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京 惊蛰。 电光如乱蟒,揉碎阴沉云海,化大地为河泽。 狂雷急雨间,一朵黑色油纸伞,随着乌篷船,飘过京城临河坊的水门。 沿河两岸,满城烟雨撩拨三千杨柳。 左凌泉站在船头,眺望京城参差错落的建筑,觉得眼前之景,很像记忆中那副《清明上河图》。 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年,往日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但左凌泉可以确认,这不是那个只有士子风流的世道。 这里是东华城,大丹王朝国都。 十七年前,左凌泉出生在大丹王朝青合郡,是当地大地主左家的嫡子,家财万贯,良田千顷,算是很幸运的投了个好胎。 刚来到这里时,左凌泉以为此生可以当个地主家傻儿子,衣食无忧纵情声色;但蹒跚学步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世界有些与众不同。 这里的人很厉害,佼佼者能飞天遁地、搬山移海;动物同样不俗,狐狸报恩、精怪化形的奇谈广为流传。 左凌泉长这么大,虽然从未见过这些奇人异事,但从古籍的只字片语间,还是能一窥这个世界的玄妙与浩渺。 两世为人,左凌泉何曾不想扶摇直上九万里,去山巅看看这个世界的究竟。 可惜的是,他纵有万贯家财傍身,却因天生经脉不通,成了这个不寻常世界的寻常人。 此次入京,还是因为相貌过于出众,被点名来竞选当朝公主的驸马。 呱呱坠地便此生无忧,大道在前却无门可入。 左凌泉也不知自己这出身,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转念之间,乌篷船在街畔靠岸。 左凌泉收回思绪,屈指轻弹,丢给船公一锭白银,踏上了临河坊的青石小街。 船公接住银锭,受宠若惊: “公子,给多了。” “赏你的。” 左凌泉随意摆手,径直走入雨幕。 船公攥着银锭,满眼感激之色,正欲把乌篷船推离河岸,忽然又听见岸边响起‘哗啦—’泼水声,继而是女子的惊叫。 抬眼看去,却见街畔酒肆门口,站着个珠钗布裙的小妇人,手中端着木盆,满眼惶恐。 街上水雾弥漫,刚走出不过几步的左凌泉,呆立在雾气中。 船公眼神错愕,没想到这公子帅不过三步,怕双方起冲突,连忙打起了圆场: “汤掌柜,人公子刚到京城,你就泼人家一身洗澡水,瞧人公子俊俏想打招呼,也不是你这么打的。” 此言一出,茶肆酒肆里的客人,发出一阵哄笑。 左凌泉抬起伞遮住头顶,转眼望向酒肆。 酒肆挂着发黄的酒幡子,上面只写了个‘汤’字。 端着木盆的小妇人,站在屋檐下,珠钗布裙,简朴干净,衣襟鼓囊囊,白豆腐般的脸蛋儿,配上因惶恐而瞪大的眼神儿,更添了几分别样韵味。 不过,小妇人好像挺泼辣,听见船公的调侃,当即回瞪了一眼: “瞎说什么,没看到我这是不小心?” 说完,小妇人望向左凌泉,眼中带着歉意: “公子,实在不好意思,雨这么大,我以为街上没人。这是煮酒的开水,不是洗澡水。” 开水? 还不如洗澡水。 左凌泉看着满地白色水雾,本想训两句,可见对方是个妇道人家,想想还是道: “下次注意些,若泼的是寻常妇孺,当场就得毁容。” “公子教训的是。” 小妇人尴尬颔首,抬眼瞧去,却见眼前的年轻公子,身着茶青色长袍,腰带挂着块双鱼佩,长发以黑色发带束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容端正硬朗,腰侧还悬着青皮鞘佩剑,模样俊的祸国殃民。 只是方才移开伞遮挡泼来的水,导致脸颊和锦缎长袍上,沾了不少雨珠。 小妇人眨了眨眼睛,把人家这么俊的公子弄成落汤鸡,心里不好意思,又开口道: “公子要不进店来,我找毛巾给您擦擦?” 左凌泉舟车劳顿过来,尚未吃午饭,见铺子里酒香扑鼻,没有拒绝,在屋檐下收起雨伞,走进了汤家酒肆。 酒肆不大,四张小酒桌,角落放着酒缸和温酒的火炉。 里侧酒桌上,已经坐了两位客人,身着黑色鱼鳞甲,佩刀放在身侧,一老一少,看起来是临河坊的巡捕。 左凌泉进入酒肆,在靠窗的酒桌旁坐下,小妇人连忙跑进后院找毛巾。 邻桌的老捕快,见状开口道: “静煣,以后可得把风风火火的性子改改,今天多亏人家公子脾气好,不然让你赔这身云中锦的袍子,你上半年都白忙活了。” 名为汤静煣的小妇人,拿着白毛巾走出来,没好气的道: “人家公子温文儒雅、知书达理,一看就是讲道理的读书人,你以为都和你这老不死一样,满嘴荤话还爱占小便宜?是吧公子?” 左凌泉对于这番吹捧,客气回应: “大婶儿过奖了。” 大婶儿? 汤静煣灿烂笑容一僵,嗫嚅嘴唇,明显是想骂两句,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转而稍显不满的道: “公子,我还没嫁人,婶儿哪里能乱叫。我叫汤静煣,你叫汤姐即可,要是不想叫姐,叫小煣也行。” 左凌泉稍显意外,瞧面前小妇人的模样,风风韵韵熟的似是能滴出水来,在这世道绝对不小了。 不过,妇人家事,左凌泉也不好多问,改口道: “老板娘,你这有什么吃的?” 汤静煣面带笑意,连忙介绍起酒肆的下酒菜。 老捕快见没啥事,饮尽杯中酒,排出五枚大钱放在桌上,带着小捕快往外走去。 汤静煣见此回头招呼道: “老张,不喝了?” 老捕快提着刀鞘发黄的老刀走出酒肆,摆了摆手: “罢了,在你这儿喝了十来年酒,别说屁股,手都没让摸过一回,生意做得不厚道。” 汤静煣听见这混话,不见半分羞臊,当场就还嘴骂道: “呸——我这儿又不是窑子,想摸你去前边巷子,就怕你年纪大了……” 说道这里,发觉左凌泉坐在跟前,汤静煣又连忙收起了泼辣言语,腼腆笑了下: “老张是临河坊的巡捕,人不错本事也大,就是长了张破嘴,公子别介意。” 左凌泉觉得挺有意思,自是不介意。 片刻后,汤静煣取来一壶酒,两碟小菜后,放在了桌上。 左凌泉刚拿起筷子,酒肆外的码头,便又有船只靠岸。 这次来的是大船,甲板上丫鬟家丁云集。 随着踏板放下,十余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公子,从上面下来,皆是穿着华贵,其中几个凤眼娥眉、男生女相,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酒肆中没有其他客人,汤静煣站在门口看热闹,发现这些外来的公子哥后,开口道: “南方四郡的船,这些公子都是来争长公主绣球的吧?” 南方四郡是大丹朝富甲天下的粮仓,左凌泉出自四郡中的青合郡,本来也该坐这条官船入京。他扫了眼窗外,点头道: “是的,本来前几日就该抵达,连日大雨江面涨水,耽搁了几天。” “哦?” 汤静煣见左凌泉这般了解,心有所思,回过身来,坐在了旁边的酒桌上,手儿撑着下巴,好奇询问: “后天长公主选驸马,各地适龄的世家公子都被叫来了京城,我瞧公子气质不俗,莫非也为这个而来?” 左凌泉受长辈之命,确实是为此事而来。 但他坐拥万贯家财,这辈子即便不能云游万里,酒池肉林、纵情声色也轻而易举,岂会对不能纳妾的驸马爷感兴趣? 左凌泉迟疑了下,才模棱两可的回应: “我一个人过来,连个随从都没带,像是争驸马的样子?” 汤静煣在左凌泉身上认真打量几眼,也不知是不是恭维: “那公主殿下没福气了,公子若是后天到了场,哪有外面那些人的事儿,公主铁定选你。” “……” 左凌泉放下酒碗,看向汤静煣: “为什么?” 汤静煣抿嘴轻笑,指了指外面那群斯斯文文的公子哥: “姐姐我还是有点眼力劲儿,你瞧瞧那些个公子,斯斯文文浑身脂粉气,上个马车还要丫鬟搀扶,比千金小姐都金贵,无半点男儿气概,要是让我选夫婿的话,肯定不会选他们。” 左凌泉不和那些人一起坐大船,便是因为受不了那帮子娘娘腔,见汤静煣这么说,含笑打趣: “汤大姐若是选夫婿,会选我这样的?” ?? 汤静煣笑容一僵,才发现把自己给绕进去了,面对忽如其来的调戏,她倒也没做出反感模样,只是站起身来走向后院,轻哼道: “公子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算姐姐方才看走眼了。” 左凌泉付之一笑,自顾自吃起了酒菜。 窗外暴雨淅淅沥沥,汤静煣回到后屋准备酒菜,未曾再有言语。 只是壶中酒未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房子塌了的动静,在雨幕中极为醒目。 轰隆—— 汤静煣被惊的一抖,差点把手指切了,连忙从门帘后跑出来: “怎么了?谁家出事……诶?” 酒肆里空空如也,方才就坐的左凌泉,已经从窗口跃了出去,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临走前,还不忘在桌上放了一张官票,足足有百两面额。 汤静煣眼前一亮,连忙把银票收进领口里,然后探出窗口,准备问问还找不找银子。 不曾想瞧见的场景,却让风风韵韵的小妇人,脸色猛地煞白…… 第二章 血溅五步 “啊——” “跑,快跑……” 河岸骚乱骤起。 左凌泉提剑冲出酒肆,却见远处房舍接连垮塌,沿街行人四散奔逃,街边避雨的妇孺惊叫哭嚎不断。 暴雨之下,身长近两丈的不知名凶兽,忽然从河岸冲出。 凶兽形似水鳄,浑身披着黑色鳞甲,短壮四肢在街面上翻腾,撞过暴雨中的房舍,势不可挡。 老捕快持着刀跑向河岸,大声呼呵,试图吸引凶兽的注意力,让百姓得以疏散: “畜生,看这儿……” 可惜,巨兽并未被引走,反而直接扑向了发懵的年轻捕快。 年轻捕快已被吓得失了神,拿着佩刀胡乱挥舞,转瞬间就被巨兽追上,一口咬住了双腿。 “啊——” 惨叫声响彻街巷。 临河坊的坊正,带着几个力夫,持着木棍榔头,想拍打驱逐,可此时此刻哪里能近身。 “老张,老张!” “快救人……” 老张不过一介武夫,又哪里来的法子救人,全凭一身凶性,扑到了巨兽后背上,左手扣住鳞片,用手中刀猛砍背部。 铛铛—— 巨兽背上鳞甲犹如铁铸,在刀刃劈砍下爆出火星,无丝毫破损迹象。 “插眼睛!插眼睛!” 老张见此,只能心急如焚呼喊年轻捕快。 年轻捕快腿骨粉碎,濒死之迹爆发出的求生欲,让他疯狂的用刀捅向那只猩红兽瞳。 噗—— 刀刺进去了,但也仅此而已。 巨兽左眼血流如注,也彻底激发了凶性。 不过一个甩头,便把年轻捕快撕成了两截,凄厉惨叫传遍整个码头集市。 巨兽发觉老捕快趴在背上,当即就往左边倾倒,准备翻滚压死背上的肉虫子。 眼见庞大身躯压下,老张无力脱身,只能拼尽最后力气,用刀尖抵在鳞甲上,试图凭借巨兽体重,把手中刀刺进血肉。 命悬一线,坊正带着力夫,拼命用棍棒丢向巨兽,却于事无补。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左凌泉狂奔到了近前,抬起双手全力撑着了巨兽背部的鳞甲。 嘭—— 翻滚巨兽戛然而止,斜着半躺在了街面上。 不敢靠近的坊正和力夫见状一愣,抬眼细看,才发现巨兽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公子。 暴雨之下,年轻公子额头青筋暴起,高举双手,用力撑住了巨兽后背。 咔咔—— 巨兽何止千斤,翻滚压下,致使年轻公子脚下长靴,直接踩裂了雨水下的青砖。 但年轻公子双臂犹如擎天玉柱,纹丝未动。 “好大的力气……” “老张快出来!” 坊正震惊之余,急忙呼唤地下的老捕快。 老张已经被庞然巨物压住,但并未压实,发觉有人搭手,急忙从巨兽身下爬了出来。 左凌泉咬紧牙关,见状迅速后撤,一个飞身跃上了旁边的围墙,急声询问: “斩罡刀怎么杀不死?” 老张也不知道,他手中的斩罡刀,是朝廷请高人以秘法锻造,刀身带毒,从眼睛捅进去,不死也再无战力,这只凶兽怎么会越挫越勇? 形势紧迫,根本没有时间交流。 负伤凶兽,发现有人阻拦,又撞向了街边持棍棒的百姓。 左凌泉腰间只是寻常兵刃,根本奈何不了这条大鳄鱼,眼见凶兽在街面肆虐,他猛踩屋檐跃至半空,朗声道: “刀给我。” 老张没有半点迟疑,把佩刀丢给半空的左凌泉,身形往前扑出,抱住了凶兽右腿。 凶兽察觉腿上缠住了东西,回首一口便咬向了老张。 而也是在这一瞬间,左凌泉凌空接住官刀,双手持刀柄落下,精准刺入巨兽仅剩的右眼。 噗—— 刀柄直接没入眼眶,继而猛地一拧。 轻微声响后,巨兽身体一僵,往侧方软到,摔在了地面上。 左凌泉稳稳当当落在两丈外,死死盯着凶兽。 几个冒死帮忙的力夫,早已被吓的脸色煞白,见凶兽双目插刀再无动静,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皆是惊魂未定之色。 暴雨夹杂闷雷,凶兽倒在血迹斑斑的街面上,看起来死了。 良久后,周边百姓也都探出头来。 汤静煣躲在很远的石桥旁边旁观全程,着实被左凌泉的武艺和胆识惊到了,此时小心翼翼走出石桥,遥遥呼喊: “公子,老张,你们没事吧。” 左凌泉不敢大意,腰间三尺青锋出鞘,摆手示意周边百姓退开。 老张坐在雨水中,许久才回过神,连忙爬起来,跑到了左凌泉身旁: “少侠好武艺,这凶兽应该是死透了。” 左凌泉见此,暗暗松了口气,转眼看向街边的半截身体。 老张也反应过来,连忙跑向年轻捕快。 只可惜,年轻捕快被撕烂了整个下半身,几乎被腰斩,连哀嚎的力气都不剩下,气若游丝的躺在地上,看着跑来的老张,喉咙里夹杂着血沫,沙哑道: “头……头儿,我捅到眼睛了没?” “捅到了捅到了,好样的,是条汉子!” 老张方才那种情况下都没露出惧色,此时却慌了起来,跪在地上,用手试图按住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可那里有半点作用。 小捕快瞪着眼睛,眼底全是求生欲念,无助抽搐间,眼神逐渐涣散。 左凌泉不忍看下去,转而走到凶兽的头颅位置,抬手拔出了年轻捕快的佩刀。 此刀和老捕快的斩罡刀一样,刀身淬火呈暗蓝色,看起来并无异样。 左凌泉打量片刻,偏头询问: “这刀为什么没用?” 老张跪在地上,满手鲜血,眼见小捕快气息渐无,哀声道: “是啊,已经刺进眼窝,刺那么深,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若是有用,最多断两条腿……” 左凌泉见此皱了皱眉,知道问不出结果,也不再多说。 闹事出了乱子,消息传的很快,不久后,驰援迅速抵达,街口跑来大批捕快,驱开了围观的人群。 左凌泉抬眼看去,捕快队伍后方,还有一辆马车,在街边停靠后,下来个锦衣男子。 临河坊的坊正,抬眼瞧去,见来的是钦天监的灵台郎崔善英,快步跑到跟前,拱手一礼: “崔大人,您可算来了。方才这里出现了一只不知名的凶兽,多亏那位少侠出手,才得以斩杀。” 崔善英瞥了眼地上的凶兽尸体后,微微颔首,吩咐跟随而来的捕快: “伤亡不大就好,四处搜查一下,没有其他凶兽就散了吧。尸体搬回去,我研究一下,过几天给司里汇报。” 话说完,崔善英转身上马车,看模样准备离开。 刚刚便有一名捕快惨死,左凌泉对崔善英淡漠的态度很不满,正想开口叫住,旁边的老张,倒是先跑到了跟前阻拦,询问道: “崔大人,小王手上的斩罡刀,是您刚送过来的新刀,方才刺入兽瞳,却没有半点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崔善英顿住脚步,皱了皱眉: “刀在哪儿?” 左凌泉走到跟前,抬起手中的斩罡刀: “就是这把。” 崔善英看了一眼刀身:“确实是师门上个月送来的斩罡刀,不可能没用,应当是新来的人刺偏了。” 说着准备把刀拿回去。 左凌泉听见‘师门’,便知晓这个崔善英,是修行门派‘栖凰谷’的人。 栖凰谷就在京城外,谷主受封国师,在大丹朝地位超然。 左凌泉向往修行之道,本来对栖凰谷的高人颇为仰慕,但崔善英的言行,着实让他不顺眼。 左凌泉并未还刀,而是微微抬手,让崔善英抓了个空: “刀自眼窝刺入,入肉两尺有余,这都算偏的话,什么算准?” 这个动作和语气,明显很无礼。 但事实摆在眼前,街坊百姓此时也插话道: “这位公子说的话在理,那小捕快多英勇,被咬着腿还插进了眼睛,怎么不准?” 崔善英脸色稍显难看,周边百姓众多,不好说重话撵人,只能看向左凌泉: “你什么人?” 左凌泉看得出崔善英在打马虎眼,想把话题从刀上移开,他声音微冷: “你管我是谁,我问这刀为何没用?” 老张见左凌泉语气很冲,怕其年轻气盛惹祸,清醒了些,连忙打圆场: “少侠,这是我缉捕司的事儿,这次多谢你出手相助……” 崔善英对左凌泉的态度很不满,抬手制止老张的话语,冷声道: “你个黄毛小子懂什么?这刀送来之前,本官都会过目,绝无问题,定是刺偏了……” 嚓—— 崔善英话未说完,暴雨中刀光一闪。 周边十余名捕快暗道不妙,却来不及阻止。 左凌泉距离五步,双脚重踏街面,身形原地暴起,眨眼就来到了崔善英面前,手中单刀如游龙探海,凌空刺过雨珠,直指崔善英腰腹。 崔善英脸色骤变,往后退出半步,右手摸向腰间剑柄。 呛啷—— 长剑出鞘,斩碎雨幕。 这一剑声势惊人,骇的周边捕快连退数步。 只可惜,左凌泉已经退回了五步外,毫发无伤,手中单刀斜指街面。 雪亮刀尖上,一滴滴血珠滑下,落在了老旧青石地砖上…… ------- 萌新新书,各位兄弟姐妹们记得收藏投票哦~ 第三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 太莽雏凤鸣第三章天生丽质难自弃手起刀落,动作太快。 周边百姓直至此时,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发现崔善英声势骇人的一剑过后,腰腹上反倒多了个血窟窿。 而那青衣公子,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似乎连手都没抬一下。 崔善英脸色涨红,往后飞跃至马车顶端,腰间血流如注,抬剑指向左凌泉,惊怒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边的捕快,也是满眼震惊: “好快的刀!” “少侠你……” “遭了,你怎能伤崔大人?” …… 左凌泉静立雨中,对周边嘈杂视而不见,稍微等了片刻后,才抬起斩罡刀,用拇指划过带血刀身: “姓崔的,莫非我这刀,还是刺偏了地方?” 众捕快听见这话,又回过味来,转眼看向站在轿子上气势如虹的崔善英,皱起了眉。 斩罡刀带毒,能阻塞经脉气血流转,是朝廷配给捕快,专门对付修行中人和奇门凶兽的东西。 崔善英腰间被捅了个窟窿,却生龙活虎,明显不像是气血阻塞的模样,那只能说明刀确实是假货。 念及此处,捕快们都看向了手中的佩刀,眼中不乏狐疑,毕竟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 事发突然,崔善英完全没准备,近百人望着,朝廷的人也在场,再表现出无力倒地的模样,显然是欲盖拟彰,他只得瞪了左凌泉一眼,咬牙道: “此刀确实无用,我自会像师长询问清楚。本官在钦天监任灵台郎,是为朝廷命官,当街对朝廷官吏动刀,形同谋逆!你好大的胆子,给我拿下。” 灵台郎虽然只是七品闲职,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官吏,而且有栖凰谷的背景,在京城地位很高。 当街捅崔善英一刀,周边捕快不可能当做没看见,但左凌泉仗义相助在先,他们一时间都为难起来。 老张连忙插在中间说好话打圆场: “崔大人息怒,这位少侠也是一时冲动,大人身为栖凰谷高人,神通广大,这一刀想来伤不到根本……” 崔怀英腰间被捅了个洞,虽说没伤及脏腑要害,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怎么可能没事?他怒急道: “愣着做什么,此子胆大妄为当街行凶,众多街坊百姓在场,你们还想徇私枉法不成?” 左凌泉听见要抓他,心念一动,倒是想到怎么躲过驸马大选了。 他非但没有认怂的意思,还抬起刀指向崔善英,做出桀骜不驯的游侠模样: “你抓我试试” “嘿,少侠你……” 捕快和百姓都急了。 崔善英肚子上血流如注,还被明目张胆的威胁,气的是青筋暴起,持剑催促捕快: “给本官拿下,你们想看着他把本官当街砍死不成?” 捕快们虽然感谢左凌泉的仗义相助,但此刻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也只能调转刀锋,示意左凌泉别反抗,不然不好收场。 左凌泉倒也没反抗的意思,把官刀一收,便准备束手就擒。 只是就在这关键时刻,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 “住手!” 众人转眼瞧去,却见数十名护卫,从街头快步跑来,前面是辆马车,挂着‘左’字木牌。 京城是天子脚下,王侯将相随处可见,捕快们认出这辆马车,是礼部侍郎左寒稠的车架。 礼部侍郎是正三品的官吏,在京城算不得顶流,但放在寻常捕快面前,那也是货真价实的朝堂重臣。 老张和坊正见状,连忙示意百姓退开,抬手行礼迎接。 左凌泉则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想进局子躲两天是没戏了。 马车在满是断壁残垣的街道上停下,车帘掀开,走出一个慈睦富态的中年人,身着紫色官袍,腰悬银鱼袋,正是礼部侍郎左寒稠,也是左凌泉亲爹的弟弟。 左寒稠下车后,扫了眼人影密集的街道,瞧见左凌泉提着刀站在街心,崔善英浑身是血站马车上,表情微变了下,知道侄子惹事儿了。 不管是啥事儿,首先得清场,不然众目睽睽不好操作。 左寒稠尚未打招呼,便看向周边人群,字正腔圆的道: “凶兽作乱,岂能让百姓围聚街头,缉捕司怎么办的事儿?让人都散了。” 众多捕快自是领命,连忙驱散周边围观的百姓。 崔善英瞧见左寒稠出面清场,便猜到了这年轻游侠儿和其有关,脸上的怒色稍微收敛,不悦道: “左侍郎,此子当街对朝廷命官动刀,可不是小事。” 左寒稠下了马车,提着袍子走到崔善英旁边,抬眼看去,脸上露出敬佩之色,夸赞道: “崔兄当真勇武,为除凶兽保临河坊百姓太平,舍身忘死不惜身负重伤,实乃国之栋梁,此事本官明日必然上奏圣上,给崔兄请功。” 今天斩罡刀出了纰漏,崔善英本就理亏,真得理不饶人闹到朝堂上,最后估计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场。 崔善英见左凌泉这么说,也不能给脸不要脸,当下便准备大人不记小人过,顺便敲一笔赔偿。 只是站在街上的左凌泉,为了躲后天的驸马大选,很想去牢里待两天,此时很认真的开口道: “三叔,这一刀是我捅的,我看这姓崔的睁眼说瞎话,所以……” “凌泉!!” 左寒稠差点被这话气死。 崔善英脸色铁青,肚子上又渗出不少血水,抬剑指向左凌泉,显然想骂人。 左寒稠瞪了侄子一眼后,转而看向崔善英,笑眯眯道: “凌泉年幼,说话当不得真。敢问崔兄,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话间,左寒稠还眨了眨眼睛。 崔善英气的恨不得两剑戳死左凌泉,但京城里面低头不见抬头见,伤了和气对大家都不好,而且医药费肯定大打折扣。 崔善英咬牙许久,终是收起长剑,冷声道: “方才不小心,除凶兽时滑倒,摔在了凌泉侄儿的刀尖上,让左侍郎见笑了。告辞。” 话落跃下轿子,转身就走。 左寒稠满眼笑意,抬手恭送道: “崔兄慢走,好好调养,改日本官必然亲自登门探望。” 崔善英捂着肚子,一言不发,消失在雨幕中。 左寒稠打法走了崔善英后,转过头来,看向诸多捕快: “方才崔大人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今日各位与凌泉、崔大人合力除凶兽,护的百姓周全,本官必然禀明圣上,为国捐躯的壮士,朝廷更不会亏待,各位收拾好周边,都散了吧。” “谢大人!” 在场捕快自然不会多说,抬手行礼后,便开始收拾遗骸…… ----- 入夜。 东华城内,阵阵雷光并未影响城内的喧嚣,风月之地笙歌繁盛,酒楼茶肆行人如梭。 明德桥南岸,侍郎左寒稠的府邸内,灯火通明。 几十个清丽可人的丫鬟,躲在游廊转角,偷偷瞄着书房方向,小声窃窃私语: “七公子真俊,比我们家少爷俊多了……” “嘘,让少爷听见,非炸毛不可……” …… 书房灯火清幽,窗口处,可见一个青衣公子负手而立,欣赏着庭院里雨打芭蕉的夜景。 雨夜中,还能隐隐听到侍郎左寒稠的言语: “能耐啊!让你进京当驸马,官家安排好了船你不坐,非得一个人上路。来就来吧,刚到京城就当街砍人,你以为这是青合郡?这是京城,天子脚下……” 书房里,左寒稠换上了常服,背着手在书桌前走来走去,满肚子的恼骚不知该从何说起。 左寒稠在京中为官,路途遥远,十几年也就回去了两三次。 幼年见左凌泉,映像都是聪慧伶俐、知书达理,和自己蠢儿子一对比,他都恨不得把左凌泉过继过来。 这次长公主招驸马,左寒稠还抱着到时候各家公子一露面,左凌晨泉一鸣惊人的美好期盼。 却没想到左凌泉刚到京城,就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 今天他要是去晚了半步,左凌泉真被抓进大狱闹了笑话,明儿个肯定人尽皆知,即便能捞出来,还选个什么驸马? “你以前多乖巧一娃儿,斯斯文文不吵不闹,左家十几个晚辈里面,我就觉得你日后有出息。现在可好,也不知你爹怎么教的……” 左寒稠喋喋不休。 左凌泉站在窗口,面对‘恨其不争’的三叔,表情随和,听了半天唠叨后,才回过身来,开口道: “今天的事儿,是崔善英无礼在先,我又没下杀手,只是验证一下斩罡刀真伪。” 左寒稠在书桌后坐下,一拍桌案: “验证真伪需要捅人?后天长公主点驸马,你进京是来当驸马的,闹出乱子,后天难不成让长公主去天牢里面点你?” 左凌泉还真就这意思,不过这话当着长辈的面,自是不好直说,他在书桌对面坐下,摇头一叹道: “三叔,这驸马不好当,再者,来抢驸马的人如过江之鲫,我也不一定被选上。” 左寒稠自然知晓驸马不好当,特别是长公主的驸马。他严肃道: “选不选的上,是长公主的事儿,轮不到你我考虑。你我该考虑的,是想不想当。” 左凌泉干净利落回答: “不想。” “你不想也得想。” 左寒稠抬手指了指皇城的巍峨城墙: “圣上年幼,长公主代为摄政,说白了就是我大丹朝的事儿,都是长公主一人说的算。现如今按照礼法招驸马,全天下的世家大族,都削尖了脑袋往进挤,我左家能不去?” 左凌泉端起茶杯抿了口:“我左家有些田地不假,但也算不上豪门,也就在南方四郡有点影响力……” 左寒稠摆了摆手,靠在太师椅上,语重心长道: “可三叔在京城当官。如今长公主以妇人之身摄政,本就颇受宗室微词,朝堂上有异议者也不在少数,但异议谁敢明着说? 相当驸马,说白了也是表忠心,证明自己想和长公主上一条船。满朝文武的世家公子都去了,就我左家自命清高不屑一顾,这是什么意思?我左寒稠瞧不上长公主?” 左凌泉这次明白了——关乎站队的问题。他想了想: “我在家中排行老七,左家未婚配的公子,还有四五个,五哥六哥也没婚配,为何先让我……” “谁让你长的俊?” 第四章 男不情、女不愿 左寒稠指了指左凌泉的脸: “整个左家十几个少爷,就你长得最俊,还爱四处逛,弄得南方四郡人尽皆知。这就和圣上选妃,家里有个待字闺中的美人一样,人人都知道,你敢送个次一点的进宫?” “……” 左凌泉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左寒稠见侄子不反驳了,面色缓和了些: “我知道你喜欢逍遥自在,不爱被人管束。这次挑驸马,你只要尽力而为,让所有人看到我左家的立场,就足够了。 能被选上,也算你的福气,长公主倾城之容,和你相配可谓是郎才女貌;若是竭尽所能,依旧落选,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左凌泉不好再拒绝,当下只能微微颔首: “知道了,我尽力而为,如果没被选上,三叔可别怪我不争气。” “公主殿下慧眼如炬,只要你不消极应对,岂会不选你。天色已晚,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吧。” 左寒稠嘱咐完,起身相送。 左凌泉点头,抬手告辞后,走向书房外,直接飞身上了屋顶。 左寒稠瞧见此景,来到窗口疑惑道: “凌泉,大晚上的不回房睡觉,上房作甚?” 左凌泉初来乍到,待在三叔家里不太自在,想出去找个地方落脚,但这话不好明说,只是在飞檐之上含笑道: “第一次来京城,出去随便转转,选驸马之时,我会准时到场,三叔不必担心。” 左凌泉毕竟是男子,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嫁小姐。左寒稠虽然不想侄子失踪,但也不好强行关起来,想想只是叮嘱道: “出门在外注意仪表,别和莽夫一样,动不动就抽刀砍人。还有,千万别去青楼勾栏,至少这两天不行。” 左凌泉撑着伞站在雨幕中,稍显无奈: “三叔,我不好女色。” 左寒稠微微皱眉,左右看了几眼,见夫人不在,才做出一副过来人模样: “不好女色能叫男人?你别在三叔面前假正经。对了,好男色可不行,城里的相公馆千万去不得……” ?? 左凌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摇头叹了口气,几个起落间便隐入了雨幕…… ----- 同一片夜色下。 巍峨宫城肃立在京城东侧,风吹宫灯、雨打飞檐,让偌大皇城犹如处于云雾之间,朦胧中透着华美。 天子寝居的长乐宫内,灯火通明,太监手持拂尘,安静站在御书房外,宫女捧着书卷来回进出。 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身着黑红相间的龙袍,坐在小书案后昏昏欲睡,面前抄到一半的书籍,也变成了歪歪扭扭的蚯蚓爬爬。 书房里侧,宽大御案上堆满了奏折,女官在旁边认真整理。 同样身着红黑配色宫裙的女子,端端正正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缉捕司下午刚送来的卷宗认真查看。 女子双十之龄,发髻间斜插金簪,眸若红杏,眉如弯月,曲线曼妙的身段儿,已经显出了几分专属于女人的成熟。 虽然不施粉黛,眉宇间的柔艳却无丝毫消减,特别是一张樱红小口,带着些许天生的春意。 不过女子眼神专注的如同利剑,哪怕没有任何动作,那股骨子里的居高临下也透了出来,不容外人直视,以至于让这双灯前美眸,看起来没有半点柔美,反而有些冷冰冰的味道。 能让皇帝在旁边抄书,自己坐在龙案上批折子的女子,自然是龙离公主姜怡了。 龙离公主年近二十,在这世道已经算老姑娘了,因为要辅佐年幼的弟弟,她其实并不急着嫁人。 但身为女子摄政,又不是皇帝的生母,史上从无先例,也不合礼法,宗室和朝臣异议颇多。 这次招驸马,便是因为宗室那边意见太大,迫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嫁了人之后就是外姓人,按规矩得出宫去婆家,不能留在宫里,自然也就远离了权力中心。 龙离公主和小皇帝是亲姐弟,年龄相差悬殊,感情却深厚,岂能放心年仅十二的弟弟,独自留在宫里,被朝臣、宗氏架空,心里肯定不想嫁人,此时也在为招驸马的事儿头痛。 御案上青灯摇曳,龙离公主借着灯火,看着手上的卷宗,有些无趣的揉了揉眉心: “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御案旁的女官冷竹,听见龙离公主开口,放下了手中卷宗,好奇询问: “公主,怎么了?” 龙离公主将卷宗推到冷竹面前,指了指上面的字迹: “你自己看。” 冷竹拿起卷宗,却见上面写的是——今天中午,青合郡左家的嫡子左凌泉初入京城,在临河坊偶遇凶兽作乱,为保全街坊百姓,悍不畏死与凶兽搏杀的事儿。 卷宗写的很详细,把左凌泉‘为国赴死、义不容辞’的决然全写出来了,甚至还添了笔,做完好事后,不愿意透露姓名,准备离去,却被同乡认了出来。 冷竹从头看到尾,也不好乱说,想了想道: “这个左凌泉,若真是如此侠肝义胆,确实值得夸赞。” 龙离公主眼底带着三分不屑: “一招驸马,这些年轻侠士全冒出来了。金塘郡的李沧,在白鹿江上勇救落水同窗、北崖郡的赵槐安,在杏花街冒死强停受惊烈马等等,还恰巧都不爱虚名,然后被在场的人认出来,送到了本宫桌子上,唉……” 这一声轻叹,大概是觉得骂这些公子哥虚伪都是浪费口舌。 冷竹轻勾嘴角,打趣道:“为了博得公主的青睐,这些公子哥算是铆足了劲儿,目前看来,左凌泉最有诚意,跑去杀凶兽,别的不说,胆量够了。” 龙离公主对于下面人这一套,早就司空见惯,摇头道: “左凌泉年不过十七,又不是修行中人,拿什么杀凶兽?今天崔善英也在场,缉捕司更是去了不少人,凶兽又恰巧出现在码头上。恐怕是左凌泉刚刚靠岸,就撞上了缉捕司围杀凶兽,顺手让缉捕司把名字添了上去。左家财力雄厚,侍郎左寒稠又八面玲珑,做这事儿不要太简单。” 冷竹也觉得是如此,发现龙离公主对驸马人选抱有负面情绪,她也不好多说,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正事儿: “上面说,斩罡刀又出了问题,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从去年开始,京城都闹起了凶兽,栖凰谷一直没有给出满意答复。会不会是和公主的猜测一样,栖凰谷里面真出了问题?” 栖凰谷距离京城不过三十里,受一国香火供奉,自然要护的大丹朝国泰民安。如今京城都开始闹凶兽,等同于眼皮子地下屡出纰漏,说栖凰谷里面没出问题,公主是不信的。 但这事儿牵扯很大,龙离公主觉得和宫女说也没意义,没有回应,转而向了趴着睡觉的小皇帝: “来人,圣上累了,送去歇息吧。” “是。” 外面等候的嬷嬷,闻声走了进来,把呼呼大睡的小皇帝抱了出去。 龙离公主合上了卷宗,起身离开御书房,本想回自己寝宫,可走到半途,又在游廊里停了下来。 冷竹跟在背后,瞧见龙离公主看向皇城外,稍显疑惑: “公主,怎么了?” 龙离公主迟疑了下,想到今天临河坊闹凶兽的事儿,终究心里难安,吩咐道: “我出宫一趟,你们回寝宫,不必跟着。” “是。” 冷竹虽有疑惑,但不敢多问,微微欠身后,带着宫女悄然退去。 ------ 多谢【矫情猫Cat】【慕剑漓】两位大佬的盟主打赏,以及其他大佬的海量打赏。 大佬比较多,先致谢一下,过几天汇总开个单章感谢。 至于加更规则,上本书欠了300章左右,抹个零就算3章……大家肯定打死我,所以就按三百整算吧。 欠的已经很多,许诺太多加更有空手套白狼的意思,所以还是和上本书后期一样,三万赏加一更来算吧,关关会仔细统计着,如何后期扛不住修改规则,会提前告诉大家。 另外,这是一本仙侠文,作为一个仙侠萌新,关关不敢说写的怎么样,但肯定和其他仙侠文写的不一样,不知道大家能不能适应。 写了好几本书,老读者应该也了解关关,不管写成啥样,都会在力所能及之下做到最好,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拜谢了。 第五章 夜泊酒家 从文德桥南岸的宅邸出来,左凌泉撑着油纸伞,站在纸醉金迷的京城街巷间,举目四顾,想找个地方喝酒,排解稍显烦闷的情绪。 京城人多眼杂,却没熟人,三叔还叮嘱不能去喝花酒。 左凌泉思索了下,走向京城外侧,依照记忆,来到了水门附近的临河坊。 水门是京城进出船只装卸货物的地方,聚集的人多是三教九流,其中以靠力气吃饭的脚夫最多。 已经到了深夜,码头附近的小集市上,大半铺子都打了烊,被凶兽毁坏的房舍附近更是人迹罕至,只剩下赌坊和远处的小巷子,还响彻着欢闹声。 左凌泉沿街行走,来到小街中间的酒肆外。 酒肆里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响,写着‘汤’字的幡子,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咚咚—— 左凌泉站在酒肆门口,抬手敲了两下拴上的大门,里面没有反应,便又抬手敲了两下。 片刻后,酒肆的后院里响起开门声,女子困倦的嗓音传来: “眼睛瞎?没看到打烊了?要喝酒明早来……” “是我。” “你谁啊你?说清楚,让街坊听到,还以为老娘偷男人呢,找姘头去前边的巷子……” “我是小左。” “左什么左,不认识,快滚,我汉子待会就回来了……” “……” 左凌泉见对方认不出他的声音,想了想又道: “我是早上来你铺子喝酒,叫你大婶儿那个又高又俊的年轻人。” “嗯?” 老板娘对这个明显记忆犹新,没有再说话,转而响起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片刻后,酒肆大堂的门栓拉开,汤静煣从里面瞄了眼,旋即露出几分惊喜: “左公子,你怎么来了?白天没受伤吧?” 大门打开,汤静煣露出半个身形,长发如瀑披在肩上,衣裙穿的很严实,却难以遮掩衣襟的宏伟,脸上没有点妆,在莹白月光的照耀下,白如羊脂软玉,一双丰唇更添了几分天然的柔媚。 左凌泉勾起嘴角:“没受伤,事儿忙完了,想找个地方喝杯酒,不知道汤姐这方不方便?” 汤静煣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衣服都没穿整齐,肯定不方便,但又不好直接拒绝。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稍显尴尬: “嗯……我刚已经睡下,下酒菜也都没了……” 左凌泉也不强人所难,伸出手来: “那行,汤姐把银子给我,我去别处喝。” 汤静煣一愣,继而眼神谨慎起来,上下瞄了瞄: “公子要什么银子?” “白天事情紧急,给了汤姐一百两,没来得及找零。一壶酒两碟小菜,加起来最多三钱银子,汤姐得找我九十九两七钱。” ? 那不是打赏的吗? 汤静煣眨了眨眼睛,见左凌泉神色认真不似作假,眼神纠结起来,手儿掩着衣襟,嗫嚅嘴唇,显然不好意思直接黑了,又有点舍不得,想了想小声嘀咕道: “是哦,我还以为那是公子打赏的呢。” 左凌泉咧嘴一笑:“汤姐做的是正经生意,我冒冒失失打赏一百两,你不仅不会收,还会把我当浪荡子打出去,你说是吧?” 是个锤锤,我高兴还来不及…… 汤静煣终究不是黑心肠的女人,纠结了下,还是转身从衣襟里取出了刚暖热乎的银票,咬了咬银牙,递给左凌泉,做出大方模样: “多谢白天公子仗义相助,那顿酒,就当姐姐请你的吧。” 这看似大方却无比肉疼的模样,看的左凌泉颇为有趣,他接过银票,左右看了看: “那就多谢汤姐款待了。街上的铺子都打了烊,汤姐要不给我介绍一家能晚上开门的,这一百两就当是酒钱。” 啥? 汤静煣并非愚笨女子,听见这话自然明白了左凌泉的意思。 虽然有点不满左凌泉的戏弄,但人总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她稍作犹豫,还是微微侧身让出路来,含笑道: “大晚上的,街上好像没能开门的酒肆,你真想喝酒的话,反正姐姐也被你叫起来了……” 左凌泉顺势就进了酒肆,勾了勾嘴角: “那就叨扰汤姐了。” “唉,开门做生意,哪有叨扰一说,公子坐吧。” 汤静煣来回一折腾,反倒把自己弄的有点不好意思,转身点燃了油灯,又把窗户撑开,从酒缸里打了一壶酒,来到了酒桌前: “酒是凉的,不过这天气也不冷。下酒菜没了,我去给公子准备。” 左凌泉单纯是想喝酒,对其他没什么要求,摇头道: “天色晚了,不必这么麻烦,我自己喝两杯即可。” 后院没什么新鲜菜,汤静煣也不好准备,见此自是顺势点头。 窗外细雨绵绵,残灯空堂,独留一双男女。 汤静煣站在铺子里,不去准备吃食,总不能傻愣愣看着左凌泉喝酒,更不可能陪着喝,她想了想,拿了一张小板凳,坐在了酒肆门口处,柔声询问: “白天看,公子好像是左侍郎家的人,怎么大晚上跑来临河坊喝酒?” 临河坊位于码头附近,三教九流混杂,算不得好地段,正常情况下,没有那个富家子到这里来潇洒。 左凌泉端着酒碗抿了口,摇头道: “过几天就要选驸马,家里催的紧,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汤静煣奇怪道: “长公主选驸马可是好事,多少人争先恐后,你怎么借酒消愁?是怕选不上?” 左凌泉略显无奈:“汤姐不是说,我要去了,公主肯定选我吗?” 汤静煣心里其实真这么想,特别是白天左凌泉拔刀相助后,她觉得公主要是不选这侠肝义胆的俊公子,简直是眼瞎。 “那就是不想当?” “驸马有什么好当的,汤姐长住京城,难道不知道驸马是啥模样?” “……” 汤静煣皱起眉儿,回想了下,她见过的驸马爷,地位很高,出门都是前呼后拥,谁见了都得客气招呼。 不过,左凌泉好像本身地位就很高,今天过来的随从也不少,长辈还是正三品的大员。 汤静煣虽然不了解驸马的生活,但夫妻之间的关系还是能联想出来。 公主位高权重,肯定不会按男尊女卑的世俗规矩算,妻强夫弱,娘家强婆家弱,当丈夫的必然会受窝囊气,抛开驸马的尊崇身份,好像和入赘没什么太大区别。 这么一想,汤静煣有点理解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酒桌对面坐下,用手儿撑着脸颊,唏嘘道: “也是,你年纪轻,长的俊,武艺高,长辈还官居要职,放在其他地方肯定出人头地,跑去当驸马,哪怕是长公主的驸马,也太委屈了。” 左凌泉总算听了句暖心的话,不过这事儿已成定局,必须得去,拉着人吐苦水不太好。他轻笑了下,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 “汤姐谬赞了,想当还不一定被选上呢。对了,汤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开铺子?” 汤静煣听到这个,摇头一笑: “还能如何,父母早故,就剩我一个,请人搭手不放心,也没搭手的地方。” 左凌泉笑意隐去,稍显歉意: “不好意思,是我多言。” “没什么的,街上都知道,亲戚们以前还刁难我呢,多亏老张热心肠,骂了那些人一顿,后面才安稳下来。” 汤静煣抿嘴一笑,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建筑: “老张就住在那边,别看他嘴里没个正经,其实人不错,今天在街上差点出事,多亏公子仗义出手,救了他一命。” 左凌泉不过是力所能及之下帮忙,没什么好自豪的,对此付之一笑,又问道: “汤姐年纪应该比我大,怎么不找个靠谱的相公?” 汤静煣眉儿一皱,见左凌泉眼中没有轻薄调侃的意思,才用打趣的语气道: “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儿,问姐姐是否婚配,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左凌泉单纯好奇,真没其他意思,见此抬了抬手: “是我得罪,只是汤姐看起来不像嫁不出去的模样,好奇罢了。” 汤静煣露出些许得意的模样,挑了挑眉毛,便站起身来,又坐回了门口,看起来是不想说话了。 左凌泉知道不小心把天聊死了,也不好再多嘴,准备喝完这壶酒,便起身告辞。 只是汤静煣坐在酒肆门口,看着雨幕中的街道,隐隐约约间,忽然发现白天凶兽作乱的废墟旁,有个黑影在动。 !! 汤静煣白天被吓惨了,心有余悸,连忙站起身来,脸儿煞白跑到了左凌泉身边,抬手指向外面,连声音都不敢出,只是挤眉弄眼示意,就差把左凌泉拉起来挡在面前。 左凌泉脸色微变,以为又有凶兽作乱,抓起了桌子上的佩剑,小心翼翼从窗口探出头去。 小街上雨势颇大,白天出事儿的地方有些距离,看不仔细,只能瞧见一道黑影,处于凶兽撞毁的房舍外,沿着痕迹缓慢移动,从轮廓上来看,不是凶兽,更像是一个缓步行走的人。 左凌泉暗暗松了口气,为了保险起见,他让汤静煣熄灯栓门,然后无声无息的跃出了窗口,朝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第六章 原来是你啊 夜雨连绵。 白天凶兽肆虐,河岸边几栋房舍坍塌,没有受损的房舍也不敢住人,致使废墟之间漆黑一片。 左凌泉提着剑,无声无息穿过巷道,来到白天凶兽肆虐的街面侧方,在院墙转角后瞄了一眼。 凶兽和捕快的尸体已经被运走,地面上残存着大量摩擦痕迹和些许粘稠兽血。 身着黑衣的高挑人影,手撑黑色油纸伞,站在兽血旁,借着远处微光,低头仔细打量。 左凌泉从侧面暗处观察,可见此人穿的是黑色武服,带有护腕,布料名贵质地上乘;腰间悬着一把乌鞘长剑,鞘上布满云纹,剑穗以金玉点缀,造型颇为精美,看起来价值不菲。 半夜跑来探险的富家子? 左凌泉稍微放松警惕,眯眼仔细观察,想探清对方虚实。 光线太暗看不清脸,但凭借身体轮廓,能瞧见此人身材偏瘦,双腿修长紧绷有力,腿功想来不错;腰在腰带的束缚下,比较纤细,没有丝毫赘肉,身法必然灵活;再往上至胸口…… 好健硕的胸肌! ?? 左凌泉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从三岁开始练武,十几年下来,都没把肌肉练到这个地步,这是练什么功夫练出来的胸肌? 胸口碎大石? 左凌泉正思索之时,并未注意低头的动作,带起了衣服布料的细微摩擦声。 声音虽小,在雨夜中可以忽略不计。 但此地刚闹过凶兽,街上的黑衣人,一直保持着百分百的警觉性。 就在这一瞬间,雨幕中响起‘呛啷’剑鸣,剑光从雨夜中暴起,直指左凌泉站立的院墙转角。 左凌泉在对方动手时,便心知不妙,迅速显出身形,退开两步开口道: “等等,别冲动。” 听见是人声,黑衣人谨慎的动作顿住,剑锋指向左凌泉,借着朦胧火光观察一眼后,开口道: “你是何人?” 声音刻意压的粗重低沉,但听起来还是有点娘。 左凌泉听见这声音,明白对方是个女人,怪不得胸肌如此发达…… 他将佩剑挂在了腰间,抬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然后才上前道: “我刚在附近喝酒,瞧见这边有人影,便过来看看情况。白天这里闹了凶兽,嗯……兄台怎么大晚上一个人过来?” 黑衣女子站在背光处,看清了左凌泉的穿着和长相——模样俊俏,衣着得体,谈吐也和气,看起来不像是歹人。她见此也长剑归鞘,随口回应: “听说了白天的事儿,过来随便看看,让兄台受惊了,请回吧。” 这是不想交流的意思。 只是左凌泉方才瞧见这女子拔剑的招式动作,和崔善英白天那一剑大同小异,好像是同出一门,应该也是修行中人。 左凌泉武艺很好,但说白了只是拳脚把式,和修行天差地别。他虽然家境优越,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此时遇见了修行中人,自然得聊两句。 “大晚上也没事,不急着回去。方才兄台的剑着实漂亮,莫非是栖凰谷的高人?” 黑衣女子不太想暴露身份,见左凌泉不走还跑来搭讪,没法强行撵人,只得不冷不热的回应: “嗯。” 左凌泉轻笑了下,天上雨大,他也没凑到跟前,站在屋檐下温声道: “那可巧了,我也准备去栖凰谷拜师学艺,日后,说不定还得叫兄台一声师兄。敢问兄台贵姓?” 黑衣女子听见这话,似是有点疑惑,上下打量左凌泉: “免贵姓龙。你今年多大了?” 无灯无火,又有雨伞遮挡,左凌泉看不到对面的长相,便也不去看了,转而望向河面上的渔火,回答道: “十七。” “十七?” 黑衣女子迟疑了下,好似是在酝酿措辞,最后才开口道: “修行一道博大精深,虽说每个人都能尝试,但能入门者寥寥无几。无论男女,想要跻身修行一道,六岁时就得开始勤学苦练,九岁时不能通气海,这辈子都入不了门。你……看你穿着不似穷苦人家,怎么现在才来?” 左凌泉沉默稍许,叹了口气: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尝试,我三岁时,家里就请栖凰谷的高人来摸过骨,说我天生经脉不通,没法修行,不然早就来了。” 黑衣女子明显有点意外,比听见左凌泉十七岁才跑来拜师学艺还意外。 修行一道虽然高深莫测,有所成就者寥寥无几,但门槛并不高。哪怕是路边的野狗,机缘巧合之下摸到门路,都能修成正果,更何况人了。 这就和开弓射箭一样,不管射不射得准,只要肯勤学苦练,再笨的人都能练到把弓拿起来,除非天生是个残废。 黑衣女子念至此处,询问道: “你天生是个废材?” “……” 这句话不是一般的难听。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都不知该怎么回应。 黑衣女子也发觉这形容不太礼貌,马上又道: “在栖凰谷,对于不努力修行、不开窍的弟子,都是这么形容的,兄台勿怪。嗯……天生经脉不通,虽然罕见,但也不必为此自怨自艾,读书考取功名,同样能光宗耀祖,成就一番事业。” 左凌泉拍了下腰间佩剑:“天下这么大,知道世上有高人,岂能当一辈子井底之蛙。” 黑衣女子不太喜欢这话:“人不能好高骛远,修行没什么意思,你真到了栖凰谷就不会这么想了。不过你天生经脉不通,也去不了,听我一句劝,古来弃武从文成大事者不在少数,你还年轻,老实回去读书吧。” 左凌泉对此自是摇头: “可以不修行,但怎么能弃武。我从三岁起开始习武,每天一千剑,至今十四年,出剑不下五百万,江湖上能打过我的可没几个。” 黑衣女子听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眉锋紧蹙: “小兄弟,不要太狂。江湖上不乏入了门的修行中人,你天生经脉不通,再刻苦也是钻牛角尖,最多练一身蛮力。人力终有穷尽时,怎么和借天地之力的修行中人斗?” 左凌泉偏过头来,眼神桀骜: “兄台可能出于好意相劝,但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怕过谁。修行中人也只是借天地之威,增加些杀力罢了,底子大半不扎实,至少没我这么扎实,真要分生死,我可半点不忌惮。” 好狂的小子! 黑衣女子可能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开窍的愣头青,她握住腰间剑柄: “要不你试试?” 左凌泉摇了摇头:“你拔剑太慢,打不过我,我不欺负人。” ?! “呵……” 黑衣女子硬是给气笑了: “我年纪比你大,习武的时间不比你少,你当真以为闭门造车练了十来年,就能目中无人?” 左凌泉不是傲慢,而是自信,仅凭方才女子拔剑的动作,他就知道没什么好打的。他摊开手道: “我只是不想毁了兄台的剑心。” 黑衣女子没听懂这话的意思,但听得出其中的蔑视,她眼神冷了下来: “拔剑,不然你就拔不出来了。不说胜过我,只要你能在我剑下撑过一盏茶的时间,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要什么给什么? 左凌泉心念一动,还真来了兴致,他上下打量着身段儿极好的黑衣女子,含笑道: “我想入栖凰谷,兄台也能帮忙?” 黑衣女子眸中傲意尽显: “只要你能撑过一盏茶,我就给师长说情,破格让你入栖凰谷,说到做到。” “兄台,你可别唬我。” 黑衣女子淡淡哼了声: “你以为世上人,都和你一样满嘴胡说八道?” 左凌泉点了点头,反正现在也没啥事,无论真假试试都无伤大雅。 “那行,在下就陪兄台玩玩。” 左凌泉伸了个懒腰后,抬步走入雨幕中,在青石街面上站定,抬手抱拳: “青合郡左凌泉,请兄台赐教。” ??? 左凌泉…… 怎么这么耳熟? 黑衣女子稍做回想,有些气恼的表情微僵了下,继而油纸伞抬起些许,露出朱红双唇和洁白下巴。 左凌泉淋着雨等待,发觉了对方的异样,询问道: “莫非兄台还听过我的大名?” “……” 原来是这厮,怪不得在这里。 天生经脉不通还杀凶兽,滑天下之大稽……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更加轻蔑的哼了声,撑着伞在左凌泉十步外站定,随口瞎编了个名字: “东华城龙台,请兄台赐教。” 话落。 双方安静下来。 雨幕细密,长夜清幽。 两道人影在满是断壁残垣的长街上站定,周边无灯无火,气氛渐渐生出几分肃杀。 左凌泉自傲,但不自负,嘴上狂,动作可半点不大意。 他长剑出鞘,斜指地面,雨珠随雪亮剑锋滑下,身形如同凝滞,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 黑衣女子眯眼仔细打量,此时才发现,左凌泉的剑比较古怪,是单刃剑——除剑尖外单侧开锋,虽然损失了双刃剑的部分杀力,但能做到剑没法施展的劈、砍、砸等招式,刺击破甲也不会弯折,适合以力量见长的武人。 黑衣女子看出大概门道后,右手抚上剑柄,神色认真起来,油纸伞微低,双目盯着左凌泉的长靴,蓄势待发…… 第七章 你服不服? 霹雳—— 春日雨夜,一声闷雷响彻京师,大地化为白昼。 青石长街,万朵雨花在街面绽放,两个人影对立,安静的如同两尊雕塑。 但就在雷光照亮街面,又陷入黑暗的瞬间,雨幕中响起长剑出鞘的‘呛啷’声。 两人同时动身,在雨幕中带出两抹寒芒。 可黑衣女子往前踏出一步,愕然发现十步外的左凌泉,似乎随着雷光一起消逝,竟然不见了。 !! 黑衣女子不是庸手,心中寒气顿生,当即手持长剑改刺为横扫,在没有任何目标的情况下旋身一周。 油纸伞的木制伞杆,难以承受如此迅捷的旋身,伞杆扭曲,直至从中断裂。 而游移至女子身侧左凌泉,悍然爆发劈下的长剑,也被女子这无死角的一剑格挡。 叮—— 几点火星在雨夜中爆出。 双刃剑不适合劈砍,尤其是对砍,力量上必然处于下风,刚性不足也容易变成‘面条剑’反伤自身,按理说左凌泉的单刃剑,在这一招上占了大优势。 但修行中人的非人之处,也在此体现。 左凌泉单手持剑全力猛劈,剑锋落在轻飘飘的剑刃上,从手臂上反馈回来的,却是排山倒海般的强横力道。 黑衣女子的剑依旧笔直,左凌泉手中的剑,却肉眼可见地产生了几分扭曲。 左凌泉只觉虎口发麻,整个人被这一剑给扫了出去,往侧方倒飞,撞碎了本就满目疮痍的房舍。 哗啦—— 一击过后,街边房舍的木墙出现一个破洞,带起一片瓦砾碎裂的轻响。 黑衣女子单手持剑立在雨中,占据上风却并未第一时间追赶,因为她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左凌泉动作太快,身形随雷光消失的一瞬间,她还以为这小子扮猪吃虎,故意装作不是修行中人阴她,心中都生出了命悬一线的寒意。 不过双刃相接过后,她也明白左凌泉没骗人。 如果是修行中人,以自身真气灌注兵刃,方才那一下她就算能挡住,也会被气劲震得失去平衡,哪里会反过来把对方劈出去。 虽然没有修为傍身,后劲儿稍显不足,但左凌泉不动如山、动若雷霆的迅捷身手,还是让黑衣女子感觉到了压力。 毕竟这厮太快了,她竟然看不清动作。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有寻常人能快到这一步。 不过,这同样也激发了黑衣女子的斗志,若真是个只会满嘴大话的绣花枕头,那打着才没意思。 黑衣女子迟疑不过转瞬,便双脚重踏地面,持剑跟着冲入了房舍,还不忘嘲讽一句: “你就这点本事?!” 剑锋凌厉,势不可当。 只是冲入撞出来的破洞后,黑衣女子一眼扫去,左凌泉竟然又不见了踪影。 对战时失去对手的踪迹,下一刻往往就是自己身死道消的时候。 黑衣女子眼神微变,破旧房屋家徒四壁,没有藏人的地方,只可能在上方,她毫不犹豫后仰倒地,抬剑上挑。 左凌泉摔进黑灯瞎火的房屋,便已经猜到对方会跟进来,高高跃起靴尖勾住了房梁。 但黑衣女子持剑冲进来的一瞬,左凌泉并没有发起突袭。 这导致了黑衣女子过人的反应,化为了一个人的独角戏,抬剑往上刺了个寂寞。 黑衣女子预判对方出招,却刺了个空,心里暗道不妙,迅速以左手猛拍地面,想要把身体弹起来再次攻向上方。 但两人搏杀,一步走错便是满盘皆输,对手岂会给你重整旗鼓的机会。 左凌泉等待对方尚未收力的间隙,双腿猛蹬房舍横梁,把老旧横梁蹬出了裂纹,身形化为从天而降的炮弹,直接砸向了尚未起身的黑衣女子怀里。 这一次自上而下,速度快过了方才街面的悍然爆发。 黑衣女子收剑直刺,却被左凌泉挡住了剑刃。 左凌泉单手倒持长剑,压着黑衣女子的剑刃滑下,直至两人贴身,一膝盖砸在了黑衣女子腰腹,左手小臂则压在了女子脖颈,以下落的力道,强行把女子砸在了地面上。 嘭—— 两人倒地,破旧房屋里发出一声闷响。 左凌泉顺势压着长剑,把剑锋放在了女子脖颈上。 雨夜中的刀光剑影,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幽静房间中,只剩下两道呼吸声。 左凌泉眼神平淡,低头望着待宰羔羊般的黑影女子,勾了勾嘴角: “兄台,你输了。” 彼此近在咫尺,此时没有雨伞遮挡,左凌泉才发现这女子长的挺不错。 杏眼娥眉,唇似朱漆,脸蛋儿如同羊脂美玉,显然平时养尊处优,连太阳都不常晒几次。 此时平躺下来,胸脯的宏伟程度没有丝毫消减,只是稍微摊开了些,变成了扁团子,足以证明里面没有任何填充物,货真价实。 不过女子的脸色,现在可不怎么好看。 黑衣女子被左凌泉结结实实压在身上,剑锋在喉,非但没有服输的意思,反而脸色涨红满眼怒色,连声音也顾不上伪装,斥道: “你卑鄙,偷袭使阴招!” 左凌泉听见这话,自是没松手,他取胜靠的是智商碾压和江湖经验,这本就是个人实力的一环,何来卑鄙一说?他有些好笑地道: “生死相搏本就是如此,难不成你还想,我喊一句招式名字,打你一下,你再喊一句招式名字,打我一下?” “你就是卑鄙,胜之不武!” 黑衣女子有些气急败坏。 不过,如此愤怒,也并非无理取闹。 黑衣女子地位太过超然,以前和人切磋,给她喂招的人,都是规规矩矩按章法来,哪里敢和左凌泉这样,硬碰硬打不过,就迂回拉扯玩套路? 更别说还胆大包天,把她按在地上嘲讽! 她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第一次遇上这种阴险的对手,黑衣女子真本事一点都没发挥出来,肯定憋屈,哪怕被左凌泉按在地上,依旧没有服输的意思,左手撑着地面,右手持剑上抬,竟然强行起身,把左凌泉给推了起来。 左凌泉锤炼肉体十多年,力量惊人不假,但往下压,力量再大也不会超过自己体重,还真按不住。 “小贼受死!” 黑衣女子怒容满面,强行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抬手就是一剑劈向左凌泉。 这一剑速度比方才威势大了许多,凌空竟然发出一声剑鸣。 左凌泉见对方打出了真火,笑容敛去,抬剑格挡的同时不满道: “兄台,切磋归切磋,别死皮赖脸不认账。” 铛—— 话音未落,双刃相接,左凌泉再次倒飞出去,撞穿木质墙壁,来到了另一侧的小巷。 “谁不认账?有本事堂堂正正和我打!” 黑衣女子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种亏,和发狂的母豹子似的,冲出房舍,提剑连刺。 叮叮叮—— 小巷中金铁交击声连在一起。 左凌泉被气势汹汹的女子逼的连连后退,对方明显失了智,他又不能下死手直接杀人,一时间难以招架。 眼见对方和泼妇似得提剑乱砍,左凌泉也没兴趣缠斗,一剑逼开女子后,转身就越过了小巷围墙。 “小贼休走!” 黑衣女子既对左凌泉胜之不武不服气,又对被按在地上感到耻辱,岂能放左凌泉离开。 见左凌泉越过围墙想落荒而逃,黑衣女子娇斥出声,想也不想就飞身越过了围墙追击。 只是黑衣女子越过围墙,凌空眺望,却发现参差错落的屋顶之上,并没有左凌泉的身影。 ?! 遭了…… 黑衣女子转瞬恢复清醒,心里暗道不妙,但为时已晚。 等在墙角下的左凌泉,见对方跳过来看向远方,毫不客气地抬手抓住了女子脚踝,用力猛拉的同时,右手抓在了女子持剑的右手上。 “啊——” 黑衣女子凌空无法腾挪,又措不及防,直接失去平衡摔了下去,手中佩剑也掉在了地上。 左凌泉为防她再挣扎,反拧右手,同时左腿锁住了女子的双腿,把她直接按在了右腿上,手肘抵住了后颈。 如此一来,黑衣女子刚落地便被锁得结结实实,能动的只有左手,连头都抬不起来。 左凌泉靠着院墙,尽全力才把力大如母老虎的女子锁住,冷声道: “第二次了,你服不服?” 天上暴雨淋漓,黑衣女子趴在左凌泉腿上,鼓囊囊的衣襟都压扁了,发带散开,三千青丝贴在了脸上,浑身被雨水浸湿,看起来十分狼狈,姿势更是难以入目。 她双眸血红,拼尽全力挣扎,几乎把银牙咬碎,却挣脱不开,只能怒斥道: “混账,你大胆,放开我!” 左凌泉怎么可能放开,放开又得耍赖皮砍他,他瞪着眼道: “我问你服不服?” 黑衣女子气得脸色铁青,没法挣脱,便用左手拍向后方。 虽然趴着用左手拍背后,发力姿势和角度都不对,但这一掌力道依旧不小。 左凌泉双手锁住女子来不及格挡,只能偏开头以肩膀硬接了一下,结果肩膀剧痛传来,差点把骨头拍断。 “嘶——” 左凌泉倒抽一口凉气,见这女子如此胡搅蛮缠,也是怒从心起,松开了一只手,拿起腰间剑鞘当戒尺,抬手就抽了下去。 啪—— 清脆响声,在雨夜中尤为醒目。 虽然听不清打的是哪里,但弹性肯定极好。 全力挣扎的黑衣女子,身体猛地一颤,挣扎动作也僵了下来,双眸瞪得老大,满眼难以置信。 左凌泉乘黑衣女子发懵的机会,把她左手也反拧至身后,用胳膊压住,彻底让她没法再动弹,然后手持剑鞘当戒尺,作势欲打: “你服不服?” 雨夜中寂静了许久。 黑衣女子瞪大美眸,眼睛里全是震惊,懵了不知多长时间,才渐渐回过神,眼神转为了羞愤欲绝,然后是怒不可遏。 “你……你……无耻小贼,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啪—— 剑鞘落在被雨水打湿的布料上,紧绷的黑色绸裤肉浪阵阵,甚至飞溅起些许雨雾,用赏心悦目形容可能不合适,但事实确实如此。 左凌泉没注意这些细节,只是拿着剑鞘,如同教训不听话学生的夫子: “你服不服?” 黑衣女子话语戛然而止,吃疼之下,身体轻颤,娥眉微蹙,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双目几欲喷火,涨红与铁青交相在脸儿上浮现,歇斯底里道: “你放开我,我要杀……” 啪—— 黑衣女子刚开口,左凌泉又是一下: “你服不服?” “我……我……” 黑衣女子气得不知该如何言语,奋力扭动想要挣脱,结果…… 啪—— “你服不服?” …… 啪啪啪…… 第八章 你完了我跟你说! 周而复始,雨幕中的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刻钟。 黑衣女子很硬气,从头到尾都没软过半分,有怒骂、有威胁、有歇斯底里,但就是没说过一声‘服’字。 左凌泉也不信邪,他讲规矩讲道理,但面对输不起还无理取闹的人,就得教教对方什么叫‘武德’,不然没完没了的,总不能他先认错? 两个人脾气撞一块,谁都不肯让步,不过也不可能永远这么持续下去。 黑衣女子受制于人,终究是占了下风,被体罚很多次后,渐渐不说话也不挣扎了,只是趴在左凌泉腿上,咬着银牙,呼吸急剧起伏。 左凌泉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见对方不再挣扎,轻声道: “和人单挑,就得赢得起输得起,不然人家能赢你,就能杀你。还好你遇上的是我,若是在江湖上你这么胡搅蛮缠,活不过三天。你不挣扎,我就当你认输了,把你放开,你要是还没完没了,那咱们继续,看你疼还是我疼。” 黑衣女子趴在左凌泉腿上,没任何回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左凌泉见此,松开了手脚。 黑衣女子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弹了起来,不顾背后火辣辣的痛处,转身从地上捡起了佩剑。 左凌泉眉头一皱,握住了剑柄。 只是脾气再倔的人,也没有送上门让人打的道理,黑衣女子满眼羞愤屈辱,却没有再攻向左凌泉,而是提着剑快步往巷子外走去,还冷声来了句: “你给我等着。” 左凌泉起身收剑,拍了拍袍子: “兄台若是不长记性光记仇,那以后也别习武了,容易早夭。心里不服的话,要单挑随时来找我,你讲道理我就讲道理。” “呸——无耻。” 黑衣女子气的牙痒痒,哪里听得进去,转身把一块碎砖踢向左凌泉,然后连忙往外跑去,似乎是怕被逮住。 左凌泉侧身躲开碎砖,也懒得再计较。 不过目送女子渐行渐远,左凌泉忽然又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儿,遥遥开口道: “对了,兄台说我只要撑过一盏茶,就介绍我进栖凰谷,这说出来的话,还算不算数?” 已经走远的黑衣女子,脚步猛地一顿,显然是想回头骂人。 不过上位者当言出法随,对方无耻,她总不能跟着耍无赖。 黑衣女子迟疑片刻后,还是在腰间摸索了下,取出一块玉佩,回身丢给左凌泉: “拿着玉佩去栖凰谷,自会有人带你进去。还有,今天的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明白,你这几板子惹了多大的麻烦。” 左凌泉接过玉佩,圆形玉佩上刻着一颗青竹,背面则是个‘吴’字,当是身份牌,随身携带还残留着余温。他摩挲了两下,含笑抱拳一礼: “多谢龙师兄。若师兄真怨气难消,我站这里让龙师兄打回来便是,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大火气。” 打回来? 黑衣女子忍着身后痛处,想了下她打左凌泉那里的模样…… 不忍直视! “呸——无耻小贼,你死定了我跟你说……” 黑衣女子回头啐了口,才脚步极重的消失在巷子尽头。 左凌泉嘴角轻勾,掂了掂手中玉佩后,心满意足走向了远处的酒肆。 至于黑衣女子会怎么报复他,左凌泉倒是不担心,能把玉佩给他,说明这女子心里还是讲规矩的,只是脾气有点刁蛮罢了,大不了以后进了栖凰谷,被师姐刁难扔去刷马桶。 大丈夫能屈能伸,吃的苦中苦、放为人上人,只要能走上长生大道,这点刁难算什么? 不过,想起后天选驸马的事儿,左凌泉又暗暗叹了口气。 这要是真被选上,以后自由自在修行的梦想肯定泡汤了。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希望长公主眼瞎,看不上他,不然岂不白白浪费了今天遇上的大机缘…… ----- 夜色已深,连小街上的赌坊都安静了些,只留下风月小巷还继续这欢声笑语。 汤家酒肆大门紧闭,左凌泉来到大门前,拿起了靠在门边的油纸伞,知道汤静煣不敢睡,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咚咚—— 大门后面,响起了些许动静,好像是偷偷摸摸拿起菜刀的声音。 左凌泉见状,半开玩笑道: “汤姐,凶兽已经被打跑了,不用担心。” 听见左凌泉的声音,大厅里响起看脚步,很快,大门打开,汤静煣小心翼翼的从门缝了瞄了眼,眸子里稍显紧张: “左公子,你没受伤吧?” “没受伤。汤姐早点睡吧,记得关好门窗,我先回家了,告辞。” 说完把酒钱递给汤静煣。 汤静煣对白天的事心有余悸,更何况方才那边又出了‘凶兽’,凶兽神出鬼没不知道时候来,她一个妇道人家住在这里,光关门有什么用? 看着左凌泉递出的一百两银票,汤静煣眼神有些焦急,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让左凌泉帮她守夜的话,犹豫了下,支支吾吾道: “公子帮街坊除害,岂能连口茶水都没有。嗯……要不进来歇歇,等雨小些再走吧?” 左凌泉从汤静煣的脸色,看出她一个人害怕。他想了想,抬步进入了酒肆: “那就麻烦汤姐了。天色这么晚,汤姐先去休息吧,等雨小了我自己离开即可,帮你把门带上。” 店里有客人,汤静煣自是不好意思跑回后院睡觉,也不敢睡。 她取了壶酒放在桌子上,又拿来毛巾递给左凌泉。 左凌泉擦干身上水渍,坐在窗户旁喝酒,也没盯着汤静煣看,把眼神放到了远处的皇城上空,思索着今后的计划。 汤静煣坐在了温酒的火炉旁,举目四顾,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左凌泉走了,表情颇为尴尬。 左凌泉也没什么话头,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很久,左凌泉忽然听到后院里响起几声鸟叫,和在笼子里飞来飞去的声音。 叽叽喳喳—— 左凌泉转眼瞧了下,有布帘遮挡什么都看不到,便顺势问道: “汤姐还养着鸟?” 汤静煣正愁没话说,连忙微笑回答: “是啊,以前晒米的时候,有只蠢鸟天天跑来偷吃,久而久之还不肯走了,我就养了起来,闲时解解闷。现在估计是醒了,发现我不在,叫我呢。” 左凌泉点了点头:“一个人住着,是挺难熬,有个宠物作伴也不错。” “其实一个人还好啦,街坊们人都不错,没人管自由自在,只要不闹凶兽,日子挺好过的。” 汤静煣话如此说,但表情明显不怎么自在,双瞳倒影着小火炉的微光,带着几分伤感。她不想在这事儿上多聊,转而岔开话题道: “听说后天就要选选驸马,驸马该怎么选?和选花魁一样,站在台子上让公主挑。” 左凌泉端着酒碗,想想还真是如此: “差不多,一帮子人聚在一起,互相比拼一番,最出彩的人就是驸马。” “比些什么?弹琴唱曲儿?” “骑马射箭比武之类的。” “又不是考武状元,比骑马射箭武艺作甚?” 左凌泉喝了点酒,可能有些上头,顺口就回答道: “这些都是考验体力的项目,驸马又不能身居要职,唯一的职责就是伺候公主。俗言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坏……坏了……” 话至此处,左凌泉猛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点飘了,端起酒碗小抿一口,以掩饰尴尬。 汤静煣在三教九流混杂的临河坊开酒肆,自是听过这俗言,也明白意思。 这小子,懂得还真多…… 她眉儿微蹙,眼中有意外有古怪,转了个身,背对着左凌泉拨弄火炉,明知故问道: “什么意思啊?” “嗯,没什么,就是驸马得身体好,不能早死让公主守寡。” 左凌泉随口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再瞎扯,自顾自的看着窗外的雨幕。 汤静煣经历这个小插曲,也不好再说话,看着火炉发呆,心里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夜色已深,两个人再未言语,酒肆里又安静了下来。 汤静煣起初是靠在火炉旁的酒桌上,慢慢脑袋一点一点,继而趴在了桌案上。 左凌泉也不是不眠不休的世外高人,坐在窗口,想着明天先去栖凰谷看看的事情,不知何时困意来袭,也趴在了酒桌上面。 迷迷糊糊间,只感觉一闭眼的功夫,外面就响起了些许嘈杂人声。 “包子……” “卖煤咯……” “嘿?你有完没完……” 左凌泉猛然惊醒,看向窗口,才发现外面已经东方发白。 转过头来,汤静煣依旧趴在火炉旁的小桌上熟睡。 或许是觉得睡着不舒服,汤静煣还换了个姿势,背对着他,从后面看去,肩窄臀圆、臀宽过肩,场景十分引人遐想。 “……” 常言‘君子不欺暗室’,左凌泉连忙转开了无心的目光, 他没有吵醒汤静煣,将银票用酒碗压着,轻手轻脚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上,然后从外面带上了大门。 时值二月,阴雨停歇,虽然尚未出大亮,小街上已经有了些行人。 左凌泉关上酒肆大门后,稍微整理衣衫,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忽然瞧见街尾一个包子铺外,有个中年妇人端着蒸屉站在门外,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左凌泉有所察觉,抬眼望去,那妇人便回身进了铺子。 左凌泉目露疑惑,不过他外貌出众,走街上被人盯着看也不是稀罕事,当下也没在意,快步离开临河坊,前往京城三十里外的栖凰谷。 ———— PS:不写朝堂,纯正修仙,剑侠世界。 第九章 小气包子 雨后初晴,风吹杨柳,参差错落的大丹皇城,在春日下熠熠生辉。 早朝结束,身着各色官袍的朝臣,从正元殿鱼贯而出。 礼部侍郎左寒稠,孤零零站在殿外的白石台阶下,垂首而立,茫然看着围着紫色官袍飞来飞去的一只彩蝶。 同僚时而经过,都会望上一眼,眼神中有损友的调笑,也有好友的同情,但更多的官吏,是和左寒稠一样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站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被公主殿下罚站。 今天清晨时分,左寒稠如往日一样,天不亮就入宫上朝。 因为对自己侄儿很有信心,左寒稠路上甚至哼着小曲,开始琢磨给未来的侄媳妇准备什么礼物。 到了皇城,左寒稠和百官一起入了正元殿,却意外发现龙离公主并未第一时间出现在殿中。 龙离公主垂帘听政近四年,执政能力不好评价,但绝对称得上勤奋。往日上朝,都是第一个到正元殿,等着群臣和小皇帝过来。 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往日最后来的小皇帝,都已经规规矩矩坐在了龙椅上,旁边的珠帘后却依旧空空如也。 满朝文武和小皇帝当时都尴尬了。 开始上朝吧,怕龙离公主觉得朝臣不敬,没人敢挑头。 继续等吧,皇帝都在龙椅上坐着了,再等岂不是乱了礼法? 好在龙离公主没忘记今天有早朝会,虽然迟了片刻,最终还是到了场。 左寒稠当时还松了口气,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龙离公主入了正元殿,没等太监开口喊上朝,就语气严厉的来了句: “子不教,父之过。左寒稠,你给本宫出去站着。” 然后,侍郎左寒稠,就站在了殿外,一直到现在。 左寒稠为官多年,处事圆滑,在朝中算是好好先生的角色,官职不低,背景干净,也没什么盘根错节的派系,算起来是比较亲公主的朝臣。 龙离公主忽然来这么一出,满朝文武都在揣摩龙离公主此举背后的深意。 当然,谁都没揣摩出来个所以然。 左寒稠起初也在琢磨,公主殿下是不是另有用意,用他来敲山震虎什么的。 可最后发现,真的只是让他站了一早上,其他一切照旧,散朝后似乎还把他给忘了。 既然不是另有深意,那就是公主真在罚他。 只是罚站,说明事儿不大。 ‘子不教、父之过’,说明事儿出在儿子身上。 左寒稠好几个儿子,次子左云亭最没出息,整日花天酒地附庸风雅,经常闹笑话。 左寒稠思索一圈儿,觉得只能是次子又做了什么蠢事,传到了公主耳朵里。 念及此处,左寒稠脸色微沉,觉得回家得把儿子好好收拾一顿。 凌泉刚到京城,明天就要参选驸马,这种紧要关头,岂能惹事,败坏了凌泉的完美印象怎么办? 白石御道上,群臣逐渐散去。 左寒稠孤零零站在殿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表情越来越尴尬。 好在最后,一名腰悬金鱼袋的老者,从殿内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官吏,遥遥和煦开口: “寒稠,回去吧,公主方才商议政事太过入神,当是忘了你这茬。” 左寒稠回头看去,来的是当朝宰相李景嗣。 李景嗣官拜相位,是百官之首,又历经三任帝王,资历人脉皆雄厚,某些时候甚至能压公主一头,在大丹朝算是威望最高的朝臣了。 见李景嗣发了话,左寒稠连忙抬手一礼: “谢过李相,今日当是我那犬子又做了蠢事,让李相见笑了,下官告辞。” 李景嗣年近古稀,须发花白但气色极好,抬手示意后,便目送左寒稠先行离去。 待左寒稠走远后,宰相李景嗣的身旁的一名官吏,才轻声调侃: “明日长公主选驸马,听说左寒稠也把一个侄子,从千里之外的青合郡叫了过来。哼,想和皇室攀亲戚,也不看看自己身份。” 李景嗣走在前方,方才的笑容转为了平淡: “左寒稠为人圆滑,公主选驸马,无论选不选得上,他都得表个忠心。烈王和宗氏上书催婚,长公主虽然答应了选驸马,但以我所见,长公主不会太早放权。驸马是公主的身边人,位置很重要,人选可安排好了?” “李相放心,这次入京的年轻才俊,有近二十人可为李相所用,无论品貌才学,皆为其中佼佼者。驸马之选,必出其中。” 李景嗣缓缓点头,还未言语,另一名出自南方四郡的官吏,倒是蹙眉道: “昨日下官那外甥入京,下官问其南方四郡入京的人中,可有出类拔萃者。我那外甥,说南方四郡过来三十余人,出身、才学难评高下。但论外貌,青合郡左家的左凌泉,无人能出其右,评价其‘凤目剑眉、明眸皓齿,文能提笔、武可挥锋’,关键人品还不错。这个左凌泉,好像就是左寒稠的侄子。” 李景嗣闻言眉头一皱,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正常,摇头道: “青合郡左家半农半商,世代扎根南方,京城根基浅薄,出类拔萃者就一个三品侍郎。长公主代天子执政,本就阻力重重,挑选驸马是拉拢一方势力的机会,不会以貌取人随便选。再者,你们手底下,又不是没有才貌双绝的人,半国之地的年轻俊才,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小小的青合郡?” 周边官吏想想也是,当下也不在多言,跟着李景嗣离开了宫城。 ------ 皇城东侧,龙离公主寝居的福延宫内。 百余宫女噤若寒蝉,待在各自的位置上,偌大宫殿内没有丝毫声响。 贴身宫女冷竹,茫然站在寝殿的雕花木门外,想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都听不到,心里不由更加疑惑。 昨晚公主让她先行回福延宫,冷竹听从吩咐回来后,一直在殿内等待公主折返就寝。 没想到的是,公主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头发也乱七八糟,就好像被人不知怜惜的糟蹋过一样。 脸色更是吓人,冷竹陪着公主长大,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瞧见公主,露出那般可怕的表情。 冷竹以为出了岔子,本想询问,公主却一言不发,把门一关就开始砸东西,还说些个什么“无耻、混账……”之类的言语。 这么大火气,冷竹也不敢往枪口上撞,在偏殿凑合了一夜,早上还不敢吵醒公主,直到快上朝了,才撞着胆子敲了敲门。 公主醒来后,少有的没第一时间洗漱赶去正元殿,而是站在书桌后,拿着毛笔酝酿许久,然后眼神凶狠的写了封信,送去了栖凰谷。 站着写信,看起来挺古怪,冷竹多嘴问了句为什么不坐着写,结果就被罚站到了现在。 散朝后,公主还得去御书房帮小皇帝批阅奏折,不能一直待在屋里。 冷竹等了许久后,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 “公主殿下,该去御书房了。” 寝殿内,龙离公主姜怡,身着朝服,站在书架旁,翻着几年未曾看过的功法秘籍,眼中火光若隐若现,脸色时青时红。 姜怡是修行中人,被戒尺打屁股,自是不会受伤。 但修行中人也是人,被打也会疼。 她昨天夜里,被那无耻之徒摁在怀里抽了二十来下,回宫后依旧是火辣辣的,不用想都知道打红了。 姜怡千金之躯,长这么大都没挨过打,而且堂堂垂帘听政的长公主被男人打屁股,心里上的屈辱不予言表,她趴在卧榻上怨气难消,凌晨才勉强睡着。 早上起来,痛处虽然恢复如初,如同剥壳的鸡蛋般白腻丝滑。 但那终身难忘的记忆没法抹去,姜怡到现在都不想坐下,怕又感觉不舒服,回想起那屈辱难堪的场面。 听见冷竹的呼唤,姜怡放下武学秘籍,转身出了宫门,前往御书房。 一路上,穿着华美的姜怡脸色冰冷,杀气几乎写在脸上,吓得冷竹和众宫女保持了将近十步的距离,才敢在后面悄悄跟着。 走了一截后,姜怡忽然停下了脚步。 冷竹连忙停步,小心翼翼询问: “公主,怎么了?” 姜怡深呼吸,压下心里的羞愤和火气,才开口道: “明天在起云台选驸马,你过去给本宫安排些事儿,有个人要好好‘照顾’一下……” 姜怡抬手让其他宫女退开,然后凑在冷竹耳边,咬牙切齿,说起了安排。 冷竹侧耳聆听,表情有点疑惑,张了张嘴,看起来是想询问缘由,不过瞧见公主的表情,还是识趣的闭了嘴…… 第十章 栖凰谷 离开临河坊,左凌泉在车马行买了匹品相不错的黑马,和当地人打听好方向后,便独自一人往栖凰谷疾驰而去。 栖凰谷距离京城仅有三十里,位于城郊,背靠长青山。 左凌泉沿着笔直大道飞驰,不出半个时辰,便在道路尽头发现了一座小镇。 小镇尾端是一座八角牌坊,上书‘栖凰谷’三字,牌坊后方是十里柳林,遥遥可见其中些许建筑的檐角和视野尽头的山岭。 清晨时分,小镇上人影稀疏,只有些许挖到药材过来兜售的药农。 左凌泉驾马穿过小镇,来到八角牌坊前。 牌坊下站着四个年轻人,当是看守,瞧见左凌泉行来,其中一人上前半步,抬手一礼: “公子请留步,栖凰谷外人禁入,阁下可有路引文书?” 左凌泉从怀里掏出玉佩,递给对方:“在下左凌泉,青合郡人士,心中向往栖凰谷已久,今日特来拜会,不知兄台可否代为引见?” 为首的年轻人接过牌子,瞧见背面的‘吴’字,又抬眼看了看左凌泉,含笑道: “原来是你,方才谷里打过招呼,说有人持着牌子过来,直接带你去丹器房见吴师叔,走吧,我带你过去。” 左凌泉见此没有多言,和年轻人一同翻身上马,进入了八角牌坊。 栖凰谷在山岭内部,外围的十里柳林,只是为了隔绝外人,并未住人,更像是一座风景秀美的山水园林。 两人并驾齐驱,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来到横隔大地的山岭脚下。 长青山山脉绵延千里,横跨大丹朝西侧,面前的山岭只是其中一部分,名为栖凰岭。 山岭绵延至此处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地质活动裂开,致使山岭之间出现了一条开口,两侧绝壁如利刃削切而出,依稀能看到深处有一道瀑布落下,在春日阳光的朝霞下泛起一道彩虹,风景绝秀美不胜收。 左凌泉翻身下马,与年轻人徒步进入谷口,眼前景色也豁然开朗——廊台亭榭连忙成片,连峭壁之上都修建了不少凌空的房舍;中间有一座巨型广场,上面能看到数百人晨练的场景;广场周边阁楼、绿植环绕,还能瞧见几只白鹤在上空盘旋,打眼瞧去,还真有几分桃园仙境的味道。 左凌泉初来乍到,对栖凰谷不熟悉,跟着带路的年轻人走兜右转,走了不知多远,来广场侧面的一个小湖旁边。 小湖里种满了荷莲,中间是一个四面悬挂竹帘的学社。 学社中摆着蒲团,几十号人围成一圈盘坐,其中最长者十七八,最幼者五六岁,都是兴致勃勃的听着书案后的一个长者说教: “……当年,师伯我曾在大燕国临渊城,瞧见一奇女子御风而至,悬与皇城之上,大燕国皇帝亲自出城相迎。那场面,你们这些娃娃不好好修行,一辈子都看不到……” 左凌泉行走间侧耳旁听,他对修行中人的印象,全来自于市井间的说书郎,除开知道北方关外有个大燕王朝外,其他一无所知。 此时到了栖凰谷,听见这些奇人异事,左凌泉自是好奇,开口询问旁边带路的年轻人: “我自幼在青合郡长大,对大丹朝以外的事儿少有听闻,兄台可否给我讲讲?” 带路的年轻人,年纪不大但为人亲和,听见言语,脚步放慢些许,与左凌泉并肩而行: “叫我王锐就好。我六岁进栖凰谷,十年间也未曾离开过,对外面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以前也曾听师长说起过。” 左凌泉见此,也放慢脚步,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锐脸上明显带着憧憬向往之意,稍作回想,才认真道: “大丹朝说起来只是小地方,东南临海、西边有长青山脉隔绝,放在天下间只能说是穷乡僻壤。 关外的大燕王朝则不同,一个州可能都比我们这里大,不过俗世朝堂的事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晓得外面有九个修行宗门,并称‘南方九宗’。我们栖凰谷的老祖宗,就是从九宗之一的‘惊露台’出来的。 如今我们栖凰谷若是有出类拔萃的弟子,师长们也是凭着这层香火渊源,将人送去大燕朝的惊露台进修,方才讲学的郑师伯,年轻时就去过一趟,只可惜外出历练负了伤,不然现在还留在那边。” 左凌泉微微点头,认真记下这些话后,又问了个所有初入修行的人,都会问的问题: “那边的人,都会飞天遁地?” 王锐摊开手来,摇头道: “我没去过,怎么知晓。不过师长说,修行一道,分‘练气、灵谷、幽篁、玉阶、忘机’五重境界,一步一登天。 入幽篁者,可凭借器物飞天遁地,入玉阶者,可肉身御风凌空。我们栖凰谷,就掌门和几位师伯入了灵谷,这种高人在我们这儿是看不到了。” 左凌泉若有所思的点头,略微琢磨,又看向自己的长剑: “这些宗门之中,可有用剑特别厉害的?” 栖凰谷都是学剑的,王锐对这个问题自然兴趣甚浓,他看向左凌泉的佩剑,略显自傲的道: “我们栖凰谷师出惊露台,让我说外面用剑厉害的,肯定是惊露台了。不过,掌门曾经讲过,九宗之外还有个‘剑皇城’,特别厉害,敢和九宗叫板,那边的修士被专门称之为‘剑修’,还有个什么‘九宗八尊主,中州十剑皇’的说法。只可惜掌门也只是有所耳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两人闲谈间,过了湖畔,约莫又走了一刻钟后,终于在一片竹林旁停了下来。 竹林靠近山谷后侧,从外围能瞧见半山腰上有一栋建筑,位于进来时看到的瀑布附近。 “吴师叔就在上面,我就不进去了,你到了下面和人打个招呼说明来意即可。” 王锐送到竹林入口,也不再多言,抬手一礼转身离去。 左凌泉意犹未尽的送别后,提着剑踏入竹林间的小道,沿途瞧见了几间竹舍,不少风华正茂的姑娘家围聚竹舍里,或是捣药凉晒,或是凝神盘坐,他经过之时,都会好奇望上一眼。 左凌泉来到了崖壁之下,正想询问在远处捣药的几个姑娘家,让人代为通报,崖壁的上方,便探出了一个人的上半身。 左凌泉抬眼望去,却见春日暖阳下,瀑布轰鸣带起朦胧彩虹,身着淡绿长裙的女子站在崖壁边缘,探头俯视。 女子一眼看不出年纪,但杏眼娥眉、身段儿风韵,气质容貌都较为成熟,用女人来形容或许更合适。黑发挽起,未插珠钗仅以发带绑缚,一张脸洁白无痕、不施粉黛,衣裙单薄没有任何配饰,看起来异常干净,在春日与瀑布的承托下,甚至有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吴师叔’,对视一眼后,很有礼数的抬手一礼: “在下左凌泉,敢问前辈可是吴师叔?” 说完等着回复。 只是上方的女子,并没有开口说话,俯视了一眼后,身形便从崖壁旁消失了。 左凌泉以为对方要下来面谈,自是端端正正站在崖壁下安静等待…… ----- 悬崖上方,瀑布轰鸣。 自岩壁开辟出来的平台,宽三丈,长约十余丈,左侧弯绕石梯通向悬崖底部,右侧则直通瀑布正下方。 石梯入口处,修着一间木制房舍,靠近瀑布的方向则是一个空旷石坪,想来是习武的场所,崖壁边缘还有一个供人盘坐的石台,往外望去,则是风景如画的栖凰谷全貌。 身着淡绿长裙的吴清婉,从石台边缘收回目光,又看向手中的书信,如水双瞳中显出些许不解。 吴清婉是国师岳平阳的小徒弟,在栖凰谷师长中排行老五,掌管五房之一的丹器房;龙离公主的武艺,便是她教的,算是姜怡的师长。 不过,龙离公主并不把吴清婉叫师父。 一是因为皇子皇女身份特殊,按规矩拜师只能拜国师。 二来龙离公主的生母刘皇后,和吴清婉同出金塘郡,幼年便相识,情同姐妹,所以龙离公主自幼把她叫‘小姨’。 龙离公主六岁到栖凰谷修行,由吴清婉亲手带大,算是公主半个娘。 虽然姜怡回宫近四年,一直聚少离多,但她对公主的性子还是很了解——外表强势主动,天生带着皇族的傲气,内心却又不失细腻体贴,知道‘自省’。 以前在栖凰谷,姜怡一直帮着吴清婉管教众多师姐妹,哪怕受了再大的气,也会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行事,绝不会因为个人主见而偏袒谁半分,更不用说找吴清婉告状了。 可此时此刻,吴清婉看到手中的信,完全弄不懂姜怡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写出这些东西。 什么‘别透漏我身份,先晾他半天,他什么时候那安耐不住左顾右盼,就说他心不诚让他滚’‘他要是不走,就让他去起居房洗衣裳’‘洗完衣裳去兽圈给白鹤洗澡’…… 这不欺负人吗? 吴清婉自幼在山上清修,喜欢独居不理外事,连弟子都没几个,对于这种折腾人的事儿,既没兴趣也没做不来。 不过,姜怡把她叫‘小姨’,能一反常态写出这种‘字字泣血’的书信,说明是真被下面那个小孩惹毛了,要是什么都不做,姜怡下次过来,她也不好交代。 吴清婉收起书信,稍微犹豫了下,还是按照龙离公主的吩咐,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左凌泉,想着让左凌泉站个半天意思下,之后再说其他。 于是乎,竹林上下就此寂静下来,再无任何动静…… 第十一章 丈母娘看女婿 左凌泉身形笔直站在崖壁下,等待了片刻,发现对方久久不现身后,心里生出几分疑惑,不过最后又化为释然——估计是昨晚那个‘师姐’打了招呼,故意为难他。 左凌泉打了人家屁股一顿,这点刁难自然不放在心上,耐心等待。 而山崖上的吴清婉,一直在关注着左凌泉的动静,想等左凌泉不耐烦的时候,按照公主的吩咐让他回去。 可等了半个时辰,下面那娃儿就和木头人似的,连眉毛都不带动一下,不说其他,这超凡定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两个人就这么耗了半天,竹林里的女徒弟都开始窃窃私语,有几个以为吴清婉没注意到这俊俏公子,还专程跑上来通报了一声。 吴清婉等了半天,再不露面她脸上都挂不住,只能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再次从悬崖上探出头来: “你叫左凌泉?” 左凌泉暗暗松了口气,抬手一礼: “正是,见过吴前辈。” 吴清婉看着石崖下方的竹林,本想问‘你怎么得罪了姜怡,她要这么折腾你?’但这话不好出口,迟疑了下,转而道: “你的来意,她已经和我说了。嗯……她为何给你帮忙,引荐你拜入栖凰谷?” 左凌泉方才罚站了半天,知道那姑娘对昨晚的事儿肯定有所提及,开口如实说道: “不打不相识,我和令徒江湖偶遇,互相切磋了一番,她没打过我,愿赌服输,就给了我牌子。” “哦?!” 吴清婉面露意外之色,不太相信龙离公主会,输给下面那没什么名声的小孩子。 不过仔细一想,又有点理解了——怪不得姜怡要引荐对方入门,却又为难人家,只能是比武输了不服所致。 念及此处,吴清婉心中的疑惑消减,目光也温和了些许,询问道: “你以前师承何人?为何改投我门下?” 左凌泉自幼习武,请教过不少江湖前辈,但从未拜过师,一直都是自己练,此时认真回应: “自学成才。” 话语听起来有点傲。 吴清婉双眼微眯,打量左凌泉许久,见其身形笔直毫无愧色,才半信半疑地道: “你自学成才,在武艺上胜过了她?用剑?” 左凌泉点头:“没错,用剑。” 吴清婉从石台上站了起来,站在悬崖边缘,低头仔细打量。山风吹拂淡绿裙摆,修身长裙勾勒出近乎完美的曲线。 左凌泉站在悬崖正下方,本来抬头坦然对视,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个倒扣玉碗般的大团子,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 左凌泉是男人而非圣人,察觉不对,怕目光不正,迅速持剑抱拳,低头道: “在下绝无虚言,吴前辈若不信,可以考校在下。” 吴清婉没发现左凌泉有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这小娃娃有点狂,她略微思索,目光转向了林间一栋竹舍,开口道: “小花,你过来试试。” “好的师父。” 左凌泉转头看去,一个正在竹舍里看热闹的姑娘,闻言跃跃欲试的拿起佩剑,来到了石崖下面,目光先是在他脸上转悠了下,才像模像样的抱拳道: “我叫小花,公子当心了。” 左凌泉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片子,光从气势上就知道,比昨天那姑娘差远了,完全是个没打过架的雏儿。 不过为了在栖凰谷高人面前证明自己,左凌泉还是认真抱拳: “青合郡,左凌泉。” 自报家门后,小花姑娘站在十步外握住剑柄,只待吴清婉说了声“开始”后,身形猛然前冲,同时长剑出鞘。 可让她意外的是,原本十步外毫无动作的俊俏公子,不知怎么的就已经来到了跟前,利落抬脚踢在她的剑柄上,把出鞘大半的长剑又给踢了回去。 左凌泉提着未出鞘的青皮鞘佩剑,轻描淡写放在了小丫头脖子上,抬眼看向石崖上方。 小花姑娘满眼茫然,看着脖子的剑鞘,开口道: “公子,我还没拔剑呢……” 吴清婉把一切看在眼底,静若处子、快若奔雷,这架势一看就下了苦功夫,没十多年练不出来,对左凌泉把姜怡打趴下的话算是相信了些。 不过,左凌泉所用的功法,吴清婉并未看出来,感觉像是根本没动用自身真气,仅凭技巧和身体素质就碾压了对方。 若真是如此,看左凌泉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年纪轻轻能练到这一步,在修行一道上,足以用‘天纵奇才’来形容了。 思索至此,吴清婉眼中显出赞许,展颜一笑道: “好了,小花,你下去吧,以后多和你左师兄学学。” 小丫头剑都没拔出来,有点闷闷不乐,认真点头后,就跑了下去。 左凌泉则是神色微喜,开口道: “吴前辈肯收我为徒?” 吴清婉神色和睦,微微摇头: “拜师收徒是大事,岂能三言两语定夺。你和其他人一样,先在谷中修行,等熟悉了再挑选师父也不迟。以你的天资,我恐怕还教不了你。” 天资? 左凌泉听见这话,有点迟疑,想把自己经脉不通的事儿说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在栖凰谷多呆几天也不是坏事,现在说出来被劝退,不就白跑了一趟。 “那就多谢吴前辈了。” 吴清婉颔首示意,抬起手来,指向瀑布下方靠近水潭的一栋竹舍: “你以后就住那里吧,今天刚来,先收拾安顿下来,熟悉环境,明天再让人带你去起居房入籍记档。” 新入门的弟子,都得去起居房登记造册、领取衣裳牌子,然后住在集体宿舍里,只有各掌房、执事的入门弟子,才有资格住独门独栋的院子。 吴清婉上来就给左凌泉安排了个位置极好的小院,竹林里的几个姑娘,无不露出惊讶之色,不过看到方才比试的场景,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左凌泉的身手配得上这待遇。 只是左凌泉听到这话,脸色尴尬了,他开口道: “吴前辈,我在京城还有点事儿没处理完,入门修行的事儿,可否缓上几天?” 吴清婉倒也理解:“修行是大事儿,可能这辈子都会呆在栖凰谷,或者去更远的地方。你可是要去和亲眷道别?” 左凌泉如实开口道: “晚辈家在青合郡,此次入京,是受长辈安排,竞选长公主的驸马……” “嗯???” 此言一出,吴清婉微笑聆听的表情一呆,继而微微偏头,眼神疑惑中带着古怪。 左凌泉瞧见吴清婉神色转变如此之快,话语顿住,还以为吴清婉不满,他解释道: “嗯……只是选驸马,此次入京的年轻才俊不下两百,我只是其中之一,选上的机会渺茫,等明天完事,我就入门安心修行……” 叽里呱啦,说了半天。 可惜,吴清婉半点没听进去,心思百转,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选驸马? 姜怡的驸马? 姜怡和他认识,明天就选驸马了,还把他安排到这里来做甚? 让我这个当小姨的看看人咋样? 我觉得人不错呀…… 长得真俊…… 和姜怡配起来的话,嗯…… 吴清婉愣愣看着左凌泉,眼神从古怪,渐渐化为了莫名,就好似丈母娘看待未过门的女婿,越看越顺眼,又带着几分怀疑和审视。 左凌泉则是从尴尬,渐渐变成了茫然,对方不回应,他话也不知怎么说了,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看了半天后,吴清婉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一声,收敛所有情绪,摆手道: “去吧。” “嗯?” 左凌泉摸不清意思,询问道: “那明天完事儿后,我再过来拜师学艺?” 吴清婉也摸不清龙离公主的意思,不过无论选不选的上,左凌泉进栖凰谷,都是公主一句话的事儿,已经开了口不会出尔反尔。她想了想道: “你明天办完事后,再过来即可。” 左凌泉心中大定,本想再问句‘若是选上了驸马怎么办’,不过他马上就把这不吉利的念头打消了。 都已经入了门,就差在名册上签字画押了,老天爷岂会这般作弄他? ----- 水了些设定,所以加更一章…… 第十二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收拾好瀑布下的小院,左凌泉与吴清婉告辞,离开了竹林。 时间刚到正午,左凌泉好不容易到了栖凰谷,也不急着返回京城,以熟悉环境为由,请小花师姐带路,在栖凰谷内转转。 栖凰谷四面环山,只有谷口供人出入,内部面积不小,约莫五里方圆。 经小花师姐讲述,栖凰谷最大的是掌门,也就是国师岳平阳。下设执剑房、戒律房、丹器房、典籍房、起居房五房,由五名师叔担任掌房,吴清婉便是丹器房的掌房。 栖凰谷弟子近三千人,五名掌房肯定教不过来,因此五房之下各有数名执事,负责给管理弟子及传道受业。 大概把栖凰谷能去的地方参观了一边后,天色也逐渐转暗,一声春雷响彻云海,细细密密的春雨又落了下来。 左凌泉明天还得去起云台参选驸马,事先需要准备,没有久留,答谢小花师姐后,骑马回到了东华城。 二月春雨如酥,白鹿江上千帆汇聚,自临河坊水门鱼贯而入,河畔小街自也热闹非凡,街边檐下随处可见避雨的行商走卒。 左凌泉进入城门后,刚好路过临河坊,回来路上尚未吃晚饭,便直接进入坊门,来到了汤家酒肆外。 傍晚时分小雨连绵,临河小街光线稍显昏暗,发黄的酒幡子在风雨中摇曳,酒肆里的四张酒桌上都坐了客人,昨天遇见的捕快老张也在其中。 左凌泉见客满,便在窗前驻足,从窗口可见妇人打扮的汤静煣,坐在小火炉旁温酒。 汤静煣昨晚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宿,也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看起来有点发蔫儿,手儿撑着下巴没精打采。 虽然不晓得汤静煣的具体年龄,但从面向上来看,约莫二十五六,珠钗布裙的市井打扮,并未遮掩骨子里的柔艳,此时没精打采的模样,还平添了几分‘病酒起来迟,娇慵懒画眉’的慵懒美人味道,与昨天泼辣健谈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又同样勾人。 酒肆客满,左凌泉本欲无声离去,但又想打个招呼再走。 稍作迟疑的间隙,汤静煣没瞧见他,坐在里侧酒桌的捕快老张,倒是率先注意道了他: “哎哟,左公子来了,快快进来,静煣,别打瞌睡,贵客来了……” 汤静煣闻声转过眼帘,瞧见窗口的左凌泉后,眸子微亮站起身来: “小左,你怎么又来了?不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语无伦次,显然没睡醒。 左凌泉摇头一笑,收起雨伞靠在门边,进入了小酒肆: “闲来无事,过来坐坐。” 昨晚帮忙守夜,早晨又不辞而别,还不忘给酒钱,汤静煣都没送别感谢,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忙跑进了后屋,招呼道: “公子先坐,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准备酒菜。” 酒肆没有空位,左凌泉提着剑来到捕快老张的桌前坐下来,推杯换盏闲聊了片刻,汤静煣便端着两碟热乎乎的小菜走了出来,放在了酒桌上。 捕快老张知道酒菜是给左凌泉准备,也没蹭饭的意思,拿起佩刀告辞道: “公子先喝着,我出去巡趟街。” 左凌泉送别后,又坐回了酒桌旁,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含笑道: “有劳汤姐了。” 汤静煣从小火炉旁取了温好的酒,直接在左凌泉旁边坐了下来,给他斟满了酒碗: “有什么劳,你吃饭也是要给银子的,又不是让你吃白食。” 左凌泉取了酒碗放在汤静煣面前,也给她倒了一碗酒: “我还以为凭我和汤姐的交情,可以白蹭一顿。” 汤静煣看着面前的酒碗,稍微迟疑了下,才端起来和左凌泉碰了碰,小抿一口,轻声道: “什么交情,你可别瞎说。这街上有些长舌妇最是讨厌,整天盯着别人门户说闲话,生怕别人家不出事儿……” 汤静煣说话间,清丽眉宇显出恼火之色,眼神儿还瞄向街尾,显然话有所指,不是随口抱怨。 左凌泉端着酒碗稍作回想,忽然想起早上离开的时候,街尾包子铺有个妇人看着他。 他收起了脸上的调笑,询问道: “难不成有人说汤姐的闲话?我早上离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街尾那边的包子铺里……” “就是她。” 汤静煣听见这个,蹭的一下就火了,竟然抬手在左凌泉的胳膊上轻拍了下: “你明知我一个妇道人家独居,喝了一晚上酒,早上要走,就偷偷摸摸走嘛,还光明正大从正门出去。你是不知道,今天早上我一开门,就瞧见那婆娘在和人嚼舌根,还跑来问我是不是找了相好……” 左凌泉早上离开时,确实没想这么多,他问心无愧道: “这是酒肆,我过来喝酒,和汤姐清清白白的,要走自然走正门,哪有偷偷摸摸的道理,那不是做贼心虚?” “……” 汤静煣想了想,好像也是,便把怨气又发现在了那个妇人身上: “那个死婆娘,是我四舅的姘头,本来是个勾栏窑姐儿,别的不行,就喜欢背后损人。” 左凌泉没想到那妇人还和汤静煣有亲戚关系,一时间不好接话。 汤静煣和左凌泉抱怨,自是想左凌泉和她一起数落对方没德行,见此又解释起来: “我娘是姓陈,陈家在京城也算是大户人家,御史台的监察御史陈茂德,算是我二姥爷。” “哦?” 左凌泉稍显意外,他还以为汤静煣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家碧玉,没想到家里还有人在朝中做官。 只是,汤静煣对这些亲眷,并没有赶到丝毫自得,甚至很反感: “当年,我姥爷是陈家老大,打理着家中生意,临河坊有十几家铺子是我姥爷的,可惜我姥爷只有一个闺女,没有儿子。后来我爹进京赶考,遇上了我娘,两个人成了亲。 我出生的时候,莫名发生了一场大火,把半个临河坊都快烧没了。 我叫‘静煣’,就是因为‘煣’是被火烤弯的木头,本来是‘禁煣’,为了好听才改成现在这样。 那场大火过后,我娘刚生下我又受了惊吓,不久后就走了;我爹为此心病,在我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也走了;我被姥爷姥姥带着,起初还好,可自从姥爷姥姥驾鹤西去后,一切都变了。 我二姥爷,也就是陈茂德,有好几个儿子,都不怎么争气。我姥爷一走,陈家人自然就看上了我家的产业,说我娘是嫁出去的外姓人,要把产业都收回去。 我自是不乐意,跑去告官,官府也不好管,因为产业确实是陈家祖业;后来还是老张看不下去,跑去找了缉捕司的主官出面说和。 那主官说,我娘是陈家人,我即便不信陈也有陈家血脉,没出嫁又无长辈,无立身之本,陈家作为亲眷就得尽抚养之责,不能收回家产,否则有违公序良俗。 缉捕司主官,官比陈家大,陈家就此倒是敢不来强占了,但背地里还是不要脸,从十四岁起就四处给我张罗婚事,想让我嫁出去,好顺理成章把产业占了。 这些产业都是我姥爷和我娘的,凭什么给他们?所以我就不嫁人,死也要把这些产业守着……” 这些委屈事儿,也不知在汤静煣心里憋了多少年,端着小酒碗絮絮叨叨,说道最后眼睛都红了。 左凌泉认真听着,渐渐也明白了汤静煣的境遇,对陈家也有不耻和鄙夷: “这个陈家,真不是东西,明目张胆吃绝户,也不怕遭报应。” “我是外孙女,理就不站在我这边,能有什么办法?我反正是和他们耗着了,就不嫁人,反正我年纪小,死也是他们先老死……” …… 落日黄昏,河畔小街行人如织。 汤静煣在酒肆里吐露心声,左凌泉坐在旁边认真聆听。 两个人都未曾注意道,一艘乌篷船从门外的河道上飘过,船篷里探出两双眼睛。 “就是那个小子,我早上亲眼瞧见他从汤静煣屋里出来……” 船篷里,早上卖包子的妇人,小心翼翼藏着臃肿身形,和旁边的中年男人说着话: “汤静煣肯定有了男人,咱们把陈家兄弟叫过来,现在就捉个现行,我看她还有什么理由不还房契地契……” 中年男人是陈家老四,常年在京城混迹,再不学无术也有了些眼力劲儿,并未听妇人的怂恿。他三角眼微眯,仔细打量酒肆中的左凌泉: “这小子身上,穿的好像是云中锦的袍子,看质地少说上百两,家里肯定非富即贵,你可知道身份?” 昨天凶兽闹那么严重,中年妇人就在街上,自然知道,她连忙道: “听人说,好像是礼部侍郎家的亲戚,叫什么左凌泉……” 陈老四眼角一抽,跑上门捉现行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骂道: “你这蠢妇,礼部侍郎正三品,比我爹官都大,这敢闹?” “官大也不能不讲理啊,这是我陈家的产业,让她出嫁后再还已经是发善心,她现在有男人了还不还房契地契,这不是不要脸吗……” 陈老四摆了摆手,让妇人别聒噪,仔细琢磨了下: “左侍郎可是朝堂重臣,而且听说家境好的很,京城的宅子比宰相家都大,这家里公子娶妻纳妾,彩礼想来不会吝啬……” “意思是不闹,上门说媒撮合他们俩?” “静煣只要嫁人,产业自然就收回来了,我陈家还能顺手拿一笔彩礼。一举两得的事儿,为什么要撕破脸?” 陈老四略一琢磨,觉得这主意不错,便也不再停留,让船公靠岸下了船: “我这就去和爹说一声,明天选驸马,当官的都得去起云台,刚好就这机会,私下里和左侍郎聊聊这事儿……你确定他们昨晚睡了一晚上?” “千真万确,我早上看着那小子出来的,还提了提裤子……” …… 第十三章 起云台 暮鼓响彻京师,千街百坊间笙歌如潮、灯火绚烂。 左凌泉告别汤静煣,驱马回到文德桥南岸,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青合郡左家沉淀几代人,别的不说,家底十分殷实,左寒稠的宅邸放在文德桥也是少有的豪宅,门口摆着两尊石狮子,年关时分挂在飞檐上的红灯笼,此时尚未撤下。 左凌泉把马交给家丁,进入大门绕过影壁,本想直接回自己的房间,结果抬眼就瞧见正厅外的房檐下有个人。 准确来说是吊着个人。 抬眼瞧见此景,左凌泉着实惊了下,还以为三叔家里有人上吊,仔细看去,却又发现不对。 正厅里面亮着灯火,旁边的游廊里站着两个家丁,正厅外的屋檐下,一条麻绳穿过横梁,麻绳下方是个五花大绑的贵公子,被吊在半空,生无可恋地摇摇晃晃。 看其习以为常的模样,好像还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吊着了,墙边还靠着根鸡毛掸子。 ?? 左凌泉对三叔左寒稠有所了解,三个儿子中,老大和老三都踏实本分,在外读书,唯独次子左云亭没出息,整日寻欢作乐流连风月,名声都传回了老家青合郡。 左家人教导晚辈的时候,都是说: “多学学你凌泉哥,可千万别像三叔家的云亭一样,好吃懒做,什么都不会……” 而面前被吊起来打的贵公子,除了左云亭好像没别人了。 左云亭比左凌泉年长,在整个左家排行老五,所以左凌泉还得把其叫五哥。 面对兄长,左凌泉自是不好露出嘲笑的眼神,缓步走到跟前,抬手一礼: “五哥?” 房檐下方,被吊在半空的左云亭,看到左凌泉走过来,虽然是初次相逢,但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堂弟。 左云亭被五花大绑,没法下来相迎,只能面带兄长的慈睦微笑,招呼道: “凌泉,你回来啦。” 别说,虽然被吊着,但表情端正不骄不躁,还真有几分世家公子温文儒雅的风范。 左凌泉也不好让对方难堪,站在下面,询问道: “五哥这是?” 左云亭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绳索,稍作酝酿,平淡一笑: “近日翻阅古籍,学了一门独门功法,正在练功,你想来没见过。” 我肯定没见过……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嗯……要练多久?需不需要我把五哥……” “不用!” 左云亭面容严肃:“时辰未到,贸然收功,恐怕会伤了筋骨。你明天要选驸马,先下去休息吧,到了时辰,我自己会下来。” “五哥确定自己能下来?” “……” “哦,是我多言,嗯……那凌泉先告辞了,晚安。” 左凌泉不知五哥为何会被吊起来打,为了照顾五哥面子,还是识趣地抬手告辞。 左云亭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吊起来打,但看到这个堂弟如此善解人意,知道照顾他这个堂哥的面子,心,不由暖了几分…… ------ 风尽灯灭,不知不觉到了清晨。 窗外青竹叶尖挂着晨露,倒印出远方的璀璨黎明。 装饰清雅的厢房内,左凌泉尚在睡梦之中,游廊里忽然传来了密集脚步,继而房门打开,十几个清丽可人的妙龄丫鬟鱼贯而入。 “七公子~” “穿衣洗漱啦……” 左凌泉猛然惊醒,从床榻上坐起,用薄被遮住少年气。 丫鬟们眼中带着嬉笑,不给左凌泉撵人的机会,便跑到了跟前,手儿很不老实地帮忙梳头穿衣。 左凌泉不喜欢别人伺候,但这群小丫头太过热情,推拒几次无果后,便也只能任人鱼肉了。 长公主挑选驸马,参选之人打扮自然不能随意,一群丫鬟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才收手。 左凌泉从房中走出,已经变成了一个身着雪白长袍,脚踏云纹长靴的翩翩公子,把本就满眼垂涎男色的小丫鬟看得眼睛都直了。 在起云台选驸马,公主自然要到场,没了公主也开不成朝会,朝廷索性给文武百官都放了一天假。 此时左府宅内,三叔、三婶儿、五哥左云亭,正在吃早饭。 左凌泉过去一起吃了早饭后,便和左寒稠一起上了马车,前往皇城东侧的起云台。 起云台是个庄园,位于皇城侧面,马车在繁华长街上前行,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附近。 大丹朝治下三十六郡,各郡都派了出身世家的公子过来,此时起云台外车马如云,街边茶楼酒楼的窗口,还有不少官家千金看着热闹。 左寒稠嘱咐了一路,待马车停下后,正衣冠出了车厢。左凌泉跟随身后,尚未走到起云台的入口,忽然一阵齐刷刷的惊呼声: “哇!快看……” 左凌泉听到破风声,下意识望向街边房舍顶端,却见一名身着书生袍的公子,手持黑鞘长剑疾驰而来,衣随风动、长发飘飘,只需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宽阔长街上,平稳落地说不出的潇洒,引起街边无数喝彩。 左寒稠瞧见此景,轻哼道:“尽会搞些先声夺人的把戏。那书生应当是金塘郡的李沧,和当朝李相是远亲,你这次最大的对手估计就是他,多注意些,可别在外人面前被压住了。” 左凌泉看那些油头粉面的公子书生,就和看小孩儿一样,根本没放在眼里,正想点头,忽然察觉有人在远处盯着他。 左凌泉迅速转头,望向起云台内部的高楼,但高楼上人影来回,并未看到向他这边眺望的人。 左凌泉皱了皱眉,察觉有些古怪,但此地人多眼杂,出现错觉也正常,他没有放在心上,和左寒稠一起进入了大门…… ———— 晨曦初露,繁花似锦的起云台庄园雾气未散,自高楼上瞧去如坠云海。 起云台是皇室打马球的地方,周边有看台,中间是球场,已经搭建好了各种设施;看台上达官显贵云集,不少王公贵子已经在台上就坐。 正中三层高楼的顶层,外有露台,已经摆上了珠帘和座椅,太监宫女站在围栏旁躬身等待。 高楼内部供帝王嫔妃休息的雅间内,龙离公主姜怡,身着大红色宫裙,冷着眼站在窗口,刚刚把窗户关上。 宫女冷竹,坐在旁边的小案后,整理‘秀男’的名册,见公主殿下咬着下唇面壁思过,她好奇开口: “公主,怎么把窗户关上了?人都来齐了?” 姜怡胸脯起伏,深呼吸了几次,才压下前天晚上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她在软塌上坐下,询问道: “让你安排的事儿,可都安排好了?” “禀公主,已经准备好了。今天选驸马,考骑射、武艺。武艺没法作假,骑射倒是好下手,待会公主等着看笑话即可。” 姜怡先是点头,不过想了下,又觉得背后使袢子阴人很下作,不合适。 可想到左凌泉在临河坊,两次用阴招胜之不武,还按着她打屁股,这点仅有的负罪感也消失了。 谁让你不仁在先,这可是你自找的…… 姜怡如此想着,待人差不多来齐后,起身走出雅间,来到了露台上的珠帘后就坐。 冷竹不认识左凌泉,但是通过姓名,知道是侍郎左寒稠的侄子,她在周边看台扫了一圈儿,果然在一根廊柱旁,发现了左寒稠旁边白衣如雪的俊俏公子。 左凌泉自幼习武,身材修长匀称,着儒雅文袍却丝毫不显纤弱,即便不做任何动作,骨子里的精气神还是展现无遗,和旁边的书生官吏一对比,宛若鹤立鸡群。 冷竹眼睛亮了下,见公主也望着那边,神色好似被情郎欺骗的深闺怨妇,小心翼翼询问: “公主,那个穿白袍的俊公子,就是左凌泉。” 姜怡手儿捏着裙摆,眼神恨恨,听见这话,脸色一沉: “俊什么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半点君子之风,白瞎了这长相。” “……” 冷竹眨了眨眼睛,感觉这话半骂半夸,公主还是承认了长得好看嘛…… ———— “时值二月,万木逢春。今日天子设席,广邀诸位公子莅临起云台……” 随着人陆续到齐,正中高楼露台上,年迈的老太监声音洪亮,念着开场词。 所谓点驸马,和考状元不同,说白了就是公主在台上坐着,在台下众多年轻公子中物色,看谁顺眼选谁,各种比拼,无非是给在场公子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 左凌泉坐在三叔身侧,心思一直放在栖凰谷拜师的事情上,偶尔也会看一眼远处高楼的露台,但长公主的座位有珠帘遮挡,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轮廓,扫过一眼后便不去看了。 等露台上的老太监念叨完,各项比试也正式开始,第一项是马术。 世家大族的公子,君子六艺是必修课,‘骑射’中的骑,本来是考驾战车,但随着骑兵兴起战车被淘汰,如今都改骑马了。 赛马对马匹优劣的考验,大过骑手的技术,因此不可能比赛马,起云台本就是马球场,今天比的是大丹朝王公贵子都喜欢的娱乐项目‘打马球’,恰巧长公主也喜欢玩这个。 马球又称‘击鞠’,本是两队近百人,男女同台互相竞技。但选驸马注定只有一个优胜者,因此规则改了下,四十人同时上场,争夺一个马球,有人抢到击入花篮,便又再抛下一颗,击入花篮多者胜。 这种比法,相当于每个人都得面对三十九个对手,还得注意气度仪表,免得让公主殿下嫌弃,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不过,左凌泉不想当驸马,自然不担心成绩,他要做的,只是稍微出点风头,不让三叔失望即可。 参选的有两百余人,分成了五队,比赛也就一炷香的工夫,等第一队人下场,露台上的老太监拿着名册,又开始念起了名字: “北崖郡赵槐安、澎峪郡……青合郡左凌泉、梨花郡……” 最靠近高楼的看台上,一众高官在其中就座,宰相李景嗣作为朝堂元老,坐在最前方的位置。 听见左凌泉的名字,李景嗣挑开茶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走下看台的左凌泉: “那个穿白衣裳的娃儿,就是左寒稠的侄子?” 户部尚书王峥,是李景嗣的心腹,闻言点头道: “从左寒稠身边起身,想来是的,看相貌着实俊俏。” 李沧是李景嗣的远房侄孙,距离李景嗣很近,听见长辈们夸其他人相貌,也跟着打量一眼,开口道: “入京的人中,我都私下里打听过。这个左凌泉听说武艺极好,在青合郡那边很出名。” 李景嗣手指摩挲着茶杯,转头询问: “修行中人?” 李沧恭敬摇头:“凡夫俗子,没有修行底子,只是市井功夫不错罢了。” 李景嗣听见这话,轻声嗤笑: “不是修行中人,岂配与你同台相争?你还比不过一个市井武人?” 李沧对没有修行背景的左凌泉,自是不放在眼里: “叔公教训的是,晚辈自当尽力。” 几人闲谈,后方就坐的官吏,都是李景嗣一脉的亲信。 其中一个面相富态的官吏,本来只是垂首默默聆听,可听见左凌泉的名字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 “相爷,下官有事禀报。” “嗯?” 李景嗣回过头来,瞧见是御史台的小御史陈茂德,稍显疑惑: “有何事,直说即可。” 监察御史陈茂德,连忙躬身一礼: “禀相爷,昨天晚上,我那不争气的犬子回到家中,说是在临河坊,遇见……” 第十四章 凡夫俗子左凌泉 暖阳高照。 左凌泉在小吏的带领下,来到了球场边缘的马厩旁。 马厩里停放了近两百匹马,小吏唱名上前领马,接着去球场边缘等待开始即可。 长公主在上面看着,所有人安静等待,本来也没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可随着名册念到‘左凌泉’的名字,那分发马匹的小吏,却没有就近牵一匹过来给左凌泉,而是专门跑到了马厩的后方,牵了一匹马过来。 众多等待的世家公子定眼一看,好家伙! 只见此马匀称高大、腰背滚圆,浑身漆黑如墨,无半根杂毛,四蹄翻腾间,有腾空入海之状。 在场的公子皆出身不凡,岂能没点眼力,一看这马就知道是千里良驹,两相对比下来,感觉他们手里的马和骡子没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意思?” “凭什么呀?” …… 马厩外霎时间窃窃私语不断,不服全写在眼睛里。 管马的小吏得了上面的命令,知道不公平,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办,摆了摆手,示意左凌泉赶快把马迁走。 只是左凌泉也颇为尴尬,他还以为是三叔背后做手脚,发动‘钞能力’买通了管马的小吏。 他有真本事在身,也不想当驸马,自然不屑占这种小便宜。 就在左凌泉想换一匹正常的马时,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 “兄台,在下赵槐安,我这体格大,骑寻常马小了些,要不咱俩换一下,待会我让你一球?” 左凌泉回头瞧去,自称赵槐安的年轻人,此时笑容爽朗牵着寻常马匹,眼神一直在高头大马上徘徊,明显是眼馋。 左凌泉见此,顺水推舟把缰绳丢给了赵槐安,又接过了对方的马。 管马的小吏懵了,抬起手来想要制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制止,总不能强行让左凌泉骑好马,在场可都是王公贵子,那么搞非得引起民愤不可,他只能把目光转向露台上方。 露台上的姜怡和冷竹也懵了。 冷竹站起身来:“诶诶诶,不对啊,他怎么把马给别人了?他是不是傻呀,这么好的马不骑?” 姜怡同样心急,想开口让俩人把马换过来。 但她要是现在开口,指定左凌泉骑好马,那这驸马也不用选了,估计所有人都明白意思,直接钦定左凌泉为驸马即可。 于是乎,主仆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精心准备的马匹,被偷着乐的赵槐安,雄赳赳气昂昂迁到了球场上。 ------ 铛—— 一切有序进行,高楼露台上响起锣声,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露台上方的老太监手上。 高楼下方的球场上,四十人骑乘骏马,手持球棍,目光灼热的等待,也在提防着周边的人,其中赵槐安站在最前,高头大马配上伟岸身躯,打眼看去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 左凌泉没有争抢位置,骑马站在靠后地方,单手持着球棍扛在肩膀上,姿势稍显散漫,感觉有点不上心。 三叔左寒稠坐在案间,瞧见此景急的一拍腿,正想出言提醒左凌泉上点心,露台上的老太监,已经抛出了手中马球。 竹藤编制绑有彩带的藤球,在暖阳高照的晴空上画过一道弧线,落入球场的中心位置。 球场上所有人都开始躁动,迅速往马球的落点疾驰,争先恐后,不时还仗着过人骑术,以马匹阻挡左右之人前进的步伐。 可就在所有人纵马飞奔,抢夺马球落点的时候,前方几人忽然瞧见绿茵地上,出现了一道迅速移动的影子,周边也传来惊呼声。 “哇……” “这公子真是……” 前方几人回首望去,愕然发现,马群后方有一道白色人影冲天而起,衣袍招展如鹰击长空,在马背之上一跃近丈,硬生生在半空之中截住了马球。 嘭—— 马蹄翻腾的球场上传出一声闷响。 只见那白衣公子跃至半空,双手持齐肩球棍,凌空暴力抽射。 白蜡杆支撑的球棍,被巨力拉扯成一道弯月。 末端触及藤球,藤球瞬间化为脱弦之利箭,朝球场对面激射而去,正中挂在半空的花环! “嚯——” 满场哗然。 还在纵马疾驰的世家子们,长大嘴巴,看着那个潇洒落回马背的白色身影,眼中全是震惊。 还能这么玩? 这不耍赖吗这? “漂亮!不愧是我侄子……” 侍郎左寒稠见侄子果然一鸣惊人,喜形于色,若不是腿脚不好,非得跳到桌案上,来一段又骚又浪的宫廷舞。 姜怡见识过左凌泉无与伦比的爆发力,瞧见这个有震惊,但并不意外。 冷竹则是红唇微张,手里的毛笔都掉在了地上,难以置信道: “这……我的天啦,这场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也太俊了些……哎呦~” 姜怡脸色微沉,抬手就给了冷竹一个脑瓜崩: “让你办事,你办的这是什么?” “我……我……” “以为仗着武艺出点风头,就能当驸马?他想得美,本宫就是眼瞎都不会选他……” 高楼下方,宰相李景嗣,显然也被左凌泉一飞冲天的模样惊了下,回头看向李沧: “沧儿,你管这叫凡夫俗子?” 李沧也是满眼茫然,不太确定: “嗯……传言是没有修行背景,具体的,晚辈也不是太清楚。” 李景嗣正想叮嘱李沧多注意,余光忽然发现高楼下方起跑的地方,还有一匹马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周边的看客,从左凌泉身上回神,渐渐也发现了赛场边那道截然不同的身影。 只见那匹威武非凡的骏马,昂首挺胸站在球场上,四蹄如同扎根大地,稳如山岳纹丝不动。 但作为一匹马,纹丝不动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 赵槐安右手球棍左手马鞭,如同铁塔似得坐在马背上,面色涨红发紫,没有任何动作,浑身却被汗水全数浸湿。 很显然,赵槐安的马,刚才根本就没动。 眼见起云台的王公贵子把目光都投了过来,再不做点啥非得传为笑谈。赵槐安连忙收起球棍,抬手拍了拍,喝彩道: “左公子好身手,赵某已经让了一球,接下来可要动真格的,公子小心了。” 左凌泉方才没注意赵槐安,还真以为赵槐安不动是故意让着他,抱拳道: “赵兄承让。” 赵槐安爽朗一笑,目光却看向坐下的烈马,额头豆大的汗珠往下滚,显然心里在求爷爷告奶奶,祈求这匹马别坏事儿。 进球之后,按规矩露台上的老太监,马上就会抛出第二颗,只是方才被左凌泉惊到了,导致比赛暂停了一会儿。 此时露台上的老太监,拿着藤球准备再次抛出,但尚未出手,又回过头去,侧耳聆听,当是长公主说话了。 众人安静等待,老太监再次转过头时,便和煦开口道: “左公子功夫着实了得,但击鞠意在强身健体、人人参与,您这么打,其他公子都得回看台当看客,以老奴所见,有仗着武艺欺凌弱小之嫌。要不咱们把规则改一下,藤球落地再次弹起,方可夺球,如何?” 球场上下的人听见这话,皆是一愣。 这是长公主责备左凌泉仗着武艺欺负人? 这可是个好消息! 已经被左凌泉惊的失去信心的世家子们,眼神又热烈起来,就差感激流涕,高声赞许长公主深明大义,为他们出头。 左凌泉听见这话,也是松了口气。 他方才出风头,只是为了先表现一下,不让对他满怀期待的三叔失望,心里其实也担心被公主瞧上。 既然长公主对他强出风头的举动不满,那就说明肯定不会选他了,接下来只要悄悄摸鱼即可。 所有人各怀心思间,老太监再次抛出了藤球。 球场上的世家子纵马飞驰,朝藤球落点奔去,左凌泉也汇入其中,认真摸鱼划水。 而就在形势焦灼,所有人目光集中到花篮附近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后半场的起跑线上,赵槐安依旧稳若泰山。 高楼下方,赵槐安脸色铁青,一直在想方设法催动坐下骏马。 眼见时间过半,马匹依旧没有听话的意思,赵槐安不由心急如焚。 赵槐安的长辈,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趁着没人注意这边,跑到看台边缘怒声呵斥: “槐安,你发什么愣?快过去啊!” 赵槐安汗如雨下、如坐针毡,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没法奈何这匹马后,心中一横,从发髻间拔下簪子,直接刺入马臀。 “嘶嘶——” 烈马高抬前蹄,一声哀嘶。 黑色骏马在锥刺之下,终于动了,但这一动,可不是什么好事。 剧烈刺痛,使得本就倔脾气的黑色烈马直接炸了毛,原地翻腾跳跃、左右乱窜,想甩下背上的人。 “遭了,惊马了。” 周边小吏听见嘶鸣,转眼看去,都是心中一惊。 马匹受惊可不是小事,轻则把人摔下来,重则横冲直撞殃及无辜,不是老骑手根本就拦不下来。 而眼前的高头大马,发起疯来常人连靠近都不敢,更别说把马拦下来了。 赵槐安就知道此举会让马匹受惊,为的也只是给自己个台阶下罢了,事后说此马受惊,说不定还能进入下一场比拼,但他没想到这匹马这么烈。 黑马在球场边缘疯狂翻腾,把赵槐安甩的球棍都落了地,趴下抱住马脖子,试图强行停住马匹,却无丝毫作用,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甩下去。 黑马来回翻腾没把赵槐安甩下来,转头竟冲出了球场,跃入了停放马匹的马厩。 马厩规模很大,里面全是木制围栏、拴马桩,黑色烈马发了疯般在围栏之间跳跃冲撞,不过片刻身上便被化了些许口子,背上的赵槐安则更加凄惨,被木刺划的皮开肉绽。 高楼之上,龙离公主也发现了异样: “怎么回事?这马怎么会发疯,你怎么安排的?” 冷竹也是莫名其妙,这匹马是她专程从缉捕司借来的,追杀过的凶兽都不知有多少,听话又护主,谁能想到忽然变成这样? “我只是让这匹马别动而已……” 姜怡眼见再闹下去得出人命,抬手叫来护卫,想让护卫下去帮忙。 可护卫还没跑下楼梯,球场上便有一骑飞驰而来,朝马厩冲去。 姜怡抬眼瞧去,不由一愣: “这厮跑过来作甚?” ———— 左凌泉在球场上摸鱼,自然也发现了马厩的动静。 在他看来,黑色骏马是三叔给他准备的,马匹受惊若是伤了人,他有责任。 而且打马球比的是骑术,落马或者离场自然出局。 左凌泉本就不想当驸马,有个名正言顺落选法子摆在眼前,他自然没迟疑,飞马来到了马厩外,翻身下马,徒步跑到了横冲直撞的烈马附近,从小吏手上夺过了套马索,一个箭步跃上围栏,抬手抛出套马索,准确无误套住了烈马脖颈。 马匹力量极大,左凌泉双手拽住套马索,长靴踩在泥地上,被拽的在地上蹭出了两条凹槽,手掌也被粗糙麻绳擦出了血丝。 不过左凌泉力量同样不小,此举也把烈马拉停了一瞬间,他见此迅速开口: “快下来。” 赵槐安浑身是血,都快被吓傻了,见状迅速扑倒了地上,一个翻滚后,爬起来就往外跑。 烈马被激起了凶性,想要踩踏赵槐安,却被拽的踩偏了位置,见赵槐安逃掉,转头又撞向了拉绳子的左凌泉。 烈马显然比前几天遇见的凶兽小一些。 左凌泉不躲不避,贴身之时抬手就是一记冲拳,轰在了马脑袋上,继而转身错开了冲撞的烈马。 发疯的烈马跑出几步后,便在重击下晕厥,四蹄踉跄摔在了地面上,马厩里的混乱情况,也就此戛然而止。 “好身手……” 附近的小吏,见烈马被停住,发出几声陈赞。 露台上,姜怡瞧见左凌泉顺利把马拦下,蹙着眉儿,表情有点复杂。 冷竹坐在旁边,也在探头望着,见公主久久不做声,她开口道: “公主,上次左凌泉在临河坊杀凶兽的事儿,恐怕是真的。他有这本事,也有这胆子,更重要的是有这份侠义之心,驸马都不争了,也要铤而走险救人,真是个好人啦。” 姜怡脸上没有表情,但心里也觉得确实是如此,她沉默了下,才轻哼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要被表象骗了。” 冷竹抿了抿嘴:“下马离场,便已经出局了,还怎么骗公主?你看他都往看台上走了,好可惜……” 姜怡抿了抿嘴,看着左凌泉离去的背影,眼神犹豫。 她向来赏罚分明,再记恨左凌泉,方才那种因救人而弃权的场合,她都不应该剥夺对方机会,这和爱恨无关,而是为人处事的原则。 姜怡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道: “看在他出手救人,有点良心的份儿上,再给他个机会……” 姜怡话至此处,稍微顿了下,又道: “准备的七石弓,换成和其他人一样的吧,免得又出了岔子。” 冷竹在骑术和射箭两项做了手脚,还给左凌泉准备了一把需要千斤之力才能拉开的七石强弓。 公主让左凌泉回来,冷竹在意料之中,毕竟公主行事向来如此,也应该如此。 但把弓也换掉,就让冷竹意外了。 让左凌泉回来是出于公正,那换掉弓出于什么? 公主方才可还咬牙切齿要为难左凌泉,看到左凌泉救人后又不为难了,以左凌泉目前的表现,不使绊子的话还不得起飞,难不成公主…… 冷竹眼前一亮:“公主果然深明大义。要是左凌泉接下来的项目,都拔得头筹,您是不是驸马就点他了?” 姜怡听见这话,顿时回神。 点左凌泉当驸马? 他想得美! 被按着打屁股的仇还没报,岂能再被按在身下…… 姜怡毕竟未经人事,脸色猛地一红,继而又是一沉: “瞎说什么?就他那样还想当本宫的驸马?当太监还差不多。我让他留下来,只是秉着公正,给他个机会罢了……” 秉着公正,怎么昨天在马和弓上面做手脚? 现在换成正常的,还不是因为心里有想法了…… 冷竹和公主一起长大,了解公主嘴硬的性子,心中暗叹一声,又劝道: “宗室那边已经推不过去了,搞这么大场合,把所有合适的年轻俊杰都叫来,就是逼公主做决定,必须选个驸马。公主不选那左公子,莫非还中意其他人?” 姜怡知道和她不是一条心的朝堂势力,必然在参选之人中埋了不少暗桩。 驸马是姜怡日后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不慎选了个内鬼,可不光影响日后的朝堂局势,她这辈子都毁了。 姜怡如果不想选到别有用心的内鬼,那就只能从那些背景干净的世家公子中选,而这些人中,左凌泉无异于鹤立鸡群。 左凌泉方才救人,还有上次在临河房帮忙除凶兽,都说明左凌泉品行端正。 大德无损、武艺比她高,相貌还俊俏,几乎挑不出毛病,她要是脑子正常,根本就没得选。 可这厮前天用下三滥的招数阴人,还按着她打…… 姜怡抿了抿嘴,瞪眼道: “反正就是不想选他,他想得美。” “哦……” 冷竹有点为左凌泉抱不平,但是公主挑人,她一个宫女没资格做主,当下也只能暗暗道一声可惜了…… ------ 铛—— 烈马被制服不久,球场上的争夺也到了尾声。 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是放在球场上,起云阁太大,马厩里的混乱情况,大部分人没注意到,注意到了也没在意。 随着下马结束,老太监在上方念着名字。 左凌泉已经下马弃权,本以为没自己事儿了,拍了拍衣裳准备回看台,不曾想老太监在上方说了句: “青合郡左凌泉进一球,虽下马离场,但事出有因,不做追究……” 左凌泉脚步一顿,摊开手无话可说。 得,还得继续演了…… ----- 这段剧情有一点点长,所以加更两章,这章二合一,目前还债三章了哈。 多谢【百歌缭乱】大佬的盟主,以及海量大佬的投票打赏,致谢章节和欠债数量,过几天汇总好发一起,不然大伙儿翻页麻烦~ 第十五章 人生如戏 接下来的三场,很快就比完了,并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 骑术考验完毕,原本的两百多号世家子弟,被刷下去四分之三,只剩下五十多人。 射箭的项目比较简单,就是骑马在跑动中射靶,中箭多者胜。 能过第一关的人,都不是庸手,这个比拼等同于剧烈活动后的放松,满场下来只有六人脱靶了一两次,其他全中。 左凌泉弓箭练的不多,也不想再出风头,六人之中还有他一个。 比完这轮稍作休整后,朝廷开始整理名册,安排接下来的比武。武艺比拼只能单挑,不可能混战,因此对手的挑选很重要。 左凌泉第一场展现的弹跳力,已经让大部分人忌惮,背后的达官显贵,都在暗中运作逮软柿子捏,连李沧等有修行背景的,为了保险起见都没第一个捏左凌泉。 结果左凌泉就连战了两轮菜鸡,想‘尽力之后惜败一招’都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就进了前十。 前十之中,除开左凌泉之外的九个人,都是宰相李景嗣一脉的后辈,围猎驸马之位基本上已经成功了。 看台之上,李景嗣瞧见这形势,心中稍安,偏头嘱咐道: “务必先把左凌泉挤出去,不能让他拿到太高的名次,否则被公主记住,我等包揽三甲都不稳。李沧,你对付左凌泉,可有把握?” “叔公放心,此战必胜。” “好,那你第一个上,打不过也务必击伤,给其他人创造机会。” 李沧欣然领命。 高楼的露台上,姜怡瞧见左凌泉顺风顺水走到了现在,心中越来越古怪,毕竟她马上就要开始选人了,下面十个人,怎么看都是那个最讨厌的最顺眼。 “十人中有三个是修行中人,李沧已步入炼气第四重,虽然不如本宫,但也绝非泛泛之辈,只要左凌泉不用阴招,应该打不过……吧……他要是敢用下三滥的招数,就把他撵出去……” 冷竹听着这些自言自语,竟然感觉公主有点心虚和纠结,她疑惑询问: “左凌泉不是修行中人,武艺很高吗?” 姜怡连忙坐直几分,摇头道: “不高,非我一合之将,就是下三滥的招数多。” “哦……” 冷竹真感觉公主心虚,她想了想又问道: “要是左凌泉,真的一夫当关,把所有人打趴下拿了头名,公主……” “拿了又如何?我选驸马又不是选状元,武艺高有什么用,选谁还不是看我喜欢谁,他以为他武艺高,就吃定了驸马之位?” “公主不是说他武艺不高吗?” “……” “咳……是婢子多嘴……” ——— 比拼武艺,场地移动到了球场外搭建的擂台上,擂台四面挂有彩带,刀枪剑戟则放在周边。 刀剑无眼,互相切粗误伤是常事,打擂台的裁判,也换成了几个身着武服的长者,看起来是朝廷的御用教头。 高楼上的老太监,拿着名册出现在露台边缘,看着站在下方的十名年轻公子,开口道: “第一场,青合郡左凌泉,对阵金塘郡李沧。刀剑无眼,各位只需尽力,无需强求;若有违背武德之处,直接出局,予以严惩。” 最后这句,是姜怡临时加上,专门针对左凌泉。 只可惜,左凌泉最讲武德,也没准备赢,丝毫不觉得这话是在针对他。 而其他九人,则是脸色微变,眼神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感觉棘手。 他们受了父辈之命,打不过左凌泉也要击伤,但胜势追击不留手、败局急眼下死手,都属于不讲武德,感觉长公主好像看出了苗头,在故意针对他们。 转念之间,金塘郡的李沧,已经上了擂台,手持黑鞘长剑,安静等待。 左寒稠知道侄子会武艺,但也知道李沧的底细,开口叮嘱了一句: “尽力即可,别伤着了。” 左凌泉颔首示意,从阶梯走上了擂台,转眼一圈,取了一杆亮银枪,站在了擂台对面。 姜怡瞧见左凌泉取了一杆枪,眼中略显意外: “他怎么用起枪来了?不是用剑的吗?” 冷竹对左凌泉观感极好,接话道: “嗯,一寸长一寸强,说不定左公子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为了取胜,才挑选能克制对手的兵器。” 姜怡觉得有可能,便不再多说,认真观看。 随着双方站定,起云台也寂静下来,都在拭目以待。 左凌泉手握丈二银枪,枪尖斜指地面,抬起左手勾了勾: “青合郡,左凌泉。” 不得不说,白袍如雪、手握银枪,再配上淡漠的表情,派头十足。 李沧稍微有点心虚,不过万众瞩目之下,他还是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抬手抱拳: “金塘郡李沧,请左兄赐教。” 话落,满场寂静。 万众瞩目的擂台上,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公子,持械而立。 铛—— 小吏敲响了铜锣。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擂台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呵: “呵——” 左凌泉气势一变,率先发难,拧转枪身抖了个枪花,继而枪如游龙前刺,大步奔向李沧。 中气十足的爆呵传遍全场。 左凌泉势不可挡的架势,让在场不少会些武艺的看客,都目露赞许,而不会武艺的看客,更是暗暗心惊。 “好大的嗓门!” “好枪法……” 常言‘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左凌泉用的是真功夫,不管外行内行,都看不出什么问题。 除开珠帘后的长公主! 姜怡本来紧张兮兮的盯着,想乘着旁观的机会,分析分析左凌泉,下次交手的时候好把场子找回来。 可瞧见左凌泉的动作,她眼神一呆。 怎么跑这么慢? 擂台之上,两人相距也就十步。 左凌泉持枪前冲,看似气势如虹,但在姜怡眼里,和乌龟爬爬没什么区别,这时间都够她来回跑三趟了,左凌泉才跑一半,和上次天差地别。 姜怡莫名其妙道:“这厮在作甚,怎么跑这么慢?” 冷竹觉得没啥问题:“左公子并非修行中人,这已经很快了。” 这也算快? 姜怡可是和左凌泉交过手,左凌泉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快的连她都看不清,即便换了兵器,也不该慢成这样吧? 姜怡还来不及深思,擂台上便已经接敌,她只能放下心思,继续认真打量。 擂台之上。 持剑而立的李沧,瞧见左凌泉大步冲来,挑了挑眉毛,方才的忌惮荡然无存。 修行中人,在炼气初期,战力不高,有时候是打不过江湖武夫,但前提是遇上了极为强横的江湖武夫。 李沧炼气四重的修为,足够在世俗江湖占据一席之地。而以左凌泉的速度来看,放江湖上也仅能排到中游,最多与炼气二重的修士相当,而且没有真气傍身,无论持久力还是爆发力,都没法和修行中人相提并论,这他要是打不过,那以后也不用练剑了。 眼见左凌泉冲至身前,李沧屈指轻弹,三尺青锋出鞘,准确无误扫在了枪锋之上。 叮—— 金铁交击,爆出火花和脆响。 只是让李沧没想到的是,剑锋接触长枪,反馈回来的力量相当惊人,他一剑竟然只把长枪扫偏了些许。 左凌泉眼神一凝,见长枪刺偏,猛拧枪身便是一记横扫八方。 “哈——” 丈二银枪大开大合,扫的擂台劲风猎猎。 李沧低估对手,回防动作稍显仓促,但并未失去章法,他竖起长剑格挡,以手指抵住剑锋,挡住了扫来的长枪。 叮—— 用力横扫的长枪,砸在轻飘飘的剑刃上。 剑刃并未弯折,但枪身传递的力量,还是让李沧往“腾腾腾”后退了三步。 “好——” 周边看台上喝彩声一片。 左凌泉一击得手,双手持枪平举眼前,还学着临河坊那胸大无脑姑娘的口气,颇为嚣张的来了句: “你就这点本事?” 戏演的很足,连身为对手的李沧都看不出毛病,还皱眉哼了声: “空有一身蛮力罢了。” 所有人都很入戏,唯独露台上的姜怡,眸中满是茫然和不解。 她和左凌泉交过手,知道左凌泉强在惊人的爆发力和速度,力量放在普通人里面,或许算天生神力,但面对有真气傍身的修行中人,就显得不够用了。 这一点,从姜怡一剑把左凌泉劈飞出去就能看出来。 而擂台上的左凌泉,虽然打的大开大合、有板有眼,但姜怡明显能看出,只是靠蛮力在打,技巧、身法一塌糊涂,完全是在以短击长。 姜怡皱着眉儿,短暂迷茫后,不悦道: “争夺我的驸马之位,岂能如此托大,若是输了,我看他找谁哭去。” 冷竹也看出左凌泉的身手稀松平常,就是力气大,听见公主的话,她疑惑道: “左公子没发挥全力?” 姜怡眉头紧锁。 左凌泉现在何止是没发挥全力,完全就是打王八拳。 李沧本身修为也不算高,和她比起来相差甚远,那晚她和左凌泉交手的时候,左凌泉什么反应? 距离十步,唰的一下就不见了,绕到侧面抬手就是一剑,差点把她吓死。 现在这算什么? 慢腾腾跑半天才到跟前,抬手一枪还刺偏了,然后就开始乱打。 左凌泉要是能用那晚一半的水平,李沧估计剑都拔不出来。 这不是托大这是什么? 争夺她的驸马之位,多郑重严肃的事情,不是应该全力以赴吗? 不全力以赴,输了怎么当她的驸马? 难不成这厮还不想当驸马…… ?! 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姜怡娇躯一震,长大嘴唇,有些难以置信: “这厮还不想当我的驸马?” 声音近乎颤抖。 冷竹听见这话,也回过味来,知道出事儿了。 公主殿下自幼傲气好强,最忌讳有人觉得她比别人差。 如今公主选驸马,她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明明能当驸马,却不想当,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表明人家看不上她这倾国倾城、位高权重的大丹朝长公主。 冷竹暗道不妙,连忙拉着姜怡坐下,急声解释: “公主息怒,世间男子无人不钦慕公主,岂会有看不上公主的瞎子。左公子隐藏实力,说不定另有隐情……” “他能有什么隐情?他打我一点都不留手,三两下就把我收拾了,打个李沧却慢慢吞吞……” “嗯?” 冷竹表情一呆,瞪大眼睛望着姜怡。 她好像明白,公主为什么要针对左凌泉了! 我的天啦! 把公主打一顿…… 姜怡不小心说漏了嘴,闭嘴不在言语,只是气哼哼盯着擂台上的左凌泉。 冷竹暗暗缩了缩脖子,脑中急转,解释道: “那什么……嗯……或许左公子是不想对手输的太难看,给对方留点面子?” 姜怡其实也这么觉得,主要是她不相信左凌泉,会对她这个长公主不感兴趣。 她可是出了名的艳满京城,哪里不好了? 她本就必须选一个,刚才都开始纠结,要不要先不计前嫌,让左凌泉顺利当选,然后露面吓死左凌泉。 结果到最后,发现她自作多情纠结了半天? 姜怡越想越气。 但可惜的是,擂台上的左凌泉,根本不知道珠帘后的长公主是她。 左凌泉想要拜入栖凰谷,根本不想和驸马扯上关系,此时只想输的好看些,早点打完收工,去栖凰谷拜师学艺。 一枪扫开李沧后,左凌泉气势如虹,双脚猛踏地面高高跃起,双手持枪,以开山之势劈下。 啪—— 丈二银枪在空中扫过一道圆弧,砸在擂台木制地板上,两块木板当即从中断裂。 李沧已经‘摸清’左凌泉的实力,表情稍显讥讽,身若柳絮随风,轻描淡写侧身躲避,未伤一分一毫。 “哪里跑!” 左凌泉一枪落空,顺势又是一记横扫,抽在了擂台便的廊柱之上。 碗口的柱子被银枪直接从中抽断,碎木飞溅到了几丈外的擂台下方,尚未落地,左凌泉便又是一枪! 啪啪啪—— 擂台上碎木横飞,枪风不断。 李沧游刃有余躲避,为了给长公主留下好印象博得欢心,姿势还弄的特别潇洒,时而挽个剑花、勾勾头发,引得看台上的观众满眼惊叹。 左凌泉则截然不同,气势如虹如脱缰的野马,手持一杆银枪,大开大合,抡圆了就是砸,见到什么砸什么,就是不砸李沧,用最大的力气打最少的输出。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装饰华美的擂台,就被左凌泉砸的满目疮痍。 神挡杀神的气势,骇的边上就坐的裁判,都站起身来护住胸口,生怕这疯子一枪抡歪,砸在他们身上。 而周边观众,瞧见这勇猛无双的模样,也是赞叹连连,大呼过瘾: “好霸道的枪法……” “这也太莽了……” “霸气侧漏!” …… 惊呼声不断,所有人都沉浸在‘激烈’的交锋中。 全场看的不过瘾的,恐怕就只有珠帘后的姜怡了。 姜怡越看越气,咬着牙耐心等待,不停暗中念叨: 这厮不是看不上我,只是想给李沧留个面子…… 打太快外人看不清,出不了名,所以才这么打…… 肯定是这样的,待会就把李沧收拾了…… 打赢了我也不选你当驸马,我馋死你,哼…… 可最后的结果,还是让姜怡失望了。 左凌泉在擂台上横冲直撞老半天,没摸到李沧的衣角,好像也‘力不从心’了,怒声呵斥了一句: “给我受死!” 然后就持着长枪冲向李沧,一枪直取中门。 李沧也觉得差不多了,轻描淡写抬起长剑,指向左凌泉胸腹。 如此一来,连外行都看出这是最后的全力相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姜怡胸脯都快气炸了! 以她的眼力,左凌泉这一下和直接往人家剑上撞没什么区别,宁死不当驸马的心意,就差写在脸上了! 欺人太甚! 姜怡柳眉倒竖,实在忍无可忍,猛地一拍茶案站起身来,娇斥出声: “你有完没完!” 全场本就憋着气鸦雀无声,这一嗓子十分醒目。 高楼附近的王侯公卿,听到了这声怒不可遏的斥责,但战局实在焦灼,都不舍抬头移开目光,只是疑惑长公主怎么突然吼这一嗓子。 擂台上,正准备撞进李沧怀里‘一招惜败’的左凌泉,自然也听见了这道熟悉的嗓音。 这声音好耳熟…… 好像是从珠帘后传来的…… 完了…… 第十六章 同归于尽! 左凌泉还在抬枪直刺,脑子里却瞬间不知想了多少东西,心也一瞬间跌到了谷底。 怎么会…… 堂堂长公主,大半夜跑去断壁残垣逛荡,有病吧? 左凌泉耳力过人,百分百确认珠帘后出声的女子,是临河坊遇上的那个姑娘,先不管为何会出现这场面,当前局势可谓危险到了极点。 既然是她,那肯定已经看出了自己在演戏。 自己为什么演戏?因为不想当驸马。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男人求而不得,会让她满足女人的虚荣心。 但若是男人能得而不求,表现出没兴趣的意思,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更何况他还打过长公主屁股…… 要死要死…… 转瞬之间,左凌泉心思百转,知道这戏不能这么演下去了! 嗙—— 几乎就在姜怡出声的下一瞬,擂台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起云台上下数千人,全神贯注盯着擂台,却愕然发现方才那个气喘如牛的白衣公子,身如风驰电掣,化为了一道白色残影,只在原地留下了两块被踩断的木板。 而看的最清晰的,莫过于同样站在擂台上的李沧。 李沧手持长剑本欲一击制敌,半途却脸色骤变,光是看左凌泉奔跑间微微屈膝的动作,他便知道大事不妙,提前抬剑回防。 可李沧反应再迅捷,也还是小看了左凌泉的爆发力。 左凌泉练剑十四年,练的只有一剑,而这一剑也很简单——用最快的速度,刺在最准的地方。 因为世间武学招式,目的都是为了杀人,要杀人,练好这一下就足够了! 左凌泉没有用全力,也没必要,但这也不是李沧能招架的。 左凌泉手持丈二银枪,眨眼已到李沧近前,怕把李沧打死,弃枪便是一记掏心掌,直击李沧胸口。 嘭—— 李沧后背衣袍骤然鼓涨,继而双脚离地,整个人化为弓腰的虾米。 身形尚未腾空,便咳出了一口血水。 一切不过转瞬。 满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方才还片叶不沾身的李沧,就化为了一块破麻袋,从擂台上横飞而出,直至飞出两丈有余,才摔在了地面。 台下等着的八人,猛然瞧见这一幕,只觉头皮发麻,差点被吓死,脸都白了几分: “这厮竟然扮猪吃虎!” 刚刚站起来斥责的姜怡,声音猛然一收,捂住嘴知道露馅了。 但姜怡马上又把手放了下来,瞪着眸子,一副‘你完了!接着演啊你?’的凶狠模样。 左凌泉未等李沧落地,便已经收手站定。 为了能顺利进入栖凰谷拜师学艺,不被公主骚扰,他还真的只能继续演。 左凌泉硬着头皮装作没听见姜怡的声音,负手而立,摆出桀骜姿态,看向台下的八个对手: “一群乌合之众,也配与我相争,方才随便打打逗你们玩罢了。驸马之位,我今天拿定了,你们要是不服,一起上即可。” 说这话,自然是为了亡羊补牢。 但姜怡又不傻! 一处通处处通,方才看出左凌泉不想当驸马故意放水,现在自然也能看出,左凌泉在尝试挽回局势,免得被自己记恨。 不想当驸马? 姜怡眼神微冷,起身把珠帘掀开,一袭大红宫裙出现在了露台边缘。 “拜见公主殿下!” 起云台上下,满朝文武尽皆起身,躬身行礼。 左凌泉眼皮挑了挑,强行做出‘怎么是你’的吃惊模样。 但姜怡已经看透了左凌泉,双手扶在雕花围栏上,居高临下,咬着银牙道: “左公子好身手!既然你这么想当驸马,本宫就……” 别啊姐!你这就没意思了…… 左凌泉连忙抬头,眼神示意,希望姜怡别一时冲动,拿双方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但姜怡可不管左凌泉的感受,她今天必须选一个驸马给宗室那边交代,也知道和她不是一条心的王侯公卿,肯定安排了不少人在里面,想借机接近控制她。 所以今天选驸马,选的人注定是她不喜欢的,她能挑的,只能是稍微靠谱点,没有什么后台背景,以后不会在背后捅她一刀的‘夫君’。 左凌泉家室背景不是一般的干净,这符合了首要条件。 大德无损、长得好看、武艺不错,也符合了次要标准。 最重要的是,左凌泉不想当驸马! 不想当就对了。 你想当,我还选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你不想当我偏让你当! 我气死你! 种种原因综合在一起,姜怡还用选吗? 只要左凌泉当了驸马,以后就任她揉圆捏扁,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特别是现在,看到左凌泉眼中那‘我错了、你别乱来’的无助模样,姜怡只觉这几天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通了一半,整个人都快飘了。 姜怡阴森森的看着左凌泉,说话还故意停顿,吊了左凌泉一会儿胃口,让他觉得有转机后,才眼神一冷道: “就你了。接下来不用比了,各位爱卿退下吧。” “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当然,不是吃惊公主选左凌泉当驸马,而是吃惊公主这么利索就把驸马定下来了。 他们还以为公主不想出嫁放权,会找借口推脱一番,他们连苦口婆心劝说的台本都准备好了,没想到这么直接。 一时间,朝臣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参选驸马的世家公子,则对左凌泉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而左凌泉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化为了僵硬,他站直身体,摊开手来,抬目望着上面的长公主,意思很明显: 你有病吧? 你图个啥? 姜怡斜依着围栏,毫不示弱的与未来同床共枕的夫君对视,意思也很明显: 你奈我何? 你不想当我就选你,气不气气不气? 左凌泉无可奈何。 不仅没法生气,而且还得感激流涕! 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片刻后,左凌泉吸了口气,抬手恭敬一礼: “谢公主殿下厚爱。” 姜怡看着左凌泉不情不愿的模样,心情极好,她居高临下,正想抬手示意免礼,下方却忽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 “公主殿下,臣有异议!” 姜怡眉头一皱,转眼看去,是坐在席间的户部尚书王峥。 嘈杂的起云台也安静下来,望向王峥。 姜怡面色平静:“王尚书,本宫选的驸马,你有何异议?” 王峥俯身一礼,恭敬道: “微臣不敢质疑公主殿下的决策,只是怕公主殿下受小人蒙蔽。这个左凌泉,微臣的下属有所接触,平日私德有亏,当驸马万万不合适。” 姜怡微微眯眼——把她按着打屁股,还阴她,毫无君子之风,私德能不亏吗? 但这事儿是私人恩怨,放在台面上也算不上什么,大德无损就行了。 仅凭左凌泉在临河坊拔刀相助,又在球场上跑去冒险救人,姜怡便看出左凌泉品性不坏,而且算是很优秀的一类人,只是有点凶而已。 姜怡知道有人不满她没有选提前安排好的人,才在此时挑刺,沉声道: “哦,是吗?” 侍郎左寒稠,官职比王峥低,对方丝毫不留情泼脏水,他也是神色温怒: “王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凌泉前天才来的京城,在青合郡一直安分守己,我都不知道他私德有损,岂会被王大人下属知晓?” 王峥面色严肃,转眼看向身后: “茂德,你把事儿和公主叙述一遍。” 监察御史陈茂德,连忙起身走到跟前: “禀公主,下官有一外孙女,名为汤静煣,常年住在临河坊。昨日清晨时分,天色未亮,家中犬子的妾侍,曾瞧见左凌泉左公子,从静煣家中出来,还代为关上了房门。孤男寡女共度一宿……” “陈大人!” 陈茂德话未说完,擂台上的左凌泉,冷声开口: “汤静煣是大人已故兄长的外孙女,这般以流言蜚语辱其清白,不合适吧?” 陈茂德听见这话,非但不愧疚,还笑了一声: “公子对静煣的家事,了解的真清楚,我问你,昨日清晨,你可曾从静煣家里出来?” 姜怡眉梢微蹙,她就是前天晚上在临河坊被打的,左凌泉当时也说在附近喝酒…… 姜怡看向左凌泉,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左凌泉面色坦然: “前天临河坊闹凶兽,我协助缉捕司扑杀,入夜担心凶兽再犯,在临河坊汤家酒肆坐了一宿,直至昨日凌晨时分离开。” 户部尚书王峥严肃道:“那就是说,你确实和陈御史的外孙女,共处了一晚上?” 左凌泉点头:“没错,门窗未关,一直坐在窗前,沿街百姓可以作证。” 王峥摇了摇头:“你刚被选为驸马,为了前程着想,自然会找借口解释。试问若无其他关系,素不相识的女子,岂会留宿男子一夜?” “事实就是如此,驸马我可以不当,但不会让谣言,坏了我与那位姑娘的清白。” 王峥轻轻哼了声:“长公主点了你为驸马,岂是你相不当就能不当的?你如此说,不也是为了做出不贪权势的模样,给自己开脱,你可有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 这哪儿来的真凭实据。 左凌泉眉头紧蹙,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了也没用。 姜怡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她知道左凌泉不想当驸马,犯不着找借口证明自己的清白。 念及此处,姜怡脸色一沉: “够了!本宫选的人,自是知晓其人品,说没有便是没有。” 王峥躬身劝阻道: “殿下,招驸马是终身大事,我等身为朝臣,自当为公主尽心。如今他已经承认了留宿女子家中,岂能再……” 姜怡眼神微冷:“本宫说过信他,他说清清白白就是清清白白。再者,即便留宿女子家中又如何?本公招驸马,又不是圣上选妃,要求秀女完璧之身。男人有红颜知己有什么稀奇的,王峥你自己说说,你有几房妻妾?”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连参选的世家公子都低下了头,唯独左凌泉眼神坦然。 王峥脸色微僵,没想到公主来这么一句,他转了转眼珠,又道: “按规矩,驸马不能纳妾,抛弃糟糠之妻,更为人不齿……” 姜怡眉头紧蹙: “本宫的驸马,能不能纳妾,是本宫说了算,还需要你给定规矩?要不你王峥给本宫做主,在这里重新给本宫选一个?” “微臣不敢。” 王峥连忙垂首,表情尴尬:“只是,只是此子的人选,确实不妥……” 姜怡见这些朝臣揪着不放,只得轻拍围栏制止话语,转眼看向左凌泉: “左凌泉,本宫今日特许,那位汤姑娘若是你红颜知己,今日即可让她入门为妾侍,满朝文武可以作证,本宫日后以姐妹相待,不会亏待她半分,你可愿意?” 满朝文武听见这话,满场哗然。 连姜氏宗亲都觉得不妥,这也太便宜那小子了,哪有这么舒坦的驸马,还让公主两女共侍一夫? 但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左凌泉的反应。 左凌泉也没料到姜怡能说出这话,不过仔细一想,明白姜怡是相信他的话,让他顺势自证。他本就清清白白,自然认真道: “我与那位汤姑娘萍水相逢,清清白白毫无瓜葛,此事没法答应。” 此言一出,其他自然无需再解释。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千金在前、美人在榻,都不会改口。 满朝文武闻言皆是点头,眼中再无怀疑和猜想,只剩下赞许。 姜怡差点给自己找了个妹妹,心里其实也挺紧张,怕这不要脸的顺口答应。见左凌泉如此回答,姜怡也完全放下心来,看左凌泉的眼神儿都在不知不觉间柔和了几分,她冷眼望向王峥: “王尚书,你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脏水,要往左驸马身上泼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峥还能说什么?他连忙躬身一礼,然后又对左凌泉抬手一礼: “左公子,是老夫道听途说,误会了,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王大人也是为公主着想,事儿说清即可。” 左凌泉对王峥等人没半分好感,但三叔在朝中做官,该给的台阶还是要给。他说完话后,拱手告辞,转身下了擂台,准备回到左寒稠的身边。 只是刚骂完臣子的姜怡,转眼瞧见左凌泉想跑,又开口道: “站住,你去哪儿?” 左凌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姜怡,稍显茫然。 我回家啊我去哪儿,难不成一直站这里? 姜怡抬手勾了勾:“过来,本宫有话和你说。” 语气十分霸道。 左凌泉暗暗叹了口气,只觉‘自由’二字渐行渐远。 常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长公主就相当于大丹朝的女皇帝,他也不可能不搭理扭头就走,当下只能转身来到高楼下,等着长公主下来…… ----- 9千字,加起来还债四章了…… 第十七章 晓之以理 起云台内,王公贵子陆续散场。 高楼下方的出入口,御林军左右持刀而立,宫女站在驷马并驱的车辇旁,眼神儿不时瞄向站在门口的白衣公子,表情古怪中带着好奇。 左凌泉负手而立,眺望着晴空云卷云舒,等待不过片刻,背后的大厅里便响起了脚步声。 回过身来,大厅楼梯的转角,出现一袭红裙的下摆,步履轻盈带起裙摆涟漪阵阵,裙下的红色宫鞋和洁白脚踝时隐时现。 如果素不相识的话,左凌泉会觉得这轻罗漫步的场景很美,但一想到这双长腿的主人是谁,便没了欣赏的兴致。 踏踏踏—— 姜怡步伐不紧不慢,带着宫女下了楼梯,目不斜视,直至擦肩而过时,才示意左凌泉一起上车。左凌泉也想私下和姜怡聊聊,并未拒绝。 冷竹扶着姜怡上了车架,本想跟着进去,却不曾想姜怡回头来了句: “冷竹,你下车在后面跟着。” “嗯?” 冷竹一愣,暗道‘孤男寡女共处一个车厢,这是……’,但公主的吩咐她不敢不听,连忙下了马车,还很识趣地把护卫宫女都撵到了后面跟着。 咯吱咯吱—— 马蹄轻抬,奢华车辇起架,缓步朝皇城移动。 长公主乘坐的车架,内部装饰自然奢华,茶案、软榻一应俱全,金玉装饰遍布眼帘。 姜怡脸色微沉进入车厢,在雕花软榻上就座,心中正酝酿着‘恐吓’左凌泉的措辞。可让姜怡没想到的是,左凌泉进来反手就关上了车门,方才彬彬有礼的模样也荡然无存,自顾自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拿起茶案上的杯子和茶壶,慢条斯理倒了杯茶,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软榻可供躺下休息,两个人坐绰绰有余,但姜怡什么时候和男人同坐过一张椅子?她连忙站起身,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对——堂堂长公主,岂有她站着,外人坐着的道理? 姜怡又连忙坐下,坐在软塌的另一头,眼神如同两柄利剑: “谁让你坐了?” 左凌泉充耳不闻,自顾自倒了两杯茶:“上次在临河坊,不知姑娘是长公主,举止可能有不敬之处,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姜怡腰儿靠着扶手,离左凌泉远远的,只觉如坐针毡,但又不想起来落了下风,强撑气势道: “你给本宫起来!” “据传长公主代圣上摄政三年,勤政爱民、处事公正……” “你再不起来,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本宫有的是人能治你!” “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也有不足之处,是我以前把公主想的太伟光正了。” 姜怡听见这放肆言语,杏眸一瞪,坐直身形道: “本宫有什么不足?你和人切磋用阴招损招胜之不武,还好意思说我?” 左凌泉把话题带过来后,和姜怡坦然对视: “公主殿下代圣上处理朝政,想来明是非。前夜在临河坊,我与公主殿下偶遇;谈论到武艺,公主殿下先提议切磋;我起先并未答应,公主殿下再三要求,我才应战。” “我是主动开口要求切磋,但你好意思说你赢得堂堂正正?那些阴人的招数……” 左凌泉抬起手来,打断了姜怡的话语: “公主殿下既然习武,可明白切磋的初衷是什么?” “武人之间互相切磋,目的在于通过实战互相精进技艺,又不至于像真正厮杀那般弄的非死即残,讲究分寸,点到为止。” “那我问公主,和我切磋之后,公主武艺可有精进?” “嗯?” 姜怡一愣。 左凌泉觉得说的不够明白,又道:“如果公主以后与人对敌,还会不会吃上次那样的亏,在视野死角被人阴了?” 常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姜怡上次和左凌泉打一场被阴两次,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再与人搏杀,肯定会防着这一手。 姜怡眼神变换了些许,没有再与左凌泉对视,声音依旧倔强: “我岂会重蹈覆辙,以后肯定会防着。可……可你在切磋时,不堂堂正正搏杀,而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公主能挑切磋的对手,难不成还能挑生死仇敌?万一以后遇上的仇人,专精下三滥的招数,公主殿下中招命悬一线,还能骂人家无耻不成?” “我……” 左凌泉本就问心无愧,姜怡自然说不过,但骨子里的傲气,还是让她不肯松口: “切磋是切磋,和实战有区别……” “切磋如果不接近实战,只是规规矩矩你来我往,那切磋还有什么意义?再者,切磋讲究点到为止,我和公主殿下交手时占尽上风,可曾伤到公主分毫?” 那天晚上打的很激烈,但姜怡确实毫发无伤,说明左凌泉注意着分寸。最后反倒是她不服气,起身追着左凌泉乱砍。 要按这个逻辑来算的话,确实是她不对在先…… 姜怡抿了抿嘴,吵架吵到一半,发现自己错了,气势一瞬间弱了很多。 不过姜怡性子傲气,也不甘心就这么认错,她脑中急转,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谁说她没受伤? 屁股都被打肿了好吧! 左凌泉一直观察着姜怡的神色,未等姜怡开口,他先道: “我最后以剑鞘为戒尺,打公主屁股……” “啐——” 姜怡脸儿霎时间涨红,也不知怎么想的,抬起宫靴就一脚踹向左凌泉。 左凌泉反应极快,用手抓住红色宫靴,略显不满: “如果不是公主殿下胡搅蛮缠,没轻没重追着我砍,我岂会打你?再者以剑鞘为戒尺,未曾有丝毫轻薄逾矩之处。先生以戒尺体罚,意在教导,让学生铭记在心,公主殿下觉得这是欺辱,难不成还要把幼年教读书识字的先生全砍了?” 左凌泉用手抓着姜怡踹过来的左脚,因为角度问题,说话之间,大红裙摆滑到了膝盖上方,显出洁白修长的腿儿。 姜怡本就脸色涨红,发觉走光,急忙用力抽了下脚,却没抽回来,她又连忙拉起裙摆挡住,羞愤道: “呀——无耻小贼,你放手!你好大的胆子……我叫人了啊!” 左凌泉目不斜视,只是盯着姜怡的双眼: “心里不干净,看谁都是脏的。我对公主未曾有一丝一毫不敬,公主却接二连三在暗中算计我,谁是无耻小贼,公主心里难道不明白?” 姜怡用裙摆挡着腿,抽了几下,却发现左凌泉根本没偷看,还眼神孤傲冷淡,就差把‘你别自作多情’写在脸上了。 姜怡脸上的羞红微微僵了下,继而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骂左凌泉色胚,还是骂他眼瞎,这么白的腿都不知道看。 不过,面对左凌泉略显刻薄的言语,姜怡心思再多,也不可能服软,她挺直腰背,瞪着双眸: “你还敢说本宫无耻?我怎么无耻了?我和你切磋,你那般欺负人,我还如约引荐你去栖凰谷拜师……” “公主殿下可曾给栖凰谷打过招呼,对我多加‘关照’?” “……” 姜怡神色一僵,想了想道: “栖凰谷重地,弟子想要入门本就困难重重,能让你入门已经不容易,你还想怎样?让国师掌房都出来恭迎你入门?” “好。” 左凌泉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事儿上多追究,继续道: “今天考马术,那匹与众不同的‘骏马’,是公主安排的吧?” 姜怡只要身份一暴露,那暗中做手脚的事儿肯定瞒不住,傻子都能猜出来。 姜怡听见这个,表情是真的僵住了,暗中使绊子被抓了个现行,心中理亏根本没法反驳。 左凌泉松开了姜怡的宫靴,摇头道: “我行事堂堂正正,对公主未曾有丝毫不妥之处,公主却以此法暗算,还差点把赵槐安害死。今天如果是我坐在马上,先丢人现眼,再落马被踩死,公主出了口恶气,想来心里会很高兴,可惜,左某让公主失望了。” 这话冷嘲热讽俱在,等同于骑在姜怡脸上输出。 姜怡脸色变幻不定,她也知荣辱,不是没脸没皮的小人,当面被点破理亏的事儿,心中哪里好意思。 姜怡紧咬银牙,半晌才回应道: “我……我没想把你摔死,只是让马不动弹,开个玩笑罢了。你本事那么大,不一定会出丑,今天不还一鸣惊人了吗?” 左凌泉淡淡哼了一声:“我就当是开玩笑。那公主最后冒出来,指明我为驸马,明知我向往长生,却故意阻拦断我大道,这记仇记得有点过了吧?” 姜怡听见这话,起初还不好意思,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嘿?这话说的,当我驸马委屈你了? 姜怡气势顿时上来了,坐姿笔直毫无愧色,冷眼望着左凌泉: “你这厮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选你当驸马怎么了?亏待你了?” 呃…… 左凌泉胜券在握的表情微凝,上下打量姜怡一眼——前凸后翘、眉目如画,倾城之貌名不虚传,好像还真不怎么亏待…… 第十八章 我吵赢了,却开心不起来 这可能是左凌泉首次用欣赏美人的目光,打量姜怡的容貌身段儿。 姜怡本来很抵触这种目光,特别是左凌泉的,但话说到这份上了,好不容易找回点话语权,岂能再把话语权推回去。 姜怡不躲不避,还刻意坐端正了些,摊开双臂,展现自己的傲人身段儿: “本宫身为长公主,全天下不知多少男子想当本宫的驸马,本宫都不屑一顾。今天在起云台,当着满朝王公贵子的面选你,给足了你和左家的面子,你还觉得这是算计你?本宫犯得着拿自己终身大事算计你?” 姜怡这番话说得信誓旦旦,不带半分愧疚,完全忘了起初选左凌泉,就是为了把左凌泉揉圆捏扁。 左凌泉自是不好反驳这话——他不想当驸马归不想当,但姜怡选他当驸马,对他乃至对左家来说,绝对算不上恶意,而且还是他左家高攀了。 想到这里,左凌泉也有点语塞,犹豫了下,才道: “那公主选我当驸马,是因为喜欢我?” 喜欢?姜怡不知该怎么往下编了,为了掩饰自己出于报复心理,她眨了眨眼睛道: “这和喜不喜欢无关。点驸马,本就要选最出彩的一个,你是两百人中最优秀的,我只能选你,不是我想选你,明白吗?” 左凌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态度缓和些许,但还是不太满意: “嗯……那天晚上,我对公主如实相告,说我想去栖凰谷拜师学艺,公主既然不是喜欢我,又明知我的心意,为何还选我?” 姜怡占据了上风,自然不给左凌泉反手的机会,双眸一瞪: “本宫没让你去栖凰谷吗?” “去倒是去了,但现在成了驸马……” “当了驸马就不能去栖凰谷?两件事有牵扯?大丹朝是本宫说了算,还是栖凰谷说了算?” 一连串的质问,问的左凌泉哑口无言。 左凌泉眼神变了些,感觉怪怪的——这么说的话,那当驸马好像也没什么坏处,还白嫖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 他想了想,抬手一礼: “大丹朝,自然是公主殿下说了算,方才是我冒昧了,还请公主见谅。” 姜怡瞪着眼睛,见终于把架吵赢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但她绝对没有半点成就感! 姜怡吸了口气,缓和情绪后,才抬手虚扶: “知道就好,免礼。” 之后,车厢里就安静下来。 安静得有些可怕。 左凌泉和姜怡,手里端着茶杯,坐在雕花软塌的两头,后脑勺对后脑勺,眼中都有点茫然。 左凌泉是莫名其妙,不明白长公主图个啥? 他在临河坊把长公主吊打一顿,长公主非但不计前嫌,还把他送进栖凰谷,还以身相许,还不介意他继续去栖凰谷。 这以身饲敌,赔了自己又折兵的事儿,长公主到底是怎么干出来的?抖m?果然胸大无脑的第一印象没错…… 姜怡则是搞不懂现在的处境。今天早上她还和左凌泉势不两立,想要在选驸马的时候,把场子找回来,结果恨着恨着,发现左凌泉最合适。 合适就合适吧,招左凌泉为驸马,先报复发泄一通,再说其他也行。 可吵了一架后,又发现左凌泉有理有据,错的竟然是自己。 错在自己,那就理亏了,日后彼此相处,别说报复,还得被左凌泉以此事压一头! 她堂堂长公主,岂能被左凌泉压在下面? 但她也说不过左凌泉,好不容易找回场子,还是她仗着身份倒贴才找回来的,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亏…… 姜怡沉默半天后,心里有一丢丢后悔。但驸马已经定了,宗室那边逼的太紧,她今天必须选一个,即便撵走了左凌泉,也得在今天参选的人中,重新挑选一个驸马。 如果不谈个人恩怨,仅仅是选一个合适的驸马的话,姜怡也没得选。 左凌泉家室清白、相貌俊秀、品行端正、武艺还比她高。她放着左凌泉不选,跑去挑一个不知底细、不知品性,未来还有可能背后捅她一刀的陌生人,不是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嘛。 念及此处,姜怡心绪也平缓了下来,反正驸马已经定了,她也不可能对左凌泉服软,其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姜怡理清楚头绪后,神色恢复如常,又带上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度,放下茶杯,斜靠在了软塌上: “左凌泉,往日恩怨,本宫不计前嫌、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只要踏实务实,本宫不会亏待你。” 这话是在宣示以后谁在上面。 左凌泉也推不掉这么大个道侣,只要能继续修行就好,对此倒也不介意: “公主明事理即可,明日还要去栖凰谷,我就不打扰公主了,告辞。” 姜怡今天受的刺激有点多,也想左凌泉赶快消失,不过回想了下,又抬手叫住了起身的左凌泉: “等等,嗯……我有点事儿,需要你注意一下。” 左凌泉顿住身形,回头道:“长公主直说即可。” 姜怡收起了居高临下的表情,酝酿稍许,才认真道: “近些年京城周边凶兽频出,而且年年激增,弄得百姓人心惶惶,向本宫问责的折子,都快把御书房塞满了…… ……这些事,本该栖凰谷去追查堵死源头,可我沟通几次,栖凰谷都是满口答应,事后该闹凶兽还是闹。这也就罢了,如今连给朝廷造的斩罡刀,都能出现残损无用之物,我怀疑栖凰谷把朝廷给的香火钱,用在了其他地方。” 左凌泉不知底细,顺着话询问: “莫不是栖凰谷内部的人自己贪了?” “我在栖凰谷呆了近十年,对几位师伯的品行都知晓,不会干这事儿。能出现如今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朝的国师岳平阳。国师乃栖凰谷掌门,已经有两年未曾露面,栖凰谷对外说是闭关。寻常闭关不会这么久,我怀疑是国师修炼出了岔子,导致体魄受损,需要大量白玉铢调理伤势,才导致栖凰谷入不敷出、屡出纰漏。” 白玉铢是修行中人用的货币,左凌泉有所听闻,他思索了下: “国师可是我朝撑门面的高人,若此事属实,被敌国知晓……” “都不用等敌国。” 姜怡轻轻叹了口气,指向北方: “北崖郡还有个扶乩山,食烈王的供奉,近百年都想顶替栖凰谷的位置,只是碍于国师之威,不敢擅动,如今见京城频繁出现兽患,才上了几封折子请缨。若是换做以前还好,父皇在,换个国师也无非一句话的事儿;可如今圣上年仅十二,本宫以妇人之身摄政,已经让宗室颇有微词,这时候撵走栖凰谷,调烈王供奉的扶乩山入京,要是烈王一起过来,栖凰谷帮谁?” 左凌泉眉头一皱,这才感觉到形势的严峻。他沉思了下,又询问道: “国师修为深不可测,出问题的几率想来不大。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姜怡耸了耸肩膀,再次指向北边:“北崖郡的扶乩山,精善驯兽之术,靠养各种奇门兽类起家。凶兽也通灵性,不会莫名其妙跑到城镇里送死,而各地闹的凶兽,无一例外都凶悍异常,专朝人多的地方跑,直至被斩杀,这不符合常理。我怀疑背后有人,故意驱使凶兽作乱。” 左凌泉听到这里,明白了姜怡的意思——这哪是怀疑,挑明了在说,是扶乩山在暗中驱使凶兽作乱,逼迫朝廷撵走栖凰谷,让他们取而代之。 “让我做什么?去查扶乩山?” “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没走到北崖郡人就没了,查不了。而且,只要国师安然无恙,给扶乩山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招惹栖凰谷。你不是刚好要去栖凰谷拜师学艺嘛,借机多注意下,只要确定国师大人安然无恙,其他事情都不值一提。” “栖凰谷就在城外,公主没派人打探过?” “打探过,但一无所获,栖凰谷没了国师,五名掌房根本撑不起偌大家业,事情败露必然被鸠占鹊巢,他们也不敢让我和外界知道。你看起来机灵,品性也不错,想来很讨几位师伯喜欢,说不定能探清虚实。” 左凌泉少有地被姜怡夸奖,勾起嘴角笑了下:“明白了,我尽力而为,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公主。” 姜怡缓缓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起身相送。 只是两人走到车门旁时,左凌泉忽然顿住脚步,认真询问道: “对了公主,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姜怡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成婚?宗室和部分朝臣,恨不得今天选驸马,明天就举行婚礼,把她从宫里撵出去。 还政出宫可以借由弟弟年幼拖些时日,但作为妥协,成婚的时间肯定没法拖,按照宗氏的安排,很快就得…… 就得被这个小贼按在被窝里认真糟蹋! 她还不能还手! 姜怡平静的眼角猛地一抽,只觉浑身不自在,心绪微乱,又连忙压下,瞪着双眸道: “你很着急吗?” 左凌泉一时语塞,他说着急,会显得色急攻心。说不着急,又有不垂涎公主美貌的嫌疑,让姜怡多心。想了想含笑道: “我是怕公主着急举行婚礼,想提前安排好行程,免得耽误了时辰。” “本宫着什么急?你先忙你自己的,等我确定了日子,再通知你。” 左凌泉不再多言,抬手一礼后,转身下了车辇。 姜怡目送左凌泉离去,见其下车后,连忙把车门关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十九章 煽风点火 二月春光明媚,临河坊沿街河道上千帆云集,南来北往的商客走卒在此靠岸,稍作停留,又很快奔向人生旅途中的下一处。 面朝河岸的小酒肆,幡子在春风中摇摇晃晃。 身着深色罗群的汤静煣,双臂环着胸脯,稍显无聊的看着门前人来人往。 一人独处,门前来往的人再多,也不会给人留下太多印象,‘过客’的意思,想来就是如此。 酒肆里没客人的时候,汤静煣经常这样发呆,看落日西斜,看云卷云舒,思绪也随着天上的云朵般神游万里、变幻无常。 但今天不知为何,发呆的时候精神有点集中,总是想着一个人。 汤静煣见过的人很多,熟悉的人却很少,和左凌泉有所交集,聊的也算投机,知道他今天参选驸马,心思难免放到了东城的起云台里。 虽然左凌泉不想当驸马,但汤静煣心底里,还是觉得左凌泉当驸马很合适。 因为左凌泉的品性、相貌、家世都太好了,她实在想象不出,除了艳名满京城的长公主殿下,还有哪个女子配得上左凌泉。 “唉……” 汤静煣幽幽叹了口气,有点想去起云台看热闹,只是以她的身份,显然去不了,此时也只能朝东边街道往上一眼,聊以慰藉。 不过,这一眼瞧去,倒是发现小街中间,有个提刀的老捕快慢悠悠走来。 汤静煣神色一喜,来了精神,回到酒肆取了壶温好的酒,待老捕快从门口经过,脆声招呼道: “老张,大中午巡什么街,进来坐坐,请你喝两盅。” 捕快老张本就是冲着酒来的,自然没有婉拒,顺势进入酒肆,在窗口坐下,呵呵笑道: “静煣,你这小财迷的性子,今天咋这么客气?” 汤静煣确实有点财迷,毕竟一个人独居过日子,要是不会精打细算,还怎么开门做生意?不过,被人说财迷,汤静煣肯定不乐意,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放: “嘿?以前请你喝酒请的少了?你带同僚过来,我哪次没给你打折?” “那倒是。” 老张早已习惯了这口气,呵呵一笑,端起酒壶倒了一碗。 汤静煣轻哼了声,在温酒的火炉旁坐下,眼珠转了转,询问道: “老张,起云台那边选驸马,你晓得不?” 老张和汤静煣的父亲是老友,从小看着汤静煣长大,对这妮子的性格太了解。他端起酒碗,做出随意模样: “老张我干的是训街的差事,起云台那么多贵人,我自然在场。这不刚忙完,过来歇歇。” 汤静煣眼前一亮,连忙起身,又取了一碟花生放在桌上,在桌子对面坐下: “结果呢?哪家公子成了驸马?” 老张喝了口黄酒,砸吧砸吧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没两壶酒说不完。” “嘿——” 汤静煣一瞪眼儿,有点想骂人,但想着左凌泉的事情,心里实在痒痒,最后还是起身又拿了一壶,放在了桌上: “快说快说。” 老张这才满意,开口道: “还能选谁,前儿个遇上的左公子,家室清白、品貌兼优,公主殿下慧眼如炬,自然是选他。” 汤静煣虽然早料到左凌泉会当选,此时确认,还是有点惊讶。她缓缓点头后,脸色又是一变,把刚放下的酒又拿了起来: “一句话也值两壶酒?半壶我都觉得亏……” “诶,等等,没说完呢。” 老张抬了抬手,示意汤静煣把酒放下,继续道: “驸马没什么悬念,但选完驸马后发生的事儿,可有意思了。” 汤静煣眨了眨眼睛,把酒放了回来,询问道: “怎么?左公子不想当驸马,当场退了长公主的婚?” 说道这里,汤静煣一急,站起身来: “他不会被拖出去斩了吧?” “想啥了你?左公子又不傻。” 老张嗤笑一声,摇头道:“左公子终究是布衣之身,公主殿下点他,他拒绝不了。不过,你那老不死的二姥爷,今天又跑出来嚼舌根了。” 汤静煣听见这话,脸色微沉,联想道昨天那妇人嚼舌根的事儿,她猜到了些什么: “那个老不死的,胡说八道坏左公子的大事?” 老张就住在临河坊,当年争家产的事儿,还是他帮汤静煣找人说的理,对陈家自然没好感: “是啊,说你和左公子共度一宿,不清不楚,不能当驸马。” 啪—— 汤静煣手儿轻拍桌子,气的是柳眉倒竖,想骂几句,但又担心外面真传出流言蜚语。连忙问道: “左公子怎么回应的?” “还能怎么回应,左公子的人品,你还不晓得?” 汤静煣缓缓点头,她虽然和左凌泉接触才几天,但很明白左凌泉的为人,绝不会任人污蔑。 “那就好,陈家肯定不依不饶吧?公主有没有误会?” 老张呵呵笑了下,眼神有些古怪: “孤男寡女呆了一晚上,左公子即便有一百张嘴,又哪里解释的清。公主也弄不清虚实,不过,公主殿下倒也没误会,还……” 汤静煣认真聆听,结果发现老张卖关子,她又是一瞪眼: “还什么?再不说我把酒倒了。” “还发了话,说左公子若是愿意,可以把你一起接进门,公主以后和你姐妹相称,免得左公子为难。” 汤静煣表情一呆,半天在捋明白这话的意思,有点难以置信: “公主殿下这么大方?若是我和左公子有私情,愿意把我也接进门?” 老张点了点头:“是啊,静煣,你愿不愿意?” 汤静煣眉儿一皱,还真考虑了下,不过回答也很快: “开什么玩笑,我和左公子清清白白的,真答应了,岂不是坐实了我和他有私情,他答应我也不会答应……不过我一个市井女子,好像也拒绝不了哈……” 想到这里,汤静煣眼神一急: “左公子不会真答应了吧?他怎么能这样!我才不嫁。” 老张脸色全是笑意,打趣道:“那哪儿能啊,左公子为人刚正、说一不二,岂会拿自己和你的名节开玩笑。” 汤静煣暗暗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再者,你就一市井女子,长得虽说不错,但比人左公子大了好几岁。人家世家出身的贵公子,俊的又不像话,估计也看不上你,自然没答应。” ? ‘看不上’对女人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 汤静煣脸色微僵,坐直了些:“你别胡说八道,我哪里差了?也就年龄比左公子大点,他要是看不上我,岂会三番五次跑到门上喝酒?” 老张就知道会是这反应,毕竟女人家都是如此。他继续煽风点火道: “三番五次上面喝酒的人多了,那是酒好,不是你好。今天公主殿下都开口了,左公子点个头就能把你接回去,人家就是不点,这不是看不上你是什么?” “他……” 汤静煣瞪着眼睛,还真就被老张给绕进去了,心里很气,竟然有点埋怨左凌泉。 不过,汤静煣也不是傻姑娘,正想找证据证明左凌泉看得上自己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味来——我这是在作甚?还想证明左凌泉中意自己? 想到这里,汤静煣便明白老张是在故意调侃她,她一拍桌子: “你这老不死的,没事干是吧?人左公子和我毫无瓜葛,自然不会答应这荒唐事,和看不看的上有什么关系?” 说完后,汤静煣不再搭理老张,起身拿起扫帚扫地,想把老张扫出去。 嚓嚓嚓—— 老张本就是开玩笑,见汤静煣不上当,便也不说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出了门。 汤静煣虽然没上当,但不得不说,老张一席话还是很气人——她一个女儿家,不嫁人是因为要守着家业,可不是觉得自己嫁不出去。 左凌泉能把她接近门都不接,汤静煣知晓左凌泉是性格刚正才这么说,但心里面就是有点古怪念头——万一有一丢丢原因,是因为左凌泉真看不上我呢? 看不上总得有个理由,姐姐我虽然对你没其他心思,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吧…… 汤静煣拿着扫帚,在酒肆里来来回回,很想把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去一遍,但女人的小心思活跃起来,那是真压不住。她还没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门口便又传来脚步响动,以及一声熟悉的: “汤姐?” 汤静煣浑身一僵,本能的就站直身体,有点做贼心虚。不过好在很快反应了过来,回头看向门口,露出一抹微笑: “小左,你来啦?” 酒肆外,刚刚从左府出来的左凌泉,站在门口观望,发觉了汤静煣的异常反应,还以为汤静煣知道了早上的事儿,对传出‘绯闻’的事儿心有不满。他解释道: “早上起云台出了点误会,不过已经说清了,我过来是和汤姐道个歉,事情因我而起……” 汤静煣从老张哪里听说了,自然不需要左凌泉复述。方才被老张一番煽风点火,汤静煣心里难免狐疑‘左凌泉看不看的上她’,以至于望着左凌泉的眼神都变了些许。 但两个人萍水相逢、清清白白,汤静煣心里再好奇,也不可能当面问‘你看不看的上我?’,问了没事儿也得出事儿。 汤静煣沉默半天,怕小心思被看出来,最终做出了不冷不热的模样: “无妨,说清楚就好,以后别老往姐姐这跑,让人想歪了怎么办,我可没老牛吃嫩草的习惯,对你没什么意思。” 左凌泉稍显莫名:“我和汤姐清清白白,本就没什么意思,公主都帮忙澄清了此事,我若是不敢来,岂不显得做贼心虚?” 汤静煣一时语塞,心里暗暗骂了句老张碎嘴子后,凝神静气,压下思绪,脸色缓和了些: “嗯……我是说,这两天别来,你我清清白白,也不能硬着头皮让人找话头。你刚当选驸马,风头正盛,注意你的人肯定多,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了,在来关照姐姐生意也不迟。” 左凌泉也是这意思,见此也不多说,抬手告辞道: “我得去栖凰谷几天,那就过些时日再来喝酒了。” 汤静煣含笑点头,走到门前目送,待左凌泉走远后,眉梢又皱了起来,拿着扫帚重新来来回回。心中这个不好说出口的疑问,看模样要憋很长一段时间了…… ------- 推荐一本《女帝妄想私自占有我》,后宫向,qcqs,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下。 ------- 多谢【听眠QAQ】大佬的盟主打赏! 目前欠债(5/300+) 第二十章 一窍不通 二月初春,京城郊野百花齐放,十里柳林内更是春意盎然。 左凌泉轻车熟路来到栖凰谷,凭借丹器房的牌子入了门,无需带路,便直接来到了栖凰谷后方的竹林内。 在城里忙了大半天,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栖凰谷内的人影多了些,遥遥可见不少身着栖凰谷服饰的年轻男女,在远处规模盛大的圆楼上下行走,还有几人在楼外的空地上切磋技艺。 左凌泉来过一次,知道那边是栖凰谷弟子的集体宿舍,吴清婉给他安排了个单人小院,他也没过去混个脸熟,遥遥远观几眼后,便来到了竹林深处。 竹林清幽,隐约能听见几声女子的嬉笑,左凌泉从小径之间走过,抬眼望去,可见悬崖上方的房舍里,已经亮起了灯火。 他来到石崖下,正想让小花师姐代为通报,上方的吴清婉便已经察觉,从崖畔探出头来,开口道: “凌泉,你上来。” 吴清婉依旧是一袭淡绿长裙,但较之昨天不同的是,眼角带着古怪笑意,目光也不再带着距离感,就好似长辈看着比较亲近的晚辈。 左凌泉成为了驸马,自是明白吴清婉为何用这种目光看他,他颔首示意后,从瀑布旁边的蜿蜒石梯,爬上了悬崖上的平台。 平台从崖壁开凿而出,规模不大不小,除开一栋木屋便再无其他建筑。 此时落日西斜,崖底竹林已经昏暗无光,但悬崖上方还能看到半轮红日,落日余晖把瀑布飞溅的水花点缀成了金黄色,场景如梦似幻。 左凌泉踏上石坪,便瞧见吴清婉侧坐在悬崖边的石台上,坐姿说不上正式,却又不显懒散,身侧还放着一壶清茶、两个竹杯,配上背后的山水美景,还真有几分世外仙子的出尘之感。 左凌泉自幼向往修行中人,对这位目前来说见过最厉害的高人,心中自然带着敬意,不紧不慢来到石台附近,抬手一礼: “吴前辈。” 说话间抬眼瞄了下吴清婉。 昨天过来,左凌泉只是站在石崖下,距离较远并未看仔细。 此时彼此距离不过三五步,能看到这位栖凰谷的掌房师叔,眉若柳叶眼似秋水,艳红朱唇更透出成熟女人该有的婉约与韵味,但最让人注意的地方是,其面白似羊脂软玉,肌肤如婴儿般细腻,比寻常人看起来要‘干净’很多。 这个‘干净’不光是表象,而是干净到骨子里,浑身上下不染半点风尘,以至于让人感觉,用来点缀的胭脂水粉,都成了亵渎这份纯净的俗物,抹在这张脸上只会成为瑕疵。 左凌泉出生富贵之家,美人自然见过不少,但这么‘出尘’的确实是第一次见。而且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这位吴前辈…… 好大…… 左凌泉本身并无轻薄亵渎之意,但这就和男人长得太高,站在人群中必然会吸引目光一样;吴清婉穿的还是较为修身的裙子,侧坐的姿势,使得衣襟上的布扣都给绷出了折痕,呼之欲出,让人想不注意都有点困难。 左凌泉只是惊鸿一瞥,便自知有些无礼,迅速偏开了无心的目光。 吴清婉目光也放在左凌泉身上,见他抬眼瞄了下便把目光偏开,还以为这小娃儿害羞,不由勾起嘴角笑了下。 吴清婉六岁起便呆在栖凰谷,身上没有那么多市井气,也不讲究这些世俗客套,抬手在石台旁拍了拍: “你是姜怡的驸马,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拘谨,过来坐下吧。” 左凌泉见此也没有客套,在石台旁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茶壶。 “吴前辈消息真灵通,早上才定下驸马,吴前辈便已经知晓了。” “我和姜怡她娘是同乡,也是姐妹,姜怡管我叫小姨,她六岁起便由我带着,招驸马这么大的事情,我岂会不知晓。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姜怡这么直接就选了你当驸马,你们莫不是以前便已经暗生情愫?” 吴清婉给左凌泉倒了杯茶后,稍显好奇的看向左凌泉。 左凌泉摇了摇头:“就初五那天晚上见过一次,当时不知道公主身份,冒冒失失还得罪了公主。公主为什么选我当驸马,其实晚辈也不得而知。” 吴清婉只当左凌泉不肯说这些儿女情长的私房话,微笑道: “你天赋极好,喜欢修行,和姜怡差不多,她选你也不奇怪。不过,我有点担心她追不上你,你如今走到哪一步了?” 左凌泉端着茶杯,还以为吴清婉问他和长公主走到哪一步,有些尴尬: “呃……刚被选为驸马,什么都没干。” ?? 吴清婉稍显茫然,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眼神竟然显出几分嗔恼意味,蹙起眉儿道: “想什么呢?我是问你修炼到哪一步了。” “修炼?” 左凌泉从小习武,练的都是拳脚把式,对修炼的了解大多来自说书先生,面对这个问题,自然语塞。他想了想道: “我自幼在家琢磨,对修炼一道从未涉猎,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走到哪一步。吴前辈,可否先讲解一二?” 吴清婉听见这话,神色间显出疑惑,显然不明白左凌泉连什么是修炼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不过,世上无师自通的天才也不是没有,吴清婉斟酌片刻,还是认真解答道: “人之窍穴,你应该懂吧。” 左凌泉习武不可能不了解人体窍穴,点头道: “懂。” “修行中人,说白了就是‘炼气’,集天地之灵气,炼化为自身真气,所以修行也被称作‘修真’。 炼气的第一步,是得在身体里找一个存放‘气’的位置,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丹田气海。” 吴清婉以前经常教导弟子,说道这里,顺口就问了句: “你可知气海在什么地方?” 左凌泉对这个自然信手拈来,抬手指了指小腹。 吴清婉满意点头,继续道: “气海穴,属于任脉二十四处窍穴之一,等气海打通,便算是初步跻身修行一道,正常人只要不笨,九岁时就能完成这个步骤。”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吴清婉根本没想到左凌泉连门槛都没摸到,还以为他修为不错,这些基础的东西没有细讲,继续道: “修行中人最初的炼气期,就是打通任督二脉。二脉通成小周天,身体如同一个山谷般,天地灵气自行往内流淌,直至八脉全通趋于完美成大周天;所以炼气之后的修士,被称为‘灵谷境’修士。” 左凌泉昨天过来,听带路的王锐说起过,修行中人分‘炼气、灵谷、幽篁、玉阶、忘机’五重境界,此时微微点头,稍微明白了些。 “但修行一道,是逆天而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要在体内自成周天,得先打通任督二脉全部窍穴;任脉有二十四处穴位、督脉二十八,其中有十二处,很容易成为瓶颈,分为任脉中的‘气海、神阙、鸠尾、中庭、紫宫、璇玑’,督脉中的‘悬枢、至阳、灵台、神道、风府、神庭’。” 吴清婉说道这里,看向左凌泉: “这十二重关,每过一重,修行中人就会强一些,到第七重时可真气外显,也就是江湖上说的‘剑气’。 正常修士,六岁开始修行,修炼刻苦再顺风顺水的话,能三年过一关便算是好天资;姜怡属于天赋极佳的一类,十五岁便入了五重‘紫宫’,只用了九年,可惜近些年耽搁了。你能胜过姜怡,修为至少到第六重‘璇玑’了吧?” “璇玑……” 左凌泉听的云里雾里,面对吴清婉颇为期待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吴清婉等了片刻,见左凌泉不说话,眸子显出惊讶之色: “莫非你已经到了炼气第七重?” “……” “第八重?” “……” “第九?” “……” 吴清婉坐直了几分,有点难以置信: “我修炼三十多年,才到炼气十二重‘神庭’,你别说你都快赶上我了!” 左凌泉实在装不下去,端起茶杯抿了口,尴尬一笑: “嗯……晚辈六岁时想入门,家里专门找了高人过来给我摸骨,说我天生经脉不通,没法修行,所以……所以一窍不通。” 第二十一章 十四年的功力 一窍不通? 吴清婉愣了下,还以为左凌泉开玩笑,和他对视片刻,确定他表情不似作假后,才意外道: “那你怎么把姜怡打趴下的?” 左凌泉摊开手来: “我三岁起开始练剑,每天一千剑,至今练了十五年,武艺还是不错的。修行中人虽然能借天地之力增强杀力,但经验、技巧借不来,公主一直闭门造车,打不过我很正常。” 吴清婉目光狐疑,显然不太相信。 灵谷境之下的修士,都属于炼气初期,重在温养经脉窍穴,确实没有搬山移海、飞天遁地的通神杀力,但也绝非寻常人能媲美的。 姜怡已经在炼气第五重‘紫宫’站稳了脚跟,即便什么招式都不用,一跳也有丈余高,随便一剑劈下去数百斤力道,而且耐力持久能劈小半个时辰。 江湖常言‘一力降十会’,这让只锤炼体魄的寻常武人拿什么打? 吴清婉蹙眉思索良久,还是不相信左凌泉‘一窍不通’,她从石台上起身,站在了瀑布旁的空旷石坪上,开口道: “你尽全力对我出手,不必藏着掖着,我得先确定你的真实水平,才能给你安排修炼方向,我想你也不愿意,和那些六七岁的小娃儿一样,从采药抓虫子开始吧?”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肯定是高手,对这个自然热衷,他站起身来,提着佩剑站在了十步外,抬手抱拳: “多谢吴前辈指点,不过晚辈还是提前说一句。我的剑很快,从小到大没遇见过一合之将,我全力出手可能收不住,吴前辈切勿大意。” ? 吴清婉听见这包含‘关切’的话语,眨了眨眼睛,硬是给气笑了: “小友,我是栖凰谷五房长老之一,战力在栖凰谷排第五,整个大丹朝前十,你是在担忧我的安危?” “呃……” 左凌泉确实很自傲,但还没傲到这种地步,稍显歉意的颔首后,抬手握住了剑柄。 落日西斜。 轰鸣瀑布旁的石坪,在这一瞬忽然安静下来。 山风撩拨黑色长发,衣袍随风猎猎,手握剑柄的左凌泉,纹丝不动。 吴清婉本来双手叠与腰间,站姿优雅,但瞧见左凌泉的架势,心中略显讶异。 方才左凌泉交流,只感觉左凌泉知书达理,完全没感觉到半点锋锐。 但此时此刻,面前的左凌泉,却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身如千年古木立于山巅,任凭狂风侵袭,我自纹丝不动。 眼神锐利如剑,锋芒毕露的剑,甚至让吴清婉觉得刺眼! 吴清婉没有感觉到左凌泉身上的气息流转,但这份锋芒在背的穿透力,却又能实打实的切身体会。 她完全搞不懂,一个年纪这么小的晚辈,是怎么在她面前展现出这种气势。如果是个定力低一点的人,恐怕光看到这个眼神,就已经想避其锋芒了。 相较于吴清婉的惊异,对面的左凌泉,并没有这么多想法。 因为他心无杂念! 左凌泉在蹒跚学步时,知道这个世上有飞天遁地的高人后,便立志要去山巅看一看那从未见过的风景。 修行一道无门可入,那就自己练。 即便一辈子成不了仙,也要凭借手中剑,杀的世上无人敢称‘仙’。 这种想法或许钻牛角尖,但世上恐怕没有人,会在两世为人后,还甘心趋于平凡。 左凌泉自幼便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不遗余力的挖掘着自身潜力。 每天一千剑,听起来很简单,但左凌泉并非每天简简单单的刺一千剑,他只练一手‘中平刺’。 中平刺是剑技中最简单的剑招,抢中线直刺,剑、手、肩呈一线即可,但简单并不意味着低级。 相反,简单意味着破绽少,简单意味着直接。 左凌泉家底殷实,也看过不少武学秘籍,最后自己总结了一个道理——武学是杀人技,无论多繁复精妙的招式,目的都是为了杀人。 而杀人一剑就够了,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剑刺在最准的地方即可。 那些剑谱上虚虚实实的招数,其实都是为了给这终结战局的一剑做铺垫。 所以,左凌泉只练这最后的一剑,每一剑都苛求比上次快一点、准一点,每天这样练一千剑,日复一日练了十四年。 如今自己的剑有多快,左凌泉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出剑的时候,根本不关注其他,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这一剑上。 山风猎猎,瀑布轰鸣。 时间很短,但好像又很长。 吴清婉感觉到了左凌泉的不同,她把自己当师长,想做出考校的姿态,并不想做出正面应敌的模样,但本能还是让她下意识松开的交叠的手掌,换成了适合发力的站姿。 而就在吴清婉姿势转变的一瞬间! 飒—— 未曾看到剑如何出鞘,锐利剑锋便已经到了身前。 剑鸣如龙吟,似乎压过了背后的轰鸣瀑布,让天地都为之寂静。 吴清婉瞳孔猛然收缩,心中杂念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左凌泉身随剑走,袖袍几乎被劲风撕裂,剑刃和目光都未曾有丝毫颤动,直至剑尖刺破吴清婉衣襟的布料。 吴清婉是修行中人,但不是得道高人,同样肉体凡胎,被这一剑刺穿胸口,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但左凌泉会停手吗? 不会。 因为他自己都反应不过来,只是拼尽全力一展所学,出剑的本能早已经快过了思绪,哪有机会收剑。 如果吴清婉挡不住,等左凌泉察觉,恐怕已经是一剑穿心之后了。 不过,吴清婉修炼几十年,身为栖凰谷五大掌房,也不可能死的这么随便。她确实有些轻敌大意,但十步距离,足够她做出应对。 就在左凌泉悍然发难,剑尖刺入衣襟的刹那,吴清婉双手已经合十,准确无误夹在了剑刃之上。 方才还势不可挡的长剑,在双掌之间骤然凝滞,就好似全力刺在了铁板上,再难寸进半分。 前刺的力道太大,剑尖难以寸进,导致细长剑刃瞬间弯折,绷出一个圆弧。 吴清婉轻描淡写旋身侧移,右腿如同一条钢鞭,抽向左凌泉侧脸,长腿带动裙摆,在半空撒开,如同一道青色水帘,最前方的白靴,直接踢出了一身爆响。 啪—— 这一腿若是踢中,左凌泉的脑袋毫不意外会变成烂西瓜。 好在左凌泉收不住,吴清婉倒是可以。 石坪之上,悍然爆发的两人又同时戛然而止。 第二十二章 好深的城府! 左凌泉拼尽全力一剑出去,等反应过来,便发现剑锋停在了吴清婉双掌之间。 而方才还站在面前的吴前辈,不知何时变成了侧踢的姿势,修长笔直的右腿,停在自己脑得跟前,带起劲风刮的脸颊和耳朵生疼,不用想也知道其中蕴含着多大气劲。 如此凶险万分的场景,自是把左凌泉惊出了冷汗,连忙松开剑柄退出半步,心有余悸的看着吴清婉。 吴清婉其实也惊了一下,但晚辈面前,自是不能露出失态的一面,她压下心中惊讶后,行云流水的收腿站定,把左凌泉的长剑握在手中,目露赞许: “好快的剑,我在栖凰谷呆了半辈子,能出剑这么快的寻常人,还是第一次瞧见。” 方才虽然刹那便分出了胜负,但其中门道吴清婉还是看的清清楚楚——左凌泉剑快的匪夷所思不假,但其本身确实没有真气流转的痕迹,这一剑靠的是日积月累苦练,沉淀下来的经验和肌肉反应,把最简单的招式用到了最极致。 在没有修为傍身的情况下,这一剑便恐怖至此,如果跻身修行一道,体内有澎湃真气支撑,这一剑出去有多恐怖,吴清婉都不敢想,恐怕姜怡的水平出剑,她都不好招架。 因此,吴清婉眼中的赞许没有半点虚假,全是发自心底。 而对面的左凌泉,心有余悸的退开一步后,心神也收了回来,听见吴清婉的赞许,他正想谦虚摇头,表情忽然一变,眼神也古怪了起来。 ?? 吴清婉瞧见此景,顺着左凌泉的目光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衣襟上多了条口子。 方才左凌泉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剑,已经刺破了吴清婉的衣襟,刺的位置是胸口正中,虽然吴清婉城府很深,没有伤到皮肉分毫。但她双手夹住剑刃,旋身侧踢,把剑尖顺势带去了身侧,这也使得本来刺出的小洞,被拉开了一条口子…… 落日余晖之下,石坪上鸦雀无声。 身着修身长裙的风韵女子,提着剑愣愣低头,只觉胸口凉飕飕的。 轻柔呼吸之间,淡绿衣襟上的口子忽大忽小,借着夕阳,明显能看到里面的藕色内衬,和白花花两大团儿的边缘轮廓,深不见底…… !!! 吴清婉瞪大眼睛,迅速抬手掩住了胸脯,望向左凌泉。 左凌泉也是懵了下,反应过来后,脊背发凉,只觉长生大道断了一半,不过他表情很正常,如同什么都没看到,自顾自走向石台: “吴前辈过奖,转瞬被前辈反制,前辈留手才没被踢死,哪里称得上快字。” “……” 吴清婉定力着实过人,右手掩着衣襟,脸儿都没红一下,眼底神色也迅速恢复如初,摇头一笑道: “切磋之时,身体摩擦在所难免,不必放在心上。你以寻常体魄,能做到这一步,确实让我意外,如果能跻身修行一道,用天纵奇才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吴清婉说话之间,走进了旁边的木屋,话语一直未曾停下。 至于回屋里做什么,左凌泉自然没胆量跟进去看,只是望着天边斜阳,平静道: “不说天赋,我觉得自己毅力应该够了,至今不得其门而入,说起来觉得挺不公平的。” 吴清婉身处木屋之中,当是在换裙子,柔声接话道: “不必怨天尤人,修行一道门槛不高,可能没有建树,但绝不可能没法入门,或许是方法不对。” 左凌泉听见这话,倒是来了兴趣: “修行中人,一般是用什么方法修炼?” 吴清婉动作挺快,两句话的功夫,便换上了一袭暖黄色长裙,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册。 她表情和方才一样温婉亲和,勾了勾耳边的发丝,在石台另一侧坐下,将书册递给左凌泉: “这是栖凰谷弟子的修行法门,你拿去好好看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左凌泉见吴清婉恢复正常,自然也忘了方才的小插曲,抬手接过书册,却见上面写着《养气决》三个简单小字,书册不厚,上面画着人体经脉图,重要窍穴以红点标注,旁边有极为详细的注解,连如何呼吸、有什么感受都写的清清楚楚。 左凌泉看的很入神。 吴清婉端起茶杯抿了口,又想起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剑,心中实在想不通左凌泉为何没法入门。她迟疑稍许,把手放在了左凌泉的手腕上。 左凌泉感觉手腕触感温润,迅速从书册上回神,瞧见吴清婉给他号脉,坐直身形把手腕放平,让其得以仔细查看。 不过,吴清婉的号脉,和寻常大夫天差地别。 左凌泉感觉到吴清婉指尖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试图往他体内渗透,朝胳膊蔓延。 吴清婉指尖贴在手腕上,蹙眉仔细探查,渐渐眉头紧锁,半晌后才睁开眼帘。 左凌泉神色认真,询问道: “吴前辈,如何?” 吴清婉蹙眉深思了下,才缓缓摇头: “好古怪,经脉未见阻塞,但真气入体沿着经脉游走,不出几步便消散殆尽,感觉像是漏气,你幼年受过殃及肺腑的创伤不成?” 左凌泉摇头:“自幼养尊处优,没受过伤。” “幼年可误是食过不知名的花草瓜果?” “我记事早,饮食自律,从不贪嘴。” “身上可带有什么古怪物件?戒指、吊坠等自幼贴身相随那种?” “没有,嗯……剑是我请名匠铸造,材料尽皆过目,不会有问题。” “……”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显然想不出可能的‘病因’了,她沉默了下,摇头道: “你先下去休息吧,我仔细想想,若是有解决的法子,再找你印证。” 左凌泉已经被这个问题折磨十多年,也不急着一时半会。 眼见太阳已经落山,天都黑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告辞道: “天色已晚,叨扰吴前辈这么久,实在惭愧,我先下去了。” “嗯。” …… —————— 多谢【天堂小门】【NingNingNing】两位大佬的盟主打赏! 欠债(6/300+) 致谢 多谢大佬们的强力支持,因为打赏要加更,所以刚刚整理了下,在此致谢。 多谢【肉真好吃啊】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天堂小门】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NingNingNing】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听眠QAQ】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慕剑漓】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矫情猫Cat】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百歌缭乱】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这书真不错QAQ】大佬的两万赏 多谢【豆豆豆仔】大佬的万赏 多谢【我们的幻想乡】大佬的万赏 多谢【飞在天上的猪头三】大佬的万赏 多谢【你的回答并不重要】大佬的万赏 多谢【平安新年】大佬的万赏 多谢【方方狮子】大佬的万赏 多谢【老马品小说】大佬的万赏 多谢【下雨了_】大佬的万赏 多谢【EV蕈】大佬的万赏 多谢其他四百多位大佬的海量打赏。 我数了下下,一共八十二万赏,三万赏加一更的话,约等于28更,所以目前欠债:(6/328),还不清归还不清,欠多少还是得记清楚。 手打整理,如有遗漏还请大佬们见谅。 再次感谢大佬们的支持,顺便求个票票~orz 第二十三章 浮生恰似冰底水 栖凰谷内,明月幽幽。 寒潭旁的小院,虽然环境清雅,但窗外瀑布轰鸣,让在这里住下的左凌泉有些难以入眠。 院落被竹林环绕,环境素雅,房间内除开床铺、书桌、衣柜,便再无其他陈设。 桌上青灯一盏,佩剑放在床头,左凌泉盘坐在床榻上,翻看着吴清婉所给的《养气决》。 各家宗门的炼气法决,都是最核心的立身之本,不可能全记在一本书上,正常都是分成很多本。 就比如栖凰谷修炼的《养气决》,最高只能修炼到灵谷六重,关键时刻断章。 如果想学后面的,就得去惊露台拜山头。 而栖凰谷也是同理,典籍房的作用就是保存炼气法决,把《养气决》分成了十八份,到了境界才会给下一本。 这样一来,离开师门的弟子,私自传给徒弟,徒弟修炼到的最高境界,也只能和师父齐平,想晋升还得来栖凰谷拜师。 这算是各大仙家豪门,维持垄断地位的一种方式,放长线广撒网,既节省前期投入,还能博取底层修士的感激。 吴清婉对左凌泉很欣赏,给的《养气决》,记载了第一重‘气海’到第三重‘鸠尾’的修炼之法。 左凌泉翻看了片刻,闭目凝神在床上盘坐,用心去感受天地间那虚无缥缈的‘气’。 只可惜,这样的尝试,哪怕有功法图谱的指引,结果也毫无区别——一无所获。 在床榻上坐了半天,除开觉得外面的瀑布有点吵外,左凌泉什么都没感觉到,闭目坐得太久,还有些出神,莫名其妙又想起,下午划破吴清婉衣服的事儿。 两个大白团儿挥之不去,还下意识和汤精煣、姜怡对比了一番。 知道自己心生邪念,左凌泉停下来无意义的冥想,提起佩剑走出院落,来到水清如镜的寒潭旁,开始日复一日地练剑。 飒—— 飒—— 瀑布上方的崖壁上,吴清婉同样没休息。 见识过左凌泉的剑术后,吴清婉翻遍了收藏的书籍,想寻找炼不出真气的答案,只可惜找不到任何头绪;最终她也只能跑到石台上盘坐,低头看着那个年轻人,用近乎死板的方式,往前出着一剑又一剑。 练习的方法很死板,但吴清婉看得却很专注。 因为修行便是如此。 正如姜怡所说,修行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栖凰谷中的所有人,求的都是‘长生’,但长生大道可望而不可即,三千人的宗门,真正能长生不死、容颜永驻的,恐怕一个都没有,所有人都走在一条不可能抵达终点的道路上,还不能有丝毫懈怠。 在栖凰谷中,无论是掌房师叔还是初入门的弟子,天不亮就得起床,按照师长制定的修炼计划,吐纳冥想、精进修为,之后完成宗门交付的任务,扫地除草、采药巡逻等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的日子,和左凌泉近乎死板地刺出一剑又一剑,没有任何区别。看似生机勃勃,实则死气沉沉,终其一生都不敢偷懒,也不会有变数,直到一朝得道扶摇直上,或者坚持不住心灰意冷为止。 吴清婉看着左凌泉练剑,其实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地坚持——因为她也一样,希望有朝一日,能见识到‘朝抵南山、夜宿北海’的世间真逍遥。 走不走得到不重要,至少她现在还在路上。 飒—— 飒—— …… 同一片夜空下,东华城内灯火如昼。 起云台的事情结束,左凌泉的名字,也在一天之内家喻户晓。 相较于京城的王侯公卿,隐于山野安心练剑的驸马爷,在这个夜晚,反而像个局外人。 浮生恰似冰底水。左凌泉的目光,自蹒跚学步起,便放在了冰面之上,对日夜东流的冰底水并不感兴趣;但冰面之下的水流,不管你是否注意,总是在日夜不停地悄然流淌。 京城状元街,宰相李景嗣的府邸,华灯初上,来访宾客刚刚散去。 相府后宅内,书房内亮着烛火,窗纸之上倒影出两个剪影,细密言语,在无人院落间隐隐响起: “……长公主定下驸马,姜氏宗族,必然会快马加鞭准备公主的完婚。驸马非我等可用之人,得想办法让长公主换个人选,若是等婚典举行完,以长公主的性子,守活寡也不会再选他人……” “……公主心意已决,换人恐怕不容易,属下今天已经查过,那个左凌泉从小到大还真就毫无污点,为人刚正、心怀仁善、敬老爱幼、知法守礼,属下挑了一天毛病,挑到最后,自己都想把闺女嫁过去……” 啪—— 书桌被轻拍了下。 “人无完人,左凌泉年不过十七,又不是圣人,岂会没半点毛病?前几日当街刺伤崔善英,便是出格之举,虽然事出有因没法给他定罪,但也说明此子侠气过重,容易以武犯禁。派人仔细盯着,找到机会再稍加引诱,即可让其酿下大错……” “李相,此子绝非莽撞之人,刺崔善英那一刀,虽然狠,却没伤到半点要害,分寸把握极好。事后左家派人过去赔礼道歉,崔善英还乐得合不拢嘴,看那模样恨不得让左凌泉再来一刀。这说明那小子了解形势,惹得起的才作风狠辣,惹不起的哪里会上钩……” “王峥,你尽给他说好话,是真想把闺女嫁过去?” “唉~李相言重,我今天那番话下来,想嫁闺女人家也不一定要……” 啪—— “属下知罪,这就去想办法,李相敬候佳音即可……” …… 与将相庭院里的暗流涌动相比,皇城之内,气氛则要愉悦很多。 长公主定下驸马,是举国同庆的大喜事,皇城里歌舞不断,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带着内侍在御书房外放起了烟花,那欢天喜地的模样,也不知是为姐姐祝贺,还是窃喜管家婆似的姐姐终于嫁了出去。 御书房内熏香缭绕,桌案上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折。 龙离公主姜怡,身着黑红相间的宫裙,坐在御案之后执笔批阅,对窗外的喧闹声颇为不满,时不时想开口呵斥皇帝回去写字,但最后还是停下了话语。 无论如何,驸马定下来,她便真的快要嫁人了。 嫁人后迟早会离开皇城,再找借口拖延也拖不了太久,和相依为命的亲弟弟,终究会成为两家人。 以前对弟弟严厉,是想让他早点长大成人,但姜怡也不想让弟弟只记得她的严厉,所以最后的一段日子,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放松些。 桌上青灯一盏,火光照亮了奏折上工整的字迹,但姜怡今天晚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选驸马之前,姜怡只把这当成一件麻烦事,但选驸马之后,心态终究还是会变的,哪怕她不愿去想这些,‘左凌泉’这个刚刚熟悉的名字,还是挥之不去的环绕心头。 冷竹拿着折子,站在旁边搭手,瞧见公主抬手揉了揉眉心,关切道: “公主,是不是乏了?要不回宫休息吧。” 姜怡放下批注的金笔,靠在了椅背上,脸色确实有些疲倦。她转眼望向窗外的圆月,沉默片刻,才询问道: “左凌泉在什么地方?” “我让缉捕司注意着,中午时分便出了城门,去了栖凰谷方向。” “这厮还真是积极……” 姜怡轻轻嘀咕了一声,休息片刻后,又拿起笔,同时吩咐道: “给小姨写封信,让她注意着左凌泉,要是他敢调戏师姐师妹什么的,随时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冷竹和左凌泉仅有一面之缘,但对左凌泉的为人已经有所了解,她柔声道: “左公子哪里会做出这种事,他又不是京城里那些流连风月的纨绔子弟。” 姜怡被左凌泉先打服,再说服,听见身边人冷竹还给人家说好话,斜了冷竹一眼: “怎么?本宫还没嫁人,你这贴身宫女的心,就已经跑到驸马那边了?现在这么夸他,是想日后随本宫进了门,让他多怜惜你?” 冷竹和姜怡同岁,也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闻言脸儿一红: “怎么会呢,我说实话罢了。” 姜怡知道是实话,但不想听,她琢磨了下,又想起汤静煣的事儿,开口道: “本宫反正不觉得他有看起来那么好,他不是在临河坊的酒肆待了一晚嘛,正人君子,岂会在孤身女子的屋里过夜……你去帮我查查,那个汤静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相貌如何,和左凌泉到底是什么关系……” 冷竹眨了眨眼睛,好奇打量着姜怡,有些不确定的道: “公主,你……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吃醋?! 埋头写字的姜怡动作一僵,继而抬起眼帘,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你这死丫头,我吃什么醋?我会为左凌泉那厮吃醋?我没得选,才选他,我又不喜欢他,他外面有十个八个女人,我都不在乎……” “不在乎,公主查汤静煣作甚?” (→_→) “咳,是婢子多嘴。公主可以不在乎,但驸马有私情,不能瞒着公主,我这就去查……” “算了算了,查什么查,弄得我真吃醋一样……” ?? 第二十四章 巡山 月朗星稀,山谷寂寂。 瀑布轰鸣承托着剑鸣,东方不知不觉发白,新的一天到了。 左凌泉早早起床,跟随着小花师姐,来到了栖凰谷的起居房,领取衣服、门牌,正式成为了栖凰谷的弟子,因为是吴清婉招进来的,理所当然也被分在了丹器房。 丹器房顾名思义,管理着宗门的丹药和修炼器物,平日里的主要职责,是采摘、晾晒药物,入门早的师兄师姐,则是负责炼药、制造器具等等。 左凌泉并没有仰仗自己的驸马的身份,让吴清婉对他太过优待,按照寻常弟子的步骤,每天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打坐冥想、做些简单的事务,同时求知欲很强地了解修行的各种门道。 而吴清婉对左凌泉有所偏爱是必然的,闲暇时分都在钻研书籍、询问同辈师兄,对左凌泉的问题也知无不答,想让左凌泉顺利入门。 左凌泉心思聪慧、性格沉稳,也不缺大毅力,对于吴清婉的叙述过目不忘,甚至能举一反三,稍加点拨便明白其中的门道和后续路数。 但可惜的是,左凌泉的身体,就好似一块会走路的石头疙瘩,明明一点就通,就是没法付诸实践,弄得吴清婉都开始疑神疑鬼,怀疑左凌泉在故意装学不会逗她玩。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事情最后还是出现了些许转机。 一晃七天过后,时间来到了二月中旬。 左凌泉在丹器房落户,七天下来也熟悉了栖凰谷的环境和各位师兄师姐。 按照师门的安排,弟子不可能只在谷内闭门造车,每隔几天,都会跟随谷内执事或实力强的师兄,前往山脉深处巡逻,沿途采集药材、驱逐凶兽,以保证山外居民区的安危。 长青山脉横跨大丹朝西侧,入门早修为高的弟子,会巡视整个大丹朝沿线,一出去就是个把月,而刚入门的,自然没本事跑那么远,只需要出去三天。 左凌泉刚来不久,又没有半点修为,本来没机会去巡山,但他已经不是六岁幼童,自保能力也有,吴清婉便打了招呼,让他跟着出去历练。 清晨时分,左凌泉身着栖凰谷制式的黑色弟子袍,手持佩剑带着干粮,来到了栖凰谷的中心广场上。 广场的正后方,有一座大殿,是栖凰谷的宗门正殿,平日常年关闭,也就在遇到重大事情时,才会开启。 殿前广场上,出去巡山的队伍很多,一队二十人,都在正殿外的广场等待出发,大部分都是炼气一、二重的小修士,年龄参差不齐。 左凌泉在偌大广场上寻找了下,来到了吴清婉所说的队伍旁,带队的是执剑房的执事佘玉龙。 佘玉龙是大师伯的亲传弟子,年仅二十四,已经过了十二重关中的第七重‘悬枢’。 天赋好的修士,六岁开始修行,顺风顺水不遇瓶颈,三年通一窍,到第七重也得二十七岁,佘玉龙二十四便入七重,足可见其天赋之不俗,因此在谷内很受师长的重视。 左凌泉来到队伍旁,背负长剑的佘玉龙,便和气开口: “凌泉,你第一次出去巡山,无需和其他师兄弟一样轮班值守探路,跟紧步伐不要走丢即可,否则,我没法和姜师姐交代了。” 左凌泉虽然没有刻意宣扬,但他相貌太出众,身份又比较特殊,栖凰谷也不是太大,个人事迹短短几天,便被丹器房的几个八卦师姐传得人尽皆知。 面对佘玉龙的调侃,左凌泉付之一笑,和一帮年轻男女站在了一起。 这次出去的人中,还有初来时在大门口遇上的王锐。 王锐是戒律房的弟子,十八岁入炼气三重,放在栖凰谷算中等偏上,为人乐观外向,和各房师兄弟的交情都不错。 瞧见左凌泉过来,王锐提着剑走到了跟前,打趣道: “左师弟不用担心,山里面也没多少凶兽,即便有,有我王锐在,必然也护得左师弟周全。不过作为报酬,以后我在栖凰谷混不下去出了山,左驸马可得给我安排个好差事。” “哈哈……” 一众年轻男女,都是轻笑出声,不过马上就被行事严谨的佘玉龙压了下去。 左凌泉身手肯定不弱,这些个小娃娃当成保护的对象,他心里有些好笑,不过他也没有刚来就抢师兄师姐风头的意思,也没说什么。 待所有人到齐后,佘玉龙点完名册,带着一行二十人出发,自栖凰谷后山的出口,进入了绵延无际的山脉之中。 竹林旁的瀑布上方,一袭暖黄长裙的吴清婉,也在崖旁遥遥眺望。 谷内弟子出去巡山,并非百分百安全,否则这山也不用巡了。 山脉内凶兽繁多,虽然大部分不会跑到外围,但每年总有几只迷路的跑错地方;巡山的弟子遇上,需要斩杀或者驱逐,不能让其跑出山脉祸及百姓,搏杀之中难免出现伤亡。 吴清婉虽然相信佘玉龙的身手,但凶兽可不会按照弟子的战力来,万一遇上个没法对付的,没有师长施以援手肯定出事。 姜怡刚选完驸马,若是左凌泉出事儿,吴清婉作为长辈不好交代,她犹豫再三,还是折身回到了屋里取出佩剑,自悬崖畔一跃而上,遥遥跟随在了队伍后方…… ------- 二月春日悠悠,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绵延无际的长青山内,二十名青年男女排成一线,在山岭间蜿蜒曲折的道路上缓慢前行。 周边虽然绿树成荫、草长莺飞,但地处深山老林,树冠遮天蔽日,也没什么可看的风景。 巡山的事儿很枯燥,左凌泉巡视的区域,又是自栖凰谷至百里外的黑瞎子岭这一片,距离栖凰谷很近,不知被师兄师姐们踩过多少遍,别说遇见凶兽,遇见只松鼠都能让人瞅半天。 随行的二十名弟子,身上大多有宗门安排的任务,每到特定的地方,就会结伴爬上山岭、下到溪涧,采摘已经长成的草药,余下人就原地等待休息;到了夜晚,所有人就在前人搭建好的营地里休整,到了天亮继续出发。 左凌泉起初还有所提防,但走了一天一夜后,渐渐也发现这就是普通的巡逻,心中的谨慎也稍微放松了些许,一直在和走在旁边的王锐闲聊。 到了第二天下午,天空乌云密布,又下起了绵绵春雨。 佘玉龙为保险起见,没有强行赶路去黑瞎子岭,直接提前在鸡冠岭下的营地里停了下来。 鸡冠岭的营地,位于山坳之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以前过来的师兄师姐,已经在石洞外搭建好的土灶,石洞里面甚至用木头、茅草搭建了临时的床铺,后来者只需维护一下便能使用。 连续走了近两天山路,栖凰谷的年轻男女大多疲惫不堪,进入山洞放下随身物件后,便靠在了石壁上休息吃干粮。 左凌泉体魄强健,跑了两天并不累,但难免对修行中人的日常生活有所失望。 两世为人,在左凌泉的想象里,修行中人应该是不动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动法宝满天飞那种。 可栖凰谷的修行中人,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群药农,不能说虚度光阴,但做这些琐碎小事确实有点浪费时间。若不是吴清婉认真在帮他探寻没法修行的问题,左凌泉恐怕还真就对栖凰谷没了兴趣,回京城练自己的剑了,陪长公主吵架,也比在这地方躲雨强啊。 山洞外阴雨绵绵,左凌泉站在山洞入口,拿起水囊抿了口,心情由最初进入栖凰谷的欣喜,又变成了往日无门可入的迷茫。 王锐站在左凌泉身旁,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无聊,开口道: “修行就是如此,九成九的时间都枯燥无味,熬不住这条路也就断了,我刚来也和你一样觉得没意思,不过习惯了之后,感觉还挺不错,毕竟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 身后的一个小师弟,也是初次巡山,腿都快走断了,听见言语,抱怨道: “王师兄,这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王锐呵呵笑了下,抬眼望向在营地周围仔细巡视的佘玉龙: “好好修炼,和佘师兄多学学。听师伯们说,明年给惊露台送香火钱的时候,要把佘师兄一起带去,到了外面,就算是熬出头了。” 师弟妹们听见这个,眼中都露出绝望神色,毕竟佘玉龙在谷内的表现太优秀,全身心沉静在修炼之上,就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从小到大都没偷过懒,寻常人根本没法比。 左凌泉也在旁听,他没法修行,能进栖凰谷都是走后门,尚未想过去外面的事儿,反而对王锐所说的香火钱比较好奇: “咱们栖凰谷,还得给大燕朝的宗门进供?” 王锐靠在石洞旁,摇头道: “这可不能说是进供,想拜入南方九宗的修行中人如过江之鲫,哪怕是入外门也难比登天。人家不缺栖凰谷这点香火钱,咱们能给惊露台供奉香火,还是看在咱们祖师爷,师出惊露台的份儿上,人家才勉为其难收下。像是北边的扶乩山,旁门左道的野修出身,有再多神仙钱都找不到门路送。” 左凌泉听说过所谓的神仙钱‘白玉铢’,但白玉铢俗世用不了,他即便万贯家财也没见过,稍显好奇道: “王师兄所说的神仙钱,可是白玉铢?” 王锐知道左凌泉出生世家,家里富得流油,但肯定没见过白玉铢,他眼底显出几分嘚瑟,转过身来,当着诸多师弟师妹的面,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 “正是,白玉铢可不是普通银钱,只有南方九宗能铸造,想要用俗世银钱去兑换的话,一枚价值不下百两纹银;不过,大丹朝不产这玩意,一般没人愿意换成寻常银两,多是以奇珍异草来换取。我这一枚,便是去年在山中采药,找到了一株百年灵芝,吴师伯奖励给我的。” 说话间,王锐把木盒打开——木盒里面垫着绸缎,放着一枚铜钱大小的雪白钱币,通透晶莹如软玉,不用摸就知道手感极佳,正面刻有两字: 【铁镞】 在场的都是修为低微的年轻弟子,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可能见过白玉铢,但自己肯定没有,眼中都露出艳羡之色。 左凌泉第一次瞧见这玩意,听闻价值百两纹银,还不够他一顿酒钱,自然没有太客气,抬手就拿了起来,仔细观摩。 白玉铢触感也和玉器类似,但重量很轻,除此之外便再无特别之处。 左凌泉扫了一眼后,询问道: “王师兄,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王锐见左凌泉毫不客气的拿起白玉铢,眼皮都跳了下,不过想到对方家室,怕被觉得太吝啬,犹豫再三还是没抢回来,只是有些纠结的道: “嗯……白玉铢是以秘法封存灵气而成,蕴含的灵气,约莫能让一重气海的修士,把气海补满,捏碎后便能以炼气之法吸收;不过,灵气无处不在,一般没人这么奢侈……诶诶,别捏,我可就这一枚。” 左凌泉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把白玉铢完好无损的放回了盒子,正想开个玩笑,石洞外面,却忽然传来一声: “禁声!” ———— 过渡两章,铺一丢丢设定,再不铺就成历史武侠了…… 第二十五章 剑气 黑云遮天蔽日,鸡冠岭下枯藤老树盘结。 细细密密的雨珠从天空落下,整个山坳间只能听见远处溪涧的流水声。 随着佘玉龙的一句‘禁声’,石洞内的话语戛然而止。 左凌泉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王锐则是收起木盒,同时看向外面。 石洞外的密林间,身着黑衣的佘玉龙,已经拔出了背上的佩剑,剑锋之上,显出若有若无的白色微光,这是入了炼气七重,真气外显的表现。 左凌泉耳力过人,侧耳仔细聆听,密林间并没有什么动静,他犹豫了下,无声无息走出石洞,靠近佘玉龙。 王锐在这次巡山的师兄弟间,算比较厉害的,见外面有情况,也提着佩剑,走在左凌泉身侧,沿途谨慎打量周边。 佘玉龙察觉左凌泉和王锐到了身后,抬起左手示意停步,轻声开口道: “东南方向有动静,必然藏着东西。凌泉,你回去呆着;王锐,你随我来。” 王锐微微颔首,跟着佘玉龙,一前一后进入了密林。 左凌泉虽然没有修为傍身,但本身武艺不低,跟着出来,总不能打酱油,迟疑片刻,还是跟在了后面。 佘玉龙见此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带着两人进入了密林。 密林间满是枯藤老树,没有任何道路,走到深处,树冠把本就阴暗的光线遮蔽,连身前五步都难以看清。 三人手持长剑,在林间无声前行。 左凌泉知道凶兽的厉害,并未托大,仔细分辨雨声之外的一切动静,约莫朝着东南方向走了百余步后,终于听见些许细微的声响。 斯斯—— 吸气的声音。 左凌泉和佘玉龙同时转头,看向山林深处一堆杂草丛生的灌木,见灌木距离他们仅有两丈,心中都是一惊。 跟在旁边的王锐,察觉动作,也转身看向灌木丛,但脚步刚刚一动,脸瞬间白了,颤着嗓音低声开口: “你们跑吧,我好像踩到大家伙了。” 左凌泉和佘玉龙迅速低头,才发现躺在脚下的杂草间躺着一根‘圆木’。 圆木上布满青色鳞片,足有男子腰身粗细,往前一直延伸到前方的灌木丛里。 左凌泉还没来得及细看这是什么东西,前方的灌木丛便骤然炸开,碎叶横飞间,探出一个三角蛇头,双眸猩红,血盆大口布满倒刺似得獠牙,如蛇捕鼠般朝三人冲来。 “退!” 佘玉龙抬眼瞧见此景,脸色骤变——他巡山多次,认得出这是猩目蟒。猩目蟒多出现在生长蛇吻草的地方,长年取食蛇吻草,时间越久体型越大。眼前这条猩目蟒,少说也有三丈长短,没个三十年时间长不到这么大。 猩目蟒以皮糙肉厚、动作迅捷著称,以佘玉龙炼气七重的战力,提前发现或许能击杀,但走到跟前才发现,还被猩目蟒突袭,想要招架谈何容易。 眼见猩目蟒急袭而来,佘玉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飞身往后退去,长剑竖在身前以防不测。 左凌泉自幼习武,虽然没有修为,但肉体反应比佘玉龙还夸张,在猩目蟒冲出草丛的瞬间,已经准备躲避。 可就在左凌泉准备后撤的时候,余光却发现,旁边的王锐往前‘滑去’。 王锐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显然不是自己脑袋一热往前冲。 左凌泉往下扫了眼,才发现王锐的双腿已经被蛇尾卷住,被拖向扑来的蛇头。 左凌泉眼神微变,不假思索便一把抓住了王锐的肩膀。 佘玉龙也瞧见了王锐的境遇,但并未伸出援手,而是后撤间厉声道: “顾自己!” 只是,左凌泉在初来乍到的临河坊遇见凶兽,力所能及之下都不会袖手旁观,此时有些许交情的王锐即将落入蛇口,又岂会冷漠到看着对方死? 左凌泉也没想过依仗佘玉龙,抓住王锐的肩膀后,在巨大的拉扯力下,整个人被一起拽向蛇口。 他先是一剑劈下,试图将蛇尾劈断。 只是蛇尾也有碗口粗细,表皮覆盖鳞甲,仓促一剑只劈出寸余深的口子,并未阻止巨蟒的拖拽。 眼见已经被拖到蛇口之前,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左凌泉再次抬剑,想以长剑卡住蛇口。 这些仓促之间唯一能做出的举措,在佘玉龙看来,和送死无异。 猩目蟒是带毒的,即便卡住蛇口,毒牙喷出的毒液,同样能让王锐尸骨无存,而左凌泉若是不慎沾染毒液,非死即伤。 佘玉龙并非无情之人,也在乎师弟们的性命,但修行一道何其漫长,任何一个冒险的决策,都会让人大道断绝。 佘玉龙踏上这条路的那天,便知晓一个真理——活着才配修行,死人皆归尘土。 所以,佘玉龙这种时候不会搭手,他可以为此愧疚一辈子,但不能死在这里连愧疚的资格都没有。 沙沙沙—— 密林间枝叶横飞,不过眨眼之间,猩目蟒便将两人拖到了面前,一口咬下。 左凌泉长剑刺入了蛇口,但也看到了蛇口中蓄势待发的毒牙。 千钧一发之际,左凌泉知晓很难救下,毫不犹豫反手一剑斩向王锐被缠住的双腿。 便在此时,三人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间,忽然响起一声剑鸣。 飒—— 剑鸣声带动风雨,似乎搅碎了整个树冠。 哪怕目标不是左凌泉,左凌泉也感觉到了那势不可当的杀力。 左凌泉剑锋骤停,余光抬眼看去,却见树冠之上,一名身披蓑衣的女子从天而降,手持三尺利刃,剑锋上有青光流转,靠近剑光的雨珠和枝叶,尽皆化为齑粉。 灵谷境修士,能真气离体而不散,具象化在眼前,便是那道似乎能斩碎世间一切的青色弯月。 吴清婉距离灵谷还有一步之遥,出体的剑气,远不及灵谷境修士稳固,但震住尚未入门的左凌泉,足够了。 剑起剑落,不过在一瞬之间。 左凌泉只瞧见一道丈余长的青色寒芒,自巨蟒头上划过,密林间的纷扰便戛然而止,又尘埃落定。 三丈长的庞然巨物,倒在了密林之间,蛇头被整齐劈成两半,掉在地上血水横流。 王锐吓得面无人色,摔在了地上后,尚未回神,只是呆呆看着面前的蛇尸。 佘玉龙心思沉稳,瞧见吴清婉来了,迅速收剑站定,抬手一礼: “吴师叔。” 左凌泉剑锋骤停,又迅速弹了起来,先是看了看地上的蛇尸,又看向站在树枝上倒持长剑的吴清婉,意外道: “吴前辈,你怎么来了?” 吴清婉眉锋紧蹙,完全没有在栖凰谷时的温婉,看起来更像是个严厉的师长。她扫了一眼下方境况后,沉声道: “佘玉龙,方才为何见死不救?” 佘玉龙听见这带有斥责的质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认真回应: “救不了。” 左凌泉知道佘玉龙说的是实话,方才那种突发状况,他和佘玉龙联手都不一定能救下,但佘玉龙近乎冷漠的平静,还是让他眉头紧蹙。 树杈上的吴清婉,同样对佘玉龙的回答心有不满,这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 但吴清婉心里同样知晓,佘玉龙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师长们曾经教导过,修行一道,本就是‘大道独行’,漫长岁月里要面对多少抉择,常人难以想象,一旦走错半步,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以栖凰谷师长的见解,世俗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甚至血脉亲情,对修行中人来说,只会成为累赘,因为一旦求了长生,你所知的一切,都会在漫长岁月中成为过客,只剩你一人在世间独自前行,没有铁石般的心肠,根本没法在这条道上走到最后。 而佘玉龙是天生的修行中人,在困局面前的取舍,或许会受人诟病,但他的抉择确实是正确的。 吴清婉一直记得师长们的教诲,因此虽然不满佘玉龙近乎冷血的平静,但沉默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 “不错,带着王锐和其他弟子回栖凰谷吧。” 佘玉龙躬身一礼,上前扶起绝处逢生的王锐,往石洞走去。 左凌泉没想到吴清婉会夸奖佘玉龙,他站在大树下,待佘玉龙走远后,才摇头道: “这个佘师兄,有点冷血。” 和左凌泉独处,吴清婉依旧没露出那副温婉的模样,而是问道: “左凌泉,方才明知救不了,为何还要冒险上前?” 第二十六章 突发奇想 方才吴清婉一直站在树上,甚至连这条猩目蟒,都是她故意引来的。 这么做,自然是借着机会,考校出来巡山的弟子。 如果说佘玉龙的做法,是毫无人性,但应对得当的话,左凌泉的反应,就截然相反了——饱含人性光辉,但根据实际情况来看,单纯地是在犯傻。 吴清婉喜欢左凌泉的性格。 相信世间很少有人不喜欢,一个浑身侠气,敢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人。 但栖凰谷的师长,曾无数次叮嘱过——修行一道不是江湖,追求的是‘长生’,修行说白了就是‘劫掠天地而肥自身、死道友莫死贫道、活到最后我就是老祖’。‘侠’这个字,在修行一道上只是个笑话,百年千年之后,你曾经做过什么事,还有谁会记得? 因此,吴清婉即便喜欢左凌泉的性子,此时此刻,还是没说出夸奖之语,反而追问其缘由。 左凌泉听见吴清婉的话,回答得同样干脆: “尽力而为,再说我也不知道救不下来,总得尝试一下。”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又问道: “如果你明知救不下来,方才会不会出手?” 左凌泉思索了下,点头:“救是行事准则,救不下来是结果,两者不牵扯。相识之人落难,是个人都会施以援手,至少会尽力而为。” 吴清婉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当当落在左凌泉面前,严肃道: “你这是犯傻,修行一道何其漫长,明知救不下来,还舍身犯险,总有一天死在路上,还求什么长生大道?” 左凌泉两世为人,不管哪一世,都没人教过他‘见死不救’。 听见吴清婉说他犯傻,他很干脆地回应: “吴前辈,我这是犯傻的话,我也没见栖凰谷有多少大聪明,求得了长生大道。” (‘–‘).... 吴清婉哑口无言。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在教他修行中人的处世之道,但为人处世的道理,他从不需要外人教。 见吴清婉没话说了,左凌泉又柔声道: “不说这个了。吴前辈方才那一剑,当真华丽,那青光便是剑气?” 吴清婉心里面其实特别满意左凌泉的回答,别的不说,这品性当姜怡的相公,她一百个放心。 不过作为师长,吴清婉还是违背心意,摆出了稍显不满的模样,转身往山岭外围行走: “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可以离体而不散,‘剑气’只是形容,其实刀枪剑戟都可以。真气也不光是用来搏杀的,外面还有高人,可以用真气来施术、画符、炼丹等等,栖凰谷不教这些罢了。” 左凌泉似懂非懂地点头,连他真气都炼不出来,其他花活了就更别想了。他稍微琢磨了下,询问道: “吴前辈,在我看来,自天地炼化而来的真气,看似玄妙,但实质就和血液一样,流淌在身体脉络之间。我曾经听说过‘输血’的说法,如果你把真气,直接灌注到我体内,那我能不能直接用?” ?? 吴清婉脚步一顿,稍显怪异瞄了左凌泉一眼: “修行中人,体内真气皆是以滴水穿石之功,从天地间炼化而来,一分一毫都是无价之宝,哪有随便给别人道理?” 言外之意——你脸皮真厚。 左凌泉明白意思,呵呵笑了下:“我也就随便一说。” 吴清婉顶着斗笠继续行走,又道:“这法子早已有之,但用处不大,副作用不小,一般只在绝境之时,身边没有任何丹药,才会用此法给同伴治伤。传功之类的事儿,你想都别想。” 左凌泉冒着细密小雨跟随,询问道:“为什么?” 吴清婉轻轻叹了口气,孜孜不倦解释道: “万物皆分五行,人同样如此,灵气由五行之气混合而成,没法直接入体。炼气之法,就是把自身所需要的‘气’,从灵气之中剥离出来,去芜存菁取其精华,再纳入体内;不能用的,就按照五行相生之法,炼化为自己可用的…… ……修士炼化而来的真气,和自身五行之属匹配,浓郁而纯粹,贸然接受他人真气灌注,如果五行相克,相遇后当场就得爆体而亡。” 左凌泉微微点头,倒是明白了大概意思——这就和输血一样,随便找个人把血输进去,若是血型不一样,当场就得暴毙。 “即便五行相生,或者彼此五行所属一致,炼化而来的真气,也不会毫无区别,这就和世上没有两个相貌完全一样的人同理…… ……两种真气混在一起,想要让其合二为一,还得把得来的真气,再炼化一遍,否则会影响自身真气的精纯,不仅不会实力暴涨,下跌都是常事;所以只有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法给同伴治伤。” 左凌泉算是明白原理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好笑地道: “我本身没有半点真气在身,相当于空瓶子,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五行相克的情况?” 吴清婉翻了个白眼: “经脉窍穴本就连在一起,修行中人所谓的‘打通’,只是以未炼化的灵气刺激,让经脉窍穴坚韧稳固,得以承受自身真气的游走。你都没修行过,体内经脉窍穴如同纸糊,我探查时都得小心翼翼,直接把大量真气强行灌注入体,你觉得你是什么下场?” 左凌泉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找不到自己的‘病因’,心里何尝不着急,他想了想: “正常来说会爆体而亡,但吴前辈不是说,我体内漏气嘛,要不试试?这样或许还能找到漏气的地方。” 吴清婉眼神微动,在雨林间停下脚步,倒真觉得这是个法子。 不过这种做法,危险性不言而喻,稍有不慎,便是经脉窍穴受创的下场,留下后患也不无可能。 左凌泉注意着吴清婉的细微表情,知道有戏,反正他无门可入,就当死马当活马医了,含笑道: “前辈真将自身真气全灌进来,我也不敢接。咱们可以循序渐进,我承受不住,就告知前辈,绝不会逞强。” 吴清婉这些时日,也被左凌泉的‘疑难杂症’弄得毫无头绪,此时有了些许方向,稍作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 “也行,反正你也没法逞强,经脉承受不住的感觉,犹如被五马分尸活活撕成几块,你会叫的。” 这句话不知是恐吓还是开玩笑。 左凌泉迷茫这么多年,即便真的痛不欲生,也会尝试,当下自然没有退缩。 两人打定主意,也没有挑个良辰吉日的意思,吴清婉对附近熟悉,带着左凌泉,来到了山岭之间的一处溪涧旁。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深山老林无灯无火,安静得只有溪水流淌的轻微声响。 左凌泉来到小溪边,取出火折子放在雨水淋不到的位置,又找了个大石头,冒雨在上面盘坐,询问道: “吴前辈,我该怎么弄?” 吴清婉把佩剑放在石头上,并肩坐在了左凌泉身侧,柔声道: “把衣服脱了。” “嗯?” 左凌泉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特别是孤男寡女待在深山老林里面。 不过想到吴清婉修为这么高,真要对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也反抗不了,想也没用,这个念头很快就抛去了一边。 左凌泉借着昏黄火光,褪去了身上的黑色长袍,露出结实的上半身,然后低头看去: “呃……前辈,裤子应该不用脱吧?” 吴清婉眉梢轻蹙,懒得回答这个没意义的问题,抬起纤白手掌,按在了左凌泉肚脐下方的气海穴上,体内澎湃真气,一丝一缕地缓慢灌入。 左凌泉端正盘坐,闭目凝神,耐心感受。 只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肚子下贴着一只柔滑玉手,除开有点痒痒,半晌不见其他动静。 左凌泉等待许久后,忍不住询问道: “吴前辈,你开始了?” 吴清婉小心翼翼地运气,闻声抬起眼帘,关切道: “疼吗?” “不疼,有点痒。嗯……前辈可以动作大些,我感觉受得住。” “是嘛,那我用力了,受不了你就开口。” “嗯。” …… 第二十七章 十年苦修无人问,一朝剑出四海平! 长夜漫漫,夜雨绵绵。 左凌泉赤着上半身盘坐,总觉得两人的对话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想想还是抛去杂念,认真感觉。 随着吴清婉加大力道,左凌泉很快感觉到,肚脐下传来灼热之感,体内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好似一股热流,在肚子附近游蹿。 第一次亲密接触,不舒服的感觉肯定有,但远没有到痛不欲生的地步,他便没有说话。 雨夜之下,吴清婉透过昏黄火光,已经能瞧见左凌泉胸口发红,雨水淋在肌肤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雾气。 吴清婉起初只是在小心尝试,但渐渐就发现了不对劲。 上次在栖凰谷探查,她灌入的真气如石沉大海后,便没有再继续探查。 这次她大胆了些,源源不断的往左凌泉体内灌入真气,却发现左凌泉的身体好似个无底洞一般,还真就摸不到边际。 吴清婉抬起眼帘,看向左凌泉闭目的侧脸: “你确定你没事?” “确定没事,就是有点烫,嗯……好像还在自下往上蔓延,感觉其实挺舒服,就和刮痧差不多。” ? 吴清婉眉宇间显出疑惑,她现在灌注的真气,已经超过炼气第一重所能承受的最大范围了。 按理说,左凌泉未曾修行,经脉从未受过淬炼,应该扛不住才对,怎么会和没事人一样? 吴清婉确定左凌泉没事后,没有停手,继续源源不断的往其体内灌注。 左凌泉闭目感觉身体的情况,能清晰察觉到,有一股热流在体内壮大,经过最开始的不适应过后,渐渐觉得特别舒服,浑身都充斥着力量感。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时辰。 吴清婉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疑惑、惊讶,慢慢变成了不可思议。 吴清婉修行多年,从第一重‘气海’到第十二重‘神庭’都走过一遍,很清楚的知晓各阶段修士,体内最多承载多少真气。 任督二脉五十二处窍穴,在炼气期,每处窍穴能承载的真气相差不会太多,如果以气海修士为例的话,二重神阙,约莫比一重多五倍;三重鸠尾,则比气海修士多十倍;四重十五倍,以此类推。 她把真气灌注到左凌泉体内,从最开始的第一重、第二重,渐渐到了第五、第六、第七…… 慢慢的,吴清婉都开始心惊肉跳,就和手儿贴着炮仗似得,生怕旁边的年轻人,直接在她面前炸开。 可前面的左凌泉,浑身笼罩在白色水雾之间,一直纹丝不动,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吃力的样子。 这种反应,甚至让吴清婉担心起自己来——别弄到最后,把自己榨干了,都满足不了左凌泉。 不过,这个想法显然有点夸张。 人从六岁起开始修炼,一年通一窍,跻身十二重神庭也得十八岁,这种天资,放在南方九宗,或许都是少有的天纵奇才。 左凌泉今年才十七,而且从没有练过正儿八经的炼气法决,怎么可能比她强。 能出现目前的反应,在吴清婉看来,只能是左凌泉的体制比较特殊。 既然左凌泉能承受,吴清婉也一直没停手,源源不断灌入真气,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去,灌入的真气已经是炼气十重所能承受的极限,左凌泉才皱起眉来: “吴前辈,等等,感觉……我也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反正不大对……” 吴清婉听见这话,竟是暗暗松了口气——她任督二脉五十二处窍穴全稳固,体内蕴含的真气,约莫就是一重气海修士的五十多倍,方才一下就耗出去七八成,重新炼化填满都得个把月,她都不敢想左凌泉是怎么抗住的。 吴清婉收回手掌,额头上也蒙上了一次细汗,她抬手擦了擦,起身站在左凌泉的面前,询问道: “感觉如何?” 左凌泉体内藏着吴清婉灌输而来的澎湃真气,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多动症般,身上憋着一股劲儿,随着真气灌入停止,充斥全身的热流,又迅速在消退,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消散一空。 左凌泉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红的身体,想了想道: “感觉全身都在漏气。” “全身?” 吴清婉莫名其妙,连忙抓住左凌泉的手腕探查,果然发现,本来还如江河般澎湃的真气流动,在迅速衰减。 其实不用号脉探查,左凌泉浑身雾气弥漫,在雨幕之中迅速化为虚无,肉眼都能瞧见,场景就和修行中人自行散功一般。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呀。” 吴清婉围着左凌泉转了一圈儿,既不解,又心疼这好不容易炼化而来的真气,想收回来都没法收。 左凌泉好不容易体会到了修行中人的力量感,马上又要跌回原地,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他感觉着体内飞速流失的真气,有些不甘心的道: “吴前辈,我现在能不能用这些真气?” 吴清婉蹙着眉儿,柔声道: “既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按理说能调用。不过剑技、术法都有特定的运气脉络和心得,你都没学过这些,怎么用?” 左凌泉身上的真气都快跑光了,心疼也没用,还不如跑光之前爽一把。 他从三岁起开始习武,练剑练了十四年,练的是同一剑,目的便是为了有招一日踏入修行之门,凭这一剑让世人看看,什么才是剑客! 左凌泉可能没法修行,但对自己这一剑很自信,自信到不把修行中人放在眼里,也不觉得栖凰谷的剑招,比他这一剑强。 如今有真气傍身,他就不信自己这引以为傲的一剑,还能比没真气的时候弱。 念及此处,左凌泉没有在犹豫,提着青皮鞘长剑,来到了溪涧外的树林旁,距离五步,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吴清婉见识过左凌泉的剑法,也觉得那一剑很厉害,反正不按照剑技、术法的固定方法运气,就和俗世武夫不按照正确方式发力一样,根本玩不出什么花样,看看也没什么。 吴清婉如此想着,来到了左凌泉附近,双手叠在腰间认真打量,但接下来瞧见的一幕,却让她终身难忘。 霹雳—— 夜幕之下,春雷在乌云密布的苍穹炸响。 雨幕潇潇而下,赤着上身的左凌泉,手按剑柄站在河滩上,长发随雾气飞散,天地在这一刻骤然寂静下来。 吴清婉和上次一样,感觉到了那锋锐无比的穿透力,说不清道不明,但真真实实存在与眼前。 而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左凌泉身上雾气弥漫,明显能看到雨水蒸发而来的水雾,在左凌泉周身化为了一个气旋,朝持剑的右手上聚集。 闭塞的山坳,在这一刻起风了! 不过风是朝左凌泉吹的,连自九天之上落下的雨线,也在这无形夜风的吹拂下,朝着左凌泉手中那把青皮鞘长剑聚集。 “这……” 吴清婉修行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师父岳平阳身上都没见过。虽然不明所以,但她感觉的出,这一剑有点厉害。 吴清婉下意识的退开几步,眼睛都不敢眨,想要看清左凌泉的一举一动。 可惜的是,哪怕她全神贯注盯着,依旧没能全部看清。 嚓—— 剑起! 苍茫夜色笼罩的山坳,在一瞬之间闪耀出炫目青光,压过了云海间的春雷。 长剑出鞘,三尺青锋前刺。 剑刃被青色剑气萦绕,和吴清婉如出一辙。 但不一样的是,比吴清婉哪一剑要璀璨太多。 下一刻,两条游龙般的剑气浮现,在剑锋上缠绕盘旋,又随着剑锋破空而去。 咻—— 剑鸣空灵澄澈,如泪珠落入深谷寒潭,压下天地杂声。 剑气席卷风雨,似龙行于野,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前方密林。 古树花草,都在这一剑下同时化为齑粉! 一切不过须臾之间。 剑光过后,山河尽皆死寂,只剩下赤着上身的左凌泉,在寂静夜色中持剑而立。 三尺青锋斜指地面,被气浪震散的雨幕,又落了下来,顺着剑锋点点滑下,滴落在了河滩上…… ———— 多谢【谪仙zx】大佬的盟主打赏,以前众多大佬的海量打赏! 欠债(7/328+) 开书十天,正常情况下应该才4万字,这都快9万字了,新书期字数要超了…… 第二十八章 剑一 咔咔咔—— 大树懒腰而断,树冠倒下,砸在了河滩上。 吴清婉被大树倒地的巨响惊醒过来,抬眼看去,才发现大树后方的密林,出现了一条两丈长的凹槽,中间沿途树木花草全数被搅碎,余下切口光滑如镜面。 “这……这怎么可能?” 吴清婉缓步走到近前,满眼难以置信——这一剑,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要知道在炼气期,只有到了十一重‘风府’,才能勉强让真气离体。 左凌泉即便真有第十重的修为,也最多让真气外显清晰可见而已。 先不说真气离体的问题,在吴清婉所见之人中,没有任何一人能出剑这么稳。 正常来讲,真气离体便很难掌控,把控力再强,也无法避免出体真气分散流失,而真气分散流失,杀力自然也随之降低。 但吴清婉能清晰瞧见,地上被剑气斩出来的木桩、断枝,切口连成一线、光滑如镜面,这说明真气出体后聚集成束,没有一丝一毫的分散,直至末端力竭。 要做到这一步,对修士自身的把控力要求有多高,吴清婉难以想象。 她师父岳平阳,修为已至灵谷六重,在大丹朝乃至周边地区,都是当之无愧第一人,已经掌握了‘剑气成罡’‘真气化形’等通天手段,但出体真气也没有稳到这种程度,总是会流失一些。 在没看到这一剑之前,她都不相信世间有修士能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是没修炼过的寻常人了。 这是化为人形的妖股不成? 与吴清婉芙惊为天人相比,左凌泉自己的反应,反而要平静许多。 左凌泉对自己剑很有信心,他若是有修为傍身,本就该展现出这样的杀力! 出完剑后,左凌泉身上流淌的真气,也消散殆尽,骨头都轻了几两,甚至有些疲惫。他挽了个剑花把长剑归鞘,转眼看向旁边张着小嘴的吴清婉,展颜一笑: “吴前辈,我这一剑如何?” 如何? 我的天啦! 吴清婉眸子在发光,她回过神来,围着左凌泉转了几圈,如同看着一方无暇美玉,又惊又疑的道: “你方才这一剑,是谁教你的?” 左凌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把袍子捡起来穿上: “不是和吴前辈说过吗,我从小就练剑,每天一千剑,练了十四年,说起来也就会这一下。” 自己练的? 吴清婉有些不信,但看左凌泉的表情也不似再骗人。她虽然不明白左凌泉如何悟出来的这一剑,但知晓这一剑的份量。 修行中人,炼气法决是往体内积攒真气、稳固经脉,而武技、术法、符箓、炼丹等等,则是使用体内真气的法门。 分辨这些法门是否优劣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看对自身真气的利用效率。十成真气施展出来,只有一成起实际作用,不用想都知道是废物;而左凌泉这剑技,真气出体无丝毫分散,便相当于十成真气施展出来,发挥了十成效果,速度更是夸张,在同境界中基本真无敌,用上乘武技形容都偏低。 上乘的武技、术法,往往比立宗之本的炼气法决还珍贵——炼气慢点无所谓,修行中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用来御敌的武技、术法,则是性命攸关的东西,搏杀之时谁强一分就是生死之差。 左凌泉这等通神剑技,若是传出去,有多少人眼红不言而喻,恐怕连高高在上的南方九宗,都会起窥伺之心。 修行一道,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的莽荒之地,弱便是原罪,吴清婉深知这个道理。她严肃开口道: “你这一剑,可万万莫要在外人面前施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在修行一道也适用,那些个‘世外高人’,想抢走你的剑再弄死你,可不是一般的简单。” 左凌泉并非不懂江湖险恶的雏儿,瞧见吴清婉神色郑重的叮嘱,他略显无奈的道: “我身上半点真气没有,以后想显摆也显摆不出来,怎么让人眼红?” 吴清婉才想起这个,方才捡到宝的暗自窃喜,在一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皱起眉来: “倒也是哦,光会剑术,炼不出真气也没用,以后总不能随身带着我,打架前先给你传两个时辰真气,这还不如让我直接出手。” 吴清婉眼中满是不解,抬手在左凌泉胳膊上捏了捏: “怎么会呢?你方才明明能承受第十重的修为,证明‘神道穴’已经稳固,能用出此剑,更证明从里到外都没问题,怎么可能炼不出真气?只要炼出真气,我可以肯定,你能直接入炼气第十重,凭借十七岁入第十重的天赋,当南方九宗内门弟子的轻而易举。” 左凌泉也疑惑自己为何炼不出真气,不过此时的迷茫,已经比方才消减太多——既然自己身体能承载真气,也能施展所学,就证明自己并非与大道无缘,只是方法没找对罢了。以后只需要继续练自己的剑,说不定哪天茅塞顿开,就什么都通了。 “吴前辈,咱们回栖凰谷吧,这些事慢慢来。” 吴清婉也知道急不得,回头看了眼被破坏的密林,眼中仍有惊叹之色,驻足片刻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 春雨细密绵长,一旦落下,便好像永远不停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东方亮起晨光,鸡冠岭附近的山野寂寂无声,原本在此落脚的栖凰谷弟子已经折返,而在溪涧旁的孤男寡女,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一片被摧残殆尽的密林留在原地。 溪水安静流淌,随着天色亮起,一只野兔从洞口探出头来,谨慎左右观望许久,才快步跑过小溪,路过密林时停下脚步,有些奇怪的打量,似乎是在好奇,这片树林是被什么摧残成了这样。 一只不通灵性的野兔,自然弄不懂缘由,看了片刻后,继续朝前跑去。 但让野兔没想到的是,方才还毫无阻碍的河滩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根木桩,使得它一头撞在了上面,摔了个跟头。 “叽——” 野兔原地滚了一圈爬起来,抬眼看去,才发现两根木柱是人的腿,吓得一蹦三尺高,迅速钻进了密林里。 河滩上,身材中等的男人安静站立。 男人身着灰衣、头戴斗笠,背负双手,可见背后披散下来的长发,头发呈花白之色,恐怕上了年纪。 打眼看去,男人像是个上了年岁的猎户,不过寻常猎户根本不会来这凶险之地,腰上悬挂的也并非柴刀,而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没有花纹,平平无奇,浑身上下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腰间挂着一块白玉牌子,牌子正面刻着一把剑——插在城头的剑! 雨幕之下,男人并未搭理冒冒失失的野兔,背着手走到密林之前,探出干枯手指,抚过树桩上光滑如镜面的切口,又转眼看向身后的地面,那是左凌泉站立的位置,发力时地上踩出了两个脚印,已经积蓄了雨水。 “老陆,看出什么没有?” 山林寂寂,好似只有一个人,但声音传出,才让人惊觉,上方还有一人。 溪涧上方的百丈高空,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侧坐在一柄长剑之上,手里拎着个黄色酒葫芦,略显无聊的瞧着周边山野。 被称为老陆的老人,看起来有些古板,目光集中在毁坏的密林间,沙哑道: “剑意冲天,方圆数里鸟兽至今不敢啼鸣;观其剑痕,切口光滑入镜,聚力于一点无丝毫分散。虽说修为太低,但这一剑的火候,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你或许也一样。” 年轻人听见这话,御剑缓缓降下,停在老陆身侧,扫了眼密林间十丈左右的凹槽,嗤笑道: “老陆,你别开玩笑,一剑出去就砍了几棵树罢了,也当得起你这般称赞?” 老陆抬起手来,指向旁边的密林: “你用不到灵谷的修为,往那边出一剑,若是有这一剑的水平,我把剑送你。” 剑客佩剑,如同发妻,哪有送人的道理。 年轻人见老陆这么说,神色才认真些许,来到近前仔细观摩,点头道: “好像是有点火候,这是什么剑法?” 老陆眼神郑重: “剑一!” 年轻人表情一凝,一副‘你逗我’的模样: “同境一剑破万法,方可称得上‘剑一’。我剑皇城内剑仙如云,自行领悟‘剑一’的天纵奇才也是千年不遇;而且‘剑一’出手必然天地变色,这玩意才砍几棵树,就配称‘剑一’?” 老陆斜了年轻人一眼:“九盟八尊主、中洲十剑皇,有谁生下来就能气动九霄?我辈剑客,都是从砍木桩爬起来的;这一剑虽说修为太低,但其火候,同境内无人能敌,只需百年磨砺,成为一方尊主也不无可能,我练了一辈子剑,不会看岔。” 年轻人半信半疑,见老陆如此笃定,他也只能顺着话道: “这里可是南方九宗的地盘,若老陆你此言当真,百年之后,九宗之中冒出个用剑比我剑皇城厉害的,我们岂不是成了笑话?” “此子恐怕年不过三十,能用出‘剑一’,悟性实属罕见,如果不出意外,日后羽翼丰满,压我剑皇城数百年也不无可能。” “那怎么办,找出来宰了以绝后患?” 老陆听见这话,眉头一皱,眼中带着不屑: “踩死再多襁褓中的天才,也改变不了身为弱者的事实;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能挥剑向更强者。你这种想法,是心术不正,心不正则道不坚,一辈子都别想有大建树。” 年轻人呵呵笑了下:“开个玩笑罢了,灵谷境不到的小娃娃,让我出剑我都嫌脸红。那你说怎么办?” 老陆沉思片刻:“此地位于荒山南侧,太过偏远,我也得顺路去惊露台,发觉周边安静的有些诡异,才找到这处剑痕。这种荒芜之地,如果任其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很可能荒废天赋或者早夭。” “老陆,你是想把此人找出来,传承衣钵?” “年纪轻轻便领悟‘剑一’,当我师父还差不多,我教不了。找出来,只是怕名剑蒙尘罢了。” 年轻人微微点头,看向周边山野:“这地方虽偏远,但外面人可不少,我瞧山边上那小门派都有几千号人,你一个不知底细的仙门老祖,贸然跑过去去问,我估计会先把人家吓死。而且惊露台若是知晓,我们在他家后花园,光明正大挖苗子,也伤感情不是。” “低调些即可。以脚印大小深浅来看,此人当是男子;观其杀力,至少炼气八重;残留真气,五行属木。满足这三点的人,在这小地方应当很好找。你先去惊露台,我多留两天,找到人再过去。” 年轻人叹了口气:“也行,真把人领回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天才,值得老陆你这般夸赞,竟然连我都抛下不管了。” 话落,年轻人御剑凌空,眨眼已至天际。 老陆扫了眼周边,转身朝栖凰谷方向徒步行去…… ———— PS:这不是白胡子老爷爷…… 第二十九章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咚—— 咚—— 浑厚钟声,自山巅传出,与金色晨曦一起,落入四面环山的幽谷。 清晨雾气未散,连忙成片的亭台楼阁,如处于云雾之间,如梦似幻。 身着制式黑袍的栖凰谷年幼弟子,在钟声之下陆续走出房门,三两结伴,赶去山谷中心的广场。 稍长一些的师兄师姐,则开始忙活各自的事务,或是去典籍房借阅书籍,或是去执剑房报道完成每月执勤的任务。 广场后侧的竹林附近,是一大片冒着青烟的房舍,丹器房的数百弟子,在其中打磨器具、炼制药物。 休整一夜的吴清婉,从瀑布后方的石洞里走出来,站在崖畔的石台旁,眺望远方金光璀璨的晨曦,稍显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新的一天开始啦!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每天的事情,肯定不光是待在山崖上看风景。 丹器房作用在炼制药物、制造各种器具,其中比较简单的交给弟子即可,但有些比较繁琐的还得吴清婉自己动手。 不过,大丹朝是小地方,栖凰谷也不是大宗门,获得的天材地宝有限,能下金蛋的丹方、炼器图谱更是没有,寻常器具、药物,再繁琐也繁琐不到哪里去,吴清婉平时倒也不忙。 吴清婉每天主要的任务,就是去下面的竹林里,指导自己的亲传弟子。剩下的时间便是打坐炼气,吴清婉五行亲木,金木水火土,对应西东北南中,水生木,所以修炼之地在栖凰谷最东方的瀑布下面。 闲暇时分,吴清婉也会自己做个饭。 修为到灵谷境,体内自成周天,可源源不绝吸纳天地灵气反哺自身,不食五谷也无妨,但她还有未曾入灵谷,饭还是要吃的,需求量不大罢了。 旭日东升,天色刚亮。 吴清婉在悬崖边站了片刻,便瞧见下方水潭旁的院落里,左凌泉走了出来,换掉了身上的弟子袍,改为了世家公子的装束。 前几天两人从长青山里归来,吴清婉看到左凌泉那一剑的风采后,对左凌泉的观感,已经从‘年纪不大的笨娃娃’,变成了‘难以琢磨的修行奇才’。 吴清婉本就欣赏左凌泉的品性,如今自然更加欣赏,看左凌泉的眼神,比侍郎左寒稠还亲近: “凌泉,你准备出去?” 左凌泉这几天都没睡好,辗转反侧都在想着自己那一剑的风采,恨不得现在就练出真气。不过想归想,事实也摆在眼前,根本急不来,身边事还是要去处理的。 自从上次入门,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天,左凌泉出门前只和三叔打了个招呼,十天半个月不回去显然不合适,趁着今天没事,便想着回去看看。 “是啊,回京城待一天,明天再过来,吴前辈有安排吗?” “也没什么安排,回来后,我给你针灸刺激经脉穴位试试,说不定能有转机。还有,你是姜怡的驸马,要是想去见她的话,可以带一只杏花街的王家烧鸡,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嗯……还有仙芝斋的胭脂‘红花蜜’,价钱比较贵,不过你应该买得起……” 石崖下方的竹林里,小花师姐在内的几个姑娘,闻言来了精神,开口嬉笑道: “左师弟,我们的也别忘了啊。” “是啊是啊……” 吴清婉脸色一沉:“没规矩,有这么要东西的?” “我们就说说嘛……” 左凌泉摇头轻笑,说起姜怡,他还记得过来前,姜怡交代的差事;他这几天连栖凰谷的路都没认全,自然也没见过闭关的国师,这次回去没打算向那个有点刁蛮的未婚妻复命。不过,吴前辈这么认真嘱咐,他也记在了心里: “谢前辈指点,前辈可要我带什么东西?” 吴清婉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也不会让晚辈给她买东西: “不必了,早点去吧。” 左凌泉拱手一礼,又和诸多师姐告辞后,转身离开了竹林。 栖凰谷的环境,数十年都不会有太大变化,进出的道路左凌泉早已经熟悉,轻车熟路走出谷口和十里柳林,来到了八角牌坊外的小镇。 小镇修在栖凰谷门口,名字自然叫栖凰镇,镇子上多是在外的‘散修’,也有不少栖凰谷的弟子,兜售自己制作的物件赚外快。 大丹朝的修行中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栖凰谷开宗立派两百余年,弟子即便十年一轮,如今来来去去也轮了二十余次,出山的弟子师传徒、父传子,世代累积下来,已经有了些规模。 除栖凰谷之外,各地郡县也有些小门派、道观,大到数百人、小到两三人,这些势力虽然和俗世江湖人已经没有区别,但本质还是算修行中人。 大丹朝虽然修士不算太少,但修为高深的不多也是事实,普遍都在炼气四重以下。造成这个原因,除开修行难度太大外,最重要的还是大丹朝地理位置封闭,修行资源太少,有机会的基本都去外面闯荡了。 修行一道,可没有衣锦还乡的说法,一旦出去,要么位列仙班,要么死在路上。能半途归来报答宗门的人,上一个还是国师岳平阳,其他人即便回来,也是心灰意冷落叶归根的。 虽然修为低微,但修行一道可没有躺平等死一说,在外散修向道之心还是有的。 朝廷和关外通商,换来的白玉铢和各种修炼相关的器物,都会给栖凰谷。而这些编外散修,想得到栖凰谷这些东西,就只能来栖凰谷碰运气,久而久之下来,大门外面就变成了现在的栖凰镇,京城的郎中和百姓,也会到这里来买卖药材。 左临泉骑马经过小集市,路边随处可见在摊子上挑挑拣拣的人,至于是不是修行中人,有多高修为,凭外表他也看不出来。他没有在集市上停留,穿过集市后,便朝着京城方向飞马而去。 而就在左凌泉快走出小镇的时候,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客,也在沿着街道,朝着外面行走。 ———— 一人一马擦肩而过,转瞬已经分开很远。 头发花白的江湖客,背负双手在街上停步,稍加沉默,抬起斗笠看了一眼。 飞马离去的公子哥已经跑出些距离,虽然气宇轩昂、体魄强健,但江湖客能看出,目前还只是个凡人,和镇子上的贩夫走卒区别不大。 他之所以会停步打量,单纯是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年轻岁月。 修行也好,江湖也罢;无论剑客,还是剑仙。只要是用剑的,可能都经历过‘腰悬宝剑、纵马扬鞭’的意气风发。 毕竟‘仙’也是从人修来的,没有人天生就会御风凌空。 只可惜,那段岁月太过久远,久的已久有点记不清了。 江湖客目送那公子哥远去后,撩起自鬓角垂下的花白头发看了看,眼中显出几分怀念。 世间最悲事,无非‘看英雄迟暮、看美人白头’。 比这还悲的,是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却连个能与之诉说的身边人都没有。 江湖客驻扎良久后,转眼望向街边的商贩: “小友,你这马怎么卖?” “嘿——本道今年六十有二,看你这娃娃最多五十出头,怎么这般没礼数?” “仙长,你这马怎么卖?” “马卖了本道怎么回去?驴子要不?就这头,栖凰谷老祖亲手开过光,上治百病、下佑子孙,白天保五畜兴旺、晚上护不倒金枪;看在道友有缘的份儿上,给你个人情价,只要五十两,童叟无欺。” “唉……” …… 第三十章 有没有那种…… 快马回到文德桥南岸的左府,时间还没到正午。 三叔左寒稠忙着公事尚未回来,偌大府邸之中,只有三婶儿和五哥左云亭在。 左凌泉先行来到主院,和三婶儿报了个平安,然后准备出门逛街,给各位师姐们买胭脂水粉。 给女人挑胭脂的事儿,左凌泉不太好告诉三婶儿,但他对京城不熟悉,出了门总不能挨个找人问,正想挑个水灵丫环陪自己出门的时候,五哥左云亭打着哈欠,懒洋洋从后宅里跑了出来。 已经日上三竿,家中丫鬟家丁都快吃午饭了,左云亭明显才刚起床,此时揉着眼睛直接往饭厅走去,衣裳都没穿好。 丫环家丁对这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瞧见左凌泉从游廊里走来,连忙弯身一礼; “七公子。” 左云亭睡眼惺忪根本没注意,听见声响才发现堂弟站在旁边。作为兄长,不修边幅的模样自然不能被弟弟瞧见,左云亭连忙咳嗽一声,站直身形拍了拍衣服,故作老成地道: “凌泉,你回来啦?方才在收拾屋子,衣服弄得乱了些。” 左凌泉看破不说破:“五哥还真是勤俭,我也才刚回来,正准备出去转转。” 两人虽是堂兄弟,但往年并未见过,随着左凌泉成为驸马,左寒稠近些日子整天唠叨‘些什么: “逆子!你要是有凌泉一半本事,哪怕是有一半好看,硬饭吃不着也能吃上软饭……” 左云亭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也想好好认识一下这个堂弟。 听见左凌泉要出去转,左云亭来了兴致,走到跟前拍了拍左凌泉的肩膀: “你刚到京城不久,对街巷恐怕不熟悉,要不要五哥带着你出去转转?五哥号称‘文德八寸枪’,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对外面熟得很。” 八寸枪?左凌泉眼皮跳了跳,硬是没笑,和煦回应: “那正好,五哥若是不忙的话,带我出去认认路。” “我能有什么忙的,饭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左云亭说走就走,正了下衣冠,带着左凌泉出了府门,朝最繁华的杏花街行去。 东华城共有三十六坊,人口不下三十万,阳春二月天气极好,出来透气的百姓极多,街面上行人如织,沿街的铺子里也是琳琅满目。 左云亭说自己无人不知,显然也不是吹嘘,走到青楼酒楼扎堆的杏花街,时常能听见一句: “五爷,进来玩啊~” “五爷,刚从长青山里抓来的蛐蛐……” …… 左凌泉走了一路,逐渐满头黑线,但毕竟是同族兄长,他也不好说什么,等到了杏花街中段,才开口道: “五哥,你不会想带我去青楼吧?” 左云亭听见这话,眼神微动,左右看了看后,凑近小声道: “凌泉啊,你不会还是雏儿吧?要不要五哥带你去……” 左凌泉向来洁身自好,肯定是雏儿,他眼神示意远处的巍峨皇城: “五哥,你确定公主殿下知道后,不会把我们兄弟俩送去宫里当太监?” 左云亭身下一寒,连忙打了个哈哈: “开个玩笑罢了,五哥我从不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嗯……赌坊去不去?去的话你借我点银子,嗯……五哥比较勤俭,银子都给你三叔置办文房四宝了。” 左凌泉叹了口气,直说道:“赌坊就不去了,我最近在栖凰谷住着,那里的师姐让我带点胭脂,五哥可知仙芝斋在哪儿?” 左云亭恍然,拍了拍胸口: “走吧,我带你过去。嗯……顺便给我也挑几件。” “五哥还用这个?” “怎么会呢,送我娘的。” “是吗?那肯定得我掏银子,入京的时候,还未曾给三婶儿带礼物,说来惭愧……” “一家人,不计较。” 两人闲聊间,来到了杏花街正中的三层高楼里。 高楼名为‘仙芝斋’,其中首饰珠宝、胭脂水粉、衣裙布匹应有尽有,买的都是夫人小姐用的物件,但顾客并不全是小姐夫人,过来给心仪之人挑选礼物的公子员外也不在少数。 左凌泉进入其中,抬眼就瞧见站在大厅里的老板娘,双眼直冒金光,就好似看到一块大肥肉似的,手上的客人都不顾,连忙跑了过来: “哎呦喂~什么风把五公子给吹来了?稀客稀客,快请进,这位是?” “我堂弟,外号青合财神,你可得招待好了。” “哎呦喂~双喜临门!快请进!” 身段儿富态的老板娘一拍手掌,就好似看见了两块肥肉,连忙把左凌泉带进了大厅旁的雅间就坐,茶水瓜子一应俱全。 左凌泉也没在意这些,在椅子上就坐后,便安静喝茶,让左云亭先挑东西。 只是,左凌泉还是低估了左云亭的不靠谱。 左云亭往椅子上一坐,被老板娘一番吹捧后,直接飘了,拿什么要什么,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桌子上就放了一大堆。 左凌泉银子多不假,给三婶儿买东西也不在乎这一点,但铺子伙计拿过来的东西,显然不是一个持家夫人该用的——什么花枝招展的珠钗、颜色很艳的胭脂,用在小姑娘身上都显得不合适,给勾栏窑姐儿还差不多。 左凌泉看了片刻后,放下茶杯,抬手打住左云亭的话语: “五哥,你确定这些东西,都是送三婶儿的?” 左云亭见好就收,打了个哈哈: “有点多哈?那就这些吧。你要买什么?” 左凌泉暗暗摇头,也没有多说,转而看向掌柜:“听说你们这有一种叫‘红花蜜’的胭脂?” 老板娘看得出谁是出钱的大爷,满眼笑意点头: “红花蜜是我仙芝斋的招牌,当今公主殿下都喜欢,公子要多少?” 左凌泉算了下人数,要了十来盒胭脂,虽说价钱有点贵,但和左云亭那挥金如土比起来,实惠多了。他让掌柜打包好送去府上,起身准备离开,只是走出雅间,瞧见有两个官家小姐,在大厅里挑选衣裙。 上次在栖凰谷,左凌泉和吴清婉切磋,不小心把吴清婉衣服划破。虽说吴清婉不介意,但吴清婉对左凌泉照拂有加,这份情左凌泉不可能不记,既然遇上了,便开口道: “你这可有质地上乘的裙子?” 老板娘巴不得左凌泉直接把铺子买了,连忙点头: “有,只要是女人用的东西,我们这儿都有,我带公子上去看看?” 左凌泉微微点头,回头看去,左云亭又遇上了熟人,正在攀谈,便没有打扰,直接和老板娘去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大厅安静许多,招待的人也都是女子,显然平日里有不少夫人小姐在这里挑选成衣、布料。 左凌泉来到一个宽大房间内,抬眼便瞧见墙壁上挂着不少衣裙,有上衣和裙子分开的,也有一体成型的连衣裙,无论款式、质地,在大丹朝恐怕都找不到能媲美的。 左凌泉眼光不差,对吴清婉的相貌三围有所了解,自然晓得穿什么样的裙子好看;他转了一圈儿后,挑了件云白色的连衣长裙,布料是南方四郡出产的云中锦,上有银丝勾勒的云纹,既不缺年轻姑娘的灵通,又带着成熟婉约的大气,很适合吴清婉这种摸不清年龄的女子。 “公子眼光是真好,这件裙子绣娘刚刚做出来,花了将近三个月的工夫,就这一件儿……” 左凌泉没兴趣听这些忽悠人的废话,选好裙子后,又看向周边。 老板娘连忙询问:“公子还要选什么?” 左凌泉上次划破的,可不止吴清婉的外裙,里面的衣裳也破了,要赔肯定赔全套。 虽然送内衣不太合适,但以左凌泉接触来看,吴清婉很有世外高人的风范,对世俗规矩不怎么讲究,他稍微犹豫,还是准备买一件儿赔给吴清婉。 不过大男人买这个,古往今来都不太好开口。 好在老板娘眼神极为毒辣,瞧见左凌泉有所迟疑,便明白了意思,眼中露出笑意: “公子是想买亵衣吧?还真是心疼女人。” 亵衣就是贴身衣物,肚兜是其中一种,带个‘亵’字是因为寻常百姓觉得不干净,一般很少有男人会买。 左凌泉倒是不计较这些,询问道: “有吗?” “有。” 老板娘连忙跑到房间侧面的柜台,从里面去了几个木盒子,打开后让左凌泉挑选。 左凌泉略微扫了眼,盒子里的亵衣,款式很保守,用料和外衣差不多,虽说贴身,但造型极为难看,看起来就好似一块布口袋。 左凌泉知晓这世道,大部分市井妇人都穿这种亵衣,但他实在看不上,问道: “嗯……有没有那种……就是那种……” 左凌泉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但老板娘常年做这门生意,岂会不明白意思,询问道: “骚一点的?” 骚?! 左凌泉一个趔趄,完全没想到老板娘能说出这种形容词。 这个形容词很贴切不假,但用在吴前辈身上,显然太过放肆无礼,好歹也是他半个丈母娘…… 左凌泉犹豫了下,认真纠正: “是好看点的,嗯……给比较成熟、端庄的女子穿,女性长辈。” 老板娘眨了眨眼睛,表情稍显古怪,暗道:给长辈买肚兜?男人买肚兜,不就是为了让女人穿给自己看…… 不过京城这地方,喜欢成熟女子的公子哥不在少数,特别是那种带点禁忌关系的。 成熟女人可不似小丫头那般口味淡,看来一般的骚还不行…… 老板娘暗暗点头,明白了左凌泉的‘意思’,不出片刻,便拿来了一个做工精美的荷包,递给左凌泉。 赔给吴清婉的东西,左凌泉并未触碰,只是让老板娘打开扫了眼,觉得做工不错后,便让老板娘拿了件新的,包好放进了白裙里…… 第三十一章 相逢即是有缘 “两位公子慢走,以后常来啊!” 不久后,左凌泉走出仙芝斋的大门,老板娘在门口笑眯眯欢送,买的一大堆东西,没法拿的都由伙计送去了左府。 左云亭出来一趟,刮了这么厚的油水,嘴角都快拉到了耳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摇着,笑眯眯的道: “凌泉,你还想买什么,我带你过去。” 左凌泉已经买好了东西,不想再被当肥羊宰了,转了半天也想找个地方坐坐:“五哥喝酒吗?” “废话,不喝酒能叫男人,走,去哪儿?” 左凌泉转眼看了看,杏花街距离临河坊并不算远,转身朝着临河坊方向走去。 左云亭只是散漫懒惰,并非痴傻,选驸马那天,便晓得左凌泉和临河坊的一个酒娘认识,他爹还专门派人打点过临河坊的黑白两道,免得那酒娘出岔子,惹毛了脾气比较硬的左凌泉。 因此要去什么地方,左云亭心知肚明,也是看破不说破。 兄弟两个在街上走了约莫两刻钟,便进入了临河坊的坊门。 左云亭身为三品侍郎的嫡出子,在京城算是顶流的公子,平日里不会来三教九流混杂的临河码头,此时走走看看,还颇有兴致。 左凌泉缓步行进,来到临河小街之上,抬眼便看到了在酒肆里转悠的汤静煣。只是他还没走到附近,旁边的左云亭,就一惊一乍地来了句: “呦呵!凌泉,你看那个江湖人,骑着头驴子,这扮相着实少见。” 左凌泉顺着折扇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小街河岸上,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腰悬佩剑的人,左手放在腰后,右手牵着一头黑驴,正眺望着沿河两岸的景色。 临河坊三教九流混杂,江湖人不少,这打扮太过常见,左凌泉方才还真没注意到。 彼此距离不远,随着左云亭开口,那边的江湖人好像听到了声音,转眼看向这边。 左云亭方才的轻佻言语有些无礼,左凌泉见此抱拳道: “方才出言冒犯,还请阁下见谅。” 左云亭出身官宦之家,自然懂礼数,方才只是以为对方听不到罢了,他见状也有模有样地抱拳: “得罪得罪,阁下这一看就是高人,我方才也是好奇。” 江湖人身着灰色麻衣,看起来暮气沉沉,他望了左凌泉一眼后,声音沙哑道: “遇见便是缘分,行走江湖不计较这些。” 左凌泉爽朗一笑,抬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转身进入酒肆。 只是旁边的左云亭,天生外向自来熟,还真就对那驴子感兴趣,走到跟前好奇打量: “老壮士,你这行走江湖骑着头驴子,真跑得动?” 江湖客笑了下:“路走不完,迟早都有停下来的一天,快点慢点,没什么区别。” 左云亭琢磨了下,觉得这是屁话,摇头道: “这能一样?走得快肯定跑得远些,不然花大价钱养马作甚?都养驴了。” 左凌泉站在酒肆门外,觉得这俩聊天还挺有意思,便开口道: “阁下要不进来坐下说?我请客,算是为方才的言行赔不是。” 江湖客兴许是闲着无聊,并未拒绝,把驴子留在原地,和左云亭一起进入了酒肆。 汤静煣自然看到左凌泉过来了,表情有些古怪,悄悄走到跟前,拉了拉左凌泉的袖子。 左凌泉见状,跟着汤静煣走到了酒肆里侧的布帘后面,疑惑道: “汤姐,怎么了?” 汤静煣皱着眉儿,眼神示意外面: “小左,刚才那个老头,古怪得很。早上忽然骑着驴跑过来,坐在酒肆里喝酒,时不时打量我一眼……” 左凌泉微微一愣,他没感觉那江湖客像个老色胚,蹙眉道: “目光不正?” “也不是,言行举止都很正派,和你差不多,但眼神儿没你这么柔,感觉怪渗人的。好不容易把他熬走,你又把他给招进来了……算了算了,来者是客,你多注意些就是了。” 左凌泉微微点头,不再多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汤静煣,便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汤静煣想着事情,下意识抬手接过,等左凌泉走了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去,竟然是一盒装饰精美的胭脂。 ?! 汤静煣目光一凝,胡思乱想刹那间烟消云散,她急忙抬起头来,想开口说什么,可瞧见左凌泉已近出去了,又连忙止住话语,有些羞急的跺了跺脚,也不知想到了哪里…… ------ 河畔小街酒香扑鼻,市井嘈杂不绝于耳。 靠窗的小酒桌旁,江湖客取下斗笠放在桌上,露出一头束起的花白长发,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暮气沉沉,一双带着鱼尾纹的丹凤眼,却如月下寒潭般深邃清澈,一看便是个走了很多路的过来人。 左凌泉从布帘后出来,拿着一壶温好的酒放在桌上,在对面坐下,含笑询问: “阁下怎么称呼?” 江湖客神色平静,沙哑开口: “叫我老陆就好,两位小友,怎么称呼?” 左云亭坐在二人之间,可能是被酒香勾起了馋虫,拿起酒壶给三人都倒了一碗,笑呵呵道: “我叫左云亭,这是我堂弟凌泉,在京城并称‘左氏双雄’。看陆老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刚到京城?” 左凌泉听了汤静煣的言语,对这个自然在乎,抬眼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可惜,老陆脸上根本没有表情,始终带着平淡微笑,端起酒碗抿了口后,才道: “外面来的,早上刚到。” 大丹朝很封闭,只有北方一个关口,所以‘外面’在大丹朝一般都指北方。 左云亭端着酒碗,有些好奇地询问: “北崖郡?” “还要外面些。” 左凌泉闻言心中稍显意外,从北崖郡再往北走,可就是关外了。 大丹朝地势封闭但自给自足,外来人只有些许商客,一个江湖人从关外跑到京城来,实在太过罕见。 左凌泉暗暗思索了下,询问道: “陆老是修行中人?” 老陆晃荡着酒碗,看向左凌泉: “小友觉得我像?” 左凌泉思索了下——修行中人常年修身养性,只要稍微有点修为,看起来都会不同,主要体现在精气神上面,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吴清婉,和姜怡她娘平辈,看起来却比豆蔻之龄的小姑娘还水嫩。 而面前的老伯,暮气沉沉和半只脚快要入土似的,实在没有修行中人的卖相,即便真是修行中人,估计也是修为不高,又大限将近那种…… 左凌泉心中如此想着,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的左云亭,倒是笑呵呵先开了口: “像,就陆老这扮相,一看就是那种大隐隐于市的绝顶高手,嗯……在修行中人里面,应该叫‘仙门老怪’‘仙家老祖’,我听说书先生讲过。要是正经江湖人的话,谁会牵着头驴到处跑,也就高人会干这种沽名钓誉的事儿,是吧老陆?哈哈哈……” 说完,还抬手在老陆肩膀上用力拍了下…… 第三十二章 哥多给你烧点纸 左凌泉被五哥的话逗得直摇头。 老陆也被逗笑了,端着酒碗,颇为赞许地道: “小友好眼力,马屁还拍得行云流水,这要是在外面,有大出息。” 左凌泉闻言一愣,端起酒碗敬了下:“陆老还真是修行中人?” 老陆平端酒碗回敬:“修行过一段时间,不过已经放下了,路太长,走不完。” “哦?” 左凌泉认真观察几眼,自是没看出什么特别,便直接问道: “陆老有多高的修为?” 老陆晃荡着酒碗,顿了片刻,才唏嘘一笑: “路走了不少,境界没多高,曾经到过炼气五重吧。” 左凌泉对此倒也没怀疑,毕竟他一重都没有,是真是假也看不出来。 左云亭对修行一知半解聊,询问道: “老陆,你说你是关外之人,跑大丹京城来作甚?莫不是我们这还有啥好东西来寻宝的?” 老陆笑了下,暗道还真是如此,不过不是寻宝,而是寻人。 老陆炼了一辈子剑,都未曾领悟到专属于自己的‘剑一’;剑一并非单指某一个招式,而是剑客习剑一生的总结,是‘大道至简’,是自己所行之道走到极致的象征。 没能悟出剑一,就代表自己的剑道走偏了,或者尚未走到顶端,这对从山村穷小子一步步爬起来的老陆来说,是死不瞑目的遗憾和不甘。 所以老陆想来看看,能悟出这一剑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还能观他人之道,给自己带来些许感悟。 早上转遍了栖凰谷,他把每个人都瞧了一遍,所有人中,也就左凌泉算得上少有的好苗子。 但左凌泉年纪太小,不大可能这么小就把自身剑道走到极致,其他条件也相差太大,所以便到附近的城镇里接着找。 走到这里后,他觉得周边有点古怪,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古怪,就又遇上了这兄弟俩。 这些事情太玄乎,自是不好对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讲。老陆想了想回应道 “以前路走得多,却光顾着修行,没注意过外面这山、手里这酒,如今年纪大了,想在入土之前,多走走看看。” 左凌泉在栖凰谷,听过很多入门修行半辈子,最后心灰意冷回老家的事情,对老陆的话倒是理解: “修行无非是想活得长些、看得多些。最后即便没求得长生,只要走过看过,那也不算白走一趟。” 老陆挺满意这话:“小友心气不错,修行本就是如此,没几个人能真得长生,急于求成,反而事事不成。你抱着这种想法,日后修行路上,会少很多磨难。” 左凌泉略显意外:“陆老怎么知道我是修行中人?” 老陆抬了抬眼皮:“正常人谁会聊这些修行感悟?你看你哥聊了吗?” “……” 左凌泉哑口无言。 左云亭则是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和老陆碰了下: “陆老眼力也不差啊。我这堂弟,最是痴迷修行,为了长生大道,连貌美如花的公主都能不搭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不然指不定现在都跑大燕去了。” 老陆听见这话,眼底稍显疑惑,扫了左凌泉一眼: “看小友这面相,不是愚笨之人,何来不能入门一说?” 左凌泉说起这个就有点无奈:“幼年高人摸骨,说是经脉不通,没法修行,至今也没踏进门槛,其实还算不上修行中人。” 修行中人都知道‘藏锋’以求自保,老陆也不确定左凌泉此言真假,没犯‘交浅言深’的忌讳,只是摇头一笑: “天地最是公正,没有生下来就不给机会的。炼不出真气,就先把身体底子打好,常言‘天道酬勤’,指不定哪天灵光一闪就会了。想修行就得有耐心,急不来。” 左凌泉本就是这般想法,抬起酒碗道: “那就借陆老吉言了。” 两少一老,就这么坐在酒肆里闲聊了半天。 左凌泉最初还有怀疑,但聊到最后,发现老陆也就是个性格随和的老人家,不像心怀叵测之辈,戒心也放了下来。 而左云亭天生自来熟,比左凌泉会唠嗑,两碗酒下肚便有点飘了,勾着老陆肩膀称兄道弟各种瞎扯,最后还非得骑人家驴子。 老陆也是有兴致,站在旁边打量,还不时和看戏的街坊百姓一起笑上两声。 这种场合,左凌泉实在不好挤进去一起凑热闹,站在窗口旁观。 只是他还没看上几眼,背后就有点发毛,好像有一道冷冷的目光盯着他。 左凌泉回过头来,却见后屋门口的布帘外,汤静煣双臂环着鼓囊囊的胸脯,板着小脸,一副‘你有朋友在,我就不骂你了’的管家婆模样。 左凌泉放下酒碗来到了汤静煣面前,奇怪道: “汤姐,怎么了?” 汤静煣压着眼底的莫名情绪,做出一副很不满的模样,摊开手掌: “你这是什么意思?” 左凌泉看了看掌心包装精美的胭脂盒,勾起嘴角道: “送汤姐的,喜欢吗?” 喜欢吗? 你还真问得出口! 我喜欢归喜欢,胭脂是你能送的? 汤静煣眉梢紧蹙,酝酿了下话语,才沉声道: “左凌泉,姐姐我可给你打声招呼,你在我这喝酒,我招待你是本分。我可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别以为自己长得俊、家世好、人品好、会来事儿,就能乱来!要不是看在你年纪小的份儿上,我早就把你打出去了,小马拉大车,你不嫌害臊啊?……”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左凌泉表情平静,认真听完后,才摇头解释: “汤姐别瞎说,我什么为人你还不知道?方才去仙芝斋给公主和栖凰谷的师姐胭脂,买了十几盒,刚好过来喝酒,便给汤姐也带了一盒,没其他意思。汤姐要是觉得不妥……” 左凌泉伸出手,想把胭脂盒拿回来。 汤静煣只是不敢要,可没说不喜欢,连长公主都在用的胭脂,京城哪个女子不喜欢? 听见左凌泉的解释,汤静煣连忙把手掌合上,让他抓了个空,脸上却依旧做出审视模样: “你此言当真?不是专门给姐姐我买的?”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目露疑惑: “我为什么要专门给汤姐买?难不成汤姐还以为我图谋不轨?” 不是吗? 汤静煣眸子眨了两下,觉得左凌泉说的是实话,心里竟然有点莫名的挫败感。不过她表情还是缓和下来,轻轻哼了声,拿起胭脂盒打量: “看在你好意的份儿,姐姐我就不计较收下了。不过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句,胭脂、簪子、梳子这些东西,轻易不能送女儿家,那是示好的意思,让人误会怎么办?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左凌泉点头一笑,又抬起手来: “汤姐觉得不合适,那我就不能送,还是拿回去吧,免得汤姐误会。” “诶诶……” 汤静煣连忙把手放在腰后护住胭脂盒,瞪着眼生怕被抢,还理直气壮地道: “小左,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送出手的东西能往回要的?传出去你名声不就坏了?”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喜欢,故意逗她玩罢了,抬手又抢了两下,把汤静煣追得原地转圈圈。 不曾想刚闹两下,外面就传来一声: “咳咳——” 酒肆里没其他客人,汤静煣才敢和左凌泉说胭脂的事儿,听见咳嗽声,汤静煣还以为有客人来了,连忙又转了一圈儿,做出找东西的模样。 左凌泉背对门口,闻声回头打量。 但这一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高挑身影,左凌泉便愣了下。 酒肆外面,老陆依旧在看傻子骑驴。 骑在驴上的左云亭,不知什么时候酒醒了,双手捂着嘴一副见鬼了的模样,小心翼翼往街道远处移动,还给酒肆里的堂弟,投来一个‘哥多给你烧点纸’的眼神…… ------ 欠债(8/328+) 第三十三章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正午时分,早朝会刚散去不久。 姜怡如往常一样回到福延宫,准备休息用膳,之后去御书房批折子。 只是饭刚吃到一半,一只鸟儿忽然落在了窗台上,扇着翅膀叽叽喳喳,鸟腿上还绑着一只竹筒。 京城距离栖凰谷三十里,并不远,但姜怡近些年帮忙处理朝政,忙得不可开交,极少有时间回去。 姜怡自六岁起便跟着吴清婉修行,对亦师亦母的吴清婉,感情不可谓不深,离开栖凰谷后,也经常用飞鸽传书的方式拉家常。 瞧见熟悉的小鸟,姜怡知道吴清婉来信了,放下筷子起身,取出纸条看了眼,上面只写着左凌泉回城里了,再无其他内容。 姜怡稍显疑惑,不过很快,便明白了吴清婉的意思——小姨肯定是操心她的婚事,才在左凌泉回来时,提前告知她一声,免得左凌泉进不了皇宫,她又公务繁忙,两个人没法增进感情。 我又不喜欢他,又没正事儿,见那厮作甚…… 姜怡收起纸条,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继续吃饭。 可是吃了两口,就开始回想在临河坊被打、还有吵架没吵过的事儿。 这一想,自然越想越气,饭都吃不下了。 姜怡放下筷子,独自沉默良久,还是开口询问: “冷竹,左凌泉回了城,现在在哪儿?” “我这就去打听。” 宫女冷竹闻声连忙跑了下去。 整个京城都是姜怡的,遍地眼线,左凌泉又没隐藏行踪,找起来自然容易。 过了约莫两刻钟,冷竹便跑了回来,瓜子脸上带着些古怪,开口道: “禀公主,下面人说,左公子半个时辰前去了仙芝斋,好像是一掷千金,买了那里的招牌胭脂‘红花蜜’。公主,左公子怎么知道你最喜欢红花蜜?” 姜怡抬起眼帘,脸蛋儿上全是意外,方才心里的记仇,不知为何也在不经意间消散了些。 她抿了抿嘴唇,想了下才轻哼道: “肯定是小姨告诉他的,哼,一个大男人跑去买胭脂,成何体统。” 冷竹自幼陪伴姜怡,些许心思还是看得出来,眉眼弯弯笑道: “左公子也是好意吗,再者,给女子买胭脂有什么,那说明心里在乎,京城那个世家公子没给心怡之人买过,公主说是吧?” 姜怡表情冷冷的,也不知在想什么,稍许又问道: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和左云亭一起,去了临河坊,现在应该还在那边吧。” 姜怡有些嫌弃地道:“他怎么和那不学无术的混在一起?” “那是他哥。” “哦,也是。” 姜怡才想起这个,抬手揉了揉额头,改口道: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丘之貉,哼……你先下去吧,我乏了,睡会儿,折子晚上再批。” 冷竹用吹弹可破的臀儿,都能猜到公主要做什么,也不说破,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姜怡待宫女退下后,起身来到寝殿,准备换身衣裳,按照小姨的意思出宫看看,不过想到胭脂的事儿,又有点犹豫——左凌泉既然买了胭脂,那肯定要送她,她虽然不喜欢左凌泉,但她亲手点的驸马,不收的话好像不太好,还可能被小姨唠叨;收的话,又显得关系太近了,容易被那厮得寸进尺…… 姜怡犹豫片刻,觉得还是折中一下,她也送个东西给左凌泉,这样双方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也能避免小姨唠叨。 念及此处,姜怡觉得可行,转身来到侧殿,打开了墙壁上的暗门。 暗门后面是一个宽大石室,里面摆着很多案台,上面陈列着各种修行相关的奇巧物件——法器、符箓、丹药、书册等等,还有一大堆放在箱子里的白玉铢。 大丹朝虽说物资贫瘠,但好歹也是一个王朝,和大燕通商百年,再穷也有些家底。 不过世代积累的好东西,大半给了栖凰谷,余下放在国库以备不时之需,姜怡贵为摄政公主也不能乱动,石室里的这些,都是她这几年想办法搜罗来的。 姜怡来到石室的里侧,取来一个鹿皮制成的符夹,打开案台上的小木箱。 木箱质地精良,上方刻有盘龙徽章,里面整整齐齐罗列着十张白色符箓。 大丹朝的修士,九成是栖凰谷的徒子徒孙,栖凰谷又只从惊露台学来了剑术,因此整个大丹朝都没几个会画符炼丹的,即便有也没材料,品阶更是也低得可怜。 而箱子里的一套符箓,是南方九宗之一伏龙山所制的‘无忧符’。 无忧符是中品符箓,用自身真气激发后,会受用符之人真气牵引,自行环绕周身;遇到袭击自行炸开,以气浪冲击周边,炼气六重以下的修士基本破不了防,破防也能必然削减破坏力、拉开距离;只要带一张基本上性命无忧,名字也由此而来。 哪怕是在地域广阔的大燕王朝,修行中人提到南方九宗出产的东西,印象就两字,一个是好,第二个是贵。 箱子里的十张符箓,在外面的仙家集市购买,价格是十枚白玉铢。 十枚白玉铢听起来不多,但一枚白玉铢,如果找到地方兑换,均价约莫百两纹银。一两银子在大丹朝,能买一百二十斤米,一百两就是一万两千斤,十枚白玉铢就是十二万斤大米,够五百人吃一年。 而且,银子多半换不到白玉铢,十枚白玉铢的价格,寻常散修和小宗门也抢不到,都被各大宗门预定了,能流出来的寥寥无几,价格自然也会翻番。 姜怡这一箱‘无忧符’,还是她小时候入栖凰谷,父皇母后太疼爱她,才想办法给她弄来的,有多珍贵不言而喻。 姜怡看着木箱,稍微犹豫了下,从里面取了一张,想想又觉得太小气,不符合她长公主的气度,最后还是拿了三张,放在符夹之内,又从箱子里拿了三枚白玉铢放入其中…… ———— 片刻后。 皇城外的宽阔长街上,姜怡身着黑色公子袍,骑乘骏马朝水门行去,很快来到了位于城角的临河坊。 穿过坊门,姜怡直接来到了上次被打的地方,然后在周边开始寻找。 汤家酒肆就在码头附近,姜怡走了没几步,便瞧见京城有名的大聪明,骑着头黑色小毛驴在街上闲逛,旁边还跟着个江湖打扮的糟老头子。 姜怡眼神微沉,都懒得骂左云亭这未来堂哥,翻身下马,徒步走到了小酒肆外。 姜怡知道汤静煣是这家酒肆的老板娘,不过上次左凌泉自证了清白,而且大白天过来,还带着左云亭,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找相好私会,她心里也没多想。 可姜怡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走到窗口,就瞧见一个衣冠楚楚的俊美公子,站在酒肆的角落,面前是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女子虽然珠钗布裙,但身上简朴干净,脸颊白皙眉眼动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女人的韵味,特别是鼓囊囊的衣襟和好生养的腰下,看得女人都能眼红。 狐媚子…… 姜怡眉头一皱,不知道脑海中为什么会闪过这个词,她眼神微沉,走到门前轻咳了两声。 酒肆里,和左凌泉打闹的汤静煣抬起头来,本以为来的是个身着黑色袍子的俊美公子,不过往下一扫,便发现了那颇具规模的衣襟。 好俊的姑娘,怎么穿着男人衣裳…… 汤静煣暗暗嘀咕了一句,还以为是来喝酒的客人,连忙和气招呼道: “客官进来坐吧,方才忙着没注意,倒是把客官怠慢了。” 说话间,汤静煣把胭脂盒放进了怀里,转身去取温好的酒水。 姜怡目光如炬,自是瞧见了胭脂盒,也认出了是哪一款胭脂,眼神顿时一呆——我的天!他怎么敢?这不是给我买的吗?那我现在过来,岂不是显得和傻子一样? 姜怡瞪着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抬手想去摸腰间的佩剑,可方才过来的时候,为了显得淑女些,剑挂在马侧,根本没拿。 左凌泉回过头来,瞧见站在门口的姜怡,微愣了下后便恢复如常,含笑道: “龙兄,你怎么来了?” 姜怡恨不得一脚踹死左凌泉,但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得保持气度仪表,只是冷冷道: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左凌泉尚未接话,取酒的汤静煣便脚步一顿,又扫了姜怡一眼,询问道: “左公子,这是你朋友?” 姜怡吸了口气,余光注意着汤静煣,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攀比心理,下意识挺起胸脯,抬步走进酒肆: “不是朋友,认识罢了。” 女人心思本就细腻,汤静煣更是如此,光从一个挺胸的动作,就看出这个女人和左凌泉关系不一般。 汤静煣可不觉得当朝长公主,会孤零零到市井间遛弯,还醋海翻波把她当成狐媚子。只当是左凌泉以前的红颜知己,她目光稍显古怪,取了壶酒放在桌上后,便拿着一叠瓜子,坐在旁边看起了戏。 左凌泉来到姜怡跟前,偏头打量一眼: “龙兄,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怎么了?” 你说呢?姜怡在酒桌旁坐下,皱着眉不悦道: “左公子在起云台,表现可谓刚正不阿,没想到我刚来,就瞧见……” 说着瞥了眼坐在远处嗑瓜子的汤静煣——这个老女人,被抓个现行还这么嚣张,真是欺人太甚…… 汤静煣瞧见姜怡的眼神儿,便明白她在想啥,大大方方地调侃道: “姑娘,我和左公子可没什么,你别乱吃飞醋。” 吃醋?! 姜怡脸色微沉,不满道: “我什么吃醋?你这妇人怎么口无遮拦?” “嘿——妇人?你比我小几岁啊?这么大姑娘话都不会说?” “你说谁不会说话?” “小左你看看,她凶起我来了!脾气这么差,你怎么和她认识的?” “你……” 两句话的工夫,酒肆炸了。 左凌泉话都插不上,只得挡在两人之间遮蔽视线: “怎么吵起来了。龙兄,我们出去聊聊吧。汤姐,承蒙款待,我先走了。” 汤静煣不太喜欢那脾气贼冲的女子,都不带送的,起身走向后屋,摆了摆手: “以后常来,这位姑娘就免了,姐姐我这小店容不下。” “你以为我想来不成?” 左凌泉连忙抬手,示意姜怡往出走: “好啦好啦,周围都是街坊邻居,有什么可吵的。” 姜怡胸脯起伏不定,抬起靴子就在左凌泉脚上踩了下,转头脚步很沉地走了出去。 左凌泉收脚很快,没被踩到,回头和汤静煣告别后,跟着出了门。 第三十四章 谁家醋坛子翻了 临河坊内行人如织,原本在小街上骑驴的左云亭,早已经不知逃到了哪里。 姜怡出了酒肆,快步从马侧取下佩剑,转身就拐入了街边的小巷子。 天上春日悠悠,小巷轻风徐徐。 姜怡走到四下无人之处,拔出长剑,回身指向跟随在身后的左凌泉。 只是刚刚转身,就瞧见左凌泉把手伸了过来,手心躺着一个胭脂盒子。 ? 姜怡稍显意外,愣了片刻,才重新眼神微冷: “你准备得倒是周全,还知道一碗水端平,你把本宫当什么人?” 左凌泉已经成了未来的驸马,理所当然回答: “当未婚妻啊。” 姜怡被这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想反驳两句,但左凌泉说的又是实话——左凌泉本来就是她亲自选的驸马,不把她当未婚妻当什么? 姜怡表情变幻莫测,憋得十分难受,半晌才憋出一句: “哼——,既然知道,你为何还在外面勾三搭四?你真当本宫不存在不成?” 左凌泉神色风轻云淡:“什么勾三搭四,公主言重了,我上次都说了,和汤姐没有私情。” “没有私情,你送人家胭脂?送的还是和本宫同款,你当本宫没看见?” “我今天买了十几盒胭脂,不光是汤姐,栖凰谷的师姐们,还有吴前辈,只要是我在京城认识的女子,我都给买了一盒。送胭脂就是有私情的话,难不成我和吴前辈也不清不楚?” 姜怡眉儿微皱,倒是想起以前在栖凰谷,因为她是公主财大气粗,每次买胭脂,师姐师妹都闹着让她给带一盒的事儿。 这么说来,他好像没骗人…… 姜怡手中的剑缓缓放下,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把剑重新抬起: “你送栖凰谷的师姐妹也罢,为何要送那个女人?市井百姓最讲究这个,只有男子心怡对方,才会送胭脂,女子也只有喜欢才会收下……” “我给所有人都买了一盒,又不是别有用心,朋友之间礼尚往来罢了,为何不能收?” “别人可以,她就是不能收,你上次还和她传出过流言……” “公主殿下莫不是吃醋了?” ?? 姜怡神色一震,瞪着左凌泉: “谁吃醋?我会吃你的醋?你以为本宫是你什么人?” “未婚妻。” “……” 得,话题又回到原点。 左凌泉微微偏头,把胭脂递给姜怡: “公主吃醋,我和汤姐也没啥,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姜怡微微蹙眉,略一回想,发现自己今天的言行,好像是有点不对劲。她肯定不会吃醋,也不该吃错,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左凌泉身为驸马,却在外面沾花惹草,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又骗她,所以她才生气。 姜怡捋清楚头绪后,把剑慢慢放下来,静气凝神,开口道: “本宫选你当驸马,只是因为你最合适,你别以为本宫会吃醋。我上次在起云台便都说了,你有相好接回来当妾侍即可,你坦陈相告,本宫能包容,但你若是瞒着我骗我,哼……” “那行,我以后要是有相好,第一时间告诉公主。” “嗯?” 姜怡放下的剑又抬了起来。 左凌泉微微摊开手: “嗯?” “……” 姜怡抿了抿嘴,咬牙道:“本宫是说上次,汤静煣!” “哦。” 左凌泉微微点头:“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你? 姜怡觉得不大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天坑。 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强调不是明说自己吃醋,但要是不强调,这厮真得顺水推舟,她岂不是难还得和那个狐媚子躺一个被窝被欺负? 姜怡心中急急思索了下,觉得还是得委婉暗示下,她收起长剑,换成了长公主的威严模样,严肃道: “明白就好,只要你安分守己、洁身自好,记住驸马的本分,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你。” 说完之后,姜怡抬手拿过了胭脂: “这次既然买了,那我就收下了,免得你心生不满,觉得本宫看不起你。” 左凌泉瞧着姜怡一个人唱独角戏,心里觉得好笑,收手沿着巷道行走:“公主不嫌弃就好。这些天在栖凰谷,国师的事儿没查到头绪,等有消息第一时间告知公主。” 姜怡提着长剑,想聊正经事儿,但根本没心思聊这些。她握着手中的胭脂,犹豫了下,还是从腰后取出鹿皮夹,丢给左凌泉: “你记着正事儿就好,本宫行事向来公正,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赏你的。” 左凌泉接过鹿皮制成的皮夹,打开瞧了眼,脚步便是一顿: “这是符箓?也太贵重了些。” “只要你老实本分,这点算什么。” 姜怡瞧见向来风轻云淡的左凌泉,露出惊喜的眼神,心里有点小得意,不过得意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如同上位者看待晚辈般,询问道: “在栖凰谷感觉如何,修炼方面有头绪没?” 左凌泉知道几张符箓的贵重,合上皮夹后收紧怀里,微笑道: “还在尝试。公主最近如何,看你火气好像有点大。” 姜怡出门时还没火气,但过来就有了,她斜了左凌泉一眼: “本宫火气大,还不是因为你。只要是个正常女子,哪怕没有半点情谊,看到名义上的未婚夫,跑去送其他女人胭脂,你觉得她会欢天喜地?本宫送其他男人东西,你会心平气和?” 左凌泉负手行走,抬起头来抽了抽鼻子: “公主,你闻到什么没?” “嗯?” 姜怡眉头一皱,还真傻乎乎的闻了几下,除了一巷春风什么都没闻到,蹙眉询问: “什么?” “没什么,好像是哪家醋坛子翻了。” “你!” 姜怡顿住脚步,觉得和左凌泉就没法心平气和的聊天,她懒得再说,转身就跃上了院墙,几个起落不见了踪迹。 左凌泉目送姜怡远去后,心满意足,走出小巷,找起了失踪好久的五哥…… -------- 转眼已是下午,杏花街上笙歌不断,沿街青楼妓坊内欢笑如潮,随处可见凭栏招邀的妖艳女子。 富家公子扎堆的街面上,左云亭牵着黑色小毛驴行走,酒意早已经清醒,举止也稳重了些,认真四处介绍: “老陆啊,这里就是杏花街,东华城最值得游乐的地方,比那些个山啊、水啊有意思多了,酒更是不错……” 戴着斗笠的老陆,负手缓步走在身侧,目光并未放在周边世俗女子身上,只是观赏着黄昏时分的街景。 走出一截后,老陆回过头来,看向后方: “你那堂弟,走丢了?” 左云亭轻声长叹,面容唏嘘: “如果不出意外,我堂弟恐怕已经入土为安。那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年纪轻轻便遭逢此劫,我这当哥的,心中实在抑郁难消。走,咱们在找个地方喝两盅,一起缅怀一下。” 说完就拉着老陆往青楼大门走。 老陆看尽人生百态,知道左凌泉遇上了啥大劫,不过对于去青楼缅怀酒友,他自然摇了摇头。 左云亭也是心细之人,察觉之后,关切询问: “老陆,你是不是不行?” 面对这个灵魂拷问,老陆沉默了下,还是和所有男人一样否认: “老了,看淡了。” 左云亭啧了啧嘴,凑近几分小声道: “不行也没事儿,就凭咱俩这关系,我不会笑话你。再者这是清场,喝酒听曲儿的大雅之地,又不做皮肉生意,也用不上。你不是走累了想停下来看看吗?这地方能不回味一下?” 盛情难却,老陆见此,倒也不再拒绝,不过往里走的时候,还是拉了拉斗笠。 这个举动,可能也是怕被某个神通广大的道友,不小心瞧见吧…… 第三十五章 福祸相依 东华城沿江而建,作为一国都城,又是南北交通枢纽,白鹿江航道昼夜不息,时时刻刻都有船只进入临河坊的水门。 月上枝头,码头小街的汤家酒肆里,几个熟客推杯换盏,汤静煣日复一日地在其中兜兜转转,没人注意到,一艘小商船,无声无息地飘过了门外的宽阔河道。 商船不算大,但吃水很深,上面无灯无火,用麻布遮盖了整个船舱,看起来是满载着货物。 船尾站了个身披蓑衣的船公,手持竹篙,将船驶向了京城深处。 东华城内河道四通八达,能抵达任何一座坊市。 商船在河道内前行很久,最终来到最繁华的长宁坊,在僻静处停靠了下来。 夜色幽幽,远处杏花街的青楼酒肆里,隐隐传来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 身披蓑衣的船公放下竹篙,走到船首盘坐,安静等待了片刻,一辆小马车便在岸边停了下来。 马车上的车夫,腰间佩刀,下车后便开始在周边巡视。 车厢内,户部尚书王峥,弓腰走了出来,身上穿的是寻常员外袍,下车先是在周边看了两眼,才快步走下河畔阶梯,来到了商船上,在麻布遮盖的船舱上打量: “赵泽,这次是什么东西?” “金毛吼。” 船公打扮的赵泽,腰间插着根笛子,面容普普通通,看起来四十上下,皮肤极好,和栖凰谷内常年炼气修身的修士如出一辙。他走到船舱外,抬手拍了拍: “这玩意不是一般的厉害,吼声如雷、爪能碎石,寻常修行中人都招架不住,虎骨还有壮阳奇效……” 王峥负手而立,略显不满: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上次那什么‘四脚土龙’,你说百八十人拦不住,结果在临河坊大闹一场,就死了个小捕快,第二天我等在朝堂上提及,长公主轻描淡写就给揭了过去。” “毕竟是畜生,不通灵性,被人弄死很正常。这只厉害些,前面那条街人又多,发起疯来,咬死几十号人想来问题不大。” “别‘想来’,要万无一失。京城不出大事,烈王和宗氏便不会弹劾长公主和栖凰谷;公主不还政,李相如何掌权?栖凰谷没压力,你们如何摸清国师的虚实?如何把栖凰谷的牌子换成‘百圣谷’?” “王大人息怒,我等不也在想办法。你们国师岳平阳,好歹也是灵谷六重的老祖,比我们天尊道行还高,不知其境况,我等哪里敢肆无忌惮地暗中运作。万一岳平阳突然冒了出来,天尊可以拍屁股走人,我们这些徒子徒孙全得身死道消,这事儿急不来。” 王峥轻哼一声,倒也没反驳。 赵泽思索了下,看向远处的皇城: “王大人,你们逼着长公主选驸马,结果如何了?” “驸马是选了,不过还政于小皇帝,长公主必然会拖一段时间。” “那就好,只要李相掌权,岳平阳又如我等所想的那般修为受损,我们天尊入主栖凰谷,就毫无阻碍了。” “说得倒是简单,京城不出大事儿,我等如何逼国师现身?相爷千辛万苦给你们开路,把这些畜生运进京城,可不是让你们给朝廷进贡天材地宝的……” 王峥说到这里,又看向船舱: “对了,这金毛吼真能壮阳?” 赵泽咧嘴一笑:“别名‘金枪吼’,出了名的霸道,用来泡酒,八十岁的老头都能再起雄风。” “那行,待会缉捕司斩杀了,弄些过来,嗯……孝敬给李相。李相年纪大了,有时候力不从心很,正常……” “明白。” 赵泽心领神会,转身就要去掀开遮盖船舱的油布。 王峥正想离去,不过又想起了什么,抬手道: “等等。这次选驸马,本想在公主身边插个眼线,结果公主选了个外人,李相一直催促我想办法换成自己人,这事儿有点难办。” 赵泽听见这话,便明白了意思: “王大人是想让我等出手摆平此事?这个简单,姓名住处告知我即可,保准消失得干干净净。” 王峥露出一副看白痴的眼神: “你们这些修行中人,做事都直肠子。公主刚选的驸马,死得不明不白,公主必然会警觉,若是以此为由,不查清驸马死因不还政,岂不坏了大事?” 赵泽想了想,又看向船舱:“要不把这金毛吼,放那驸马家里面?死于横祸,你们公主总找不到借口吧?” 王峥抬手摸了摸胡子,觉得这法子不错,他斟酌了下: “这次就算了,放人家里太突兀,也不一定弄得死。我回去注意着,等有机会再通知你。” “那行,王大人慢走。” 赵泽目送马车离去后,解开了遮挡船舱的麻布。 麻布下是一个大铁笼,里面隐隐显出一只巨兽的轮廓。 赵泽左右看了看,取出腰间玉笛;清幽笛音传出,与街上的笙歌汇在一起,不过片刻,沉睡巨兽,便睁开了猩红双瞳…… ----- 残云遮月。 杏花街上花灯满楼,莺声燕语彻夜不休。 青楼之中,暮气沉沉的老陆,目光停留在手中酒杯里。 杯中残酒,倒影出婀娜多姿的舞姬;琴箫鼓瑟,在耳边谱出一曲人间极乐。 老陆曾经看遍仙家风景,对这些场景早已忘却,此时重新体会一遍,并未体会到年轻时乐趣,反而让心中风烛残年的萧索,加深了几分。 人都年轻过,老陆也一样。 老陆本是农家少年郎,偶然在深山撞见仙人渡劫,知晓世上有仙。回到家未曾和父母道别,便带着一根行山杖和一腔热血,踏上了漫漫修行路。 路很难走,兜兜转转十余载,才找到了一座能入门的仙山。 入外门,挑水扫地、做饭淘米…… 一本炼气法决,从一腔热血,炼到白发苍颜。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寿元将尽之前,摸到了一丝长生的契机;之后,便是意气风发的百年。 杀人夺宝、皇城问剑、四海擒妖、遨游九天…… 他把一个修士能经历的事儿都经历了一遍,可最后才发现,他终究是人,还是没修成仙。 再次走到大限的尽头,他回首往昔,忽然发现,来的路上,错过了很多东西。 老娘临死前,依旧望向村口的眼神,和道侣‘携手同行’的约定…… 以前他觉得自己生而为仙,一人一剑足矣,当断绝红尘。 行将就木却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终老的可怜人。 想去找曾经的红颜知己,看到的只是孤坟一座。 想回老家和父母道个别,却发现连坟头都不见了踪影。 找来找去,这浩瀚天下,竟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是老陆第一次觉得自己该死了,毕竟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去了另一边。 有了这个想法,本就再难寸进的长生道,在心中彻底断绝。 这也是老陆为何坐在这里,陪着一个小屁孩喝花酒的原由——除了随遇而安,他还能做什么呢? “老陆,你……你发什么呆呀……再来一杯……” 青楼雅间之内,妖娆歌姬弹着琴曲。 醉醺醺的左云亭,躺在桌子上,手里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和老陆碰了下。 老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看向了外面的俗世城池。 要说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腰间这把剑了。 老陆之所以在这里停下,只是想找到在山里出剑的那个小辈,看看这等天纵奇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那个小辈待在这种小地方,见识太少,再好的悟性也终将蒙尘。 世上没有剑客忍心看到一把名剑蒙尘,老陆也一样。 只可惜,老陆找遍的栖凰谷,都没找到能与条件匹配的人。 老陆不知道是自己看走眼了,还是那个小辈早已离开,这样找下去肯定没了意义,为了节省时间,得引蛇出洞才行。 念至此处,老陆自袖袍中翻出刻剑玉牌,唇口未动,仅以心声道: “齐甲,帮我办件事儿。” 真气灌注,玉牌内暗藏的法阵亮起微光,不过片刻后,便传来回应; “哎呦,老陆,我正陪惊露台的仙子喝酒呢。咋样?你说的那个天才找到没?” “一无所获,好苗子倒是有一个,年仅十七岁,体魄接近炼气十二重,破境只差临门一脚,感觉未来成就比你高。” “嘿——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就那么大点破地方,还能出现俩比我厉害的,你当我是路边上的白菜不成?不用找了,肯定就是那小子,直接带回来即可。” “条件相差太远,不像,还得再看看。” “唉,从人家花园里挖苗子,等同于白嫖,还看个啥看?老陆啊,你这年纪大了,性子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一点不像个剑客。算了算了,要我办啥事儿?” “年底九宗交换门徒,你想办法走动,让惊露台给此地三个名额,看能否引出那个剑客;顺便也刺激一下那好苗子,看能不能助其破境……” “知道啦,唉……都说了肯定是一个人……” …… 片刻闲谈后,玉牌流光消失。 老陆收起玉牌,回过身来,却发现躺在桌案上的左云亭,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打起了呼噜。 老陆走到跟前蹲下,在左云亭脸上拍了拍: “云亭小友,你家在何处?老夫送你回去。” 醉成烂泥的左云亭,晃晃悠悠睁开眼,然后爬起来,勾着老陆的脖子: “我没醉,继续继续……方才说到哪儿了?” 老陆倒也不介意小辈的勾肩搭背,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案上,撑着左云亭下了楼梯。 左云亭醉得站都站不稳,还不忘跟老鸨儿道别,然后摇摇晃晃,在小厮的搀扶下爬上了毛驴。 老陆戴上了斗笠,转眼看向了杏花街的阴暗处,牵着毛驴往那边走去。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杏花街上的行人依旧密集,两人一驴从行人间经过,还引起了不少嗤笑声。 不过,笑声很快就戛然而止。 “嗷——” 毛驴走出没几步,远处的街道旁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直接惊得不少行人摔在了地上。 趴在毛驴上的左云亭,浑身一个激灵,也摔了下来,手忙脚乱爬起来看向远方,却见百丈外的街面上,突然窜出一只毛色金黄的大老虎。 大老虎身长两丈有余,四肢如同梁柱,其尾如钢鞭,随意扫过街边房舍,便带起一片碎石瓦砾。 “妈耶——” 左云亭瞬间清醒,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陆故意往这边走,便是想让左云亭醒酒,此时目的达成,便以手指做剑,想顺势碾死祸害平民的小老虎。 只是老陆正欲悄然出手之际,忽然天旋地转。 吓得面无人色的左云亭,竟然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扛着他就往后跑,还来了句: “你这老不死的,吓傻了吧你?还不快跑,你活够了我可没活够……” 言语间双腿飞腾,眨眼便是十几步。 老陆被扛在肩上,深邃如泉的眼睛里,少见了显出几分意外: “胆儿挺大,还以为你小子吓傻了。” 只是左云亭慌不择路地逃窜,哪里有心思听这话。 老陆不再言语,手指微动。百丈外翻腾的巨虎,也在同一时间摔在地上,浑身无伤,只在额头留下一个针眼大小的血痕…… 第三十六章 宗门隐忧 走亲访友结束,已经入了夜。 上午和五哥一起出门,半道却找不到人,左凌泉自是担忧其安危。找了大半天没找到后,只能回到左府告知三叔。 三叔左寒稠对儿子太过了解,得知消息半点不着急,和管家吩咐了一声,不出两刻钟,管家就找到了下落,说是在青楼喝酒不肯回来。 左凌泉见此自是放心下来,没有再久留,带上买好的东西,连夜驾马出城,返回了栖凰谷。 栖凰谷有戒律房专门管束弟子修行,纪律十分严格,到了夜间整个山谷没有任何声息,即便不睡觉,也只能在自己屋里活动,不允许串门。 左凌泉走过寂寂无声的谷内道路,回到瀑布外的竹林。 谷内月明星稀,竹林曲径之间,万千竹叶沙沙作响,隐约还能听见竹舍里传来姑娘的窃窃私语声,估计是有的师姐睡不着,缩在一个被窝里唠嗑。 左凌泉脚步很轻,把十几盒胭脂放在小花师姐的小院门口,走向了瀑布下的寒潭。 抬眼看去,石崖上方没有灯火,但是透过月色,可以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盘坐在石台上。 左凌泉手里拿着装有裙子的木盒,想打个招呼,却又担心惊扰了睡觉的师姐妹。 好在吴清婉感知敏锐,在左凌泉走进石崖的时候,便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在上面抬手勾了勾。 左凌泉见此,走上了蜿蜒石梯,很快来到了崖壁之上。 银白月色下,吴清婉从石台上起身,瞧见左凌泉手里外观精美的木盒,脚步微顿,柔声道: “还给我买了东西?” 左凌泉把木盒递给吴清婉:“上次不小心划破了吴前辈的裙子,今天给师姐们买胭脂的时候,顺手买了件。” “你倒是有心。”吴清婉自幼修行,没有世俗女子的烦琐讲究,大大方方接过,并未打开,拿到木屋里放下,然后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里放着一排银针,还有几个不知名的药瓶,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 “凌泉,你跟我来,我给你针灸试一下。” 吴清婉端着托盘,沿着石坪走向了瀑布下方。 左凌泉知晓瀑布下有个‘水帘洞’,是吴清婉平日修炼之所,但从未进去过。此时跟在背后,随着吴清婉一起进入轰鸣瀑布后方,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大石室。 石室三丈方圆,干净素洁,上方镶嵌着一颗不知名的明珠当作光源。 墙上挂着几幅老头的画像,看落款应该是栖凰谷的历任谷主,其中一幅便是岳平阳的,从画像上看只是个很平常的中年男子。 左凌泉扫了眼画像,顺势问道:“吴前辈,国师大人在哪儿,我怎么一直没瞧见过?” 石室中间是一张白玉石床,吴清婉侧坐在上面整理器具,闻言动作顿了下,稍加迟疑,才回答: “在闭关,修行中人到了灵谷便可不食五谷,修为越高闭关的时间越长,几年不出来是常事。你过来趴下。” 左凌泉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细问,走到了白玉石床的旁边,抬手摸了下,玉石质地坚硬,触手温润并不冰凉,也不知具体材质。 吴清婉身着鹅黄色的长裙,侧坐在石床边缘准备银针,侧影看起来就像个熟练的女护士。 虽然孤男寡女,左凌泉倒也没什么异样心思,脱去上衣,端端正正趴着等待。 吴清婉准备好银针后,取来托盘里的小瓷瓶,将里面的药液点在指尖,轻柔涂抹在左凌泉后背的穴位上。左凌泉趴在石床中间,吴清婉只得微微俯着身子,自肩膀垂下的如云长发,在宽厚脊背上扫来扫去,带着淡淡的清香。 左凌泉安静趴着,并未心猿意马,只觉得吴前辈温柔又体贴,但他还没来得及感谢无微不至的吴清婉,一股钻心剧痛,便从后背传来。 “嘶——”左凌泉双手猛然攥紧,脸当时就白了几分,硬是心智过硬,才没惨叫出声。 吴清婉左手按着左凌泉的肩膀,让他没法动弹,右手慢慢拧动银针,还明知故问道: “有点疼哈?要不要拔出来缓缓?” 左凌泉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咬牙道: “嗯……还好。” 吴清婉眉毛抬了抬,知道左凌泉在逞强,柔声来了句: “忍着些,这才刚开始,更疼的在后面。” 左凌泉后背疼得几乎失去知觉,脸色又白了几分,不说话了。 “嗤——”吴清婉少有瞧见左凌泉吃瘪的模样,嗤笑出声,也不再吓唬人了,询问道: “逗你的。感觉如何?” “疼得钻心,其他没感觉。” 吴清婉微微颔首,把银针拔出来: “你起来运功试下。” 左凌泉起身盘坐,闭目按照《养气决》记载的路数,气沉丹田,用心感受天地间那虚无缥缈的灵气。 石室内安静下来。 吴清婉坐在旁边,安静等待了片刻,目光从左凌泉的俊美侧脸,移动到了石墙上的画像上,眼底深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墙上的画像,是国师岳平阳,也是吴清婉的授业之师,整个栖凰谷的顶梁柱。 方才左凌泉问起国师,吴清婉心思细腻,岂会看不出左凌泉神色间的那点‘若有所思’。 吴清婉把姜怡视作女儿,姜怡也曾经多次问过国师的境况,但她真的不敢说。因为国师确实修炼出了岔子,至今在密室中昏迷不醒,硬靠省吃俭用扣下来的白玉铢,和各种天材地宝,才稳住国师的体魄,什么时候能醒来,谁也不知道。 栖凰谷不算大宗门,但周边不缺环伺的群狼。先不说扶乩山这种,天下间难以计数的野修,没人不窥伺小王朝的供奉香火,以及栖凰谷这样灵气稍微充裕些的风水宝地。 让外面得知栖凰谷不复往昔,哪怕姜怡出自栖凰谷、掌控着大丹朝,也没法给予栖凰谷庇护,因为朝廷不可能供养一个没了战力的打手,每年那么多香火钱,是从百姓税赋而来,不是白给的。姜怡得知后如果还刻意偏袒着栖凰谷,那姜怡估计都得跟着一起失势。 吴清婉如今能期望的,也只能是师父忽然醒来,或者再出现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不然包括她在内的五位掌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两百年的基业拱手送人,他们也从一宗长老,变成寄人篱下被排挤的外人。 吴清婉自幼在栖凰谷长大,哪里受得了…… …… 神游万里,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左凌泉睁开了眼睛,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 “还是没什么感觉。” “唉……” 吴清婉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已经无计可施了,但也不想让左凌泉失去信心,想想还是含笑道: “没什么的,又不是第一次了,回去休息吧,我再想法子。” “好,吴前辈早点休息。” 左凌泉穿上了外袍,拱手和吴清婉道别后。 吴清婉独自在石室中坐了片刻,温婉娴静的面容上显出愁色,苦思冥想良久,才收起了银针器具,起身离开石室,回到了石坪上的木屋。 木屋是吴清婉寝居的地方,只有一间屋子,除开一张摆放剑匣的长案,陈设和寻常女子的闺房没有区别。 吴清婉已经炼气十二重,可以不眠不休很久,但睡觉是养精蓄锐最快的法子,能睡总不能硬熬着。她关上了房门,走向闺房里侧的床榻,路过圆桌时,瞧见了上面摆放的木盒。 方才心绪不宁,吴清婉还忘了这茬,她在桌前坐下,打开了做工精良的木盒…… 第三十七章 吴前辈真是…… 木盒之中,是一件白如霜雪、以银丝勾勒云纹的长裙,折叠整齐,仅看做工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小子,眼光不错。” 吴清婉勾起嘴角,把长裙拿起来,走到铜镜之前,展开在身前比划了下。 左凌泉眼力不俗,挑的裙子自然分毫不差,不用试就知道非常合身。 吴清婉眨了眨眸子,满意点头,反正漫漫长夜也无事可做,便解开了身上的暖黄色裙摆,露出线条柔润,没有半点瑕疵的身段儿。 只是吴清婉刚把白裙展开,裙子里面忽然掉下一个荷包。 吴清婉反应过人,未等荷包落地,便以白皙足尖勾起,踢毽子似的把荷包踢到了手中,打开一看,里面是云白色的布料。 吴清婉眨了眨眸子,本以为是一块手绢,但展开之后…… “咦~啧啧啧……” 吴清婉温婉的眉儿微微一皱,表情十分古怪,把手上的肚兜离远了几分,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 吴清婉天生资本比较雄厚,平日里练剑不方便——倒不是说影响身手,而是颤颤巍巍影响师长的威严——所以她身上穿的是抹胸,款式方面没什么特别,就是一块包在胸前的白布。她没准备给男人看,自然也谈不上好看,甚至有些呆板。 而手上的这件儿云白色的肚兜,和吴清婉身上的显然天差地别——入手好似握着云雾,没有半分重量,做工更是精美到了极致。 云白布料上,以针线勾勒出了一朵荷花,荷花之间藏着一尾锦鲤,栩栩如生就好似活的一般。整件肚兜看起来端庄大气,但观其细节,又能体会到暗藏其间的那股婉约至极的妖媚。 吴清婉极少出栖凰谷,但并非一直不出门,在京城附近住了几十年,也曾经历过活泼好动的年纪,光是从肚兜的做工和刺绣,便认出这是仙芝斋的招牌‘花间鲤’。 据传‘花间鲤’穿在身上,稍微运动,荷花间的鱼儿便会产生游动的错觉,看起来极为玄妙炫目,深得京城王侯夫人的喜爱。 吴清婉也算出身名门,但当年想买的时候,怕长辈责骂不敢买,等敢买的时候,又早已潜心修行,对这些俗物没了兴趣,倒还是第一次拥有‘花间鲤’。 “这小子,真是没大没小……” 吴清婉轻声嘀咕一句,眉儿微蹙,也不知怎么说左凌泉。 她走到铜镜前,解开缠绕上身的抹胸。 木屋里灯火昏黄,窗纸之上透出女子的侧影,绝秀峰峦丝毫不受重力影响,只在抬手时颤了两下。 片刻后,云白色的荷花藏鲤穿在了吴清婉身上——大小合适,但用料不算太多,从侧面显出曲线完美的半圆,看得她自己都有点害臊,还稍微拉了拉想要遮挡;只可惜拉了左边,右边露的更多,最后还是算了。 吴清婉站在铜镜前,原地转了一圈儿,又轻轻跳了两下——镜子里波涛汹涌,可惜鲤鱼游动,只是视觉上的错觉,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玄妙。 吴清婉认真研究了片刻,又把配套的白色长裙穿在身上看了看——白裙如雪、长发如墨,配上毫无瑕疵的温润身段儿,仙家豪门的仙子,恐怕就是这副扮相了。 吴清婉眼底有些自得,欣赏片刻后,才重新换回了衣裳,把肚兜装起来,转身走出了屋子…… -------- 瀑布从山崖坠入寒潭,流水声千年不歇,在竹林间清晰可闻。 水潭旁的小院,青灯在房间中摇曳。 左凌泉盘坐在床榻上,看着手里的鹿皮符夹,符夹外形和钱包类似,应该是姜怡自己用的,角落还刻有一个小小的‘怡’字。 瞧着姜怡送的小礼物,左凌泉的眼角,带着外人很难看到的莫名笑意。 左凌泉自幼便想踏入修行之门,因为一直找不出没法修行的原因,生活极为‘克己、自律’;所有可能影响修行的事情,他都尽量克制,比如说女色;因为在前世的印象里,修行中人都是遵守清规戒律、不近淫邪。 不过,常言‘食色性也’,左凌泉一个正常男人,守身如玉不代表无情无欲;三叔说“不好色能叫男人?”,不能形容所有男人,但他确实属于被形容的大部分。 他修行的目的,只是想在这个有人能移山填海的世界里,成为一个能把剑握在自己手中的‘人’,而不是某些人眼中的‘蝼蚁’。说简单点就是: 剑我可以不用,但我不能没有。 说杀的世上无人敢称仙可能杀气太重,但至少要杀到天上仙人不敢低头看他为止。 这个目的的初衷,其实还是为了能自由自在生活,不必某一天受制于人;如果为了修行而放弃生活,甚至变成无情无欲望的和尚,那就本末倒置了。 姜怡是一国公主,长得又如花似玉,或许性格有点小刁蛮,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很好的姑娘。 如今成了未婚妻,左凌泉现在还不敢说彼此喜欢,但肯定是把姜怡当成‘自己人’。 收到未婚妻的礼物,左凌泉心里还是很暖的。 不过,就是这礼物送得有点不走心。 这玩意儿怎么用? 说明书怎么都没有…… 左凌泉拿着符箓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别说作用,连名字都没看出来,也不敢乱碰,怕符箓出现些莫名其妙的效果。 正在翻来覆去研究的时候,院外忽然响起了鞋子踩过竹叶的轻微声响。 嚓嚓嚓—— 左凌泉抬起眼帘,未曾开门便已经知道谁来了,他收起符夹,起身整理了下衣袍,打开了房门。 院落只有篱笆做围墙,借着皎洁月光,可见外面的竹林里,身着暖黄色长裙的吴清婉,表情严肃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戒尺。 ?! 左凌泉一愣,走出房门温声道: “吴前辈,你怎么来了?” 吴清婉面色端庄而肃穆,就好似长辈面对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快步走到齐腰的篱笆墙外,用戒尺轻拍掌心: “凌泉,你过来。” 左凌泉来到跟前,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篱笆墙。 “吴前辈,你这是……” 吴清婉身段儿匀称,肯定没身为男子的左凌泉高,相对站着还得抬眼看向左凌泉。 不过,吴清婉常年教导弟子,气势上可半点不弱,她严肃而认真,沉声道; “凌泉,你可知错?” 左凌泉知道一些,他询问道: “吴前辈,可是我送的东西,你不喜欢?” 我敢喜欢吗?臭小子…… 吴清婉微微眯眼,从怀里取出荷包: “你送我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上次出剑不慎划破了前辈的衣裳,所以今天顺手买了。” 吴清婉做出不喜的模样: “你陪我裙子,我自会收下,也不会说你唐突,但亵衣是能随便送的?特别是你送我!你是姜怡的驸马,我把姜怡一手带大,算是她半个娘;女婿能给岳母送肚兜?还送这么妖里妖气的?” 妖里妖气? 左凌泉回想了下,他买的时候并未细看,觉得这肚兜挺庄重精美就买了,也没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关系。 见吴清婉面色愠怒,左凌泉解释道: “上次划破前辈的衣裳,要陪自然得陪全套。至于款式,我让老板娘代为挑选、打包,并未细看或者触碰,嗯……不合适?” 何止不合适,闷骚死了…… 吴清婉半信半疑,审视左凌泉片刻,见其言语不似作假,眸子里的威严才消去了些: “肯定不合适,我可以不在意世俗规矩,但你不能不在意,因为你是姜怡的驸马,要把我当长辈看待;即便没有邪念,这种会让人误会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能做。裙子我很喜欢,收下了,但这个不可能收,你拿回去退了吧,挺贵的,钱再多也不能大手大脚。” 左凌泉见此,微微颔首,接过了荷包: “是我唐突,还请吴前辈见谅。” “无妨,以后注意即可,早点休息吧。” 吴清婉表情缓和了些,夜色已深,她也没有久留,转身离开了小院。 左凌泉送别后,回到了屋里,瞧见手中的荷包,倒是觉得有点不好处理。 肚兜毕竟性质特殊,退货的事儿他干不出来,随地乱扔也不合适。 至于留在手里,他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件肚兜,那不是变态吗? 左凌泉思索了下,把笔筒拿过来,准备点燃烧掉;只是他刚取出肚兜,动作忽然一顿,觉得有点不对。 怎么有香味? 左凌泉眉头一皱,借着昏黄灯火,仔细打量手中的云白色肚兜,没看出异样,又稍微凑近闻了闻。 暗若幽兰,沁人心脾,是吴前辈身上的味道…… 左凌泉眼神古怪,以为是吴清婉拿在手里沾的,便又拿起荷包闻了下,但荷包上面并没有这股淡淡的幽香,只有肚兜上才有。 ?! 左凌泉站直了几分,冷峻眉宇间显出莫名,沉默半晌后,才暗暗摇头: 穿了还让我退货,吴前辈真是不讲究……烧了恐怕不吉利…… -------- (9/328) 第三十八章 仙鹤衔书 咚—— 咚—— 晨钟九响,巍峨皇城内的正元殿,文武百官分立左右。 盘龙影壁之前,小皇帝穿着黑黄相间的龙袍,已经规规矩矩坐在龙椅上,眼神不时望向旁边的珠帘。 珠帘之后,姜怡安静就坐,朱红唇妆颇为艳丽,用的是前天刚收到的胭脂,与庄重大气的衣着稍显不符,不过有珠帘遮挡,倒也没人能瞧见。 虽然妆容精致,但姜怡的面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前天晚上,杏花街又出现了凶兽,事情不过半个时辰就传到了姜怡的耳朵里。 虽然凶兽莫名暴毙,没有伤及百姓,但这事儿显然不能当作没发生。 这两天早朝会上,朝臣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基本上从上朝一直说到散朝,今天也同样是如此。 姜怡坐下不过片刻,朝堂上站着的官吏,便有人陆续站了出来: “陛下,杏花街出现的凶兽,虽未伤及百姓,但杏花街乃京城腹地,距离皇城仅半里之遥……” “缉捕司由长公主亲自管辖,本该尽巡防之责,却屡出纰漏……” “陛下,凶兽屡犯不止,百姓惶惶不安,栖凰谷享万民香火,岳平阳受封国师,却无所作为……” …… 上书启奏的朝臣络绎不绝。 姜怡安静聆听,也只能安静聆听,根本做不出解释。 缉捕司她亲自管辖,用的人也是自己心腹,早已经勒令严防死守,但这些凶兽,就和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事前根本无迹可寻。 至于栖凰谷,她也曾问过多次,但得到的回答也没有头绪。 姜怡在栖凰谷修行多年,心底相信几位师伯,更相信自己的小姨,不会玩忽职守放任凶兽作乱,但这些话和朝臣说没有,他们只看事实。 每次到这种时候,姜怡便感觉心力憔悴,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因为她坐在这个位置,责任扛在肩上,根本没法像寻常女孩一样和人哭诉抱怨,也没人听她抱怨。 朝堂上的臣子,说了半天后,站在最前的宰相李景嗣,压下群臣聒噪,上前开了口: “陛下,长公主殿下,国师至今已有两年未曾露面,如今京城周边凶兽屡犯不止,栖凰谷几位掌房也毫无作为,如此下去,必然人心涣散。不知公主殿下,可否请国师出山,与臣等商议此事?如果真有难处,群臣集思广益,也好过坐视凶兽祸害百姓却无能为力。” “李相此言有理,还望公主殿下,能请国师出山,到店一叙。” “还望公主殿下,请国师出山……” 附和声不断。 姜怡攥紧裙角,想要回应,却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已经请了很多次,栖凰谷以闭关不能打扰为由婉拒。 姜怡起初还用这个借口解释,但到如今,连她自己都不怎么信了。 可姜怡也不敢证实国师身体有恙,因为栖凰谷是她最大的靠山,如果没了修为强横的国师,几位师伯守家业都是问题,更不用说护住她们姐弟了,万一群臣逼宫、藩王造反怎么办? 听着群臣的附和,姜怡娥眉紧蹙,正想继续以国师闭关为由强行搪塞过去,庄重大殿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鹤鸣。 “唳——” 叫声清亮空灵,犹如九天之上传来,隐隐还能听到展翅声。 正元殿内的文武百官,霎时间鸦雀无声,宰相李景嗣更是哆嗦了下,有点难以置信。 姜怡也是一愣,眼中满是喜意。 国师岳平阳,虽然是灵谷六重的高人,但还不能御物飞行,有一只专门当作坐骑的白鹤。 姜怡还以为两年未曾露面的国师真出山了,连忙站起身来挑开了珠帘,群臣也是回首望去。 只是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巍峨大殿的门口,只落下了一只小鹤,毛色洁白、黑羽如墨,虽然灵气十足一看就不是凡品,但肯定没法骑人。 白鹤展翅而行,鹤足之上,还抓着一个小包裹,径直飞入大殿,来到龙椅前的御案上,将包裹放下后,便折身飞出大殿,一去不返。 “……” 满朝文武愣愣看着,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景嗣见来的不是国师,暗暗松了口气,他上前一步,疑惑道: “这只仙鹤,好像是惊露台的仙兽,先帝时期老臣曾见过一次,可是仙家高人,送来了什么消息?” 姜怡年不过二十,对栖凰谷的老祖宗早有听闻,但肯定没亲眼见识过,第一次接到惊露台的传讯,还有点惶恐。她连忙走到弟弟跟前,把包裹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一个木盒,上面刻有惊露台的标志——‘仙鹤衔书’。 姜怡小心翼翼打开盒子,落入眼帘的是三块玉牌和一封信,玉牌上同样有仙鹤衔书的标志,造型和栖凰谷的身份牌如出一辙,但材质天差地别。 姜怡拿起信封,展开看了眼后,神色先是惊喜,继而又有点失落。 群臣察觉到了长公主的神色变化,询问道: “长公主,信上说了什么?” 姜怡认真看完信件,开口道: “惊露台来信,说九宗在临渊城交换门生,我朝近甲子不生战乱,有教化百姓之功,所以给了我朝三个名额,让我朝尽快择优选取良才,送去惊露台,随弟子一起前往。” 在场都是管理世俗百姓的臣子,知道临渊城是大燕帝都,但对这些仙家豪门的事情,了解还真不多,一时间不明白这是多大的恩赐。 姜怡作为修行中人,在栖凰谷待了多年,却是从师长口中了解过些许。 南方九宗都是仙家豪门,修炼路数各不相同,辖境内总有些好苗子,不适合自身宗门的功法;为了不让资源外流或者荒废,九宗会定期彼此交换门生,顺便给小宗门和散修开条上岸的门路。 九宗的势力范围何止万里,辖境内想入门的人更是难以计数,栖凰谷起居房的郑师伯,便是当年想入门,在争取时身负重伤就此消沉。 而本就是九宗门生的话,可以跳过层层筛选,直接进入最后环节,让九宗前辈挑选;因为是彼此交换,所以必然会收下,结果再差也是九宗内门。 要知道栖凰谷往年花钱攀关系,送去惊露台的弟子,也只是从外门开始熬,这次直接给三个名额,不亚于直接给了大丹朝修士三条通天大道。 姜怡也是修行中人,对这个消息眼红至极,连摄政公主都不想当了,毕竟她要是成了九宗内门,以后艺有所成,还有谁敢动她弟弟? 只可惜,信上还提了要求,而且很苛刻,必须是‘男性,不满三十岁,境界超过练气八重’。 三个条件中,姜怡只达到了一个不满三十岁,肯定去不了,此时此刻,也只能用还要帮弟弟处理朝政来自我安慰了…… 第三十九章 骑鹤而行 下午时分,阳光和煦,栖凰谷内岁月静好。 左凌泉忙完了丹器房搬运药材的任务,回到瀑布下的小院,在屋里继续尝试炼气。 屋子里收拾得很整齐,佩剑和姜怡送的符夹放在身侧,符夹旁还有个小木盒。 前天收到了姜怡的礼物,左凌泉询问吴清婉,才知晓是‘无忧符’,极为贵重,姜怡自己都只有几张,从小到大都舍不得用那种。 因为没有真气,无忧符只能用白玉铢激发,姜怡还附赠了三枚白玉铢;如此心意,左凌泉自然记在心里,同时也觉得自己顺路送的胭脂,有点太随意,得准备个像样的东西。 不过,左凌泉家财万贯,也不可能比姜怡有钱,珍珠翡翠什么也太市侩;修行方面一穷二白,更是没什么拿得出手。 左凌泉思来想去半天,最后自己动手刻了个吊坠,虽然不怎么值钱,但至少能代表些许心意。 窗外春日幽幽,左凌泉正认真盘坐,外面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响: “听说了吗……” “真的真的……” 左凌泉略显疑惑,走出房门看了眼,却见竹林里的师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凭什么只要男的?这也太不公平了!” “是啊……” 左凌泉正想询问,却见远处有只鹤飞了过来。他本以为是栖凰谷养的小鹤,结果等飞到竹林上方,翅膀带起的大风压弯了成片绿竹,他才惊觉这只鹤有多大——双翼展开近三丈,两条腿站直了估计比房子高,脖子和长颈鹿一样。 左凌泉知道起居房有个兽圈,养着各种奇珍异兽,但从未去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只大鹤,不过他也听说过,这是国师岳平阳的坐骑。 白鹤稳稳当当落在左凌泉的院落之前,看起来挺温顺,安静站着也没其他动作。 左凌泉略显疑惑,直到白鹤的背上探出一个脑袋,他才发现上面有人。 吴清婉身着华美的云白色长裙,与白鹤几乎融为一体,她侧坐在白鹤背上,看向下方的左凌泉,勾了勾手: “凌泉,你上来,和我去东华城一趟。” “好嘞。” 左凌泉瞧见吴清婉穿着他买的裙子,勾起嘴角笑了下,回身取来随身物件,快步走到跟前,一个健步高高跃起,便准备落在白鹤背上。 但让左凌泉万万没想到的是,方才还纹丝不动的白鹤,大长腿行云流水地往侧面移开了一步。 左凌泉弹跳力惊人不假,但毕竟不会飞,腾空之时又无处借力,一脚踩空当场就摔了下去。 吴清婉就知道会这样,她连忙探身,一只手抓住了左凌泉的肩膀,把他拎到了白鹤背上,有些好笑地道: “你跳个什么?这么大力气白鹤肯定躲。” “是我莽撞了。” 左凌泉落在白鹤宽大后背上,尚未坐稳,白鹤便展开了羽翼,轻煽几下扶摇直上,来到了栖凰谷的高空。 左凌泉曾经梦想有朝一日遨游九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他没半点心理准备,白鹤背上的绒毛又十分光滑,还没安全带,他下意识便抱住了旁边唯一能抱的东西,谨慎看向下方的山谷。 吴清婉心里有点激动,完全忘记了左凌泉第一次骑乘位。忽然被抱住了肩膀,倒在左凌泉怀里,她才想起来。 “喔……” 虽然被搂住,吴清婉熟美脸颊上并未显出异样,马上回神,如同贴心长辈般,把左凌泉的胳膊移开,然后扶住了他的后背: “无妨,掉下去它也会把你接着。” 左凌泉察觉到了方才的动作不合适,见吴清婉理解,他笑了下: “第一次坐,是有点吓人。” 彼此近在咫尺,左凌泉目光在吴清婉的裙子上扫了眼——白色长裙穿在吴清婉身上可谓严丝合缝,浑身上下无半点褶皱,将身体原本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银丝点缀的云纹,更是添了几分出尘于世之感,特别是现在坐在白鹤背上御风而行,三千青丝随风舞动,如果说世上有仙女,恐怕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吴清婉察觉了左凌泉的眼神,并未扭捏避让,只是淡然一笑: “很合身,你眼光不错。” “吴前辈满意就好。” 左凌泉目标并未多作停留,转而放在了下方草长莺飞的郊野之上,询问道: “怎么忽然这般着急去东华城?看师姐妹挺激动,有什么好事吗?” “是有好事。上午惊露台送来信件,说是南方九宗招弟子,给了我们大丹朝三个名额,这可是前所未闻的大好事。” 左凌泉一愣,自幼向往修行,对这个兴趣不是一般地大,又把头转了回来: “是吗?所有人都有机会争取?” 说到这个,吴清婉眼中也显出几分失落,摇了摇头: “我本来也以为所有人都能争取,我做梦都想去九宗,我有个亲戚二十多年前就去了。只可惜,这次要的人,必须是男子、三十岁之下、修为在炼气八重之上。” “啊?” 左凌泉脸上的喜色顿时消散:“还有性别和修为要求?” “是啊,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只要男的,你们男人在俗世便占尽便宜,到了修行一道竟然还占便宜,说好的阴阳平衡、女修也顶半边天呢?” 左凌泉对此唯有摊手:“我是男的也去不了,都一样。” 吴清婉抿嘴笑了下:“你还要娶姜怡,怎么能往外跑,要跑也得把姜怡带着,可不能做负心人。” “那是自然,我修行只是想去天上看看罢了;父母养育之恩大于天,手足发妻重于地,岂能因一句‘太上忘情’,就堂而皇之弃之不顾?” 吴清婉也是这般想的,但师长们不是这样教的,她怕随意一句夸赞,变成了左凌泉日后修行路上难以逾越的心结,犹豫良久,还是只露出一个温婉微笑,以作回应。 两人骑鹤而行,跨越脚下秀丽山水。 左凌泉鸟瞰大地,心底也想象着凭借自身遨游长空的那一天,不过想着想着,淡淡香风扑鼻,把他的思绪从万里之外勾了回来。 白鹤后背地方不大,吴清婉坐在前面,和左凌泉仅有咫尺之遥。白鹤疾驰间,清风拂面,吴清婉身上那幽兰暗香,也自然而然传到了左凌泉的鼻尖。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想起了什么事情,有些莫名地瞄了吴清婉衣襟一眼,眼神一触即收,很快转向了下方的山水…… 第四十章 未婚妻和吴阿姨 白鹤速度很快,稍微出神的工夫,便来到了繁花似锦的东华城上空。 从上往下看去,京城被分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豆腐块,临河坊处于角落位置。为了避免扰民,白鹤飞得很高,左凌泉眯眼仔细打量,才找到了河畔小街上摇摇晃晃的酒幡子。 本以为看不到汤静煣,不过仔细寻找了下,还是在酒肆后面的院落里,看到了一个来回忙碌的倩影。只是飞这么高,显然没法打招呼,还没看仔细,白鹤便来到了大丹皇城。 白鹤熟门熟路地飞到福延宫,落向殿外的花园里;有宫女发现后,便迅速跑进了宫殿之中,想来是去禀报了。 左凌泉从未进过皇宫,从天上看下去,皇城四四方方,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他在白鹤上观赏着皇城建筑,未等白鹤落地,便瞧见宫殿的飞檐下跑出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女子手里拿着一个木盒,跑到花园后便开始招手,脆声道:“小姨!”模样看起来,就好似许久不见娘亲的少女。 左凌泉探出头来招了招手: “公主殿下!” “嗯?” 姜怡站在花园里,抬眼瞧见上方的左凌泉,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容一收,恢复了长公主该有的沉稳模样。 她正想问“你怎么来了?”,不过马上就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摆手道: “等等!小姨,这里是我的寝宫,你岂能把他带进来?” “凌泉是你以后的驸马,带着他来这里不是很正常吗?” 吴清婉眼角笑意盈盈,待白鹤落下后,落在了花园里,抬眼看向姜怡的嘴唇,点头道: “红花蜜,是凌泉昨天送你的吧?真好看。” 姜怡瞧见左凌泉也在,自然不会承认: “他昨天是送了一盒,我随手丢给冷竹了。宫里的胭脂太多,都是宫女管着,我向来不注意这些。” 冷竹恭恭敬敬站在背后,暗暗嘀咕了句‘公主你不要,我哪里敢随便拿盒胭脂……’,不过这话绝不敢说出口,她只是颇为懂事地给未来老爷使了个眼色。 左凌泉从白鹤背上下来,对未来通房丫环的眼神儿心领神会,也没在意姜怡的死要面子,来到跟前,看向她手里的木盒: “公主殿下,这是惊露台送来的?” “看盒子应该是的,进屋里说吧。” 吴清婉熟门熟路,把木盒接了过来,带着两人往寝殿里走去。 姜怡还以为小姨要自己查看,把盒子交了出去,没想到的是,小姨转身就给了左凌泉。 姜怡想说些什么,但面对如师如母的小姨,她还是比平日温柔得多,只是斜了左凌泉一眼,然后搂着吴清婉的胳膊,看向她身上的裙子: “小姨,你这身裙子真漂亮,合身又得体,仙气飘飘看得我都眼馋。” 吴清婉也斜了左凌泉一眼,倒也没说谁送的,只是柔柔一笑。 两个女子年龄相差二十多岁,但姜怡气质故作知性,早已没了小女孩的青雉;吴清婉修为高深,从外表上又看不出年纪。 两个人站在一起,身高相差不远,同样长发披肩,看起来既像是姐妹,又像是母女。 要说唯一区别明显的地方,就是吴清婉身段儿丰韵成熟些,轻柔如水,而姜怡则要稍显高挑纤细,带着几分年轻人的灵动与朝气。 两道背影缓步行走间,腰肢轻盈如柳、臀线摇曳生姿,光是举手投足间的韵味,便足以让男人难以移开目光。 不过,左凌泉走在两人身后,还真没去注意到眼前的绝美景色,只是拿着木盒里的玉牌翻看,又把信纸拿起来扫了一眼。 纸张并非寻常纸张,摸起来手感极佳,带着几分冰凉,他也看不出质地。信上的内容倒是简单——年底九宗交换门生,让大丹朝送三个人去惊露台,路途遥远要尽快出发,过期不候。 一封信看完,三人也进入了寝殿的茶亭,茶亭十分宽大,装饰得颇为清雅,四周放着些许摆件。 姜怡没有招呼左凌泉,挽住了吴清婉的胳膊,把吴清婉拉到了软塌就座,开始商议正事: “惊露台给三个名额,全送栖凰谷的弟子,难以服众。小姨觉得该怎么选?” 吴清婉在雕花锦榻上侧坐,没有接话,而是先在身侧拍了拍: “凌泉,你也坐下吧。” 左凌泉了解姜怡的性子,可没兴趣往枪口上撞,在茶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给吴清婉倒茶。 姜怡抿了抿嘴,做出一个‘还算有点眼色’的眼神儿,搂着吴清婉的胳膊继续询问。 吴清婉专程为此事而来,看过信件后,她想了想: “送到皇城,意思已经很明显,若是想让栖凰谷独占,可以直接送去栖凰谷。福缘来之不易,切不可再得寸进尺,还是公平些,公之于众,让大丹朝符合条件的人尽快赶到京城来吧。至于怎么选,打一场就行了,所有人都服气。” 姜怡想的也是这个办法,叫吴清婉过来沟通,也只是提前打招呼,免得栖凰谷多心罢了,当下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月底之前所有人抵达,过时不候,免得一个都去不了。” 大丹王朝不算大国,但东西两千里、南北一千里,地盘也不算太小。 左凌泉给未婚妻和吴阿姨倒了杯茶后,开口道:“今天已经二月二十,会不会太急了些?” 姜怡接过茶杯,也不好不搭理左凌泉,便解释道:“修行中人,没有‘只争朝夕’的觉悟,如何在长生大道上快人一步?能入九宗内门这等天降福缘,别说十天,给一天时间,下面的修士都能想方设法,从千里之外的青合郡跑到京城来,不用为他们操心。” 左凌泉想想也是,不再插话,安静聆听两个女子,聊起选人的细节。 吴清婉过来商量事情,顺便把左凌泉带着,为的便是给未来的夫妻俩创造点共处的时间。待正事儿聊得差不多后,她放下了茶杯,起身道: “姜怡,我去你娘的旧居逛逛,你们先聊。” 说完,吴清婉还给左凌泉使了个暧昧莫名眼色。 “诶?”姜怡见此有些茫然,想跟着一起过去,吴清婉却眼神示意她待客,出门时,还把冷竹等宫女给带了出去。 顷刻之间,宽大素洁的茶亭里,就只剩下男女两人。 左凌泉待清婉阿姨离开后,稍微大方了些,靠在椅子上,目光在姜怡的唇上打量。 姜怡等小姨走了,也摆出了常见的长公主模样,斜依软塌,用杯盖挑着杯中茶叶,察觉左凌泉目光,她斜了一眼: “你看什么?。” “不错,这唇脂挺适合公主的。” 姜怡轻轻哼了声,看着茶杯里的倒影: “别自作多情,我胭脂多得很,用的可不是你那盒。” 有冷竹眼神通风报信,左凌泉早已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 “既然公主不缺胭脂,那下次给公主带一只王家烧鸡。” 姜怡表情微凝,继而抬起眼帘,不屑一笑: “本宫自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会吃那种市井间的东西?” “吴前辈说的。” “……” 姜怡表情一僵,暗道:小姨怎么啥都和这厮说……她心中急转,摇头道: “那是小时候,现在不爱吃了。还有,小姨让你买什么,你就买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自己不会拿主意?” 左凌泉听见这话,顺势把怀里的木盒拿出来,放在了茶案上。 姜怡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在被左凌泉带着走。她瞄了木盒一眼,没有询问是什么,也没说要或者不要,直接当作没瞧见,说起了别的: “这次惊露台招弟子,你很眼馋吧?可惜,眼馋也没用。要是没要求,我就和小姨一起去了,怎么也轮不到你……” 左凌泉对这种小嘲讽自然不介意,毕竟大家都去不了。他靠在椅子上,询问道: “等公主还政于圣上,还要继续修行对吧?” “那是自然,本宫天赋很好,近几年荒废了而已,我还想去外面看看呢。话说你经脉不通的事儿如何了?要是一辈子都没法修行,以后就好玩了。本宫位列仙班,依旧青春貌美,你却成了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到时候彼此碰面……唉~” 姜怡做出怜悯模样,轻声一叹,端起茶杯抿了口。 只是左凌泉听见这话,没体会到半分伤感,反而心思微动,顺口就接了句: “到时候彼此碰面,就是‘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噗——咳咳咳……” 姜怡一口茶喷了出来,胸脯乱颤差点呛死。她抬起脸颊,难以置信地瞪着左凌泉,不知是想骂‘臭不要脸’,还是夸一句好文采。 左凌泉从软塌旁拿了张手绢,递给姜怡,玩笑道: “以前从市井间听来的。若真如公主所言,男人能活到那个份儿上,也算不枉此生。” 姜怡被呛得半天没说出话,夺过来手绢擦了擦唇角,才沉声道: “你和我即便成了亲,也是世俗夫妻,我要是真修成了仙子,你以为我还会记得你?还‘一树梨花压海棠’,啐……你想得挺美。” 左凌泉勾起嘴角:“既然彼此仙凡永隔没了情分,公主还在我七老八十的时候,跑回来看我作甚?” 姜怡一愣,觉得自己这逻辑,是有点不合理,不过她说着玩罢了,又当不得真,便继续道: “我回来落井下石不行吗?到时候你卧床不起,我就在你面前溜达,再来句‘本宫还得活好几百年,你怎么就马上入土了呢?’,保证你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左凌泉设想了下那场景,摇头道: “若真是如此,我恐怕不会生气。死的时候,有个人陪在身边送终,总比孤身一人活活老死强。” “切~我才不信,你做梦都想求长生,到时候肯定气死……” 姜怡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下,又看向左凌泉: “修行一道举步维艰,本宫也不一定真能活几百年。如果哪天,你走大运修得大道,我还是个凡世的小公主,寿命不过甲子,你怎么办?” 姜怡显然不是随口一问,眼底偷偷注意着左凌泉的神色。 左凌泉的回答,也没有半点迟疑: “在公主面前溜达,再来句‘你马上就入土了,我还得活好几百年,唉~真是愁死个人’……” 啪—— 姜怡猛拍茶案,深吸一口气,几乎把衣襟布扣撑开,看得人心惊肉跳。 她瞪着眼左凌泉,想来句‘你无情无义、没心没肺’,但左凌泉的话,又是她刚才的原话。 姜怡憋了半天,还是压下了火气,冷声道: “那行,咱们就比谁活得长,看谁先把谁熬死。” 这应该也算变相的‘共许白头’,左凌泉没拒绝这个必然很漫长的比拼,含笑点头。 两人没头没脑地聊了半天,吴清婉从外面回来,见时候不早,和姜怡告辞。 左凌泉也起身离去,回到京城,不可能不去三叔家一趟,便没有和吴清婉一起折返,由宫女带着徒步出了皇城。 姜怡目送白鹤腾空而去,待两人都离开后,转身回到了茶亭,目光放在茶案上。 “献殷勤倒是积极,我还以为你真不想当本宫的驸马,哼……” 姜怡闲庭信步来到茶案前,拿起木盒看了两眼,打开后,取出里面的小吊坠。 吊坠是由栖凰谷的青竹刻成,打磨得十分光滑,造型只是寻常的椭圆,也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 “手艺还行。” 姜怡指尖摩挲吊坠,微微点头,发觉一面刻的有东西,便翻过来看了一眼——小巧吊坠上,刻着一幅微雕图画,雕得十分精致,场景是两人初次相逢的那条小街后巷,也是改变两人一生轨迹的起点。 图画上,身着长袍的俊美男子靠在墙边,手里拿着剑鞘;女子趴在男子腿上,下围曲线完美…… “嗯???” 姜怡双眸猛然瞪大,眼底全是错愕,愣在当场。 啪啪啪—— 图画似乎有声音,火辣辣的感觉也回来了。 往日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和屈辱,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 “你服不服……” “我……我……” …… “这个混蛋!我……本宫打不死你!姓左的,你给本宫回来!” 姜怡脸蛋儿通红,胸脯都快气炸了,她撸起宫裙的袖子,握着吊坠儿左右查看,似乎在找趁手的兵器,却忘了罪魁祸首,早已离开了宫城…… ----- 感谢【橘子没熟】大佬的盟主打赏!【太后宝宝死忠粉】大佬的五万赏!以及其他大佬的海量打赏! (10/328+) 第四十一章 心不死,则大道不灭 忽如其来的三枚玉牌,让京城周边的修士陷入躁动,虽然也有人疑惑,这份福缘为何来得如此突然,但肯定没人能作出解答;毕竟仙家老祖的想法,没人能摸得清楚。 选取三名修士去惊露台的事儿已经敲定,但这件事儿和左凌泉无关,他也没放在心上。离开皇城大内,已经落日西斜,文德桥南岸参差错落的建筑,沐浴在赤色夕阳之间。 左凌泉回到左府,前往后宅和三叔三婶儿报平安,途径游廊时,忽然听到东边院墙后面,传来‘唰唰唰……’的轻响——挥剑的声音! 左凌泉脚步一顿,练剑十四年,他对这声音太过熟悉;声音来源是公子居住的东宅,他转身穿过游廊,来到左云亭居住的院落里。 院落有家丁收拾,倒还算整洁,不过此时院子中间杵着一头黑驴,优哉游哉地啃食着盆景里的花卉,破坏了院落本来的清雅意境。 左凌泉进入院子,抬眼便瞧见正屋的台阶下,左云亭穿着一身公子袍,手里拿着把木剑,在毫无章法地耍着王八剑。 左云亭既然号称‘不学无术’,那肯定是文武一样都不行。不过这并非愚笨,而是单纯的好吃懒做,从小就不肯学。 瞧见左云亭竟然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开始练剑,左凌泉心中自然意外。转眼瞧去,才发现刚认识不久的老陆也在院里,端着个茶碗坐在屋檐下,看着左云亭耍剑。 左凌泉没有打扰左云亭耍剑——主要是毫无章法,根本没法预判下一步动作,难以靠近。 他来到西厢屋檐下,拖了张小板凳在旁边坐着,称赞道: “陆老好手段,三叔他们以前请名师过来传授武艺,五哥都不肯好好学,这么认真地练剑,还是头一回瞧见。” 老陆斗笠挂在背上,长剑横于双膝,端着茶碗沙哑一笑: “引人入门,要对症下药。你哥性格散漫、好吃懒做,但喜欢听说书,对仙门侠义、废物逆袭的故事很有兴趣。前晚上喝完酒后,我拉着你哥闲聊,说我其实是中洲剑皇城的十三城主,半步玉阶,剑术通神;只要学了我一成剑术,他就能扬眉吐气,把你这家族中最才华横溢的堂弟按着打,让你明白什么叫‘莫欺少年穷’。你哥那是热血沸腾,昨晚觉都睡不着,爬起来就开始学剑……” ?? 左凌泉眼神错愕,上下打量老陆一眼,觉得语气是在开玩笑,便又凑近些许,轻声道: “五哥他真信了?” “你觉得以你哥的脑子,我这高人做派一摆,他能不信?” “陆老这么忽悠人,恐怕不太合适,若是五哥以后察觉被骗……” “等发觉被骗的时候,已经学了点东西在手上,总比现在不学无术的好。” 左凌泉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他抬眼仔细观摩五哥的王八剑,片刻后又道: “就这乱七八糟的剑法,真能学到东西?” 老陆不太喜欢这话:“你第一天学剑的时候,就能耍得有板有眼?” 左凌泉生下来就记事,第一次耍剑的时候,还真就有板有眼。不过这事儿不好乱说,他点头一笑: “倒也是。” 老陆端起茶碗抿了口,笑道:“可别小瞧你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手里也藏着些绝活,只要你哥好好学,未来成就,不一定比你差。” 左凌泉对这个并未反驳:“五哥要是能炼出真气,超过我也正常;我从三岁练到现在也毫无建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摸到门槛。” 老陆瞧见了左凌泉眼中的迷茫,其实一番接触下来,他也看出,左凌泉是真不知道自己早已踏上修行路。 老陆对此,倒也不奇怪,毕竟左凌泉的修炼路数,确实与众不同。 人在修行之初,所做的无非是强化经脉窍穴,以炼化、容纳蕴含天地之力的真气。 强化经脉窍穴,最常见的法子,是封闭气海成为容器,然后用少量真气,滴水穿石般刺激尚未打通的穴位。 这种法子相当于修建塔楼,修一层用一层,一层层往上修建,循序渐进、简洁明了,是宗门修炼法决的主流。 而左凌泉这种,是属于一体成型的法子——经脉窍穴,本就与天地相通;竭尽所能压榨体魄,加快气血流转,灵气在体内出入的速度,也会随之加快。 真气本就是从天地灵气凝炼而来,区别是灵气属性混杂且稀薄。 这些入体的灵气,也会刺激任督二脉,效果和第一种大同小异;区别是速度很慢,人几乎感觉不到,需要日积月累滴水穿石,直至小周天成型才会产生质变。 这种方法,就好似在石胚上雕刻一栋高楼,没成型前用不了;靠天地灵气出入来刺激,自然周身门户大开,即便炼出真气也装不住。 初期没有真气傍身,便与画符、炼丹、施术等法门无缘,仅能靠肉体发挥些许战力;日复一日把身体逼到极限,如果没有名师看护,自己无法确切感知境界,根本不清楚还要练多久。 而小周天成型后,两种方法殊途同归,修炼之法再无区别。 世上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炼气期,第二种方法,比第一种多付出百倍的努力和风险,炼气期却和凡人没有区别;即便走完炼气期,优点也仅仅是一体成型,根基坚如磐石,身体底子很扎实。 这种走极端又太考验毅力的修炼路数,很容易坚持不住竹篮打水,所以需要专人看护,各家仙门一般只有在培养接班人的时候才会采用;大范围使用的话,没那么多精力看护,没法立竿见影产生效果,也没人学。用得少,知道的人自然也少,只有极少数世俗武人,误打误撞走这条道,不靠炼气法决硬莽进了修行之门。 老陆猜测,左凌泉应该是锻炼体魄太早,三岁习武,六岁才摸骨。 摸骨时全身门户大开已经有一段时间,真气入体漏成筛子,所以才被评价为‘天生经脉不通’。 这也不怪此地的修士目光短浅,毕竟这种情况,在外面也很少见——试问世上有几个三岁孩童,能在没有师长指点的情况下,抱着‘向道之心’把自个往死地练? 只能说左凌泉懂事太早,又太过勤奋,加之缺乏高人领路,才误打误撞走上了与常人不一样的路。 不过,老陆虽然知晓缘由,但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左凌泉。 修行一道,高人随意点拨是大忌,因为没人知道前路如何。 若是左凌泉在这条道上坚持不住会放弃,说明道心不坚,他帮了这一次,未来的路上迟早还会放弃,因为高人不会一直守在身边。 而有了自己走出迷雾的经验,下次再遇到类似的困境,信心和毅力必然比常人大很多,这是心境上的成长和蜕变。 而且现在告知也没啥意义。 他观左凌泉的体魄,强健程度能与十二境武修相媲美,说明小周天已经趋于圆满,应当很快能迎来那临门一脚。 他让惊露台在此地招收弟子,其实也是想间接刺激一下左凌泉,看能不能激起左凌泉的争取之心,从而助其破境。 直接告知的话,大喜之下必然心急,急于求成则事事不成,反倒可能耽搁人家的修行。 因此,老陆现在能告诉左凌泉的,也只有一句过来人的叮嘱: “修行一道,如长夜无灯而行、激流无桥而渡。没人能看到前面有什么、脚下是凶险还是福缘。我辈修士,能做的唯有坚守本心。心不死,则大道不灭;心一死,则万事成空。” 坚守本心…… 左凌泉仔细回味了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多谢陆老指点,晚辈一定铭记在心。” 老陆轻笑了下,不过笑完之后,又暗暗叹了一声——他能把这个真理告诉晚辈,自己却已经心如死灰,有时候铭记在心,也没什么用啊…… 第四十二章 良禽择木而栖 惊露台收弟子的消息,由朝廷连夜送往各地,不出意外,从明天起便有人陆陆续续抵达京城。栖凰谷作为大丹朝最大的修行宗门,在此事中自然担当东道主,谷里恐怕还会忙上几天。 在三叔家休息了一夜,天色刚亮,左凌泉骑着马出了府门,路上想起昨天在天上瞧见汤静煣的事儿,便先到码头小街上瞧了眼。 临近三月,东华城内南来北往的商客多了些,沿河两岸的小街上人头攒动。酒肆大门早已经打开,酒幡子在春风中飘曳,不过大早上来喝小酒的终是少数,铺子里没有客人,时常站在门口的汤静煣也不见了踪影。 “汤姐?” 左凌泉在门口呼唤了一声,并未收到回应,反倒是后院里,响起‘叽叽喳喳’的雀鸣;以为汤静煣在后院忙活,他穿过大厅挑了布帘,往里面瞧了一眼。 后院不大,院墙旁边有一口水井,西边是睡房,东边是厨房,正屋的门上着锁,看痕迹很久没打开过了。西厢的窗户拉着一根晾衣绳,另一端系在院角老桂树的枝丫上,挂着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裙。 除此之外,西厢的屋檐下面,还挂着个竹质鸟笼,里面关着只小鸟——鸟和鹦鹉一般大,头、腹绒毛雪白,两只眼睛和鸟喙却是纯黑色,翅膀和尾巴也带着些许黑羽,膘肥体壮,从正面看去,就好似一个糯米团子,圆溜溜的小眼睛还有点蠢的感觉。 “喳喳——” 发现进来了陌生人,小鸟叫得更凶了。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养了只小鸟解闷,但瞧见还是第一次,觉得挺可爱,走到跟前‘啧啧’嘴想逗逗这蠢鸟。 不过没想到的是,鸟儿很聪明,察觉有人凑近,竟然用鸟喙挑开了鸟笼的卡扣,直接往外飞去。 左凌泉一愣,怕鸟儿飞没了,抬手抓向小鸟;担心将小鸟抓死,他力道用得很轻,但依旧非常快,只是没想到一爪子过去,竟然给抓了个空。 “叽——” 长得和圆团子似的小鸟,看起来好像飞不动,动作却十分迅捷。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在小院里乱窜,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左凌泉目露意外,担心小鸟真飞走,汤静煣回来怪罪,他拿起个大箩筐上前捕捉,还和颜悦色道: “别跑别跑,哥哥不是坏人……” 清雅小院里,霎时间鸡飞狗跳。 小鸟可能是被左凌泉吓到了,在桂花树、鸡笼、瓜架之间来回乱窜,各种眼镜蛇机动,甩开后面的箩筐,小翅膀都扇出了残影。 左凌泉两三下扑空,也是有点上头,但也不敢太用力,只能在后面追逐,用箩筐压制,避免小鸟飞出围墙。 一人一鸟追了半天,小鸟最终无路可逃,被左凌泉拿着个大箩筐堵在了鸡笼角落,藏在两只下蛋的母鸡背后瑟瑟发抖,母鸡也被吓得‘咯咯’直叫。 左凌泉松了口气,猫着腰手持箩筐慢慢靠近,但还没来得及把小鸟框柱,外面的酒肆大听里,就响起一声泼辣的娇斥: “哪个王八蛋偷老娘的鸡……” 话音刚落,珠钗布裙的汤静煣,便从酒肆大厅冲了进来;手腕上挎着个竹篮,装着刚买来的青菜、瓜果;右手是一根烧火棍,眼神凶神恶煞。 不过瞧见高举箩筐,如饿虎扑食的左凌泉后,她眼神又是一呆。 (⊙_⊙;) 被堵在鸡笼里的小鸟鸟,瞧见汤静煣,如同瞧见了救星,唰的一下就飞了过去,从领口钻进了汤静煣的胸脯之间,然后拱来拱去,探出圆圆的小脑袋,凶巴巴的: “叽叽喳喳——” 左凌泉把箩筐放下,有点尴尬地道:“嗯……方才看这鸟跑出来,怕飞跑了,所以……”转眼瞧了下被他弄得有点乱的院子,连忙给整理起来。 汤静煣晓得自个这破鸟胆小如鼠,见来得是左凌泉,脸上的凶神恶煞自然烟消云散,抬手就在衣襟上拍了下,训斥道: “以后再偷偷乱跑,我就把你扔了,你找别家给你喂东西吃去。” 小鸟缩在领口,巴掌自然没往鸟儿身上拍,而是拍在大团子下面;鼓囊囊的衣襟霎时间弹了好几下,把小鸟颠得连忙闭了喙,点头如捣蒜。 左凌泉余光瞧见了这引人遐想的场景,心中暗道了一句‘真是虎’;这话自是不好说出口,他装作没看见的模样,把院子里的物件收拾好后,询问道: “汤姐,这鸟挺聪明,是什么品种?” 汤静煣背过身,把衣襟里的小鸟提溜出来,塞进了鸟笼里,有些嫌弃地回答: “山里飞来的麻雀吧,我也不晓得品种,起初还觉得好看乖巧,给喂些米粮,结果后来发现贪吃又调皮,还赖上我了,轰都轰不走,我便养着了。长得和糯米团子似的,我就给起了个‘团子’的名儿。” 长青山脉就在东华城附近,里面有凶横残暴的猛兽,当然也不乏温和安分的小动物,遭遇捕捉或者自个跑出来,被人饲养当宠物也不是稀罕事。 左凌泉看了两眼,除了觉得这鸟飞得快,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后,回应道: “常言‘良禽择木而栖’,团子估计也是觉得汤姐心地好,为人亲和,才黏着汤姐。” “哼~你嘴倒是挺甜的。这叫‘人善被人欺’,我就是对它太好了,它才赖着不走,吃我的喝我的……” 汤静煣把鸟笼关好,将买来的蔬菜瓜果放进厨房,询问道: “小左,你怎么大早上过来了?不去修行了?” “正准备去,顺路过来打个招呼。对了,昨天我坐着国师的白鹤飞回来的,途径临河坊的时候,还在天上瞧见你了。” “嗯?” 汤静煣拿毛巾擦着手,抬眼看向房顶: “飞回来的,从天上?我咋没瞧见。” 左凌泉挑开布帘,和汤静煣一起进入酒肆大厅: “飞得比较高,从这里看起来估计和鸟没什么区别。” 汤静煣没体会过在天上飞的感觉,自是有点好奇: “飞上天是什么感觉?是不是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我以前做梦的时候飞过,摆摆手就从山脚飞到山顶了……” 人在长个子的时候,确实会做飞起来的梦,左凌泉对此也不奇怪,解释道: “其实和骑马乘车差不多,也就天上看到的风景,和地上不一样。想要自由自在地飞,那得是真神仙才行。” “真神仙?” 汤静煣常年待在市井,对修行不是很了解,询问道:“神仙还有假的?” 左凌泉倒是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想了想道: “就是道行比较高的人,才能飞。” 汤静煣琢磨了下,似懂非懂地点头,拿了一壶酒过来,坐在酒肆的窗口,给左凌泉倒了一碗: “要学会飞,恐怕很难。我在码头开酒肆十几年,见多了兴冲冲带着孩子来拜师学艺的人,但能飞的一个没见过。几乎所有人,都是在栖凰谷待上几年,等长大些就心灰意冷走了。感觉就是在做无用功。” 这句话,左凌泉倒是很赞同。 修行一道,如大浪淘沙,门槛低不假,但往上爬的难度堪比登天。这就和出家当和尚一样——人剃了头发就可以当和尚,但最终又有几个人成了佛? “是啊,大多数人都是在做无用功,不过涉足修行,即便不能飞或者长生不老,养生驻颜、延年益寿的好处还是有的。” 汤静煣听到‘养生驻颜’,倒是来了兴致,手儿撑着侧脸,好奇询问: “倒是听过这说法。我还想熬死陈家那群不要脸的,小左,你说我要是修行的话,能活多少岁?” 左凌泉刚端起酒碗,听见这话又放了下来,意外道: “汤姐想修行?” 汤静煣倒也没这意思,话题聊到这儿罢了,她幽幽一叹道: “是不是姐姐我年纪太大了?” “怎么会,年轻着,和我同辈能大到哪里去。” 左凌泉行云流水地躲过了这道送命题。 对于修行年龄的问题,左凌泉曾经问过吴清婉,毕竟他也算是大龄选手。 人在六岁开始修行,是因为六岁时,智力和身体发育处于最完美的平衡点;太早智力发育不健全,太晚又过了温养身体的最佳时期,超过六岁并非修行不了,只是年纪越大越困难罢了。 “修行比较难,我十四年都没摸到门槛。你要是想试试的话,我可以教你,至于有没有收获,我还真不敢保证,这谁都保证不了。” 汤静煣常年独居,本就没太多事儿,见此笑眯眯道:“那行,你教下姐姐呗,你这么厉害的人都学不会,我倒要看看有多难。” 左凌泉的《养气决》只能炼到三重,并非不可外传,他倒也没吝啬,从怀里取出来递给汤静煣: “汤姐有兴趣,拿去看看即可。” 汤静煣接过小册子,翻看了一眼后,瞧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便合上收紧了怀里: “我估计也只能看看。对了,上次来找你那姑娘呢?” “她啊,估计在忙着吧。” “那姑娘长得真漂亮,胸脯都……咳,就是看起来像个小醋坛子,她是你什么人呀?不会是你以前的相好吧?”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想说“胸脯都快赶上姐姐我了”,目测来看确实如此,但当着他说明显不合适。他也是心智过硬,才没有露出异样,风轻云淡道: “不是我以前的相好,嗯……说来话长。” “呵呵……” 汤静煣只当是左凌泉不想聊这种敏感的私事,说错话也有点尴尬,抿抿嘴说起了其他琐碎小事…… ----- 多谢【阿白你站住】大佬的盟主打赏! 这两章铺了些设定,感觉写的有点繁琐,本来还有一段儿,删掉了,放在作家的话吧。 主角三岁就开始修炼,如果不算的话,那就六七章后开始。 注:凤凰生于南极之丹穴——《山海经》。 第四十三章 我行事向来稳健 时到正午,栖凰谷内人头攒动,所有弟子都聚集在中心广场上,听着四师伯郑玉封,讲述过几天选人去惊露台的事儿。 不过,能站在广场上的弟子,和这场天降福缘已经失之交臂,郑师伯说这些,只是借着机会激励一下弟子罢了;真正被重视的弟子,都在广场后方的大殿里。 左凌泉陪静煣喝完小酒,从京城归来,本想去广场上,听见多识广的郑师伯讲段子;走到半途,小花师姐却跑了过来,遥遥招手道: “凌泉哥哥,师父叫你去大殿,师伯师兄他们都在那里。” “是嘛?” 左凌泉不明所以,询问了下缘由,小花师姐也不甚清楚,只是带着他来到了正殿外。 有大丹朝以举国之力支撑,栖凰谷的正殿十分气派,规模不下于皇城里的正元殿。 左凌泉从侧门进入,抬眼便瞧见空旷大殿里,左右整齐摆着数张桌椅,已经有几十人就座,都是五房的掌房、执事和嫡传弟子。因为国师岳平阳不在,大师伯岳恒坐在大殿正中的主位上,面向所有人说着过几天的安排。 大师伯岳恒,是国师的养子,以至灵谷二重,算是在场修为最高的,但年龄也最大,卡在瓶颈多年不见动静,如今头发胡子都白了。二师伯、三师伯,坐在大殿两侧,余下嫡传弟子,平日都在闭关修炼,左凌泉认识的不多。 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但并非栖凰谷历任掌门。 左凌泉心中疑惑,仔细瞧去,才发现画像下有香火,但并无牌位,说明这是‘生祠’,供奉的是活人。 连栖凰谷历任掌门都不挂,把外人供在宗门正殿里,这画像之人的身份有多高,就不用说了。 左凌泉没瞧见画像上有落款,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吴清婉的背后坐了下来,悄声询问: “吴前辈,墙上挂的是何方神圣?” 吴清婉性格恬淡不爱参与事务,坐在第二排,手儿撑着侧脸,听大师兄罗里吧嗦。见左凌泉来了,她后仰靠在了太师椅上,解释道: “我们祖师爷的祖师爷,荒山尊主,惊露台老祖。直呼其名,据说人家能听到,所以没人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哦……有多厉害?” “整个大丹朝都在长青山东边,而长青山是荒山的分支,荒山尊主就是荒山之主,你说有多厉害?” “……” 左凌泉还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境界的高人,便也不问了,目光转向坐在前面的两个年轻人: “这两位师兄是?” “坐在你二师伯身后的是许志宁,今年二十七,炼气九重,和我当年差不多厉害。三师伯后面的是姚和玉,也是二十七,炼气八重。” 左凌泉缓缓点头,资质不错的情况,三年通一窍,到九重也得三十三,能二十七岁入九重,在大丹朝确实算得上天赋惊人。 “这次去惊露台,就他俩机会最大,其他人要么修为差了、要么年纪大了,就看佘玉龙能不能及时破镜,你大师伯把自己这么多年都舍不得用的‘固元丹’都给他了……” …… 两个人窃窃私语间,大师伯岳恒,总算说完了罗里吧嗦的废话,开始说正事: “这次惊露台,给我朝修士三个名额去临渊城,是甲子不遇的大机缘,你们务必珍惜。我往年去过临渊城,没记错的话,九宗交换门徒,十年才有一次,每次都在阴极之至、阳气始生的冬至开始。虽说在年底,但路途遥远,会遇上什么情况也尚未可知,你们从现在起就得开始准备。” 三师伯的嫡传姚和玉,抬手一礼道: “弟子届时,必然全力以赴,不辱师门栽培。” 二师伯晓得外面的残酷,摇了摇头: “别说大话,能活着走到临渊城,你们就已经不负众望了。九宗交换的是内门弟子,咱们大丹朝去三个人,包揽倒数一二三都是好事,就怕人家觉得碍眼,直接撵出了门。” 话是实话,但确实不好听。 大师伯脸色一沉:“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二师伯轻咳一声,不再言语。 大师伯扫了眼众人,又道: “这次想抢名额的人很多,栖凰谷外面不乏天资卓绝的年轻人,你们切勿大意,能全占三个名额最好,占不了也不能让外人压了风头,特别是扶乩山。” 大殿众人皆是点了点头。 “还有,过几日来京城的人很多,切不可在这时候出乱子。玉龙他们要筹备,没法带队巡山,这个重任就交给不参加争取名额的弟子,务必扫尽周边山野,不放一鸟一兽出长青山……” 吴清婉听到这里,开口道:“大师兄,巡山的队伍,让凌泉带一支吧,他武艺很好,能担此重任。” 在场众人听见这话,都是转过头,看向吴清婉——左凌泉是未来驸马,名字众人都听说过,但印象嘛…… 好像除了俊得不像话、家里银子多,其他并不是很出众,特别是在修行方面。 大师伯迟疑了下,还是询问道:“清婉,你确定凌泉能胜任?这次来客众多,巡山可不是小事,稍有疏忽,我栖凰谷便颜面尽失……” 吴清婉回过头来,看向左凌泉: “凌泉,你行吗?”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对他无微不至,能给他安排事儿肯定是出于好意,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对此自是点头: “凌泉定不负诸位师长厚望。” 大师伯见此,也不再多说,分配起了巡山的路线…… ------ 许久后,掌房师伯讲完了话。 左凌泉被安排巡视熊瞎子岭一带,等同于顶替佘玉龙的职位;他对此没有异议,散场后,陪同吴清婉一起出来,走向丹器房的竹林。 去正殿参加议事,吴清婉穿的是栖凰谷的制式黑裙,比较庄重,及臀长发,缓步行走间涟漪阵阵,优雅中不失那份自带的风韵美感。 左凌泉走在身后,目光打量着栖凰谷美轮美奂景色;但风景再美终究是死物,怎么对比,也没前面的人好看。 两人穿过殿前广场,吴清婉让小花她们先去忙自己的,等周围没人后,才和左凌泉并肩行走,说起了方才的安排: “凌泉,我给你安排差事,你可别多心。” “吴前辈言重了,我也是栖凰谷弟子,为宗门办事是应该的,哪有多心一说。” “这可不光是为宗门办事。在栖凰谷,带着师弟师妹巡山是个香饽饽差事,给的奖励丰厚,还能在师弟妹间树立威望、给师长们也能留下好印象;一般都只有表现好的弟子,才会被委任这个差事,以视宗门的重视。” 吴清婉偏过头来,看向左凌泉的侧脸: “栖凰谷一直都在想办法把弟子送进惊露台,本来明年准备把许志宁他们送去,惊露台忽然给了这么个机会,他们肯定先走了,明年的位置也空了下来。我知道你的天赋,如果实在找不到没法修炼的原因,明年就让你随着师兄他们去惊露台拜访,看能不能找个得道高人瞧一眼。这种事儿,师兄他们必然犹豫,毕竟我们和惊露台不在一个层面上,人家能接待我们都算客气,哪里好意思带太多人去。所以你得在师伯面前留个好印象。” 说到底,还是在为左凌泉修炼的事情操心。 左凌泉早已经感受到了吴清婉的无微不至,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含笑道: “我明白了。多谢吴前辈提点……嗯,吴前辈这么照顾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谢。” 吴清婉打心眼里喜欢左凌泉,当然,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她从未考虑过回报的事儿,只是想看着一个天才,从她手底下横空出世罢了。 “这都是我这当长辈应该做的,有什么好谢的;真要答谢,就以后好好对姜怡,我可是把她当亲闺女看,你要是敢负了她,我这当丈母娘的,可饶不了你。” “丈母娘……”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关系有点怪,想了想道: “听起来怪怪的,还是前辈舒服些。吴前辈和公主长得和姐妹似的,看起来也不像。” 吴清婉对于这句夸奖,倒也没有谦虚的意思,抿嘴一笑道: “好啦,带着王锐他们去准备吧。对了,遇事儿要分析局势,自保为主,心怀侠义也得有自知之明,可不能太莽了。” “吴前辈放心,我行事向来稳健。” “嗯,去吧。” …… 第四十四章 锁妖镇魂盅 接下来几日,左凌泉带着十几个同门弟子,在长青山内巡视,路线是到黑瞎子岭的老路。 巡山的差事极为枯燥,没有可圈可点之处,唯一的收获,就是跟着丹器房的两个小师姐,认识了不少草药,还有‘蛇信草’‘萤根草’之类的等常见灵药。 按照原本的安排,巡山的任务会持续到名额竞选结束,不过左凌泉刚巡了三天,吴清婉便送了消息过来,让他回京城一趟,姜怡找他;他便带着队伍返回了栖凰谷,休息一天隔日再继续。 三四天过去,栖凰谷的中心广场,便已经大变样,无数弟子在上面搭建起了各种设施,周边廊台亭榭里也在搞大扫除。 左凌泉去执剑房复命后,骑着马穿过十里柳林,来到了大门外的小镇。 随着惊露台的消息八百里加急放出去,大丹朝各地修士赶来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许多;基本上都是首日得知次日达,连远在大丹边陲北崖郡的扶乩山,都已经走到了半途。 这些底层修士,修为九成不过六重,肯定没资格争夺名额,他们来京城,都是碰运气寻机缘的。 左凌泉骑着马走出八角牌坊,便瞧见大门外的小镇上人山人海,连镇子外面的官道两旁,都被人圈地摆上了摊子。 从各地赶来的修士,围聚在各个摊位之前讨价还价,偶尔有道行‘高深’的前辈经过,便能引起不少惊呼,甚至还有当场磕头拜师求收徒的。 小镇上聚集了不下几千人,根本没法骑马,左凌泉下马牵着步行,沿途也在看大丹散修兜售的物件。 六重以下的修行中人,和寻常人区别不大,高端的天材地宝,拿到了也用不上——当然,在大丹朝一般也找不到——街上卖的都是寻常物件,偶尔才能看到几株灵草。左凌泉走马看花似地逛了一圈,竟然还看到一个卖斩罡刀的。 斩罡刀其实也是寻常兵刃,只是在上面涂了一种灵草的粉末而已。修行中人使用的物件,一般被称作‘法器’,以真气灌注便能产生某些作用,栖凰谷有一些,都在掌房、执事手上,据说国师还有一件从外面带回来的‘灵器’,左凌泉炼不出真气,见过法器也用不了,知道的不是太具体。 法器在栖凰谷都是稀罕物件,放在散修之间更是命根子,寻常都不会轻易拿出来,更不用买卖了,小镇上一般看不到。 左凌泉从街尾走到街头,没瞧见入眼的物件,慢慢来到了栖凰镇入口。镇口是人来人往必经之地,摊位最多人也最多。入口旁边有一个茶摊,如今已经被租用,变成了杂货摊子,桌上摆着乱七八糟的物件,一群人凑在旁边挑挑拣拣。 左凌泉走到跟前,一眼扫去,入眼的物件没瞧见,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头戴斗笠的老陆,腰悬佩剑背着双手,正低头打量摊子上的一个小瓷碗。 左凌泉略显意外,牵着马来到近前,招呼道: “陆老?你怎么也来了?” 老陆听见左凌泉的招呼,似是才发觉,沙哑一笑: “这边热闹,过来随便看看。” 离开宗门的修士想要淘物件,多半都得来这种‘仙家集市’,左凌泉对此也不奇怪,他顺着老陆的目光,看向摊子上的瓷碗。 瓷碗只有巴掌大小,上面蒙着纱网,透过纱网,能瞧见一只黑色小甲虫,在瓷碗里爬来爬去,除开漆黑如墨,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地摊的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修士,闭目凝神很有高人风范。瞧见一老一少光看不买不说话,有点着急,开口道: “两位道友,此虫名为‘夜煞’,乃上古神兽血脉,只需百年即能长成,有搬山移海之大能……老夫去年孤身杀入长青山千里之地,机缘巧合之下,才偶然遇见……” 逼逼叨叨…… 左凌泉根本懒得听,凑到老陆跟前,询问道: “这小虫,有说法?” 老陆摇了摇头: “我在看碗。” 摊主表情一僵,不过反应也快: “当时这虫王,便封印于此碗之中,此碗名为‘锁妖镇魂盅’……” 左凌泉微微偏头,看不出所以然,便询问道: “老伯,什么价钱?” 摊主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犹豫半晌才道: “看两位道友有缘,老夫也不多要,只需两枚白玉铢,连虫带碗……” 左凌泉就三枚白玉铢,还是未婚妻送的,肯定不想用;他回忆了下白玉铢的换算价格,伸出两根手指: “二两,不卖就……” “成交!道友痛快。” 摊主一拍手掌,把瓷碗拿起了递给左凌泉,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左凌泉话语戛然而止,张了张嘴,感觉血亏。 不过二两银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锭丢给摊主,接过了瓷碗。 “哎呦~道友,给多了,找不开。” “算了,赏你的。” 左凌泉拿着瓷碗,和老陆一起离开摊位,有些不确定道: “陆老,这瓷碗怎么看都普普通通,有说法?” 老陆摇头一叹,把瓷碗接过来,小甲虫丢给左凌泉,然后翻过瓷碗,示意碗底‘景崇三年制’几个小字。 景崇三年,就是今年。 ?? 左凌泉捏着黑色小甲虫,摊开手来,欲言又止。 老陆笑了下,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个小瓷瓶,丢给左凌泉: “以后别在这种地方买东西,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材地宝让你捡漏。这小虫是毒虫,不怎么值钱,不过十两银子也不算太亏,带回去养着,就当长个记性。” “受教了。” 左凌泉钱都花了,也只能当作长记性,他把黑不溜秋的甲虫塞进瓶子,放进了袖中。 老陆回头看向人头攒动的栖凰谷,问道: “这次去惊露台降下大福缘,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年纪尚轻,不准备争取一下?” 左凌泉挺想出去见世面,但也不会强求,他想了想道: “有修为要求,去不了。再者,我是大丹的驸马,公主还在这里,真能去也不会现在走。我想修行就是为了能自由自在,被福缘牵着走,岂不是本末倒置。” 老陆听见这话,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话不错。仙路漫漫,不管前面是福缘还是劫难,都不忘初心走自己的道;能守住这本心,你以后的路短不了。” “那也得能上路再说……” …… ------- 各郡修士陆续抵达,千帆汇集的江面比往日又繁华了些,一艘满载京城达官显贵的游船,缓缓驶过江畔,观赏着沿岸秀美山水。 游船上欢笑与笙箫交织,京城权贵在船楼里推杯换盏。 船楼二层的雅间窗口,户部尚书王峥,手里拿着酒杯,眺望视野尽头的无尽山脉,缓声道: “扶乩山窥伺栖凰谷这块风水宝地多年,对国师的安危也有猜测,只是碍于国师之威,不敢妄动。此次朝廷召扶乩山入京,山主程九江亲自过来,恐怕也是抱着探查国师虚实的意思……” 雅间内,坐着上次放出金毛吼的赵泽,不过打扮已经变成了员外郎,他回应道: “我们天尊,就忌惮一个岳平阳,程九江虽说修为高深,但比起我们天尊还是差了些,只要刺探出岳平阳的虚实……” 王峥听见这话,有点不满了,回过身来坐下: “赵大仙长,你整天说你们天尊厉害,也没瞧见有多大本事。上次你在杏花街放只老虎闹事,胸脯拍得震天响,还什么‘金枪吼’‘能壮阳’,到头来真只吼了一嗓子就当场暴毙,尸体完完整整被栖凰谷拖走壮阳了,连根毛都没留下。你说你是来图谋栖凰谷的,还是过来资敌的?” 赵泽炼气九重,也算有点道行,但‘仙长’二字肯定当不起。 提起上次金毛吼暴毙的事儿,赵泽也有点疑惑,勉强解释道: “人怕凶兽,凶兽其实也怕人。那金毛吼从山里捉来,忽然放进闹市,被满街灯火吓死,也不是没可能……” “你别扯,事儿办砸了就是办砸了,李相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天尊要真想要入主栖凰谷,就拿真本事办点实事儿。” “那是自然。” “公主和栖凰谷,已经对扶乩山起疑,这次只要趁机会从中挑拨,让双方掐起来,国师必然会出来稳住局势;若是国师不露面,说明身体确实出了岔子,扶乩山必然会先动手;到时候你们坐收渔翁之利即可,李相也能借公主识人不明的由头,把公主撵下台掌权。” “我是修行中人,这些个阴谋诡计,比不得王大人,你安排即可。” “什么阴谋诡计,这叫谋划!” 王峥靠在椅子上,思索了下: “这次那什么惊露台收人,栖凰谷和公主都很重视,所以得闹个大的。李相得知了消息,长公主的驸马,近些日子在长青山里巡山,若是驸马在长青山里暴毙,既能让栖凰谷颜面尽失,又能栽赃扶乩山、挑起双方恩怨,顺便还可以把驸马人选换掉,可谓一举三得。” 赵泽缓缓点头,询问道:“那驸马是修行中人?什么道行?” “没道行,就是武功不错,得长公主恩宠,才在栖凰谷里修行。你别说你们连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 “普通人自是能对付,王大人放心即可。” “你别跟我提‘放心’,腻了。事先给你打好招呼,那小子家里富得流油,虽说是普通人,但真打起来,法宝肯定不要钱地往外扔……” 赵泽脸色微变,坐直几分: “法宝?!王大人此言可否属实?” “我咋知道?你们修行中人打架,对手能把压箱底的东西先告诉你?” “呵呵,原来是开玩笑……” “我开什么玩笑?” 王峥说到这里,有点来气: “你们这些个修行中人,都不知道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的。人会死,从来都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自大。再蠢的人,都不会往坑里走,但自大的人会,因为他觉得自己摔不死。你明白这话意思吗?” 赵泽琢磨了下:“王大人此言有理。” “有理你得记心上。事无大小,都得以狮子搏兔的态度来应付。对方一个人,你派两个杀手,看似合理,但能万无一失吗?不能。什么叫万无一失?对方一个人,你派一万个杀手,你能失手我把脑袋剁下来给你。” 赵泽认真点头:“明白意思了,我这就去联系京城周边的人,管他是谁都全力以赴。” “哼——,我估摸你这次还得把事儿办砸,记得让他们身上带点扶乩山的东西,尸体处理好;杀不了人,你也得把脏水泼出去,别他娘一通谋划下来,自己暴露把人扶乩山洗白了。” “王大人,你这话就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看,不信邪是吧?真出事儿,死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瞧得起你有啥用?到时候多给你烧两把纸,痛心疾首来句‘赵仙长智勇双全,却死在山沟沟,实乃憾事’,你开心吗?要不再给你烧俩纸扎的姑娘过去?” 赵泽吸了口气,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不说了,办事儿去了。” …… 第四十五章 欢喜冤家 下午。 临河坊的码头上,来往船只多了些,不过下船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往城外赶去。 汤家酒肆的后巷,姜怡靠在墙角,双臂环着胸脯,安静等待着左凌泉的到来。 过几天要选人去惊露台,虽说是仙家的事儿,和世俗朝堂无关,但姜怡身为长公主,也不可能不关注。 姜怡一直猜测,京城频繁闹凶兽,是善于驯兽的扶乩山在背后搞鬼。 扶乩山马上就要到京城,说不定又会在这种重大场合弄出动静,让她和栖凰谷下不来台。左凌泉带队巡山的事儿她已经知晓,若是凶兽又跑出来闹事,左凌泉身负巡山之职,肯定也会担责,所以她得提醒一下。 本来一句话的事儿,可以让吴清婉转告,但扶乩山只是姜怡的猜测,而且上次吊坠的‘仇’还没报,姜怡思来想去,还是得见上一面,顺便给左凌泉准备了个‘礼物’。 至于为什么把接头地点选在汤家酒肆,原因就比较复杂了,可能姜怡自己都说不清楚。 也不知等了不知多久,街上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姜怡从墙角探出眼睛瞄了下——身着公子袍的左凌泉从远处过来,正在街上左右打量。 姜怡并未现身,而是迅速隐了回去,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酒肆侧面的窗户旁,侧耳倾听。 马匹很快在酒肆外停下,熟悉的清朗嗓音,也在酒肆门口响起: “汤姐?” 片刻后,酒肆后院里传来回应: “小左,你来啦?!我正有事儿要问你呢。” “是嘛……” …… “臭小子,你往哪儿看了你?” “哦……我在看团子,汤姐别误会。” “差点把这个忘了,小破鸟,还不出来?” “叽。” …… 姜怡双臂环胸,眸子里显出几分狐疑——从语气来看,不是一般的熟悉,还有点嗔恼意味,可不像是普通朋友…… 她侧耳继续聆听,酒肆里传来倒酒的清澈声响,和左凌泉的询问: “汤姐,你要问什么事儿?” “就是你上次说的修炼,我看了一下你给的书,完全看不明白,就是经脉穴位。” “这个确实比较难记,哪个地方不懂?我给汤姐说在哪儿。” “曲骨穴在什么地方?你给我指指。” “曲……曲……” “嗯?” …… 姜怡眸子瞪大了些,表情稍显古怪——曲骨穴约莫在‘肚脐下五寸’的位置,左凌泉哪里往女子那地方指;那女人也傻,这都敢问,晓得了还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只是姜怡没想到的是,酒肆里很快响起了左凌泉的声音: “曲骨穴就在这里。” “咦~怎么在这地方……” …… 姜怡表情猛地一僵,嘴角笑意迅速消失,眼神儿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这厮竟然真敢往女子那地方指? 姜怡心里燃起无名之火,想都不想转身来到窗口,娇斥道: “姓左的,你……” 酒肆之中,左凌泉和汤静煣面对面坐着,趴在桌上,看着摆在中间的书册;小鸟团子蹲在书本上方,也在低头看着上面的人体画像。 左凌泉正用手指着画像上的红点,听见声响,两人一鸟同时抬起头来看向窗口。 (⊙_⊙;)o_o(^_^) ?! 姜怡常年处理朝政,临场反应并不差,察觉不对,语气没变,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改成: “你怎么来这么快?” 很凶。 左凌泉稍显莫名,左右看了看: “我早点来等你也有错?” 姜怡瞪着双眸,暂时没找到合理的解释。 汤静煣被吓了一跳,抬眼打量,才发现是上次那个姑娘。不过这次没穿男装,而是轻薄的修身褶裙,唇红似火、眉目如画,明显是精心打扮过,此时美人薄怒的模样,还真有艳压群芳的别样美感。 这妮子,怎么说话不过脑子,肉全长胸脯上了?汤静煣蹙着眉儿,下意识瞄了下自己;她年龄到了,肯定比不满二十的小姑娘丰润些,眼底又闪过一丝得意。 不过这些小心思,汤静煣自是没表露出来,只是笑眯眯道: “哟~稀客啊,姑娘不是说不想来吗?忽然从窗户旁边跳出来,想吓唬谁啊?” 姜怡正找机会揭过刚才的事儿,闻言脸色微冷: “和你有什么关系?” 左凌泉有些无奈,起身走向酒肆外: “来了就好。汤姐,我先出去了。” 汤静煣感觉这两人关系不大对劲,可能是怕左凌泉闯祸,叮嘱了句: “小左,你可是长公主未来的驸马,有些事要知道轻重,可别乱来,把自己和别人都害了。” 叮嘱也是说给窗口的姑娘听的。 但姜怡听见这话,心中恼火反而消了些,抿了抿嘴也不说话了,转身走进了巷子深处。 ———— 片刻后 小巷清幽,前后皆无人迹,只有一男一女,并肩缓步行走。 男子偏头看着女子,女子却是看向墙壁,留给男子一个后脑勺。 “公主殿下,你方才怎么忽然发火了?莫不是在外面偷听?” 姜怡确实是在偷听,但当着左凌泉的面,她哪里会承认,平淡道: “碰巧路过听到了而已。你也是闲着没事干,教一个市井女子修行,她连曲骨穴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学?” “初入修行,不知道很正常。我照着图画指一下公主就吃醋……” “谁吃醋了?” 姜怡站直几分,语气很不满:“左凌泉,你越来越放肆了,本宫是大丹长公主,你是没过门的驸马,你这般言语放肆,真以为我不会治你?” 左凌泉和姜怡接触这么些天,早已经弄明白了她的脾气;他也不在吃醋的事情上多做争论,转过身来,面向姜怡: “公主忽然把我叫回来,不会就是为了凶我一顿吧?” 姜怡表情严肃,强撑气势: “你是本宫手底下的人,我就算把你叫回来训斥一顿,又如何?你不服气?” 左凌泉微微眯眼,抬起手来,撑在墙壁上,居高临下看着姜怡。 忽如其来的动作,逼得姜怡靠在了墙壁上,虽然她个儿不低,但也只到左凌泉的鼻尖。靠着墙只能仰起脸看人,姜怡自然感觉到了压迫力;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也让她心中猛地跳了下。 姜怡性格傲气,贵为长公主,从小到大都是下巴看人,何时体验过这种姿势? 她本能地想把左凌泉推开,可手儿一动,又觉得打不过左凌泉,怕惹毛这厮又被打,便往左边躲闪。 只是让姜怡没想到的是,左凌泉得寸进尺,另一只手又撑住左边的墙壁,把她给堵在了中间。 “你!” 姜怡总不能从胳膊下面钻过去,她抬手推了下: “你放肆,你做什么?” 左凌泉堵着姜怡,挑衅道: “我不服气,公主能奈我何?” ?! 姜怡仰头看着有点横的左凌泉,还真有点心虚。但心虚肯定不会表露出来,她脸色一冷,沉声道: “你别太放肆了,上次送吊坠的事儿,本宫都没找你算账,你真以为本宫不敢治你?” “我送的吊坠有什么问题?” “你刻的那些……” “我只是刻下彼此会铭记一生的画面,公主若是不喜欢,大可还我。” 左凌泉伸出手来勾了勾。 姜怡自然没给,她冷哼了一声,有些嫌弃: “那种东西,本宫会喜欢?早就扔了,你下次再敢……啊——” 话没说完,清幽小巷里传出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 左凌泉在姜怡瞪着眼说话之时,手指迅雷不及掩耳地挑开了她的衣领,捏着衣领下的系绳,往上轻轻一提。 红色系绳被提起来,藏在两团儿之间的竹青色吊坠,也从领口里滑了出来,显出了原貌。 姜怡只觉胸脯之间一空,惊的她一个激灵,急忙用双臂抱住了衣襟。她张着嘴儿,难以置信地看向左凌泉,显然没想到,这厮竟然敢上手! 左凌泉方才就瞧见了姜怡脖子下的吊坠系绳,此时人赃俱获得以证实,气势自然上来了,含笑打趣道: “公主不是不喜欢,丢了吗?” “你……” 姜怡脸色赤红如血,肩膀和睫毛都在微微发抖,想骂几句,可被逮个正着的窘迫更让她无地自容。 姜怡想把吊坠扯下来丢掉,可这么做无异于掩耳盗铃,她憋了半天,才咬牙把竹青色的吊坠握住,冷声道: “你敢打本宫,我要记一辈子,把这东西带在身边,是为了随时提醒自己……你以为我喜欢这破玩意?” 左凌泉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姜怡瞧见了左凌泉眼底的笑意,性格傲气的她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可她也打不过左凌泉,这厮敢从她衣襟里扯出吊坠,指不定还敢干其他丧尽天良的事儿…… 姜怡紧咬银牙许久,还是少有地选择忍气吞声,扭头往外走去。 只是左凌泉,可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抬手挡住道路: “公主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秀一下我送的吊坠吧?” 姜怡脚步一顿,攥着小拳头,强压下心底的各种情绪,迟疑稍许还是冷声道: “本宫过来,是警告一下你这厮。扶乩山明天就到京城,如果我的猜测属实,他们可能会在这种大场合,放凶兽捣乱,让本宫和栖凰谷难堪。你最近在巡山,身负要职,可别出了差错。” 左凌泉认真点头:“多谢公主提醒,我定会提防。” 姜怡抿了抿嘴,可能是实在气不过,从怀里掏出个物件,砸向左凌泉: “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要是敢把这个扔了,我弄死你。” 说完掉头就跑,似是怕被左凌泉逮住。 左凌泉抬手接住,低头一看,躺在手心的是一枚玉佩。 玉佩正面刻有图画——夜雨连绵的小街上,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侠持伞而立,旁边的屋檐下,站着一位……一只……半兽人?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看着玉佩上猪八戒似的男子,不用想也知道刻的是谁。 他用手指摩挲两下,微微点头:“手艺不错。” 姜怡快步跑出好远,才敢停下来回头查看;她显然是想看到,左凌泉拿到吊坠后气急败坏,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左凌泉半点不生气,还顺手就把玉佩挂在了腰间,挥手送别: “公主有心了。” 姜怡愣在原地稍显茫然,很想问一句“你怎么不生气?”。 可这话问了估计也是白问,姜怡沉默半天,也只能心有不甘地瞪了左凌泉一眼,脚步很重的跑出了巷子…… 第四十六章 吴阿姨的担忧与期盼 随着时间推移,入京的修士越来越多,栖凰镇上人头攒动,场景不下于年关时分的庙会。 栖凰谷内也是人满为患,大丹朝稍微有点名望的修士,基本都出自栖凰谷;回师门叩见师长,不可能住外面,客房满后,些许辈分小的弟子还得腾出房间,和师兄弟挤一个屋。 虽然没了往日的清净,不过这‘万宗来朝’的盛况,还是让谷内弟子觉得与有荣焉,再怎么说,鸡头也比凤尾强嘛。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绵绵春雨,栖凰谷不似仙家豪门有护宗大阵,一帮子‘仙长’‘道友’在谷内淋着雨客套,稍显不体面。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三十年前学艺之时,也是从弟子辈混过来的,这次过来凑热闹的人中,还有不少是她同届的师姐妹。旧友重逢免不了回忆往昔,这几天都没能闲下来。 中午时分,吴清婉好不容易送走了过来探望的师妹,便接到大师兄的传唤,撑着油纸伞离开竹林。 虽然下着雨,山谷内的廊台亭榭间,依旧能看到不少人打坐修行,有些人甚至冒雨露天坐着。 栖凰谷内的灵气,自是比不上那些大宗门,但也是一块能支撑几千人修行的风水宝地,比谷外浓郁得多;这些人往日进不来,此时也是趁着机会蹭灵气。 修行皆不易,东道主也得有东道主的气量,吴清婉自然也没表现出不满的地方,偶尔遇上认识的师兄,还会颔首打个招呼。 殿前广场上已经搭建好了很多席位,雨幕之下人头攒动,不少年轻修士在广场上切磋,也有长者在旁指点。 修行一道,不全以战力论高低,一辈子不杀生只救人的‘医仙’也不是没有;但大丹朝修士九成都出自栖凰谷,说起来都是武修,这次挑选优秀弟子去惊露台,唯一能服众的方式,也只有比拼战力了。 吴清婉缓步穿过广场侧面,沿途也在打量着这次过来的年轻人,看有没有能和左凌泉媲美的。 只可惜看了一圈儿,无论相貌、身材还是气度举止,没有一人能摸到左凌泉膝盖。 对此,吴清婉心里还有点小得意,不过她还没得意多久,就听见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我那堂弟是真傻,跟老陆你学多好,非跑来这地方拜师。你看看这些个绣花枕头,剑耍得还没我好看……” “唉……” “老陆你叹啥气?我这是在说你教得好,你听不明白?” “?” …… 大丹朝用剑的修士,基本全出自栖凰谷。吴清婉听见这话,自是有点不满,转眼看去,才发现广场边上站着一老一少。 老的腰悬佩剑,戴着斗笠背着手;少的勾着老的脖子,抬手在指指点点。 吴清婉随意打量了下,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也不认识,便也没搭理,直接进入了正殿。 正殿之中已经有不少人,都是大丹朝各地的长者。栖凰谷的四位师伯,在最前方就坐;正对大门的巨幅画像下,站着的却是个身着黄袍的中年男子,手持三炷清香,正恭恭敬敬地给画像敬香。 吴清婉瞧见此人,眸子便微微眯了下,认出了这是扶乩山的掌门程九江。 扶乩山建宗的年月,只比栖凰谷晚一些,在大丹也算历史悠久的修行宗门。不过其祖师爷是关外的散修出身,功法传承得自九宗之外的宗门,所以一直不被朝廷和修士看重;扶乩山也只是一座灵气充裕些的小山,难以供给太多弟子,人数也常年维持在六百人左右。 虽然人少资源少,但当代掌门程九江也算个厉害人物,甲子之龄比栖凰谷大师伯还年轻,修为却入了灵谷四重,是整个大丹排第二的强者。 大丹朝灵气稀薄,即便是在栖凰谷内,灵谷中期的修士修行也是龟速,一般入灵谷的都去了外面,只有几位掌房这样不上不下的修士,知道大道无望,才会偏安一隅留下来图个安稳。 本来以程九江的年龄和修为,应该去外面闯荡继续往上爬,但程九江和国师岳平阳差不多,志向和寻常修士不同。 岳平阳出身大丹将门,修行那天就想着‘学得文武艺,报于帝王家’,修到灵谷中期直接回来报国了。 程九江则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去外面逛了圈儿发现杂牌宗门出身混不开后,就跑回扶乩山当宗主,心心念念的就是取代岳平阳的位置,成为一朝国师。 无论程九江志向如何,目前已经成了大丹朝第一人。吴清婉清楚这个现实,瞧见程九江在,心中咯噔了下,低头默默走到了后面坐下。 栖凰谷四位掌房师伯,脸色倒还正常,待程九江拜见完惊露台老祖后,大师伯岳恒开口道: “程掌门,你不是惊露台出身,这香上了怕也没啥用。” 程九江面色和煦,看起来只像个普通员外郎,来到大殿一侧就座,含笑道: “岳老还是这般风趣。我朝乃至周边诸国,都受惊露台庇护,此次惊露台招收内门,扶乩山也从其中受益,上柱香应该的。” “这次惊露台给三个名额,是因为栖凰谷坐镇大丹,让我朝甲子不生战事。惊露台一视同仁,是惊露台心胸宽广;扶乩山从中受益,程掌门可不能忘记沾了谁的光。” “诶。我扶乩山帮着烈王守卫边关,在蛮荒戈壁杀的凶兽马贼也不在少数,沾光这词就有点伤人了。” 程九江说到这里,转眼看了看: “对了,上次和国师一别,已经数年未见。这么大场合,国师大人怎么没露面?” 吴清婉听到这个,心儿一紧。 大师伯眼神平淡:“恩师闭关已经近两年,想是在破境的关口,我们这些当徒弟的,也不敢打扰,诸位若是想拜见恩师,等出关后再过来吧。” 程九江手指轻敲椅背,想了想,也没有再多说,转而道: “近些年,京城凶兽频出,不知岳老可查到了源头?若是没查到,我扶乩山对御兽有些研究,既然过来了,顺道帮个忙也无妨。” “程掌门心操得太多了,这种小事还要外人搭手,那我栖凰谷也不配开宗立派,直接让恩师把国师袍子给你程掌门你得了。” “唉,岳老言重。国师坐镇我朝以来,立下的汗马功劳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程某资历浅薄,哪里敢和他老人家相提并论。罢了罢了,还是说名额的事儿吧……” “哼……” …… 大殿中言语和气,暗中却交锋不断。 吴清婉看得出程九江在用话语试探,甚至挑衅;但师兄们却无可奈何,只能强撑气势,做出不心虚的模样。 可这装模作样能撑一天两天,还能撑一辈子? 只要师父不会恢复修为,栖凰谷便迟早会被鸠占鹊巢。 吴清婉自认不是程九江的对手,此时也只能在心中暗暗期望,栖凰谷再出现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胡思乱想间,吴清婉脑海中忽然闪过长青山里的那一剑。 “唉……” 吴清婉偏过头来,看向大殿之外的雨幕,眼底有几分失落。 可惜凌泉现在还炼不出真气,即便找到缘由,要成材也得一二十年后,不然,说不定还真有转机呢…… 第四十七章 狮子搏兔 栖凰谷西侧百里开外的地域,名为熊瞎子岭,此地也是左凌泉巡山路径的终点。 雨幕之下,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茂密树冠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远处传来的兽嚎鸟鸣,让人迹罕至的雨林更显死寂。 栖凰谷弟子往日搭建的简易茅棚外,两只毛发乌亮的黑豹,趴在茅棚门口,啃食着新鲜血肉。 交谈声响,从茅棚里隐隐响起: “赵泽,你准备杀栖凰谷的掌房不成?随手把本座招来这荒山野岭,若是不给个合理解释,本座非得教教你什么叫长幼尊卑!” “以后进了栖凰谷,大家都是师兄弟,野修脾气都改改。赵泽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听安排即可。” “屠前辈,安排归安排,也不能瞎使唤人。以后‘百圣谷’的牌子立起来,咱们六个可都是长老执事,现在倾巢而出,跑来埋伏栖凰谷一个弟子,屠前辈觉得这合理?” “此言有理,在场炼气八重往上的就五个,千藤老祖更是十一重的修为。这还不算南宫前辈的奇门符箓,赵泽自己的几只灵兽。就这阵仗杀栖凰谷五房长老都有机会,跑来杀个小娃娃,也不怕损阴德日后生心魔……” …… 身披蓑衣的赵泽,半蹲在茅屋外,用手揉着黑豹的脑袋,对于后方同伴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也只能解释一句: “以前失手几次,大丹朝的李相已经心生不满,没有李相的支持,大丹朝廷不可能让我们入主栖凰谷。这事儿很重要,李相那边叮嘱过此事不能失手,几位就体谅一下。” “哼——那是你失手。为防有失也罢,叫一个过来足矣,犯得着兴师动众,把所有人全叫来?” …… 喋喋不休的茅棚之中,有五人或站或坐。 两人站在门口,一持剑一携盾,双臂环胸,看着黑豹吃肉。 两人盘坐在草榻上。 年长者身着锦袍,须发皆白,身边放着一面布满铭文的铜镜;身旁之人稍显年轻,但也是不惑之龄,双膝上横放一根法尺。 最后一人,坐在木制小台旁,手持金笔,在黄纸上书写着晦涩难懂的咒文。 一直在抱怨的,是年纪最大的锦袍老者。 赵泽对此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后面这五人,可不是路边随便找来的打手。 锦袍老者号‘千藤老祖’,炼气十一重的高人,随身还有法器‘金光镜’和法袍‘锦羽衣’。 旁边盘坐的范成林,虽说炼气六重,但和师父千藤老祖一样,皆是大丹朝罕见的‘游方术士’,同样有法器傍身。 门口站着的两个,持剑的剑无叶,炼气八重的武修;带盾的屠阳,更是到了炼气十重,出自九盟霸主铁镞府的下宗。 而坐着画符的南宫信,虽然才炼气八重,但会自个画符的野修,在大燕朝都少见,论地位能和千藤老祖平起平坐,两人的法袍也是同款,只是花纹稍有差别。 至于赵泽自己,他曾和惊露台出身的师父修行,学了一身御兽的本事,炼气九重道行同样不低。 起初他们六人,都是天南海北的野修,后来遇上了道行高深的‘八宝天尊’,拜入‘百圣谷’门下,才互相认识;此次一起过来打头阵,为占下栖凰谷做准备。 本来对付个小驸马,赵泽自己足以胜任,可王峥劈头盖脸地一顿讥讽,还真把他说得心里发毛,回去就把打头阵的人全叫来了。 此时此刻听着千藤老祖唠叨,赵泽也有点后悔,但人都齐了,总不能啥都不干让人回去,他也只能和和气气地道: “老祖想骂晚辈尽管骂,咱事儿办好,不让天尊动怒即可。也就一会儿工夫,事毕后我给各位单独赔礼。” 在场终究是无依无靠的野修,一起抱团儿取暖,为的都是能在各大仙门的夹缝间讨口汤喝。千藤老祖虽然有怨言,但骂赵泽一顿也没意义,想想还是算了。 埋头画符的南宫信,在几人中才智最高,本来是正统仙门的弟子,犯了事儿潜逃才沦为野修。 他画好符后,分发给在场几人,询问道: “赵泽,这次对付的人,底细可了解?把这么多人请过来,必有缘由,别说得不清不楚,最后踢了个铁板。” 赵泽接过符箓,语气轻松:“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出自南边的一个小郡县,祖上没出现过什么人物,这个月初才入栖凰谷。” “可有与众不同之处?天赋过人,或者遇上过什么机缘?” “天赋……长得俊,成了俗世的驸马,会些世俗武艺,其他没了。对了,好像非常有钱。” “有钱?” 五人听见这话,都皱起了眉头。 修行一道,有两种人最可怕;一种是天赋惊人的‘修行鬼才’,另一种就是财大气粗的‘多宝仙师’。 这两种人,遇事儿半点不讲道理,寻常人根本猜不到,人家能从裤裆里掏出什么玩意儿怼你嘴里。 赵泽知道他们担心什么,摆手道: “银子多罢了,这地方银子再多,也买不到什么。不过身为一朝驸马,法器符箓可能会有两件,待会得手后,几位拿去即可,就当我赔不是。” 五人听见这话才微微点头,南宫信道: “一起办事,何来赔不是一说,真得了法器,按老规矩,谁能用归谁,补偿兄弟们几颗神仙钱即可。” “这小地方,恐怕也没几件法器……” …… 闲聊片刻,一只小雀忽然从密林间飞来,落在赵泽的肩膀上。 几人知道猎物到了,同时禁声,取来黑色斗篷披在身上,拿起随身器具。 “走吧,速战速决。” 赵泽抬了抬手,从茅棚里提起一个黑布包裹的木匣,带着两只黑豹,无声隐入雨林…… ———— (11/328+) 第四十八章 有时困龙沾化雨 ,太莽 霹雳—— 闷雷阵阵,如九霄之上神人擂鼓。 深山老林间,十几个青年男女,背着竹篓,在被杂草淹没的小道上行走。 左凌泉手持佩剑走在最前,沿途砍断枯藤杂草清理道路,时而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色。 “还有二十里,都加把劲儿,到地方可以休息一晚,继续给你们讲《倩女幽魂》……” “左师兄,你别讲那么恐怖嘛,吓得周师妹老想往你怀里钻……” “哈哈哈……” “哎呀你们……” 熊瞎子岭到栖凰谷,直线距离约百里,但一路翻山越岭、绕路渡河下来,少说也得三百多里山路,三天一个来回,每天都得走两百多里地。 路程虽然有点远,但一行人都是修行中人,走走停停沿途休息,倒也吃得消。 眼见距离黑瞎子岭还有十余里,到了便能休息一晚折返,不少弟子都松了口气。 走在左凌泉旁边身侧的王锐,甚至开起了玩笑: “左师兄,方才采药的时候,我听师妹几个说私房话,好像是准备晚上梦游,躺你被窝里去,你可一定得把持住,不能对不起公主。实在把持不住,你就咳嗽一声,我把师弟们带出去先避避……” 上次在长青山里遇险,王锐差点命丧蛇口,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只受了点擦伤。 不管栖凰谷如何看待冒险救人的行为,王锐作为当事人,自是把这份情记在了心里;虽然差点一刀把他两条腿剁了,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但感激不会因此削减半分。 从那之后,王锐对左凌泉印象,就剩下两个,一个是‘仗义’,一个是‘狠’,称呼也自然而然变成了师兄。 面对王锐的胡说八道,左凌泉勾起嘴角: “你这话被公主听见,以后正元殿外就得多个小黄门了。” “这不是私下闲聊嘛。其实依我看,公主殿下性子应该不是传闻中那般强势,对左师兄也是真动了情……” …… 随意闲聊间,一行人走进地势平坦的小盆地,熊瞎子岭也出现在了雨林的尽头。 巡山的路途很枯燥,可能来回跑十次也遇不上值得一说的事情。一路顺风顺水,即将抵达折返点,十几个弟子都有些放松警惕,甚至提前在树林里,寻找起未被雨水浸湿的枯藤树枝,用以待会生火做饭。 王锐比较话痨,见左凌泉不愿意聊儿女情长,便又转身调侃起了师妹。 左凌泉埋头练剑十四年,已经让他养成了做事心无二物的习惯,虽然偶尔也会插几句闲话,但目光一直都放在雨林的阴暗处。 密集树冠遮蔽的大部分视线,周边一片死寂,除了弟子的说话声便只剩下雨声,仿佛整片茂密雨林没有任何活物。 左凌泉起初并未察觉什么,但走着走着,感觉不太对,抬起手来: “禁声。” 弟子经常出来巡山,早已养成令行禁止的习惯,男男女女同时屏息凝气,摸向了随身的佩剑。 如此一来,整个盆地里便只剩下雨声。 王锐握住剑柄,靠到左凌泉身边,扫视周边密林: “左师兄,怎么了?” 左凌泉没听到任何动静,但也是因此才觉得古怪: “太安静了,整片树林都没声音,不符合常理。” 王锐经此提醒,才察觉是有点不对。 长青山是荒山野岭,凶兽虽然不常见,但蛇虫鸟兽遍地皆是,哪怕下着雨,也不可能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 能出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山林之间有什么猛兽,让在此生息的鸟兽不敢啼鸣。 巡山的目的,除开采集天材地宝外,还有就是捕杀驱赶跑到长青山外围的凶兽,如果对付不了就回去通知师长。眼见有情况,王锐开口道: “要不要我去探探路?” 左凌泉手持长剑,仔细侧耳聆听周边的风吹草动,等待许久,依旧不见任何动静,便抬手道: “王锐随我前去探路,其他人停步戒备,如果有风吹草动,立即后撤。” 十余名年轻弟子,都被前辈师兄教育过如何应对险情,闻言围成一圈儿,提防四面八方。 左凌泉带着王锐,轻手轻脚地沿着林间小路前行,姜怡送给他的无忧符也拿出来。 不过,无忧符只有用真气激发,才会受用符之人真气牵引,环绕周身;用白玉铢激发,没有吸附目标,只会停在原地,因此不能提前用出,只能握在手中伺机而动。 雨林中光线昏暗,繁盛的树木又遮蔽了大部分视线,两人走出不过十余步,便离开了诸多年轻弟子的视线。 王锐对上次的事儿还心有余悸,小心翼翼行走间,开口小声道: “别又遇上猩目莽,这次可没有吴师叔……” “别插旗子。” “嗯?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待会真遇上,左师兄直接走即可……” “我自有分寸,别说话了。” “哦。” 王锐笑了下,没有再言语,持着剑仔细巡视周边。 两人谨慎往前走了近百步,周边依旧寂寂无声,没有任何异样。 常言‘事出反常必有妖’,左凌泉性格谨慎,也想起了姜怡的叮嘱,发觉摸不清缘由后,没有再继续往前探路,开口道: “不去熊瞎子岭了,回去禀报师伯,让师伯们过来处理。” 王锐也发觉有些诡异,对此自是点头,但就在两人准备折返时,后方忽然传来嘈杂声: “东北方有动静……” “是墨彪,快跑……” 王锐听见遥遥传来的言语,脸色微微一白。 墨彪是罕见的灵兽,‘凶兽’和‘灵兽’虽说都是兽类,但凶兽多是指食用奇珍异草后,身体发生变化的兽类,只会捕猎的本能,智力并不高。 灵兽则是天生的奇珍异兽,便如同栖凰谷那只体型巨大的白鹤,智力和成长性都远超寻常禽兽。 虽然灵兽的身体素质不一定比凶兽好,但论危险程度,野生的灵兽肯定比凶兽高,因为灵兽懂得思考和分析局势。 “遭了,调虎离山,快回去。” 王锐连忙转身往来路跑去,试图驰援被兽类突袭的师弟师妹。 左凌泉身为巡山队伍的领队,自然也迅速回援。 但就在两人大步奔行,在雨林中跑出十余步时,侧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看这里!” 声音比较苍老,但肯定是人声。 左凌泉和王锐闻声心中惊觉,本能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左侧十余步外,一棵参天大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 人影左手掐诀,右手高举,手中是一面红木边框的铜镜。 就在左凌泉转头的一瞬间,铜镜骤然亮起刺目白光,照亮了周边地带。 暮雨笼罩密林,林中本就光线昏暗,铜镜亮起的璀璨白芒,就好像黑夜中忽然出现一颗太阳,把树木花草化为炽白之色。 白光虽然一闪而逝,但左凌泉和王锐在密林行走多时,已经适应昏暗环境;措不及防之下,被刺目白光入眼,霎时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雪白…… “操——” “遭了……” …… ------- 噪杂声响,一瞬间密布昏暗雨林。 百圣谷六人众,身披黑色斗篷,分散站在阴暗处。 南宫信手持符夹,犹如手捧书卷的教书先生,瞧见赵泽驱使凶兽,把栖凰谷余下弟子赶走,不解询问: “一起杀了即可,何必费这么大工夫把人分开?” “不能暴露我百圣谷的存在,此子要死于凶兽之手,栽赃给扶乩山,待会还得处理现场痕迹,人太多容易留下马脚。” 南宫信见此,不再多说,任由赵泽前去驱赶,他则观望着密林深处的动静。 另一侧。 千藤老祖手持法器‘金光镜’,闪瞎两人双目之后,藏在树冠之间的剑无叶显出身形;虽说才炼气八重,但剑刃上已经可见青色剑气。 屠阳左手持‘象王盾’,右手是一把‘打神锏’,这也是铁镞府门徒的标准配置。十重武修,足以让真气清晰外显,圆盾之上泛着黄光,依稀可见一个象头。 山泽野修,可能平均修为,比不上苗正根红的道上仙师,但持强凌弱的经验,绝非在宗门庇护下长大的仙门弟子可比。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哪里会给对方反手的机会。 瞧见两人被金光镜闪瞎,屠阳手持象王盾,率先大步冲向了左凌泉。 左凌泉双目被白光闪得暂时失明,但中招的一瞬间便心知不妙。 踏踏踏—— 沉重脚步迅速接近,犹如一只从侧方冲来的蛮牛。 左凌泉听声辨位,确定了屠阳的位置,毫不迟疑捏碎包裹白玉铢的无忧符,往侧面抛出。 雪白符箓刚刚出手,便凌空展开,碎裂的白玉铢,吸附在繁复咒文中间,五色流光汇入其中,咒文也同时亮起。 左凌泉这反应,出手不可谓不快,但百圣谷六人围杀,早已料到左凌泉会有保命物。 屠阳根本就没攻击,而是以圆盾护在身前,故意声势惊人前冲,吸引对手亮护身宝具。 上方的剑无叶,则隐匿声息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瞧见左凌泉往侧方扔出无忧符,剑无叶再无迟疑,自树干之上借力,速度暴涨一剑直刺左凌泉后脑。 屠阳则直接撞向无忧符,避免符箓自行格挡上方的剑无叶。 两人合击,起手就是必杀之势。 但可惜的是,两人还是低估了左凌泉的反应速度。 左凌泉扔出无忧符的瞬间,听见后上方传来破风声响,脑中未曾思考,双腿已经绷直,继而整个人拔地而起,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是抬手一剑,刺向了上方落下的剑无叶。 左凌泉的剑有多快,恐怕只有吴清婉知道。 炼气十二重的修士,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都措不及防被刺破衣服;炼气八重的剑无叶,即便经验再丰富,又哪里能和吴清婉媲美。 特别是这一剑,还是左凌泉命悬一线之下的反扑。 兽穷则啮,绝境之下连兔子都能蹬死鹰,更何况是左凌泉。 剑无叶手持长剑从上方奇袭,身体尚在半空,便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站在地上的黑衣年轻人,骤然倒着跳到了他面前! !! 剑无叶眼神骤变,只见那黑衣年轻人脑袋后仰,看向他所在之处;眼睛被金光镜闪瞎不能视物,但双目却依旧锁死了他的位置,眼神冷冽又锋芒毕露,好似看着一个死人。 更让剑无叶震惊的是,黑衣年轻人右手的长剑,比他后出手,却后发先至,等他看清这一切时,剑锋已经穿过了胸口。 噗—— 嘭—— 一大一小的两道声音,在密林中同时响起。 屠阳持盾大步猛冲,接近左凌泉所在位置时,悬浮在半空的白色符箓自行炸开。 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冲击周边,地上花草被压平在了地面上,从天而降的雨珠,则被反推回了天空。 以无忧符为中心的周边三丈,瞬间化为真空地带,持盾前冲的屠阳,也被冲击的止住了前冲之势。 无忧符炸开的同一时刻,半空的剑无叶,被一剑灌入胸口。 剑锋自后背透出,血水飞溅落下,又被气浪弹起。 凌空的两道人影也被气浪冲击,霎时间飞往密林各处。 站在地上的王锐,双目被闪瞎,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气浪推了出去,摔进了密林的另一侧。 所有的一切,不过在白光亮起后的转瞬。 等雨珠重新落下,剑无叶也摔在了地上,胸口一个窟窿,嘴里全是血水,连滚带爬滚向千藤老祖。 左凌泉尚未落地,便凭借记忆扣住了旁边的大树,把身体扯向王锐的方位。 屠阳没看清怎么回事,剑无叶便差点暴毙,惊的他连退三步,急声道: “当心,此子绝非善类!起符。” 剑无叶滚到千藤老祖脚下,开口道: “剑很快,但没有真气傍身,是世俗武人。” 说话之间,百圣谷六人周身,都飘起了一张符箓,看咒文和无忧符大同小异,但符纸为草黄色,质地差了很多。 千藤老祖右手持金光镜,左手按在剑无叶肩头,青光流淌而下,剑无叶胸口喷涌的鲜血便迅速止住。 见左凌泉逃遁,千藤老祖开口道: “屠阳快去助南宫信,别被此子近身,本座随后就到。” 屠阳无需千藤老祖指挥,便已经追向左凌泉。 另一侧,左凌泉从空中落地,凭借王锐的惊呼,锁定了王锐摔出去的位置,抓起王锐的肩膀,便往栖凰谷弟子所在的方向狂奔: “快逃。” 王锐晕头转向,被拖行几步才稳住身形,爬起来往外飞奔。 金光镜的刺目白光,虽然闪瞎了两人双眼,但终究不是真瞎,持续时间很短暂。 左凌泉落地跑出几步,双眼便逐渐恢复,能看清周边树木花草,但眼神正中依旧残存着白点,只能偏着头看路。 王锐也差不多,忽然遭遇几人伏击,脸色已经化为煞白,不过绝境之下反而没心思恐惧,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周边,询问道: “左师兄,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修为极高。小心!” …… 两人跑出不过十余步,左凌泉便发现,前方又有一个人影,从大树后显出身形。 人影周身环绕一张符箓,双指间也夹住一张黄色符箓,符箓上亮起红色微光,抬手一挥间,符箓便朝两人激射而来。 左凌泉知道五行之火为红,但不清楚符箓底细,不敢贸然劈砍,拉着王锐便往身侧飞扑,再次捏碎了包在无忧符中的白玉铢。 符箓穿过雨幕,速度极快,眨眼已经到二人附近。 符箓上的咒文红光暴涨,继而滚滚烈焰,从符纸上喷涌而出,化为一道火环席卷周边,枝叶树皮触及便化为焦黑之色。 轰—— 就在火环即将抵近两人身后之时,无忧符再次炸开,一道气浪冲散了火焰,也把两人推进密林。 “好大的手笔,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张无忧符。” 南宫信手持符夹快步接近,行走间再次夹出一张符箓,但尚未出手,密林间忽然传来“沙沙”急响,继而一道黑影,如同突袭的猎豹般,从幽暗密林冲出。 南宫信脸色骤变! “给我死!” 左凌泉在被无忧符推开的瞬间,便已经翻身滚入密林。 趁着火焰余光尚未消散遮蔽视线,他弹起后以树木为遮掩,往南宫信狂奔,待近身后飞扑而出,一剑直取南宫信心门。 南宫信和无忧老祖都是游方术士,和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的武修不同,主修内里而不注重体魄。 专精一道的修行之法,虽然在修行速度和对真气的操控上远超武修,但体魄不如武修是必然的。 南宫信和剑无叶同为八境,剑无叶还能看清左凌泉些许动作,南宫信则只看到一道影子冲出,剑锋便已经来到了身前。 嘭—— 三尺剑锋距离南宫信尚有一丈,环绕周身的黄色符箓便自行炸开。 虽然也是无忧符,但自己画的无忧符,比伏龙山的要差太远,倾泄的气浪,最多应付三四重的修士。 左凌泉没有真气傍身不假,但体魄远超寻常修士,全力以赴之下,手中这一剑的刚猛迅捷,连剑无叶都措不及防,一张劣质无忧符显然挡不住。 气浪推开了从天而降的雨幕,三尺青锋却依旧一穿而过,只是稍微阻碍了左凌泉的身形。 噗—— 左凌泉抱着必杀之心,强行冲过气浪,把剑刺入对手胸口。 但让左凌泉意外的是,手中陪伴多年的长剑,好似刺入了一块坚硬实木,入肉寸许,便再难前进。 不过即便没刺穿胸口,这一剑的力道依然不小。 南宫信猝不及防,被这一剑‘撞’地往后倒飞出去,剑尖拔出,带出一条血线,也露出了黑色斗篷下的法袍锦羽衣。 左凌泉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岂会放过对手,当即提剑再刺,只可惜驰援的屠阳已经冲来。 “喝——” 屠阳一声暴喝,手持象王盾,从三丈外一跃而起,如同神人天降,手中打神锏白光刺目,全力砸向出剑的左凌泉。 打神锏并非法器,只是按照铁镞府弟子手中金锏的外形铸造而成,但即便是寻常铁器,放在十重修士的手中,破坏力也不容小觑。 左凌泉听见声响,未曾转头,便抬起长剑格挡。 铛—— 金铁交击,声响震彻雨林。 长剑虽然挡住了铁锏,但铁锏上蕴含的澎湃气劲,轻而易举砸弯了剑刃,几乎是毫无停滞地砸向左凌泉胸口。 不过,左凌泉上次接姜怡一剑,便知晓有真气傍身的修士,力量有多恐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硬接。 在双刃相接的瞬间,左凌泉顺势后仰倒地,以巧劲儿卸力的同时,双腿猛蹬地面,把身体滑向后方,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下。 屠阳铁锏砸在地上,顺势便推着象王盾往前猛冲,不给左凌泉威胁南宫信的机会。 倒地的南宫信,瞧见屠阳过来心中大定,翻身站起擦掉嘴角血水,便又御出一张符箓。 “师兄,快跑!” 王锐不过炼气三重,刚刚从火环肆虐之处爬起,见状急声呼唤。 左凌泉看得出这些莫名出现的敌人修为高深,他孤身一人没法应付,当即一脚踹在压过来的圆盾上,把自己推向王锐,半途翻身而起。 而与此同时,南宫信手中的符箓再次出手。 左凌泉察觉不妙,只能迅速躲在了一颗合抱粗细的大树之后。 嘭—— 火环再次炸开,炽热烈焰席卷周边丈余地带。 左凌泉紧贴树干,即便没有直接接触火焰,炽热的温度依旧烤弯了头发,以袖袍遮挡脸颊,袖袍化为焦黄之色,露出的双手刹那间被灼伤。 “小心脚下!” 火环尚未消失,王锐的急声呼喊再次传来。 其实不用提醒,左凌泉便有所察觉——他本来双脚扎根大地,脚下却忽然一软,好似陷入泥泞沼泽,刹那间下沉三寸有余。 左凌泉心中微惊,转眼扫去,才发现旁边的大树后多了个人影,手持黑色法尺插入地面,左手掐诀,右手按在法尺上,周边地面肉眼可见的在震颤软化。 彼此距离很短。 左凌泉目光一寒,五指直接扣入树干,借力把自己硬拔了出来,想要提剑击杀旁边做法的修士。 但就在这一瞬间,紧贴的树干竟然轰然炸裂,闪耀白光的象王盾出现在了眼前。 “破军!” 屠阳一声暴喝,浑身肌肉高耸,如同蛮牛般推着圆盾,撞在了树干之上。 嘭—— 这一下力道之大,把和抱粗的树干直接拦腰撞断。 左凌泉措不及防,被碎木和圆盾撞在后背,感觉好似被攻城锤直接砸在了身上。 左凌泉闷哼一声,脸色瞬时涨红。 后背衣袍被气劲尽数搅碎,身体被撞得往前飞去,化为一颗出膛的炮弹,刹那飞出去近十丈,又撞断一颗碗口粗的树干,才摔在了地上。 “左师兄!” 王锐瞧见左凌泉遭受如此重击,脸色骤变,提剑大步飞奔过去驰援。 左凌泉从小到大,可能是第一次吃这种亏,喉头涌上猩甜,后背几乎没了知觉;知道没法应对,他咬牙用剑撑起身体,朝密林深处跑去。 屠玥全力一击后,没有第一时间追赶,抬眼看向飞奔而去的左凌泉,眼中满是惊异: “竟然还能爬起来?” 南宫信眼中也有错愕——屠阳的‘破军’,是铁镞府门徒看家本领之一,哪怕同境的对手,正面中一下也得掉半条命;而前面的年轻人,虽然跑得有点踉跄,但速度可半点不慢。 “凡人的体魄,不可能强横到这种地步,炼气十二重的武修,体魄也不过如此。若是有真气傍身,刚才那一剑屠阳都得死。” 千藤老祖距离这边并不远,给剑无叶护住心脉后,他快步来到近前,开口道: “此子当是修炼之法特殊,身上说不定有大机缘。” 剑无叶被一剑穿胸,虽然有千藤老祖救治,但伤得依旧不轻。他脸色发白,询问道: “怎么办?若是背后有高人庇佑,便捅了大篓子,追还是不追?” 千藤老祖在众人中年纪最大,阅历也是最高,他拿着金光镜往密林深处走去,只说了一句: “你以为今天放过他,他以后就能饶了我们?” 余下几人互视一眼,都明白意思。 野修是无根浮萍,没有任何依仗,不想动手,就得见人三分笑,夹着尾巴委曲求全;一旦动手,必须斩草除根,不能有丝毫迟疑心软。 否则,你在路边随手扇一耳光的山村野小子,百年后都有可能御剑而来,让你明白什么叫‘君子报仇、百年不晚’。 屠阳提起象王盾,往左凌泉逃离的方向追去,开口道: “跟我后面,别被此子钻空子偷人。” 南宫信看了看胸前的伤口,摆手道: “剑无叶,你把赵泽叫回来,此子逃去了长青山深处,跑不了多远。” 说完后,四人前后进入密林,朝长青山深处追去…… 第四十九章 何愁无路上青天 踏踏踏—— 踏踏踏—— 细密雨珠,落在无穷无尽的密林间,急促脚步在雨幕中时隐时现,还有后方遥遥传来的兽嚎和呼喊: “别跑了,给你个痛快。”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没有尽头的林间穿行,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要跑多远,皆是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渐渐地,跑在后面的人,有点跑不动了,速度开始放缓。 但速度放缓的人,并非修为浅薄的王锐,而是已经快到强弩之末的左凌泉。 左凌泉自幼习武,强在无与伦比的爆发力,但爆发力再好,终究是肉体凡胎。 一个凡夫俗子,哪怕是在逃生的情况下,又能全速跑多远? 正常情况下,全速冲刺跑半里都是猛人,左凌泉跑了近五里。 而王锐哪怕只有炼气三重,也有一身真气为依仗,只要真气未耗尽,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反哺身体,跑多远都累不死,后面追杀的六名修士同样如此。 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但天没有。 左凌泉以前不相信这句话,但现在发现,确实如此。 不服也好、不甘也罢,都没法摆脱身体的逐渐脱力;想鼓起一口气,这口气却越来越短。 左凌泉眼神依旧锐利如剑,但青紫的脸色和擂鼓般的心跳,一直在提醒他该停下来休息了。 但是停不了,停下来得死! 王锐呼吸同样粗重,埋头往前狂奔寻找着生路。 自从上次被救,在王锐心里,左凌泉便比他强太多,从未想过左凌泉会跟不上的问题。 但跑着跑着,王锐也发现了左凌泉距离在拉远,直到后面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左师兄?!” 王锐连忙止步,回头用最小的声音询问。 左凌泉站在了原地,手里提着长剑,雨水从剑锋点点滑下;他背对着王锐,身上汗气蒸腾。 王锐不明所以,谨慎望着后面,小声道: “左师兄,快跑,这些人马上就追过来了。” 左凌泉看着后方森林的深处,全力调整呼吸,抑制肌肉的颤抖,声音平静: “跑是死,不跑也是死。剑客,岂能背对敌人活活跑死。你先走吧,我杀出去。” 王锐其实知道跑也是死。 后面的六名修士,其中有五个至少都是炼气八重往上,无论拼耐力还是战力,都毫无悬念地碾压他们。 现在拉开些许距离,只是因为几个游方术士跑不快,持盾的武修怕左凌泉埋伏偷人,刻意放缓速度抱团罢了,有两只兽类在后方追踪痕迹,跑再远也甩不掉。 但继续跑,至少有一丝丝生机,万一师长们赶过来了呢? 栖凰谷在百里开外,其实指望师门,还不如指望山里冒出一只大妖,把几名野修吓跑。 但再不切实际,总是有点指望的,回去可是必死无疑! 王锐快步走到跟前,正想劝左凌泉别意气用事,但看到左凌泉青紫的面色,明白左凌泉为何停下了——再跑就得活活跑死。左凌泉唯一的生机,只有趁着还有点力气,回去杀掉六个对手。 王锐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应对。 “你走吧。” 左凌泉深吸了口气,提着剑往前走去。 王锐迟疑了下,回头看了看长青山深处,又看了看左凌泉的背影,最终还是咬牙,跑到跟前,一把拉住左凌泉: “师兄,别这么莽,要智取,我有办法。” 左凌泉顿住脚步,转眼看向王锐,眼底也有一丝期盼。 毕竟局面已经无解,若是有一线生机,又有谁愿意破釜沉舟回去送死。 王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左右看向茂密雨林,然后指向一棵大树的树冠: “师兄,你在那里埋伏好。我小时候得过一份大机缘,学了一招秘术,以前在栖凰谷都不敢亮出来。现在不用也不行了,你看我的即可。” 说话间,王锐从腰间取出水囊,递给左凌泉: “对了,施术需要人血,师兄你滴几滴血在这里面。” 绝境之下,再不靠谱的法子,都得试上一试,总比搏命强。 左凌泉迟疑不过转瞬,还是相信了王锐,接过水囊灌了口后,以剑刃划破手指,将血液滴在其中,然后递给王锐: “够不够?” “够了,把伤口处理好,别被追踪的兽类提前发觉。” 王锐接过水囊,快步跑向后方,而后方的兽类低吼也愈来愈近。 左凌泉处理好手指的伤口,隐匿行迹,轻手轻脚来到远方的大树旁,爬上大树,在树冠间隐匿好身形。 很快,六名身着黑色披风的人影,在视野尽头的树冠下露出身形,快速朝这边行来。 透过密集的树冠,隐隐能瞧见持刀盾的人走在前方,其余五人走在后面,分别注意着周边,而两只通体乌亮的黑豹,在前方追寻着踪迹。 左凌泉屏息凝气,在树冠间等待着机会,同时也注意着王锐消失的方向,想看看王锐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东西,能在这种绝境之下翻盘。 可惜,左凌泉等了很久,也没能瞧见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出世。反而是远方几个野修愈来愈近,最终走到两人方才停留的地方,隐隐的话语,从夜雨间传来: “脚印消失,好像没跑了……” “没有真气傍身,跑这么远已经很不可思议,估计是隐匿行踪慢慢走了……” “小心埋伏,赵泽,找到踪迹没有……” “等一下……豹子闻到了血腥味,两个人的,往西南边去了……” “追。” …… 密林之间,六名修士提防着四面八方,朝西南方移去,渐行渐远。 左凌泉如遭雷击! 他死死盯着远去的六人,呼吸已经停滞,眼珠却无法抑制的微微颤动。 …… “施术需要人血,师兄你滴几滴血在这里面……” “学过一招秘术……你看我的即可……” …… 方才的言语还历历在目,现在左凌泉看到了。 什么狗屁秘术,诱敌之术,以命换命罢了! 他是救了王锐一次,但没想到王锐竟然以这种方式还他! 左凌泉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缠绕黑绳的剑柄,似是要被捏碎。 方才还走投无路,现在一条生路,就这么摆在了面前。 理智告诉左凌泉,他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不要出声,不要莽撞,有任何意气用事的地方,两个人都会白死,白白浪费了他人的付出。 敌人已经走远,他现在只需要等上片刻,再小心些往反方向遁去,便有机会逃出生天。 左凌泉在这样做,也应该这样。 但他不甘心这样! 他从三岁起起早贪黑练剑,练了十四年,从未懈怠过哪怕一天。 他近乎严酷地压榨自身潜力,近乎固执地刺出一剑又一剑,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此生不弱于人。 为的是在这个有人能搬山移海的世界站稳脚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人为你而死,却无能为力。 因为这种事,有第一次,以后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今天领了这份情,以后可能出现比着还钻心的局面,到时候难道还继续苟且偷生? 这次的敌人确实强大,强大到看不到任何机会,但敌人什么时候不强大? 人只能挑选朋友,而不能挑选敌人,如果每次都指望敌人弱于自己,那练这剑还有什么意义? 霹雳—— 电光划过苍穹,雨林化为白昼。 左凌泉攥紧陪伴十余年的长剑,盯着几名野修远去的方向。 敌人已经走远,远处传来兽嚎,还有奔跑和呵斥声。 王锐已经被发现,跑不了多久。 胜算几尽于无,破釜沉舟杀过去是莽夫行为,不可取! 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浩瀚天威之下,绵延无际的雨林间,六人结队快速行进,跟随两只黑豹,追寻在树林间逃窜的敌人。 雨势忽然变大,雨珠如黄豆,砸在树冠之上,发出的噼啪声响,甚至压住了兽嚎和交谈声。 千藤老祖被几人护在中间,追逐间抬眼看向树冠上方,脸色略显凝重: “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 “深山老林,本就是如此,速战速决,拖太久当心栖凰谷的人赶来。” 屠阳手持象王盾,跟随两只黑豹,追寻着泥泞地面上微不可闻的血迹。 六人走了没多久,两只黑豹便同时停下身形,把目光望向了山坳间的一个水潭。 赵泽背着黑布包裹的匣子,抬手示意道: “在水潭里。” 众人交换个眼神后,屠阳和剑无叶两名武修,便小心翼翼靠近水潭,在水潭边缘设防。 千藤老祖眼神示意,徒弟范成林微微点头,手持黑色法尺来到水潭边缘,将法尺插入对面,右手掐法决,左手按在法尺之上。 嗡嗡嗡—— 瓢泼大雨下的幽深水潭,肉眼可见地开始震荡,水潭表面掀起涟漪,潭底的淤泥砂石,也开始翻滚,霎时间把水潭变成了一潭粘稠泥浆。 震荡持续不过片刻,水潭便翻涌起来,走投无路的王锐,从泥浆里冲出,掉头往水潭另一侧跑去。 但六人早有准备,岂会给逃离的机会。 南宫信手中符箓蓄势待发,眼见泥潭中有人冲出,当即便想打出一道符箓镇杀。 可就在南宫信准备出手的时候,站在身旁的千藤老祖,黑色披风骤然鼓涨,整个人往侧面飞速横移;南宫信从未撤下的无忧符,也迅速移动到了后方。 “当心!” 屠阳察觉不对,从水潭旁转身,抬眼便瞧见后方密集中,冲出一道黑色残影,长剑带着一点寒芒,直刺南宫信后背。 南宫信和千藤老祖,为了安全起见,本就站在最后方。 被人突袭,南宫信正面都躲不开,后面自然也一样。 嘭—— 无忧符炸开,依旧没能阻碍剑锋。 南宫信察觉不妙,手上翻出一张雪白符箓,但尚未激发,就瞧见双目之间,透出一截剑尖! 嚓—— 剑锋一触即收。 百圣谷众人刚反应过来,南宫信就扑倒在地上,后脑血流如注,手中符夹也摔了出去。 剩余五人如临大敌,同时转身看向身后。 后方被狂风急雨席卷的密林间,一道黑色影子站在苍天古木之下。 手中三尺青锋,依旧往下滴着血珠。 霹雳—— 惊雷在头顶响起,雪亮电光照亮大地,在扭曲盘结的密林间拉出千重迷影。 影子的面容一闪而逝,给所有人留下印象的只有那双眼睛。 那眼神锐利如剑! 从水潭里爬出来的王锐,跑出老远距离,发现自己没死,连忙回头看了眼;只是看清情况后,他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焦急: “左师兄,你回来做甚?” “杀人。” 左凌泉吐出两个字后,长剑斜指地面,走向仅剩的五人。 屠阳本来注视着左凌泉的身体,可瞧见那把剑,表情忽然一凝: “不对劲。” 其实无需提醒,千藤老祖等人便已经察觉。 方才出剑太快还没看清,此时仔细看去,明显能瞧见,左凌泉右手的长剑上,有黑色雾气时隐时现。 天上落下的雨线,也受到了无形牵引,飘散方向皆指向左凌泉,如同高处河流,汇入低处山谷。 赵泽五行亲水,他感觉体内真气在躁动,再看周边天象变化,有些错愕的道: “这是灵谷?” 千藤老祖到了炼气十一重,阅历深厚,眉头紧蹙解释道: “打破境了。任督二脉全通,小周天已成,天地灵气自行汇聚,不是灵谷,也差不了多远。” “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要不道个歉我们走?” “……” 众人不再言语,缓缓摆开了阵型。 屠阳手持象王盾,大步狂袭压向左凌泉,剑无叶紧随其后。 千藤老祖师徒同时后撤,再次掏出随身法器。 赵泽取出一根玉笛,放在唇边吹响,雨幕下的密林间霎时间万兽奔逃,朝这边汇聚。 而另一侧。 左凌泉持剑缓步行走,面容霜雪无丝毫表情,心底里其实也有点疑惑。 他全力以赴奔袭而来,因为对手太厉害,只能心无二用分析局势,竭尽全力压榨自身潜能。 但跑着跑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累。 这种感觉,就好似疲惫至极的人,忽然走进清爽凉快的房间,猛灌一口凉茶,身边还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揉揉捏捏,四肢百骸都霎时间透彻了几分。 本来左凌泉以为这是身体崩溃前的回光返照,但一剑刺穿南宫信的脑袋后,他心里就只剩下自信了。 我的剑,本该如此! 左凌泉感觉到了肚脐下的气海穴,有一股薄弱却明显存在的热流,沿着胸前一线的任脉上升;再沿着脊柱附近的督脉折返,最终回到气海。 流转的速度极快,每循环一次,那股热流就要清晰一分。 这股热流,随着他持剑蓄势待发,便具象化在了眼前——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在雪亮剑刃上若隐若现,每一分一秒都在增加。 五行之水色黑,这是真气! 左凌泉感觉到了体内忽然出现的真气,但心中并未狂喜、庆幸,觉得这是老天爷终于开眼。 因为这是他应得的! 埋头苦修十四载,他从不奢望天降福源、不劳而获;他靠的是一剑又一剑,靠的是滴水穿石日积月累,从未懈怠过一天。 体内出现的真气,不是老天爷发善心恩赐给他,而是他早该凭本事拿到,却来晚了的东西! 霹雳—— 电蟒流窜过云海,天空响起一声雷鸣。 屠阳持着象王盾,大步冲到近前。 左凌泉轻拧剑锋,抬起了眼帘。 狂风急雨肆虐的雨林,在这一刻肃然一静。 被唤兽笛吸引来的万千鸟兽,同一时刻鸦雀无声。 紧随屠阳的剑无叶猛然止步,眼中满是惊愕。 他也是习剑之人,明白扑面而来的压迫力和穿透力是什么,那是剑道强者才会有的‘剑意’。 剑意是个很玄妙的说法,看不见摸不着,没人能说清楚是什么东西,但都能感觉到。 如果非要找个形容,那就是前面的那个眼神——居高临下、锋锐无双,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马上要死了! 剑无叶咽了口唾沫,难以直面这锋芒,缓缓往后退去。 屠阳走的是一往无前的霸道路数,也感觉到了前方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等着他撞上去。 但屠阳不能退。 铁镞府门徒,从来都是有进无退,进则生、退则死。 “破军!” 屠阳一声怒喝,手中的象王盾白光大绽,浑身肌肉高耸,可以清晰瞧见白色真气,从四肢百骸透体而出,汇入手中象王盾。 也是在这同一时刻,左凌泉速度暴涨,手中三尺青锋,未见如何出剑,剑尖已经点在了象王盾正中。 咚—— 狂风急雨间响起澄澈剑鸣! 这一剑远没有上次那般气势骇人,声音却纯净透彻了很多,因为这是左凌泉自己的真气! 剑锋上丝丝缕缕的黑雾,在剑尖触及圆盾的一瞬间倾泻而出,如同一道剑刃粗细的墨流,贯穿了势不可当的象王盾,正中屠阳心口。 嚓—— 大步前行的屠阳,瞧见了圆盾后出现的剑痕,身形依旧在前冲,却没能撞到任何东西。 左凌泉长剑一触即收,飞身从上方越过,稳稳当当停在地上,抬眼看向剩下的四人。 扑通—— 背后的屠阳,冲出去三丈有余,才扑倒在地面上,后背有一处剑创,剑创规则整齐,就是剑条的切面,甚至没有伤到旁边衣袍分毫。 “屠阳!” 千藤老祖几人,甚至没发现屠阳遭遇了致命重创,急急开口呼唤了一声。 这呼唤,显然没有任何回应。 左凌泉持剑而立,本想一鼓作气,解决剩下的四人,但一剑过后,忽然发现有些力不从心——他体内虽然忽然有了真气,但身体炼化真气需要时间;方才那点儿时间恢复的真气,出一剑都是滋水,出完剑后就不用说了,一滴都不剩。 ! 面对四名强敌,真气枯竭显然是很严重的问题。 左凌泉反应也快,在四人面前停步,倒持长剑背负双手,在袖袍里捏碎了仅剩的白玉铢,眼神依旧冷冽,扫视着四人: “你们是什么人?” 千藤老祖发现屠阳死透了,心中也是惊涛骇浪,不敢贸然上前,站在剑无叶身后,沉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左凌泉肃立雨中,平淡道: “大丹驸马,你们来杀我,难道不知道?” “你为何有如此修为?” “好奇?那我今天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十四年前……” …… 罗里吧嗦。 王锐怕被对手逮住,小心翼翼站在敌人的后方,离得极远,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瞧见英明神武的左师兄,忽然停下来唠嗑,急得是直跳脚: “左师兄,话多死得早,做事要速战速决干净利落。” 左凌泉面容冷峻,心里却是一颤,暗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不说话怎么拖延时间? 左凌泉没有搭理眼力劲儿不行的师弟,继续自说自话,讲起他刻苦练剑的过往,和对未来的伟大憧憬。 千藤老祖在修行一道混迹近百年,阅历肯定不低,听左凌泉罗里吧嗦了半天,也渐渐回过味来: “快,他刚破境,体内真气临近枯竭,正在暗中凝气,速战速决!” 剑无叶本以为今天必死无疑,听见这话也反应过来,没有放过这仅存的生机,身形暴起,眨眼就来到了左凌泉近前。 赵泽善御兽之术,本身战力不强,直接跃入了水潭旁的密林,在暗中指挥虫兽。 千藤老祖和徒弟范成林都是游方术士,遇上左凌泉这种爆发力惊人的武修毫无胜算,只要剑无叶死了,他俩连跑都没得跑,当下也都掏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左凌泉背后握着白玉铢,以栖凰谷的《养气决》炼化吸纳,但炼化灵气是个精细活,养气决也不是上乘功法,盘坐入定的情况下都速度缓慢,更不用说这种一心二用还得打嘴炮的时候了。 眼见剑无叶舍命一搏,左凌泉只能将捏碎的白玉铢放在袖袍中,提剑再度上前。 左凌泉虽然真气稀薄没法用剑技,但体力在真气滋润下已经恢复大半,真气再少也比没有强,论战力比往日只强不弱。 不过,剑无叶搏命之下拼死反扑,也不容小觑,抬手便是一式惊露台的看家绝技‘余霞成绮’。 惊露台在九宗之中,以‘剑术’和‘御兽’最为出名。剑术中可以传外的有五式杀招,国师岳平阳学了三式,其中最强一式便是‘余霞成绮’。 只见剑无叶把速度拔升到极致,青色剑芒透出剑尖两尺有余,一剑出手,剑锋之前却出现三道剑影,直指左凌泉眉心、心口、气海。 惊露台的剑术以鬼魅著称,虚中有实最是难防。余霞成绮练至大成,可百剑齐出,其中有虚有实,挡错地方当场暴毙。 左凌泉在栖凰谷中,对此招有所听闻,应对的方法也很简单——避而不战一剑都不挡,凭借身体的爆发力跃至半空,待三剑从身下擦过,反手一剑犹如蜻蜓点水,点在了剑无叶的眉心。 叮—— 剑锋一触即收。 剑无叶一剑刺出,未曾反手,便跪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左凌泉在空中潇洒收剑,落回地面,本欲继续上前。 但抬眼却发现,前面的千藤老祖,已经在剑无叶前冲时,举起了铜镜。 左凌泉吃过亏,当即闭眼偏头,可他等来的却不是闪光弹,而是王锐的一句: “小心!” 左凌泉心中一沉,知道中计,迅速后撤,但脚踝却被东西莫名缠住。 他低眼看去,愕然发现,一道青色波纹,笼罩千藤老祖方圆近十丈的地带。 波纹所过之处,树木花草尽皆伸出扭曲藤蔓,缠住了所有能缠住的东西。 低境修士,真气出体便难以掌控,正常情况下,灵谷二重的武修,才能让自身真气波及十丈外的目标;内修即便专精术法,也不可能在练气十一重,影响这么大的范围。 左凌泉了解过这些,抬眼看去,却见站在水潭边上的老者,身上黑色斗篷已经落下,衣袍鼓涨、须发飘散,面白如苍纸不见丝毫血色,就好似被一瞬间榨干了元气。 不过刹那之间,方圆十丈的茂密雨林,便被扭曲藤蔓覆盖。 左凌泉跑再快,也不可能闪出十丈,而且旁边持法尺的范成林,在师父出手时,也冒死前冲至左凌泉附近,将手中法尺插进泥地;地面霎时间震颤翻腾,在雨水下化为稀烂沼泽,连借力落脚之处都没有。 两个游方术士不计代价倾尽所学,带来的效果超出了左凌泉的认知。 左凌泉只觉双脚一软,便下陷两寸有余,未来得及拔出双脚,浑身便被藤蔓覆盖。他挥剑斩断了几根,但怎么也不可能转瞬扫清方圆十丈的藤蔓。 便在这危急之时,左凌泉的耳边,又响起一声如雷贯耳的呵斥: “震!” 千藤老祖双手高举铜镜,浑身真气灌注其中,明黄铜镜,片刻后便闪耀出丝丝电光。 震为雷,雷属五行之木! 左凌泉听到一个‘震’字,心中寒气顿生,毫不犹豫将为数不多的真气,灌注在了仅剩的无忧符之上,同时强行扯断藤蔓,扑倒在地面。 霹—— 随着‘震’字出口,铜镜之上光芒爆绽,继而一道碗口粗细的扭曲电蛇,从铜镜之间冲出,落在千藤盘结的雨林之间。 无忧符虽然炸开,但无忧符顶多应付下六重的修士,面对十一重修士不留余力的一击,和没有区别不大。 轰隆—— 电光一闪而逝,盘结的藤蔓炸裂,飞溅出无数遭受雷击变为焦黑的碎木。 碎木散落在林间,方才惊天动地的动静戛然而止。 “左师兄!” 躲在远处的王锐脸色煞白,急声呼唤,却不敢上前。 “咳咳咳——” 千藤老祖强行施术后,咳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上,死死盯着化为废墟的雨林。 透过微光,可见被雷击的中心地带,躺着一个人影,已经陷入被软化的泥地。 “快去补一刀,别让他缓过来。” 千藤老祖终究只有炼气十一重,强行施展雷法,想要把十二重武修直接劈死有点难,不过正面击中,劈晕肯定没问题。 徒弟范成林,闻言连忙拔出法尺,冲向焦黑地带。 只是他刚跨出一步,就瞧见地上那个人影动了下。 !! 范成林脸色骤变,连忙后退,仔细看去,却见地上的人影‘翻了个身’,露出了浑身焦黑但依旧能看出原样的法袍。 “南宫信?遭了……” 话音未落,左凌泉便从泥坑里爬了起来。 “咳咳——真他娘狠……” 左凌泉浑身衣袍破破烂烂、满是泥污,连头发都卷曲冒烟,不过有南宫信的尸体和法袍格挡,倒也没有受到致命伤。 左凌泉被雷劈得晕头转向,借着雨水抹了把脸,才缓过气来,抬眼看向后退的两个敌手,冷声道: “还有招没?没招该我了。” 千藤老祖本身就不是善杀伐的修士,只有这一手压箱底的绝活,徒弟就更不用说。 眼见屠阳、剑无叶全死,千藤老祖自知在劫难逃,转眼怒吼: “赵泽!你狗日的还不出来?他重伤之下撑不了多久!” 徒弟范成林,也在后退间,寻找着赵泽的身影——赵泽虽然本身不善杀伐,但驯养了几只灵兽,战力还是有的,此时出来,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随着千藤老祖绝望呼喊,密集树林里很快传来了动静,但来的并非赵泽。 嗡嗡嗡—— 密集响动传来,犹如漫天蝗虫过境,遮天蔽日从林间压来。 左凌泉眉头一皱,察觉不妙,当即冲向千藤老祖和范成林。 范成林听见声响,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师父,好像是食人蜂,赵泽跑了,想毁尸灭迹。” 千藤老祖自然听出了是什么,双目血红怒骂道: “赵泽,你不得好死!老夫即便化为厉鬼,也……” 噗—— 一剑枭首! 左凌泉动作快若奔雷,斩杀再无余力的千藤老祖后,反手一剑刺死了炼气六重的范成林。 而密林之间,黑压压的蜂群也显出身形,远看去犹如一片黑色云雾。 左凌泉剑术再高,也不可能乱剑砍蝗虫,他跑到了王锐跟前,急声道: “食人蜂怎么对付?” “食人蜂有毒,雨势太大没法生火,躲水里等蜂群过去……” 王锐被浩浩荡荡的蜂群惊得面无人色,一头就扎进了水塘里。 左凌泉体内真气几近于无,皮肉也不是刀枪不入,眼见蜂群扑来,当即跟着跃入了水潭。 噗通—— 下一刻,蜂群组成的黑云,便从上方盖了过去…… -------- 一万五千字,这算七更吧~ 为了不断章,新书期字数已经超太多了orz (15/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