王。 宋封禹听到这话面色微缓,“文滨之言甚是,此事事关重大,盼你为我解忧。” 文滨是樊和的字,他眉头紧皱轻轻颔首,“属下自然尽心,只是这齑粉实在是难辨,若是主公能拿到原料就好了。” 宋封禹脑海中就想起顾清仪那张脸,不知道为何他就能肯定这事儿怕是办不到,沉默一下,才慢慢开口,“暂时不能。” 樊和轻叹口气,“那属下先尽力试着调配一番。” 模仿香包的香方私下调配也是一种方法,只是世上香方万万千,各家都有自己的秘方,想要调整的完全一致怕是很难。 尤其是这香包磨成齑粉明显就是不希望被人发现方子的秘密,樊和觉得脑门都疼了。 宋封禹点点头,挥挥手让人退下。 樊和弯腰倒退,出了府门坐上自家的牛车眉头还皱的紧紧的。 王爷的隐疾别人不知,但是他却是知情的,暴戾之症一旦发作往往使人神志全失,做事全凭心意,往往事情就会失去控制。 前几年王爷的病情还能略有辖制,但是这两年随着征战频繁病情反复越发的厉害,他想起去岁时王爷征战杂胡,他随军前行,那一次王爷病发几乎将所有围剿的敌军全部绞杀。 正因为如此,王爷背负的恶名越广,樊和深深叹口气,暗恨自己医术不精,不能替王爷分忧。 樊和想秃了脑袋要配出香包的秘方,另一边顾家也遇到了烦恼。 鹘州封邑的管事送来去岁的钱粮,比去岁又少一成。 顾钧面色铁青,顾母长吁短叹,顾逸疏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此时开口说道:“照此下去,是不是明年还要再少一成,这些匠头庄头贪婪无度,若是再不治理,只怕再过数年顾家的封邑都要换个姓氏了。” 顾家在先帝时备受猜疑,无法离开惠康前往封邑,十几年下来,没有主家监管这些奴仆只怕把顾家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了。 021: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清仪看着爹娘兄长,道:“所以我以养病之名前往封邑整顿家业才是最正确的决定,不然长此以往奴大欺主,顾家名下封邑名存实亡。眼下朝局不稳,虽然皇叔奉先帝遗诏摄政监国,但是分封各地的诸侯王蠢蠢欲动,届时真要是群起而攻之,惠康一旦大乱,顾家又该置于何地?” 封邑被家奴把控,他们若是匆忙回转封邑,届时再要浪费时间精力整顿,就怕朝政变数太大唯恐不及。 此言一出,顾钧也不如以往反对激烈,显然这次鹘州送来的钱粮之少令他大为恼火。 顾母却担忧的看着女儿,“你一个女郎从未出过远门,此时贸然前往鹘州,就算是平安抵达你又如何收拾那些背主恶奴?此事太过凶险,阿母着实担忧啊。” 顾逸疏沉着脸,“不若阿父上书朝廷试探一下,让我护送妹妹前往鹘州。” 新帝年幼,哪里懂得什么朝政,还不是皇叔做主? 眼下两家定了亲事,也许他就能高抬贵手。 顾清仪也无法猜度宋封禹的想法,只能点头道:“先试试再看。” 顾母看着丈夫,“夫君,不若妾身书信一封去冀州?” 顾母出身冀州大族骆氏偏枝,当年顾家上门提亲的是骆家嫡支,奈何当年骆家担忧先帝对顾家的猜疑,又不肯舍弃顾家这门婚事,于是就许了骆家偏枝之女。 骆家此番作为着实令顾家丢脸,但是当时形势紧迫,先帝紧盯顾家,于是顾家咬着牙应了这门婚事。 就因为这门婚事顾家也被人耻笑多年,好在顾母性情柔顺,持家有道,进门后与冀州骆家往来不多,又生下一子一女,夫妻之间的感情倒也越来越深。 现在为了女儿的事情求助冀州骆家本家,顾钧怎么会答应,立刻说道:“那倒不用。” 顾母轻轻一叹,“夫君,早年的事情早已经过去,若是七七真要去鹘州必然要路过冀州,难道要过门不入吗?被世人得知,难免就要落个目无长辈的名声。” 顾母这话就简单多了,既然总是要跟骆家打交道,那就从骆家身上扒层皮下来。 顾钧:…… 顾逸疏却点头说道:“阿母说的有道理,这些年骆家借着我们顾家的名头在外没少行事,该他们出力的时候,岂能便宜他们?” 顾钧瞪了一眼儿子,顾逸疏立刻闭嘴,但是眼中的神色却是异常坚定。 顾清仪对骆家没多少好感,但是也没多少恶感,这个特殊时代的士族之间从来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她就道:“阿父,阿母跟阿兄所言有理,女儿总要路过冀州,真要过门而不入那才是被人诟病。既是如此,自是要好好上门拜访。我现在可是与皇叔有婚约在身,那骆家只有敬着我没有得罪我的道理。” 皇叔势大,骆家趁势与皇叔搭上线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得罪她? 所以这羊毛怎么薅可得好好想想。 顾家几人商议妥当,顾钧方上书朝廷,还未等到朝廷的音讯,就传来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东莱县令刘益反了,突袭临淄,击退青州都督,声势浩大。所在陷没,多杀守令,有众数万,朝廷不能制。 顾清仪听着这话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到过,灵光一闪,这不是《晋书·王弥传》中所说之言吗? 这不是个架空的时空吗? 怎么还出现史书之言?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穿越之后,顾清仪第一次有了慌张之感。 022:那滋味真是绝了 刘益一反来势汹汹,击退青州都督,高密王王略手下大将刘朗前去迎敌,结果兵败逃奔洛阳,王略退保聊城,上书朝廷派兵镇压反贼。 刘益手下反贼足有万余人,且随着其声势越大前去归附着越众,临淄告急。 朝堂上因派谁去镇压反贼人选不一,争执不下,皇叔力排众议派青州刺史王浚发兵。 这种事情顾家一向沉默不语,顾钧从朝堂上归家心情不好,顾清仪请了阿兄过去说话。 顾逸疏见到阿妹叹口气,“高密王这一败怕是很有玄机。” “陛下年幼,皇叔摄政,各地诸侯王自然另有想法。”顾清仪虽然不是政治家,好歹也是学过历史看过史剧的人。 顾逸疏看着妹妹心情很复杂,要是个阿弟就好了。 “你要去鹘州的事情有了回音。”顾逸疏看着阿妹。 顾清仪眉峰一跳,“看阿兄的神色此事应当是妥了,只是为何闷闷不乐,可是另有枝节?” 顾逸疏点头,“是,护送你去鹘州的人不是我,而是皇叔。” 顾清仪:? “皇叔?”这可真是让顾清仪惊呆了,“临淄叛乱当头,皇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惠康?” 她从惠康一路回鹘州途径数地,可不会经过青州与临淄,皇叔要怎么护送她? “皇叔要亲往青州一行,正好能护送你到冀州。” “冀州与青州之间还有个兖州。” 顾逸疏摇摇头,“那就不知皇叔有何打算了。” 顾清仪叹气,“一定要这样吗?” 顾逸疏颔首,“除非是皇叔亲自护送,不然你出不了惠康。” 顾清仪明白大概这就是宋封禹的条件了,所以顾家还真的没办法推辞。 顾清仪养病回鹘州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但是在临淄大乱的当头,没几个人在乎这点小事,正好让顾清仪能很安心的收拾行囊。 没想到过了两日李茶英上门拜访,这算是她穿越到这里唯一的一个朋友了,立刻让人请了进来。 李茶英出身安定郡李家,父李涣官拜郎中令位列九卿,李家崇尚清虚之道,在朝中独成一派,与众士族利益纠葛矛盾较少,清誉极高。 李茶英随着女婢一路进来,见到立在廊檐下的顾清仪浅浅一笑,“你可真是好不厚道,既是要走了,也不派人与我道别一声。” 顾清仪上前迎了人进门,笑着说道:“我辈中人行事洒脱自在,何须被那些俗礼裹身。” 李家做事自在于心,这话果然合了李茶英的脾胃,她就笑着说道:“那也是旁人,换做是你离开,心中总是有一两分难舍。” “多谢李三娘子厚爱。”顾清仪故意双手做出一揖,顿时逗得李茶英笑了起来。 俩人相对跪坐在席上,李茶英看着顾清仪神色尚好,轻轻一叹,“定北王退亲时我便想上门探望,奈何皇叔提亲在后,我倒是不好来了。” 李茶英的父亲做郎中令,掌管宫廷侍卫,与皇叔的立场就有些微妙。 眠春带着女婢送上茶来又弯腰退下守在门口,看着桌上的“茶”,顾清仪嘴角抽了抽,喝惯了后世的茶,她真的喝不太惯这里的茶。 那滋味真的绝了! 023:这叫什么事儿 三国时期魏国张揖撰写的《广雅》一书记载:“荆巴间采叶做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色赤,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芼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 其实这种方法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投茶法,但是喝惯了后世的绿茶,红茶各种茶,再喝这种加了葱姜之类的茶汤,想当年她初来乍到,第一口下去就喷了出来。 好在现在她已经锻炼的面不改色的入口,可见心智修炼之坚定,给自己点个赞吧。 毕竟加了这种料的古茶汤,也不是谁都有这种福气能喝到的。 一口下肚,顾清仪面不改色的轻轻放下茶盏,礼数已经尽到了,第二口就不必了吧。 李茶英喝了口茶,面带赞赏的看着顾清仪,“还是你这里的茶汤更胜一筹,味道更清雅一些。” 顾清仪泪目,为了改变自己的饮食,她是真的费了不少心思,奈何怕被人发现自己不是土著,再被当成妖怪灭口,只能小小的篡改下。 就比如这茶汤,葱姜比例调了又调,挑选茶叶细之又细,而且还把烘茶的手法暗搓搓的修了修,所以才有了这清淡版的茶汤。 为了一口喝的,委实不容易。 顾清仪可不敢多说,只是谦虚一笑,随即就道:“你向来是无故不登门,今日前来必然有事,你我相交多年,直说就是。” 李茶英就喜欢顾清仪这份爽快,看她一眼,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若是回鹘州经过冀州上门拜访,要多有防备才是。” 顾清仪闻言神色一凛,“此话何讲?” “听闻冀州骆氏与齐王往来甚密。” “当真?” 李茶英点头,“我家族人方从冀州回转。” 那就是真的了,顾清仪顿觉头疼。 前有高密王“不敌”临淄反贼,现在又有冀州族亲投靠齐王,顾清仪牙疼得很,这叫什么事儿。 她这边跟皇叔定了亲,那边骆家主枝就跟齐王眉来眼去,若是被宋封禹知道会怎么想? 虽然顾母跟骆家往来甚少,但是到底是出身骆家,这一点是撇不开的。 看着顾清仪脸色不好看,李茶英宽慰她,“你也莫要太过心急,总会有法子的。这次你若是回鹘州,经过冀州如何跟骆家打交道才是最要紧的。” 这就是金玉良言了,顾清仪郑重一谢,“英娘,你我交情至深,一个谢字太浅了,这份情谨记于心。” 李茶英看着顾清仪,“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刻就走。” 顾清仪一笑,“好。”说完一顿,又看着她,“这次回鹘州我会多住些日子,一两年怕是不会回转。” 李茶英一愣,“要这么久?你跟皇叔的婚事怎么办?” “皇叔已经答应两年后再成亲。” 李茶英眉头紧皱,盯着顾清仪,“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果然是好友,顾清仪神色认真的看着她,“英娘,若是可以,我劝你还是回安定议亲吧。” 李茶英不解,“为何?” 024:全凭自己智商 顾清仪当然不能说这个架空的时空仿照魏晋时期的程度很像,她是读过史书的人啊,虽然是囫囵吞枣,但是大概情况知道的。 虽然这个时空比史书上要稍好一些,但是照她穿来这么多年细细观察,大致方向是错不了的。 所以,照着节奏来看,先帝一死皇叔摄政,距离大乱就不远了啊。 “高密王不敌敌寇,骆家投效齐王,管中窥豹就能看到各地诸侯王野心不息。天子年幼,皇叔杀名太甚,长此以往只怕……” 顾清仪不能说的太透,但是点到即止,李茶英聪慧必能明白她的意思。 李茶英轻轻一叹,“大父昨日才派遣李家一部分族人回安定。” 顾清仪想起李家那位颇有盛名的大儒李章,果然不负盛名,她是通过史书记载方能推断一二,而这位却是全凭自己智商啊。 看着顾清仪的神色,李茶英轻笑一声,“世人多愚昧,你这良才藏于沙砾亏得我慧眼识珠。” 顾清仪:…… 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大父去岁见你后,就曾与我言你有一双慧眼,腹有华章,果然如此。” 顾清仪汗颜,她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远眺,真是惭愧,惭愧啊。 两人相谈投契,叙了会儿话,李茶英忽又说道:“你可知梁丰被皇叔斥责一事?” “嗯?”顾清仪还真不知道,最近忙着回鹘州的事情,哪里顾得上旁事。“为何?” “临淄开战,朝廷调遣兵粮,仓曹存粮有误。”李茶英道。 顾清仪恍然大悟,什么存粮有误,必然是梁丰中饱私囊,若是不用兵自能让他周转时日补上就是,但是临淄贼寇起事突然,那梁丰怎么有时间补上窟窿。 “这等蛀虫,训斥倒是便宜他了。”顾清仪嗤笑一声。 “傅尚书力保,皇叔也得给一二分薄面。”李茶英说完看着好友,“饮水宴一事虽然作罢,但是惠康人岂能不知这里头的猫腻,那梁香凝想要逢迎傅兰韵就来踩你的脸,现在外头人都在说皇叔冲冠一怒为红颜。” 顾清仪扶额,“这叫什么冲冠一怒?” 不过是训斥一二,不疼不痒的。 “放在别人身上自然不算什么,但是那可是皇叔,你可见皇叔对谁家女郎这般贴心?” 李茶英看着好友的神色越发觉得有些意思,“这婚事当初来的匆忙,我还为你担忧良多,如今看来未必不是良配。” 顾清仪心中苦笑,想起之前宋封禹让她送香包的试探,就知道他对她肯定有怀疑之意,但是她不知道哪里漏了马脚。 而且,因为那藤蔓生于她的掌心,她的身上沾染了它的气息,所以香包之内的香气决不能少了它,不然以宋封禹的狡诈必然会一查到底。 只是这些秘事连父母兄长她都不曾提及一个字,自然更不会跟李茶英说起,只能说道:“但愿吧。” 她更加不能说两年后意图退婚的事情,若是出口只怕李茶英都以为她疯掉了。 虽然这时空对女子宽容一些,但是礼仪教条还是存在的。 025:本王没想到七七如此心急 李茶英看着好友的神色淡了下来,也知道这婚事并不是她想要的,皇叔威名虽重,但是其性情着实有些狠辣,并不是一个可托付的良人。 虽然,李茶英想不明白皇叔为何提亲顾家,但是明显这婚事也非好友所盼。 “事已至此,只能往前看,七七,我大父颇有些观人之法,他说你福泽深厚,必不是哄人之语。” 顾清仪苦笑,她好好一个三好青年来到这样的时空,算什么福泽深厚? 李章精通岐黄之道,观人之术,莫非自己还拿了个大女主的剧本不成? 若是这样顾清仪瞬间就有信心了,毕竟亲妈护体女主是打不死的。 乱世当头,生存不易,能苟就苟,实在是苟不下去,也只能撸袖子大干一场了。 李茶英并未久呆就要告辞,顾清仪起身送她,送至府门,看着她道:“英娘,我之前的话你要好好想一想。” 李茶英沉默一下看着好友,“婚嫁大事,你我作为家中女郎何有自主的道理,不过我会同阿母试探一二,若是能回安定郡最好,若是不能……也只能听从族中安排。” 世家之女,享受了族中的庇护与富贵,自然要为族中做出贡献。 便是顾家已经算是难得开明,但是遇到顾清仪的婚事一旦身不由己也只能屈服。 顾清仪明白其中艰难,看着她道:“不管如何,你我情谊不会变。” 李茶英傲然一笑,“那是自然。” 看着装饰奢华的牛车渐行渐远,顾清仪的思绪飘远了些,史书上讲董卓被诛后,其部将李催、郭汜叛乱,汉献帝被迫逃命陕北。途中,“失辎重,步行,唯皇后贵人从至大阳,止人家屋中,奉、暹等遂以天子都安邑,御乘牛车……” 因为牛车有“救驾”之功,所以自灵、献以来,天子至士庶遂以为常乘。 但是她穿到这时空并未有资料讲明牛车风行的原因,不过细细猜度也不难猜出。 如此乱世,征战四起,马匹作为打仗的必需品,哪里还能给人拉车做苦力,马匹征战,士族又不可能徒步,就只能用牛拉车,牛车风行也是特殊朝代下的产物。 “七七在此为何发呆?” 顾清仪猛的听到有人喊自己的乳名,以为是家里人出来,抬起头一观,却没想到撞上皇叔那张俊脸。 七七? 谁让他这么叫的? 顾清仪可不认为是她家父兄告知他自己乳名,这厮真是好不见外。 “大司马骤然驾临,小女有失远迎还请大司马恕罪。”顾清仪假装自己没听到之前的称呼挤出一抹笑容见礼。 “你我已有婚约在身,大司马这称呼不过是外人道,七七可唤我鹤安。” 顾清仪嘴角强忍着抽搐,这脸皮何止是厚,简直是刀枪不入吧? “只是定亲而已,还未行大礼,清仪不敢失礼。”顾清仪怼了一句。 宋封禹似乎没听出顾清仪话里的讥讽,反而轻笑一声,“七七这是提醒我早行三书六聘之礼吗?本王没想到你如此心急,既是佳人心意,本王自然相从。” 呸! 顾清仪脸上的笑容撑不住了,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的! 026:能言巧辩的皇叔 “大司马误会,我并无此意。”顾清仪立刻拒绝,笑话,她可是想着将来退亲的人,这大礼自然是能拖就拖,将来退亲也能方便些。 宋封禹高坐在马上,低头望着顾清仪,虽然只是简单地窄袖长裙,外束腰彩,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却有颇有几分英气,再加上自己所言似乎让她心情不怎么美妙,如花美貌添了几分霜色,却更秀美。 “三日后,本王启程离开惠康,届时会接了七七一起出城。”宋封禹徐徐开口认真打量顾清仪的神色,“你既然要回鹘州养病,作为未来夫婿护送你一程也是应该。” 好话歹话他全都说了,顾清仪还能说什么? “那就有劳大司马。”既然无法拒绝,自然就要顺势而为,而且宋封禹说护送一程,显然他不会一直跟到鹘州去,这就好说了。 宋封禹微微蹙眉,倒也没再说什么打马离开。 皇叔一走,后头的护卫立刻跟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引得路人忙停步恭送。 三日后……时间太紧了。 顾清仪立刻回了府,命眠春等人加快收拾行囊的速度,自己则去见了顾母。 顾母听到女儿的话也是一愣,“三日后就要走,怎么这么快?” “应当是临淄战事危急。”顾清仪脸色不好,前方战事吃紧,宋封禹还非要带上自己,这厮指定没安好心。 顾母自然也想到这一点,她看着女儿安抚,“别担心,等你父兄回来看看还有无转圜之地。” “不用了。”顾清仪看着阿母,“皇叔既然此言一出,必然不会再作更改。现在我唯一要求的就是,护送我回鹘州的部曲多添一队,要能战之人。” 顾母点头应下,“你便不说你父兄也是如此安排,此去鹘州路途遥远,且封邑上也不平稳,你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怎么能成。顾家部曲虽然遣散不少,但是剩下的全都是可用之人。” 顾家先祖追随高祖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受封开国郡公,后被帝猜疑,先降为开国县公,后又降为开国县侯,到了先帝时连开国二字都被抹去只有留下县侯二字。 顾家封邑也是一再缩小,最后只剩下鹘州一地,委实有些苍凉。 作为县侯,可置一军,兵千人。但是顾家未免先帝忌惮主动散了一半部曲,最终只剩下五百人。 如今从这五百人中选出二百护送顾清仪回鹘州,个个都是精兵,战力不俗。 也正因为要养这五百部曲,鹘州封邑送来的钱粮越来越少,顾家不免捉襟见肘,鹘州所为顾家父子岂能不怒? 此次回鹘州,顾清仪身上的担子也不小,但是不管是顾父还是顾逸疏都无法离开惠康,至少目前不能,所以只能让顾清仪一人前往。 顾钧将一本名册递给女儿,神色郑重的说道:“封邑上的人事名册在此,你抵达后可具册查探。” 这就是将生杀大权全给女儿调用,随之还有一方印信。 顾清仪望着县侯的印信一愣,抬头看着顾父,“阿父……” 顾钧将印信塞到女儿手里,“无印信在手,如何惩治家奴?况且,到了鹘州还要扩充部曲,无印信寸步难行,收好吧。” 顾清仪心头一沉,将印信握于掌中,越发觉得肩头沉重。 027:把皇叔迷得晕头转向 顾逸疏很难过,这本该是他应该去做的事情,只是困于这惠康城中不得脱身,却要让阿妹承受这份重担。 “新帝已登基,顾家的困局什么时候能解?”顾逸疏心里憋着一股火,这样的局面不是他想要的。 他们顾家一步步后退,不是推着阿妹去冲锋陷阵。 顾母眼眶含泪的看着女儿,听到儿子的话抬头去看夫君。 顾钧沉默半响才道:“等到皇叔松口吧。” 顾家又不是要背主造反,所以做事备受掣肘。他们家是忠臣之后,怎么能行背主之事,既是要忠心,必然要背上枷锁受人辖制。 祖上英明,不能在他手中沦丧,顾钧心中之苦,实在是无以言表。 顾清仪看着父兄,“也不只是顾家一家处境艰难,当年跟着高祖打天下的士族处境不如顾家的比比皆是,甚至于还有些获罪贬为庶民甚至灭族的,比起他们我们已经很好了。” 说到这里顾清仪洒然一笑,“阿父,阿兄,皇叔虽然恶名昭彰那是因为行军对战战事使然。如今掌控内政只怕不会将沙场的规则强行搬运过来。且,现在各地诸侯王蠢蠢欲动,女儿猜度怕是皇叔也得拉拢旧臣,稳固朝政。我们家与皇叔有婚约在手,且顾家被先帝猜疑打击,现在倒是可做个千金马骨。” 不管是不是因为婚约所为,只要皇叔重用顾家,那就会成为其他被打压的士族的希望,星星之火一旦点燃,也能成燎原之势。 顾清仪这话顾家父子自然听得明白,三人对视一眼,顾钧就道:“只看青州这一仗大胜后皇叔如何作为了。” “所以鹘州就更为重要。”顾清仪沉声说道,“女儿此行必然不负阿父期望。” 顾钧心里长长的吁一口气,望着女儿,“你到底是个女郎,安全为重。” “有阿父挑选的顾家部曲护卫,又有皇叔护送,哪个不长眼的敢冒犯与我?”顾清仪倒是不担心路上的安危,所有的担忧都在鹘州。“阿父,放心。” ………… 傅兰韵小病了一场,这一场“病”是必然的的,不然怎么好对外交代,因为这一病,也就断了跟定北王约定相见的事情。 定北王倒是来了傅府两趟,第一趟傅行空还见了他,第二次上门傅行空面都未露,更不要说见到深处闺阁的傅兰韵。 傅家这样的姿态便是贺润笙是个莽夫也能猜出几分意思来,脸色自然就不好看。 再加上他听说傅兰韵病了一事,心中暗恨傅家强行拆散他们,若不是那皇叔突然与顾家联姻,傅家又怎么会变了态度? 说起来还是顾家可恶,顾清仪这草包与他解了婚约转头抱上皇叔这根大腿,他心里虽有些不舒服被人耻笑几句也就罢了,但是坏了他跟傅兰韵的婚事这就可恨了。 听闻那顾清仪要回鹘州养病,贺润笙便打定主意要吓一吓她出口恶气,哪知道还未部署好,就听到皇叔护送的消息。 贺润笙手下强兵悍将不少,但是也不敢冒险跟皇叔对上,实在是想不通那顾清仪使了什么手段,倒是把个皇叔迷得晕头转向的。 着实令人气急! 这事也不能就此作罢,还是令人远远地跟上去再寻机会。 028:被使脸色的皇叔 暮春三月的阳光温暖又不炽热,坐在牛车里撩起车帘就能看到外面天晴如洗,这样湛蓝无污染的天空在后世真的很难见到了。 顾家的车队跟在大军之后,随着辎重一起前行,天还未亮,顾家的马车就出了城,如今已经是日上三竿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顾清仪都没见到她那漂亮有型的未婚夫一眼。 “女郎,喝些水吧,午饭还不知何时才会用。”眠春捧着茶盏柔声说道。 顾清仪摆摆手,她是跟着宋封禹的大军一起同行,路上可不好停下车如厕。顾家给她准备的是一辆有帷盖的大车,唤做辎车。 这种车外面罩有车篷、布帘,车厢内还能置一软塌起卧,一角的香炉青烟袅袅,小几上摆放着一两碟糕点可谓是十分舒适了。 但是再舒适的马车,没有减震系统,跑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那凹凸别致的路面,小几上不要说糕点茶盏,就连本书都呆不住,何况她这个大活人,就跟坐蹦蹦车似的,那种感觉太销魂了。 好不容易熬到停车用饭的时辰,顾清仪脸色白的跟鬼一样,她预料到会急行军赶路,但是她没料到路面状况这么差。 早知如此,她绝对不会答应跟宋封禹一起同行。 宋封禹骑马而来见到顾清仪第一面就看到她脸白的跟鬼一样,不由愣了一下。 “你晕车?” 顾清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见到未婚夫也没什么悦己者容的意思,她白着一张小脸,透着几分青色,看着宋封禹淡淡的说道:“小女身体抱恙,大司马既是要急行军前往青州,只怕我这身体随军前行会拖累进度。” 识相的就赶紧分道扬镳,大家各走各的。 宋封禹看着顾清仪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是装的,他以前行军打仗从未带过女眷,就这速度还不是全力前行,没想到她就折腾成这样了。 “是我思虑不周。”宋封禹觉得头疼,女人这种生物委实令人轻不得重不得。 顾清仪挤出一个笑容,“大司马言重,都是我身体不好。”说到这里叹口气,“前方战事危急,大司马只管带军赶路,我慢慢走就是。” 婉转一点这人怕是听不懂,还是直接一点吧,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 宋封禹眉头皱的更紧了,扫了一眼强撑着笑容的顾清仪,沉思一下这才开口,“这倒不用,本王会派前军先行。” 顾清仪:…… 她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大司马随意就是,小女委实没力气说话了。” 说完顾清仪就把车帘落下来,也不管它失礼不失礼,她就想趁着蹦蹦车没启动赶紧休息一会儿。 宋封禹长这么大,就没人敢落他的帘子,使他的脸子! 行! 宋封禹黑着脸走了。 战夏有些担忧的看着女郎,这么得罪皇叔真的没关系吗? 眠春跟跟知秋还有信冬也有些头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 “女郎,先用些饭吧,等启程上路怕是不好进食。”眠春端着食盒过来轻声劝导。 029:你倒是心大 顾清仪头疼的很,但是想想宋封禹这煞神下午赶路还不知道几点才能停下来,还是硬撑着起来吃东西。 只是这行军的饭菜一点也不好吃,不是煮就是蒸一点油水见不到就算了,味道跟猪食也差不多少。 毕竟这是个没有炒菜的时空,但是在顾家时好歹厨房会多加些料汁入味,捧着一碗猪食,顾清仪吃的简直是潸然泪下。 太难了,她太难了。 只要想想一路上都要吃猪食,她就觉得太绝望了。 到了下午时顾清仪察觉到速度慢了些,没有上午颠的那么厉害了,好歹她能靠着软枕在车厢里坐稳了。 “女郎,押送粮草的队伍分作两批,咱们这队押后呢。您看皇叔还是体贴人的,可不能再见到人就使脸色了。”眠春眼睛里带着光劝导自家女郎。 顾清仪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替他说话。” “谁人许奴婢好处奴婢都会为女郎着想。”眠春笑着应道,“夫人再三嘱咐奴婢一定照顾好女郎,奴婢不敢失职。” 顾清仪想起送行时家人的神色,轻叹口气,“罢了。” 为了顾家人她也得忍一忍,等到了冀州跟宋封禹分道扬镳就好了。 纵然是宋封禹将押送粮草的队伍分了两队,但是这速度对于没怎么出过远门的顾清仪来说依旧很磨人。没几日她就颠的头晕脑胀,昏昏沉沉的竟是发起烧来。 昏沉间顾清仪想着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等到了鹘州自己的地盘上,怎么也得强身锻体,她可不能做温室娇花。 “如何?” 顾清仪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晃啊晃,她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眼,但是眼皮发沉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顾女郎恶寒发热,正气不足,需要精心调养,不能再这样赶路了。” “要停下来养病?” “倒也不用,只是赶路要慢。” “开药方吧。” “是。”樊和俯身在小几上开了药方,递给车外等候的药童,回头看着顾家女婢叮嘱,“小火慢熬,三碗水煎一碗服用。” 战夏忙点头记下,樊太医的大名她们是知道的,由他诊治女郎定然会无碍的。 樊和下车后,宋封禹坐在车内并未离开,车相虽宽敞,但是皇叔身量高大,且气势逼人,几个丫头只留下眠春其他几个守在车外。 一碗苦药入口,顾清仪一下子就清醒了,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双眼通红的眠春跪在身边,还没等她开口,就听着眠春哽咽开口说道:“女郎醒了真是太好了,昨晚发热可吓死奴婢了,不然咱们还是回惠康不要去鹘州了吧。” 看着眠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顾清仪疲惫的抿了一下唇,“无妨,这点小病很快就会好了。” 待她避着人吃上几口那绿藤,必然能满血复活又是一条好汉。 “小病?你倒是心大。” 嗯? 宋封禹? 顾清仪惊愕的穿过眠春的身影看到了正坐在车厢内的男子,他怎么在这里? 030:皇叔道歉 卸了盔甲的宋封禹只穿一身玄色长袍斜倚在凭几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梢微微抬起,就这么轻轻一瞥,那眼睛中的关切毫不遮掩的溢了出来。 他本就生的俊逸出众,此时双眸含情更是要人命。 顾清仪听到自己心口“砰砰”在响。 “大司马怎么会在这里?小女只是偶犯风寒,岂能拖着大司马的脚步,若是误了你的大事就真是我的错了。”顾清仪挣扎着坐起身开口。 宋封禹将手上的书放在凭几上,伸手将坐起来的顾清仪轻轻按回去,“起来做什么,太医说了你要好好养着。也是我的不对,女郎本就娇贵,岂能跟那些粗莽军汉一样赶路。” 顾清仪就感觉到按在肩头的手似有千斤重,瞬间又倒了回去,眼看着皇叔给她盖好锦被,看着他眉目间带着关切。 这样的皇叔让顾清仪有些说不出的毛骨悚然,脸上的笑容都要僵掉了。 宋封禹垂眸凝视着顾清仪,泉水一样明亮又幽深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一束光,“你好好养病,路上慢行,不用着急。” 顾清仪摸不准皇叔到底要做什么,刘益在青州造反闹得厉害,前去增援的皇叔却因为未婚妻的病情路上延误时间,这要是传出去,顾清仪岂不是成了妲己褒姒之流,还不得人人除之而后快。 顾清仪只觉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凉,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的惨白。 “前方战事吃紧,大司马还是督战为重,小女只是区区小病不足挂齿。”顾清仪绝对不能让自己担上祸国妖姬的名声,这可是真要命啊。 宋封禹闻言原本紧绷的面容微微松缓几分,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七七莫要担心,本王已经派遣前军连夜赶往青州不会误了大事。” 顾清仪心头轻轻一松,看来大司马暂时没有对自己下手的意思,她还能做什么,既不能左右宋封禹改变主意,也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因为有宋封禹的“关怀”,顾清仪无法偷偷食用药藤,只能每日捏着鼻子喝苦药,这日子……嗐! 滋味儿倍爽! 几个丫头看着皇叔这般郑重对待他们家女郎,心里个个都高兴,对着皇叔脸上都能开出一朵花来。 顾清仪有苦难言,总觉得宋封禹是故意的,但是她没证据。 三日后,顾清仪觉得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此时她也已经知道中军与后军已经开往青州,押送粮草的队伍也已经跟上,跟着她们这一支的只是千余人的护卫。 如此一来顾清仪就觉得压力一轻,倒是宋封禹神色依旧看不出端倪,他这个统领三军的将帅还在大后方陪着未婚妻蜗牛一样前行,而前锋早已经跟刘益等人打的火热。 还未抵达冀州,就已经接到两回捷报,栾琸率军与刘益一战,杀敌三千余,刘益率军后退三十里据城不出。 蒙清带军突袭刘益老巢,夺回临邑、陵县两地,陈兵临淄准备与栾琸大军围剿刘益部众。 栾琸跟蒙清是皇叔手下两大悍将,战功彪炳,亦是对皇叔忠心耿耿。 顾清仪却觉得麻烦更大了,这下子她也没什么借口撵宋封禹离开,难道他还能真的“护送”自己去鹘州不成? 031:人蠢不能怨社会 随着青州捷报频传,顾清仪的心情越发的糟糕,唯独皇叔依旧安稳如山,既看不出得胜后的喜悦,也看不出陪着养病的未婚妻蜗牛前行的焦躁。 这人就像是书上的温润公子,毫无棱角,毫无瑕疵,完美的不像是真人一样。 太令人烦躁了。 “女郎,前头就到了清河郡了。”眠春轻声说道,言语中带着几分微微的紧张。 冀州骆氏就在清河郡盘踞,郡公也出自骆氏,手上掌权也就难怪能与齐王眉来眼去。 顾清仪一愣,没想到这就到了清河郡,她顿了顿,问道:“大司马那边可有传话?” 既然要进清河郡了,宋封禹怎么会不知道顾家跟清河骆氏的关系。 相对的,清河骆氏只怕也早得了皇叔护送她的消息,只是清河骆氏已经投靠齐王,不知道对皇叔又是个什么态度。 而自己正好就成为几方势力交手中的平衡点,想到这里顾清仪一直想不明白的点终于云开雾散。 靠! 人蠢不能怨社会啊。 她早就该想到的,宋封禹这人在朝务上一向亲力亲为,怎么会为了她这个么塑料未婚妻养病陪伴在侧,这哪里是陪她,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宋封禹瞄准的是清河骆氏,而自己恰好就是那个闪闪发光的饵! 一旦想明白,顾清仪心里有了底,反而轻松几分,就怕摸不到敌人的脉搏,这才让人心慌呢。 呵,皇叔这种人怎么会有儿女情长的一面,果然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眠春轻轻摇头,“并无。” 也是,清河骆氏是她家的亲戚,以宋封禹的身份怎么会越俎代庖。 况且,只怕这个是宋封禹试探自己的手段。 顾清仪是被宋封禹高高吊起来的鱼饵此时进退两难,之前还想着骆家会因为自己跟皇叔有了婚约而退一步,但是现在既然他们搭上了齐王,那自己跟皇叔定亲就等于是触犯了骆家的利益啊。 前头是火海,后头是刀山,她怎么就这么难啊。 “派人去清河郡上门问安。”顾清仪作为晚辈,自然没有拿乔的道理,不要说她,便是顾母来了也得这么做。 世家大族最看重的就是辈分规矩礼仪,她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说是问安,其实就是打个招呼,跟人家说我来了,试一试对方的态度。 若是友好,对方必然会派人来迎,若是敌方,自然会给她个下马威。 不过,有皇叔在,那骆家也得掂量几分。 眠春下了牛车传达了顾清仪的话,从惠康出发前,顾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自然会有家奴携带重礼前往清河骆家扣门。 顾家的人一动,皇叔那边就得了消息。 穆埠跪坐在车厢内看着王爷,“清河骆氏只怕不会转投王爷,齐王已于骆家联姻将幼女嫁给骆氏长孙骆敦。” 幼女嫁了长孙,可见骆家态度之坚定。 只怕这次顾女郎进清河郡非善事,能不能是顺利脱身都不好说。 “将骆家与齐王联姻的消息告知顾女郎。”宋封禹唇角微微勾起,他倒是要看看处于危境之下顾清仪如何周旋脱身。 032:风险很高 穆埠来传话,顾清仪听了后沉默一瞬,抬头看着这位在皇叔跟前备受信任的长史。 即便是他的神态是谦恭的,但是眼睛看着自己却带着几分鄙夷之态。 在这个外族备受汉人排斥的时空,羌氐匈奴不断犯界,其实汉人跟外族的关系并不和睦,但是穆埠这个丘穆陵氏人能做到宋封禹跟前长史的位置,可见其颇有些厉害之处。 这样一个身有异族血统的人却看不起她这个士族女郎,倒也令人玩味。 从这人的态度就能看出皇叔对这桩婚事的不看重,果然她当初的直觉没有错,宋封禹与她定亲肯定是因为当初自己救他的事情。 只是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让他起了疑心。 “有劳穆长史。”眠春看了眼自家女郎没有说话的意思,自己上前打发人。 这穆长史的微妙态度又不是眼瞎自然瞧的出来,她自然要护着自家女郎。 一个高鼻深目的异族人,真是丑人多作怪。 穆埠跟了大司马多年,自从做上长史的位置,就再没被人这样冷眼相对,不过他向来沉稳,告了一声罪,自然回去复命。 齐王跟清河郡骆家联了姻,这就难怪了啊。 顾清仪越发的头疼,眼前这团线真是越来越乱了。 幼帝登基,皇叔摄政,即便是先帝所托,但是各地诸侯王个个手中有兵,有粮,又岂会愿意看宋封禹的脸色行事。 就好比齐王跟骆氏联姻,自然是看中骆家在冀州的势力,有了骆家支持登高一呼,齐王若是再联合其他诸侯王,未必就没有心思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夺权。 至于先帝托付,他们完全可以说皇叔矫诏蒙蔽天下人,就如同史书上八王之乱,司马一家诸王互相打成狗头,哪需要什么正当理由。 皇叔现在兵权在手,他们不敢直接对他下手,完全可以冲着自己这个所为的“未婚妻”试探一下皇叔的心思。 顾清仪心中直骂娘,就说宋封禹没安好心,什么上门求亲,什么亲身护送,果然是另有图谋。 是她有点傻,当初想事情有点浅了,一头栽进皇叔这粪坑里,还能怎么办? 这次携礼前往骆家的是顾家的部曲门将冯温茂,留下护卫的是居阳秋。 顾清仪下了牛车,一身鱼白的窄袖长裙利落洒脱,看了居阳秋一眼,他立刻上前,躬身见礼,“女郎,有何吩咐?” “同行这么久,你可查探清楚了?” 这话没头没脑,但是居阳秋听懂了,垂首回道:“随皇叔留下的护卫千五,昨晚开始布防就出现了调动,而且连夜派出一支斥候,现在还未回转,照脚程算应该是去打探清河郡的消息了。若不出意外,天黑前就该有人回来。” 顾清仪心中感慨顾家的部曲果然厉害,即便是多年没有征战,这些人的本事也没有荒废。 “冯队正什么时候能回来?”顾清仪看着居阳秋问道。 “不好说,不过他说尽快今日赶回。” 这个不好说就是不知道清河郡骆氏的态度,进而无法推算冯温茂等人的行程。 风险还是很高的。 顾清仪微微蹙眉,坐以待毙可不是她的行为准则,既然这些人是她带出来的,就不能视若草芥,每一条命在她这里都是沉重的。 033:清阳骆氏果然傲气 皇叔隔岸观火,眼看着她跟清河郡骆家过招,只怕没有生命之忧皇叔不会出手。 顾清仪心里嗤笑一声,火,也不是那么好看的。 “居队正,你带人前去迎接冯队正。” 居阳秋皱眉,“女郎,我与冯温茂二人必要有一人守护在您身边。” 这是他们的职责。 顾清仪看着他,温声笑道:“这里有皇叔的人守护安全无忧,但是骆氏与齐王联姻,冯队正此行怕有些凶险,你去吧。” 女郎的声音虽然柔和轻缓,但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居阳秋一咬牙,就说道:“那属下留下居顺听您差遣。” 居顺是他的族弟,自然是信得过的人。 顾清仪点头,“可。” 居阳秋立刻把居顺叫来吩咐一番,然后自己带着一队人走了。 马蹄扬起沙尘,众人策马离开,顾清仪心里轻轻松口气。 有居阳秋前去迎接,清河郡骆氏就算是要动手也得掂量一二。 宋封禹听说顾清仪差人离开的消息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乌黑的眸子微微一凝,半响才道:“倒是个狠的下心的。” 穆埠闻言就道:“主公,要不要派人跟上去?” 宋封禹摇头不语,穆埠垂眸退下。 手中的书卷似乎也失了吸引他的乐趣,随手放在凭几上,掀起车帘,遥遥凝视着顾清仪的牛车所在之处。 顾家部曲环绕周遭将顾清仪的牛车拱卫在中央,别的不说,顾家这些人倒是忠心的很。 近两千人的车队就这么停在这里等候顾家部曲归来,顾清仪安稳如山,毫无焦躁之意,宋封禹的车架也亦然。 穆埠几次抬头看向顾家的车队,如此安稳,到让他大为吃惊。 若是遇上这样的事情,别家的女郎只怕早就惊恐不已寻求皇叔庇护,但是顾家女郎却毫无动静。 天色渐暗时,远处终于传来阵阵马蹄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眼睛凝视着远方,等待马队靠近,前方的守卫查验过后,这才放人进来。 冯温茂与居阳秋纵马到女郎车前翻身下马,身后的部曲十步之外早已下马听命,免得惊扰女郎。 战夏掀起车帘,顾清仪看着二人,笑道:“安然归来,想来骆家必欢迎我入城。” 冯温茂闻言立刻说道:“女郎所料不差,属下前去拜见,那骆家竟只派了个家奴前来见我,属下手持主公拜帖,岂能容一家奴玷污,自然是守在门外等候骆家主人召见。” 顾家态度强硬,骆家必然不悦,想来是起了些冲突。 果然,冯温茂接着说道:“幸亏女郎神机妙算差遣居队正前往支援,骆家这才遣了长史出来接了拜帖收了礼物,但是属下无能,没能见到骆家郎君。” 清阳骆氏,果然傲气! 顾清仪看着二人,“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二人齐声应是,只是居阳秋有些担忧的看着女郎,“女郎,骆家并未表态,那接下来如何行事?” “不急。”顾清仪凝视着夜空,着急的可不是她。 034:这情形真是糟糕 夜色暗了下来,用过饭顾清仪就直接在牛车上歇息了,月朗星稀是个赏夜的好日子,她无心赏景安然入睡,有些人却毫无睡意。 清河郡,骆府。 主宅正堂内灯火通明,廊檐下服侍的女婢早已经退守在庭院,室内传出轻微的说话声。 “大父,真要让那顾氏小娘进城不成?”骆敦眉头紧皱,显然并不赞同此事,“骆家既然已经与齐王联姻,若是此事传到齐王耳中怕是要横生波澜。” 齐王心胸狭窄,可不是容人之辈。 “大郎,勿要焦躁。”郡公骆砀斥责长子一句,转头看向父亲,“阿父,我们清河骆氏跟惠康顾氏虽是姻亲却只是骆氏旁支,便是将顾女郎拒之门外,别人也不会非议。况且她一个小辈,被拒之门外别人也只会言她必有失礼之处,不会指责骆氏无状。” 这就是门第名声带来的好处,世家阀阅与人交恶,别人必然会先指责名声略低的一方。 “顾家女郎自然不用担心,但是皇叔呢?”作为族长,骆忻必然要思虑的更为周到,“宋封禹位高权重又有先帝托孤可谓是大权在握,我们骆氏固然不怕,但是能不与之为敌自然更好。” “可齐王那边……”骆砀眉峰紧蹙,真是令人左右为难,哼了一声,“这顾女郎也是会给人找麻烦,偏偏此时入清河郡,真是令人怀疑她去鹘州“养病”一说是不是假的。” “真假不伦,皇叔护送才是要紧之处。”骆忻轻叹一声, 这几年齐王势大,且对皇叔掌控朝堂十分不满,清河郡与齐王封地交界,若是以前倒也不坏,但是坏就坏在新帝年幼无法亲政。 皇叔大权在握,各地诸侯王自然是野心勃勃,高密王已经投效齐王,骆氏若是不表态,只怕齐王最先铲除的就是骆氏。 毕竟清河郡跟齐王相邻,这情形真是糟糕。 骆氏也没办法,皇叔固然是个可怕的人但是远在惠康,对骆氏而言还是近在咫尺的齐王更为忌惮。 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那您的意思?”骆砀已经明白大父的意思,但是还是想亲口问一句。 “虽不用交好,但是也无须结仇,明日见一见顾家女郎便让她走吧。”骆忻长长叹口气,“这天下怕是要……骆氏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骆砀明白父亲的意思,想了想转头看着长子,“大郎,明日你不要出面,让你阿弟与顾家女郎见一面把人打发走就可。” 骆敦不是蠢人,作为长孙是骆家倾力培养出来的,这个关头他自然不能露面,于是颔首看向阿弟。 骆家二郎骆雎起身,“大父跟阿父放心,我必然会把事情办妥当。” 骆雎其实不太赞同家里对顾氏的冷淡,在他看来,与顾家的联姻已有几十年,就算是往来少那也是姻亲。 今日家里的做派他委实有些不喜,但是作为晚辈他也不好置喙。 等明日见了表妹他可得好好表现下,不好让人对清河骆氏心存厌恶。 035:装病 第二天一早,天色方亮,顾清仪就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后坐在车里用饭,豆粥加菜饼寡淡无味,勉强果腹。 用完饭,顾清仪刚坐定,就看到穆埠策马而来,在车前下马,上前行礼,“见过女郎,主公请女郎过去一叙。” 顾清仪默了一瞬,立刻笑着说道:“大司马可有说为了这事?” 若是换了别人,主公宣召自然是赶紧去见,顾女郎却非要问个清楚,穆埠抿抿唇,“属下不知,女郎恕罪。” 顾清仪轻轻应了一声,扶着眠春的手下了牛车一路朝着宋封禹的方向走去。 穆埠抬脚跟上,心里却想着顾女郎这是什么意思? 高兴还是不高兴? 管他高兴不高兴,他只管对自家主公尽忠。 宋封禹并未在牛车内安坐,顾清仪到的时候,他正在召集部众议事,看到这一幕,顾清仪就远远地停下来等候。 穆埠跟着顾女郎,瞧着她的举止暗中点头,脸色也好了那么几分。 那边宋封禹忙完这才抬脚往顾清仪这边走来,须臾就到了面前,“让七七久侯。” “大司马贵人事忙,小女略侯也是应该的。”顾清仪浅浅一笑回道。 宋封禹仔细打量顾清仪的神色,只见她面颊红润,双眸清亮,毫无萎靡之态,难道她对骆家的事情竟是毫不担忧? 还是说她并不懂得这里头的厉害? 宋封禹摸不清楚顾清仪的底,索性直接开口说道:“不知今日七七有何打算?” 这是探问她的打算? 顾清仪笑的天真,看着宋封禹就道:“昨日小女已经派人去骆家送信,今日必然要亲自登门拜见。” 对上顾清仪天真轻快的笑容,宋封禹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但是又从面上瞧不出端倪,心思一转就问,“七七可需要本王相陪?” “王爷贵人事忙,小女怎么好让王爷费心。”顾清仪说到这里轻轻叹口气,“虽说我们顾家跟骆家是姻亲,其实我母亲只是骆氏旁支,这么多年往来也少,路过清河郡过门不入,倒是小女太娇狂,上门拜见才合礼数。” 宋封禹琢磨着这话的意思,顾清仪这是跟他说顾家跟骆氏并不亲近,让他不要起疑心? “你我有婚约在身,我自该陪你一同前往。”宋封禹瞬间改变主意,他倒是想要看看顾清仪到底要做什么。 顾清仪:…… 还不等她想出办法劝说宋封禹放弃这个打算,骆家那边就有人来迎接。 眠春几个人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笑容,女郎说的没错,骆家果然来接。 就有点不敢相信。 来人是骆雎手下的家奴,见到顾女郎跟皇叔正在一起说话态度更恭敬几分,丝毫不敢怠慢。 “我家小郎本来该亲自接女郎,只是郡公今早旧疾又犯,只能让小人前来,还请大司马,女郎勿怪。” 顾清仪面上立刻就带了几分担忧,“郡公身体可还好?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上门拜访,倒是扰了郡公休养了。” 骆砀装病,这一招虽老但是管用,毕竟不管是顾清仪还是宋封禹总不好闯进内宅去看是否真的旧疾突犯。 036:她算是跟着皇叔沾光了 “陈年旧疾时常会发作,女郎勿要自责。” 顾清仪轻叹一声,“待我书信一封送回惠康,让阿父送些补身药材来。” 那家奴总不能替主人拒绝,只得笑着应了,又恭请顾清仪上车前往郡公府。 只是没想到大司马也要同行,顿时愣了一下。 宋封禹自不管那家奴如何想,只是看着顾清仪笑着开口,“你身体方好些,本王不放心还是送你一趟。” 谁还不会得个病咋地! 顾清仪明白宋封禹这话有些暗讽骆砀装病的嫌疑,但是怼得好! 看在两人暂时同盟的份上,顾清仪没拆台,反而轻声说道:“让王爷担忧了。” 这就是认下了。 宋封禹心中满意,论识时务,顾清仪总是善解人意啊。 一行人各怀鬼胎坐上马车前往郡公府,顾家部曲跟王府护卫在后跟随,浩浩荡荡气势颇足。 骆敦得了家奴消息知道大司马也会前来,立刻给阿父与大父递信,阿父装病自不好出面,只得烦劳大父出来招待皇叔。 他们没想到皇叔居然会真的陪着顾清仪上门,皇叔什么秉性天下谁人不知,他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骆忻面色沉沉看着儿子,“你这病装好了,万一皇叔要是前来探病,莫要被他看出不妥。” 骆砀嘴角抽了抽,“儿子没想到那皇叔居然真的上门来,难道就不怕齐王吗?” “皇叔要是怕也不会前来冀州督战。”骆忻大感头疼,“只是没想到胆子这样大,这里是清河郡,咱们家跟齐王可是刚联姻。” 若没有十足底气,皇叔岂会亲身涉险? 骆砀神色凝重看着阿父,“就算是联姻了,咱们还能对皇叔下手?” 当然是不能的,齐王要反是齐王的事情,他们骆家可不会替齐王执刀杀人。 “就照着迎接大司马的规矩接待吧。”骆忻看了一眼儿子缓缓说道。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就算是齐王知道也不会过于责怪,毕竟他们只是接待又不是投靠。 事情定下来,骆家就有了章程,因此当宋封禹顾清仪一行人抵达的时候,除了装病的骆砀之外,骆忻携带其他骆氏族人亲自出府迎接,算是给了皇叔极大地脸面。 顾清仪:…… 行吧,她算是跟着沾光了。 骆氏祖宅占地宽阔,飞檐斗拱屋宇奢华,院内遍植奇花异草,连廊深深曲径通幽,一路行来,这骆氏祖宅可比顾家在惠康的宅邸宽大精致多了。 阀阅世家的底蕴果然深厚。 作为族长骆忻亲自出迎,就是为了替儿子落实养病的借口,宋封禹倒也不拆穿,状似关切的询问一两句,便又说起其他事情来。 等到两人一番契阔过后,骆族长似乎才想起顾清仪来,笑着看着她问道:“你阿母可还好,多年不见,族人甚是想念。” 顾清仪听到这话起身见了一礼,然后回道:“让您挂心了,阿母一切安好。” 这回答中规中矩,没有丝毫亲近攀附的意思,照着两家姻亲的关系还是显的冷淡了些。 037:心口直疼 骆忻似乎也并不在乎顾清仪的冷淡,仿佛问这一句只是走个过场,顾清仪回话之后他只点点头,就没再搭理她。 顾清仪跪坐在席上,看着广袖长袍的骆忻跟宋封禹说话之间互相试探,极力避开朝政,倒是将玄谈扯淡发挥的十分超然。 由此可见骆家的态度,不想得罪皇叔,但是也绝对不会跟他有什么瓜葛。 骆雎陪坐在末席,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够资格跟皇叔交谈,便是他的兄长,骆家的长孙,此时也乖乖的在下首陪坐。 他的目光不由的又落在顾家表妹的身上,惠康第一美人的名声他们自然听到过,此时一见方觉得传言不假。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养出来的闺秀自然是个个好,但是如表妹这样姿容如此出色的也很少见。 尤其是她跟在皇叔身后娇软听话的模样,让他心里不由叹口气。 表妹这样的女郎,即便是第一美人,遇上皇叔这样的男子,也不过是其附庸罢了。 她对骆家的态度如此冷淡,只怕也跟皇叔对骆家的态度有关,念及于此,心里不免觉得可惜。 他原本想着修缮一下两家的关系,但是今日皇叔一到,他就知道行不通了。 顾清仪倒不知道宋封禹替她背了个黑锅,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跟骆氏来往太密,毕竟照他们以往的行事做派,着实不是什么厚道人家,而且明知道齐王狼子野心还要与其联姻,可见骨子里头不是什么正直人。 在骆家用过一顿饭准备辞行时,骆忻好像眼中又有了顾清仪一般,慈爱的笑着看着她,“你前往鹘州养病,路途遥远,有皇叔护送自然令人放心,只是山高路远的,我让人给你备了些路上可用之物,你莫要推辞。” 顾清仪敛袖道谢,既然当着皇叔的面给,必然不会寒酸到哪里去,不过听着骆族长这轻飘飘的语气当然距离顾母所想的扒一层皮下来也相差甚远。 乱世当头,朝廷已经两代未曾铸钱,市面上流通的铜钱杂质多,分量轻,所以没多少人用。因此绢帛才是流通的主力,以物易物成为常态。 骆夫人此时才矜持的一笑,看着顾清仪神态中带着几分倨傲慢慢开口,“多是些绢帛之物,你路上花用倒也方便。另外还带了些粮食等物,方便你路上使用。” 顾清仪听着骆夫人这高高在上近似于施舍的语气,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淡淡的说道:“有劳夫人费心。” 既不喜形于色,也不寒酸嫌弃,骆夫人盯着顾清仪的目光这才微微有些变化。 宋封禹走到顾清仪身边,低头,“天色不早还要赶路,这就走吧。” 皇叔的态度也看不出喜怒,骆夫人这才有些不安的看向丈夫。 骆族长神色不变,把人送出门外,等人走远了,这才黑着脸回了府,看着妻子到:“你就差那点东西?” 骆夫人面色一白,“妾身只是想试探一下……” “皇叔跟随前来,试探岂能在此时?”骆族长深吸口气,虽然试探一事是他们提前议好的,但是皇叔一来就不能随机应变?“骆家岂能丢这样的脸?” 想到这里黑着脸看着妻子,“牛车可送出去了?” “还没有。” “再加一倍。”骆族长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骆夫人脸色青青白白并不好看,丈夫的话却不敢违逆,趁着送礼的牛车还未出府,立刻让人添了一倍补上,可是心里这口气却是咽不下去,心口直疼。 038:谁信谁是鬼 出了骆府,宋封禹没有上自己的牛车,而是直接上了顾清仪的车,不要说顾清仪惊了一下,随行众人都有些意外。 宋封禹入车身姿优雅的斜倚着凭几坐下,抬头对上顾清仪的惊愕的神色,轻轻一笑,脸上的端肃倒是难得消散几分。 “出了清河郡,到了故城,我就要转道德州。”宋封禹直接开口说道。 顾清仪的脑海中立刻扒拉出冀州跟兖州的地图,确实若是皇叔前往青州督战,的确要在故城跟她分道扬镳,想起这个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 只是不好浮于表面,不然这塑料未婚夫妻塑料味就太浓了,她面上带了几分遗憾之色,轻声细语的开口,“大司马一路送小女到故城已经是令人惊喜,接下来倒是不敢再拖累大司马行程,您只管去做您的事情就是,前方将士都在盼您前往坐阵。” “人前称王爷,人后大司马,七七还真是……待我壁垒分明啊。” 顾清仪:…… 这婚事怎么来的,谁心里还没点AC数,说什么倾慕已久,谁信谁是鬼! 虽然顾清仪摸不准宋封禹的脉搏,但是也知道自己当年被迫救他时一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漏了马脚,那药藤的确对宋封禹的病症有效,又有索要香包的事情在前,说实话顾清仪心里有点没底。 总觉得自己的小命就在皇叔的刀尖上晃悠,一个不小心可能就刀头染血挂了。 顾清仪拿出毕生演技之精华看着宋封禹,眼眶染上几分红色,声音变弱带了几分颤音,叹息一声,瞬间变成一朵倾世大白莲,“您是大权在握的皇叔,我只是顾家小小的女郎,能得您青眼上门提亲,小女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宋封禹瞧着顾清仪面上神色多了几分郑重,少了几分以前糊弄他的味道,眉眼微垂,开口,“七七对本王怀有疑虑之心,本王能谅解。只是盼你相信这婚事我是认真的,本王是诚心诚意要娶你进门。” 当然是诚心的,若不查明自己身体状况与她有没有关系,当真是寝食难安,如利刃悬顶! 顾清仪面上露出一分惊喜之色,随即又掩了去,道:“能得王爷青眼,这是小女的福气。” “你我既已定下婚约,就不要再说这样客气的话。此次前往鹘州,我虽不能一路护送,不过会派一队王府部曲随行。顾家虽然派人护送你但是人还是太少了些,从冀州一路抵达鹘州,路上悍匪丛生,本王着实不放心。” 这哪是不放心她,这是要正大光明派人盯着她。 顾清仪自然是不乐意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推拒,只能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看着宋封禹,“多谢王爷,只是人给我了,王爷身边护卫可就少了,小女怎么能安心?” 宋封禹盯着顾清仪的神色半响,轻轻一笑,“本王麾下几十万将士,七七不用担心。照顾好的你的安危,本王才能毫无顾虑带兵前行。” “王爷待我一片真心,小女铭记于心。”顾清仪双眼含泪,打开身侧的暗箱,从中取出一个尺许长的巴掌后的锦盒放在凭几上,“这是我给王爷准备的礼物,盼王爷能喜欢。” 039:本王自当珍视 打开锦盒,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香包,绣工精湛,香气清冷,宋封禹心里很满意,抬头看着顾清仪,“这个礼物本王很喜欢,七七费心了。” “小女别无所长,只有这个香包聊表心意,王爷不嫌弃便好。” 顾清仪心想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心里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七七的心意,本王自当珍视。” 好好地让樊和研究研究,这里头到底掺了什么对他的身体有这样的作用。 收的礼物达到了自己的心愿,宋封禹看着顾清仪最后说道:“到达鹘州后好好养‘病’,等你身体好些,本王再来接你回惠康。” 顾清仪心想未必就会有那一天了,但是现在还是从善如流,“是,我定会好好养病,不负王爷所盼。” 宋封禹心满意足的走了,顾清仪后背上一身的冷汗,靠着凭几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害怕宋封禹,但是跟他对话确实整个人都紧绷着,心太累了。 “女郎,骆家的牛车到了,冯队正问您怎么处置?”眠春上了牛车回禀。 顾清仪闻言就问道:“几辆车?” “六辆车,奴婢听冯队正说,本来是三辆车,后头咱们的车队离开后,骆家的牛车好一会儿才出府,后头三辆应该是临时加的。”眠春轻哼一声说道。 顾清仪轻笑一声,“还是皇叔的面子大,想来这几辆牛车骆家也不会再要回去,让冯队正把牛车留下,骆家的驾车人赏些银钱送回去就好。” 东西可留下,人就不用了。 “是。”眠春倒退出去传话。 顾清仪揉揉额头,从清河郡抵达故城并不算是很远,但是也并不近,若是连夜赶路的话要快一些,青州那边战事吃紧,想来会赶路的。 顾清仪这回倒是猜错了,的确是要赶路,只是这回顾家的车队并没有,天黑之后青州那边传来邸报,好像是情形不太乐观,皇叔要赶过去主持大局,因此不能等到故城再分道扬镳,当天晚上就走了。 这回宋封禹可没来辞别,只是让身边的人过来传个话,顾清仪松了口气,这尊大佛总算是走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顾清仪就起身,牛车外早就有部曲起来准备早饭,她整理好仪容,掀起车帘往外一看,心头不由一梗。 只见皇叔留下的一队人身穿软甲,扛刀环盾整齐待发,这只有正经打仗才有的标配,留给她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用过早饭,拔营启程,皇叔的人过来回话,顾清仪这才知道王府留下的部曲领队的叫董大成,面容刚毅,说话直来直去,一看就不是个好通融的性子。 这人虽然只是个五品虎牙将军,但是这臭脾气在惠康颇有些名气啊。 呵。 她就说皇叔怎么这么通情达理,感情留给自己的是个刺头,这是怕他留下的人被自己收买不成? 笑话,有那闲钱,她宁愿拿出去买田置地,发展自我武装力量! “董将军辛苦,这一路直到鹘州就劳烦你照看了。”顾清仪十分客气,毕竟这是对家送来的人,不是她的下属,只是短暂合作关系,没必要翻脸。 040:爱咋咋地 “属下奉命行事。”董大成可不愿意接这个差事,别人都在阵前冲锋陷阵抢功劳,而他却要送一个小娘子回家,一点功劳都抢不到心里这口气不免有些憋闷,态度自然就有些轻慢。 顾清仪收回自己的目光,以她的地位,与他说上一句也是抬举他了,虽然这人脾气臭的可能不这么认为。 不过顾清仪也不是真的古人,也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也没办法真把自己当主子把别人当奴才,所以眼不见为净。 地位这个东西就是双刃剑,怎么用得看手持兵刃之人如何使。 顾家的部曲环绕着牛车,董大成虽然脾气臭,但是也并不是一根筋直到底,带着王府的部曲分作前后两队,一支在前开路,一支在后警戒,一行数百人的车队颇有些气势,寻常山匪连头都不敢露,更不要说劫车抢粮了。 一路平安过了故城,穿过枣强,到了南宫休整一日,然后又坐上车径直往巨鹿走,穿过南和、沙河到了武安时,顾清仪让人停下休整一日再走,她这老腰真的要撑不住了。 董大成脸虽臭,但是这一路上多亏他在打点,打着皇叔的旗号顾清仪还真的方便不少。 尤其是这人行军打仗经验颇足,在野外扎营安寨也不惧怕流民暴徒袭扰,一路走下来冯温茂与居阳秋跟董大成关系倒也有了些进展。 “女郎,过了武安就要进并州的地面了,这边与杂胡交界路上怕是不稳,多休整一日做些补给,抵达鹘州前就不能再休息了。” 听了冯温茂的话顾清仪拿出舆图仔细查看,说起并州不免就让人想起史上著名的人物吕布,他就是并州人,且并州最有名的还是武帝时期的并州兵骑,曾经的赫赫威名,如今也只是史上一抹流光。 一路行来,顾清仪将走过的地方在舆图上描绘出来,此时心中已经能与后世的地图大体对上,心中隐隐有数,有了大地地理位置,心中也就安定了几分。 她穿的这个时空着实让她有些迷惑,这个地方像极了魏晋大乱时,很多地名与史书上完全相同,但是一旦涉及到顾家就是莫须有。 就比如这个鹘州,从未听说并州辖内还有个鹘州。在这个时空并州的来历更好笑,原本并州原名是鹘州,整个并州都是顾家的封邑,这么大个的地盘作为封邑,可见顾家祖上多牛逼。 但是架不住被皇帝猜疑一再削爵,顾家的封邑缩水再缩水,将从顾家收回去的封邑由鹘州改名并州,原本的鹘州从一省之地缩小成一县之地,甚至于到现在一县之地都不足了。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穿书了,这就好比一个半吊子作者不能完全了解某一段历史,又不想被读者吐槽脸面全无,就只能半架空下笔。 反正我是架空,爱咋咋地。 她现在就处于这种焦虑期,不知道是不是穿书,也不知道这个时空有木有跟她一样来的土著,更不知道如果穿书,某个傻缺作者会把这段历史瞎几把改成啥样。 她现在那就是随波逐流的浮萍,连点根基都没有,一点风浪就能淹死她。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风浪来之前一定要苟住。 041:买奴 在武安停留一天,将饮水粮草都准备充足,一直抵达鹘州前都不会再停下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赶路,牛车吱吱呀呀的向前赶路,颠簸的令人心烦,要不是董大成随行,她就真想换上男装骑马了。 从武安抵达鹘州要经过涉县、黎城、潞城、长子等地,前路漫漫,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赶路赶得顾清仪有些心浮气躁。 牛车忽然停了下来,顾清仪精神一震,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坐在车辕的眠春开口了,“女郎,前头好像出了点事情,战夏过去询问了。” 顾清仪应了一声,她这牛车被护卫在中间,距离前哨少说也有里许地,掀开帘子只能看到前头人影憧憧,却不知道出了何事。 好在没等多久战夏回来了,后头还跟着居阳秋,见到女郎就拱手行礼,“启禀女郎,前头有东燕王府的运奴队通过。” 东燕王府? 顾清仪透过挑起的竹帘凝视远方,从她这里望过去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一群人围在官道上,手中拿着棍棒鞭子等物正在抽打地上或蹲或跪的人。 顾清仪知道这个时空有特殊的贩奴职业,而且是官家掌控。 像是氐人,羯人,羌人等杂胡一旦被汉军抓获,就会成群结队的捆绑起来贩卖给大晋世家大户,免的这些人集结起来闹事,给大晋添麻烦。 “被抓的是什么人?”顾清仪在后世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环境中长大,真的不能适应一个族群将令一个族群当成牛羊牲畜一样贩卖。 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 “应该是东胡人。”居阳秋神色淡淡的开口,显然这种事情对他而言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顾清仪抿抿唇,看着居阳秋的神色心里叹口气,可见这个时空汉族跟少数民族的关系很不融洽,尤其是诸胡时常犯镜,常年开战,怎么可能关系和睦。 被抓来作为奴隶贩卖的人,多数是杂胡的寻常百姓,这些人虽然不是军人,但是因为身材高大又强壮,若是任由他们聚集就会聚众形成小股武力袭扰边关,掠杀大晋百姓,抢夺大晋资源。 所以,一旦发现落单或者是少数的杂胡,便会被抓起来卖掉,将他们分散开卖给世家大族做奴仆,关进田庄做一辈子苦力。 这样分化的办法确实有效,但是顾清仪却看着那些不曾参战的异族百姓像牲畜一样被驱赶售卖,她真的不能当做没看到,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这些人手上没沾过血,他们还不是恶人,还能救一救。 “去把他们买回来吧。”顾清仪轻咳一声开口。 居阳秋一愣,“女郎,买下来?” 顾清仪对上居阳秋惊愕的目光,镇定的开口,“咱们回了鹘州还不知道面对何等情形,身边人越多越好,这些异族人面容摄人,身材高大健硕,带在身边使用也能压一压人心。” 居阳秋闻言一想倒也是个法子,就道:“属下这就去探问一二,只怕未必能买下来。” 042:狐假虎威 听说路过的贵人要买这些杂胡为仆,领头的什长眼珠一转就要坐地起价。 这么多的护卫看来不是寻常人家,想来能卖个好价钱,对着满面笑容的居阳秋不怎么客气地说道:“奉东燕王之命,这些贼奴可是要卖去青州的,怎么能随便卖给你们,不妥,不妥。” 居阳秋虽不怎么看得上这些杂胡,但是此刻瞧着他们破衣烂衫,双手被缚跪在地上的样子,一时也有了些不忍之意,就道:“青州战事打的正紧,这一路过去可不太平,而且带着这么多东胡奴山高路远的路上可要费不少粮食。再说到了青州也是卖,现在卖与我家主人也是卖,还能省下不少口粮。” 这省下的口粮也是钱,落到口袋里可不少。那什长显然有些意动,呲一呲牙花子,一副心痛的样子,道:“这要卖到青州少说一个也值万钱……” 这就是开价了。 居阳秋轻笑一声,“你也说了首先得平安抵达青州,这些人男女老少一路挨到地头活着的有一半就不错。我们从武安过来,那边一个羯奴也才两千钱。” “五千,不能再少了。武安那边的情形我知道,两千一个的那都是老弱病残,您看我这几十个人一大半都是青壮怎能一样。”什长也不想跟这些人起冲突,一看就不知道是哪户贵姓,他也招惹不起,索性结个善缘。 五千一个可不少,但是这个价格…… 居阳秋看着几十口子东胡奴的确是青壮居多,尤其是之前这些人动手时,还有几个青壮挡在妇孺之前,尤其是领头那个年纪不大,气势却壮,身板也跟头狼崽子似的。 居阳秋正要一口答应下来,就看到董大成走了过来,刀头见血的人就不一样,往前一杵,那什长就有些发怯。 董大成扫他一眼,“五千钱一个你也敢开口,这样的东胡奴出了武乡要多少有多少,你还敢坐地起价?” 什长:…… 艹,今儿个也是邪门,遇到的这到底是是什么人?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就见眼前这人拿出一块令牌在他眼前一晃,他脸一白,大司马府……正要开口弥补一下,就听这人说道:“三千,不能再多了。” 他都想为了保命白送了,这还能给三千一个? 什长脸上立刻笑成一朵花,忙拱手说道:“这些一共三十三个人,我把零头给抹了,您给我三十个人的就成。” 董大成也不计较这点东西随意一点头,看着居阳秋,“居队正给钱吧。” 居阳秋:…… 别以为他没看到这董大成拿着大司马府的令牌吓唬人,但是给自家省钱他就装没看到,看着什长说道:“铜钱太重,我折成绢帛给你如何?” 那当然更好了,什长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摞身契塞给居阳秋,笑着说道:“等到了官衙走个过场就成。” 这是告诉他们这些东胡奴来路正,不怕查。 居阳秋满意的点点头,那什长有些怵董大成,得了绢帛立刻带着人就走了,连这些东胡人身上的枷锁都不要白送了。 043:王帐子孙 顾清仪听了居阳秋的话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董大成的方向,他正在将那些带着枷锁的东胡人归拢起来,冯温茂在其旁边协助。 顾清仪不知道董大成这是什么意思,是皇叔之前授命还是他自己结个善缘。 “你觉得董将军是个什么人?” 居阳秋听着女郎这么问,想了想说道:“董将军为人耿直,敢作敢当。” 顾清仪看了居阳秋一眼,这话就有点微妙,她轻轻一笑,看着他说道:“可能交?” 居阳秋这下子躲不了,也不敢直视女郎的目光,半垂着头说道:“怕是不容易,此人对皇叔十分忠心。” 真是可惜! “那些东胡人你亲自看着,回到鹘州后我还有用。”顾清仪吩咐一声便落下竹帘。 居阳秋不知道女郎有什么打算,不过他们家世代是顾家的家将,就拱手说道:“属下遵命。” “等一下。”顾清仪忽然又掀起竹帘,看着居阳秋吩咐,“不要太苛待他们,至少吃饱肚子换身干净衣裳。” 居阳秋:…… 对上女郎认真的神色,居阳秋劝说的话咽回去,女郎到底是女子心肠太软了。 “您放心,菜饼管饱,麻衣也能一人分一身。”居阳秋回道。 像是这样的东胡奴,若是落到别人手里,不要说菜饼,便是野菜团子都未必能吃饱,更不要说还有麻衣穿上身。 顾清仪抿抿唇,剩下的话到底是没说,知道自己的观念跟他们是不同的,自己不能太过于急躁,要循序渐渐慢慢来。 居阳秋让人带着菜饼跟新衣走到那群东胡人跟前说道:“女郎心善,让你们能吃饱肚子,穿上新衣,以后要记住你们效忠的主人是哪个。” 一听有饭吃有衣穿,几十口子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站在最前头的小狼崽子似的少年吞吞口水,看着居阳秋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话是这样问,但是一双眼睛却偷偷看了远处的牛车一眼,他看到这个人从牛车那边过来才善待他们,他口中的女郎肯定在那辆牛车上。 居阳秋看着这少年,方才就是他带着人挡在那群官兵之前,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也没见他退一步,是个有骨头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就算是异族人,居阳秋也会高看一眼,看着那少年问道:“怎么,你这样问,还能替你身后的人做主不成?” 那少年挺挺胸,“我叫拓跋狄,他们都是我的族人,我自然能做主。” 居阳秋一愣,拓跋这个姓可是东胡鲜卑人王帐的姓氏,他神色一凛,看着拓跋狄问道:“你是王族人?” 拓跋狄抿抿唇,“不是,我只是被驱逐出来的旁支。” 居阳秋一想也是,要是正经王帐子孙,怎么会被人抓住当奴贩卖,但是就算是被驱逐出来的,他依旧姓拓跋,这就有点麻烦了。 居阳秋眉头紧皱不言语。 拓跋狄的双拳微微握紧,咬着牙说道:“我的族人都是无辜的,你要是信不过我,那我的命由女郎发落,但是我希望你能留下他们的命。” 044: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居阳秋自己也不敢做主,难怪之前他就觉得这群人由着一个少年出头做主挺奇怪,现在可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了。 “如何处置你你说了不算,你最好老实点,不要有什么旁的心思。”居阳秋呵斥一声,让人把他们带下去,自己先去回禀女郎。 刚转过身,没想到就看到了董大成矗立在身后,倒是吓了他一跳,不由说道:“董将军怎么没点声响,怪吓人的。” 董大成看着居阳秋,“这人留不得,他姓拓跋。” 居阳秋呵呵一笑,“这事儿将军也好,我也好,都做不得主,还要听女郎的。” 董大成眉头紧锁,盯着居阳秋道:“女郎能知道什么厉害,外头的事情自然还是你们知道轻重。” 居阳秋就不高兴了,看着董大成,“董将军,女郎是顾家的主子,我们都是顾家的家奴,自然是女郎说什么我们听什么。想来,若是换成将军,大概也不愿意听别人说一句大司马的闲话。” 董大成黑着脸转身就走,果然这一趟护送就不该来,真是糟心。 冯温茂瞧着这边情形不好,立刻赶了过来,正好看到董大成拂袖而去的背影,就喘着气看着居阳秋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居阳秋把事情一说,冯温茂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看着居阳秋,“这可有点冒险。” 居阳秋跟冯温茂关系好,他叹口气,“虽然姓拓跋是麻烦点,但是那小子年纪还小,而且是被驱逐出来的,想来跟王帐那边已经翻了脸。再说,他的身契在女郎那里,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冯温茂头疼不已,“身契这种东西,乱世当头出了大晋的地界谁能当真,要是这些人真的有机会跑回了族地,你还能拿着身契捉拿回来不成?” 居阳秋:…… 那倒不能。 俩人对视一眼,冯温茂说道:“我去跟女郎说。” 居阳秋点头,“我去看看那些东胡人。” 这就是要探探底。 顾清仪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来了这个时空,到底是有很多东西是她不熟悉不明白的,还要慢慢的学习,听了冯温茂的话想了想才说道:“既然是被驱逐的,又甘愿为奴,就先留下吧。” 这些人自己要是不管了,只怕遇上官军又要被抓起来卖了。 顾清仪现在还没琢磨好怎么办,但是带在身边目前肯定不是赔本买卖,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着冯温茂有些不赞同的神色,顾清仪缓缓说道:“抵达鹘州后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咱们自己人手多一些总是多些依仗。这些东胡人眼下不能回自己的族地,更加不会私下跑出去,毕竟遇上官军他们又要被抓住当奴贩卖,还不如跟着我有口饭吃,能活下去。” 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了。 冯温茂一想也是,鹘州已经十几年没回来过了,这次女郎带回来的人只有二百余确实不算多,况且东胡人个个长相凶悍,也能震慑人心。 说起来,也算是有点用处。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另一边拓跋狄穿上了新麻衣,吃了一顿菜饼子饱饭,跟在队伍后面,眼睛凝视着被部曲护卫在中间的牛车。 那里头坐着的是他与他族人的恩人,是个女郎。 045:女郎来者不善 跟在拓跋狄身后的是个比他大一些壮一些的少年,此刻一脸的心满意足,看着拓跋狄轻声说道:“少主,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饱过了,原来吃饱是这样的感觉。” 拓跋狄回头看了一眼高兴地近乎呆傻的族人,嘴角微微一勾,“以后我们也许每天都能吃饱。” “那可真是太好了,” 拓跋狄看着仰光,“以后不要叫我少主了,跟其他人也传达一声。” 仰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微微垂头,眼眶都红了,好半天才说道:“我……知道了。” 少主为他们能活下去有口饭吃,现在给人做奴了,他们有了新的主人自然不能再称少主。 牛车咿咿呀呀的向前滚动,又走了三天终于抵达了顾家在鹘州的坞壁。 田园拱卫的中心伫立着一座诺大的庄园,四面有高墙,前后有门,门上有楼,以便眺望警戒。 顾清仪掀起牛车的竹帘,仔细打量顾家的坞壁,围墙不高,好在坞壁门楼算是结实。 坞壁之外一片片的农田,此时田中稷苗一片青葱迎风招展,远处片片桑田绿意遮天,树下似乎养殖了家禽遍地行走,一片人丁兴旺的模样。 这可比顾清仪预料中好太多了,但是也正因为这里一切都不错,想想交到惠康的钱粮数目…… 就更有意思了。 顾家部曲再加上董大成所带的队伍,前后夹起来四五百人,牛车后头还有几个高鼻深目的胡人凶神恶煞,正在田地里务农的邑户吓得战战兢兢,丢掉手里的农具撒丫子就跑。 顾清仪:…… 这就有点尴尬了。 坞壁外早有庄头带着人在迎接,看到四散逃跑的邑户喝骂两句,“跑什么跑,是女郎来了,还不快快迎接。” 顾清仪还未说什么,冯温茂上前一步喝道:“不懂规矩的东西,女郎面前也有你说话的余地?” 那庄头面色一僵,随即乌黑的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小人失礼,还望女郎莫怪,小人汪正信是这里的庄头,带着大家前来迎接女郎。” 听到这人自报家门,顾清仪就知道这个汪正信就是顾家在鹘州的管家了,看上去身量不高,吃的倒是壮实,面容乌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年年送往惠康的收成越来越少。 顾清仪打定主意给他个下马威,因此并未出声,眼睛直扫过跟在汪正信身后的几人,三男一女,应该就是顾家几位匠头了。 居阳秋一看女郎的态度,立刻上前一步,“女郎远行辛苦需要休息,尔等不要堵在门口了,带路。” 汪正信满腔表忠心的话一下子噎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更憨厚了,“是,都是小人没想周到女郎一路奔波辛苦,这就带路。” 汪正信微弯着腰亲自在前领路,他身后的几位匠头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跟上去还是留下来。 但是转瞬也不需要他们想了,因为女郎的车队已经将他们挤到一旁,他们只得退后几步让路,看着刀盾环身的部曲,心头一下子都悬了起来。 女郎,好像来者不善啊。 046:探个底 董大成的人并没有跟着进坞壁,而是驻扎在坞壁外,只有董大成一个人跟着进去了,他一进门四处打量着顾家这处坞堡,从外头看院墙虽然不是很高,从内里看倒是修缮的还算是勤快,并没有很破败的迹象。 这倒也是,这乱世盗匪横生,坞壁若是建造的不够结实,匪人一来可抵不住攻击。 董大成在坞壁内四处溜达,顾清仪也没让人阻止,只是看着居阳秋说道:“你陪着董将军四处看一看。” 居阳秋明白女郎的意思,立刻转身就去了。 眠春带着战夏几个扶着女郎进了内院,明眼一看内院是最近收拾过的,窗明几亮,算得上是干净。 但是到底跟在惠康女郎的闺房不能比,她们立刻打开行囊将女郎惯用的东西拿出来,寝榻上的被褥全都换过,室内熏了淡淡的梅花香。 顾清仪赶路赶得头晕目涨腰酸背痛,坐长途蹦蹦牛车着实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现在也没有精力安置什么,只想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外头还等着女郎召见的汪正信等人,等了半天才得了女郎已经歇下的消息,只得黑着脸退下。 眠春忧心忡忡的看着信冬说道:“我瞧着那庄头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你没看到之前他那脸色,知道女郎歇下了一下子就黑了脸。” 信冬冷哼一声,“这坞堡十几年没有正经主子来了,只怕这些人都不知道哪个才是主人了。” 这么一说也是,知秋正好出来听到这一句,随口就道:“怕什么,女郎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收拾他们。” 战夏掀起帘子出来,轻声细语,“你们去别处说话,女郎刚睡下别给吵醒了。” 几个人闻言顿时就不吭声了,反正有女郎在,她们才不怕。 另一边冯温茂跟居阳秋也在商议事情,董大成转了一圈就又去坞堡外巡视,看着他没有走的意思,俩人都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庄子上下你都看过了?”冯温茂问道。 “哪有这么快,不过是囫囵吞枣走了一遍,我打算带着人再去走一趟,你就守在内院护着女郎安全。” “行,你去吧。咱们这么多年没来,这里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你私下里打听一二,先摸清楚情况,等女郎问起来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那是当然,我瞧着那个汪正信不是个善茬,想要摸到点什么只怕不容易。” “那就走远一点,去外头邑户家里问一问,总有人会说的。” “也行。”居阳秋起身就走,这么大个的庄园,瞧着井然有序的,可见那汪正信只怕已经把持的滴水不漏,想要打开个口子并不容易。 女郎不知道有什么打算,这里可不像是惠康城有郎主跟小郎君撑腰,说不得还得在周遭的县衙走一圈。 事情多如牛毛,居阳秋也不敢耽搁,先去探探底再论其他。 另一边,拓跋狄一群人被安置在坞壁之外的茅棚里,勉强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别人都在担忧下一顿能不能吃饱,只有拓跋狄乌黑幽深的目光凝视着坞壁之后的宅院,久久没有收回来。 047:她真是太难了 顾清仪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后才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算是活了过来。 清晨的鹘州从窗口望出去,跟惠康城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但是心境却已经截然相反。 在惠康,顾清仪要时时刻刻记得装孙子,不能让顾家再被先帝怀疑,顶着个草包的名声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一个正常人,谁愿意被人叫一声蠢货。 来了鹘州就不同了,虽然顾家的封邑严重缩水,但是这里却是他们自己的地盘,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做什么只要谋划周全就能去做什么。 真好啊。 这是自由的味道。 “女郎,该用朝食了。”眠春弯腰进来回禀,“两位队正都还等着女郎吩咐呢。” 顾清仪点点头,“那就摆饭吧。” 战夏跟知秋端着托盘送上朝食摆在桌上,顾清仪低头一看,觉得自己的脸色就跟那碗中的菜粥一样。 胡饼还好一些,这豆粥真的是咽不下去,佐食的小菜也多是热水煮过的青菜,这坞堡的厨子一看手艺不咋样,叶子有些泛黄,一看就是煮的时间久了。 哎。 凑活吃吧,饮食改革真的是迫在眉睫啊。 用完朝食,顾清仪漱过口,这才到了厅堂坐下,让人请了冯温茂与居阳秋过来。 两人来得很快,齐齐见礼,“见过女郎。” 顾清仪笑着说道:“两位队正坐吧。” 俩人谢过座,跪坐之后,居阳秋首先开口,“女郎,这坞堡之内的情形不算是很乐观,整个坞堡都要加固一番才好。” 顾清仪整理一下脑海中的资料,这才慢慢开口说道:“这坞堡还是顾家先祖所建,年头已久,昨日进来匆匆一观,确实有些破败。” 若是太平年岁自然是无恙,但是现在的世道这样的坞堡架不住实力强横的匪徒几次攻打。 冯温茂却道:“女郎初来乍到就要休整坞堡,只怕未必能得人心。” 修房子就要钱粮,要钱粮就得从邑户口中夺食,昨日一路行来,就能看到顾家门下的邑户个个身材消瘦面有菜色,可见未必能有温饱的好日子。 顾清仪沉默,果然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钱粮才对最要紧的。 “坞堡要修,内账要查。”顾清仪轻声开口,“这两件事情可以并为一件去做。” 冯温茂跟居阳秋都是带兵的好苗子,但是要论起这些内宅阴谋之事就少了些城府。 顾清仪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出谋划策的幕僚,但是她一个女郎,哪家的青年才俊愿意为一个女子做幕僚。 她真是太难了。 居阳秋轻咳一声,“属下愚钝,还请女郎明示。” 他们是真的想不明白,这两件事情怎么就能并为一件事情去做,修坞堡是外院的事情,查账是内院的事情,怎么能混为一谈? 顾清仪没有幕僚可以分忧,只得自己亲身上阵,看着二人说道:“放出消息要修坞堡,汪正信送往惠康的信中可说过鹘州封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粮。” 这会儿冯温茂明白过来了,脸上不由一喜。 048:有机会抓住把柄 女郎从惠康而来,自然会知道账面上没有钱粮的事情,但是一来就要大动干戈整修坞堡,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汪正信怎么会从自己身上扒层皮下来,必然会极力阻止这件事情。 只要汪正信动了,女郎才有机会抓住他的把柄。 “女郎此举大善,必能让小人露出马脚。”冯温茂笑着说道。 顾清仪便道:“那也未必,正好试一试那汪正信的深浅,这人能把持鹘州封邑这么久,想来是有些手腕的,切不可轻视。” “是。”两人齐声应是。 居阳秋看着女郎又道:“那眼下您不先看看堡内几处匠坊的账目吗?” 顾清仪摇头,“不急,看了也无多大益处。” 知道他们要来,汪正信等人必然会把账目做的滴水不露,这时候查账什么也不会查不出来。 她越是稳住不动,汪正信等人才会越不安,他们越稳不住,自己才越有机会摸清楚深浅。 顾清仪跟二人商议好怎么做,最后才问了一句,“董将军那边没说什么时候回去复命?” 居阳秋摇头,“属下看只怕董将军不会回转。” 顾清仪虽然猜到了,还是轻叹口气,“可有青州那边的战报?” “眼下还没有,属下已经让人去打听了,一有消息就来回禀女郎。”冯温茂说道。 顾清仪轻轻颔首,“鹘州与青州虽然相距甚远,但是战事还是要多关注些。着人打听周遭形势,越仔细越好。” “是。” “另外还要打听下周遭有没有可用之人,不必拘泥于出身显贵,黎庶之身只要身有才学也可招贤而来。”顾清仪开口。 居阳秋微微皱眉,“女郎,切切不可,若是这般传扬出去,只怕于顾家名声有碍。” “所以要私下进行,尽量不要被人知晓。”顾清仪太缺人才了,她并不看中门第,但是这个时空最是看中门第的,魏晋时期的选官制度,正是把这种门第之别发扬最为光大之时。 她要是声势烜赫的招募黎庶入府,只怕被人知晓后就要被世家阀阅排斥,甚至于将她踢出队伍。 所以这种事情就太为难了,顾清仪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能改变一切,她只能悄悄地开一条缝,为自己行个方便。 居阳秋跟冯温茂对视一眼,俩人眼中都有些无奈,女郎到了鹘州真是越发的任性而为了。 “属下尽量试一试,但是不敢保证能行得通。”居阳秋回了一句。 顾清仪笑着说道:“就先私下打听一二再说。” 这些出身低微的人才,也想要为自己谋一个前程,但是限于男女之别,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可是,要是不去做,就更不会有机会招纳人才了。 俩人退下前,居阳秋看着女郎,“那些买来的东胡奴如何安置,还请女郎示下。” 顾清仪心中早已经有了打算,但是还不能说,就笑着说道:“先安置下来再说,其他的我还要想一想。” 人,是要用的。 但是怎么用,这就是她要认真谋划的事情了。 049:那也太穷了 居阳秋跟冯温茂才退下,眠春就进来说道:“女郎,汪庄头求见。” 顾清仪愣了一下,这人倒是来得快,想了想,就看着眠春说道:“请他进来。” 战夏立刻就跟知秋抬了一扇屏风过来,正好能掩住女郎的身姿。 顾清仪:…… 哦,她忘了还是要避嫌的,主要在惠康见男仆也没挡过,忽然就要讲究起来,一时没记住。 看着女郎微微惊讶的神色,知秋笑着说道:“女郎是什么身份,岂是汪庄头这样的粗鄙人能直视的。” 顾清仪轻咳一声什么都没说,行吧,就感觉到了鹘州怎么礼数比在惠康更多了。 不大会的功夫,就看到汪正信走了进来,不同于昨日今儿个穿了一身葛衣,浅蓝色的衣裳衬得他面皮更黑了。 汪正信一进来就行了个大礼,“听闻女郎身体不适,可是要请个郎中看看。” 顾清仪觉得有趣,看着汪正信的神色,面上带着担忧焦虑,真真切切,若不是知道此人贪婪成性,初次相识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个狡诈之人。 装模作样有几分本事,难怪能把持鹘州封邑这么久。 “不过是坐车日久稍有不适,无须请郎中过府,休息一日已然无碍。”顾清仪轻轻开口,“汪庄头,如今府中情况如何,我初来乍到,倒是要听你细细说来。” 汪正信心头一梗,没想到女郎这么心急,他本是来打探一二,但是眼下倒不好推辞,好在他早就提前准备好了。 “回女郎的话,咱们府上有四坊,分别是木坊、石坊、织坊与油坊。只是如今世道不平,匪徒时常扰民,连带着各坊生意都不好做,各坊匠户深受其害。再加上这两年旱灾严重,匪患扫荡,府上支撑委实有些艰难。” 顾清仪打量着汪正信的神色,虽有些浮夸但是却并非全部胡言,这倒也有些意思,看来这个人不禁有些手段,也有些正经本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汪庄头还能坚挺如斯,可见阿父没有选错人,这些年你辛苦了。”顾清仪道。 汪正信听着女郎这话,悬起的心放下一半,嘴上却说道:“小人是顾府家奴,为家主分忧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女郎称赞。” 顾清仪见汪正信滑不溜手,与他绕圈子怕是没什么用处,想起之前的计划,索性直接开口问道:“如今府账上还有多少余钱?” 汪正信就道:“只有两万余钱,这是防备着夏收不利活命的钱。” 听着这话,顾清仪心里冷笑一声,这是怕她用钱,先拿话堵住她,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不过,要是这话是真的,那也太穷了! “没想到鹘州封邑已经落魄至斯,诺大的田庄还有匠坊只有区区两万余钱,的确是要好好地整治一下,总不好让府上邑户命都保不住。” 汪正信脸色一变,这话就有些言重了。 之前还说他经营有道,现在就成了命都保不住,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正要开口,就听着女郎又道:“先把账簿与名册拿来,待我细细看过,再决定如何处置。” 汪正信自然不愿意交出账簿与名册,笑嘻嘻的说道:“女郎身份贵重,这些俗务琐事何劳您费心。” 050:大家的信仰 这就是不愿意交账了。 顾清仪隔着屏风扫了一眼汪正信,只见他神色有些不悦,双眸带着几分凝重之色,大权在手时日长了,真以为这是他的地盘呢。 “来鹘州的路上,我曾买了些东胡奴,还未曾安置。”顾清仪没接汪正信的话头,看着眠春,“让居队正把人带来。” 汪正信一怔,这不是在说府上账簿的事情,怎么忽然又提起东胡奴的事儿? 不对,女郎路上还买了些东胡奴回来? 汪正信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道:“女郎,府上钱粮本就吃紧,哪有多余的再养活闲人?” 顾清仪还未开口,战夏这暴脾气立刻上前一步怒道:“你这老奴,还敢跟女郎顶嘴不成?女郎要养自然养得起,你若是没这本事那就换一个来。” 汪正信多少年没被人这么斥责过了,心头一凛,像是冷水浇头,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了,这可是顾家的女郎,是他的主人。 汪正信咬着牙咽下这口气,缓一口,这才笑着说道:“小人不敢,只是府上现在着实困难,这才出言劝谏一二。” 战夏嗤笑一声,“诺大的田地收成不佳,匠坊连年亏损,可见你有多无能。女郎心善不忍斥责与你,若是郎主在此,你敢这样回话?” 汪正信自然不敢。 此时,坞堡外低矮的棚户内,东胡奴围坐一团,妇孺已经被带走另外安置,他们这些青壮还没得到安置的消息,一个个心里着急得不得了。 这里的邑户虽然面色也不甚好,但是好歹有田种,有饭吃,有屋住,家里老少能团聚在一起。这对他们这些漂泊逃荒已久的人来说,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少主,你说那女郎真的会收留我们吗?”仰保有些不安的开口问道。 这话立刻引来大家的注视,齐齐看向他们的少主。 拓跋狄冷硬的面容一僵,抬眼看着众人,“我已经说过不要再叫我少主,从我们被拓跋一族驱逐出来开始,我们就与他们再无关系。” 众人一默,脸上的神色都有些难受起来。 拓跋狄眉峰都没皱一下,看着大家,“少主没了,我依旧在,我会带着你们过上好日子。” 仰保长出一口气,立刻说道:“对,我们大家都会跟着你,不管是少主还是别的什么,您都是我们追随的人。” 是大家的信仰。 众人齐齐点头附和。 拓跋狄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好。”环视着众人,“女郎与我们有救命之恩,若是能在这里安顿下来,你们要记得这份恩情。” 连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留下来,可他真的不想再带着族人们继续流浪逃荒,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被人抓走贩卖。 他一个人能打能逃,但是带着这么多人他跑不动跑不了。 “拓跋狄,女郎要见你们,赶紧跟我走。” 棚子外有人对着他们大喊,众人面上一喜,拓跋狄却是一下子跳起来站稳,深吸口气,对着大家说道:“走吧。” 这是他们能不能留下的好机会,一定要好好的表现,让女郎觉得他们是有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