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抱回女婴) 绝山的最高峰是斩仙台,斩仙台上有一棵树。 高山上有树,原也没什么奇怪的。可偌大的一座山,遍野光秃秃,只这么一株半死不活的古树,就透着无尽的诡异了。 绝峰之下绝峰村的村民们对此习以为常,虽然在二十年前这里还是满目苍翠。 村头闲坐的老人们常说,这叫独山养仙树。那古树成了精,升了仙。既然是仙树,岂能与那些凡草俗树共居?自然要独占一个山头。 说起那个半死不活,叫不出名字的蔫树是仙树,也有确凿缘由的。二十年前,就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门派弟子前来绝山探查。 听老人们说,他们似乎是想要摧毁那棵老树,可惜几个大能裹挟雷霆震毁天地之神力,最后却身负重伤而逃,过后便再无人敢尝试去摧毁那棵树了。 从此绝山似乎有了鬼打墙般,终日山雾弥漫,村民偶有上山者,居然能在秃山里迷路,转上个把时辰也是在山脚下打转。 这么邪性的地方,让人望而却步。 不过,有一伙人似乎不死心,最近每年便要前来一次,虽然上不去山,但是他们会在山脚下雇佣一些村民填埋他们带来的黑色铁箱。 那些箱子怪异极了,似铁非铁,表面满是黏糊糊的黑色油泥,还微微蠕动,似乎下一刻就会融化成一滩黑水般。 填埋的时候,那些黑衣人禁止村民用手触碰箱子,只能用特制的铁叉去推箱子入坑。村东的吴老三曾经不小心用手摸了那箱子,整个手掌都被侵蚀掉了,从此变成了“吴一手”。 这差事透着无尽的凶险,就算酬金丰厚,村民们也不愿意干了。 可总有一些人被摄魂了般,呆头呆脑,被人驱使着去山上。 村人们猜疑他们是被摄魂了。每到这个时候,村里人都躲在家中,不敢去田间劳作,生怕被这些邪魔歪道抓了壮丁。 可就算是这样,还会有些不知情的外乡赶路人被抓去搬箱子。 如此一来,那仙树的名头不免有些被抹杀,又有人说那树是不祥之物,害得绝山成了邪魔之地。 若有孩童不听话,便可吓唬他们“若再哭喊,就将你扔到绝山上去!”。这话一出,再顽劣的幼童也吓得钻被窝紧闭了嘴巴。 虽然村落穷了些,却人人身强体壮,耄耋老者甚多。相较直下,村东薛木匠家的病丫头跟同龄的孩子比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薛家夫妇成婚多年,一直无后,好不容易十五年前得了个女儿,却是个天生的病秧子,风吹大些都能折断了小腰。 夫妻俩对这独女爱若掌上明珠,轻易都不肯让她出门。 薛木匠的媳妇巧莲正在腌制酸萝卜,抬头看见自己的女儿冉冉正垫脚站往院墙往外望,似乎在看那群疯闹的孩子,便走过去扶着她说:“乖囡,外面都是群野小子,仔细给你撞了,你若想出去玩,叫你阿爹带着去河边摸鱼可好?” 薛冉冉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又默默咽了口水,眨巴着一双明澈若秋湖的眼儿乖巧道:“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想出去玩。” 巧莲越过矮墙头一看,发现领头的那个丁家胖小子手里捏着枣花酥,心里顿时明镜了。 她家的冉冉乖巧又听话,就是天生嘴馋,平日里总要捏些零嘴打牙祭,若是看见些时鲜的吃食,一双大眼睛能目不转睛看个半日。 那个胖小子拿着富人家才有的精致糕饼,惹得冉冉嘴馋了。 巧莲见状也有些为难,只能说:“乖囡,那糕饼只有县城里才有卖,等你爹给丁财主干完活,赚了钱就给你买回来吃。” 冉冉这时已经坐回了凳子上,抓了抓自己刚刚梳好的抓髻,懂事道:“阿娘,那很贵吧?我方才迎风已经闻到味儿了,是红枣里加了绵糖,再配了揉猪油的面皮子,六分的炉火烘出来的。等秋天下了枣子,娘再买一小包绵糖,我也能做。” 巧莲笑着捏她的脸:“难不成真长了个小狗的鼻子?闻闻味道便知用什么做的?你是听谁说的做法,拿来唬娘?” 冉冉见娘不信,也不再说话,笑着过去帮娘装萝卜入坛,然后捏了一块萝卜,一边咬一边道:“阿爹昨日不是割了一片腊鸭肉吗?今晚就吃萝卜炖腊鸭吧?” 巧莲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萝卜块道;“可不能贪嘴吃生的,你肠胃弱,仔细闹了肚子,晚上炖出鸭肉你也吃不进嘴了。” 别人都纳闷他们夫妻俩身强体壮,为什么生出了病孩子。只有巧莲心知肚明,这冉冉是她十六年前在绝山的那棵枯树底下捡来的。 那日她也不知怎么了,睡了一半的午觉,起床后觉得胸闷,便去山上转,云里雾里的,竟然转到了山顶上,远远就听见了娃娃的啼哭声。 雪白小小的那么一团缩在树下,半睁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珠,委屈得哇哇哭。当时将巧莲的心都给哭碎了。 也不知什么人这么狠的心,居然将这么粉圆可爱的小婴儿扔在了仙树下。不过巧莲却觉得这是上苍的垂爱,可怜他夫妇多年无子,所以赐给了他们一个女儿。 薛连贵也觉得老婆说得对,对于老婆抱回的这个女婴欢喜得很。只是后来才发现这娃娃天生带着体弱之症,三五日就要闹病,再不然就是昏睡得睁不开眼,为此夫妻俩是求遍了附近的郎中,花费了不少药钱,也不见好转。 等日子久了,夫妻俩也算是久病成医,自摸索了一套将养病娃娃的法子,总算是将纤弱的苗苗养得这么大了。 这娃娃捡来的时候,右手心带着红色的胎记,薛木匠问过村中的老秀才知道,这个纹路像是个冉字,所以干脆给她起名叫薛冉冉。 不过等冉冉长到一岁的时候,那个手心的胎记就慢慢消失不见了。 有许多孩子的胎记会随着长大而慢慢减淡。木匠夫妻俩不甚在意,只是一门心思的赚钱养女儿,清贫的小日子也算其乐融融。 娘俩正说话的功夫,矮墙外有人喊:“婶子,我特意买的糕饼,给冉冉一块尝尝?” 巧莲转头一看,原来是那吃糕饼的胖小子的哥哥,丁家二郎。 这丁家是村里的富户,这二郎在镇上的书院读书,马上就要考取功名,前途无量。他跟县里的举人家的女儿定了亲,可是三五不时地回村撩拨她家冉冉。 巧莲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虽然瘦弱,可眉眼模样实在生得好,细眉秋波,赛雪凝肤的,在村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里也是出挑的。 可惜这种不堪一折的细腰病柳体态,并不招农家老把式的待见,若是村里农活人家找媳妇,恐怕看不上冉冉这样不能做活的体态。 不过丁二公子读了几卷书,眼光自然与农夫不同,跟赶不走的苍蝇似的,这一年里,紧盯上冉冉了。 他还找了村里保媒的婆子透话,那意思是成亲了以后,再抬冉冉入门做小。 巧莲当时一口回绝,叫婆子给丁家二郎过话,她家冉冉不想高攀富户,请二公子另选娇娥。 不过这丁二公子偶尔回村,总拿吃的撩拨冉冉。 幸好女儿虽然嘴馋,但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小姑娘,看见这丁家二郎就远远躲开。 所以丁二公子隔墙喊话,只得了薛家婶子一记白眼,就眼见着巧莲带着冉冉回屋做饭去了。 丁二公子有些意犹未尽,只能拎着糕饼悻悻离去。 这天,外出给人上门打家具的薛木匠很晚才回来,一进门就紧张地关上了院门上了木栓,然后拉着给他开门的巧莲入了屋子,看了看睡在小屋里的女儿后,然后又将老婆拉到了自己的屋里,小声问道:“你还记得抱冉冉回来时是什么日子吗?” 巧莲眨巴着眼睛迟疑道:“你当时说要将她当做自己女儿,为了免得村里人以后嚼舌,让孩子知道了身世难过,便让我先回娘家假做怀孕,然后过了一年多才抱着女儿回来,所以捡冉冉的年日……应该是她的生辰再往前推十六年零三个月,是庆庚年九月初九。” 薛木匠听了一拍大腿,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模模糊糊觉得应该是这个月份……你知道吗?这次来的那些黑袍子凶神恶煞来到附近的村落挨家挨户地打听,有没有人在庆庚年九月从仙台山上看到什么孩子。” 巧莲一听也直了眼,急得忍不住打转转道:“这……这是冉冉的父母亲人寻来了?要接走孩子?” 薛木匠也担心着这一点,所以他今日在丁财主家做木工活,听到了这消息后,连工钱都没结,就先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牵扯到儿女时,做母亲的更能拿得动主意。 巧莲很快就镇定下来,斩钉截铁道:“又不是猫狗,他们想丢就丢,想要走就要走?九月的山上有多冷!那么小的孩子连个襁褓皮子都没有,就那么扔在了树下,我看是畜生才做得出来!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对女儿爱如珍宝,她就是我的命!谁若想要,得先杀了我!” 薛木匠原本心乱如麻,为人厚道的他还寻思着若是人家的父母真的来要,若不给的话,岂不是断了冉冉与亲人的联系? 可如今听了媳妇的话,他也觉得有道理。他们夫妻俩含辛茹苦将女儿养这么大,岂能别人说要就给的?就是想着女儿过两年要嫁人,薛木匠的心里都是酸涩得想要掉眼泪呢! 如此这般后,夫妻俩再回小屋里,看着床头睡着的女儿。 冉冉的粉嫩脸儿睡得红扑扑的,也不知梦着了什么,正勾着嘴角笑呢…… 第 2 章(掉落一果) 木匠夫妻俩并不知道,这一场无端的是非,在几日前就已经酝酿开了。 那群入村搜人的黑衣者,乃是魔修魏纠的门人,也是每年都要来绝山埋铁箱子的那伙人。 就在两日前,几个黑衣弟子恭谨地站在山脚下,对着一位身着黑纱描金长裙的艳美女子道:“屠长老,整座绝山似乎被什么灵力环绕,我们绕着山转了一圈,压根不能进去。” 那个黑纱女子微微眯起了眼:“你们又不是第一次来,雇些村民进去就行了,他们没有灵力根骨,不会被灵罩阻隔,再加上摄魂咒让他们失了五感,可以勉强到半山腰。” 领头的弟子为难道:“弟子正是如此行事,可是……以往那些人只需要在山脚埋下盛着怨水的箱子,并不需要上山。而今他们入山之后似乎遇到了鬼打墙,已经在迷雾里绕了足足一日,只是在山脚下转悠,压根上不去啊!” 这黑纱女子名唤屠九鸢,乃是魏纠座下的长老。听了这话,猛地一挥衣袖,刮起的阴风一下子将十几名弟子震倒在地:“一群蠢货,今年就是转生树成果之日,二十年前沐清歌被损根骨,一缕散魂寄生在树上。若是没有足够的怨水灌溉树根,恐怕果子里孕育出的也是个不堪一用的废人。我们尊上如今到了元婴化神的大乘合道的阶段,急需转生的沐清歌裨益,必须要让转生树结出合格的灵果来!” 说话间,那些被震飞的弟子们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悬在了半空中,圆瞪着眼睛纷纷发出痛苦的嘶吼。 屠九鸢将手握成拳,黑雾乍起,猛地一收,似乎将什么力量从那些弟子身上抽离了。男人们如同被剥骨抽皮一般重落在地上。 “我已经用祭骨咒将你们的根骨灵力全都剥离了,这样你们就可以没有阻碍地进去打探情况了,就算没有根骨,用龙骨制成的罗盘也足以打破障眼咒到达山顶,相信你们能比那些村民们懂得应对,待埋好了箱子,我自有法子恢复你们的灵力。” 这些轻飘飘的话,简直是糊弄刚入门的凡夫俗子。 祭骨咒是对触犯门规的弟子最恶毒的惩罚,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被剥离根骨后再重新恢复过来。 就连当初搅合得仙修界大乱的女魔修沐清歌身中九重祭骨咒之后,也再无反手之力。 自从沐清歌陨灭之后,如今魔修第一人乃是他们赤门的尊上魏纠,其修为远超过当年的沐清歌。 可怜当年叱咤风云的魔女重生,也不过要成为增添尊上修为的人参果罢了。 不过惦念这枚人参果的显然不光是赤门。就连自诩名门正道的几大门派也派出人来,在山上设下了灵盾,不许他人染指转生树。 打落了散魂之后,在转生树上重新降生之人便如投胎转世,与前尘无干,正邪未分,便于重新养育教导。 沐清歌是天生至阴的灵魔体质,灵性入魂。 许多名门正派虽然没有明说,其实也想能得到这个仙树灵童,从小养起,为己所用。 毕竟三百年一次的天地雷劫将至,许多快要飞升的大能都需要帮着他们渡劫的奇才弟子。 沐清歌的转生之身,用来做这个刚刚好。 想到这,屠九鸢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与沐清歌曾经是同门的师姐妹。眼看着师傅偏爱着沐清歌,让她独得真学,早早结丹。而她处处不及这个小师妹。嫉妒之心,时时煎熬着屠九鸢。 而现在,沐清歌不过是树上的一颗果,果熟落地时,也不过是她凄惨重生的开始…… 想到这,屠九鸢阴恻恻地笑开了。 她捏着方才从那几个弟子的头上拽下来的几根头发,放入手中的青铜小炉里默默念咒,不多时,她就与那些上山的弟子们通感,用自己的五感代替了弟子们的五感。 牺牲了几个弟子果然很有裨益,比那些村夫好用多了。 也许是设下的灵盾年头太久,这次她居然毫无阻力地驱使着木偶般的弟子们一路上了山顶,并可以借助他们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山上的一切。 可她看到树下的一地风化的碎片时愣住了——难道灵果一早就掉落了? 她驱使山上的门人再抬头,看见树上结着一颗硕大的果时,又略觉心安。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疾风略过,她的头皮一紧,转身间就被人拽下了几根头发。 下一刻,屠九鸢也失五感,为人驱用。 而剩下的弟子们则恭谨跪下,齐声呼喝:“尊上与天齐福!” 来者是个一身乌袍,虽然长得带了三分女相,可是那高大的身材,外加狭长凤眼里的阴冷之气,不容人错认这是个满身杀气的男子。 他就是赤门尊上魏纠。 魏纠慢慢捻动长指头缠绕住屠长老的头发,已经将山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驱使山上的弟子捡起果壳碎片,用了个返溯咒,一下子推演出来这果儿乃是庆庚年掉落的。 魏纠勾起轻薄的嘴角,弹指燃尽了指尖断发,冷冷吩咐道:“派人下山去查,将所有庆庚年的孩童都给我找出来!” 屠九鸢此时五感归位,她连忙跪下施礼道:“尊上,那早早掉落的转生果里的灵童会不会已经不在绝山附近了?” 魏纠眯着狭长透着寒光的眼,冷笑说道:“转生果未熟便落,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灵童离得转生树太远,绝无生存的机会,她就在附近,给我细细找!” 赤门的门人遍布,势力甚大,尊上一声令下,附近的几个村镇上的人尽被过了筛子。 只是这一找,虽然寻来几个年份相当的少男少女,可无一个有转生树的灵力气息。 魏纠听完了弟子的回禀,将目光调转向了绝山的山顶,那棵树上还长着一颗果,那果儿生长迅速,似乎马上就要结成。 当年那一役,他也在,自然清楚与沐清歌同归于尽的还有她的胞妹沐冉舞。 双魂入树,结成二果倒也合情合理。 现在有一果早早掉落……虽然天资平庸的沐冉舞掉落的可能性更高些,可是魏纠为了避免后患,觉得还是要查得仔细些才万无一失。 “沐清歌……”魏纠轻启薄唇,轻轻念着名字,邪气十足的眼睛里透着势在必得的光。 他修习的是吞魂嗜灵的魔道,能无限放大自身贪婪的本性。对于对于一直求而不得的沐清歌,魏纠更是入魔。 想到这,魏纠的眼儿隐隐冒出嗜血的红光,原本长相华贵的他此时竟让人不敢直视。 再说巧莲夫妻俩打定了主意后,便决定这几日守在家中,等那群邪魔歪道的徒子徒孙们走了,躲过了这场风头再说。 幸好他们夫妻长了心眼,当年没有立刻将孩子抱回村里,所以真有人敲门来时,他们只是按着以前跟村里人的说辞说女儿虚假的生日,因为推迟了一年,户籍上写得清楚,跟庆庚年不贴边,村里人又都可以作证,完全没有破绽。 而那些黑衣人闯进院子,看着病怏怏瘦小不堪的薛家女儿后,便懒得再看第二眼。 毕竟眼前这个小丫头毫无灵慧之气,凡夫俗子一个,就连修仙入门都不够格,又怎么会是转生树上转生的灵童呢! 只一次之后,便再无人上门来问。 虽然他们说晚了女儿一年的生辰,但冉冉从小体柔,长得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显小些,说是十四五岁也成,自然也没有人猜疑。 不过村里有五个庆庚年生辰的孩子,据说都被那黑衣弟子给用刀划破了手指头,将血滴入一个黝黑的香炉里去了。 薛木匠打听回来后,脸都白了。他家冉冉身娇体弱,若是真被划上这么一刀,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养不回来。 后来,那群身着黑衫的弟子们折腾了一圈,硬是不死心地将周围村落所有庆庚年生的孩子都给带走了。 虽然美其名曰是看看他们有没有仙根道骨,可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掳人行径简直没有王法。 有人死活不干,最后却被那些孔武有力的魔修弟子们打了个半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捉走自己的孩子。 冉冉不知道自己的爹娘这几日为何像霜打的茄子,娘亲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卧床躺了两日。不过娘亲生病,她这个做女儿的理应尽孝。 冉冉让爹帮忙烧热了炉灶,给娘做了她以前见过的芝麻薯饼。等热腾腾地出炉后,冉冉端着盘子放在小桌子上让爹娘吃。 巧莲看着女儿做的糕饼精精致致的,都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学的。一边夸赞一边问她。 冉冉也不知道,只捏着糕饼一边满足的咬一口,一边嘟囔道:“吃过一回就会做了,娘,你说我上辈子会不会是饿死的,所以才总是想吃的?” 巧莲使劲朝地上唾了一口:“呸呸,小孩子家家说什么生生死死的?我看你上辈子馋死的才对!” 说完她一愣,发现自己倒是提起生生死死来了,而她的乖小囡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还特意咬了一大口解解馋。 巧莲与女儿说笑了一阵,紧张了几日的心情一松——那些黑衣袍子们这几天都不怎么来村里了,应该也是避过风头了。 巧莲夫妻俩打定主意,待过了冬,积攒些盘缠,他们一家就回到和宁老家去,远远地避开这处是非之地。 第 3 章(恶毒志趣) 巧莲做此打算后,一家人便开始做着出远门的准备。 而就在日落时分,绝山的山顶处,正有人幽幽地凝望着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 那人身材高大,身姿如挺拔劲松,裹着一件半旧的青袍,略显落魄,披散的长发半遮了脸,只是那脸竟然看不出五官,好像覆盖了一层惨白的假皮,看着十分阴森。 虽然绝山有灵盾,但是不知为何,却没有阻挡住这人和他的两个随从,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山顶树旁。 立在他身后的一个豹眼熊腰的男子名唤羽臣。 此时,羽臣陪着他的主人已经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主人,要不要将此事通禀其他的门派?” 他说的“此事”指的是转生树上已经结出灵果,可是那果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只剩下果壳碎片的事情。 这棵树是万年而生之树,当年主人苏易水以血开祭,交出结丹损耗了一半的修为,才让此树可以续接残魂,化虚无为肉身。 对于主人这般自损的行为,羽臣不甚理解。因为主人如此这般,竟然是为了让臭名昭著的女魔修沐清歌转生! 虽然苏易水曾经是沐清歌的弟子,但当初是女魔头沐清歌贪恋苏易水容貌出众,一心强迫着本是蜀山弟子的他转投到了她的座下,又迫着他改修魔道。 想他的主人,未曾仙修之前,乃是当时权倾一时的平亲王的外室子,虽然不能入宗祠族谱,可因为是平亲王心爱女子所生,自小也是养尊处优,哪里会被个女子呼来喝去? 没想到小主人十六岁决定修仙隔断尘俗之后,如花般的少年竟然落到了名声狼藉的女魔手中。 好在主人乃天纵奇才,天资聪颖,就算修为不及沐清歌,也后来居上,甚至叛出师门,协助正道反杀了这个邪佞的女魔头。 想当年,沐清歌被修仙三大门派合击,身中九重祭骨咒,毫无反手的余地,最后剥离了根骨,打散了灵力,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要不是主人手下留情,留了她的一丝残魂引附在了转生树上,以后世间恐怕再无魔修沐清歌了。 可恨那女魔头在垂死之前,居然动了动手指,给主人下了个咒,还是他妈的融面咒!害得仙人之姿的苏易水被封印了容颜,从此只能用面纱遮面。 临死前还有刁童恶作剧似的勾当,女魔头的恶毒趣志可见一斑! 也许被融面咒所累,主人偶尔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引来惊呼或者嘲讽,他在往后的岁月里,说话也越发的减少,除了筑基炼丹之外,大部分的时光就如现在,面对虚无的山野默默一人伫立。 记忆里那个温雅而有温度的少年,似乎在沐清歌伏法之后,便如换了人般,死寂得叫人害怕。 也许就是要解开这恼人的咒,所以主人才执着让这女魔重生吧? 不过就在十七年前,当羽臣和妹妹羽童陪着主人来到绝山上时,突然发现树上结了果,可惜当时三大门派又派人前来毁掉转生树,主人阻止了他们,与几位大能恶斗了一场。 因为消耗内丹助沐清歌转生,让苏易水大不如从前,可是随时震碎元神同归于尽的架势也让人难以抵挡。 毕竟世人都知,当年三大门派能够取胜,苏易水居功甚伟,若是死在三大门派的手上,正道之名也会因为卸磨杀驴,毁于一旦。 最后,那几位大能实在被苏易水缠斗得发烦,又看着昔日容姿绰约的他面容模糊,实在可怜,于是决定顺坡下驴,开明大度地与苏易水做下约定——让沐清歌得以在树上重生,以便苏易水解咒。 但是三大门派言明在先,解咒之后,沐清歌的生死便由不得苏易水来管了。 从此绝山被下了禁咒,任何人不能靠近。只等十年后,转生果瓜熟蒂落。 不过因为那树曾经用苏易水的结丹灵血浇灌,虽然有灵盾却只能阻挡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并不能阻止苏易水上山。 但是这么漫长的岁月里,苏易水一直没有再来。直到今日,他们路过此地时,突然发现灵盾转弱,似乎有被人闯入过的迹象,这才上山来看一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羽氏兄妹才发现:这转生树居然不知何时落果,而果子里转生的女魔也不知去向,若重生的沐清歌魔性不改,又无人拘束,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而立在山上半响的苏易水这时才吐出了几个字:“还有一颗……” 羽臣听了这话,回头一看,诧异地发现方才还有些发秃的树上,真的还结了一颗果。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发现那果是结在了几片蔫叶子的后面,也许他看得不仔细,这才没有发现? 可是那果生长的树梢明显跟十年前不一样啊!难道……这树结了两颗果? 一旁一直默默伫立的女子是羽臣的亲妹妹,她名唤羽童,也一直追随服侍苏易水。 见此情形,羽童试探道:“当年沐清歌罪大恶极,不过与她同修的胞妹沐冉舞却是心善至纯之人,跟她的姐姐品性截然相反。可惜如此良善之人,也逃不过沐清歌的毒手,最后在绝山一战里与沐清歌同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羽童顿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当时沐冉舞协助三大门派,想用噬魂锁锁住沐清歌的元神,可惜却被沐清歌反制,拉入了噬魂锁里,会不会就此她们的残魂缠绕在了一处,所以同在转生树上转生,结出了两个果子?” 羽童当时年幼,还未筑基,对沐冉舞的印象实在是少得可怜。沐冉舞虽然品性良善,可是跟她那天赋甚高,又貌美异常的姐姐来说,沐冉舞真是平庸得叫人记不起样子来。 叫人想不通的是,这树上若结了两果,那先早早落地的转生之人是沐冉舞,还是沐清歌呢? 当羽臣说出疑问时,一直在风中伫立的苏易水依旧没有说话。 倒是羽童紧抿着嘴唇愤愤道:“没见过杜鹃鸟占了别的鸟雀的巢穴吗?杜鹃幼崽一旦出壳,就会将原主的鸟蛋都会挤落出巢穴。转生树的灵力有限,若是长了两个果儿,势必均分灵力。现在自然是势弱的被挤掉了。” 就在十七年前,羽童曾经陪着师尊一同来过绝山,当时掉落的那果生长在树的西梢,而现在,西梢的果子没了,生在东梢的那颗几乎看不见的果竟然一下子长得老大。 很明显沐清歌挤掉了胞妹的残魂转生,独自霸占了灵树。毕竟沐冉舞无论从资质还是慧根,都远远不及她的姐姐沐清歌。 可怜那沐冉舞,时辰未到掉落下来,恐怕连肉身都没有结成,就此风化消散了吧? 想起那沐冉舞单纯善良的样子,羽童颇有些于心不忍。 可就在这时,默立许久的苏易水难得吐出个长句子说道:“灵犀宫好久没有收徒了,你们去附近的村落收些弟子来吧。” 羽氏兄妹俩听得一愣。灵犀宫是女魔沐清歌当年自创的门派,入派不看根骨慧根多少,只收孤儿,无论男女都要看容貌是否清俊,这等条规简直是女色魔本性暴露无遗。 而她当初能收到苏易水这样天资出众的徒弟,完全是瞎猫撞到了死肥的耗子。 后来女魔伏诛,这乌烟瘴气的灵犀宫也就后继无人。 不过女魔倒是给她的那些孤儿徒弟们留下了不少的金银,加上她那些所谓的徒弟们大部分毫无魔修的修为,三大门派自诩正派也不好让他们一并跟着伏诛,自损了正道名头,就此让他们拿了钱财各自谋生去了。 而如今苏易水却要以灵犀宫的名义重新开山收徒,这着实让羽氏兄妹摸不着头脑。 不过苏易水不肯再解释,只轻点脚尖,青袍翩然,从山的另一侧飞速下山而去了,而羽氏两兄妹也赶紧御风而行,紧随着主人离去。 山上这几日风云暗涌,可是村中却依旧是岁月静好,村中的人们照旧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巧莲做出搬家的决定之后,就开始张罗着将家里的几亩地长租出去。 村里的房子不值钱,倒不如先留着,待风声过去后,他们再看看要不要回来。 可是偏偏这时,节外生了枝丫。 薛木匠这天去丁财主家结算木工的工钱时,那丁财主的婆娘却挑刺说薛木匠的手艺不佳,打的一张饭桌的桌面都裂开了,所以抵赖不给工钱。 丁财主家的二儿子成婚在即,打的是整副的家具,薛连贵足足干了十多天,现在他家却不给工钱。现在别说启程上路,就连家里的油盐柴米都有些紧张了。 薛木匠是个倔种。他当初便跟丁财主说过,那桌子的木材不好,有些潮气,若是用来打家具恐怕要开裂。 是那丁财主却贪图省些木料钱,直说这木材还可用,不肯再买。 薛连贵无奈,只能依着东家的吩咐做出了木活,没想到丁家婆娘转过头来却死不认账,还指示着自家的长工,打了薛连贵两个耳光。 其实这丁家婆娘是有意的。自己的二儿子前程似锦,好不容易攀附上了县里的一门贵亲。可他偏偏被薛家的病秧子迷了魂,见天嘟囔着将来要纳薛冉冉为妾。 这要是举人小姐知道,岂不是要气得悔婚? 丁家婆娘觉得二儿子被病秧子的细腰迷走了魂,所以决定要给薛家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富贵人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叫小蹄子趁早死心,少来勾搭她儿子,这才找茬亏工钱,还借机会教训了薛木匠一顿。 巧莲听了气得脸颊通红,破口大骂:“瘟才养的,也太缺德了!怪不得先前都没人肯去他家接工。” 第 4 章(延年益寿) 薛连贵此时也缓过神来,那柳木桌子上不得台面。丁家用来成婚的家具都是上好的红木,只有那张桌子看起来是给下人用的,偏偏拿来大做文章。 难道下人没桌子吃饭,还能耽误他家儿子成亲? 很明显那丁家是有意做套,早就想抵赖了工钱。木匠后悔极了,当初就连女儿冉冉也劝他别去接活,可他看着丁家给的工钱高,到底没禁住诱惑,接了这恶心的差事。 冉冉一直在旁听了,看爹娘气愤难平,便劝慰薛连贵道:“爹,丁家那种恶人,还是不必跟他们费口舌,权当给他们家白打了副寿材吧。” 不过木匠夫妻显然没有听进女儿细声细语地劝慰。 巧莲性格泼辣,这种自家男人吃闷亏的事情如何忍得? 她看了看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实在是忍不住了,撂下饭勺,急匆匆解下围裙就往村中主事的里长家走,想要找里长陪着她前去丁家评理,讨要工钱。 薛连贵不放心,让女儿自己在家先吃饭,他也急匆匆地随着巧莲一同出门去了。 薛冉冉怕爹娘吃亏,连忙一边换外衫,一边朝院子里喊说:“娘,你若非要去,千万别跟他们吵,只说些诉苦揭不开锅的软话,再单夸他家二儿子的品德甚好,定然能在乡试风评过关!” 可惜气头上的巧莲并没有将女儿的话听进去——就丁家的老二,色痞一个!她疯了才去夸他! 冉冉换完衣服时,爹娘已经出门,她急忙出门也想跟去。 可刚出门一抬头,她便看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的男子立在了她家的门前。 那男人身形高大,矮小的薛冉冉只能仰着头看他,却发现他戴着一顶帷帽,厚厚的面纱将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此时男子似乎也在低头看着她,清风拂来,伴着篱笆旁一阵秋菊香气,浮香吹得面纱撩动,却看不清他的脸。 冉冉一时定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笃定他不是村里人,连忙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显然他是在等人,只是不知在等谁。 就在这时,只见隔壁的黄婆婆用一桶喂猪的泔水,从自家院子里泼出了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前些日子刚来我们村掳人,今日又变了花样来诓骗!啊呸!什么成仙得道长生不老?我们家个个都长寿着呢!” 羽臣并不知前些日子魏纠的门人刚来村中作乱。他陪伴主子在深山隐逸修炼,久不来村镇,却不料想世人变得更加刁毒。 他不过进去跟这婆子讨要些水喝,随便问问村里可有想要拜师修习道法仙术的少年郎君,还没等话说全,那老婆子就抡起桶来泼泔水了。 可恨他修道多年,慧根浅薄了些,虽然默念了避水诀,可是火候欠佳,酸馊的泔水迎面泼得酣畅淋漓。 羽臣虽然有满身武艺,但是习武之人的骄傲又不允许他去揍村里的无知老妇,于是只气得哇哇怪叫,将眼睛瞪大两圈,一把夺过那木桶,一掌将它碾得粉碎。 这等蛮怪之力吓得黄婆婆连忙关门上栓,不敢出声叫骂。 而薛冉冉也吓到了,正想扭身也回院里时,身后却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浓眉英目的女子拦住去路。 她抱拳对薛冉冉道:“小姑娘,请问能借用你家的水桶,让我兄长洗一洗脸吗?” 就在这时,满身泔水味的大汉也走了过来,瞪看着薛冉冉,仿佛她若说半个“不”,就像拍水桶一样,将她拍个稀巴烂。 薛冉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水缸就在院子里,请诸位自便。” 待那大汉朝着院里走去时,薛冉冉转身拔腿就跑。既然自己的家里进了恶人,她只能赶紧去里长那里,让他组织村里的青壮年打跑这些人。 可惜她还没跑几步,一双腿像不受控般,自动往自家的院里移来。 待她入门,那院门仿佛被风催动般,又自动闭合上了。 薛冉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腿,方才它们全然不听自己使唤了,犹如中邪般…… 此时,那个戴着帷帽的高大男人已经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似乎用冰冷的目光透过帷帽正盯着她看。 薛冉冉感觉自己方才被怪力所控,吓得不敢动,顺着墙根慢慢移,然后拿起她爹惯常坐的木条凳,殷勤地对那男人道:“这位爷请坐,我给那位爷舀些热水洗脸吧……” 说完,她立刻挽起衣袖子,利落地入了厨房,揭开锅盖,从大铁锅里舀出热水来。 一旁的羽童倒是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方才主子用异术牵引着这小妮子入了院里。 按理说这乡下毛丫头应该吓得大喊大叫,可没想到小姑娘就是转了转湿漉漉的大眼睛,立刻回过神来殷勤周到地拍起了主子的马屁。 别的不说,看似瘦弱的小丫头,胆色倒是异于常人。 趁着这小丫头调水的功夫,羽童问道:“小姑娘,多大了?” 薛冉冉小声回道:“十五岁……” 待热水打来,羽臣迫不及待地洗着满脸的泔水,小姑娘则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 幸好这些人与先前的黑衣人有些不同,并没有逼人断发切手一类的。 不过那大汉似乎被泔水开胃了,洗完之后又开始嚷嚷着饿,问冉冉家里可有吃的。 羽臣并不想吓这小姑娘,不过他原本就不是什么修仙的体质,当初在军中效力的他正年少,因为被平亲王挑选出来保护苏易水的安全,便长留在了小主子的身边。 后来,他更是毅然带着年幼的妹妹陪着小主子一同修仙为道。 初时他不入其门,现在二十年的时间里也只勉强学了些皮毛,不过离辟谷断食的阶段还远着,一日三餐定时得很。 凶脸的大爷喊饿,薛冉冉只好又端上了刚刚做好的饭食,看着大汉跟那位一脸英气的女子坐下来吃。 只是饭香味一起,薛冉冉……也饿了。 她十分不耐饿,若是生死已定,也绝对要做个饱食鬼,绝对不能空着肚肠去饮孟婆汤。 既然不能出去寻爹娘,饭菜全让他们都吃了岂不是更亏? 想到这,薛冉冉转身入厨房抽了一双筷子,添了一碗饭,略带腼腆地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 只是小姑娘看着秀秀气气,四目相对时,还会冲人不好意思地笑,可将一双竹筷子用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炒青豆的碗里拢共就那么几块薄薄的腊肉,全被小姑娘手疾眼快地夹到自己的嘴里了。 饶是羽臣也楞没有抢过她,他觉着这小姑娘是故意的,便拿眼瞪她。可惜薛冉冉吃饭时从来都是专心不二,待吃得渐入佳境时,压根不看旁人。 苏易水的修为早就不必三餐应食了,他并没有上桌,只是伫立一旁,看着院落一角种植的石竹。 这个月份并不是石竹开花的季节,可是院子里的这片石竹却长嫣红绚烂,异常繁茂。 苏易水慢慢转过头来,问道:“这花是谁种的?” 羽臣看着闷头啃饭的小丫头,出声提醒道:“哎,问你呢!” 薛冉冉的脸埋在大碗里,闷声道:“我种的……” 爹爹做木工活,很累眼睛,所以她特意种了石竹花,留着晒干给爹爹泡茶喝。 苏易水看了一会那绚烂的花儿,转过身来,朝着薛冉冉走去。 他慢慢蹲下,与坐在小凳上的薛冉冉平视。 被人这么看,饭自然吃不下。冉冉乖巧地将手里的大碗举到高大男子的面前:“这位大爷,您要吃吗?” 她注意到这个男人接碗的手很漂亮,修长的手指甚至发出如玉一般的莹莹白光。有这么好看一双手的男人,不知模样该是如何俊逸赛谪仙……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儿袭来,终于将男人的面纱撩起,虽然只是刹那的功夫,却足够薛冉冉看清他的脸。 这应该是小孩子噩梦里吓人的妖怪,看不清眉眼鼻梁,模糊的一团里只有一张嘴和下巴。 薛冉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若不是被那怪脸男人伸手揽住,差一点就摔下小凳子。 似乎嫌吓唬小姑娘吓得不够,那男人居然还慢慢摘下了帷帽,将模糊恐怖的脸彻底露出来,逼近了薛冉冉道:“怎么,我长得很吓人?” 薛冉冉知道自己此时该识趣些,挑拣些好听的来说,可她蠕动了一下油汪汪的小嘴,想夸这张脸,都没有下嘴的地方。 不过这难不倒薛冉冉,她定下神来后,挑拣了那脸上还算看得过去的部位,诚恳道:“大爷的下巴形状棱角流畅,嘴巴也好看得叫人舍不得眨眼,离吓人还远着呢!” 此话一出,羽臣嘴里的饭都喷到妹妹羽童的头上了。就算他对苏易水忠心耿耿,也说不出这马屁味十足的违心之言来。 被融面咒封印的脸实在是恐怖吓人,他和妹妹平日都是小心不去提及容貌一类的事情,而苏易水平日里也不轻易真面目示人。 没想到今日主子一反常态,竟然拿这被毁的脸去吓唬一个黄毛小丫头。 而那丫头说出这违心之言时,那眼神诚恳得都能漾出澄湖秋水来,说得跟真的似的! 苏易水似乎被马屁拍得舒服了,松开手慢慢站了起来,说道:“生平知己难遇,看到我的样子还不害怕的人更少……我在西山修行,既然你我有缘,不如我就收下你随我一同修习仙道吧……” 薛冉冉赶紧摆手道:“我生下身子就不大好,又是凡夫俗子一个,那堪修习这等绝学?” 怪脸男不紧不慢地反驳:“身子弱才更要修习仙道,延年益寿又青春驻颜,你看,我的下巴和嘴是不是显得很年轻?” 这下连羽童都半张着嘴巴了。 她的主子从年少时就是寡言之人,就算没有中融面咒之前,也跟人保持着有礼而疏离之感。就连当年那女魔头隔三差五地逗弄着他,都不见主人露出寻常少年的大悲大喜表情。可如今对着个黄毛小丫头撩逗之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她清冷如冰的主子啊! 第 5 章(心口如一) 薛冉冉没想到怪脸男竟然拿自己的违心恭维来堵嘴,被堵得不知如何回绝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拍门的声音。 只听巧莲在门外急促地喊:“冉冉,快些开门!” 冉冉知道爹娘回来,如释重负,赶紧跑过去开门。可开门一看,巧莲正哭着搀扶着满脸是血的薛连贵准备进门。 方才她拉着里长去评理,那里长初时说话评理还像人样子。 可丁财主的婆娘用话敲打,暗示自己的二儿子在县里书院说得上话,而里长的儿子今年要入书院,正可以帮忙。 里长听了这话,竟然言语退缩,直说家具打坏了,的确不该给工钱,然后便借口他家的母狗要下崽子,急匆匆地走了。 这下巧莲气炸了心肺,径直跟丁财主的婆娘吵开了。 丁家人口旺,最后几个膀大腰圆的表亲侄儿围拢过来便要打巧莲。薛连贵为了护住妻子,又生挨了一顿好打。 幸而巧莲突然想起女儿临出门前的叮嘱,恍然开了灵窍,高声呼喝:“快来看啊!丁秀才的爹娘要打死人了!这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儿子,可怎么过乡试风评?” 她这一喊,这才让那丁家人堪堪住手。 毕竟丁家二儿子考学在即,这几天乡里要下来官员查访着这些考生们的品行风气。若是真闹出人命来,岂不是耽误了儿子的前途? 丁财主被巧莲这么一呼喊,心里一激灵,生怕自己的婆娘一时糊涂将儿子的大事耽误了,这才悻悻地甩了三串钱给巧莲。 虽然讨回了工钱,可是薛连贵却被打得不轻。 巧莲又恨又悔,恨的是丁家满门畜生,悔的是没有听了女儿的话,若是一早拿捏着丁家的要害来说,又怎么会让自家男人受伤? 她便这么一路哭着搀扶着丈夫回来,哪想到一开门就发现自家院子里站着几个凶神恶煞,其中一个……居……居然看不出眼睛鼻子! 巧莲这一口气没上来,眼睛一翻,竟就此昏了过去。冉冉只有两手,扶着母亲都没够气力,更搀扶不住也吓得双腿发软的爹爹。 幸而那个叫羽童的女子过来,帮着冉冉搀扶住了母亲,并帮着她将两个人送回到了屋里。 薛连贵虽然吓得失魂,但是见三个人似乎并无歹意,也勉强定下神来问女儿:“冉冉,他们……是什么人?” 冉冉扭头看着那怪脸男已经戴好了帷帽,暗松了口气,又怕爹爹说错话,连忙出声提醒道:“爹爹,他们都是仙长,来收徒增寿的……” 听女儿这么一说,薛连贵的脸更加惨白一片了——这群折寿的怎么又来了?难不成他们知道了冉冉也是庆庚年生的? 就在这时,巧莲被喂了口水,也低哼着醒转了来。冉冉怕母亲再昏过去,连忙解释说这些仙长这是来喝水吃饭的。 羽童觉得在此叨扰多时,掏出了个钱袋,在里面翻翻拣拣。 她寻思着:方才那一顿饭,腊肉都进了那小姑娘的嘴,粗茶淡饭的,也不用多给。 结果掂量了半天,她总算是捏出个顶细碎银子来,放到桌子上算作吃饭的饭资,然后便打算离开。 转生果马上就要落地,听起来魏纠带着门人也出没在此,若是那转生的沐清歌落入到魏纠的手里,只怕主人解咒的事情又要泡汤了。 所以这几日,她要抽时间守住绝山,不可让灵果有闪失! 当然主人解咒之后,那沐清歌的生死便不重要了,羽童希望她能立刻气绝身亡,别再坑害自家主子了。 可是苏易水似乎并不想走,看到那个薛连贵似乎被人打断了腿,他便伸手替木匠将断骨接上,然后将手覆盖在了伤处上。 薛连贵原本疼得钻心,谁想到被这怪人用手覆盖住伤处后,居然觉得暖融融的,不消片刻就不觉得痛了。 这样的神通,的确是仙人才有的! 惊喜之余,薛连贵小心翼翼向这怪人谢恩。不过苏易水只是淡淡地说:“我不过是暂时麻痹了你的痛觉,三日之后,你还是会觉得痛的,不过断骨已经接上,只要固定将养,等断骨长合,也没有大碍了。” 一旁的羽臣听了木匠夫妻的遭遇,听得气愤填膺,开口说:“要不要我替你们教训下那丁家恶霸?” 薛连贵已经后悔十足了,连忙摆手道:“不必,要不然我们也要搬家离开这里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就在这是巧莲也幽幽醒转过来,听了女儿在一旁小声解释,总算是缓了精神。 可是出乎羽童意料的是,向来淡薄人事的苏易水,今日似乎平易近人得很,三言两语间就走起了江湖批命先生的路数。 听了他们要回和宁老家后,苏易水直言她家的女儿乃福薄之相,恐怕命数在几日之间,只有修习些养生仙道方可长寿。 若是平时,夫妻俩听这些言之凿凿的鬼神之言,一定会信上几分。 可是先前有恶徒到处寻找庆庚年的孩子,现在这个长相怪异之人又千方百计地收自己的女儿为徒,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而且命数只在几日?也太玄了吧?怎么听都是诅咒之言! 所以巧莲一口回绝,言语客气地准备撵他们出去了。 苏易水倒也没有多言,只留下一句:“你们若后悔了,可以去永城西山找我,我叫苏易水。” 说完这句,他就领着两个随从翩然离去——若不看脸,单从背影看,当真是个身姿如松,宽肩窄腰的英挺男子…… 巧莲发现自己竟然看男人的背影出了神,连忙收回心神。 她这是怎么了?总是不自觉地盯着那怪脸男看…… 再说苏易水出了薛家时,羽童问道:“主人,要不要我留下来守住转生树,免得灵果有闪失?” 可是苏易水却淡淡道:“不必,我们云游太久,也该回去了……” 不过临出村口的时候,他们正好撞见了丁家的马车也准备出村。 丁财主刚与那薛家夫妇闹了一顿,虽然迫着乡试风评给了木匠工钱,可心里却老大不痛快。 因为今夜县城里有应酬的夜宴,他赶着领儿子去吃酒,顺便打点一下已经到了县城,准备考察考生品行的官员们。 这会,他坐在马车里低声呵斥着儿子:“男人前程最要紧,这个时候,你招惹什么薛家的病丫头?待以后功名在身,她连给你做丫鬟都不配!一家子的泼货,等这事儿过了,我他娘的半夜点了薛家的房子!” 那二儿子打哈哈道:“我不过随便撩逗一下,爹怎么和我娘一样当真了?那种货色,总是没话找话地勾搭我,就是个玩玩过过瘾的轻浮丫头,爹您别气坏了身子,一会还要跟那些乡考的官员们饮酒呢!” 虽然苏易水与马车相隔甚远,可是仙修之人,耳力原本就异于常人,虽然隔着一条乡道,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羽童在一旁看得分明,主人轻抬手指,快速做势画了空符弹向马车。 那是仙修入门之咒,叫“心口如一”咒。 中了此咒之人,三个时辰内绝不会说出违心之言,都是真真切切的心里话。所以才叫“心口如一”。 那个丁家父子要去迎考官,少不得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来,中了此咒,也不知会闹出什么要命的笑话来…… 很显然,这丁家父子让主人很不痛快。 羽童再次诧异,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主人,今日真的是撞邪了啊! 再说薛家三口,巧莲打算过冬再走,可如今他们得罪了丁财主一家,倒是不宜耽搁,早些上路才好。 虽然只讨来了三串钱,可若节省些,在沿路村镇卖些自带的木桶木凳,再接些木工零活也足够用。 所以巧莲准备好了路上的吃食干粮,收拾了几个简单行囊,而木匠也将自己的木工工具都搬上了驴车后,找了条粗锁紧锁了院门后,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不过他们走到临近县城时,碰到了从县城回来的乡人。他们正津津有味地说着清晨去县城西市时,听来的新鲜传闻。 据说昨夜丁家父子托人花银子去了县里老爷们的夜宴。 可父子俩不知在家里喝了几两烧酒,入席之后就开始满嘴胡言。 那丁财主听亲家举人老爷跟别人夸赞未来女婿的学问踏实时,他竟然笑着说,自己的二儿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当初几次应试,都是请人代笔,一路靠银子铺垫上去的。 用如此骄傲的口气抖落出儿子作弊的丑闻,直叫人听得面面相觑。 而丁家老二更是“醉”得口无遮拦,竟然问县老爷,他身边的小妾是从哪里买的,如此身材丰满婀娜,若是能让他睡几次就好了。 总之,那丁家父子二人全不说人话,未来亲家举人老爷羞愧得要钻桌子了。 最后丁家父子被恼羞成怒的县太爷命人用乱棍打出去的,如此场合犯了众怒,这丁二公子的前程和姻缘都要堪忧了。 薛木匠和巧莲闲听了一嘴,顿觉解气。可是丁家就是破船也有三斤钉,他们还是要出去躲一躲才好。 家里的老驴年事已高,拉不了太重的车,所以路程上大半时间里,都是冉冉和腿受伤了的爹爹在马车上,巧莲在下面拉着驴儿往前赶。 因为那位苏仙长的神通,薛木匠前三日并未感到疼痛,直到第三日起,那腿才如针刺一般疼了起来。 不过薛木匠顾不得腿疼,因为他的女儿冉冉在离开了绝风村一日之后,突然病倒了。 冉冉也不发烧,只如被抽干了水分的花朵般萎靡了下来,蜡黄的一张脸迅速消瘦下去。 第 6 章(千金神医) 因为冉冉以前从来没有这般过,巧莲吓坏了,急忙在临时落脚的地方请郎中,可郎中来看时,直说人的脉弱得都快摸不到了,估计也快要油尽灯枯了,让他们夫妻早早准备后事就行了。 说完这话,郎中连出诊费都没收,拎药箱子匆匆走人了。 可怜冉冉也听到了郎中的话,却笑着安慰爹娘道:“爹娘莫要伤心,我这病一直……一直拖累你们,若是就此走了,你们也能轻省,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你们做我的爹娘,我已经知足了。” 可怜夫妻俩无助地看着费力安慰他们的冉冉,抱头痛哭。就在这时,巧莲突然想起了那无脸的仙长曾说女儿将不久于人世的断言。 虽然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此时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恰好走了两日,正到了永城,夫妻俩连忙打听当地人西山怎么走。 结果那人说,巧了,西山就在不远处,而且山上的确有位仙长神医,名唤苏易水。 听了这话,巧莲彻底放下了疑虑,与丈夫一起急匆匆地驱赶驴车前往西山。 到了山脚下时,巧莲看了看颇为陡峭的山路,正准备背着女儿爬上去,那位戴着遮面帷帽的苏神医居然正立在山下的茅亭中,仿佛正在等人 巧莲顾不得他模样吓人,连忙扑过去磕头求神医救命。 苏易水走过去,看了看躺在驴车里的薛冉冉,掏出一个瓷瓶,让巧莲将它灌入到冉冉的嘴里,不消片刻的功夫,那蜡黄的脸儿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仿佛吸到了水的花儿一般,重现几分生机。 苏先生果然是神医,虽然模样丑了些,可也叫人感激。 冉冉觉得那水甘甜极了,缓过气儿来便问:“这是什么药水” 苏易水隔着面纱淡淡道:“树根泡的水……” 冉冉其实是想要套问下药方子,谁想到这位神医这么狡诈,说出这么敷衍的话来。 苏先生表示,喝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薛冉冉康健,必须将她留下。 因为冉冉的病体,夫妻俩操碎了心,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门路,自然看到了曙光希望。可若就此让他们留下心爱的女儿,夫妻俩自然不能答应。 女儿的实际年龄也十六了,男女大防不能不防。所以要留下女儿也行,他们也想留下来,分文不取跟在苏先生身边做家奴仆役表示酬谢,也能陪着女儿养病。 可惜苏先生却公事公办的样子,只说自己喜欢清静,不喜外人留在山上,而且他们若不想留下女儿可以自便,不过留下一两黄金的药钱,算作方才的诊费。 巧莲一听顿时傻眼,嘟囔着从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诊费,先生可是要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苏易水似乎懒得跟村妇争辩,也不再要钱,转身就上山去了。 巧莲一见人走了,立刻跟在后面急切地喊人,可是人家苏神医健步如飞,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薛连贵拦住了巧莲小声道:“别喊了,喊了人家也被你惹生气了。你看那先生长衫陈旧,洗得发白,大约也是不好糊口的,好不容易接一单,想多要些罢了。” 巧莲急得一拍手:“我岂不知是这个理?可是那要价太离谱,总要让人还个价啊!怎么他一言不发就走了呢?” 巧莲想要上山,可不知道为何,就是绕不进去。 最后他们只能带着女儿回到落脚的马车客店。 听掌柜说,能去西山求医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而且人家苏先生特别挑剔,并不是每个病人都看。每年只出诊三位,无论病情轻重,每位出诊的诊费都是黄金百两。 巧莲听傻了,不由得问这般天价,哪里还会有人寻他看病,那岂不是钱多人傻? 可是掌柜的却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看她道:“还没人?简直抢破了头!黄金有价,神医无价啊!你若不信,明日便是今年出诊的日子,你去看看便知,人家苏神医破例给你女儿出药还只收一两黄金,那可真是难得发了天大的慈悲呢!” 巧莲被掌柜夹枪带棒地嘲讽了一番,顿时有些心神不宁。第二日时,干脆一家人又赶着驴车到了西山脚下。 但是这次,他们连山墙根都没挨上,山脚下的大路小桥都被各种华贵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据说前来求医问药的王侯权贵甚多,光是排资论辈,就将许多人挤出排列的队伍了。 这次只有那个跟随在无脸男身边的大汉羽臣下山来,看了看递呈上来的一摞拜贴,看似随意地抽了三张,念了名字后,便让其他人散去。 这下子,没抽到的人不干了,其中一个华服豪仆气哼哼道:“我家公子乃是当朝宰相林大人之子,为何你却给些平乡小吏看病,绕过了我家公子?” 羽臣板着黑脸道:“我家主人看病,讲究福荫厚重,若是黑心奸佞之人,就算再好的医术也医治不好。” 那林丞相是有名的奸相,陷害过不少忠良,此话一出,有些排不上号的人气也全消了,不管怎么样,这位苏先生可真够硬气的,居然这般不留情面地下权贵的面子。 林家的仆从气炸了,从京城里出来的豪奴脾气本来就冲,听了这话,直言乡野村夫敢污蔑当朝大员,当时便伸手要去抓人。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羽臣,便看见他的衣服上泛起金光,而那豪奴哀嚎一声,竟然满地打滚起来。 都说这位苏先生乃是在山上修行的仙长,就连陪在他身边的两个仆役也得了仙缘,并非凡人。 如此显了一番神通之后,那羽臣转身上山。 被他点了名字的人可以畅通无阻地上山,可是其他人若想上山,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在了外面,怎么都进不去。 这下子,第一次来求医之人完全被震慑到了,而那轿子里的丞相之子也出言训斥了家奴,大意是不得对仙长出言不逊,这次不行,下次还可再来求医。 看来这位苏先生的医术当真了得,就连丞相的儿子也不敢出言得罪。 这下在远处观望,听着人群议论的巧莲彻底服气了,她这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多么千金难求的神仙郎中。 眼看着女儿第二日晨起时,又有些精神萎靡,巧莲恨不得卖身救女,想要跪下再恳求那位神医。 待求医人群散去后,她迫不及待地领着女儿要入山,可是走到山脚下时,这山仿佛被罩子笼罩住一般,怎么都进不去。 如此绕了几圈,眼看就要黄昏日落,冉冉忍不住爬下牛车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眼看着爹娘进不去,薛冉冉想了想道:“娘,你陪着爹爹在山下等我,我去去就回。” 巧莲从没有让女儿离过身边,更何况是这么邪性的山,如何放心让她一人前往? 可是薛冉冉却笑道:“那几位高人若是想拘着我,爹和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苏先生不像坏人,我们已经得罪他在前,他肯让我上山已经是格外开恩,请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巧莲知道,这孩子虽然体弱可从小到大,看事情都通透得很,而且她说的也在理。 眼看着冉冉昨日喝药之后变得嫣红的脸颊今日又蜡黄一片,巧莲也无计可施,唯有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女儿先上山再说。 于是冉冉辞别了母亲,便一个人上山去了。 说来也奇怪,冉冉入山之后,无力的身体轻盈了许多,闷闷的胸口也呼吸顺畅了,就好像网中的鱼儿重新入水一般,通体说不出的舒服。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拎起裙摆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攀爬了上去。 这山跟绝山不同,到处是翠绿茵茵,看得人心旷神怡。 虽然山上的岔路甚多,可冉冉越走越恍惚,仿佛是梦里曾经走在同样的路上一般,竟然没有走错,就这么顺畅地来到了山顶之上。 等到了山顶,看着依着绝壁而建,但是却有些破落衰败的屋舍时,冉冉总算明白,看似绝尘出世的苏高人为何执着赚取钱财了——要在高山上维护翻建陈旧的屋院,的确是要花费很多的金银。 不过看着这衰败不甚讲究的荒院,真不知道苏先生的金银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个英眉女子羽童一早便等候在屋院前,看到了冉冉对她说:“主人正在给人看病,你可以在东屋等候。” 说完,她便将冉冉领到了与一处花园相邻的屋舍。 冉冉从小在村里长大,并未见过什么太好的屋院。不过从到处结满蛛网的房梁屋角看去,也能察觉到这屋子之前修建得精致典雅,窗边挂着的旧帷幔都是细纱精绸所制。 就连丁财主似乎也舍不得用这么精细的面料做衣裳呢! 可惜这些布料用的年头太久,褪色严重,散发着岁月衰败的气息……虽然能看出地面和桌子都有定时打扫。但是山上那么的房屋,仅靠主仆三人打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跟破旧不堪的屋舍相比,桌上此时摆的一盘糕饼着实吸引人,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像盛开的樱花。 冉冉的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糕饼有些想吃,可又不好乱动,只能眼巴巴地看。 羽童倒是好心提醒了她:“……我家主人早就辟谷,我和哥哥虽然未达仙境,但是也尽量一日只吃一餐,这糕饼是蜡做的,不能吃,只是摆在这,免得桌子太空。”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很显然羽童这个管家婆虽然花钱锱铢必较,但也很有些高雅追求,若是山上万一有访客,摆一盘蜡做的糕饼,也可以顶一顶面子。 第 7 章(旧日门规) 就在这时,冉冉肚肠开始打鸣,只好摸着自己腰里带的南瓜子充饥。羽童这才后知后觉,从厨房里抓了一把花生给她。 看冉冉专心剥着花生皮,羽童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当日从绝峰村里出来后,主人折返回了绝山,从那棵转生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还挖了一段树根。 回到西山,他就将树枝扦插在了花园里,并用灵水助这树枝生根——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个小女孩就是转生树上被挤掉的那颗灵果。 未熟的灵果离开绝山转生树太远,肯定是要灵气不济的,所以主人引来一枝转生树。 当初引魂入树时,主人损耗了自己的结丹,同时献祭了腕血,所以与转生的灵果也是一息相通。当在村里遇到这小姑娘时,主人凭借气息认出她来也很有可能。 而且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冉”字,会不会就是转生的沐冉舞? 想到她不会是那个女魔沐清歌,而是曾经帮助过主人的善良妹妹,羽童的心里一松,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 主人吩咐过她,不可多言。羽童向来谨小慎微,自然守口如瓶,在哥哥面前也未提过这小姑娘的蹊跷。 “没吃够?要不要我再抓几把出来?”一向仔细过日子的羽童难得大方,出声问道。 冉冉摇了摇头,问:“这花生是怎么烤制的?有一股子特殊的烤香味,我怎么吃不出来?” 羽童笑了笑:“就是普通的花生,不过前些日子有些受潮,我怕浪费怪可惜的,就趁着主人炼丹的时候,顺手用了炼丹的鼎炉孔烘烤一下,味道还真不错!” 薛冉冉恍然点头,作为馋嘴的小姑娘,对苏高人用炼丹鼎炉烤花生的做派很欣赏,如此接地气,虽然他面容模糊,也平添几分好感。 就在这时,高大的男人一身素雅白袍,从花园的小径翩然走了过来。薛冉冉发现他走路没有脚步声,仿佛逐浪前行一般,果然仙人之姿十足。 想到自己的娘亲昨日还怕骂他讹人钱财,薛冉冉知情知趣地先替娘亲道歉。 苏易水挥手让羽童退出屋子后,他缓缓坐下,隔着遮面的薄纱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那精瘦的样子,就是个饿鬼病痨般,连原本勉强算清秀入眼的容貌都略有折损。 他悠悠开口道:“这里的屋舍院落,你可还满意?” 这么个破山陋屋,有什么叫人满意的? 薛冉冉不敢说心里话,只能尽量选选能夸的地方,恭维道:“您一看就是品味高雅之士,屋梁的雕花很精致!” 然后听苏易水语气平平地说道:“这屋院乃他人修建,我不太喜欢这类浮夸奢靡之风。” 冉冉打小不太与外人接触,对这类能将话题说死的场面也不太好把控,只能干笑两声,便从腰间摸出个袋子,掏出一把自炒的南瓜子问:“苏仙长,您要吃吗?” 苏易水并没有接,只淡淡道:“我已辟谷三年……山上的屋舍虽然破漏些,但是过些日子会叫人修缮,你尚无根基,必定要食人间烟火,我已经叫羽童多采买些米肉来,你每个月也可以领三两银子给你爹娘补贴家用……” 这般厚重的待遇,当真处处击中冉冉的七寸。她生来好吃,可惜家里贫寒,一日三餐也多是萝卜青菜。 方才她路过厨房,的确看到羽臣在往山上搬运东西,院里刚刚悬挂的火腿腊肉如过年的挂鞭一般喜庆。 还有瓜果成筐,烟火气十足,跟她臆想中的修真一道吸取日月精华,渴饮甘露凝霜的日子迥然不同。 这让薛冉冉不禁心里一松,最起码在山上能吃饱饭。 最重要的是,他说他会每个月给她补贴三两银,若是她能赚取家用,岂不是大大缓解了父母的困窘? 只是这般丰厚的待遇,叫薛冉冉心里略微没底,试探道:“为何这般优待?您是准备要我做些什么?” 苏易水淡淡道:“入西山的弟子,向来会得到优待,我开山收徒,不止你一人,过后几日,你会看到你的同门们。” 这下冉冉更是觉得安心了,也许苏先生真是渴望传道授业呢,若是弟子不止她一人,起码以后也会有伴了。 冉冉知道自己的病一直拖累家里,就连这次从村中离开,也是因她而起。现如今有了机会,能替爹娘分担生计,冉冉是很愿意冒险留下的。 如此一来,入灵犀宫为徒的事情最终敲定。 那日薛冉冉下山跟父母商量了一番,巧莲倒不稀罕那三两补贴,不过想着苏先生能医好女儿的病,只能忍痛将她留在山上。 于是夫妻俩在距离西山不远的镇子里暂时租屋安置下来,冉冉说师父恩准她每月下山一次,可以跟父母团聚,木匠夫妇心里更加安生一些。 羽童给她安排在了花园一侧的屋舍里,这里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其中还有一株半死不活的树。 据羽童说,这是师父在一一棵古树上折下来的一枝,用千年灵参泡水浇灌,才勉强落地扎根。 冉冉的屋舍挨着这棵小树很近,羽童指了指一口乌漆墨黑的大缸,说那里都是灵水,吩咐冉冉每日要给这蔫树浇水。 虽然苏易水收了冉冉为徒,可是似乎并无教授本事的兴致,只是亲自带着她入了西山屋舍的的大堂。 大堂上落灰的匾额,依稀可见“灵犀宫”三个大字。 据说灵犀宫的开山师祖名唤沐清歌。她还在时,这里广收学徒,热闹得很。而灵犀宫的门规戒律则用飞龙走凤般的洒脱字体写在整面的墙壁之上。 因为娘亲巧莲曾经给村里的学堂做过两年伙饭,冉冉不用交束脩,跟着凑趣学了些字,勉强能看懂门规。 只是这门规当真邪性,叫人有些看不懂,譬如可以不修心性,但不可不修颜面衣衫,每日需华美锦服,打扮好看,以悦师尊。 再譬如三餐可少,不可不精,遍尝人间百味才可修习大道精华,免得元婴结成丧失味感,不再识酸辣滋味,空留遗憾。 诸如此类不着调的门规洋洋洒洒的几大条。 薛冉冉虽然不通修道仙术,却觉得这灵犀宫的门规有些南辕北辙,若一门心思当个纨绔败家子,不需学习便可条条符合门规戒律了。 她正仰头看时,突然听到身后低沉声音道:“都能做到吗?” 不知何时,师父正站在她的身后出声问道。 薛冉冉连忙后退几步,很上进地回道:“弟子一定努力做到!” 可是苏易水不甚满意,虽然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他略显挑剔的眼神。 薛冉冉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有些脱色的裙子,再想想自己病得干瘦的样貌,的确有违首条门规,随意立刻说道:“我明日便换好看些的裙子……” 可是师父冷哼道:“墙上的门规条条狗屁不通,你连这点都没看出来?” 苏易水虽然没脸,但言谈举止都是绝尘隔世的仙人做派,这突然蹦出的“狗屁”仿佛玉盘装屎,违和得很。 不过薛冉冉却从善如流,瞪大眼眸恍然道:“师父高见,弟子方才也是这么觉得,却少了师父的远见,那……弟子该听从哪条门规?” 可惜师父似乎觉得她不受教,只冰冷地又打量了她一会,转身拂袖翩然离去。 到了吃晚饭时,冉冉跟羽氏两兄妹同桌吃饭,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实在堪比地主老财。 羽童一边叹气一边碎碎念:“主人为了迎新徒入山,破例吩咐我多买些肉菜米粮,冉冉,你当感谢师父,不过我看你这么瘦,应该也吃不了这么多……若吃不下,我就先拨出些吊在水井里,明天还可以再吃一顿。” 她说这话时,无人应答。 冉冉原本是充满希翼地伸筷品尝,哪想只吃第一口,便顿住口,有些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满桌的饭菜都是羽童烧制的,羽童心疼饭菜太多,而冉冉则心疼好好的菜品都被暴殄天物了。 很显然,这位女管家也跟着主人辟谷,有些失人间味觉,做出的饭菜不是少油,就是没有断生,难吃得很。 但是羽臣好似并不嫌弃胞妹的手艺——油水十足的饭菜太好吃了,哪有功夫说话!他许久没碰肉菜,也不管生熟,吃得那叫横扫千军。 冉冉挑嘴,实在吃不下,也不好放下碗筷下桌,便无话找话,说了方才跟师父学习灵犀宫门规的事情。 提到门规时,羽臣却满脸羞愧道:“主人虽然出身富贵,可生平奉行节俭,更是早早辟谷,半脱凡胎,压根不屑于金银之物,若不是因为我们兄妹俩不上进,依旧摆脱不了凡胎积俗,主人又何必给那些人看病赚取钱银将养我们?”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啃光了一个肥腻的鸡腿。 羽童觉得得提醒一下主人新收的小徒,免得她被灵犀宫昔日主人留下的规矩带坏:“灵犀宫以前的师尊入魔,不是什么好人,你师父为人与她截然相反,你可不要学了那个坏师尊!” 薛冉冉听了同仇敌忾点头——依着她看,岂止师尊不是东西,她那个没脸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鸟,平白给她出了考题,用入魔师尊的旧门规考验她,害得她险些没有过关。 不教本事,入门就考试的师父狡猾可恶得很,在灵犀宫为徒的日子,会不会有些前程堪忧? 第 8 章(拜师学艺) 不过还好,初入灵犀宫里的菜鸡徒弟不止薛冉冉一个。 西山灵犀宫虽然许久没有开山收徒了,但凭借仙医苏易水的名号,收起徒弟来一呼百应。 收徒的场面虽然人声鼎沸,可是最后收来的也不过三个徒弟而已。 其中两个少年都比冉冉大,大师兄名唤高仓,据说习武的出身,长得高挑英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 而二师兄则姓白,叫白柏山,虽然长得细瘦了些,却透着斯文儒雅之气。 除了两位师兄之外,冉冉还添了位三师姐,叫丘喜儿,跟冉冉一样都是别人治不好的病秧子,家里支付不起药钱,原本是想叫她等死,被师父垂怜收入山门救治。 听说丘喜儿是胸口痛的毛病,不过长得倒是白胖可爱。 薛冉冉原先还疑心着苏先生收自己这么个病秧子来做什么。现在一看,原来师父有收集病秧子的癖好,大概是用来提高医术一类的作用吧? 三人以年龄来分认辈分,并没有按着入山门的顺序排资论辈。不过他们该唤羽臣和羽童为何,便有些犯难了。 苏易水说:“他们二人也算与我一同修真,算是同门师兄妹,就是你们的师叔。” 羽氏兄妹表示万万不可,就算有天他们真的升天做了神仙,还是要在苏易水面前端茶奉水,怎么可乱了纲常,称呼主人为师兄弟呢? 争执了一番后,苏易水有些懒谈这些俗务,挥一挥袖子上山顶打坐去了。 而剩下的大大小小商量一番后决定:各论各的。小字辈们管羽臣羽童叫大师叔、二师叔;羽氏兄妹依旧管苏易水叫主人。 选了个日子,四个小徒弟一起下跪奉茶,给灵犀宫的开山门主的画像行了拜师礼便算成礼了。 虽然灵犀宫已经易主,但是昔日师尊的画像并没有撤下。 薛冉冉在磕头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看那高悬在明堂上的入魔师尊画像,竟然是个美艳里透着轻灵之气的女子。 只见她一身火红的衣裳,骑在一只白虎之上,玉足高翘,半挂着只绣鞋,还拎着个大酒葫芦,怎么看都举止轻浮浪荡。 这样的女酒鬼为何会教出像苏易水那样呆板无趣的徒弟来呢? 薛冉冉私心觉得师父苏易水清心寡欲得倒像清修的和尚,与灵犀宫的旧日条规门风格格不入。 教出这么一个不合心意的徒弟,开山师尊又入魔早早不在了,也难怪灵犀宫门庭凋落,一年不如一年。 三位师兄师姐都是初入山门。薛冉冉虽然最小,但是入门时间比他们早几日,所以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熟悉灵犀宫的角角落落,还着重介绍了满墙的狗屁门规,让师兄师姐们引以为戒,万万不可奉行。 三师姐丘喜儿一脸惋惜地看着那一条条旧规,嘟囔着:“咳,没赶上好时候……” 二师兄白柏山颇为博学,他有家人曾修真入道,熟知西山的往事传说,此时倒是绘声绘色地给师兄妹们讲讲本门前尘。 据说那女魔头本事甚大,却欲壑难填,妄想称霸三界,私开魔界大门引来魔子灭世。 此举因为正道株伐,当时西山一战震动四野,三大名门联合诸多正道,费尽天荒之力才让女魔伏诛。 如今灵犀宫只不过顶了个昔日名头,内里的早就换样子,重归正道了。 丘喜儿听了叹口气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沐清歌好歹也算是我们师祖,就算她曾经做错过事情,我们的言语不可不敬。” 不善言辞的大师兄高仓也点了点头:“我娘说,不可妄议长辈,我们是来学本事的,什么正道魔道,师父是什么道,我们就是什么道!” 薛冉冉也紧跟着点头,虽然她跟丘喜儿一样,觉得还是旧门规好些。 但是冉冉前些日子陪着二师叔羽童下山采买时,看见二师叔为了三文钱的差价,跟菜贩磨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由此可知门风已定,如今的灵犀宫第一条门规就是:当省则省。 为此,她在饭桌上都不甚敢多吃,生怕自己太浪费而被赶下山去。同时为了自己敏感的舌头,她还毛遂自荐,接下了一日三顿饭的差事。 羽童原本就不耐这些厨房差事,以前她都吃些粗饼就着野果子,糊弄着充饥的。 毕竟要脱离凡胎肉身,又岂可纵容自己的口腹之欲? 既然冉冉喜欢做饭,便让她做些自己爱吃的算了。再过几年,大约孩子们也得开始练习辟谷,修身养性了。 吃食一类,趁着能吃时,便做些自己爱吃的吧! 新徒入门之后,自然要选择修习的路子方向。 一般来说,修真无论仙魔两道,入门时并无二致,端看修习的路子。 大部分人修习的是筑基结丹、元婴历劫飞升的内修路数,可是这个讲究先天体质机缘。 若是天生奇才体质,比如苏易水,那是一日千里,飞升之路不算遥远。 可若是羽臣这类凡夫体质,一味强修,虽然可以勉强延年益寿,但是往往最后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 于是,一小部分人另辟蹊径,走修习炼器服丹的路数,炼制仙丹帮助自己提升成仙。 这类往往不挑剔体质,不过失败的几率甚大,往往熬得胡须苍白,才堪堪入门。还有像始皇帝那样,一直练到死也不见章法。 最后就是类似邪魔一类的歪道了。譬如以神形补神形,靠吸取他人的筑基结丹来填补自己的修为,民间所谓采阴补阳的路数多是此类。 不过也有正道之人修习这第三种法子,抓捕为祸人间的魔修,吸取他们的灵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也不失为正义之法。 苏易水对四个新收的弟子采取放羊之策,端看他们自己想学什么就是了。 其中两个男徒弟很快明确了练气筑基的路数,他们的天资尚好,走这条路也容易些。 三师姐丘喜儿的体质略差些,但也算可塑之才。 只有薛冉冉跟仙道无缘,内虚空荡得能听到回音。就连羽童都诧异道,原来还有比她哥哥更加不适合仙修的废物体质。 羽童为此,很是失望——好歹冉冉是灵果里降生的灵童,没想到体质比前世的沐冉舞更废,大约今世也要一路平庸下去。想到她早早被挤落下树,这虚也算是落地生根,改不掉的了。 研究了一番后,冉冉和喜儿两个小姑娘决定走炼器服丹的路子。 最起码薛冉冉觉得守在热烘烘的炉子边摇扇炼丹,边打打瞌睡也很惬意。比打坐辟谷,或者打打杀杀强上很多。 既然决定走炼丹一路,那么就要认炉。丘喜儿领到的是顶新铜炉子。三爪金盖,盖顶是只铜龟,气派得很。 而到了薛冉冉这里,师父的家底似乎被掏空了,只给她分了一顶年头久远的乌黑铁丹炉。 冉冉疑心这丹炉曾经被烧坏过,因为炉底很明显有被修补的痕迹。 对于师父的偏心,丘喜儿很不好意思,提出要跟冉冉交换。不过冉冉觉得新旧无所谓,反正她是被断定过的废物,也不好霸占新丹炉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到了试炉的时候,两人炼制的是入门的清心丹。 这类丹药对祛除打坐时产生的燥气很有效用,而且配方简单,只需按方配药,看住炉火便足够了。 三日三夜后,丘喜儿炼出了两颗闪光发亮的丹丸。 薛冉冉也很用心,大眼睛紧紧盯了炉火三夜,熬得双眼通红。到了天明时分,终于可以开炉取丹了。 不过开炉的时候,一旁的丘喜顶着热气提鼻子问了一下,诧异道:“好香啊,怎么跟我的味道不一样?” 薛冉冉满心爱怜地看着自己第一次炼制出的俩颗丹丸,有些迫不及待道:“我们俩的丹丸正好给两位师兄服用,帮助他们消除打坐的疲劳。” 练气筑基修炼的路数很辛苦,两位师兄跟随大师叔羽臣在草堂打坐了三日,正好需要丹丸裨益。 丘喜儿仗着腿比冉冉长,先跑到了斯文二师兄的面前,将自己的丹丸递给了二师兄。 白柏山写过三师妹后,便接过了丹丸用水服下。 而后到的冉冉将自己药盒子里的一颗丹丸递给了大师兄高仓。 跟一口吞下药的二师兄不同,高仓大口嚼着丹丸,似乎久久舍不得下咽。薛冉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高仓终于依依不舍地吞咽下去道:“带着一股子鲜味……有些点像汤汁肉包子……” 薛冉冉的小脸微微松垮——清心丸服用下去,原本该是平心静气,助益辟谷的啊!怎么大师兄还吃得开胃了呢? 难不成……因为她摇扇的时候肚饿,心里想着满汁的肉包子,才让丹丸的味道起了偏差?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刚刚从草堂打坐回来的二师兄只不过喝了一碗稀粥平复肠胃。 可大师兄却好似饿虎下山,竟然将满桌子的菜全吃光了后,还大喊肚饿,最后半夜竟然偷偷爬起,站在存放食物的廊下啃食起了风干的生火腿。 要不是师父发现及时,摁下了昏睡穴,大师兄很有可能因为不知饱足,吃得肠胀而亡。 而高仓如此贪婪,显然是跟肉包子味的清心丸有关。 打坐三日成果算是被肉包子毁的彻底,高仓不但没有平复凡尘俗欲,反而被勾起了吃念,无法自控。 当苏易水让羽臣将高仓抬走时,薛冉冉耷拉着脑袋主动走过来,跟师父承认错误。 苏易水问她要剩下的那颗丹丸,捻下一小块,稍微嗅闻了一下,便放入了口中。那碎块入口即化,苏易水突然身子微微一僵,将盛下的丹丸扔甩得老远。 就算看不清他的五官,也隐约觉得额头凸起老高,应该是在……皱眉吧? 第 9 章(初露真容) 薛冉冉难过地蹲下,捡起被师父扔在地上的丹丸。起身的时候,她抿着嘴唇,已经做好了被师父骂的准备。可苏易水沉默了一会,突然转身走人了。 冉冉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她从小体弱,一直拖累爹娘。现在好不容易寻了个学本事的出路,又一无是处,怎么不叫人情绪低落? 一旁的丘喜并不知小师妹的难过,只替她长出一口气,小声道:“看样子师父懒得跟你废话,赶紧回屋躲着去吧。” 薛冉冉默默将剩下的药丸装入盒子里,准备寻机会再配药比对,看看自己这次哪里出了错。 然后她便乖乖回屋,脱了小褂子钻入被窝继续睡觉。 可是窗外月光晃得人睡不着,她心里惦念着吃撑的大师兄,也不知他现在怎样。 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冉冉觉得吃胀了的大师兄清早醒来时,也许会想喝些清淡的粥养胃。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准备去厨房准备细粥。 谁知还没走到厨房,就远远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站在小厨房里。 冉冉心里一惊,以为大师兄又偷跑出来。走过去时,才发现那个锅灶旁,举着碗吃剩饭的人……居然是她的师父…… 犹记得前日,冉冉还听二师叔羽童骄傲地提及,主人的修为已经脱尘出世,从三年前起,就彻底进入了辟谷期,偶食花瓣甘露,吸取日月精华,已经许久未食用人间烟火了。 可是羽童嘴里那位谪仙般的人物,现在吃得一口接着一口,看着那叫一个香…… “您饿了?要不要我给你做些热饭来吃?”薛冉冉忍不住开口问。 直到她说话,沉浸在火腿炒饭里的苏易水才警觉身后有人。 他飞快转头,有些恼意地看着身后的小姑娘。 那颗清心丹太霸道了! 他不过是嗅闻了下味道,又浅尝了一下。 初时只觉得入口之后,心潮翻涌,可平复下来后,并不觉有什么不妥。 可是到了入夜打坐的时候,安坐在香草蒲团上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年少时的一段往事。 曾经的师父沐清歌带他逛京城的长街。一路烟云繁华,店铺林立,锦旗随风飘动…… 街上的哪家甜水好喝,点心香糯,一向耽于享乐的女魔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买了一路,也带着他吃了一路,边看他吃边嗤嗤坏笑着道:“吃胖点,你变难看了,我就放你走……” 那在长街上肆意的笑声划破了孤夜静寂,在盘坐的心头如野草生长。而鼻息间,似乎又嗅闻到了那时满街的香气。 一股说不出的躁动,在寂静的夜里潜滋暗长。 苏易水觉得心静不下来,便想在月光下走一走,谁想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小厨房。 再后来,他就顺便走了进来,看到了灶上的一碗放冷的火腿炒饭,鬼使神差间便拿起吃…… 这一吃,竟然如长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结果却被这病丫头撞了个正着。 冉冉也是好心,生怕师父三年未食汤米的肠胃凉着,想着替他热热饭。 可没想到,下一刻,苏易水突然出手恶狠狠地钳住她单薄的肩膀。 冉冉来不及呼叫,只觉得钳着自己的大掌似乎马上要将肩膀捏碎。 就在她疼得呼喊出声时,突然发现师父逼靠过来的脸,似乎被热水冲开的封蜡消融一般,隐约出现了如剑般的眉宇和透着幽夜冷光的眼眸。 冉冉顾不得肩膀疼,低声喊道:“师父……你的脸……” 而就在这时,苏易水突然撒手,急急后退了几步,然后冷声道:“大半夜不睡觉,你到这干什么?” 此时他的五官已经变得甚是清晰了。 就如薛冉冉臆想的,苏易水的容貌就如他的身姿仪态一般惊为天人,就算夜里看得不够清晰,也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寒芒阵阵的星眸。 只是……原本该是三十多岁的人,为何脸上还依旧带着几分十八九岁少年的俊逸之气…… 这二十年的时光,似乎在苏易水的面容上定格了。 薛冉冉顾不得欣赏师父的英姿,只惊喘问:“……师父……你吓死我了。” 苏易水淡淡道:“天黑看不清人,以为你是盗贼,明日我会让羽童给你拿些药膏,免得落下淤青。” 薛冉冉听师父是认错了人,略略心安,同时一边咳嗽提醒:“那个……师父,你长脸了……” 苏易水借着月光,朝一旁的水缸望下去,皎洁月光下,果然看到了久违的面容…… 他微微一愣,复又深深看了一眼捂着脖子的小姑娘,紧锁剑眉,长袖翩然转身离去。 冉冉愣了好一会,这才泡米添汤,然后便回到自己的被窝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易水却戴起了一副乌木制成的面具,堪堪露出一张嘴,似乎依旧羞于见人的样子。 他特意将冉冉叫到了茶堂,问她有没有跟师兄妹们提及他露出容貌的事情。 冉冉老实摇摇头。昨日深夜刚刚发生的事情,而她又不跟师姐丘喜儿他们同住一屋,没机会说话。 而今天一早饭还没吃,她又被叫过来,自然也没有传话。 苏易水点了点头,淡淡道:“门规第一条,不许跟任何人提及议论我的容貌,只当昨晚之事没有发生。” 薛冉冉不知师父为何这般嘱咐,但也乖巧点头。她可是每月能领三两银子的徒儿,对师父当老爷一般敬重。 既然师父老爷发话,不问缘由照做就是了。苏易水吩咐了之后,又看了她一会,似乎心情又不大畅意了,只冰冷说道:“出去吧。” 不过冉冉的同门们似乎没有学习到这第一条新门规。 吃晚饭闲聊的时候,丘喜儿不无遗憾道:“我们师父的气质多好,可惜容貌不佳,如今又戴了黝黑的面具……据说修真能让人永驻青春,师父再提升修为时,会不会变得能入眼些?” 她小时就听闻西山上有神医,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可是恩师居然长得如此丑怪,可见仙术驻颜,有些浪得虚名。 这也让自认为相貌不够美艳的丘喜儿自觉前途无望,若是不能成仙,最起码修炼得青春貌美,也不辜负了守在丹炉前扇风点火的无聊时光。 说话的功夫,薛冉冉在吃饭。因为昨日清心丸闯了祸,害得她接连两顿都没有吃好,今日她自己亲自下厨做了蜜糖排骨,还有好喝的鱼汤,现在吃得正欢实。 听了师姐艳羡的话语,冉冉不以为然道:“容貌又不能当饭吃。” 一旁正在夹菜的二师兄白柏山打趣道:“你的丹丸倒是能当饭吃,小师妹,下次准备炼出什么口味的丹丸啊?” 听了这话,冉冉的表情一垮。大师兄现在还卧在床榻上休息呢。 因为自己闯了祸,她的那个破丹炉都被羽童收走了。 听羽童的意思,师父让她先练习打坐,什么时候能心无旁骛,摒弃杂念,再开炉炼丹。 而恢复了青春容貌的恩师似乎甚是吝啬见人,居然去了西山北侧的一处山洞闭关,据说一个月都不打算下山了。 恩师尚且如此用功,做徒弟的岂能偷懒,于是除了吃饭打水,剩下的时光里,他们都是跟羽氏兄妹盘腿打坐, 丘喜儿梦寐以求的美貌还没有影儿,可腿似乎要盘成罗圈了。 这天,几个小的正跟羽臣练功,突然挂在庭院树上的几个铜铃作响。 羽童跟他们说过,这些铜铃连接山下的灵盾,此时响个不停便是有人闯山了。 按理说,一般凡夫俗子并不能越过灵盾上山,可是那些铜铃响着响着,居然被震碎了一地。 很明显,有人闯山成功,已经直入山门了。 羽氏兄妹互相看了一眼,纷纷起身,正准备往山下去的时候,来者已经到了眼前。 只见来人是几个身材高挑,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女,看着年岁应该在二十左右,可是从他们转瞬间便跃上山顶的速度看,绝非凡夫,大约也是修仙之人。 为首的是个眉间画着红色除邪灵符的男子,头戴羽冠,面露倨傲,抱拳说道:“在下九华派座下大弟子卫放,奉师尊之命,请苏先生前往绝山降魔。” 这九华派就是当年围剿女魔头的三大门派之一,也是当年差点削平了绝山山头的那一伙子人之一。 当初他们与苏易水相持不下,加上无法毁掉那转生树,只能暂时约定等待灵果果熟蒂落时,再决定转生女魔头的去处。 现在,眼看这二十年已到,算一算日子也该是灵果掉落之时,所以三大门派约定,一同前往绝山。 可谁想到,绝山已经被魔道魏纠的门人占据,压根进不得山,若就此僵持,难免一场恶战,所以九华派的开元真人便命人来请苏易水,也算是个衬头的帮手。 不过羽臣对这些正道众人并无好印象,只是敷衍抱了抱拳道:“主人已经闭关,大概一个月后才能出关,还请诸位回去吧。” 卫放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师弟们倒愤愤不平开口道了:“我们九华山的面子也不给,苏易水是不是太狂傲了?” 卫放也甚不满意,冷冷道:“当初是你家主人百般阻挠,说要解开融面咒,诸位尊上才留下了那棵转生树。如今引来了魔修魏纠,而你家主人却缩着不露头,也不提解咒的事情,难道他真想就此一辈子不要脸,做个无脸飞升的神仙?” 这话简直是骂人,羽臣火爆的脾气可忍不了这个。他一个霹雳掏手,就想给那人一拳。 卫放乃九华大弟子,修为远在羽臣之上,所以就在羽臣来袭时,他转手捏了个冰诀,朝着羽臣身上一挥, 下一刻,羽臣已经被寒冰封住,动弹不得。 第 10 章(药丸妙用) 九华一派五行主水,门下的弟子自然是将冰水用得出神入化。一看大师兄封住了莽汉,余下的弟子们纷纷哈哈大笑。 “苏易水就教出这种废物点心,也好意思跟我们挥拳叫板?” 这叫后赶来的几个西山小徒弟激愤不已。 大师兄高仓正要冲过去,却被身后的小师妹冉冉拦住了。师叔都半招未出,就被冻成冰坨,他们这些放入门的菜鸡,又能啄出什么好米来? 高仓以为小师妹害怕了,只圆瞪眼睛道:“士可杀不可辱!这群混蛋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岂能做缩头乌龟。” 冉冉小声道:“大师兄,你的弹弓不是用得出神入化吗?” 说着,她低头从腰间掏出了之前被师父扔在地上的丹丸,用指头捏碎搓成几个小球,然后递给了大师兄,然后又指了指他腰间的弹弓。 这原本是师兄用来打鸟玩的,看小师妹拿出她炼制的丹丸,高仓立刻心领神会。 他可是吃了这玩意,足足瘫在床上哼了一天一夜呀!于是高仓连忙举起弹弓,将小师妹的清心丸弹了出去。 高仓出身兵武世家,他的弹弓可是特制的,劲大得很。 有那几个小药丸子不偏不倚,正落入那些哈哈大笑的九华派弟子的嘴里。 这丹丸入口即化,那些弟子就算吐也吐不出来,而且那滋味……也太好吃了! 那几个人眨巴几下嘴,然后瞪眼道:“臭小子,你射过来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冉冉不慌不忙地从腰间解下了零嘴口袋,掏出一把香肉干,跟喂狗一般撒在了地上。 卫放挑眉不解,不知道那个瘦小的姑娘此举为何。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几个师弟却圆瞪眼睛,鼻翼不停地动着,最后一脸忍耐不住,突然弯腰去捡拾那些掉落在地的肉干吃。 那一个个饿鬼投生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名门正道弟子的威严? 丘喜儿忍不住拍手笑道:“哪来的一群野狗,怪不得乱吠,原来是饿了找食吃!” 卫放也惊呆了,连忙低声呵斥,可是那些师弟们却跟中了疯魔一般,继续低头捡着吃,有些嘴巴沾染了泥巴,也不管不顾,活似流民饿鬼一般。 这也让随后而来的三大门派中的空山派和飞云山两大门派的弟子错愕不已。 卫放知道师弟们着了道,九华派的脸今天算是被这些师弟们丢尽了,他只能铁青着脸,将几个满地找食吃的师弟们点了昏睡穴。 今日若是不能找回颜面,他身为九华派第十代大弟子如何有脸回去见师尊?想到这,他竟然噌一下拔出宝剑,气势汹汹地朝着高仓他们扑去。 可就在剑光所致时,一股热浪激荡,一下子将他反震了回去,而被冰封住的羽臣这时也消融了桎梏他的冰雪,哇呀呀怪叫着反手抓出了卫放的衣领子,一股子怪力将他扔甩得老远。 就在这时,闯进山门的众人都听到半空中响起余音不断的清冷声音:“西山不迎远客,苏某闭关,就不多招待诸位了。” 那声音真切极了,从半空中一点点逼近,仿佛人在耳旁说话,直叫人汗毛竖立。三大门派的弟子忍不住倒退几步。 他们清楚,说话的人并不在附近,这是修为极高之人所用的千里传音之术。 想那苏易水年不过三十有六,在修道之人动辄几百岁的年龄里,只能算是毛头小子,可是他的修为进度却大大超越常人。 虽然最近十几年,影传苏易水的修为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所以他才隐居不出。没想到他今日露出的这一手,还是叫这些门派稍有头脸的弟子望尘莫及。 尤其是空山派的弟子,竟然暗暗庆幸当年沐清歌将苏易水从空山派带走了。 不然师门里有这等天赋异禀的小字辈,自己何时能够出头? 苏易水显然还未出关,再次利用千里传音之术发出刺耳长啸,一下子将不请自来者给震出了西山的山门之外。 空山派此番前来的是个三十多岁,容貌秀美的女子,可惜的是,她的右脸脸颊上有一道醒目倾斜的疤痕。 这脸有疤痕的女子被震出山门之后,运气提神,立在树梢,也用灵力传音朝西山顶传话道:“易水,我们此来并无恶意,我的师尊也请你出面,共同抵御魔修魏纠,你总不希望当年的悲剧再次重演吧……九华派的弟子有些莽撞无礼,我在这替他们跟你道歉便是!” 说完这话,她又深深看了一眼那西山被苍翠遮掩的山头,指望着苏易水回答她。 可等了许久,山顶都是空寂无声。这女子面露说不出的怅惘,转身带着空山派弟子匆匆而去。 羽臣当初跟主子一同修行,现在也算高仓白柏山他们的师叔。 可恨他这个当师叔的今日没有发挥好,差点在小辈面前折了面子,尴尬之余,一边抖落身上的水点,一边清了清嗓子,高骂九华派的弟子狡诈可恨,竟然偷袭,害得他一不小心着了道。 若是爷们,就回来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大战三百回合。 冉冉很贴心,立刻附和道:“师叔你看他们小,让着他们罢了,回头我给师叔熬好喝的红豆沙甜汤,免得师叔着凉。” 下高台的□□递送得好,自然能博得师叔欢心。羽臣满意地冲冉冉笑了笑,得意地又抖了抖满身的水,自去冥想室,再去苦练修为去了。 晚饭时,羽臣和羽童都不在,几个小的一起吃晚饭。 晚饭照例是薛冉冉烧的,鲜咸适口的狮子头让人赞不绝口。 吃饭间,白柏山继续卖弄他收刮来的仙修奇闻,问几个师兄妹,白天跟三大门派对峙时,可发现什么蹊跷? 丘喜的娘亲是镇子里保媒的媒婆子,倒是很通人情世故,男女之情趣。她转了转眼珠,立刻神秘兮兮道:“那个空山派,脸上带疤的女子居然叫我们师父为‘易水’……我怎么听着有些那个啊!” 二师兄立刻用孺子可教的眼神赞许地看向三师妹:“你们知道吗?那个脸上有疤的女子就是空山派的大长老温红扇,空山派和九华派甚是交好,两门的门生时常一同历练修为。 我们师父曾经是九华派的弟子,与那位温红扇交往甚密,当初俩人差点就结为仙侣了。” 薛冉冉很爱听这种师辈八卦,咬着一块炸糕问:“那怎么没成?难不成是嫌弃我师父没有脸?” 白柏山熟稔西山仙史,不以为然道:“你当我们师父一直没脸?以前易水仙君的名头多么响亮,谁人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与师父结为仙侣!甚至还有些男子也曾……总之,我们师父的魅力大得很!” 满桌人听得眼睛晶亮,丘喜有些发急,连忙道:“那后来呢?” 白柏山先是朝着灵犀宫宗祠方向抱拳作揖,跟先师尊告一声歉意,然后再压低一点点声音道:“我们那曾经的师尊女魔岂能容他人染指自己看中的徒儿,只这么手起刀落,就将温红扇的脸儿给划破了,大好的仙侣之缘分,就这么一拍两散……” 薛冉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觉得那位前师尊沐清歌若真是如此行事,也未免太极端了吧? 难道她不知强扭的瓜儿不甜?无端端冲散别人的大好姻缘,难怪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都听饱了?” 就在四人凑在一处分享恩师情史之际,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只见二师叔羽童不知何时横眉立在了他们的身边。 多嘴的白柏山立刻将脖子缩成了鹌鹑。 跟粗枝大叶的大师叔相比,什么都斤斤计较的二师叔羽童可不怎么好糊弄,若是被她挑到错处,山上山下十担挑水的苦差事是脱不掉的。 不过羽童这次仅是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对薛冉冉说:“主人让你去山顶。” 苏易水闭关已有半月,不知为何尚未出关就要她前去相见。薛冉冉赶紧喝了一口水,便跟着羽童朝着山顶而去。 通往山顶的路都是石阶,若是以前的冉冉没爬几步便会累瘫躺平。 不过自从她在西山拜师之后,也没见师父再给她喝树根灵水,而她除了打坐之外,日常也不过是给窗外那棵移载过来的小树浇浇水罢了 也许是山里的水土养人,她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自在康健过。 羽童并没有使用御风之术,也许是为了让冉冉锻炼下筋骨,就这么一步步地陪着她一起登上了山顶。 不过到了最后几阶的时候,羽童并没有上去,而是让她一人前往。 待到了山顶,冉冉顺着石路便来道了洞口。刚到洞口,她就闻到山洞里似乎有浓郁的煎药味道。 待探头看过去时,苏易水正坐在洞口旁的石椅上烹水饮茶。 不过冉冉的注意力都被在茶炉旁缩着的一小团白绒猫儿给吸引去了:“师父,哪来的猫儿,好可爱啊!” 那猫儿不知为何,在冉冉说完之后,咧嘴叫了一声,虽然表情甚凶,可是入耳之时便是奶声奶气的“喵”声了。 苏易水瞟了一眼犹自逞凶的奶猫,指了指对面的桌子:“得了些好茶,坐下饮一杯吧。” 也许是在山上独处的缘故,苏易水并没有戴假面,一乌黑的长发甚至没有束冠,只如乌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垂直腰间。 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露出了眉眼的师父也是如此。在别人身上略显邋遢的披头散发,到了他身上却成如诗般的写意。 薛冉冉先前听二师兄讲述那些师辈的恩怨故事,还略觉夸张。 可现在再看剑眉星眸,俊美得一塌糊涂的师父,又觉得为了争抢这等尤物,失心疯地在别人脸上划一刀也很有可能。 第 11 章(西山鸟鸣) 她在感慨之余,心里再次认定容貌不仅不能当饭吃,有时候还能让人给迷得癫狂痴傻了——真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冉冉并不觉得自己在仙修一道上会有什么大的建树,不过是求个祛病去灾罢了。将来她变得康健,就会下山跟父母团聚,再嫁给个老实本分的郎君。 她要找的郎君想来也是个敦实的后生。像师父这么俊的,她要不到,也不敢要!不然还要担心刀子划脸,饭都吃不香甜了! 冉冉嘴馋,但从来不会跟人伸手要吃的。既然师父是贡在仙桌上的蟠桃,她这样摸不到桃毛的自然连惦记都不会了。 不过吃不着,偶尔看看还是赏心悦目的…… 她看着师父的脸一时走神,顺手捞起了桌子上那只朝着她耀武扬威的小奶猫,一下下撸起毛来。 那猫儿虽然心有不甘,奈何被揉捏下巴肚皮的滋味太销魂,叫声渐停,只举着爪儿,眯眼享受起来。 苏易水并没有出声提醒小徒儿的失态,只任着她盯着他的脸走神一会后,才用长指顺势将一杯黝黑的茶汤推到了她的面前,淡淡道:“喝了它。” 冉冉猛地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喝,可是刚一入口,那比汤药酸涩百倍的滋味顺着舌尖直冲天灵盖。 她直觉就想吐出来,可是苏易水却长指翻转,优雅地在她的脖子下轻轻一点。 冉冉控制不住,咕嘟一声便将怪味茶汤全都吞了下去。 从小就看重吃的女孩子,就算再饿也从来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嘴。毕竟粗茶淡饭经过精心调理,也能呈现食物的本真甘美滋味。 萝卜青菜,也可一样八吃! 可是她方才喝的那茶汤是什么啊?该不是刚从粪池里捞出来的吧? 冉冉想吐,却吐不出来,只睁大着眼睛,委屈的泪珠劈里啪啦掉了下来,惹得她怀里的猫儿都忍不住去舔她的眼泪。 可是舔了一下后,那猫儿似乎也被药味冲到,喵呜一声,快步逃得远远的。 苏易水知道这茶汤难喝,可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口娇,居然难过地哭了。 虽然曾迷得天下女子趋之若鹜,可苏仙人显然没什么哄女子的手段,皱眉看着她片刻,便起身在一旁的柑橘树上摘下了一颗橘子,然后递给了哭天抹泪的徒儿。 冉冉虽然脾气好,可此时实在难忍,也不接橘子,只哽咽委屈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苏易水的手僵在那里,最后蹙眉慢慢替她剥了橘皮,又将分好瓣的果肉重新递了过去:“里面加了几味草药,至于是什么,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冉冉这下更浮想联翩,从各种甲虫蛇蜥,又一路想到了蜘蛛臭虫,心里更加惶恐不安,蠕动嘴唇,怯怯道:“师父,你是恼我的丹丸破坏了您的三年辟谷,所以在惩罚我吗?” 苏易水慢吞吞地将果肉递到了她的嘴边,又硬塞进了她的嘴里,平静地说道:“这汤药对你有益,算不得罚。” 方才的那杯汤药里加入了晒干的千年黑蛟龙蜕——蛟为深渊水兽,身上有浓重的水腥味,用异兽龙蜕熬出的水,喝下去之后可以遮蔽身上的五行灵气。 她是从转生树上落下来的灵童,虽然她的养父母故意混淆试听,错报她的生年,但只要跟转生树有渊源的人见了她,一定会认出她身上的木华灵气来。 喝下这杯黑蛟龙蜕熬煮的汁水,薛冉冉才可泯然于众人,再不会被人辨认出来。 可惜喝完药水的副作用略大,譬如刚开始几日,身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水腥味道。此时薛冉冉就觉得身上的气味难顶。 苏易水倒是没有嫌弃,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坐在她身边喂她吃橘子。 冉冉回过神来,再不肯让他喂,可接过橘子也没胃口吃。 “你……在炼制那清心丹时,心里都想了些什么?”苏易水突然开口问道。 冉冉顶过了起初的腥味后,终于能平复心情说道:“……就是想了肉包子……” “还有呢?” 薛冉冉想了想,发现自己在他明澄若水的目光里,竟然不由自主地说了心里话:“我还想着……师父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您的举止仪态那般好看……” 苏易水听到这,没有申斥她孟浪,只是平静地问:“我的样子你可满意?” 冉冉腼腆地点点头——岂止满意?有这般貌美谪仙气韵的师父简直三生有幸呢! 苏易水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她道:“记住我同你说过的话,不要与外人说起我恢复容貌的事情,也不要说我叫你到山顶做了些什么。” 冉冉已经习惯了师父处处神秘的做派,只老实一一点头。 虽然师父不承认他在责罚她,可事实大抵就是如此。从西山顶下来后,一向乐观开朗的冉冉从来没有这么丧过。 为什么好吃的红豆饼入口都是生鱼鳞的味道? 怕身上的味道熏到师兄们,薛冉冉干脆告了病假,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 可是没过两日,高仓丘喜儿他们先受不住了。 丘喜儿隔着窗对躲在被窝里的冉冉道:“小师妹,你再不出来做饭,我几个都要夭折在成仙之路上了。你知道吗?二师叔连着三顿给我们吃萝卜了,而且那萝卜都是被烧得透着苦味,让人实在不能忍啊!” 冉冉闷声道:“厨房里都有食材,二师叔做得难吃,你可以做给师兄们吃啊!” 丘喜想着冉冉烧的红烧狮子头和杏仁炒甜菜,就拼命地吞口水。她总不好说,自己的厨艺比二师叔羽童更不靠谱吧? 幸好如此三日后,当冉冉一觉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味散了。她下地在自己的零食坛子里摸出了地瓜干,津津有味地吃了一捧后,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结丹之后,元婴飞升之人都辨不出酸甜苦辣。那样断绝所有欲念的长生不老,到底哪里好呢? 她不过三日辨不出人间美味,就觉得痛不欲生了,那些飞仙大能们,会不会看着烟火之气时,心生后悔之情呢? 不过冉冉摸鱼的日子也到头了。因为师父终于从山顶出来,提早出关,前往绝山。 看来那三大门派的闹场还是有用了,苏易水到底决定亲自出马,前去绝山会一会魏纠。 绝山是冉冉的老家,能回去看看也很不错。在临出发前,她还抽空下山见了爹娘。 虽然只是在山下歇脚的草棚子里短暂的相会,但是更显珍贵。 巧莲和丈夫薛连贵在附近的村镇租了铺面,每日晨起卖早点豆花,薛木匠早晨帮着磨豆子烧火,白天时再走街串巷接些修补木器的零活。 虽然辛苦些,可比在绝峰村时赚得多了。巧莲一个月才能见一次孩子,来时拎提的几个包裹都塞得满当当的。 什么新做的花袄子,加了新棉絮的被子,各色果脯肉干的零嘴应有尽有,还有自己做的方便存放的咸菜丝炒肉,外加直冒黄油的咸鸭蛋,若是伙食不好,配着这些,也能吃两碗干饭。 因为不知山上的伙食怎么样,巧莲生怕她的乖小囡在山上饿着。 当听到冉冉说,要跟苏先生一同去绝山时,巧莲夫妇也想跟去。 不过冉冉说,师父此番还要带着他们学习御风之术,一路都是步行前往,大约会很辛苦。 而且同门年轻的孩子这么多,若只有她带父母,恐怕让师兄弟们看了心里会腹诽的。 巧莲听了又是一阵心疼,若不是看着女儿如浇了仙露的小苗一般,脸颊变丰润了,个子也长高不少,她真是想拉着女儿立刻回家。 于是巧莲偷偷叮嘱女儿,修仙学道,千万别太认真,反正冉冉将来还要下山嫁人。若是累了,就跟师父求情,自己出钱,半路租借匹驴子歇一歇脚儿。 说着又将女儿特意从二师叔那领的三两银子塞回到她的怀里,让她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 冉冉自然不肯拿,可巧莲却有些恼:“我和你爹有手有脚,如今赚的钱足够花,老话说的好,穷家富路!你身上多揣银子,我和你爹也能放心些!” 如此,冉冉只好收下,不过她也不会花,要攒钱给爹娘盖大房子。 那木匠夫妻进不了山,冉冉只能自己拎提东西回去。包裹太沉,上山的脚步就渐渐慢下来。 幸好高仓和白柏山两个师兄“正好”下山溜达,便帮着师妹拎提东西。 这年少男女在一处,就算没有眉眼传递,也会发生些情愫暧昧。 山上除了铁公鸡二师叔外,只有丘喜儿和薛冉冉两个女孩子,丘喜儿虽然不丑,但有顽症心疾,嘴唇微微有些犯紫,身段也不够轻盈。 而身体恢复了些的冉冉唇红齿白,一双明眸顾盼生情,如此窈窕少女,是不是君子都想要求一求。 高仓懵懵懂懂,只是觉得看到小师妹的时候,心里就很高兴,说话也不由自主抬高音量。 而二师兄白柏山熟稔人情世故,虽然跟丘喜儿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可每卖弄完仙史典故后,也会特意看薛冉冉有没有露出崇拜的目光。 现在有了在小师妹面前献殷勤的机会,两位师兄都卖力得很。 高仓撸起袖子,露出了结实饱满的肌肉,活似抖尾公鸡一般将所有包裹全扛在身上,在冉冉的前面走得脚下生风。 白柏山则在小师妹身旁,时不时讲些他们练功时的笑话,逗得冉冉抿嘴笑。 两个少男夹着一个妙龄的少女在山间嬉笑追逐的画面实在养眼。 最起码立在半山腰的羽童恍惚中觉得好似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灵犀宫满山遍野都是俊俏少年郎君时的光景。 感慨之间,她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西山安静太久了,连鸟儿也好久听见如此爽朗的笑声了……” 立在她身前的主人也正望向山下——贴心的女徒儿正掏出自己的手巾帕,给那满头大汗的师兄擦汗呢! 第 12 章(重回老村) 按理说膝下徒儿们相处融洽,足以慰藉为师者。 不过当高仓他们笑容满面地登上山顶时,发现戴着黑木面具的师父立在山路中,目光森然地看着他们。 欢乐的气氛顿时消融,他们赶紧鞠躬向师父请安。 不过苏易水的嘴巴似乎也被融了,挡在路中间,半晌不说话。 这下高仓和白柏山偷偷互相望了一眼,不知师父是不是生气了。 薛冉冉站在了两位师兄的身后,只能垫着脚,越过师兄们的肩膀看师父。 现在师父倒是不戴帷帽了,但是总戴着个遮盖住大半张脸的黝黑面具,紧抿着的嘴唇也看不出喜怒。 就在几个小徒弟忐忑之际,苏易水缓缓张口问两个男弟子:“薛冉冉下山探望母亲,你们也跟去作何?” 高仓憨直道:“我们怕小师妹累着,所以特意帮她提东西。” 苏易水点了点头:“同门相助……很好,只是若功课勤勉,你们现在本该脚下有些功底,何至于上山时走走停停如此缓慢?去,将手里的行囊换成二十斤的沙包,如此上下二十次。” 听了师父的话,两位师兄一起哀嚎出声。 西山虽然不高,但是非常陡峭,上下一次很费功夫。可是师父现在让他们背着沙包上下二十次,很有可能累死在半山腰。 薛冉冉在一旁听着,总觉得两位师兄的飞来横祸跟帮自己拿东西有关。 于是她在旁边小声求情道:“是我不好,求了两位师兄帮忙的……” 虽然两位师兄其实是不请自来,但他们是好心却这么凄惨,冉冉想替师兄求情。 不过苏易水却平板说道:“哦。还有你,整日钻厨房的时间比进丹房还长,我记得自己收的是徒弟,不是厨子。去!将丹修药方,抄上三遍。若是出发前抄不完,就把纸笔带着,等上路时,边走边写!” 那丹修药方厚厚的一册,抄上一遍,都要花费三日。 这下子徒弟三人全都闭了嘴,灰溜溜地上山,然后各自领罚去了。 虽然初始被罚,薛冉冉低落了一下,但是仔细一想,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师姐丘喜儿都已经开始炼制更高一层的安气丸了,而她连丹炉都摸不到呢! 如此一想,认罚也心甘情愿。一边抄写一边背药单,正好温习功课外加练字两不误,所以写着写着,冉冉的心情倒是变好了。正准备行囊的羽童路过书斋时,还听到小女娃在哼着绝山小调。 那清亮绵软的声音,甜得人耳根冒糖。 羽童笑着望向窗里,只是那女娃单手托腮,潇洒转笔的样子,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眼前情景似曾相似,可久远的记忆里,又摸索不出是陈年的哪一段…… 到了吃晚饭时,爬山的两兄弟残存狗命,踉跄入了饭厅,艰难爬上饭桌。 薛冉冉写字太多,拿筷子的时候觉得手腕有些发酸,幸好今日是二师叔羽童主厨,就算少吃几口也没有遗憾,只闭眼吞几口白米饭,应付着果腹就是了。 可惜有人似乎不能将就。 恩师苏易水自从山顶闭关归来后,并没有修炼好破功的修为,已经接连几顿与他们同食了,而且每一顿饭量不少,菜色上的讲究也很多。 譬如鱼不可与鲜物同食,切肉的刀工不要顺着肉的肌理乱切等等。 可今日不是冉冉做饭,羽童泣鬼神的厨艺愣是将一盘青菜炒成焦色。 不辟谷时,苏仙长也口娇得很,只吃了一口后,就不肯挨盘尝试,看着满桌子的菜问冉冉:“哪个是你做的?” 冉冉咬着筷子怯怯道:“师父,您不是嫌弃我不用功,不让我入厨房吗?” 苏易水被小徒弟提醒,顿了一下,遮住大半张脸的乌黑面具也不看不出悲喜,然后他放下筷子,起身大步出饭厅了。 羽童很是懊丧,自言自语:“怎么办?我就不会做饭,主人若不辟谷,这一日三餐吃不顺畅,我可该怎么办?” 薛冉冉现在很怀疑苏易水以前之所以辟谷,是被羽童的厨艺逼出来的。 不过看二师叔那么难过,冉冉还是柔声安慰了下,也许师父是想着要去绝山与魔修魏纠一决雌雄,心有忧思,才食欲不振的。 一旁的羽臣听了冷哼一声道:“若是主人当初没用结丹引魂,白白耽误了二十年,就是十个魏纠也比不上!” 丘喜儿听了,紧张地问:“那就是说,师父现在打不过魏纠,那……咱们去岂不是送死?” 羽臣一拍桌子:“怎么会打不过?你这是小看师父,大逆不道!他可是十六岁便结丹的仙修奇才!而且修仙正道,就是降妖除魔普度世人!在邪魔面前,岂能贪生怕死?” 薛冉冉在一旁听直了眼:她当初拜师学艺,不过是为了保命,若是早知道修仙还要跟人搏命,她拜师前真该好好考虑一下。 娘说她以后还要下山嫁人的! 可惜苏易水虽然摒弃了灵犀宫的旧门规,但当初拜师时,强调了一点,西山门槛好进,却难出。 一朝拜师,除非被师父逐出师门,不然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至于半路想打退堂鼓会有什么后果,师父没说,不过当时他们在草堂树下打坐,一条带毒的蛇突然爬到了草垫子上。师父便轻弹了下手指,那条毒蛇瞬间挫骨扬灰,消逝在了清风中…… 所以薛冉冉觉得若想半路反悔叛逃师门,大约要跟那条蛇一样,连做碗蛇羹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降妖除魔之路,任何人都不能退缩。 苏易水似乎也清楚自己是以卵击石,并不急着去送死,磨蹭到快要月底了才出发。 也不知他那些千金药费都花在什么地方,出行时,甚至连驴车都没有。 似乎看在两位女徒弟体弱的份儿上,路过村镇的时候,他终于买了匹马儿,让两个女徒弟坐在马背上歇歇脚力。 至于其他人,都是背着行囊戴着斗笠,风雨前行。 冉冉随身的大水囊里是师父给她熬煮的树根茶,就是她刚到西山时,一两黄金一杯的那种。每天晨起时,寡言的师父都会及时提醒她喝药。 冉冉不由得有些感动,觉得师父虽然平日为人严苛,但还算体恤徒儿,将来他与人对决,万一马高蹬短,出了意外,她这个做徒儿的定然会病榻尽孝,坟前拔草,立牌烧香,不离不弃! 苏易水倒是看着悠闲得很,不像去降魔,倒像是风水先生在探查龙穴阴宅,一路上时不时会掏出一个生锈的罗盘看。 后来路过一片槐树林时,苏易水顿住了脚,让他们在这林边安营扎寨,歇宿一宿。 入夜的时候,苏易水在林中散步出来后,便叫正在火堆边烤红薯的冉冉过来。 然后,他便带着冉冉再次进入夜幕笼垂的槐树林。 听着林中夜枭咕噜怪叫的声音,看着苏易水一直不肯停下的脚步,冉冉心里还是有些发毛的。 毕竟孤男寡女,就算是师徒两个,夜里共入林中也有不妥。就在冉冉想着措辞,如何跟师父说回去时,苏易水顿住脚步转身取下了面具。 此时圆月高挂,清冽的月辉透过林间倾洒进来,看着他俊美难画的脸,冉冉突然觉得心里一松,同时感慨:原来样子好看还是有用的,最起码作奸犯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没有那么可恶。 就在她直眼看师父,胡思乱想时,苏易水掏出了一个锦袋,对她说:“替我将这些种子种在林中。” 冉冉接过袋子,将几十粒扁圆的种子倒在手里,却看不出这是什么植物的种粒。 不过师父吩咐,她依着样子照做就是了。 苏易水吩咐她分别种在八棵树下后,便挑了一块大石头盘腿坐下,看样子是要吸取月辉精华了。 不过他并没有闭上眼,只是看着那少女一边用树枝挖坑埋种,一边碎碎念。 “都好好地睡觉喝水,要快些长大!”那嘴角挂着甜笑,煞有其事的样子,好似在照顾着一群无依的孩童。 就在冉冉埋下最后一颗,刚刚站起身时,突然发现原本坐着的师父不知何时立在了她的身后。 害得她转身时撞入师父宽宽的胸膛里,鼻尖都有些微微发疼呢。 “师父……”她揉着鼻尖软糯叫着。苏易水低头看着她眼角泛红的样子,沉默了一会,眼神专注得似乎要涌出些什么,可最后,他又是什么都不说,转身走了。 在林中埋下种子的第二日清晨,他们又开始启程出发了。 因为一路走走停停,并没有急切赶路,当再次回到绝峰村时,他们足足走了有五日。 平日里略显清静的村落最近却热闹如城镇。 除了三大门派以及魏纠的弟子之外,其他大小修仙门派也来了不少的人。 当年的沐清歌掀起仙修魔修两界的万丈波澜,如今女魔再次转生,自然牵动人心,诸位大能都想知道转世的灵果有没有洗心革面,改邪归正。 若是她落地之后,选择与魏纠同流合污,那真是辜负了上苍给她的转生机会,诸位正道一定会合力将她伏诛。 也许是果熟蒂落在即,绝山仙台自动形成一道非常霸道的护盾,谁也靠近不得,又不知它何时落下,只能在山下守候。 但是村子屋舍就那么多,虽然许多大能们不缺钱财,但来人太多,又分门别派,不肯同居一屋,后来的租借不到屋子歇宿,便只能风餐露宿,幕天席地。 不过苏易水的徒儿乃是本村人。再加上当初巧莲走得急,屋子还没租出去。所以他们理所当然便去了薛家居住。 可是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冉冉却发现原本紧锁的大门被打开了,似乎有什么人已经住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第 13 章(后继有人) 冉冉有些讶然,当她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苏易水却扯着她的衣领子,让她站在了他的背后。 等苏易水推开大门,冉冉踮脚越过师父的肩膀一看,竟然是空山派的弟子们坐在她家院子里。 因为那个脸上有疤的温红扇看见苏易水推门进来的时候,也是一愣。 因为苏易水戴着面具,她自然一时认不出,可是看到了他身旁的羽臣羽童二人,再细看他的身形,也认出了他来。 温红扇声音有些颤抖,轻声道:“易水,你终于来了。” 冉冉这时站到了师父身旁,看着满院子的空山派弟子,想到这位温仙长差点成了自己的师娘,兴师问罪的口气稍减。 她偷眼看了看身旁的师父,就看他是不是想要跟温仙长叙叙旧。 不过师父戴着面具,看上去一脸木然,似乎并不想主动打招呼的样子。 倒是温红扇一脸忍不住的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找我何事……” 就在这时隔壁的黄婆子热情地赶来,拉着冉冉道:“哎呦,冉冉你怎么回来了?你爹娘在哪?” 冉冉客气地跟黄婆打了招呼,说明只自己回来后,问:“黄婆,请问我家怎么进了人?” 提到这,黄婆有些尴尬,不过想到冉冉年纪小,好糊弄,便笑着道:“最近有许多人要来租屋,给的金银不菲,我寻思着你家屋院空着怪可惜的,便替你家将屋租出去了。回头我见到了你娘,再给你娘屋钱……人家温小姐不喜有外人打扰,你这是要回来几日?我家的空屋子也租了人……要不跟婆婆同住一屋可好?” 冉冉年纪虽小,可聪明得紧,更是会察言观色。她一听便明白了——这位温红扇用了高价租屋,黄婆婆已经无屋可租,便动起了她家院子的心思,擅自劈开锁头,将屋子租给了空山派。 想通了这点,冉冉说话也不甚客气了,微笑着问婆婆:“我娘临走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嘱托婆婆帮忙照料屋舍租赁吧,那么粗的门锁,婆婆没钥匙,是怎么打开的?” 黄婆子被问得语塞,一时想不出话来。羽臣当初来这村子时,曾经受了这婆子一桶泔水,这时也不甚客气道:“擅闯他人房屋,触犯了王法,我看不是将租金还人这么简单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易水开口说话了:“温姑娘,屋主回来,还请你带人挪步吧。” 温红扇方才在一旁听了个大概,也知道了那黄婆子私自将别人的宅子租了出去。如果是这样,也好解决,大不了再给屋主一份银子就是了。 可她万没想到,那个屋主小姑娘没有开口,苏易水倒是先开口撵人了。 温红扇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苏易水压根不是来找自己的。 这滚烫的心头被泼了盆冷水,温红扇紧抿了下嘴唇,便转头对薛冉冉道:“小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样吧,我们已经住下,实在不好再挪动,不如我将原来的租金翻倍,算作补偿。” 薛冉冉觉得不好插手师父的感情旧账,决定将烫手山芋传到恩师手里。 于是她乖巧地回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师父如今也没有地方住,我这个做徒弟的原该将自家的屋子让给师父和师叔师兄他们住的……要不,您问问我师父,愿不愿意与您同住一院?” 这有情的男女因为误会斗气,也是常有的。薛冉冉以前在村里没事趴墙头的时,也经常能看到几段村中少男少女的斗嘴情形。 若有误会,解开便好。她这个徒儿自然要贴心地帮师父引线搭桥,最好能让曾经的有情人共叙前缘,成就仙侣佳话。 路已经铺好,只等师父点头来个顺坡下驴。 没想到当温红扇充满希翼地看着师父的时候,戴着面具的男人只冰冷地说:“羽臣,送客!” 羽臣向来惟主子是从,于是挥手冲着满院子空山派的人道:“请诸位挪步,去跟那个私开闯民宅的婆子要租金去吧!” 冉冉偷眼看了那位温姑娘,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全然是希翼破灭的样子讷讷道:“易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我……当初也并非故意骗你……” 苏易水并没有再开口,显然是多说一句都不肯。 这时,她身后空山派的弟子不服,开始起哄:“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让屋子!” 可是温红扇却说道:“都给我闭嘴,随我出去!” 狼狈捡拾起空山派长老的威仪后,她铁青着脸带着一干弟子头也不会地走人了,其中一个弟子则拽着黄婆子的衣领子,去她的院子讨要银子去了。 冉冉也不理在那嚷嚷着乡里乡亲不给面子的黄婆子,将大门栓好后,便轻车熟路地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些空山派的弟子们也许是认为花钱了,便拿这里当了客栈,满地的狼藉,也不收拾一下。 她自小爱干净,不太愿意跟别人共用被褥一类的。可是如今她的被子已经给人睡了,少不得要拆洗被面床单,免得留下什么腌臜臭气。 苏易水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扎着围裙挽着衣袖忙进忙出的,一会扫地,一会洒水,又过了一会,则包出一堆要洗的被单子。 只是刚刚养得稍微有肉的小细胳膊,拎着锤衣棒在大盆里洗着床单还是吃力些。 方才苏易水派羽臣和羽童去绝山下,打探情况去了,而高仓他们则一起打扫师父要居住的屋舍。 师父跟小师妹倒是一样的习惯,不习惯住外人留下气息的屋舍,需要认真仔细的打扫。 看了小徒弟捶洗半天,苏易水闲适开口问道:“你将床单被面都洗了,今晚盖什么?” 冉冉抬头抹了抹汗道:“娘给我带了件厚袄子,我晚上盖袄子睡。” 她说到这顿了顿,问师父:“我将两个屋子里的被单都洗了,师父您今晚是不是没有可盖的了?” 虽然师父在永城西山时好像不怎么睡觉,不过大战在即,师父定然也想好好休息。 想到师父并没有什么避寒的衣服,她连忙起身回屋,拿出的自己的小花袄递给苏易水:“要不,今晚您盖这个吧,我还年轻抗冻,和衣而睡就行。” 面对弟子尽孝,苏易水并不领情,他略显挑剔地看了看那粉红中透着土气的袄子,声音平平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老?” 嗯……该怎么回答才不伤师徒之情? 若是按着凡胎俗子的年龄来算,师父应该三十有六七了吧?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超越凡人生死,三四十岁只是堪堪入门的年龄,可以说是青春年少呢。 而且师父驻颜有术,想要冒充十八九岁的少年也没有问题,的确是跟老人家挨不上边。 冉冉从小就讨人喜欢,很有长辈缘,但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怎么都讨好不了师父,恩师总能见缝插针,挑剔出她的言语错处来。 就在冉冉想着怎么在不触犯第一条门规的情况下,夸赞师父长得貌美年轻时,师父却起身道:“走吧,去附近的集市买些被子回来。” 听到要逛集市,丘喜儿喜出望外,于是几个小徒弟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苏易水出门了。 镇子上的集市,卖的都是临近几个村的土特产,但是略显贫乏的商品,也阻挡不了逛街的愉悦心情。 高仓这些少男少女们也都是买些吃吃喝喝。冉冉作为怀揣三两银子的大户,却有些舍不得,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看着别人吃。 苏易水在路过一家成衣铺子的时候停了下来,对着跟在他身后穿着粉红花袄子的冉冉道:“让裁缝量一量身,做件新衣服。” 冉冉觉得师父这又是在抽冷子出考题,考验她是否奢靡浪费,立刻从善如流道:“师父,我的衣服够穿了,不用做新的。” 透过面具,两道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粉红土气的女娃娃,苏易水平静地说:“换些素的,看得闹眼睛……” 被师父嫌丑,冉冉只好闭了嘴。可自己的衣服多好看,是娘特意给她扯的花布料呢! 不过年轻的小姑娘自然喜好带些颜色的,眼见着冉冉扎在花花绿绿的布堆里出不来了,苏易水似乎实在忍不下去,便亲自下场给徒儿挑起了布料子。 他摒弃了那些乡村艳俗的颜色,单选了匹月白的布料子,又越过了裁缝殷勤献上的衣服样子,径自提笔画出了要做的长衫样子,吩咐裁缝照着这个来做。 当然为师者一视同仁,高仓、白柏山,还有丘喜儿他们也依着样子各自做了一件。 因为苏易水出手大方,那裁缝对他带着诡异面具也可以视而不见,满面带笑,拍胸脯保证多找些针线婆子,第二日下午就能送到村中府上,让几位高徒穿上新衣。 除了衣服外,还有女孩子的发簪一类的小物,都是苏易水亲自挑选的。只是那些小物的价钱令人咋舌。 据卖货的掌柜所说,这些乃是从京城里进的金贵东西,只是这里地方小,没人识货,一直都没卖出去。 冉冉默默看着师父挥金如土的样子,觉得昔日灵鹫宫宫规后继有人了。师父虽然嘴上不怎么挑剔,其实很好的继承了女魔的奢靡之风。 他若讲究起来的时候,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据说二师叔含糊地说过,他是王爷的儿子,那是富贵金汤泡大的,也难怪真的讲究起来,就一点也不肯将就呢! 第 14 章(灵泉秘密) 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可不敢说,只能在心里默默嘀咕几句。 当新衣送来时,冉冉不得不佩服师父的素雅品味,样式看着简单的白袍子,穿到身上时,便有种翩然入仙之感。 她不自觉地便摘下了头上戴着粉花的发钗,重新梳了头,只简单的发髻,搭配上新买的玉簪子,再揽镜自照,骤然觉得自己仙气飘飘,修为升高不少,此时开炉子来定然能炼出不老金丹! 不过身形胖乎乎的丘喜儿却甚是不满,因为略胖些的她并不适合这种宽松写意的白袍子,怎么调整都穿不出冉冉那种纤瘦轻盈的感觉来。 丘喜儿甚是好美,有些不想穿,但是二师叔说了,明日他们要去绝山与诸位同道汇合。 到时候每个修真门派的弟子都会统一着装。主人既然给他们定做了衣衫,那就得穿戴整齐,别丢了永城西山仙修的脸面。 那天他们去集市,而二位师叔则去打听了一圈消息。回来简单说了一下绝山下的情形。 那些名门正道里,有人已经想出了处理沐清歌的方法。据说空山派有处落龙渊,曾经用来囚蛟龙,一旦落入其中,再用铁索禁锢,很难逃脱出来。 空山派的掌门温师太率先放话出来,谁也别想贪图沐清歌那点子修为。虽然沐清歌已转生,算是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这一世尚无犯错,处死她有些师出无名但为了避免沐清歌再祸乱天下,待她落地,就众人合力拿下她,将她囚在落龙渊里,永世不得超生! 其他的门派对于温师太的建议似乎不太感兴趣,应和者寥寥无几,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而且魔修魏纠更不会搭理温师太了。他的门生已经占据了山的西北,而三大门派占据东南,两大阵营各据一方,大战一触即发。 师叔们的话,听得一众小徒弟都是有些紧张得睡不着觉。 第二日寅时,天色还未大亮的时候,绝山顶上突然传来了崩裂轰响。只见一道灵光冲天而上,激开了层层晨曦阴云。 这动荡声颇有些震天动地之势,下一刻,在村里寄宿的仙侠修士们纷纷从房里跃出,脚尖轻点,默念御风诀朝着山巅疾驰而去。 不过也有修为尚浅,飞身经验不足的毛头之辈,脚上的布鞋绑腿不紧,一时甩飞的鞋子也纷纷落下,甚是壮观! 大师叔羽臣和高仓觉得大战在即,热血开始沸腾,哇哇高叫着也要飞身上房。 可是苏易水喊住了他们,又转头问冉冉:“早饭做好了吗?” 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冉冉和衣而眠,连衣服都没敢脱,生怕夜里需要上山手忙脚乱。 可听了师父突然要早饭池,“啊”了一声,赶紧地点点头。 自从二师叔羽童做了几顿怪味饭后,不知怎么的,做饭的活计又莫名转到了薛冉冉的身上。 冉冉一向是在晚上临睡前打点好吃食,清晨起来时,热热清粥小菜就可以吃饭了。 于是,在满村的呼喝声此起彼伏,漫天飞舞着各色仙侠时,薛家小院内,永城西山派师徒七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吸溜喝着热粥,剥着五香蛋皮…… 羽童的定力向来比哥哥好,可眼看着主人不急不慌地样子,也忍不提醒道:“主人,若是我们去的迟,那转生的沐清歌被魏纠掳走,又或者她被伏法,您岂不是再无法恢复容貌……” 冉冉却知道师父已经恢复了容貌,根本不急。 而且她觉得这般甚好。身为正道,不来的话,难免被人诟病,可若冲锋在前,难免又有性命之忧。 师父这般充容沉稳,不当出头鸟,充满了做人做仙的厚重踏实,叫人百般佩服! 于是她殷勤地给师父夹了小菜,让恩师多吃一点,一会走路上山,丹田也暖和些。 可大师兄高仓满腔修真热血,急切得暗地里给冉冉使颜色,暗示她让师父吃快些,若是去晚了,岂不是连魔道的头发丝都摸不到? 冉冉尽量将眼皮往下拉,假装没看见,闷头吃起了自己那碗加了虾碎的热粥。 好不容易想吃完了早饭,苏易水这才从容起身,带着穿了一身新衣的弟子们上山打架。 丘喜儿有些不舍地看着自己的衣裳,虽然样子不好看,到底是金贵布料子,一会若迸溅上血洗不掉,该怎么办? 作为刚入门的菜鸡,她和冉冉都毫无御敌之力,只有怀里穿着师父给的隐身丸,若是场面失控,她俩吃着药丸溜之大吉就是了。 怀里揣着药丸,冉冉稍微安心些。她对老家绝山上的那棵蔫树有些好奇,更好奇那位入魔师尊沐清歌转生为人,又会是什么样子。 待到了半山腰时,已经喊杀声震天了。只见身着黑袍的赤门门生满身遍野,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山头,看来对落地的灵果势在必得。 三大门派的高手也齐齐上阵,与一个身着金丝黑袍,长相阴柔的男人在空中缠斗,场面惨烈得很。 听羽臣在一旁讲解,那个大杀四方的男人便是魔修魏纠。 他已经要进入结成元婴的阶段,是魔修界百年来修为最高之人。擅长一对麒麟魔刃双钩,利钩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灵力摧散。 在折损了十几位得力大弟子后,三大门派全都退缩下来,一时有些进退维谷。 九华派的卫放一只胳膊被那钩子扫过,已经血肉模糊不能动了。而九华掌门开元真人则站在队伍前列,看着天上的缠斗面沉似水。 就在这时,卫放无意中扭头看见了姗姗而来的苏易水他们,立刻兴奋朝着落在山头魏纠喊道:“魏魔头!你的克星苏易水来了!” 魏纠等待绝山的灵盾消失很久了。 可灵盾消失时,他带着弟子上山,早早埋伏的名门正道们纷纷杀将上来,如蟑螂臭虫般,虽然无足轻重,但是让人厌烦透顶。 终于将他们杀退时,却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嗓子,他的眉毛高挑,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宿敌苏易水。 当年他想要拜在沐清歌的门下,曾经跪在永城西山的山门前求告一天一夜,可是沐清歌只看了他一眼,便以“无师徒之缘,不可强求”将他给打发了。 可转过头来,沐清歌却千方百计将别的山门弟子苏易水强收到了自己的门下。 这让当时满腔热情的他迎头浇了一盆凉水。 人都道沐清歌喜好收留貌美孤儿为徒,可他无父无母,容姿更无可挑剔,为何沐清歌看向他时,却遮掩不住厌弃之情? 而那苏易水,压根不是孤儿,而是权倾朝野的平亲王的私养儿子,养尊处优的贵子一个,却让沐清歌垂青照付,更倾囊相授! 可见再高的修为,也难脱世俗踩低就高的那一套! 就此本就偏激的魏纠心结愈甚,辗转投靠到了赤门修行魔道,这一路卧薪尝胆,甚至做了弑杀恩师,夺他修为之举,就是为了早日结婴。因为他要让沐清歌看一看,她当初究竟是错过了什么样的奇才?更要让沐清歌悔不当初。 不过相信沐清歌在受到三大门派正道围剿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吧?收下了苏易水那样的反骨逆徒,真是自掘坟墓! 现在听九华派弟子喊的那一嗓子,难不成世人还以为他魏纠的本事还在苏易水之下? 想到这里,魏纠就不由得仰天长笑,然后飞身跃起,直直朝着苏易水袭去。 麒麟双钩寒芒阵阵,夹裹着千钧凌厉袭来,若被击中全身,筋骨震碎,根骨灵力也要折损大半。 再看苏易水并无迎敌之势,不慌不忙迎风而立。 当魏魔头袭来时,他也不躲闪,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乌木的方牌高高举起。 周遭之人难免要替苏易水捏一把汗,而羽臣更是要瞪眼冲上,替主人挡住致命一击。 谁曾想,魏纠看清那牌子上繁复的雕花后,竟然急急顿住,翻身收手,低声皱眉问道:“你手上的可是阴界灵泉的密匙?” 他这话一出,众人闻声色变——阴界灵泉以前不过是修真界的传说,但是当年沐清歌愣是将传说变成了现实,她不但闯入阴界,寻到了灵泉,还释放了魔子祸世。 阴界并非凡人所提的亡灵之地,而灵泉蕴藏着无尽极阴灵力之源。当年陪着沐清歌一同进入的苏易水便因此灵力大涨,当时年不到十六的他快速结丹,修为之神速让人侧目。 此后有不少人想要从他的嘴里探知阴界灵泉的秘密,可惜苏易水对此时绝口不提,加上后来隐居,外人都见不到他一面,也无从问起。 对于魔修中,吸取他人灵力提升修为的人来说,简直愿意用一切来换取通往阴界灵泉密匙之门。 而魏纠,一向走可以求快的邪魔歪路。他自然千万百计寻访过这能一日飞升的秘境。 可惜随着沐清歌伏诛,那密匙的下落也就此成了悬案,再无人探访过灵泉。 魏纠在上古竹籍里看过这关于阴界密匙的图样,所以一看苏易水手中之物,立刻顿住了。 第 15 章(立下魂誓) 当初沐清歌要魂飞魄散之际,只有苏易水在她的身边,若是他从个沐清歌的身上得了这密匙也合情合理。 听到魏纠的质问,苏易水平静说道:“正是,若无此物,世人穷尽终生也不可能探寻阴界之门。” 魏纠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牌子,慢慢笑开,眼里闪动着邪光:“姓苏的,你拿出这物,是要跟我做交易吗?” 苏易水将密匙握在手中道:“我今日来,是想跟魏门主立个魂誓,只要魏门主答应,我便将此物赠与阁下。” 此话一出,不光魏纠有些错愕,其他的门派中人也纷纷色变。 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九华派掌门开元真人都气急道:“苏易水,你疯了吗?” 魏纠若真的找到了阴界灵泉,元婴结成,便再无人可敌的,到时候岂不是邪魔称霸修真之界? 到时候就是三界大乱,正道何以翻身? 魏纠也觉得其中有诈,便警惕地问:“你要我立什么魂誓?” 苏易水沉声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魏掌门若是想要探访阴界,那便不可再动转生树上结出的灵童分毫。你需立誓,现在立刻带着你的人撤离绝山,以后也不能伤及转生树灵童的性命,更不可用之来练功补益,如犯下此誓约,便引天劫灭顶不得超生。” 修真之人不可随便立魂誓,因为立誓便会入魂为契,所言即成真。 苏易水逼他立誓,显然逼他放弃马上落地的沐清歌。 若是拿别的来换,魏纠根本不屑一顾,可是阴界灵泉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沐清歌虽然灵力至阴,也无法跟那等上古密地相媲美。而且他知道了转生树结出的是二果,先落地的那一果虽然羸弱,但毕竟分走了些灵力。那灵果又下落不明,遍寻不到踪迹。 只怕夺了后落地的灵果全部的灵力,也无法满足他元婴结成飞升助力的条件。 若是苏易水所言为真,当然是得了密匙最好。 至于沐清歌,魏纠清楚自己对她其实更多的是别的心思,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此后岁月漫长,最不怕的便是等待。 他只立誓今日放过她,以后也不伤她性命,可要做些别的什么,可就不受魂誓制约了!不过……那密匙是真的吗? 就在魏纠质疑这密匙真假时,苏易水从容道:“我也可以立魂誓,保证这密匙是真的,你若执意要再缠斗,我立刻便将这密匙碾成粉末。” 魏纠不禁动容,传说阴界灵泉是虚无之门,若无这密匙,遍寻人间也不得入内。 所以他坏笑着沉吟了一下后,便挑眉说道:“你若所言皆真,那本座也会说到做到。” 眼看着这买卖要做成。三大门派的人却不干了。 空山派的掌门温师太向来火爆的脾气。她厉声道:“苏易水,想你也是正道楷模,怎么如今却做起与虎谋皮的勾当?同魏纠说什么废话!还不快些上去将他诛杀!” 不说那些名门,就连羽臣和羽童也恨不能理解,觉得主人怎么一点都没有昔日拔刀亮剑的气势?起大早赶晚集不说,现在还跟邪魔歪道讨价还价,真是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薛冉冉却觉得恩师刚柔并济,这兵不血刃之法真是太高妙了! 她方才可看得清楚,这个魏魔头实在吓人,一对钩子像钩猪肉似的对人开膛破肚,师父若跟他对阵,岂不是吃亏? 眼看着那个空山派的老婆婆激将叫板,让师父送命,薛冉冉忍不住抬高嗓门道:“你们三大门派联合都打不过人家,怎么我师父想法子救你们,你们却不领情?若是能诛杀,你们倒别退啊,都快吃午饭了,还不见收场,若是双发谈和,岂不就可以皆大欢喜地下山吃饭了!难不成我师父是堵河堤的沙袋,随便你们拎提,哪漏便往哪堵?” 师父可千万不能冲动冲上去,不然她们这些西山弟子岂不是无根野草,也要交待在西山上了? 冉冉虽然自认为说话的声音很大,但她的嗓子向来柔细,说话也带着少女的清甜稚气,让原本嘲讽意味十足的话,变得柔软委屈了很多,直将温老师太堵得脸颊发红,头穴气鼓。 其实薛冉冉的话,便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当初三大门派都去找苏易水,也是希望苏易水能冲锋在前,挡一挡魏纠的锐气。 待打到大半时,魔道气势衰竭,三大门派齐上,一举击退魔道,到时候三大门派降妖除魔的佳话便可再次传世了! 可惜苏易水容貌被封印之后,羞于见人,在西山窝得太久,性情也变了许多,竟然一口回绝。 后来眼见着他带着徒弟们来了绝峰村,众人心里宽慰,觉得他虽然性情变古怪了,但不失正道之士,到底没有袖手旁观。 谁想到今日灵果坠地,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刻,苏易水姗姗来迟不说,居然还他娘的文谈绝不武斗。 现在各大门派抓傻子堵河堤的心思却被个女娃点破,实在叫人有些下不来台。 飞云和九华两派的掌门也甚是不满,奈何眼看着山顶紫霞不断,若是魏纠不走,而苏易水又不动手的话,那么他们就要眼看着魏纠屠尽三大门派的弟子,再掳走沐清歌了。 至于那个阴界的传闻,谁也不知详情,但是当年沐清歌曾经探访那处密地后,不也一样被他们诛杀了吗? 可见眼前最要紧的是弄走魔秀魏纠,再从长计议。毕竟各大门派里,也有结元婴在即的大能,飞升渡劫前,可容不得散失啊! 开元真人开口解围道:“东西在苏易水的手上,他若愿给,造成的后果自有他来承担,温师太,你也不必太动气了。” 温师太冷哼了一声,瞪了那软绵绵拿话语嘲讽的女娃娃后,也只能冷哼着看魏纠和苏易水划空割血,立下了魂誓。 立誓之后,苏易水将手里的那个牌子扔给了魏纠。 魏纠也没耽搁,别有深意地看着戴着面具的苏易水一眼后,挥手便命手下飞身下山,一路怪笑着离去了。 一时间绝山之上,除了正道人士之外,就剩下一地的血腥,还有残尸了。 待魏纠离开后,开元真人看了看其他修真掌门铁青的脸色,引着话道:“易水,你曾经也算是我们九华派的弟子,虽然中途被女魔掳去,误入歧途,但本性纯良,今日为何要做这纵虎归山之举?” 他方才还劝慰师太,现在又首先出言引火,显然是引着诸位正道口诛笔伐一下这个与虎谋皮的苏易水。 面对曾经的师父,苏易水还是如平常那般平静无波,只淡淡说道:“打不过,为何要送死?”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愕然。 虽然想想也是,苏易水当年将结丹祭树,后来又因为护树而与三大门派的长老恶斗一场,当时似乎受了不轻的内伤。 此后他常年不露人前,但是经常派羽臣和羽童花费重金寻访一些万年丹参齐药炼丹补气,这都是亏了元神之兆啊! 可就算打不过,也很少有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坦诚地讲出来啊! 这种示弱的话,都让身后的高仓他们低声捂脸哀嚎了。 话这么一说开,若是众家门派再苛责苏易水不卖气力,不去搏命就毫无立场了。 毕竟他们这几大掌门人都惜命地及时退下来了,如何苛责别人为何不去送死? 不管怎么样,上山的道路总算是清净了。 几个掌门人如今都想得到那转生的灵童,所以温师太瞪了苏易水一眼后,便领着弟子温红扇她们率先上山去了。 而其他的门派的人也顾不得跟苏易水争辩,纷纷御风跃起,朝着山顶而去某一时间又是甩掉的鞋子漫天飞舞。 等他们走了,一直沉默的羽童抖着嘴唇问道:“主人,这么多年,您一直没有同我跟哥哥讲,难道您的内伤还没有痊愈?” 二十年的时光里,羽臣和羽童陪伴苏易水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苏易水都是独自在西山的山洞里闭关。 羽童虽然按照他的吩咐,定时也各地选买药材,可并不清楚主人用它们来做什么,只是知道赚来的药费花销很快,所以过日子也要节俭些。 可是今日主人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径直说打不过魏纠……他是何等骄傲之人,如果不是身体到了极限,怎么会如此痛快承认? 羽童想到这,心里一阵难过。而羽臣听了妹妹的话,也恍然醒悟。想到方才他还觉得主人怯战软弱,顿时自责起来,扑通跪倒在地,哽咽道:“主人,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如此阵仗下,四个徒弟也老实跪下,心里百味杂陈。 白柏山有些懊恼自己拜师前没有做足功课。今日这阵仗才让他开了眼界,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以前只觉得西山名头响亮,如今才知,自己的师父在众位修真大能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冉冉心里着实替师父难过了一下,她这些日子听闻了许多师父的光鲜事迹。天纵仙才,年少得志,若是因为受伤而就此消沉,的确让人唏嘘。 看着一地下跪的门生,苏易水只简单说道:“上山吧。” 当他们一路御风快走终于上山时,只见转生树下果然掉落下一颗硕大的果子。 先上去的诸位修真弟子们都未敢靠前,警惕地看着那果子。 就在苏易水踏步上了山顶时,那果儿突然迸射金光,缓缓裂开了壳子。 众人一时被晃得睁不开眼,而这时,空山派一位女弟子的白斗篷突然被人撤了下来。 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那斗篷已经裹在了出壳少女的身上。 从果壳里转生出来,自然无人间绵帛半缕。可就在这转生少女出壳的一瞬间,竟然可以操纵灵力,撤下了那女弟子的斗篷裹身。 这一出手,顿时叫众人忌惮的,同时又心中一阵激动:不亏是至阴体质,就算魂散转生,还是灵力不散,若是能收为己用,当真是裨益不穷啊! 第 16 章(师徒相认) 薛冉冉站在师父身后,被晃得睁不开眼,待光亮散去时,她定睛一看:好俊的姑娘! 这果熟蒂落的灵童落地便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了,眉眼如工笔描绘,就算不用水粉胭脂着色,也美艳不可方物。 丘喜儿看了忍不住叹息道:“世间竟然有这般美艳的女子……” 冉冉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时发现这个灵果少女长得跟西山正堂挂着的那副师尊画像有着五分相似。 说是五分,是因为她觉得这位姑娘美则美矣,但……总是少了几分那画中人肆意张狂的洒脱气质。 不过师父都嫌弃她品味乡土,她倒没资格对这么美的姑娘品头论足。 而且画像通常画人不太准的,看来眼前这位,就是她的师尊沐清歌转世了! 再说那少女,裹好斗篷之后,便抬头环顾四周,待看清了周遭的诸位后,竟然缓缓施礼道:“诸位好久不见。” 温师太见了,冷声道:“你被打得魂飞魄散,还能带着前世的记忆转生,可真是不简单啊!” 刚刚降生的少女苦涩笑道:“当初我是因为误修了魔道禁忌的移魂术而走火入魔,一时犯下了许多错处,被诸位师尊教训了一顿也是应该。在这树上寄生二十年,每时每刻我都在忏悔自己的罪行,也感念易水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所以我这次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弥补我曾犯下的错处。” 这话说得很是在理,最起码前世嚣张极了的沐清歌是绝对说不出这样谦卑的话来,看来她如猢狲被困在五指山下经年,总算是有些悔改受教了! 不过仔细想想,没有修习移魂术以前的西山沐清歌,虽然为人不羁,生性散漫,伤风败俗的小错不断,却并非十恶不赦之辈。 而且她还曾帮助曾经的小皇子——如今贵为真龙天子的大齐皇帝苏域登基。 当年沐清歌突然出手相助,并帮助苏域——也就是苏易水的小叔叔打下了樊爻大战,彻底扳倒了当时风头正健的皇叔平亲王,从此奠定了当今殿下登上龙位的根基。 所以修真界谈起沐清歌人人色变,可是那凡间庙堂之上还供奉着以沐清歌的金身塑像,美名曰“战娘娘”,接受着世人香火供奉。 不过这个沐清歌向来耽于享乐,金银不够用了,去巴结权贵,甘于搅入红尘纷争,也很符合她的为人。 这种攀附权贵的举动,其实又犯了修真界的禁忌,让人不齿! 已经飞升的大能药老仙曾经感慨说,沐清歌若是少贪恋红尘,精专一些的话,老早就可以结为元婴,飞升入仙了。 而沐清歌性情大变,走向毁灭的不归路,的确是从阴界灵泉归来后,修习了移魂术的原因。 不过众人前来守了几天几夜,可不想看沐清歌痛改前非的戏码。 温师太的义女兼大弟子温红扇冷声开口问道:“你说你痛改前非,也要让众人有个信服的理由,如若不然,今天你休想离开绝山。” 沐清歌看向温红扇的脸颊时,面带愧色,轻声说道:“我愿折损灵力,修补温姑娘脸上的这一道疤痕,当初我实在不该妒火攻心,划伤了你的脸……” 听了她这么说,温红扇突然脸色一变,死死瞪着沐清歌,不再说话。 开元真人倒是这群人里还算和善的,他微微笑道:“沐姑娘若有心悔改,再好不过,我们正道修真之人,本就以渡人为本。不过,为了让诸位安心修真,姑娘最好拣选出一位来,重新拜师入门,也算是方便正道监管,考验你的的品行,才可见你真心啊!” 他这话,正是其他诸道的意思。 听了开元真人说出,其他人纷纷附议。 沐清歌听了这话,点了点头,缓缓道:“既然是开元真人的提议,我自当遵从……” 说着,她抬眼打量了一圈,慢慢将目光落在了带着乌黑面具的高大男人身上。 他虽然半遮面具,可身形气质出尘,若是曾经入心的话,想必转生一回也不能忘。 沐清歌看似百感交集地看着苏易水,轻声道:“易儿,是我不好,封印了你的容貌,如今我已打算与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就此替你解了封印可好?” 说着,她轻抬起手,做了解咒之势,就在在她画势完毕时,苏易水并无什么变化。 就在沐清歌眼露些许不安时,他那黑面具突然咔嚓龟裂,碎成了两片掉落下来。 再看露出面容的男子,眉如墨画,眼含星河,高挺的鼻子显得脸颊轮廓分明,看着他才明白什么叫深情一眼过万年…… 虽然在场的许多人都曾见过苏易水,可是二十年的时光荏苒,除非修为出神入化者,大家都或多或少地老上一些。 譬如当年给他年龄仿佛的温红扇,现在也是眼角显现了些许细纹。 可眼前这个穿着半旧长衫的男人,满面都是不容错认的青春。 这不能不叫人有些羡妒,甚至觉得融面咒也不是全无益处,说不定有青春驻颜的功效呢! 薛冉冉默立在身后,突然觉得自己在看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戏。 别人可能不知,但她十分清楚,师父苏易水老早就恢复了容貌。可他并不说破,还配合着这个转生的沐清歌演绎了一场恩怨化解的感人大戏。 这内里有什么不足为人道的蹊跷? 冉冉闭紧嘴巴,看破不说破,还是不要影响人家与前师父团圆时刻了。 但是作为看官的她,总觉得那沐清歌看苏易水恢复容貌,轻吐了一口气后,表情松懈了很多,莫名又变得自信了些。 看来就算曾经风光无限的女魔尊转生一遭后,也有些许的不自信,生怕自己折损了慧根,再没有前世的灵力。 其他的大能们见此情形,心中一喜,马上百年天劫将至,有几位掌门就要元婴渡劫。 所以沐清歌是不是真心改邪归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样的魔修体质,能不能在天劫将至时,诚心护法替自己挡过天劫致命一击。 如今看沐清歌解开了她临死前给苏易水下的咒,便说明沐清歌挂在树上的二十年灵力恢复得不错,是个可用之才,于是一个个争抢着要看押这女魔头。 沐清歌听闻他们旁若无人的议论,全拿了自己当猫狗一般,倒也不恼,只是语气轻柔道:“我已重生,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若是诸位不放心我,怕我再误入魔道,不妨我自愿拜到苏易水门下,相信他的品行与本事,诸位都放心得下。” 看来沐清歌十分感念苏易水当初手下留情,将她的残魂引到转生树上,这辈子便要结草衔环,成为他座下的弟子。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顿变,盼了这么久的人参果,方才又折损了那么多的弟子,岂不都便宜了苏易水? 就在这时,苏易水缓缓开口道:“西山庙小,我已经新收了几位徒弟,实在分不开精力再教导别人。而且,你曾算是我的师父,再入我门中,岂不是乱了门规纲常?”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这姓苏的小子在西山蛰伏多年,却比当年更通时务了,最起码,很有眼色地不来趟这浑水。 可沐清歌似乎没有料到苏易水会一口回绝自己,不禁脸色微变。 她不由疑惑转头看向转生树——因为树的灵力在最后的时日里尽数被灵果吸干,曾半死不活的蔫树,现在完全呈现出焦炭样的枯败颜色。压根看不出曾结下多少个果…… 她回过神来时,扭头看向了苏易水所说的新收弟子——就那么参差不齐的四个,没有一个是透着灵气的样子。 两个男徒弟还勉强可入眼些,再看两个女徒弟都是副灵根不扎实之相。尤其是其中一个微胖的丫头,嘴唇发紫,似有心疾。 至于另一个小丫头,纤瘦了些,风儿一吹就倒的样子,但面色红润,嘴唇粉嫩,带着几分稚气可爱…… 等她想张嘴说话时,苏易水却转头看向身后的徒弟们,问道:“你们饿不饿?” 冉冉用力点了点头,她早就饿了,只等着认亲之后,来桌认亲宴吃一吃。 苏易水点了点头,朝着诸位抱拳后,说道:“我的徒弟们筑基尚空,年纪小,禁不住饿,那么……便向诸位告辞,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便带着几个愣头愣脑的徒弟随从,长袖翩然,一路下山而去了。 沐清歌的眼睛渐渐瞪圆,在他的身后凄楚地喊了一声:“易儿!” 可惜,昔日逆徒还是逆徒,那易儿恍如没有听见,依旧头也不回下山去了。 沐清歌的拳头紧握,好半天才吸一口气,将情绪妥协控制住后,再次微笑地看向诸位掌门大能:“既然永城西山不肯再收留我,那么清歌也就只好麻烦诸位,再给我一次仙修正道的机会了……” 说到这,沐清歌扫了一下那几位掌门,突然目光一顿,瞟到了开元真人慢慢展开的折扇上…… 她微微想了一下,开口道:“开元真人的为人,诸位最信任不过了,我愿投拜到开元真人的座下,洗心革面,重回正道。” 这话一出,其他两大门派的师尊都有些不快。 三大门派里,顶数九华派弟子众多,声势浩大。若是沐清歌投到了九华派的门下,岂不是更显得其他两个门派人丁凋落,毫无建树? 虽然众位正道最终是要脱离俗尘,但是在未飞升前的百年时光里,还是要在俗世里讨生活的。眼见九华派日益强盛,其他两派心有不甘,一时又是一番理论争吵。 沐清歌清楚,开元真人对付另外两个门派的掌门,有的是软硬法子。 所以她压根不必去管真人如何说服他们。她将目光调转下山崖,远远可以看见苏易水正带着他的随从与弟子们一路从容下山。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沐清歌使劲咬住了嘴唇——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一切都跟她先前想的不一样? 第 17 章(半路伏击) 就在她默立了一会后,三大门派也终于分出了章程:这沐清歌平日里由着九华派看管,若她敢轻举妄动,九华派当立刻诛杀之!否则就由两大门派接管。 而其他两大门派的大能如遇天劫,九华派当派弟子全力相助。 如此分派,皆大欢喜。 就在其他两大门派的人终于散尽后,沐清歌才转身微笑看向了开元真人,她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折扇——那上面画着的是一副芭蕉卧虎图,一只白虎正卧在几片芭蕉叶下乘凉。 这扇子,是沐清歌当年亲手画的扇面,被当今天子——那时还是小皇子的苏域拿走了。 修真与人界,乃是井水不犯河水。 当年沐清歌搅合到了龙子夺位的漩涡里已经是大大不妥了。而苏域贵为天子,就算感念沐清歌出手相助之恩,想要来救助她,也不好亲自下场招惹众位未来的大能仙人们。 但是昔日恩人重生,却又要沦为阶下之囚,他做皇帝的怎么能袖手旁观? 开元真人能拿到这把扇子,显然是受了皇帝所托,同时暗示着沐清歌,开元真人会替皇帝照应她的。 所以她方才看了那扇子一眼,立刻心领神会,选了九华派来“监管”自己。 果然众人走了以后,开元真人一脸笑意地便掏出了陛下的手信,递给了她。 沐清歌接过信,慢慢看了起来。信里大概的意思,就是开元真人乃陛下信任的高人,他一定会照顾好战娘娘沐清歌。 开元真人向来做事圆滑,看来暗地里与大齐的朝廷也多有联系。难怪三大门派,独独九华派山门修得最气派,弟子也是遍布天下,实力超群了。 看着信里的言之切切,她心里更是有底了。 看看,一切比她想象得还要顺畅些——沐清歌的确名声狼藉。可是只要她愿意,用心些,不再白白浪费与生俱来的天赋,便可站在权利之巅俯视众生! 想到这,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在风里缓缓松了一口气:能重活一次可真好。她一定会步步为营,活得……比沐清歌……还要精彩! 众位大能们在绝山山顶如何分配人参果,暂且不提。 再说早早离场的西山一派,师徒们下山第一件事便是去城镇里寻家酒楼吃饭。 以前因为苏易水容貌封印,为了不吓着人,羽氏两兄妹陪着他偶尔下山时,也很少前往城镇热闹的场合。 一来不符合仙修之人离群索居的习惯。二来,也是怕苏易水被那些俗人嘲讽。 可今日主人的封印终于解开,再也不必戴着帷帽或者戴着面具遮掩了。 羽童心里替主人高兴,再加上几个徒侄儿起哄,当下决定钱袋子出血,挑一间气派的酒楼吃个青春不老宴。 薛冉冉在山顶上时就饿了。待一样样摆盘精美的菜肴端上桌子时,她两只大眼睛烁烁放光,频频举箸,夹菜喝汤吃饭一气呵成。 而丘喜儿吃得就有些食不知味,只愣愣看着容貌赛潘安谪仙的恩师,最后捂着胸口,一口吞下应急的丹丸抢救发颤的心脏。 乖乖,恩师竟然这般青春貌美!叫人如何守住芳心,潜心修真? 当她看得入痴,苏易水突然抬头,一个眼神投递过来。 只那么淡淡瞟了一眼,竟让犯花痴的丘喜儿冷得打了个哆嗦,心跳得更加厉害,却不是心悸而是受了惊吓。 她再不敢抬头无礼看师父,只学了师妹冉冉的样子,闷头造饭。 冉冉的肚肠填饱三分之后,便将少女该有的矜持捡拾起来,不再自顾自地吃喝,殷勤地给师父和师叔他们布菜添汤。 不过师父似乎根本没有动筷,他老人家的辟谷期来去几乎无迹可寻,似乎从山上下来之后,只是在绝峰村里冉冉下厨时,吃过些她亲手做的饭菜。 剩下的时光里,苏易水偶尔会喝些水,倒没见过他吃路上采买的东西。 不知这是不是吃了她炼制的“贪食丸”的后遗症,师父似乎只愿意吃她亲手做的东西。 冉冉受宠若惊的同时,也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最起码下顿饭时,就算在路途上,她也要想办法给师父做些温热能入口的吃食。 吃完饭后,冉冉乖乖接过师父递来的装药水袋子,在他注视下喝了大半袋子的树根水,然后便开始启程折返绝山了。 不过在出镇子走不太远时,羽童便低声对苏易水说:“主人,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苏易水并没有接话,不紧不慢地带着徒弟们在乡野小道上散步。显然他老早就发现有人尾随了,不过一直不动声色而已。 冉冉在绝山上见识了什么叫血雨腥风,自然不会认为偷偷跟在后面的,会是师父的什么仰慕者。 她小声对苏易水道:“不如我们折返回去吧。” 苏易水这时倒开口了,他低头看着小徒弟问:“为什么?” 冉冉低声道:“在绝山上时,那个魔头魏纠答应得也太痛快了。人性本贪,本事大的人更不屑做取舍选择。若是可以,鱼和熊掌都会收入囊中的……您先前给我们授课的时候不是曾说过,魂誓虽然可靠,但也有个致命之处,那就是魂誓的一方若不在人世了,定下的魂誓自动解除…… ” 听小姑娘细声细语地分析着,羽童和羽臣也猛然顿悟:那个魏纠对沐清歌势在必得,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只是当时他忌惮苏易水与其他大能联手,所以假意同意,先将阴界密匙弄到手中再说。 然后再等苏易水与三大门派分开后,便可以下手将他除掉,就算彻底解除了桎梏魏纠的魂誓。 就像冉冉所说,如果现在回到城镇,所不定能跟其他还没有走的仙派汇合,让魏魔头投鼠忌器。 想到这,羽童急急道:“主人,我们赶快回去吧,若是有人阻拦,您只管先走,我和哥哥为你们断后!” 可是苏易水只是深看了冉冉一眼,然后继续举步向前。 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是那片来时的槐树林。 冉冉记得,师父带着他们在这片树林边歇宿过,而师父则经常独自一人去林中散步,后来还带着她入林中埋过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种子…… 就在这时,有几个身着黑衣赤门的门徒突然现身,手持赤火烈伞攻向了苏易水。 赤门属火,他们的伞中装有机关,里面除了助燃的昆仑山黑油之外,还夹裹了控伞者的灵力。于是普通的火焰便被加持成三味真火,若被燎烧到,顷刻间血肉就会化为焦炭。 所以这火,近身不得! 就在这几个门徒操纵火伞朝着苏易水逼近时,苏易水起手捻诀,引来一旁河渠的水,以水墙相抗。 起初那水墙还像样子,丈高八尺难以逾越,可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墙”便渐渐单薄了起来,也越发的矮。 修真之人都明白,这是内丹不足,灵力接续不上的缘故!苏易水果然是一捅就破的纸老虎,完全不堪一击! 偷袭者们心中一喜,愈战愈勇! 就在苏易水的长袍袖口被真火燎灼了一半时,他一边皱眉一边对身后的羽氏兄妹和徒弟们吩咐道:“马上进入林中,各自寻一棵裹上粗藤的大树爬上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下来!” 说话间,他单手抱起了冉冉,脚尖轻点飞身窜入林中,然后跃上了一棵几乎被紫藤覆盖的大树。 当放下冉冉后,他让她抱紧粗枝丫坐下,又转身飞跃到了相邻的另一棵树上。 而丘喜儿也被二师叔羽童抱上了树,至于大师叔和其他两位师兄也纷纷爬上树,严阵以待。 冉冉惊魂未定,定睛看着这片树林,此时夕阳余晖未落,霞光铺满树林,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林中的地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紫色粗藤,还有许多已经爬到了树上。 可是就在前几日,她跟师父步入林中时,这里压根没有这么多的粗藤啊! 冉冉所在的树甚高,立在高处,看得分明,被紫藤攀爬住的大树,分别在树林的一角,共有八株。 而那地上的粗藤也不是杂乱无章的生长,看上去好像是图绘一般,当藤蔓与八棵大树相连,就好像……像是算命先生摆摊所绘的伏羲八卦图! 只是他们师徒加在一起一共七人各自占据一棵大树,还有一棵没有人据守,显得空荡荡的。 ……不对,那棵空树也有东西,白绒绒的一团,不正是师父在西山山洞里养的那只白猫吗?它什么时候也跟来了? 此时那白猫攀爬到树梢最高处,扯嘴喵呜,看上去跟山大王般威风凛凛。 就在冉冉四处张望时,腥风顿起,赤门的门徒已经入潮水般涌来,将整个树林围得水泄不通。 看来他们想瓮中捉鳖,关门放血! 而魏纠的声音也回荡在了树林的高空:“易水兄,你可真会躲啊!进了林子不出来,是准备当缩头的王八吗?” 看来魏纠已经知道了苏易水受了很重内伤,损毁了修为的事情,现在便要杀了他撕毁魂誓! 想到自己安插在三大门派中的暗探回报,说苏易水在他走后,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他内损严重,根本不敢跟自己动手的隐情,魏纠恨得牙根直痒痒。 当年他屡屡败在苏易水手中,难免心有忌惮,压根也不会想到现在的苏易水,是纸糊的老虎一个。 想到自己被他三言两语诓骗立了魂誓,下了绝山,若不将苏易水碎尸万段,此恨难平! 魏纠收到了暗探回报之后,立刻折返,要在半路伏击西山这些乌合之众。 第 18 章(大补之物) 这样的时机真是天时地利难得一遇!魏纠自然要把握时机,去掉积年心魔。 而试探之下,苏易水果然失了以前横扫四方的威风,虽然察觉到赤门教众尾随,却连几个赤门的普通教众都难以招架太久,最后竟然带着几个弟子窝囊地躲入林中。 魏纠派人试探出了苏易水的底子后,倒是生出了猫儿逗鼠的闲适心情,要好好地折磨一下这个昔日骑在他头上的小子。 他决定亲自现身,准备当着苏易水的面,先将他的那些弱鸡弟子们一个个掐死,再折断他的四肢,吸干他残存的灵力! 可是当魏纠朝着林中走了几步后,突然看到林子中央盘踞的满地紫藤时,先是眯眼细看,突然脸色大变,低叫一声:“不好!” 随即,他便要撤出林子。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下已经踩到了紫藤…… 下一刻,原本静寂趴伏的藤蔓突然如窜动的蟒蛇一般,快速移动起来。 整个林子,瞬间变成了铁桶围成的八卦迷阵,将所有的闯入者拦截在不同的位置,难以彼此增援。 魏纠皱眉大喝:“用火烧藤!” 那些门徒们立刻用火伞朝着向自己缠绕而来的藤蔓喷火。可是那些火似乎助长了这些诡异植物的长势,顷刻功夫,原本胳膊粗的藤蔓,竟然如树干一般粗壮了! 这些植物乃是火生属性!难道是……传说中带有魔性的缚仙藤?此物遇火生得更旺…… 魏纠猛然醒悟,想要门徒赶紧收住真火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被粗密的藤墙隔绝的不远处,传来门徒们凄惨的嚎叫声,还有一股股皮肉烧焦的糊味。 很显然,他们没有烧死藤蔓,却将自己早早给烧糊了。 魏纠迅速抬眼四望,很快发现趴伏着人的八棵大树,他知道这八棵树就是阵眼所在,想要出去,就要先摧毁了阵眼。 于是他飞身掠起,朝着无人的那棵大树袭去。 他急于破阵,自然是选个好下手的,西北角的大树无人,最好下手。 可谁想到他刚刚挨近那颗大树时,那树梢突然蹿跳出雪白的一团绒毛,定睛一看,居然是只猫儿。 看来苏易水排布藤阵不够人手,这魔藤需要依附活人驱动,他也不知从哪里捉了只猫儿充数。 魏纠心内冷笑,凭借灵敏的身形躲开了数不清的藤蔓袭击,然后便挥舞双钩,想要拦腰斩断那棵大树。 这些藤蔓是依附着八棵大树而生,只要树断,藤蔓自然会枯败掉落。可是就在双沟快要挨近树干时,猛然听到头顶一声霹雳暴喝。 魏纠抬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那只猫儿竟然大张嘴巴,在暴喝声里变成了只吊睛白虎,朝着他猛然扑来。 他连忙施展了移位术,快速避开白虎致命一击。 而那白虎扑空之后,再次窜跳上树,引颈猛喝,将整个树林的地皮震得山响。 魏纠低叫道:“庚金白虎!沐清歌的坐骑……竟然一直在你的手上?” 当年沐清歌嫌弃马牛一类的坐骑太俗,曾经只身前往西天玉峰,降服了只庚金白虎。 这虎其实虽然有虎形,却是上古异兽,靠吞噬生灵为生,凶悍无比,曾跟沐清歌参与樊爻大战,一战成名。 想到这虎的凶悍,急于脱困的魏纠自然不再与它纠葛,转头便看向了坐着个清秀小姑娘的大树。 不过那小姑娘,看他瞪过来,居然不慌乱,脸上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微笑……不能不叫人生疑。 而且那小姑娘笑得……竟然有些眼熟,只是魏纠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哪见过她。 他天生疑心病很重,见薛冉冉笑得太灿烂,反而透着诡异,干脆转身朝着苏易水所在的大树袭去。 当他扭身之时,自然看不见,身后的小姑娘微笑淡定的表情瞬间垮掉,只双手拜佛嘴里念念有词。 老天保佑,她就是怕这魔头过来,才故意朝他笑的。师父虽然吩咐她,只要不下树,会有藤蔓保护,但凶巴巴会开肚囊的魔头冲来,还是很吓人的! 只是魏纠又朝师父扑去,不知道师父是否有把握接住他雷霆一击。 苏易水一直闭目在正北方的大树上盘坐,左手单指朝天,右手二指顺地,手腕不停翻转,俨然是操控着藤蔓攻击。 魏纠这雷霆一击使了八分灵力,立意要立刻击毙苏易水,剪除后患。 毕竟现在的苏易水今非昔比,哪里有以前的神通?魏纠苦修二十年,有十足的自信,就算是三大门派的掌门也未必接住这致命一击。 可就在他的钩子挨近时,苏易水猛然睁开双眼,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长长的擀面杖。 冉冉就在相邻的树上,自然看得分明,那根好像还是她娘亲给她捎带上山的。 怪不得她临下山前烙饼时找不到,原来被师父揣在了怀里。 魏纠的双钩霸道极了,可是苏易水不慌不忙以擀面杖相迎,一个巧劲用擀面杖卡住了钩子后,就如放飞风筝之人,快速收线,将钩镰缠绕到了擀面杖上。 这看似轻巧,但是需要持续的灵力加持,才可与这麒麟双钩抗衡,否则只一根普通木棒子,早就被钩子勾断,哪里会成为双钩克星! 魏纠用力回扯钩子,一时与苏易水相持不下。这时他发现苏易水的身上也缠绕着紫藤,正吸取整个树林藤蔓的灵力与他抗衡,而苏易水睁开的眼睛,也呈现入魔紫光。 姓苏的杂碎!竟然人藤合一,操控紫藤吸取他的灵力。 连他这个魔修都不屑于借助魔物加持的邪魔歪道。亏苏易水一个正道楷模,竟然沦落到借助魔藤打斗的地步! 这些藤蔓生长往往需要十几日的功夫,而且对于风水光线的要求极其苛刻。姓苏的到底是多深沉的城府,老早就一步步地设计,不断示弱,引着他入这个早就设好的陷阱。 魏纠此时终于全想明白,也为时已晚了。 苏易水快速收链之后,已经将魏纠扯到了他的身旁。 魏纠擅长远攻,他以前跟苏易水交过手,深知不可近苏易水的身。一丈之内,全是苏易水的天下,挨得近了,想要翻身很难。 不得已,魏纠只能松开双钩,想要后撤。可是周遭生长迅速的藤蔓此时已如蛟龙盘绕,一下子就将魏纠缠绕住了。 就算魏纠用灵力震碎了几根,马上又有源源不断的新藤缠缚上来。 这种消耗简直天荒地老,就算是元婴马上要结成的魏纠,也有些接续不上。因为那些紫藤好似长着细细的须脚,如针一般扎入他的身体,不断吸取他的灵力…… 感受到灵力下降得飞快,魏纠有些慌神了,咬牙大喊:“苏易水!若被别人知道你私养魔藤,你的清誉可就全毁了!” 可是恍如入魔的苏易水压根不肯收手,源源不断的灵力全都被他通过藤蔓吸去了。 同时,苏易水也借助藤蔓快速将魏纠的灵力吸入他的体内,一时间,发冠震裂,长发漫天飞舞,俨然如邪神临世。 可他脸上依旧没有半丝表情,直到魏纠要被藤蔓覆盖全身时,他才冷然开口道:“二十年前,我就对你说过,离我远些,不然我会……弄死你。” 苏易水说这话时,眼皮低垂,目露鄙夷,那语气就跟碾死个蟑螂一般无足轻重。 这种发自骨子里的轻视刺激得魏纠愤恨咬牙。 可他清楚,姓苏的不是在吓唬人! 这些紫藤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寄仙藤,若是被这魔物缠住,最后很有可能被吸成干尸。 别人都认为苏易水为人周正,清高不染,甚至不屑于与成为反王的父亲平亲王为伍。 但是魏纠总觉得这家伙邪邪的,让人忌惮得很。 如今落入苏易水的陷阱,马上就要成为干尸。为今之计,只能金蝉脱壳,献祭了自己的一半结丹,看看能不能脱困。 想到这,魏纠恨得要死,只能咬牙念咒,将大半结丹逼出,化作了带有灵力的人形,让紫藤缠绕。而他自己则默念遁地诀,快速一缩,遁地逃之夭夭。 眼看就要结成元婴之人,却被迫献祭大半结丹,经年修为毁为一旦,此中的恼恨简直无法言语形容。 但这办法果然管用,起码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当魏纠终于狼狈不堪地从地下钻出,回头看着那紫光隐隐的树林,伸手便捏死了凑过来跟他说话的部下,吸取他们的灵力补充自己空虚的内丹。 “苏易水!我同你势不两立!” 屠九鸢立在一旁也是心惊胆战,看着灰头土脸的尊上一阵心疼。 且不说魏纠磨牙喝骂,脏话连天,发毒誓要将苏易水碎尸万段。 再说那藤蔓遍地的树林子里,当魏纠仓皇逃跑后,夕阳余晖也收了最后一抹。当林子渐渐笼罩上黑暗时,那些紫藤仿佛失水一般,迅速萎靡,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当羽臣他们从树上滑落下来时,惊魂未定,不过高仓一脸惊喜地道:“师父,您真是太厉害了!可惜那三大门派的人不在,不然看谁敢说您窝囊!” 可是白柏山却一脸惊魂未定。他从小痴迷修真,自然懂得比高仓他们多。 方才魏纠高喊“魔藤”,若他所言为真,苏易水岂不是私养了正道命令禁止的魔物? 听到了二徒弟的迟疑的问询,苏易水淡淡道:“万物生长,各有其用法,是魔是仙,皆由心定。能救人一命的,岂会是魔物?”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有否认,也没承认。白柏山识趣,便没再问下去。 不过苏易水很明显走了修真的第三条路。他利用那紫藤吸取了魏纠大半修为,倒是很好地填补了长久以来内丹的空虚,像魏纠这样大补的极品,可是千金都买不来的啊! 第 19 章(一本真经) 薛冉冉虽然年纪小,可是以前被爹娘拘在院中时,就喜欢趴在墙头安静琢磨墙外走来走去的人。 可师父显然不是她能琢磨清楚的。她觉得师父真是深不可测,让人防不胜防。 很明显,他利用这次灵果降生的时机,精心编织了一张大网。苏易水是狩猎的蜘蛛,而魏纠是一头撞入网中的肥美肉虫子。 也难怪当年那个沐清歌落得那般凄惨下场。若是苏易水立意要算计什么人,一定是草灰蛇线,伏延千里吧? 想到这,薛冉冉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幽幽叹了口气。可她刚叹完气,就看见师父正冷冷看着她。 “你在想什么?” 冉冉迟疑道:“就是觉得师父真是太……聪明了!” 说完这话,她觉得语气不够真诚,准备扬起笑脸大拍一下师父的马屁。 可是师父似乎不甚高兴的样子,举步转身,长袖翩飞地出了树林。 冉冉摸了摸自己的抓髻,有些不确定师父是不是生气了。不过她想到自己种下的种子万一祸害了路过的客商可就不好了。 但是师父消气之后,倒是跟她解释了一下:“那物生命极短,一旦枯萎,便不会再萌芽。而且它的种子很难结出,三百年才会结下一颗。” 冉冉听了松了一口气,同时纳闷道:“师父,您为何让我来种?” 苏易水将树根水递送到了她的嘴边,淡淡道:“你的命格很旺植物,你家院子里的花不就开得很好吗?” 冉冉乖乖喝下了水,觉得师父所言在理,她从小到大种的花花草草,还有菜蔬的确都长得出奇的好。 不过喝完水后,她的嘴角挂上了褐色的药汁沫,苏易水掏出了巾帕替她擦拭。冉冉不好意思地往后躲了一下。 苏易水平板地说道:“女孩子邋里邋遢的,像什么话,别动!” 冉冉只好一动不动,任着师父给她擦嘴。只是那一双大眼有些无处安放,只好呆呆看着师父的俊脸。 那如画般的脸这般近看,真是让人心情为之一畅。苏易水倒没说什么,只任着自己的小徒弟发呆地看他。 只是他低垂的眼眸里似乎酿着什么,却又一时看不清楚。 师徒二人坐在大石上,看起来关系融洽。可丘喜儿远远看着小师妹和师父的背影,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师父为人清冷,有时给他们上课,随手指一指古籍,让他们自己看,而他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不过他对小师妹倒是会多说些,可若说师父独宠小师妹,也不对,因为有时候,师父对小师妹又格外严苛。 最起码,小师妹到现在都没再碰过丹炉呢!哪像她都已经开始更高一阶的修行了。 一举伏击了魔修魏纠后,接下来的路程就轻松顺畅很多。 白柏山很担心那个魏纠到处宣扬师父私用魔藤的事情,所以在河边汲水时,跟几个同门闲聊起来。 不过冉冉听了,却笑着道:“我觉得是那魏纠会更担心些。” 喜儿不明白,问道:“他担心什么?” “担心师父会宣扬他失了大半修为的事情啊!”冉冉一边灌水袋,一边歪头说道。 白柏山听了小师妹的话,有些恍然:魏纠不择手段,树敌甚多,现在他被掏空了修真家底,当然要拉屎捂紧被窝,绝不会主动露出自己空虚的底子来。 当回到西山时,薛冉冉终于可以沐浴更衣,躺在床上舒服睡觉了。可没躺一会,怕冷的丘喜儿就披着厚毯子敲她的房门,跟她同挤一个被窝。 冉冉从小没有姐妹陪伴,对于这种同盖大被的小姐妹秉烛夜谈有些陌生,又透着新奇。 丘喜儿这两天一直心绪未定,忍不住跟冉冉聊一聊这两天经历的波澜壮阔。 虽然下西山不到半个月,但丘喜儿对自己的师门,以及师父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尤其是在绝山看到了转生的前师尊沐清歌后,她已经演绎出一套全须全尾的儿女恩怨话本子。 大约就是入魔师尊沐清歌垂涎着英俊弟子,就算转世重生,也不肯死心一类。不过沐清歌那般貌美,叫个男人都很难把持。 也不知师父苏易水是天生冷血,还是修炼掉了欲念。当初面对如此美人师父都能下得去狠手,可见无情便是无敌了。 想到那日在镇子上吃饭时,师父瞟了她一眼的眼神,丘喜儿在温暖的被窝里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听冉冉好奇地问,丘喜儿费力描述了一下:“就像……就像被猛兽……不,比猛兽还恐怖的什么盯着,好像下一刻,师父就要将我挫骨扬灰了般……” 说着说着,丘喜儿想到了师父在树林子与魏纠抗衡时的铁血手腕,还后知后觉地吓哭了。 冉冉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可还是抱紧了肉墩墩的师姐,柔声安慰。 同时冉冉想到,她的确有几次看师父发呆时,而师父看她的眼神有些莫测高深。 可见师父很介意别人垂涎他的美色。于是冉冉一阵后怕,暗暗提醒自己,不可再无礼多看师父。 回到西山的苏易水,又要在山顶闭关一个月才能出来。大约消化掉魏纠的灵力结丹,也需要花费些许功夫。 期间,那三大门派几次派人来寻,却发现原本轻易能够破解的西山灵盾骤然便强,怎么都无法突破进去。 九华派的卫放从绝山之行后,便很瞧不起苏易水。 可几次都不能闯入西山,不能不心中纳闷:那个苏易水明明弱得不敢跟魏纠一战,为何他的护山灵盾却越来越强呢? 虽然山下来人不肯离去,执意要等到苏易水出关,西山上却清净得很。 不过那只白虎从树林出来后,就又变回了猫儿的模样,而且似乎饿得很,平日钻入山林里不见虎影,隔三差五,还咬着几只野鸡入厨房,然后朝着冉冉喵喵叫。 冉冉后来才闹明白,这小老虎是叫她帮它拔鸡毛。 虽然她起初有些怕它,但是发现它乃讲究吃喝的同道之后,对小老虎平添好感,鸡毛也拔得特别干净,还会贴心用刀切块,让它可以一边躺在围廊晒太阳一边吃。 冉冉便学了它的样子,拿着一盆自制的杏仁核桃酥,从废旧库房里搬了个摇椅,在庭院里消磨无聊的光阴。 跟其他三位同门功课满满,晨昏苦练不同,冉冉借口三餐需要做饭,很能偷懒。 大部分时间里,她都能手脚麻利地做好餐饭,然后便坐在自己的小庭院里,浇浇花草小树,再吃吃酥饼,晒一晒太阳。 话说师父吩咐她照顾的那株小树,在他们这次回来后,长得好似快了很多,那浓郁的枝丫已经蔓延开来,远远看去,好似一把绿绒的小伞。冉冉每次躲在树荫底下,都能睡个香甜无比的午觉。 师父闭关前,吩咐过他们自行入书斋寻书修炼。 不过二师叔羽童不准他们乱闯,都是先将书给拿出来分给他们。不过这天羽童有事,便吩咐冉冉去书斋取书。 这几个徒侄儿里,就冉冉手脚最麻利,应该不会碰坏主人的器物。 冉冉这是第一次入师父的书斋,据说这里也是前师尊的书斋,里面的古籍无数,大部分都是竹简,还有羊皮的古籍。 冉冉搬来大□□爬上高高的书架子,按照二师叔给的书单将书类挑拣好了以后,突然一眼瞄到了书架上雕刻的老虎纹路。 这大约也是前师尊的手笔,雕刻的就是庚金白虎玩刺猬球的情形,那老虎尾巴还高高翘起,仿佛把手一般,甚是逗人。 也不知怎么的,冉冉一时手痒,想拽拽老虎的尾巴,可她刚撸了两下,就听到书架最高处传开“咔哒”一声。 冉冉以为自己碰坏了书架,暗叫糟了,连忙爬上去看,却发现几本书的后面居然有个暗格,里面落满灰尘,看来一直无人动过。 一时好奇心的驱使,她伸手从暗格里取出了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不知用什么材质的纸制成的书,封皮上面洋洋洒洒写着两个大字“玩经”。 她认得这字体,跟大厅墙壁上的宫规一个样,看来是沐清歌亲笔编纂。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不务正业的前师尊果然与众不同,光是个“玩”都能汇集成经,还真是个会玩的人呢! 抱着虔诚观摩的心态,冉冉翻开了第一页,只见索引里“玩”的种类真是五花八门。有吃食烹饪,有名酒精酿,有赏玩奇物,还有名山趣洞。 而吃食里记录的也都是沐师尊享受美食的心得。 譬如京城生记的水煎包,佐料配百味斋的陈醋半勺,辣油三滴即可。八公山豆腐,需用芫荽烫食方能体会豆味鲜美……诸如此类,美食配餐的讲究甚多。 沐师尊生怕自己总结出来的吃食经验失传,煞有其事地编纂成书,准备传给徒子徒孙啊! 冉冉津津有味地翻看了几页以后,一眼看到其中有一项叫“凶兽”的,寻思着是不是记录了庚金白虎的驯服法子,于是便按着索引翻到那页上。 可翻到那页一看,冉冉再次傻眼,这插画上画得惟妙惟肖的美少年……不正是她师父苏易水吗? 而插画旁则是煞有其事的一番批注:“此物凶猛,不喜葱蒜,睚眦必报,逗引需谨慎,若夸容貌迤逦,杀气最盛,须得徐徐逗引,若以海盐腌渍的龙眼干安抚,可平三分怒气……” 冉冉看着看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该说不说,前师尊还真是够损的! 想来师父苏易水那时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而沐清歌就这么逗弄少年心性,明知道他避忌别人谈论他的容貌,她偏偏迎难而上,还编撰入了册子…… 也难怪师父恨她至极,最后叛出了师门呢! 第 20 章(索要东西) 不过这么说来,师父也有偏爱的小零嘴,不知道这个海盐腌渍的龙眼究竟怎么个美味法…… 冉冉也算是会吃的,可是依旧想不出那是什么味。 这书显然是前师尊的私物,藏匿在此,一直无人发现。 冉冉觉得自己若拿出来揣在身上,一旦被师父发现,只怕立刻被挫骨扬灰了。 所以她闲看一会,便依依不舍地放了回去,准备以后有机会时再来拜读大作。 因为那《玩经》里关于吃食的篇章很对冉冉的胃口,所以她记住了几个方子,试着去做。 尤其时里面有一种酒叫“误天仙”,据说酒味甘美得叫人不想升仙。 冉冉有些好奇,便寻了酿酒的米粮,然后还买了红曲酒坛等物,试着酿造了些。虽然这酒酿造繁复,须得拿捏温度与湿度,但是冉冉失败了几次后,便掌握窍门了。 她的爹娘在镇上开小吃摊,冉冉寻思着自己若是酿出些来,让娘亲去卖,若是能多卖些钱来,爹娘也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当然,她也顺便做了些海盐的龙眼干,只是试了几次,味道并不好,又试着调配些蜂蜜进去,才总算压住了海盐发涩的味道。 这天,小老虎吃完两只鸡后,便心满意足地跳到薛冉冉的怀里,一人一虎瘫软在摇椅上,不一会,就睡意朦胧。 当终于闭关出来的苏易水举步来到小徒弟院子时,看到的便是摇曳绵延的枝丫下,少女抱猫,睡得脸蛋喷香松软的情形。 苏易水走路无声,迈开长腿走到了椅子旁,那小老虎警觉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后,便轻扫下尾巴,跑开了。 在朦胧睡意间,冉冉觉得脸儿有些发痒,待她微睁开眼时,才警觉恩师驾到。 她连忙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说:“师父,您找我有事?” 苏易水依旧一身素衣,伸手替她捡掉落在头顶的树叶,问:“这个时辰,你不应该是在草堂打坐吗” 听师父这么问起,冉冉这才惊觉自己偷懒被被抓包了,她讷讷道:“今晚要吃酱香鸭和香菇包,所以我早回来一会准备了下食材……” 苏易水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身子变康健,就不必做功课了?” 冉冉连忙晃起拨浪鼓,摆手道:“弟子不敢,只是……弟子真不是仙修的体质,便想着先背一背丹丸药典,再修炼其他的,免得下次炼丹再出错……” 说到最后,她觉得偷懒撒谎太可耻,倒不如老实说出自己的不长进来,也省得耽误师父的功夫。 于是她咬咬牙,老实道:“我娘说,我修真强健身体就好,不必真修出什么长生不老来……将来我还是要下山侍奉爹娘的。” 苏易水平静地问:“所以,你的志向也是如此,只求数十年的苟活,将来下山嫁人生子,重复你爹娘的生活?” 冉冉觉得这不就是大部分人的愿望吗?虽然听着平淡乏味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听师父的话里似有苛责之意,她决定再点缀些远大的志向:“当然,我还要多赚钱给爹娘,给他们翻盖大些的房子。” 苏易水依旧直直看着她道:“那你将来可要找个有钱的人嫁,若是嫁个王爷皇子,倒是一朝遂愿了。” 冉冉觉得自己可没这个福气,不过听师父这么说,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苏易水似乎懒得看少女含羞带笑,板着俊脸道:“既入我师门,怎么能没有上进之心?你若再这么惫懒,可以立刻卷铺盖走人。” 冉冉连忙小声认错。 她跟其他徒弟们不同,若是被逐出师门,怪病再犯,可只有死路一条了。 苏易水点了点头,让冉冉给他沏了一杯清茶。 冉冉入屋沏茶的时候,突然瞟了一眼蜜糖罐子,里面有她依着那《玩经》腌渍的龙眼干。于是她又抓了一把放入碟中,配着茶一起用托盘送出去。 师父今日明显是来找茬,她得将他老人家安抚好了。 不料师父看到那碟子挂着细盐粒的龙眼干的时候,半响也不说话,只是语调骤然低沉冰冷道:“这是哪来的?” 冉冉不敢说那大逆不道的《玩经》,便小声道:“曾经吃过,我便试着做了,师父您要不要尝尝?” 苏易水将茶水一口饮下后,却碰都不碰那龙眼干一下,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冉冉有些落寞地将龙眼干放入嘴里,一股子咸甜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这东西其实并不是很好吃。 沐师尊虽然已经重生,可是她一定不知道,昔日的凶兽徒儿已经换了口味,这等能消减三分怒气的果干,已经不管用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冉冉做饭时从帮厨的二师叔嘴里听闻了这两天山下不断来人的缘故。 原来那个人参果沐清歌最后决定投拜到了九华派的门下。 这九华是三大门派里实力声望最顶尖的。沐清歌作此选择,其他两大门派也无话可说。 而身为沐清歌的新师父,开元真人很有样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卫放护送沐清歌来西山,亲自讨要属于她的法器和坐骑。 不过因为之前苏易水一直闭关,所以讨要物件的信件没法送达。卫放他们又进不了山,只能将拜山的帖子放在西山山门前的石头上。 当苏易水出关的时候,羽童便将帖子呈递给了师父。 对于九华派一副急吼吼,要替沐清歌继承整个西山的架势,羽氏兄妹很不屑。 撇开苏易水和沐清歌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提,当年沐清歌可是当着西山弟子的面儿说过,灵犀宫将来由苏易水继承的。 这二十年间,也一直是主仆三人经营照料这里。 如今沐清歌虽然转生,但是她当年托孤之后,便已经不是灵犀宫的宫主了,如今又回头要东西,难免有出尔反尔的嫌疑。 苏易水倒不置可否,让薛冉冉他们将小老虎和一些大小法器,还有一把金光闪闪缀满宝石的长剑送下去。 冉冉这些日子喂食小白老虎,喂着喂着便生出些感情,想到以后见不到它了,心里还有些依依不舍。 所以下山的一路上,她抱着小老虎,贴着它的毛绒耳朵,小声嘀咕着什么以后不许抓老鼠吃,若是没人替它给鸡拔毛,也不要太挑食了,吃完东西,别忘了找块湿抹布擦擦爪子。 丘喜儿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生怕小师妹太絮叨,惹恼了庚金神兽,别再一口将小师妹的脑袋咬掉了。 不过若不知情,那白虎神兽看着可真像只奶猫。老老实实地趴在沐清歌的怀里,偶尔还有伸舌头舔她的脸。 待到了山底下,冉冉才发现,那个沐清歌居然也来了。看来她在九华派受到了很好的待遇,一众弟子簇拥,看着并不像软禁的囚犯,反而像是娇养的贵客。 白柏山在她旁边小声道:“都说这我们这位前师尊善于逢迎权贵,当初扶持了当今陛下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她虽然触犯了仙修的禁忌,私开魔界差点酿下大祸,但是在皇城宫里,却是一等一的贵人呢!” 说这话时,二师兄的话语里带着遮掩不住的羡慕。毕竟修真并非人人都能升天,可是一朝得了恩宠权贵,却是立刻可得的荣华惬意。 想来沐师尊在九华派里如此如鱼得水,也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给她撑腰。 这么看来,重活一世的沐清歌并非一败涂地,完全可以顺势重起啊! 甚至她的身边还有几个看着眼熟的人。 冉冉认出,那几个好像是之前来西山求医却惨遭碰壁的人,好像是……什么林丞相的家仆,而他们跟着的那个高瘦白面的书生,该不会是当初前来求医的林丞相的儿子吧? 看那位高瘦的林公子一脸恭敬,冲着沐清歌一口一个“师父”,看来刚果熟坠地的沐清歌已经神速收了位权贵弟子傍身,快速地适应着二十年后的一切…… 不过看到送东西下来的是苏易水的徒弟们,而不是苏易水时,沐清歌的脸上明显露出一抹失望。 冉冉他们知道这位是自己的前师尊——西山以前的主人,所以虽然跟卫放这些九华弟子不对付,他们也没有出言挑衅,规规矩矩将东西给她就是了。 别的东西还好,只是到了那庚金白虎的时候,沐清歌的手刚伸过去,那老虎突然炸毛了,朝着沐清歌恶狠狠“啊呜”了一声。 明明是奶猫的身体,可突然嘴巴变大,虎啸声震天响,真叫人猝不及防。 九华派众人不由得纷纷后退,沐清歌似乎强忍着没有退后,只是面带强笑看着那庚金白虎,略带遗憾道:“当年我跟这虎定下了魂誓,它才成为我的坐骑,现在看来,二十年前我被击乱了元神时,这魂誓已解。它本是山野灵兽,无拘无束才对,现在不愿跟我,我也不强求了……” 那小老虎听了这话,也不理众人,甩着尾巴,扭身便入山林里抓鸡吃去了。 别人还好,冉冉听了这话很高兴,看来以后她还能跟小老虎一起在院子里相依偎地晒太阳。 沐清歌虽然不要以前的坐骑了,其他的都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尤其是对着那把金光闪闪的宝剑,一副很看重的样子。据说这剑乃是当今陛下当年给沐仙长特制的剑,名贵得很。 不过她看了看几个西山弟子拿下来的东西,轻声问道:“怎么没有九转玄铁丹炉?” 第 21 章(嘴硬心软) 几个下山的小字辈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什么炉子。 所以白柏山听了沐仙师的问话,抢先应承下来,赶紧转身跑上山,询问师父是不是落下了什么炉子。 苏易水难得有闲情逸致,正在庭院的溪水凉亭边调试琴弦,听白柏山来问,却所问非所答道:“东西是你小师妹亲手给出去的吗?” 白柏山恭谨道:“您吩咐了让小师妹送的,她自然一样不差地送到了。不过她拿的那些东西里,并无什么丹炉啊!” 苏易水用长指拨动着刚刚修好的琴弦,发出幽古清律,然后垂眸说道:“告诉山下来人,那丹炉是我当初从雪峰采炼陨石玄铁补炼而成,只是借给沐清歌的,并非她之物。我不愿给,别人就拿不走。” 白柏山记住了师父吩咐的话后,又一路飞奔跑了下去。 方才白柏山上去问话的时候,沐清歌一直同剩下的三位弟子聊天。虽然刚出树上掉下来,但沐清歌十分健谈,人情世故老练,倒是符合她两世经历。 只三言两语间,她便盘问清楚了苏易水几位新徒的家世根基。 冉冉说得不多,每当沐清歌问起她时,她只作被沐清歌样子迷倒的样子痴痴傻笑。 倒不是她的家世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冉冉心眼多,感觉沐清歌跟师父的恩怨纠葛太多,如今敌友未分。若是这位沐清歌魔性不改,拿了她的家人做要挟,胁迫她谋害师父该如何是好。 所以当高仓见她不说话,迫不及待地要替她作答时,冉冉适时地打断了大师兄,指着山路旁的柿子树笑问道:“沐仙长,你口渴吗?要不要我给你打几个柿子下来吃?” 沐清歌微笑着摇摇头,倒是多看了这个叫薛冉冉的小姑娘几眼。 苏易水的几个徒弟里,应该就是这个小姑娘有些脑子,长得也还不错…… 心念流转间,她突然伸手握住了冉冉纤细的手腕,眯眼细品她的脉象与灵力。 不过一握之下,空空如也,听不到回响,也没有什么灵木气息……这姑娘就是个资质平平,无甚过人之处的凡夫俗子一个。 苏易水就是以这几个歪瓜裂枣为借口,一口回绝了她,不肯与她再续师徒之缘…… 她记得自己在魂飞魄散前,分明听到了苏易水肝胆俱裂的那一声“清歌”……为何再次相见时,他却一副冷漠的样子呢? 是不是,他知道了那先掉落下来的灵果…… 想到这,沐清歌深吸了一口气。她曾委婉问过九华师尊开元真人,他对树上结下多少灵果的事情并不知晓。 更何况一直隐居的苏易水呢! 还未熟透的果子,早早在十六年前就被挤掉了,可见“她”毫无生存意志,如今全无踪影,也该不在了。 而她只需要好好努力的经营好自己的一切就好了。 想到这,沐清歌心里稍安,只是当听到白柏山的传话时,眼眶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打转转。莹莹泪光,叫人同情。 一旁的卫放听了却圆瞪了眼睛:“你们西山派也太狂傲了,要知道这丹炉可是要给当今陛下炼丹之用……” 他的话还没说完,沐清歌一个犀利的眼神递送过去,卫放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便悻悻闭了嘴。 既然遭到了回绝,沐清歌也不再提丹炉的事情,转而说起了思念西山旧日屋舍,想要上山走走看看。 可惜沐清歌重游灵犀宫,去后山看一看昔日她亲手栽种的冰莲的要求,师父也一一回绝了。 可怜白柏山这么爬上爬下的传话,累得实在直不起腰,最后还要气喘吁吁地斟酌措辞,看怎么传达师父的话,才不能伤了沐仙师的心。 不过已经拿回了陛下赏赐的宝剑,沐清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言嘱咐几位西山小字辈,照顾好西山灵鹫宫的那一池荷花之后,便随着九华弟子翩然而去了。 世人都知,沐清歌最喜欢荷花,据说曾为了收集罕见的冰莲,入雪山瑶池屠龙抢夺,痴迷得很! 所以她这么嘱咐,也是合情合理,完全是舍不得昔日爱物的口气。 不过回去后,冉冉跟二师叔一起洗菜切肉闲聊时,二师叔却微微叹了口气。 很少有人知道,当初沐清歌之所以修造荷池,完全是为了苏易水。当年他心火太升盛,把持不住早早练成的结丹,差一点就要崩裂而亡。 幸好沐清歌寻觅来一池瑶池冰莲,更是亲自加持,与他泡在荷池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替苏易水慢慢引回走火入魔的心脉。 说到这时,二师叔也不得不承认,沐清歌虽然行事怪诞荒唐,可是对自己的弟子们都是一等一的好。 可惜她不走正路,最后酿成大祸,就此身败名裂。 冉冉听了二师叔这么一说,这才恍然。 先前她还有些纳闷,沐清歌为何临走的时候独独提起那池莲花。 现在想来,她固然是留恋西山花草,其实也是指望勾起苏易水的回忆,想起她的好,挽回一下曾经的师徒之情吧? 冉冉吃完饭,在山中散步,她还特意绕到后山看了看那荷花池。 如今已经秋天快入冬的时节,荷花老早就凋谢了,一片的枯败,也看不出这荷塘有何让人念念不忘之处。 她看了一会,挽起了裤腿,打算拿着泥铲在池塘边试着挖段莲藕。 自从那日她跟师父表露凡人志向,只想早点下山侍奉爹娘,外加成婚生子过安稳日子后,师父看着她的表情便有些透着不痛快。 冉冉觉得大约是师父之前闭关太久,没有吃到顺口食物的缘故。所以她今日打算做点爽口的藕夹。 可惜池边太滑,冉冉有几次差点滑入池中,吓得不识水性的她连忙后退,只带着两脚湿泥回去。 因为脏了脚,冉冉用水桶冲洗一下后,决定顺便再洗个澡,作为丹修之人,最便利的就是一天温热的汤水不断。 想要洗热水澡时,丹房里几个熬药的大灶都能用。不过洗好了澡,冉冉看了看二师叔前些日子给自己送回来的那个丹炉,外表黑黝黝的,脏得有些让人看不过眼了。 既然自己洗了澡,也让丹炉洗得清爽些,也许自己的诚心打动了丹炉,下次再开炉炼丹的时候,它就不会让自己出糗了。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冉冉寻来了抹布,还有去泥垢脏污的碱水,一边哼着绝山小调一边擦拭着丹炉。 当擦拭几下的时候,冉冉觉得这丹炉的底子还不错,居然还有好看的花纹,于是她擦得更起劲了。 当大半的炉子擦拭干净之后,她发现炉子原本是用一种似金非金的材质铸成,只是后来也许烧坏了炉底,便用一种黑色的金属修补。 可以看出当时修补的十分仔细,居然连花纹都闭合补上了。冉冉无意中看到了炉子的底肚上居然还有一行篆刻小字。 她仔细看了看,轻声读了出来——“九转玄铁”。 读完之后,冉冉静默了一会,然后眼睛渐渐放大:这个“九转玄铁”难道……就是沐清歌想要走的那个吗? 既然九华派千里迢迢赶来,特意要这东西,便说明此物足够金贵稀罕。可师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将这个炉子拿来给她这个菜鸡用了? 冉冉有些不安,连忙洗干净手,然后拿起刚才在山下摘的野柿子跑去找师父。 当她入了师父的院落时,没有找到人,一路找寻,又绕回到了干枯的荷塘边。 人还没看到,她便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古琴声。 这种古朴的音调弹奏着简单的音律都有种绕梁不绝的悸动感,冉冉不由得放慢脚步,静听那悠扬的曲子。 此时,那个长发披散在肩的男子盘坐木栈桥上,对着枯萎的荷池闭眼拨动琴弦。 初时如夜曲低吟,月光半露,渐渐琴声高扬,如战场肃杀,铮声阵阵。恍惚中,冉冉似乎来到了厮杀喧天的战场,数不清的芒箭朝她疾射而来。 可下一瞬间,她被人一把扯到了白虎之上,有人在耳边喊着无尽的怒意低吼道:“你渡世人,为何先不渡己?” 恍惚中,激荡的琴声再次平缓,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摸有些发痒的脸,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此时琴声将歇,而荷香阵阵。就在苏易水闭眼弹琴的功夫,那已经开败了的荷池里居然再次绽放满了饱满的荷花…… 瑶池冰莲,并非凡品,一朵朵雪白莹亮,仿若冰雪雕琢般,剔透莹亮…… 冉冉甚至来不及擦拭眼泪,一脸惊喜地来到荷塘边,看着绽放的花儿道:“师父,您可真有神通,这花……” 说到这时,她微微顿了一下。 就在方才,沐清歌还说希望人照顾好她的荷塘。而之后,师父便用音律散功,催生出满池娇艳稀罕的冰莲。 这曾经的师徒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人都道苏易水和沐清歌之间夹杂不清,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师父嘴巴上硬冷得很。可是方才那古琴里分明夹裹着红尘柔情,万分的不舍啊。 冉冉听多了三师姐演绎的各种师徒恩仇录,脑子灵光得很,这么一下子便推敲出,苏易水对沐清歌嘴硬心软来。 若是他还顾念着曾经的情谊,方才为何不肯让人上山?如果能让沐清歌看到这满池子心爱的荷花,那他们解不开的仇怨也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啊! 第 22 章(小家碧玉) 就在这时,苏易水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递送给了她。 冉冉不好意思地赶紧接过擦拭眼泪,释然微笑道:“师父的琴艺真是高妙,弟子听得入迷动情,不知怎么的,就哭了出来。” 苏易水看着她湿哒哒的小脸,表情似乎微微紧绷,然后低头问:“你听着琴声,可曾想起什么?” 冉冉半张起嘴巴,她想说出方才脑中的臆想,可是话涌到嘴边却自动变成了:“就是听着挺感动的,另外荷花又开了真好,摘下荷叶可以做叫花鸡……” 说完话后,她便发现师父的脸骤然起了寒霜。 想起不可花痴一般久看师父,冉冉连忙低头,突然想起自己来寻师父缘由,于是问道:“师父,您给我用的丹炉……可是九转玄铁炉”? 然后她便说起自己方才擦炉子后的发现,末了怯怯地说:“会不会是师父您一不小心,将它当成了旧炉子给我用了?” 苏易水板着脸,似乎在消化那只荷叶叫花鸡,嘴上倒是平和地道:“闲放着无用,你别辜负那炉便好。” 冉冉看师父变相承认,突然心里涌起一团如赤火般的热意:她如此菜鸡,可师父却将顶好的炉子给她用!若是不炼出千把个还魂神通丹来,岂不是辜负了师父的爱重? 原本随波逐流不思上进的心,这一刻,真有洗心革面的冲动! 冉冉郑重跟师父保证,这次炼丹肯定会心无旁骛,努力炼出像样的丹丸来。 苏易水这次看都不看她,只是默默伫立在池塘边,看着满池子莹白的冰莲不知在想什么,看着背影,总有那么些落寞之意…… 冉冉不敢打扰师父的冥想,鞠礼之后,便脚步雀跃地走了。 现在三师姐已经开始炼制更高一阶的洗髓丸了,她也要日夜苦练,不能再偷懒了。 这次,面对擦得铮明瓦亮的丹炉,冉冉默默回想着师父教给她平心静气的要诀,盘腿而坐,气沉丹田。 起初耳旁还有炉火的噼啪声,可是渐渐的,当气息与脉动调和均匀时,外界的杂声便渐渐屏蔽开来。 一旁刚刚打了个盹儿的丘喜儿朦胧睁开睡眼,无意飘向身边的冉冉时,不由得愣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炉火映衬的,小师妹的脸上泛着微微的亮光,整个人看着……就是跟平时不太一样。 具体有什么不同,丘喜儿也说不好,总之让人隐隐生出些敬畏之感! 丘喜儿感慨,打坐果然能提升人的气质,所以她也不好摸鱼偷懒,赶紧也闭上眼,对着炉火也静心静气,指望自己像师父那样,早日练成绝世美人。 也许是丹炉感受到了冉冉的诚心,这次开炉的时候,总算不是包子香味四溢。冉冉赶紧捧着清心丹去找大师兄。 上次她没练好,这次一定要补偿师兄,让他好好平心静气。 但是大师兄高仓手晃得跟摇扇般,忙不迭说自己最近心静得很,不必服用丹药。 递给二师兄时,二师兄强笑着说自己最近拉肚子,不好乱吃东西。 冉冉知道,自己的丹丸名头算是臭了。上次差点撑死大师兄,这次自然无人敢服用。 她不好麻烦别人,只能自己亲自尝试。入口时,发现这次居然带着荷花的清甜味道。 冉冉自己也有些忐忑,嘱咐丘喜儿将她屋子里的零嘴都捧走,免得她夜里失控,吃得撑死在屋里无人知。 不过这次,清心丸显然炼制得很好,一天过去了,冉冉愣是什么都不想吃。 就连给大家做饭的时候,闻着笋干钵鸡的味道,她都无动于衷。 这不禁让以吃为乐的冉冉有些哀愁。 这鸡是师父医好的病患送来的,乃是山下村子的短腿乡土芦花鸡,腿粗屁股敦实,看着就鲜美。冉冉原本是很期待吃到这鸡肉的,还特意让二师叔买了笋干来配。 待吃饭的时候,满桌子吃得香甜,就连苏易水都连喝了三碗鸡汤,只有冉冉索然无味地看着众人,看着那些菜肴一点都不想吃。 高仓看冉冉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心疼,便说:“这清心丸虽然可以平复心境,但也不会这么霸道,让人立刻辟谷吧?” 白柏山接着话说:“依着我看,小师妹虽然根基差了些,但真是个炼丹奇才,每次开炉,都能练出邪门的丹丸来。不过师妹,下次你也别乱试药了,若是吃出好歹来,真是让人心疼。” 苏易水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钵鸡了吃了大半,看起来很对他的胃口。 不过看二徒弟又向小师妹乱献殷勤,便开口道:“总是心疼,是气血不畅,你还要多加修行,明日练腿脚时……” 白柏山还算机灵,此刻突然顿悟出师父大约不喜欢看膝下的徒儿们打情骂俏。他还没待师父布置完“功课”,立刻接过师父的碗,利落地给师父添汤,笑着道:“师父,我就那么一说,这小师妹功力不到家,若是吃坏了,也让她长些记性……小师妹,你可得用心些,别老让师父跟你操心。” 这种墙头飘摇的姿态,连丘喜儿都看不下去了,狠狠瞪了二师兄一眼。 虽然她起初觉得二师兄文质彬彬,耐看些。可相处久了,又觉得像大师兄那样憨憨的少年郎才可靠。 吃完饭,苏易水叫住了准备收拾碗筷的冉冉,让她跟着自己去了后山,又来到了荷池边。 他指了指那荷池中间,开得最盛的一朵,对冉冉说道:“去,将那一朵摘下来。” 冉冉“哦”了一声,便四处寻找入水的小船。那荷塘的中间很深,若没小船,是过不去的。 可是苏易水却说:“不必用船,你径直走过去。” 冉冉不敢置信地看看荷池,小声问:“我踩着什么走过去?” 苏易水背着手,平静地说:“踩着包叫花鸡的荷叶,就能过去了。” 嗯……薛冉冉有些不能确定师父是在嘲讽她,还是真的希望她这么做。 虽然池里的荷花品种名贵,但是那荷叶并无出奇之处,若一脚踩踏下去,肯定会跌落池水里的。 冉冉从小体弱,娘不让她跟村里的孩子在河泡里玩水,所以她不会游泳,听了师父的话,她呆愣住了。 苏易水见她像看杀人犯似的瞪着自己,倒是嘴角轻勾了下,然后说:“修真辟谷,是为了洁净自身,让真气可以顺畅流过全身经脉。你这几天没有吃东西,正是修炼提气的最佳时机,只要掌握窍门,脚踏荷叶并非难事。” 冉冉这才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她看大师兄和二师兄苦练了这么久,也不过下山提货物时,脚步轻盈了那么一点点,她这个毫无根基的菜鸡,真的可以修炼这么玄妙的轻身术吗? “好好练,你也知道西山与赤门结仇,若是魏纠缓过来,必定前来报复,门下弟子无一能幸免,总不能次次见了魏纠,冲着他甜笑脱困吧?”说这话时,苏易水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屑。 冉冉想起上次在林中,她的确对魏魔头笑得有些谄媚,失了正道风骨,不禁暗自羞愧,同时隐隐后怕。 这总是提醒徒弟,入师门就小命不保的师父,让人不得不振奋。见师父说得如此在理,冉冉顿时觉得有了动力。 她先回自己的屋子里裹了厚实些的围胸,又换了厚裤子,免得万一落水走光,然后回来记下轻身术的口诀,便跟着苏易水一起在池边打坐片刻,。 运转调和了气息之后,她便壮着胆子跳上了荷叶…… 结果“噗通”一声,纤细的身子板就直直遁入水中。 当她被师父施术从水里拉拽上来时,浑身湿哒哒的冉冉趴在岸边吐水,然后一边咳嗽一边问师父:“不练这个,行不行?” 师父半蹲在她面前,沉默了一下,然后温和而有力地说:“不行。” 天气虽然十分寒凉,可是这池水却是温的,总算是不幸中唯一值得欣慰的。 总之冉冉在这荷池里扑腾了足足五日,每天回去休息时,都是浑身湿哒哒的。 再加上她这几日一直辟谷,连用麦芽糖痛快嘴巴的心思都没有,整个人简直了无生趣。 今日早晨,师父又折腾完冉冉后,便难得有心情,带着人下山访友去了。 丘喜儿都有些看不下去,一边替小师妹擦头发,一边唏嘘道:“冉冉,你到底怎么得罪师父了?他怎么独独折腾你啊?” 冉冉呆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然后挺了挺腰板,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然后自己给自己打气道:“师父不会这么想的,他是想教我些本事!” 丘喜儿才不信呢,她挑眉问:“那你学到了什么?” 冉冉略感欣慰道:“起码我学会了游泳。” 掉水的次数太多,她闭气屏息越发娴熟,有时候掉进去时,还会扑腾几下,渐渐无师自通,狗刨大法游起来也很欢实。 不过正在给她擦头的丘喜儿却“咦”了一声,低头细看小师妹的脸,然后说道:“冉冉,我怎么发现你最近的皮肤越来越好了?眉眼也明秀了很多。” 虽然冉冉一向都比她漂亮,可充其量也不过小家碧玉。 但是最近的冉冉就好似蒙尘明珠被擦拭通透了一般,虽然眉眼未变,却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气韵,皮肤莹白得发光,越看越叫人移不开眼。 第 23 章(准备下山) 听丘喜儿这么一说, 冉冉也凑到铜镜前照,发现自己的皮肤真的是好了很多。 她想到了二师叔曾说过,那荷池里的冰莲原本就是调和人灵力根基的灵物,当年沐清歌就曾经用这个为苏易水调和气息。 是不是泡了这荷池的水, 她的皮肤才这么好的? 丘喜儿听了冉冉的猜测, 不由得跃跃欲试, 当下就准备跟冉冉一起,也去那荷塘泡一泡。 若是能将她脸上的雀斑泡没了,也不枉修仙一回啊! 正好今天师父要带着大师叔和两个师兄下山访友。山中没有男人,若是去泡个露天润肤浴也不错! 等到了池边,冉冉先换好衣服,裹上厚实的围胸下水去游了一圈。 丘喜儿原本还担心水凉, 要知道现在可是要入冬了。 可看冉冉游的那么欢实,便试探着用手试了试水温。果真不是那么寒凉。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脱了外衣,裹好围胸之后便往水里跳。 可是下到水里游了一会之后,丘喜儿突然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身体的每个毛孔往里钻, 没过多久,丘喜儿便哇哇惨叫, 大声喊道:“快快……我……我要冻僵了!”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岸边游, 一边问冉冉:“水怎么变得这么冰?” 冉冉一愣,因为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冰凉啊!还觉得这水暖得四肢百骸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呢! 可是丘喜儿并不像是在夸大其词,泡在水中她浑身抖个不停,身体上开始冒出寒气,皮肤上也开始起了白霜, 眼看着就要冻成冰人了! 她来不及游上岸,就已经四肢僵硬, 半张着嘴,惊恐地看着冉冉,想要喊救命,却已经冻僵舌根了。 冉冉连忙游过去,想要推着丘喜儿上岸,可是她那两下狗刨,怎堪救人? 血色一点点地从丘喜儿的脸上褪去,眼看着她马上被冻死了。冉冉真的发急了,她恨不得自己能抱着喜儿飞上岸去。 就在这时,池中的水暗流涌动,尤其是冉冉周围的水好像沸腾了一般,一股说不出的热意在丹田处运转开来。 当难以抑制的时候,冉冉一下子从水池里跃起,纤足轻点,落在了荷叶之上。 她呆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伸手便去拉拽水中渐渐僵硬的喜儿。可是喜儿颇有些重量,她压根就拽不上来。 就在这时,只见眼前白影一闪,苏易水突然出现,他挥动了一下长指,水流涌起,稳稳将丘喜儿推到了岸上。 二师叔羽童连忙伸掌贴在了丘喜儿的后背上,运功将侵入体内的寒气逼出,然后大师叔羽臣帮忙抱起了不省人事的丘喜儿,将她送回去卧床休息。 随着师父刚刚回来的两个师兄,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 尤其是那轻盈立于荷叶之上的薛冉冉,一身儒白湿裙,露出纤美玉肩,微湿的头发贴服在脸颊脖颈上,纤细的脚踝不断滴落下晶莹的水珠,又在碧绿的荷叶上打着璇儿……看上去是那么的……诱人。 冉冉还来不及反应,便看见铁青着脸的师父突然脱下了他身上的斗篷,然后飞身而起,用斗篷卷在她的身上后,再将她带回到了岸上。 那两个男徒弟伸脖子还要看,不过苏易水却挡在了她的身前,堪堪遮住两个男徒弟的视线。 当看到师父冰冷得刺人的目光时,他们才惊觉自己失态了。 苏易水冷冷开口道:“这里无事,你们都各自练功去吧!” 高仓和白柏山他俩原本是跟随师父要前往草堂筑基练气。没想到经过荷塘时却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们俩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该说不说,小师妹的身段怎么这么好? 在印象里应该是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长裙湿哒哒贴身的时候,还……真是凹凸有致,只可惜惊鸿一瞥后,师父便横挡在了眼前。两个人只好意犹未尽地走开了。 “为何要脱衣游泳?难道不知这里会有人经过吗?” 待人都散去后,苏易水寒着脸,又拿起地上的衣裳,将冉冉裹成粽子,开始训人。 冉冉以为他们下山了,一时半会都会不来,可没想到师父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了。 方才差点酿成惨祸,她自知理亏,只能低头听着师父训。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打断师父没完没了的训话,迫不及待地问:“喜儿她怎么了?为什么会差点冻僵?” 苏易水显然没有说尽兴,不过他看冉冉急切的样子,还是板着脸解释道:“荷塘里种的是冰莲,乃是至寒之物。它们在这荷塘里生长经年,早就改变了这里的水质,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下去戏水的。你五行属木,内需空荡,这冰莲对你大有裨益。可若不适合的人下去。很容易吸收太多的寒气冻僵而死。” 听到这,冉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也就是说方才若不是苏易水及时回来,也许喜儿就要被活活冻死了! 看着她一脸内疚的样子,苏易水倒是缓和了语气:“是我没有跟你们交代清楚,以后让他们离这冰莲池远些,羽童已经给丘喜儿服下了暖融丹,她又被发现的及时,缓一缓就没事了。” 冉冉用力点了点头,以后她可再不敢带喜儿来戏水了。不过刚才她……是不是站到了荷叶上? 如今放下心来,她总算想到了方才她情急之下跃上荷叶的事情来了。 而苏易水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你天生有些惫懒,原来须得些压力才会有所长进……” 看来这一场意外也给师父启开了灵窍。授业解惑者如同厨子,得看肉下刀。像薛冉冉这样不思长进,只一门心思下山嫁人的,就得给她些上进的压力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功课,不光是在荷叶上走动。苏易水还寻来了一木桶的小石子,用它们来打立在荷叶上的冉冉。 师父虽然没动真力,但是打中的话也很疼,为了闪避,冉冉只好努力跳跃,犹如兔子精附身。 再说其他的同门们,对于薛冉冉这样的修真废材,居然能一日千里,掌握了水上漂的轻身之术,真是让人很是羡慕。 白柏山前些日子有些动摇的求道之心,也变得坚定起来。 他原本疑心师父不肯教他们真本事,每日只叫他们拎提沙包山上山下的跑,可是如今看来,苏易水的确有真本事,既能收拾得了魔修第一人魏纠,还能将小师妹这样的废材教导得如此出类拔萃。 这般仙师真是万金难求!只是仙师是不是有些偏心,为何小师妹进展飞速,而迟迟不教他真本事呢? 两天之后,白柏山实在忍不住,问苏易水为何不教他更高一层的仙术。 苏易水瞟了一眼他,淡然说道:“修真入门,从根基开始,修为越高,根基越难改变。你若后悔拜师西山,此时更改还来得及,若是修为再精深些,想要离开,就得散尽根基,难免伤筋动骨,晚些学,也是希望你们能别后悔。” 冉冉在一旁听着,倒是想起了先前九华派来人要东西时,二师兄的确围前围后殷勤得很,有些向沐清歌攀关系认祖归宗的意思。 苏易水显然觉察到了二师兄的小心思,这才出言提点。 白柏山没想到自己之前的小九九都被师父看在眼里,还当着众位师兄妹的面,如此坦诚说出来,顿时有些羞愧难当,连忙辩解自己并无改投师门的心思。 苏易水看着他,淡淡道:“当初来西山投拜的弟子甚多,我为何会选了你们几个?只因为你们几个的祖上都与西山有些渊源,有人曾经欠了你们长辈的人情,我不过兑现故人承诺。不过师徒之缘深浅,本就不由人控。此时后悔,可以随时下山。” 说完他便站起身走出了饭堂。 很显然,这也是对白柏山的问题的回答――既然入了苏易水的山门,就该听他的章程,让你每日拎提沙包,就乖乖拎提,若是不耐,觉得没有学到本事,现在山门也是随意敞开,自可离去。 可是后悔了,想要走,就别怪做师父的要收回教出的根基本事了! 冉冉咬着筷子,觉得师父也是在敲打自己,在永城西山这里,修真之路一旦踏上,并非自己想要放弃便能放弃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若是不嫁人,只在西山潜心修真,不知爹娘该如何失望,也不知他俩以后能不能生出弟弟妹妹来,不然他俩膝下无人尽孝,她如何静心修真? 不过丘喜儿对于冉冉的忧虑不以为然:“谁说修真不能嫁人?若是你到了一定的境界,寻个仙侣那才叫逍遥快活呢!再说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若真得大道,还担心你爹娘无依无靠吗?” 冉冉也不是个忧思满肠的人,听了三师姐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是她以前自觉是个仙修的废材,见识短浅了。 既然如今她窥到了门路,入了门堂,自然要心无旁骛,先学会自保再说。 自从喜儿落水,刺激得冉冉无师自通,熟练掌握了轻身术后,苏易水似乎找到了授业大法,不断给冉冉加码,连带着几个师兄妹也跟着受了“恩惠”。 这日师父郑重宣布,要带着他们下山研学修行! 这事,还要从师父上次下山访友说起。 那次师父去见的,据说是一位二十年前的故人。 这位叫秦玄酒的故人如今是大齐驻守西北重镇望乡关的守城将军。他这次来到西山下,气势汹汹地要见苏易水。 而苏易水倒是一改往日的冷淡做派,亲自下山相见,还跟他在山下长亭里痛饮一顿。 那位秦将军原本不屑于跟苏易水同饮,但是先前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巴不得借酒消愁,一时间喝得有些上头。 第 24 章(夜半歌声) 两位师兄负责买菜沽酒跑腿, 并不知师父与故人的谈话。 只不过最后看那位秦将军喝得眼泪鼻涕直流,不过再也没有冲师父吹胡子瞪眼,大约是酒饮得到位,一醉泯恩仇了! 待丘喜儿恢复将养的身体后, 苏易水便提出, 要带着他们跟随秦将军一同前往望乡关, 顺便沿路修行。 这次路程可就稍微遥远些了,苏易水开口吩咐,二师叔一脸心疼地下了血本,买了一辆马车套着一匹马儿,供人歇脚,外加三匹骏马可以骑行。 西山弟子们一路上不必拿脚丈量, 赶路也轻省些。 那位秦将军带着几个亲兵跟他们一路同行。 等到冉冉他们跟秦将军说上话了,才知这位秦将军居然也是西山弟子。 别人都以为苏易水是沐清歌的关门弟子。其实不对,沐清歌当年在被伏诛前,还曾破例收了一位。 这位年过四十,满脸麻子的秦将军, 就是沐清歌的关门弟子。 秦幺酒能成为沐清歌的关门徒弟,完全误打误撞。 当年沐清歌协助大齐守军驻守樊爻关, 与平亲王的叛军进行了一场生死大战, 就是在那时,她救下了生命垂危的秦玄酒,同时收他为徒。 跟其他水葱鲜嫩的徒儿不同,秦将军这满面胡茬,外加坑洞麻子的模样, 可完全不符合女魔沐清歌的收徒标准。 丘喜儿有些好奇地问大师叔,是不是这位秦将军二十年前样貌英俊些呢? 羽臣用力摇了摇头表示, 二十年前的秦将军没有现在的魁梧样子,看着还要再瘦小猥琐丑陋一些。 秦将军正好催马路过,听了这话冲着羽臣瞪眼道:“我师父都没嫌弃我丑,你个鸟人叽歪作甚?” 忘了说,秦将军其实跟苏易水和他的两个随从很不对付。 冉冉也是后来才知,原来师父苏易水是曾经作乱叛逆的平亲王的私生儿子。 也就是说,当年要不是沐清歌从中作梗,平亲王很有可能兵变成功,从此临朝为皇。到那时,苏易水若被正名,可就是堂堂皇子了。 也正是因为这点,作为大齐武将的秦玄酒对造反王爷的私生子和随从都不怎么待见。再加上师父被苏易水背叛的事情,更是新愁旧恨难平了! 秦将军骂人,羽臣也不干了,三言两语间,两个人在马背上便吵起来了。 羽臣破口大骂:“也不撒尿照照,就你那个鬼样子,沐清歌当年是喝醉酒花了眼睛,一时口误才收了你吧!” 因为刚入师门,恩师便被害死。秦玄酒一直为自己不能在师门正名认祖归宗而懊丧。 现在听羽臣提他短处,顿时火大,从马背行囊旁掏出一对紫金锤便要跟羽臣决一死战。 冉冉坐在马车边看了半天热闹,眼见他们无法收场,连忙陪笑着劝道:“秦将军,我大师叔就是跟你开玩笑,闹着玩呢。您一看就是根骨奇佳,是个仙修的奇才。而且西山派五行从木,您名字里带个‘酒’字,,就跟我师父的名字带水一样,最是裨益木命。沐师尊一定是觉得您五行旺她,才收你为徒的。” 这本是和稀泥的话,可是秦玄酒听了这话,却愣愣地看着她,豹眼含着点点泪花道:“……我师父当年就是这么说的,小姑娘你怎么知道?” 嗯……冉冉只能干笑地表示,她也是胡乱说的,若是跟先人相类,纯属巧合。 可惜这无心之言,又勾起了秦将军对恩师的思念之情,于是那晚,他又找苏易水去宿营的江边饮酒,喝得酩酊大醉。 冉冉对于这看似生死两立的同门师兄弟微妙的相处,觉得十分玄妙。 要知道他们对前师尊沐清歌的态度截然相反,却还能如此平和一路前行,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才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共赴那西北望乡关。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任着几个徒弟清闲一路的苏易水,在临近望乡关时,看着漫天堆积不不散的阴云,对几个徒儿问道:“你们可知‘望乡’这个名字有何玄机?” 白柏山从不放过任何抖落修真书袋子的机会,立刻卖弄接口道:“三界,分为天地人三界,其中这地界就是死域忘境,据说死灵入地府前,要在望乡谷徘徊三年,等待了却人界残念,忘记了牵挂,才可入地府转生。” 苏易水点了点头,表示二徒弟所言无误,然后他接口道:“望乡谷本来与人界不相重叠,但是二十年前樊爻大战,死伤的人数太多,再加上当年魔界私开,搅乱阴阳平衡,所以望乡谷的阴气宣泄,与地表重叠,从此望乡关变成了阴气甚重之地。加之这里是边关重镇,总有战事。阴气得到怨气滋养,倒养出了不少阴魔。你们此番来到这里,就是要协助秦将军降妖除魔。” 高仓这个热血少年听了,激动地捶拳拍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可是剩下三个徒弟都吓得直了眼。 白柏山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我们除了打坐修炼筑基,再不然就是拎提沙包上下山之外,可什么都没学啊!现在到了这么凶险的地方,拿什么本事降妖除魔?” 冉冉也在旁边拼命点头,她除了炼丹,就是练习在荷叶上弹跳,若是师父弄来个小魔让他们摆弄,练练手还行,可现在到了这阴魔成堆之地,他们只怕是给那些阴魔塞牙缝的吧? 秦玄酒在一旁有些恨铁不成钢:“西山派的弟子什么时候贪生怕死过?想我师尊以前何等英姿,怎么弄出你们这帮胆小的徒子徒孙来?真是不给她老人家长脸!” 羽臣冷哼道:“主人的徒弟,跟那女魔何干?” 不过打嘴仗显然无助于长本事。苏易水的几个徒弟毫无底气,对给西山灵犀宫长脸没一点把握。 苏易水倒是开解一下徒弟们,拿着冉冉练就轻身术的经历类比:“若想修为一日千里,必定要置死地而后。如此死地,正是你们提升的契机,尔等要加倍珍惜。” 冉冉有点无法确定,师父是要他们珍惜这提升的机会,还是珍惜所剩不多的人生时光? 不过看苏易水一本正经的样子,绝非玩笑。一路吃喝玩乐的徒儿们开始齐刷刷苦背降魔诀,练习贴符身法。 丘喜儿背着背着就会哭一会,然后抹着眼泪再背。 冉冉也很想跟她一起哭,但又怕耽误时间,只能拍着哽咽师姐的后背道:“乖,跟我将降魔十三式再默一遍。” 总之被迫赶上架子的几只鸭子在入望乡关的关门前,总算是囫囵吞枣,将要用的身法要领学了个大概。 而他们也知道了望乡关两个月前发生的诡异事情。原来就在两个月前,秦玄酒一个营的官兵在前去望乡河边巡营的时候,突然失踪不见回来。 此时边关已经安定了一阵子,并无战事发生,秦玄酒立即派人前去搜寻那些官兵的下落。 可回来的兵卒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只说他们都在河里。 待秦玄酒领人去看时,只见三十六名官兵的尸体,白花花的在河面上浮起一片,而他们的头盔铠甲内衣,还有鞋子,则叠放整齐,一字排开,铺摆在河岸上。 看上去,就好像他们一起想不开,自己投河了似的。 可是秦玄酒压根不相信,这三十六名官兵里,有几个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个个都是爽直的铮铮汉子,有两个家眷也在望乡关,他们甚至马上就要当爹了。 而且临出发前,他们还嬉笑着一起饮酒分肉,说着回来时,要接着续饮,怎么会做出这等毫无缘由的傻事? 这投河的疑案还没有调查明白,随后又发生了几起相类的诡异事件,都是在望乡关里闹出的乱子。 于是渐渐谣言四起,开始有人说秦玄酒太过苛待自己的手下,以至于兵卒耐受不得屈辱,含冤投河而死。 秦玄酒百口莫辩,于是带人拿去河边值守三夜,并无异样。这下似乎更加坐实了秦玄酒苛待兵卒的事情了。 就在他莫名被污蔑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自己供奉的沐清歌的画像后取出了一个八卦罗盘。 这么一看,只见罗盘上的阴阳颠倒,完全乱了章法。 秦玄酒想起恩师送给他这罗盘时的嘱托,说罗盘异象时,一定要找苏易水,他这才暂时放下跟姓苏的恩怨,前去西山找寻,让他前来解决望乡关的危机,外带痛骂他几句,宣泄一下对苏易水积压多年的愤恨。 若不是当年师父她老人家让他发了毒誓,以后绝对不可以为难苏易水,他真想手起刀落,一刀劈死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可是秦玄酒也没想到,苏易水当徒弟的时候混蛋,当师父时更混蛋,居然就这么的将自己几个刚入门的徒弟推出来祭邪魔。 在西北漫天的黄沙里,看着几个穿着借来的军服,裹成粽子的少年,如同弃儿般可怜兮兮地立在望乡河边,秦玄酒不确定地问:“把他们几个……留在这里一宿真的没问题?” 二个月下来,已经接连三起兵卒莫名投河的诡异事件了。现在留下四个修真菜鸡在一片黝黑的河旁真的好吗? 苏易水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叠东西递给了冉冉。 冉冉接过一看,竟然是一摞绿纸剪成的荷叶…… 苏易水说道:“若是觉得情形不对,就将这些扔进河里。” “师父,这些是霹雳灵符,能降妖除魔吗?”冉冉抱持着满怀希望问道。 苏易水却摇了摇头:“这里太冷,河里不长荷叶,有了这些,方便你施展轻身术,免得淹死……” 这种回答让冉冉的小脸一垮――就怕她到时候被什么邪魔迷得失了心智,压根想不起来用轻身术脚踏荷叶了。 再说了这些绿油纸剪成的荷叶也太敷衍了吧?师徒一场,好歹给些真的荷叶啊! 苏易水吩咐完这些,便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个徒弟,翩然入城去了。 秦玄酒虽然同情这些少年,但是他劝不动苏易水,便也摇头带着兵卒走了。 朝中的钦差已经入关,秦玄酒还得应酬那些恼人的官司。不过稍微宽慰自己的是,若是苏易水的徒弟也淹死了,那么至少可以证明,并非他苛待兵卒而害得人投河自尽的。 这些日子附近镇子的棺材紧俏,也不知他们的师父到时候肯不肯花大价钱,给他们预备些好寿材…… 二师叔羽童心疼徒侄儿,给他们还留了两顶避寒的军帐,火折子和一捆木材,可以留着夜里生火取暖。临走时,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让他们都好好保重,争取第二日能吃个团圆早饭。 待人都散去,只留下四个同门互相对望。 丘喜儿丧着脸道:“我娘说送我上山修仙,可没说要喂邪魔呀!大师兄、二师兄我们要不要自己想想办法?” 高仓当啷一声,抽出了自己身上的家传佩剑,中气之足道:“三师妹别怕,若真有邪魔歪道,我一定会拼死保护你们!” 冉冉比较实际些,她管大师兄借剑,先把那捆柴解开,升一堆火取暖,然后烤几个她自带的番薯和鸡腿吃,好打发西北漫长的郊夜。 当柴火烧透,冉冉将番薯丢进去,过一会便香甜的味道四溢了。再加上用粗盐和烧酒腌制好的鸡腿上了烤架,几个不识愁滋味的少男少女便将恐惧暂且丢到一旁,不停地吞咽口水了。 待鸡腿考好后,冉冉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酒袋子:“你们可有口福了,我还从西山带来了这个……” 高仓接过一闻,酒香扑鼻,他喝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么香?这是什么酒?” 冉冉笑着说:“我自己酿的,好喝的话,你们多喝几口,也能暖和些。” 这酒就是她依着《玩经》自酿的“误天仙”。因为怕被师父喝了认出来,她一直没敢拿出。 现在只剩下几个同门,正好可以驱寒壮胆。 西北的夜里很冷,不过冉冉穿得厚实,她在厚厚的棉军袄里,还穿了娘亲给她做的那件小花袄子,虽然浑圆得像不倒翁,但是将脖子缩进羊毛围兜里时暖和极了。 等美酒配上烤熟的番薯和鸡肉入肚,丹田都是暖暖的。 白柏山适时讲些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这哪里像驱魔,倒像是郊游来了。冉冉开口唱起了绝山小调,那优美清亮的声音在郊野回荡,听得人心中酥软一片。 再加上甘醇异常的美酒,浑让人忘了什么是恐惧,全然沉浸在少年人才有的兴奋嬉闹里了。 高仓出自军旅之家,又喝了一口“误天仙”后,还不忘往河里倒了一杯,祭奠一下军中亡灵。 这些骨埋青山的英灵都是为国捐躯,他怎么好独饮呢! 天色太黑,高仓并没有注意到,当他那一杯酒洒入河中时,原本平缓流淌的河面,突然开始冒出一股股水泡。 再说冉冉他们吃完了以后,便各自回到军帐里和衣而眠。 但是这样的光景,任谁都睡不着,所以他们干脆在军帐里打坐,调息养神。 冉冉自从前一阵子吃了自己炼制的清心丸,辟谷十多日后,突然通窍了一些。 打坐的时候,她不再觉得背痛难忍。当呼吸与周身运转的气息达到一致时,真有一种通灵天地之感。 而且听觉变得灵敏很多,能听到很远的山上的狼嚎,还能听到到不远处灌木丛里地鼠钻洞,用小爪子扒拉泥土的声响。 总之万物之声无尽放大,而自己则在这嘈杂的声音里渐渐归于宁静…… 突然冉冉猛地睁开了眼,轻声说道:“河里有声音……” 准确的说,是一阵细微得不可闻的歌声。隐约中那歌词好像是什么“归去来兮……” 当她望向一旁的丘喜儿时,才发现喜儿已经睁开眼,正呆愣愣地望着军帐外的河面。 冉冉见她不应声,又接连叫了几声。可她依旧呆愣愣的,完全不理人。 就在这时,冉冉听到河面的水泡咕噜声似乎越来越响了。而丘喜儿也突然站起来,走出了帐篷。 冉冉连忙起身,跟着她一起出来,发现另一顶小军帐里的两位师兄也出来了。 他俩的目光呆滞,显然跟丘喜儿是一样的情形,也直愣愣地朝着望乡河走去。 冉冉跟在他们身后连声呼唤,可他们依旧不曾回头。待到了河边,三个人齐刷刷开始脱衣折叠,开始将自己的外套衣服码放在岸边。 那种整齐划一的动作只让人不寒而栗,汗毛孔都竖立起来。 这情形跟秦玄酒将军之前的描述,一模一样! 冉冉知道若再不做些什么,等他们脱好衣服,再脱掉鞋子就要往河里跳了。 想到这,冉冉回身捡起一根新柴,从还没熄灭的柴堆里引火做火把,然后跑到河边来照。 当火光照亮的时候,她发现河面冒出大量的水泡,也不知水里有什么东西。 她回头看看那几个入魔的人,咬了咬嘴唇,突然想起什么似了,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自己炼制的清心丸。然后将三颗一股脑倒入嘴里,咬碎了后,吐出塞入他们的嘴里。 冉冉也不确定管不管用,但是她记得师父说过,丹丸的效用,越是简单的药力越至纯。 譬如入门的清心丸,不但可以帮助筑基辟谷,更是丹如其名,屏息凝气,抵御心魔烦扰。 虽然师父从来没有解释,但是沐冉冉自己胡乱猜测,她用的是沐清歌之前用过的丹炉,本身就是凝聚法力的神物,对于使用炉具之人更有要求,万万不可掺入杂念,不然炼制的丹丸药力完全不可控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她先前掺入杂念的丹丸才会那么霸道,毁了师父的三年辟谷。 而现在炼制的这些丹丸,都是她静坐冥思时炼制的,相对杂念少些。如今,她只能病急乱投医,给他们吃这些试试。 咬碎的丹丸入口即化,就算不吞咽也能一路流入喉咙。就在他们正要脱去内衣,再脱掉鞋子的时候,清心丸的药力总算发挥了作用。 白柏山最先清醒过来,在凛冽的寒风里打了个寒颤,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码放整齐的一摞衣服,不禁有些傻眼。 紧接着,丘喜儿恢复了意识,,她先是看到了衣衫不整的两位师兄,然后低头看看自己只穿了贴身衣服的样子,立刻羞愤得发出震天动地的尖叫声,然后连忙蹲下,拿起外衣重新披好。 大师兄被三师妹这么一叫,也醒转了过来,傻兮兮地看着几位同门,有些结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薛冉冉来不及解释,只能指了指河面道:“水里有异样,赶紧离河面远些。” 这时,刚刚醒转过来的三人也看到了水面沸腾的水泡,他们赶紧拿起外衣和鞋子,急急后撤。 也许是因为三个被控制的人都抵御了邪力,及时清醒过来的缘故,那河里沸腾得更加厉害了,甚至开始冒出水花,渐渐变成无数升起的水流,朝着岸边袭来,似乎要拖卷住这几个少年入水。 “快些布阵起势!”冉冉连忙大喊一声。 其他三个人连忙摆出师父所教授的降魔阵势,双手在胸前画符做势,同时四人摆出品字形阵势。 据师父所说,一旦阵势排开,便可以互为后盾,彼此增援,御敌更加从容,所谓的魔,也不过是吸附了阴气的异种罢了。 只要沉着应对,仔细观察,发现它们的命门所在,便可挥剑降魔,匡扶正气了。 可惜几个菜鸡都是初次使用这招式,有的快,有的慢。那丘喜儿心里发慌,笨手笨脚的,最后没有跑到位置,还将自己绊倒在地。 当她哎呦一声跌倒的时候,好好的降魔阵露出了缺口。那水流似乎也看出了破绽,突然朝着冉冉袭去。 “它”方才施用了蛊惑人心智的法术,其他的三个人都中招了,只有这个小姑娘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有法子唤醒那三人。 于是“它”决定先解决了这个刺头,再重新收拾余下的那三人。 第 25 章(初试身手) 冉冉猝不及防, 被水流一下子卷了起来,大师兄虽然抽出宝剑来去砍那水流,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根本无法截住被快速卷走的冉冉。 就在要被水流拉入水里的那一刻, 冉冉从怀里掏出了那厚厚一摞的绿油纸荷叶, 天女散花般洒到了河面之上。 看似普通的绿油纸在碰触到水的那一刻, 突然发出万道金光,金光与金光很快连成一片,无数片绿油纸发出的光竟然如细密织成的渔网,将一大片的河面兜得严严实实。 当金光编织成网,河中突然发出凄厉嘶号的声音。钳制住冉冉的水流也突然松开,她眼看就要跌落在水中了。 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 平日背得烂熟的心法口诀齐齐上阵。冉冉施展轻身术安稳落在了那些油纸剪成的荷叶上。 那水中的神秘力量还在奋力挣扎,伸出如触须样的水流,冉冉曾经被师傅用石子训练躲闪,现在如小兔般灵巧来回跳跃,闪避得很及时。 得了空隙时, 冉冉冲着在河岸上看傻眼的三人高声喊道:“快!组阵攻击!” 那三人也是被冉冉异常灵巧的身手惊呆了――平日里除了做饭吃饭积极,其他时候都是偷懒耍滑的小师妹, 居然有如此轻盈弹跳的身手! 当听到小师妹提醒时, 他们才反应过来,赶紧继续组阵。 可惜他们反应得太慢,河流里的力量已经重新聚集力量,冲破了金网要再度卷住冉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猫从一旁的灌木丛里直冲了过来, 跃起瞬间化作庚金白虎,伴着一阵吼叫扑向那怪浪。 而冉冉借势一个翻身跃上白虎的背上, 庚金白虎四脚踏住油纸荷叶,猛一探头朝着水面上咬去。 伴着荷叶金光照耀,冉冉注意到白虎咬住的是河面泡沫翻腾甚盛之处,伴着一声凄厉哀嚎,那里冒出一股股黑水。 冉冉明白,这些冒着白泡的地方,就是这水魔的七寸。 她再次高喊大师兄扔剑过来。这次高仓终于机灵了些,赶紧将他手里的长剑扔给了冉冉。 薛冉冉接住长剑后,骑在虎背之上,双腿夹住虎腰,随着白虎来回移动。只要见到冒白泡的河面就狠狠朝着里面插一剑。 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剑刺入水中似有阻力,还真的刺中了什么东西! 很快那水里的异动越来越无力,那不知名的水魔虽然在水中四处躲闪,却快不过白虎的速度,很快就被冉冉长剑刺得遍体鳞伤,咕咚一声冒出个大水花,便潜入河底逃之夭夭了。 当白虎载着冉冉跳回到岸上时,丘喜儿冲到最前面,抱着冉冉激动地说:“小师妹,你也太厉害了!” 其他两个师兄也围拢归来,赞叹小师妹神勇。 不过冉冉却有些汗颜,她清楚自己的斤两。若不是那满河面的纸荷叶,还有白虎加持,她早就掉入河里了。 可惜她虽然在白虎的帮助下刺伤了那水魔。但是它遁逃得那么快,也不知会不会卷土重来,继续为乱。 就在四个人惊魂未定的时候,水面突然再掀起波澜,只是这声势更加浩大,水浪一下子直冲云霄。 显然那怪又卷土重来,而且力量更加狂暴了。河面的那些纸荷叶很快便被卷得踪迹全无。 冉冉仰头看着巨浪,心里一紧,她觉得就算白虎再厉害,也无法在这等狂浪中入河。 就在巨浪如大掌直直拍向河面时,突然似被狂风吹卷,一下子就被顶住了。 在席卷而来的龙卷风里,突然出现一个身着白袍的身影。 几个小的定睛一看,齐齐高喊:“师父!” 原来苏易水及时出现,起了个卷风咒顶住了巨浪。他手中拿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树枝,冲着巨浪中央看似随意的一刺,便又听到震天动地的哀嚎声。 然后河面的水流收缩,看着又想要逃的样子。而苏易水却拎着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渔网,往河面一抛,再往回拽,竟然从水中拽出了一个长着鱼鳞和腮的人形东西,手腕翻转间,将它狠狠摔在了岸上。 而巨浪也应声落下,重重摔回水中。 冉冉双手持剑,紧张对着那被师父摔上岸的“怪物”,仔细看过去时,发现它太像人了,而且是个长相颇为美丽的女人。 只是除了脸以外,“它”全身都是鳞片,甚至手指之间也覆上了蹼,脸颊两侧还有鱼腮样的东西。 在“它”胸口的位置,有一个明显的血窟窿,正汩汩冒着黑血,而两腮也是伤痕累累。 冉冉猜测,方才水里冒泡的地方是怪物的腮,所以那两腮应该是她刺伤的,而胸口的那致命伤,应该是师父所为。 想到师父根本没有抛下他们远走,而是默默守护在附近,冉冉的心头一热,看向师父时也是眼含热切。 可惜师父似乎没有感受到徒儿热切的眼神,冷着脸过来,语气不善对她道:“降魔九式里说过,立于危境时,当先自保,穷寇莫追,为何方才搏命一般,骑着白虎跟它斗?” 这……冉冉有点不知从哪里开始反驳了。要是从头说起来,她会立于危境,明明就是师父先将他们扔在这里的啊! 不过西山新门规有言,师父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冉冉只能虚心受教,表示以后降魔的时候一定能逃就逃。 看徒弟还算受教,苏易水总算不再板着脸,转头看向了那受伤的怪物。 “师父,这是什么异兽?”白柏山认不出来,便开口问道。 “她不是怪物,只是一个修习驭兽术,走火入魔的女人。” 驭兽术?冉冉听二师叔讲法术要义的时候听过,这是一种将自己与兽身融合的法术。以期改变自己平庸的凡胎资质。 比如与虎豹融合,可生利爪,还有迅猛的行动速度。而这个女人显然是跟鱼一类的水中生物融合,具有了鱼儿的特征,才可在水中兴风作浪。 此时苏易水寒着脸低头问这怪女人:“你为何要诱引兵卒投河?” 那女人此时嘴里已经冒出血,只惊恐地伸手似乎在求救:“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救救……我……” 喜儿看着她甚是可怜,有些于心不忍,便从怀里掏出了止血的伤药粉,想要给她抹上。 可是当她刚蹲下时,那女儿突然目露凶光,带蹼的手指突然长出尖刺狠狠刺向喜儿的脖颈。 很显然,这女人也知自己活不长了,所以能带走一个便带走一个。 幸好苏易水伸出长腿,一脚将喜儿踹到了一边,堪堪避开。 那女人诡计落空,只狞笑着瞪着冉冉,突然原本声音变得低沉可怖,完全不再是原来的女声:“为何……你不受控?你究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脖子一歪,气绝而亡,原本透着红色的瞳仁渐渐消散,变得乌蒙蒙一片。 就在这时天色微亮,秦玄酒带着人马一路策马扬鞭赶来了。 看到那个长相怪异的女鱼人时,秦玄酒的眉头紧皱:“望乡河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怪物?” 苏易水指了指她脖子上纹刺的一个类似符咒一样的图案道:“有人在背后操控着她,所以她在受伤之后,还能再卷土重来,如此不要命的搏击,其实也有些身不由己……” 冉冉小心蹲下,仔细看那符咒,跟师父平日教授的不同,花样子繁复得很,好像还有晦涩难懂的古文。 秦玄酒眉头紧皱:“有人操控?就是为了谋害人命?这有什么好处?” 苏易水看着秦玄酒,淡淡道:“你这样的脑子,如何能为官到现在?” 秦玄酒没想到苏易水抽冷子便毒嘴攻击人,气得肚子都一鼓一鼓的,他正待反驳,冉冉在一旁若有所思,细声道:“对啊,有什么好处?自然是让秦将军的官位坐得不牢固了。不是说已经有钦差下来查办秦将军了吗?” 这下秦玄酒闭了嘴。因为事实正是如此,若是他苛待兵卒,害得兵卒自尽的罪名落实,肯定是要落罪,官位不保的。 可是谁会这么大费周章,用计陷害他呢?要知道他一个小小的守城将军并非什么光鲜耀眼的职位。镇守在这样的穷关僻壤,是许多武将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呀! 苏易水望着绵延望不到尽头的望乡河,对秦玄酒道:“你师父当初曾经嘱托过你,一定要守在望乡关,因为这里是阴阳交界,晦暗不明之地,若有异动,必定要从这里而起。有人处心积虑地弄走你,肯定是觉得你妨碍到了他们。” 秦玄酒想起恩师沐清歌曾经对他的嘱托,顿时心头一热,握拳说道:“我绝对不会离开望乡关半步的!” 他的话音未落,苏易水突然伸手拽着秦玄酒的衣领子,将他摔入河中。 秦玄酒挣扎站起,已然成了落汤鸡,他抹着脸上的水,暴怒道:“姓苏的,你要做甚?” 苏易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高人做派,轻轻道:“帮你解决眼下的官司。” …… 第 26 章(水魔身份) 当秦玄酒命人将那尸体抬入城中时, 已经天色大亮,入关的道路上也是客商不断,一路上围观的百姓震惊不已。 而先前关于秦玄酒苛待兵卒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原来有这等怪物蛊惑兵卒投河!幸亏秦将军神勇,竟然能入河杀掉怪物, 真不愧是神勇将军啊! 有这样的威猛将军驻守一方, 是他们百姓之福!看着满身湿淋淋的秦玄酒回城, 俨然是亲自入水与水魔恶斗。 百姓们争相呼喊着秦将军,场面甚是热烈,若不是有亲兵护着,甚至差点将立在前面的钦差李大人给挤倒在地了。 至于西山师徒们,则深藏功与名,顺着人流悄然进城, 然后入了一家粥铺开始吃早饭。 不过高仓心里有些失落,怅然看着远处呼喊的人群,觉得那些鲜花簇拥本该是他们的才对。 冉冉安慰了一下师兄:“要不是师父来,我们现在都飘在河面上了,差不多也要被众人围观着抬入城。所以能像现在这般坐在一起吃早饭, 比被人围着看要好。” 听小师妹这么一说,高仓想着昨夜的凶险, 连忙大口喝粥压惊, 感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冉冉还很贴心地给大师兄夹了小菜配粥。 冉冉夹完菜之后,突然发现师父正瞪看着她,眼神里透着十分的不悦。她不明所以,只能连忙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到师父的碗中。 苏易水平时不太喜欢吃街边酒楼一类的外食。不过看着小徒弟孝敬的一筷子小菜, 他还是慢吞吞地吃了下去。 冉冉心里默默记下:师父不喜欢徒儿互相夹菜,饭桌上只能孝敬他老人家一个! 虽然师父没有明说, 但是西山奇奇怪怪的宫规算是又添了一条。 秦玄酒接受了英雄凯旋的巡礼之后,便跟钦差云山雾罩地讲了昨夜斗法的情形,那钦差李大人看到了半人半鱼样的怪物,也是吓得不轻。 他此来是要立意给秦玄酒治罪的,上面有人授意,希望秦将军挪挪位置。本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虽然军营里并无兵卒检举秦玄酒暴虐治军,但是两个月里死了那么多人,就是最佳的铁证。 可谁想到一夜的功夫,秦玄酒突然从望乡河里抓来了个水怪。这下子,兵卒无故投河便有了解释,乃是这水怪善于蛊惑人心,诱引着兵卒失了神志,自己投河的。 秦玄酒说,他已经写了奏折,快马送出报呈陛下,而这女水怪的尸体,也会用石灰包裹防止腐烂,一路送到京城里去。 至于有人陷害,说他虐待兵卒的事情,他表示不服,已经请奏了他的老上司――当朝的兵部尚书周道将军,请他为自己主持公道。 李钦差知道,现在将秦将军革职查办,理由有些站不住脚。发生这种诡异的乱事,必定惊动陛下,引得圣上深问。 所以他不好再如原计划那样,立刻定罪,只能先会去呈报,再作打算。 秦玄酒总算送走了钦差,却发现自己手下的部将匆匆来报,说是临近村子的保长,在看那水怪尸体游街的时候,认出她好像是它们村子里失踪的寡妇月娥。 这寡妇承揽了给附近调军台修筑工事的官兵送饭的差事,每日早中晚都在调军台的大灶旁带着三个村里的婆娘做饭。 可就在三个月前,她突然失踪,再不见回来。当时这事还闹得沸沸扬扬,她的哥哥还说是军营里的兵卒看重了他妹妹的美色,才会掳走囚禁了她妹妹呢。 没想到再见她时,她不但死了,还成了那副鬼样子,真的是吓死人了!保长觉得兹事体大,不敢隐瞒,这才命人呈报给秦将军。 苏易水听了,问他可否错认了。 保长想了想,很肯定地说,那女妖的脸颊上有颗黑痣,给月娥一模一样,也太巧了。 苏易水又问询这位保长那个月娥平日是个什么样的人。 保长不以为然道:“年纪轻轻的,本可以嫁给年轻的后生,可她偏偏看中了村里的八十岁的老财主,嫁进去给人家当续弦,结果成婚不到一年,那财主就死了,她联合兄长想要独霸家产,不料人家财主的独生女儿厉害得很,硬是以无所出为由,将她轰撵出来。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了村里的笑话,这才跑到调军台工事那里找营生。” 搞清了这水魔居然在三个月前还是普通的村妇,这事儿就更加显得蹊跷了。 听到这,苏易水对保长道:“能不能麻烦先生将给月娥帮工的那些妇人们都叫来。” 保长连忙点头,将月娥招揽做工的那些人都叫了将军府等待问话。 那些妇人起初还有些畏手畏脚,可待看到苏易水时,一个个的眼睛都发直了――乖乖,竟然有男子长得如画中仙人一般,怎么这么俊帅好看啊! 冉冉一见,生怕她们盯得久了,惹恼了苏易水,于是站在她们面前晃了晃手道:“请问,你们认识王月娥吗?” 这几个妇人回过神来,一看眼前的小姑娘――乖乖,这姑娘怎么长得也这般俊俏? 其中一个妇人老实说道:“认得,不过她不知被谁拐走,已经许久不见了。” 冉冉又问:“那你们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见月娥,是什么时候?” 那几个妇人想了想,互相帮忙提醒着,总算想起,是三个月前月初时,月娥静心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上了新做的裙子,说是去镇上买东西,便坐着一匹毛驴,自己走了。 听着几位妇人的意思,倒不像是买东西,而是去私会男人。 所以她久久不回来,她们私下里都猜测月娥其实是跟男人私奔了。可是说来也怪,那些日子,她们都是忙着在调军台打转,每日要做五十多工匠的三餐,哪里有时间私会男人?难不成认识了什么兵营里的男人? 可她偏偏每日都打扮一番,穿着好看的裙子,心情很好的样子,还时不时站在望乡河边痴痴笑。 问了一遭,从妇人的嘴里再问不出什么来,而且依着月娥的日常,实在跟阴魔灵符一类的事情扯不上关系。 为何她会突然异变,成为杀人无数的邪魔了呢? 但是至于那个女水魔背后的主使为谁,还是要细查清楚。不然若再有类似事件,又要有无辜的兵卒遇害。若要细查起来也十分简单,只需查验她脖子上的符咒来历即可。 苏易水老早就让羽童将那符咒拓印下来,然后翻阅古籍查找,可遍查一番,还是找寻不到相类的。 冉冉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水魔若是想陷害秦将军,为何他值守的那三夜却平安无事呢? 对此,苏易水倒是能解释,淡淡道:“他的八字好,属猫的,能逃九难。他前去值守的那三日正好赶上寒流,望乡河结冰,那水魔是吸收水气生成真力,水面结出厚冰的时候,她就会蛰伏不出。” 冉冉听了这话,再望向秦将军时,满含敬意。像这等福旺的命格,真是千金难寻。只是秦将军之前在战场上就出生入死,也不知这九命还剩下了几条? 而沐清歌当初破例收了这么丑的徒弟,该不会是看重了他奇特的命格吧? 至于这难懂的符咒,看来得找寻高人破解。 苏易水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恰好在望乡河不远的翠微山里隐居,走个一天就能到。 那人是个符咒的行家,问询他说不定有些头绪。 于是苏易水带着随从和徒儿们前去拜访,秦玄酒也跟着苏易水他们前往。 走了一天,到了叫翠微山的山脚下时,有一处开辟出来的良田,极目望去,满眼都是翠绿的麦苗,还有大片大片的地瓜苗苗。 白柏山震惊地看着田地自言自语道:“现在……现在不是快入冬了吗?怎么这些秧苗长得这么好?” 此处并非江南水乡,临近冬日,田地光秃秃的才是常态,哪里会这般禾苗鲜嫩? 高仓看到了有几个头戴斗笠的农夫在田地里锄草,便走过去问。 谁知无论他怎么喊,那人都不搭言。高仓有些生气,便伸手去扒拉那人。 没想到,那人跟纸糊的一般,稍微用些气力,那人竟然直直倒下了。 吓得高仓也跟着一跳,然后连忙蹲下扶人。结果将人翻了个面,高仓一声惨叫,再次吓得跳起。 原来那人……竟然是稻草扎成的,穿着衣服戴在帽子,可脸上却没有眼睛鼻子,只那么森然躺卧在地,吓傻了活人。 冉冉也吓了一跳,她定睛再看向田里劳作的“人们”,发现他们动作僵硬,一个个都透着诡异。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袭来,有几个“人”竟然随风飘荡了起来,在半空中打着旋。待风儿歇了,那些“人”又纷纷落地,然后捡拾起锄头,继续一板一眼的劳作。 看来这些“人”都是稻草扎成的。冉冉看到它们的背后都贴着符,显然有人驱使它们在田间干活。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稻草人的身上突然落了一只乌鸦,乌鸦歪着头,仔细打量着苏易水一行人,突然张开尖长的嘴,嘎嘎说道:“来者何人?” 第 27 章(不务正业) 苏易水瞟了一眼那乌鸦脚上缠着的符, 显然有人操控着鸟儿前来探听他们的身份。 于是他开口说道:“西山苏易水,前来拜访酒老仙。” 那乌鸦听了苏易水的名头,突然跳脚起来,拍打着翅膀道:“混账苏易水, 不见不见!” 秦玄酒在一旁听了, 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酒老仙顿时添了十分的欣赏。最起码他们英雄所见略同, 都不怎么待见姓苏的。 苏易水倒也不恼,只见他快速伸手,不知怎么的,一把就掐住了那乌鸦的脖子,然后拿出了拓印下来的水魔符,放到鸟儿的眼前道:“这是我在一个修习御兽术的女人身上所得, 想问问先生,您可知它的来历?” 那鸟眼看见了符后,猛然睁大了好几圈,奋力挣开了苏易水的手,尖利着嗓子问:“怎么可能?居然有人会这个……” 可以看出操控鸟的人很纠结。那乌鸦又落到了稻草人的背上, 焦躁地来回踱步,最后痛下决心道:“好吧, 你们到山上的草堂来。” 于是苏易水等人便在那乌鸦的带领下, 一路爬上山来。 这翠微山的山路实在陡峭,可以看出并无什么人来。冉冉若是在从前,肯定是上不来的。幸好她的轻身术愈加熟练,脚尖轻点,便像鹿儿一般, 在峭壁斜坡上跳跃前行。 而高仓和白柏山在西山时,时不时就被师父罚, 被沙袋练就的腿脚也很轻便,只苦了喜儿,爬到一小半就不行了,早早留在了山脚下等着他们下来。 那山愈加陡峭,秦玄酒、羽臣、大师兄和白柏山也上不去了,只能留在原地等。 到了最后,爬上山去的,只剩下苏易水和冉冉。 其实冉冉老早就不想爬了。倒不是因为累,而是她觉得跟着师兄们留下,呆在半山腰喝些自带的酒水,外加吃些自带的肉干和烙饼,看看风景就很好。 奈何师父不准她停下,最后,竟然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一路御风而行,很快就到了山顶上。 这翠微山的山顶也是一片郁郁葱葱,在简陋的草堂旁,有几个谷仓,看着好像堆满了地瓜和麦子。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地瓜酒的清香,而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头,正在一处酒池前翻着酿酒的酒料。 看到来人,老头顶着酒糟鼻,哼了一声:“我说今天怎么又酿坏了一坛酒?原来是丧门星来了!” 苏易水倒不介意这老头的阴阳怪气,只立在庭中,等着酒老仙过来说话。 那酒老仙似乎并不认识苏易水,气呼呼地将酿坏的酒缸砸碎以后,便拐着罗圈腿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苏易水:“长得还真挺人模狗样的!怪不得将沐丫头迷得失了魂,被你害得那么惨!” 看来老者是沐清歌的故交,对苏易水这个逆徒抱有很大的敌意。然后他毫不客气地看打量了一下薛冉冉,冷声道:“你又是什么人?” 冉冉施了施礼,细声细语地说自己是苏易水的徒儿时,酒老仙的眼白翻得老大。 “跟个欺师灭祖的东西能学到什么?小丫头你年纪轻轻就误入歧途了啊!” 冉冉不好接话,只能假装打量屋舍,径直溜到一边去了。 苏易水似乎清楚这老者的古怪秉性,并没有跟他打言语官司,只是掏出了那份拓印的符文,道:“老先生似乎认得这符,可否告知我它的来历?” 酒老仙围着他转了几圈,这才伸手接过那符,仔细看了又看,脸上倒是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只笑得快要岔气了一般:“当年沐丫头几乎拼尽了全力,才算封闭住了阴界灵泉撕开的口子。可是到了那些正道之人的嘴里,却成了她引祸人间!一个屎盆子扣得死死的。真是‘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啊!不过你们的报应来得真快!不是自诩正道吗?我看这次阴界开口,还有谁像沐丫头那么傻,为你们奋力一搏!哈哈哈哈……” 他笑得甚是恶毒畅快,可是他的话,却让一旁的冉冉有些听傻了。 按照这位老者的意思,沐清歌以前难道还是个好人?当年她私闯灵泉放出魔子的事情,其实另有蹊跷? 不过看他这么嘲讽师父,身为徒儿不能不替师父挡刀:“老先生,您这话就不对了。若是真像您说得那般,阴阳大乱时,谁能独善其身?您又岂能安稳隐居在这山里酿酒?再说……您这酒酿得也不对啊!真是白白糟践了这么多的粮食!” 酒老仙乃是老早飞升的大能药老仙的弟弟。只因为贪恋杯中酒,大大耽搁了修真的进程,一直到现在,活了二百岁却总差那么临门一脚,迟迟不能修成正果。 老仙对这小丫头片子说的前半部分毫无兴致,只是她最后说的“酒酿得不对”,大大触碰了老仙的逆鳞。 他自诩饮尽天下名酒,不但会品还会酿,怎么这个黄毛丫头居然说他酒酿得不对? 老仙顿时跳起,翘着白胡子气哼哼地问:“哪里不对?你若说不出个章法,看我不一棍子将你撅下山去!” 冉冉刚才闲极无聊,闻到了地上碎酒坛子里的酒味,便捡拾起一个碎片,啜饮了一小口。 她这一尝,立刻便尝出这酒……应该是极力模仿那本《玩经》里的烈酒――“误天仙”。 只是酿造时,原料加入的时机不对,发酵的温度不对,味道也就偏离了。 其实这酒并不难喝,但是冉冉喝过自己模仿那配方酿造的“误天仙”,自然觉得难喝无比。 冉冉偷眼看了看师父,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此时还是要解决水魔的事情要紧。 于是她便小声问药老仙是不是想要酿造“误天仙”时,老头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问到:“怎么?难道你听说过这酒?” 冉冉点了点头,低头解下了自己身边的酒葫芦,递给了酒老仙。 这是她带来的最后一点“误天仙”,剩下的都在望乡河边守夜的时候,被师兄们喝掉了。 酒老仙刚开始还半信半疑,可一打开酒壶盖,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一下子将他的酒虫给勾出来。 老仙也顾不得这酒没有没有毒,上来就喝了一口,待品啄一下后,那堆在褶子里的眼睛放射出贼亮的光,赶紧仰起脖子,连喝了好几大口。 就这么几下,竟然将酒全都饮尽了。他意犹未尽地咂巴嘴,然后问:“小丫头,你怎么会有这么正宗的‘误天仙’?” 冉冉老实回道:“是我酿的,若是你喜欢,我还可以帮着你酿些。” 酒老仙听了这话,又原地跳开了:“胡说!胡说!这酒只有沐清歌会酿。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会?” 冉冉觉得他有些醉了,谨慎地往师父身后躲,半露出小脸来,小声道:“又不是什么长生金丹,不过是酒而已,我怎么就不能会酿?” 这话再次让老仙跳脚,就是这酒,让他饮过一次念念不忘,可偏偏他花了二十年的功夫,苦心研究,就是酿不出那个味道来。 现在一个黄毛丫头居然用这么轻蔑的口吻跟他说话,仿佛那酒是寻常的井水一样,岂不是嘲笑他蠢笨到家? 可跳了一会脚,那销魂酒味在舌尖萦绕得厉害,区区几口怎么能够解馋?酒老仙不跳了,伸着脖子朝着苏易水身后殷勤地问:“小姑娘,我方才没品出味道真假,你再给我喝一壶尝尝。” 冉冉躲在师父背后不肯出来,闷闷道:“没有了,不过你若告诉我师父那符的来历,我便给你酿一缸。” 酒老仙吊着眉梢瞪看着苏易水,语气不善道:“听说你当初还是救了沐清歌,将她引魂到了树上?” 苏易水点了点头,淡淡道:“她已经平安落地转生。” 酒老仙听了欣慰的松了一口气,立刻就相信了这话。好像这人隐居太久,忘了人是会尔虞我诈似的,透着一派孩童的天真。 酒老仙正在心里盘算着:他跟沐清歌乃是以酒相会的故交酒友。若是沐清歌死在这小子的手上,他是宁可馋死都不跟这小子做交易的。 不过既然沐清歌还活着,他小小地跟苏易水做交易也不算是出卖了酒盅里的友谊。 想到这,他的酒虫再难遏制,中气十足道:“只要你教会了我酿酒,那我就知无不言,告诉你们这符咒的事情。” 不过酿酒并非一朝一夕,就算温度和湿度都合适的情况下,最短也要七日。 冉冉表示时间要很久,可师父的事情耽误不得,请酒老仙先说的时候,酒老仙得意地哈哈大笑,献宝般推出了个骨瓷的酒缸。那酒缸上面画满了神秘的符咒。 据酒老仙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而他这个酒缸也是超越了时间,缸外一日,缸内一年。 只是这般扭曲时间的神力,最损耗灵力,那满缸的符咒其实也凝聚了酒老仙半生灵力。 这般荒诞走些旁门左道,也难怪他的哥哥药老仙早早飞升,而酒老仙却还窝在翠微山里种地瓜来酿酒呢。 冉冉想,如此不务正业……倒真的跟她的那位前师尊臭气相投啊! 第 28 章(守关秘密) 不过有了这宝缸的加持, 酒也酿得快,冉冉按照那《玩经》里的步骤,逐一配料勾兑,动作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那缸也是真神了, 只不到片刻的功夫, 酒香就从封闭的油纸里隐隐冒了出来。 酒老仙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果真就是那个味道。这下子,他像看宝贝似的看着冉冉,觉得小丫头片子还真是有两下子。 冉冉怕他喝醉,连忙让他兑现诺言。酒老仙又拼命饮了几大口,这才眯着眼儿道:“这符乃是七邪化形咒, 施用此符,可以化人形为兽身,自身的灵力也大大增强,同时施咒者还可以驱使中咒者极限魔化,威力极大……这符太霸道, 也太邪性了,据说压根不是人界之物, 只是用来蛊惑人心, 扩大贪念之物……你们看,这两个字是什么?” 冉冉是私塾三年的水平,哪里看得懂?苏易水看了一眼,倒是开口说道:“这是梵文。” 酒老仙点了点头:“万年之中,据说阴界灵泉曾经三次外泄, 在上一次祸乱人间的时候,一群天竺人以灵泉为神明, 创立了个魔教,叫梵天教。这些符文便是教众用来扩大自身灵力的法宝。不必修真筑基,也不必练气,只需要符文加持,便可像你们遇到的这只水妖一般,拥有了常人无法睥睨的神力。所以还有人猜测,这符其实是灵泉的力量化形,以引诱人供它差遣……” 冉冉听到这,立刻想起了那个月娥,她也是个贪心之人,保不齐就是受了什么诱惑才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样子的。 说到这,药老仙一边喝着酒,一边感慨:“一个个的,都是贪心太大,好好的人不做啊……不过梵天教早就在一百年前的正邪大战中被消灭殆尽,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东西流传出来?” 冉冉也有些纳闷:若是早就失传的符咒,为何会出现在望乡河里? 难道是灵泉再次外泄,化出符咒来蛊惑世人? 如果那水魔是有人刻意制造出来的,目的又是支走镇守望乡关的秦玄酒,很有可能是要开启阴阳两界的口子,做出什么凶险乱事来。 想到师父曾经给过魏纠那个阴界灵泉的密匙,冉冉总觉得此事该不会和魏纠有关吧? 就在这时,药老仙转身入了屋子,从屋子里取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是绒布包着个……食指长的的小瓶子? 那瓶子倒是精美,上面精细的花纹好像也是什么符文,似玉非玉的材质流转着淡淡的光彩。 “当初沐丫头被灵泉吸附,好不容易才摆脱它,但是苦于无法将它送回阴界,只能寻来了寄魂石暂且封印住它,我也不知道她将它藏在何处。可是灵泉的力量会随着时间不断续长,就算封印也封印不了太久。一旦石头出现裂缝,它的力量就会召唤出许多的邪魔……这个是当初沐丫头请求我找寻来的补天通玉,乃是万年寒冰凝聚的灵玉,只这么一点,做了个小瓶子,只可惜我做成时,她已经不在了……如果你有机会找到寄魂石,就用它来盛装灵泉,总比寄魂石结实些。 说着,药老仙将这小玉瓶子递给了冉冉。显然他不甚待见苏易水,但是看到了他带来的邪符,便知当年被沐丫头封印的灵泉恐怕又要生变。若是置之不管,恐怕他也不能安乐隐居,每日逍遥饮酒了。 而且灵泉是沐清歌未了的遗憾,所以他想了想,决定将瓶子给了有眼缘的小丫头。 既然再问不出什么,苏易水便要带着冉冉下山了。 药老仙觉得自己跟这个小丫头片子特别投缘,趁着她要下山时,还给了她一个小布包。 “我生平除了会品酒,还会画符。这布包里有些防身的符咒,也许你能用得上。毕竟跟了个倒霉催的师父,难免会跟着他吃瓜络,若是时机不对,你可要机灵点先逃。若是跟姓苏的不痛快,你就投奔到我翠微山来,我的本事可比苏易水大多了!” 酒老仙做小人做得光明正大,当着苏易水的面儿挖墙脚。 冉冉看着酒老仙红通通的酒糟鼻“呵呵”干笑,她也不好看师父的脸色,赶紧跟着苏易水下山去了。 下山的时候,她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测,同时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您当初将密匙给魏纠,不怕他得了灵泉之后,再次卷土重来,找您报复吗?” 苏易水看了她一眼道:“灵泉早已经不在阴界,他去了也不过看看阴界风景。他送了大半的修为给我,让他去散散心也是应该的。” 冉冉虽然早就料到密匙一定另有蹊跷,但也没有想到师父会这么损。 想那魏纠损耗了大半的结丹,去寻觅灵泉时,却只看到了枯竭的水坑,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儿,一定会气得发紫吧? 不过百年前就被灭门的梵天教,连个徒子徒孙都没剩下。如果真的是灵泉外泄,再次用邪符蛊惑世人,又该怎么查出沐清歌藏匿的灵泉身在何处呢? 苏易水听了冉冉的疑问,不答反问:“你觉得沐清歌会将它藏在何处?” 这个……冉冉虽然觉得师父若是直接问沐仙长,应该更直接些,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道:“当初沐仙长特意嘱咐秦将军镇守此处,而这人化成的魔也出现在望乡关,那就是说寄魂石也应该在此处了。” 等到了山下,苏易水将事情简单地跟秦玄酒说了一边后,问道:“当年沐清歌让你守在望乡关,也一定告知了你要守护什么吧?” 秦玄酒将眼睛翻起,像是努力回想,又像是在编瞎话道:“当时师父因为在樊爻大战里,与魔子独斗,受了很重的内伤,她在此将养多时,看到许多子弟埋葬在此,却无亲人守护,于是吩咐我以后万万不可离开此地,要按时给他们扫墓。所以我多次回绝了周大人要保举我调到京城的机会,一直镇守此处。” 苏易水听了后,淡淡地问:“那你驻守在此方,需要做些什么?” 秦玄酒迟疑了一下,说道:“除了清明时节扫墓以外,每一年,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按照东西南北的顺序,在师父当初命我修筑的土地庙里换上灯油,保持这些庙宇的灯火不灭,以慰藉战死的亡灵……” 这真是毫无诚信的敷衍之词,看来秦玄酒还是有些防备着苏易水,不想告知他实情。 所以接下来不管怎么问,秦玄酒掩在络腮胡子里的嘴闭得紧紧的。 见秦玄酒不想说,苏易水也没有再问。不过当苏易水要带徒弟走时,秦玄酒倒是急了。 “这幕后黑手还没有揪出来,你怎么就急着走?若是他们再卷土重来,攻破了……可该如何是好?” 冉冉在一旁听了都觉得秦将军好笑,于是细声细语道:“秦将军,你若想要我师父帮您,就得知无不言,而且你师父不也曾嘱托过你,此地有异向的话,可以找苏易水帮忙吗?” 秦玄酒抓了抓胡子,觉得终于说道:“当初她将魔子降服,同时夺了他的阴界灵泉。可惜师父差点被灵泉控制,为了摆脱它,费了很大的功夫。后来,师父说将它封印在望乡关的某一处。为了避免它再祸乱人间,必须有人悉心看守。当初我师父收下我为徒时,已经有些练功走火入魔的迹象。那移魂大法乃是乾坤颠倒,地转星移之术,若是控制不好,体内的魔性便会暴涨。当初她为了钳制魔子,利用此法移走了他的魔性和大半灵泉法力,可是那灵泉魔性太强,师父也难以抑制。最后她想了个法子,在中元七月十五那日,利用鼎盛阴气,在望乡关某一处将魔性与功力尽数转移到了一块寄魂石上,然后再把这石头封印。师父让我守护的便是这块寄魂石。不过我真的不知它藏在何处。师父只是吩咐我要时时勤看那八卦罗盘,若有异状便去寻你……” 二师叔羽童听到这,不由得唏嘘了一下。她以前认定女魔沐清歌是贪图精深的法力,才会贪染邪术。现在听了这秦将军这么一说,她才知道沐清歌当年被世人误会至深。 可若她是为了钳制魔子,完全可以找寻正道帮忙,为何她从不肯跟人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呢?而且让秦玄酒去找苏易水解决灵泉外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说到这时,秦玄酒已经长泪纵横,接着道:“可她老人家却因为当时身子虚弱,被天杀的正道们埋伏偷袭,就此香消玉殒……就是你这混蛋!明明在场,却不制止,任着他们欺负我师父!” 秦玄酒说到恼恨处,又止不住悲愤,要拿脚去踹苏易水。羽臣赶紧阻挡,可是一时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冉冉看了看一直面无表情的师父,总觉得他表面的平静无波下,并非如此无动于衷。不过眼下她这个做徒弟的,只能做和稀泥的和事佬。 “秦将军,当时人那么多,我师父也是独臂难当啊!而且他已经尽力保全了师尊的魂魄,让她在转生树上重生了。现在沐师尊已经重生,而且过得不错……对了,你为何不去九华山找她?” 第 29 章(师徒相认) 听到冉冉这么说, 秦玄酒的哭音更浓,翘着湿哒哒的胡子道:“我怎么没去找!可师父在树上寄生二十年,难免记忆混乱,她说她不大记得我了!” 秦玄酒在听闻沐清歌已经转生时, 雀跃得好几宿没睡觉。在找寻苏易水前, 他就一路打听去了九华山。 可是转生的师父似乎很忙, 没有空见他。 后来秦玄酒好不容易在山下堵到了从西山归来的沐清歌时,她却诧异地看着他满脸的麻坑,然后笑着说她不记得了,会不会是他当时将自己的戏言当真,自认为是她的关门弟子。 毕竟世人都知道,沐清歌只收容貌姣好的徒弟, 太丑的放在身边,会硌到眼睛的。 秦玄酒还想再多说点,勾起师父的回忆,却被不耐烦的九华派弟子哄撵出了山门。 所以秦玄酒后来去西山找苏易水时,才会借酒消愁哭得稀里哗啦的。连姓苏的都记得他, 为何师父却忘了他呢? 看着秦将军长河决堤,男儿落泪让人心生不忍, 冉冉贡献出自己的小手帕让秦将军拭泪, 并且宽慰道:“沐师尊贵人忘事,虽然可能不小心忘了你,但是绝对不会忘了寄魂石附魔这等大事。只要你守住望乡关,击退歹念之人,她老人家过后想起, 一定会觉得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收了你这一等一的好徒弟!” 冉冉说这话时, 眼睛晶晶亮亮的,看着秦玄酒诚恳极了。 不知怎么的,秦玄酒觉得心里一松,觉得正是此理。师父毕竟挂在树上二十年,怎么能指望她全须全尾地回来?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守住寄魂石,不可办砸了师父交代的差事。 知道了那些幕后黑手的目的,师徒几人一时不能回去了,但是寄魂石藏匿在何处,又得慢慢探寻。 于是他们便在秦玄酒的安排下,在关内镇子里寻了一处宅子安置下来。 望乡河的一场历险,让几个小字辈都知道了自己的短板。以后说不定要迎来怎样的恶战,也不能每次都指望着老虎和师父苏易水来解围。 于是每天天不亮,几个小的就会晨起舞剑打坐,调息筑基。 自从冉冉摸索出了炼丹的门道后,丘喜儿的丹炉几乎就没怎么生过火。 因为无论她怎么练,出炉的丹丸都没有冉冉的药力强盛。而冉冉又不是藏私的人,于是丘喜儿干脆偷懒,每次都是服用冉冉练出的丹丸固基练气。 虽然是基础的清心丸,但是补益甚大,甚至她的心疾都许久没有再犯了。于是……师父就可以一视同仁地操练着两个女徒弟,清晨起来时,跟着两位师兄一起跑圈 。 用二师叔的话说,腿上没劲,下次组阵的时候还会摔跤。这种降魔的时候,自己绊倒自己的蠢事简直是修真之耻! 为了一雪前耻,每天早晨绕着河边跑十圈是逃不掉的。 不过冉冉并不觉得很辛苦,就像师父所言,一旦掌握了筑基的诀窍,在丹田气池中养气调息,就会感受到身体的轻盈,一日千里也不会是什么神话。 看着在队伍最前而像小兔儿一般蹦蹦跳跳的小师妹,后而三个跑得略略有些气喘,只能大喊:“小师妹,等等我们!” 冉冉转头微笑道:“你们跑得也太慢了,我厨房的炉灶上还蒸着香菇肉包呢!我已经跑完了十圈,就先回去了,你们继续跑啊!” 说完,冉冉便先一个人往望乡关口跑去。 现在正值清晨,关口已开,做生意的商人都早早驱赶马车排队等着临检入关。 不过有一队华丽的车马却特别扎眼,由着官兵护送,也不排队,长驱直入来到了关底。领头的一个武将骑在马上高喝:“陛下有旨,请来九华战娘娘沐仙长调查望乡关妖人一案,快宣秦玄酒将军出关接旨!” 喊话那人穿的是京城禁军的官服,腰间挂着宫牌,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圣旨。 守城的官兵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去关内找寻秦将军。 冉冉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好奇地看着那香木雕刻的华丽马车,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起,掀动了车帘,正好露出了沐清歌姣好的脸。 围观的百姓又是一阵哗然,纷纷交头接耳道:“老天爷,居然有这么俊的姑娘,莫不是九天玄女下凡来了吧?” 马车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沐清歌似乎很受用这种朴实无华的夸赞,收手撩起了帘子,表情清冷地往外探看。 这下人群爆出来“哇”的一声,议论声音更加沸腾了,直嚷嚷:“快来看仙女啊!” 这时,沐清歌才嘴角挂笑,准备放下车帘,可是她目光流转间,突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冉冉,于是目光一顿,起身下了马车。 因为有官兵开道,驱散了围观的百姓,沐清歌便挥手示意着冉冉到她近前说话。 “你……是易水的小徒弟,叫薛冉冉是吧?” 因为从秦玄酒的嘴里了解到了沐清歌不为人知的另一而,冉冉对这位遭世人误会的女魔修很是同情。 听沐清歌问话,冉冉规矩施礼道:“正是,不知沐仙长怎么来了这里?” 沐清歌用一副看小辈的姿态看着冉冉,慈祥一笑:“你来了……是不是你的师父也来了呢?” 冉冉觉得不能随便暴露师父的行踪,毕竟他俩的关系恩怨不明,旧账不清,所以只傻笑,不说话。 沐清歌见她这滚刀肉的样子,却也没有恼,只是拉着冉冉的手微笑道:“我曾有过妹妹叫沐冉舞,跟你一样,名字里都带个‘冉’字,只可惜她如今不在了,可看到你时,仿佛又能看到她像小跟屁虫绕着我转的样子……” 说这话时,沐清歌的表情待着一丝说不出的怅然,似乎自言自语道:“她总是不离我半步,什么都要靠着我……” 然后她将目光落到冉冉身上,笑着说:“虽跟你只见过两而,却总觉得倍感亲切,我很是喜欢你这孩子。算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徒孙,称师祖又显得老了,叫声师尊便可以了……” 冉冉从秦玄酒的嘴里知道了当年的隐秘,也知道这位师尊并不像正道们所传的那么坏。 不过她这一见而就拉人手,有些刻意拉关系的举动让人有一丝丝不适。冉冉并非跟谁都自来熟的孩子,被不怎么熟悉的人这么拉手,就是有些不适应。 所以她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来,又微微后退了一步:“沐仙长,我锅里还蒸着包子,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撒丫子开跑,回去先给师父送信去。 看着小丫头不顾礼节突然跑开了,沐清歌新收的富贵徒弟――林丞相之子林烨庭有些蹙眉道:“苏易水的徒弟怎么这么没规矩!话没说完就跑!不过苏易水向来为人猖狂,教出这等粗鄙的徒儿来,也不足为奇。” 林烨庭因为患有严重的风湿痛,曾经去西山求医,却吃了闭门羹。苏易水的随从毫不留情而地奚落嘲讽他父亲为官不正,害得他当时丢尽了脸而,可又碍着当时人多,不好发作,所以对苏易水的怨气很大。 幸好,沐仙长重生,他的爹爹身为丞相,受了陛下的嘱托亲自去拜访沐仙长,顺便恳请她为犬子解除病痛。 沐清歌虽然挂在树上二十年,却熟谙人情世故,很给而子,不光用移除咒,将他的风湿痛转移到了他随侍的仆人身上,还欣然收他为徒,让他修习些轻身健体的仙术。 林丞相一直挂心着儿子体弱多病,如此这般自然皆大欢喜。林烨庭知道这位是陛下看中的故人,自然也是放下贵子的架势,在沐清歌座下修习本事,倒不是为了修仙,而是陛下的指示,要在沐仙长身边留个可靠的人,若仙长有任何需要,都要及时安排,方显陛下的隆宠。 不过他方才那一番马屁显然是拍在了蹄子上。听到林烨庭嘲讽苏易水,沐清歌的目光转冷,瞥了他一眼后,出言申斥道:“西山乃是我一手创建,易水也是我的弟子,算起来,他还是你的师兄,你怎可出言无理,嘲讽前辈?” 林烨庭一听,连忙拱手赔不是。不过沐清歌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之上,只是眯眼看向快步走出城门的满脸麻子的那个武将。 这人……她见过啊!他曾自称是沐情歌的关门弟子,堵在九华山下跟她认亲……他难道就是这望乡关的守将秦玄酒? 想到这,沐清歌挂上了笑脸,朝着泪眼朦胧的麻子脸走去…… 且不说城门口又将是泪如泉涌的一场师徒认亲场而。冉冉一路跑回到寄居的小院子,准备找师父报信。 结果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才发现她那高洁傲岸的师父居然在厨房,挽起长袖正用竹夹子从热气腾腾的铁锅里捡包子呢! 嗯……师父如此接地气,就是徒儿的侍奉不周了。冉冉连忙一溜烟跑过去,绕着苏易水道:“哎呀,师父,您饿了吗?让我来盛包子吧!” 可是苏易水说自己并不饿,只是听她说过,这包子蒸熟后,在锅里焖半炷香的时辰即可,不可少也不可多。 第 30 章(忘性很大) 他看时辰到了, 她还没回,所以便想着先将包子取出,免得火候不对,耽误了口感。 冉冉听了一阵感动, 师父真是细心,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 于是她赶紧挑了包子上点了红印子的包子, 吹了吹气后递给了师父:“师父您不爱吃葱花,这几个点了红点的是我另外调的馅子,你趁热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说完,她也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掰开口, 冒冒热气后,咬了一大口,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师父,示意着他趁热吃。 苏易水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 只学了她的样子,掰开包子后, 慢慢一口口地吃下。 待师徒俩一个包子落肚, 没有辜负刚出锅的香气,冉冉忽然想起正事,连忙说了沐清歌带着圣旨造访望乡关的事情。 虽然她猜测师父跟沐清歌夹杂不清,可是师父此时倒是平静无波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激动。只是用筷子又夹起一个包子, 让冉冉给他调个酱汁,继续蘸着吃。 冉冉便一丝不苟, 按照《玩经》里的比例,调配了油醋汁子给师父吃。 这次似乎对了师父的胃口,他慢条斯理蘸着酱汁又吃了一个,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葱花?” ……嗯,这个…… 冉冉才醒悟到师父从来没有特别嘱咐过她做饭的时候去掉葱蒜。虽然《玩经》上标注得详细,但是平日里就算她做了加葱蒜的菜,师父也照吃不误…… “还有,你怎么会酿造误天仙呢?那可是沐情歌自创的佳酿。” 自从下了翠微山后,师父一直没提这话茬,没想到他现在抽冷子提出,让人应接不暇。 这下子,她不好说是自己的猜测的了,踌躇了一会,只能忐忑说出自己在书斋里不小心发现暗格子的事情了。 苏易水垂眸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听小徒弟艰难措辞,说着《玩经》里的凶兽篇。 当然,这种师父被女魔头逗弄的陈年丑事,冉冉也不好说得太透,免得师父立刻恼了。 这具体的内容还得等师父回到西山后,自己去看。 可师父却不依,面皮板平,只让她一字不差地将关于他的描述背出来。冉冉困窘极了,被师父步步紧逼,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她一字不差地背完之后,有些不敢看抬头看师父的脸。 可是师父一直不说话,她便试探地抬头――只见苏易水那张俊美的脸上并无想象中的滔天怒火。 他看她抬头,这才淡淡开口道:“以后做饭,不必特意去掉葱蒜,我现在不挑剔那些。用海盐腌渍龙眼,是舍不得用糖,迫不得已想出的储存果子的法子,我不爱吃。” 冉冉有些诧异,前师尊煞费苦心的总结,居然都是错的?想想也是,师父可是王爷之子,又怎么会爱吃穷人的零嘴呢? 就在这时,二师叔羽童走了进来:“主人,沐情歌和九华派的门人来了望乡关,现在被秦玄酒迎到了将军府,秦玄酒派人来请您过去。” 听到这,冉冉长长舒了口气,坑人的前师尊总算是有些益处,替她解了围困。 二师叔方才也听到了几句,看着冉冉被训得有些发蔫,便开口安慰道:“你不知你师父小时的境遇,自然对他有些误会……他虽然是王爷之子,却是到了十岁时才被王爷认回的。此前他与夫人的日子……过得甚是清贫……我主人有次跟哥哥说过,夫人有一次外出得了些稀罕的龙眼,舍不得吃,想带回去给他。可又怕路上坏掉,便用海盐腌渍。当时拿回来的时候,主人吃一口就觉得怪味冲鼻。可是他怕夫人伤心,就一声不吭全都吃掉了……” 冉冉听得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师父小时竟然这般境遇。不过细想也是,他不过是王爷的外室子,不被承认,若是以前王爷还曾对他不管不问,那他过得岂不是连穷苦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那……为何沐情歌说他以前每次生气,吃了海盐龙眼干,心情就会变得好些?” 羽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冉冉细想想,心里却咯噔一下。她知道师父以前是被迫着投入到沐清歌门下的。少年正是倔脾气的时候,可他又要在沐清歌的乖戾性子下讨生活,难免要忍辱负重。 所以他每次被沐清歌撩拨生气,吃起代表着心酸日子的盐味龙眼时,就跟越王勾践在屋内吊尝苦胆,睡干柴一样的道理啊! 这般卧薪尝胆……再滔天的怒火也会被酸涩的味道扑灭,提醒少年学会忍耐蛰伏,犹如春日行将开裂的冰江,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 可是沐清歌却误会了,以为他爱吃,所以每次撩拨得徒儿火大时,还会拿这个来哄徒儿…… 冉冉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着了。同时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哀伤:也许沐仙师当时的举止言谈不过玩闹而已,但是却让一个敏感阴郁的少年倍感屈辱。 这种双向落差感十足,背道而行的师徒关系,真是让人有些唏嘘感伤…… 想着师父每次都在沐清歌的面前,慢慢吞下难吃的龙眼干,心里想的,大约都是如何将师父大卸八块吧? 如此以来,他最后任着沐清歌被围攻,眼看着她魂飞魄散,似乎也就都有了解释。 冉冉再次叹了口气,《玩经》的凶兽篇全是缪错。满篇里,大约只有“睚眦必报”那一项是对的…… 也许正是因为对沐清歌的压榨难以释怀,现在师父对于沐清歌冷淡得很。等师父带着吃过包子的众位徒儿们来到将军府时,已经时值中午了。 卫放陪着沐清歌等着苏易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苏易水姗姗来迟,立刻吊着眉梢冷哼道:“苏易水,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你好大的架子!” 苏易水压根没搭理他。看了看围着沐清歌殷勤递水端茶尽孝的秦玄酒,径直问道:“秦将军,您找我有何事?” 秦玄酒这次总算被恩师正眼看了几次,待得问清当初拜师的经过时,恩师她老人家似乎也勾起尘封的往事,略微想起了一点点。 不过那些前尘影影绰绰,恩师还是记不大清楚,大部分都是听他说的。 碍着恩师周围的人太多,其中竟然还有九华派的弟子,秦玄酒藏了心眼,并没有将藏着魔子魔力的寄魂石说出来。 他总要等到左右无人时,才好跟师父说这等隐密。 不过他虽然没说,但是有魔物觊觎此地的事情也足以勾起人的好奇了。沐清歌是受了陛下苏域的嘱托,前来调查水魔一事。 原本她并不怎么上心,可是当看到自称是她关门弟子的秦玄酒,又从他的嘴里知道了苏易水也在此地后,沐情歌倒是愈加上心了。 只是苏易水都探查不出背后的主使,她初来乍到自然也一头雾水,也只能等着那幕后黑手再次犯案,好探查出究竟。 秦玄酒殷切安顿好了师父之后,刚转过花园,便看到冉冉立在花园门口,端着一壶酒问他:“秦将军,我从翠微山带回了新酿的误天仙,我记得你爱喝,所以特意给你带了一壶回来。” 秦玄酒听了这个话,眼睛亮了,笑着夸赞薛丫头有心了,然后接过酒袋,迫不及待地就拧开饮下一口。 可这一口下去,就看秦玄酒的眼神渐渐发直,铁塔样的身子摇摇欲坠,最后竟然往后一栽,径直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从墙角窜出来的羽臣及时接住了秦玄酒,将他拖拽了一旁的厢房里。 苏易水安稳地坐在厢房里等着呢。 只见他随手画了个符,然后搓指引火,将它焚烧成灰,再溶进一碗清水里,让羽臣将它灌入到躺在地上的秦玄酒嘴里后,再让羽臣脱掉秦玄酒的鞋子,在他的脚下又画了一道符文。 冉冉在一旁看得有些胆战心惊,疑心着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帮师父犯了谋害朝廷命官的大案。 刚才师父可只是让她递酒,并没说要迷倒秦将军啊! 苏易水看着她大眼睛咕噜转个不停,倒是猜出了她的不安。 待他画完了脚底板后,便告诉冉冉,他不过给秦玄酒施了个“忘咒”,而脚底板画的也是驱邪保命的符咒罢了。 现在皇帝又请九华派来到了望乡关。他们搅合其中,必定要生乱。所以苏易水干脆给秦玄酒的嘴巴加了一道“锁”。 让他暂时忘掉寄魂石的事情,不必跟九华派的人多舌。虽然这符只有三日的效力,但是应该也足够了。 等秦玄酒穿好鞋子,又被羽臣扶到了方才晕倒的园子月门边时,秦玄酒手里捏着酒袋子刚好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嘟囔着:“这酒劲怎么这么大……” 可他话还没说完,立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一把夺过了他的酒袋子:“应该是没有酿好,我以后再给将军您送来一袋。” 小丫头片子跑得真是快,秦玄酒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跑得没影了。 第 31 章(探访地穴) 待得晚饭时, 沐清歌特意让陛下赐给她的御厨做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备了美酒私下款待爱徒秦玄酒。 秦玄酒就等着这等无人的机会呢!待与师父对饮,沐清歌试探问他,当初自己派他来此究竟为何时, 秦玄酒立刻迫不及待道:“师父, 我正要跟你详细说说此事呢。您忘了吗?当初您让我来……” 沐清歌递过一杯酒, 身子微微前探,微笑着道:“对啊,我让你来是……” 她耐心递话,可面前的这个大胡子麻脸男却被人点了穴似的,圆瞪着眼睛,拉着长音道:“是呀, 你让我来是……” 如此往复,就算沐清歌一向耐得住性子,顶好的脾气也被秦玄酒气着了,忍不住重重放下酒杯,厉声道:“秦将军, 你是在戏耍我吗?” 秦玄酒狠狠用脑袋咣当咣当撞着桌面,又扑通跪地哭诉:“师父, 我哪里敢戏耍您老人家?只是不知是不是最近喝多了酒, 记性不大好了,便跟您一般,隐约记得有些什么事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这般说,沐清歌也无言以对, 毕竟大家忘性都大,一脉相承, 师徒不相伯仲。 不过沐清歌却疑心他是故意隐瞒,吊着自己不说。 一气之下,刚刚升温的师徒之情骤然冰冷,秦玄酒连一口皇家御菜都没吃到嘴,就被毫不客气地哄撵了出去。 老秦心里郁闷,便想去寻苏易水问问,因为他记得自己好像跟姓苏的提起过什么,看看姓苏的能不能提醒他。 可是去了西山师徒寄居的小院子时,小院无人,只有灶上还炖煮着费功夫的五香酱猪蹄…… 再说苏易水等人,在白日与沐清歌她们见面之后,便回到院中准备。 这两日,羽臣尊奉苏易水之命抱来了许多干稻草,然后她便带着几个小辈扎起了稻草人。 当稻草人扎好以后,苏易水将冉冉从酒老仙那得来的催动符贴在了稻草人的胸前,那些草人便像翠微山下种田的稻草人一般,可以听从差遣行动了。 一切准备就绪时,已经入夜。 为了降魔方便,秦玄酒给过他出城的腰牌。苏易水让羽臣驱赶马车,带着一车的稻草人,还有徒弟们便出城去了。 他们前往的是月娥之前做差事的调军台方向,那里刚刚夯实地面,又重新修筑了t望的高台。不过还没有启用,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巡兵都安排在望乡河附近,进出倒也方便。 冉冉小声问师父,如何确定这调军台有蹊跷时,苏易水淡淡道:“灵泉能蛊惑人心,知晓人心里最深的渴望。王月娥天天来此做饭,却渐渐开始穿衣打扮,全然不怕灶台的炉灰弄脏新衣服。而且她经常一个人冲着望乡河的地方痴笑,就说明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跟一个富家公子一类的在打情骂俏。灵泉被封印,能力有限,只能影响方圆十丈的距离,月娥差不多就是在那中招,所以去调军台,总会有些收获。” 听了师父的分析,冉冉也觉得在理。 不过她还有些不解,小声问:“东西是沐清歌藏的,若是细细问她总能有些收获吧?我们何必晚上偷偷摸摸地找?” 苏易水低头看了看她道:“她不是想不起了吗?不过当初她被那东西害得不轻,不记得了更好。” 他缓了缓,又解释说:“寄魂石封印的魔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增大,最后寄魂石封印不住,会自行碎裂。秦玄酒所拿的罗盘生出异相就是这个原因。以后隐隐外泄的魔性才引来了觊觎之人。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寄魂石完全碎裂之前找寻到它。不过它的力量如同海潮随着月盈月亏有所涨落。我原本想等到月末它力量衰减时再行动。但是现在九华派的人也来了,只能冒险在月中动手。” 冉冉小声接道:“月中时,它的力量也会衰减吗?” 苏易水摇了摇头:“月中灵泉高涨,是灵力最强之时……” 几个徒弟顿时傻眼,面面相觑。一个被灵泉魅惑变异的普通村妇都是那般难缠可怖,现如今他们要去对付本尊,简直难如登天! 丘喜儿一个哽咽,又要哭出来了。不过还好,师父又开口说到:“不必担心,它被封印甚久,能力有限,又没有形体,只要稳住心神,不被它蛊惑就好。你们要做的是四处分散,找寻灵泉的位置,等确定下来后,我一个人去对付它。” 这话说完,徒弟们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如此在黑夜里摸索前行了一会后,马车来到了距离望乡关五十里地的调军台。 苏易水拿出类似风水先生所用的罗盘分给了他们,教会他们如何看后,便四下分散开来。 据说当年大齐先帝曾经在这里调兵遣将,平定西北千里,所以这处调军台除了实际的作用外,还有格外神圣的意义。就连当今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曾亲自来此犒军奖赏。 多年以来,这里一直不断有人定期修缮,就算西北黄沙漫天,这台上木漆的成色也很新。 只是能容纳千军万马之处,场地颇为广大。除了阅兵的高台之外,还有一处供武官休息的阁楼。再旁边些,就是月娥那些妇人帮厨的小厨房了。 冉冉拿着楼盘,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座阁楼走去。 那阁楼修建得甚是伟岸,精细的样子跟西北苍茫粗犷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看来也是当初为了凸显陛下御驾亲征的隆重而建造的。 冉冉一时盯看得入迷,看着那建筑歪着脖子道:“师父,这座楼的风格和雕花倒是跟我们西山上的屋堂很像啊!” 苏易水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眼神有些凌厉。 冉冉突然想到,她曾经听二师叔说过,西山的那些屋舍,当年好像都是身为小皇子的苏域,趁着沐清歌外出云游时,花费了不菲的金银替她修建的。 而这里……据说当年沐清歌也曾经跟小皇子亲自来点兵过的地方……沐清歌喜欢享乐,莫不是这座高楼也是小皇子为沐仙长的奢靡爱好而特意建造的? 冉冉想到师父痛恨奢靡浪费,连忙不再言语。不过这么看来,皇帝当真是爱才啊!如此礼遇,也难怪沐清歌肯帮他了。 就在这时,苏易水带着她走到了调军台的右侧,突然闭眼,同时一手狠狠抓住了冉冉纤细的胳膊。 冉冉方才无意中瞟见过师父,他闭眼前,眼底似乎有红光闪过,所以就算被师父狠狠抓住胳膊,冉冉也不敢挣扎,只小声问:“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过了一会,苏易水终于睁开了眼,眼底是往昔一般的清明,他松手看着冉冉有些发红的手腕,蹙眉了一下,然后问道:“疼吗?” 冉冉怕师父内疚,虽然手腕有些火辣辣也摇头笑着说没事。 等其他人都在搬着稻草人下马车时,苏易水却将一道丹砂金线描摹的符递给了冉冉。 “一会我若有异样,情形不可控时,你要将这符贴在我的眉间……不,贴在你自己的身上。” 冉冉半张着嘴,有些不懂:“这符能逼退邪灵吗?” 苏易水点了点又,简短道:“若我万一被控,你们就赶紧离开。” 冉冉小声说:“我才不会撇下师父呢……若是你万一被控,我会寻机给你贴符的。” 不过她又不放心道:“师父,若是你也被迷得失了心智,那我们这些道行清浅的,岂不是自顾不暇?我怕我……” 还没等冉冉说完,苏易水就打断了她的疑虑:“魔由心生,会无限扩大寄主的贪欲。至纯之境,魔就无法遁形。你心思单纯明镜,没有什么可怕的?”不知为何,苏易水很笃定道。 冉冉虽然被师父夸赞,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她不用怕,那修为更高,常年离群索居清心寡欲的师父岂不是更不用怕? 她总觉得师父很忌惮那寄生石。 不过师父忌惮也有道理。既然魔修魏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这灵泉。而当年沐清歌也因为怀璧其罪,那么这个灵泉应该是很厉害了。 就在这时,苏易水又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短棍,在短棍的中央有个弹扣,苏易水示意她按一下,两边立刻弹了出来,就如同孙猴子的金箍棒一般,骤然变长。 “这棍子是当年我的一个故人所制,棍身乃是上古青铁制成,你拿着用来防身。” 冉冉又接过棍子,正待说话,师父径直绕到了调军台的正面。 此地气息波动最盛,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他绕着调军台走了几圈,很快就发现其中的破绽。 这军台是用石头垒砌,上面铺了宽大的木板。不过用火把照耀,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调军台西边的的一角,有几块石头的颜色跟周围的石头不太一样,很明显是后垒砌填补上的。 羽臣从马车上拿下镐头,对准那几块石头就开始挥舞砸下。他天生力大,没几下的功夫,就将石头砸碎。 等砸开将近一半时,里面果然是空心的,有碎石掉落其中时,竟然过一会才可听到落地的声音,也不知这洞有多深。 待洞口扩大,浊气散尽,灌入冷风,传来呜咽呼啸之声,听得人心头阵阵发麻。 丘喜儿有些害怕,幸好师父说不用他们下去。那黑黝黝的洞可真吓人。 苏易水举着火把,也没有用拴在洞口的绳梯,径直跳跃了下去。 余下的人便坐在调军台的高台上,静候佳音。 自从苏易水进去以后,那洞里的呼啸声似乎也小了些。羽臣和羽童两兄妹蹲在洞口,紧张地等待着主人的消息。 过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羽臣实在忍不住,探头问道:“主人,你平安落地了吗?” 而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呼的灌风声音,就在羽臣又要再喊时,洞里传来悠悠的声音:“落地了,你们下来吧!” 羽臣又问:“主人,你是让我和羽童下来吗?” 洞里的声音说道:“都下来!” 就这样师父一声令下,余下之人,顺着拴在洞口木桩上的绳梯一路爬下去。 先是羽臣,还有高仓、白柏山。 白柏山下去一段时,便冲着脚下喊:“师父,下面安全吗?” 不一会,洞里传来了苏易水的声音:“快些,别磨蹭!” 听到了主人的声音,羽臣加快了速度,很快第一个落了地。不过等其他二个人落地的时候,却愣住了。 借助着手里的火把,他们四周照了一圈,只一个空荡荡的地洞,连个人影都没有。苏易水不知为何,不见了踪迹…… 再说地面上的冉冉,原本跟三师姐在调军台的高台台阶旁坐着。 西北入夜的寒风很冷。冉冉有了在望乡河边守夜的经历,所以提前在镇子买了个小手炉子。烧好木炭块装入扁圆的铜盒子里,再套上厚实的棉袋子,揣在怀里也是暖暖。 毕竟有个爱抽冷子开考的师父,就要有完全的准备。师父若是哪天将他们扔到坟圈子里练胆,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就在她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那山洞里突然传来了师父的喊声,让他们都下去。而大师叔已经跟两位师哥先下去了。 丘喜儿听了师父的喊话,表情一垮,带着哭腔道:“师父,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在这等你们?” “不行!赶快下来!”苏易水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显得很不耐烦。 羽童赶紧走过来对两个女徒侄说:“主人让我们下去,肯定是人手不够了,我们还是快些,莫要耽误了大事。” 二师叔这么说了,丘喜儿也没有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到了洞口,然后对冉冉说:“你要跟在我身后,我夹在你和二师叔的中间也能心安些。” 冉冉点了点头,便最后一个下洞。 因为手里拿着小火把,冉冉下得有些慢。等到她落地的时候,举着火把向四周照去,却不见其他人。 冉冉试探着叫道:“师父,二师叔!” 可喊了几声,根本无人应。这洞里空寂得很,似乎并没有人来过。 冉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火把照亮,仔细的查看着这洞。 洞四周的墙壁都是湿哒哒的,再往前走有个暗道里面也只有滴滴嗒嗒的水声。冉冉想了一下之后,转身便抓着绳梯准备上去。可就在这时,他身后再次传来苏易水的声音。 “过来,走到这边来。”很显然,他是希望冉冉走进那黑漆漆的暗道里。 可是这次冉冉并没有立刻走过去。她顿了一下。然后对师傅说道,师父,我怎么看不到你们?二叔叔他们去哪儿了? 就在这时暗道里又传来了羽童和丘喜儿的声音:“快过来吧,就差你了……怎么这么慢?” 冉冉迟疑地往前迈了一步,然后问丘喜儿:“三师姐,那么黑,我有点怕……” 丘喜儿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快些进来吧!” 冉冉听了这话说了一声“好”,转身抓着绳梯就开始拼命往上爬――方才入洞的时候,丘喜儿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怎么这么快就若无其事地催促起她来了? 冉冉看不见其他人,觉得有诈,直觉便想着先爬上去,叫秦玄酒带着亲兵来救人。不然她若也折在洞里,就要全军覆没了。 可是当她爬上绳梯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子开始直直往下坠,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拉拽着她入那暗道。 冉冉被扯下来的瞬间,从怀里掏出了师父给她的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转身直直往身后拍去。 她的轻身术现在练就得炉火纯青,身体轻盈得很,半空中扭身拍符一气呵成。 当符贴过去时,只听“啪”的一声,竟然有火星迸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符击退,凄厉惨叫着,带着一阵腥风消失了。 冉冉惊魂未定,从地下捡起被风卷掉的符,正准备继续爬绳梯时,她的脚再次被缠上,这次力道与速度都似更迅猛,压根不给冉冉反应的机会,再次卷着她入那暗道。 冉冉直觉若是进暗道会十分不妙,赶紧扔下手里的火把,掏出了师父给她的那个短棍,一按中间的簧子,短棍两头立刻弹跳出了两节,就如孙悟空的金箍棒一般,自动延长,若是再摁,还会弹出钩子,正好卡在了暗道洞口处。 那拉拽冉冉的力道顿了一下,可是力道又开始不断加大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冉冉决定冒险试一试师父教的降魔诀。 她闭眼张嘴,凝聚精神大声诵念,同时双手紧握棍子,清亮的声音在暗道里反复回荡,渐渐生出金色的暗光。冉冉终于挣脱了那拽力,同时双脚一蹬洞壁,从暗道里堪堪挣脱出来。 可当她想爬上洞口时,那洞突然落下碎土,完全被掩埋了。 就在这时,暗道里再次传来了声音,却是娘亲巧莲在叫:“快来救我,啊!救命!” 那声音完全是娘亲巧莲的,不容错认。冉冉的手心冒汗,艰难做着决定。 最后她将那金符缠绕在棍头,紧紧握住那弹簧短棍,然后盘腿坐下,就如在西山草堂一般开始打坐。 师父说过,魔为心生,她既然笃定了这些声音有诈,就万万不可被它们扰乱了心智。反正也逃不出去,打坐便是人间王道! 冉冉现在打坐的功力与踩荷叶乃是升堂入室的技艺。片刻的功夫,便入了天地归元之境。 她虽然闭眼,却已天地通感,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能感知到空气细微的变化。 当有一道疾风袭来时,贴了符文的棍头便顺着手腕翻转,精准地砸了过去。当疾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时,冉冉的手腕翻转,带动着棍子飞舞。 这棍子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制,两个棍头还会随着劲道改变方向。一时间在冉冉的周身形成密网护盾,竟有泼水不入之感。 就在这时,那不时变换音调呼喊冉冉的声音突然又变了,竟然如猛兽怒吼:“为什么你如此不受控,我竟然诱惑不了你!” 这次的声音粗哑,跟月娥临死前突然变换腔调开口说话的声音如出一辙。 冉冉依旧不说话,只双手握棒,俨然入定。 那声音越来越狂躁,俨然犹如暴怒的男人在破口大骂。可不知为什么,当暗道里传来涉水的脚步声时,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冉冉依旧紧闭着不睁眼,只是感觉到有人接近的时候,依旧用棍头去袭。 可是这一次,她的棍子被人精准握住,接下来一个巧劲,就将她扯入了怀中。 冉冉低叫了一声,只能睁开眼睛。 她定睛一看,发现将自己扯入怀中的居然是……师父苏易水。不过他好像先前落入了水中,浑身上下都是湿哒哒的,此时有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蜿蜒下淌,正落在了冉冉的脸上。 虽然师父沾水,俊美如昔,可冉冉看到他瞳孔里的红色……跟那个入魔的村妇月娥是一样的。 她想挣开他的怀抱,却发现被铁臂紧箍着根本无法挣脱。她只能警惕地问:“你……是谁?” 可是师父却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可怕。冉冉现在总算能体会到丘喜儿说师父眼神可怕的意思了。盯着他的眼看,真是冷到心底的战栗。 那道金符还缠在棍头,冉冉两只手尽力背到后面,悄悄地将金符解下,拿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突然苏易水低头,朝着冉冉的脸挨近,看样子也不知是想一口吃了她,还是要做什么。 冉冉努力将头一偏,可嘴唇却不小心蹭到了师父的面颊……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有被冒犯到的不适…… 当师父偏头看她的时候,她真的有些泪目道:“师父,我不是有意的……”不过被她这么亲了一下,苏易水抓着她的手臂似乎有所松动。 冉冉趁机突然伸手,将金符贴在了师父的额头。当符文贴上时,可以看到师父眼底的红色似乎慢慢消散了。 第 32 章(一坛佳酿) 冉冉不敢喘大气, 试探着从师父的怀中挣脱开,可是师父眼底的红色虽消,却并没有松开手臂,依旧将她箍得紧紧的。 只是在冉冉疑惑地抬头看他时, 苏易水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可是两个人的脸依旧挨得很近。 冉冉只能微微侧头, 试探道:“……你是……” 冉冉试探着想问他是不是师父,可又觉得对着师父的脸这么问有些怪怪的,便拖着长音等他的反应。 苏易水也歪头看她,就是不说话,直到看到小徒弟仿若被点穴般,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时, 他才不紧不慢地扯下额头的金符,开口道:“我是苏易水。寄魂石上的魔能模仿人声,你若听到什么声音,万万不可轻易相信,不过它只是窃取了你记忆里比较深刻的声音模仿罢了, 并不会辨识人的身份。” 他说得很有条理,先前她听到的那些声音, 的确从来没叫过名字。 冉冉依旧警惕, 谁知道那魔石是不是已经成精化形,变成师父的模样来骗人! 她决定试探一下师父,于是小声说:“你长得真好看……” 苏易水向来避忌人谈论他的容貌,更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这么试探, 真假立知。 谁知面前的这个苏易水惊竟然一点怒意都没有,只是平静地说:“喜欢看, 可以出去后慢慢看,现在跟紧我。” 冉冉乖巧点头,可就在苏易水转身的功夫,撒丫子就往另一侧跑。 妖孽!变得还挺像!岂知她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绽! 这次,是她的衣领子被扯住,一下子就被苏易水又拽到了怀里:“跑什么?洞口已经被堵住,我们暂时出不去。” 冉冉心惊胆战地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是我师父……” 苏易水面无表情想了一下,立刻明白,她定然是想到了《玩经》里关于他不喜别人谈论他容貌的语句,才断定他是假的。 于是他干巴巴地问道:“带龙眼干了吗?” 冉冉点了点头,掏出她随身带着的零食袋子。 这是娘亲给她缝的,分了好几个小格子,可以一次性带个三四样。其中有一个袋子里,就是一直没怎么吃的海盐龙眼干。 这是她以前装的,以备紧急扑火之用。不过听了二师叔的话后,她觉得自己白带了,只是最近总有意外的事情,她忙得都来不及吃零嘴,一时忘了扔掉。 苏易水接过一口吃了下去,用力咀嚼一口吞下,然后冷冷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关于这龙眼干的复杂典故,只有她、师父,还有沐清歌知道。苏易水突然这般举动,让冉冉长出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师父无疑了……只是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据苏易水解释,他下了来时,落入到了魔石巧设的灵泉之中。 当年这股魔性就寄生在阴界灵泉中,善于控水。后来它摆脱了阴界,又被困入了寄魂石中多年。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下来,立刻急不可耐设下陷阱。 苏易水方才开启了暗道的暗门,但一时不察,稍微被魔性影响,后来便在这里碰到了冉冉。 至于其他人,显然是被伪装的声音迷惑,诱引到暗道里去了。 “它想要拿他们做什么?”冉冉有些担心师叔他们,便问苏易水。 苏易水想了想说:“灵泉魔性被寄魂石束缚,它是出不去的,只能诱惑着想要借助它的力量的人来砸碎寄魂石,好彻底自由。” 说着,他便捡起火把,带着冉冉入了暗道。那魔石似乎很忌惮苏易水,当他领着冉冉走进暗道时,再也听不见它兴风作浪的魅惑声音。 不过那暗道越加潮湿,到了最后,积水已经没过脚踝了。冉冉的轻身术似乎也不管用,脚步越发沉重,有种气力散尽之感。 这时,苏易水蹲了下来,示意冉冉趴在他的背上,他背着她前行,因为那水带有魔性,冉冉修行尚浅,被那水浸得太久,很有可能出现异状。 听师父这么说,她只能压住心里的一点点羞涩,趴伏到了师父宽阔的后背上。 师父平日穿着长衫,看着高瘦,可待趴伏上去,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时,冉冉的手不小心碰到他厚实的胸肌。 ……师父看着温雅,可真的很强壮……而她刚才还不小心亲了他的脸…… “搂紧些,别掉下去!”似乎察觉了冉冉想撤回手,苏易水突然侧头开口说道。 他转得突然,冉冉的嘴儿差点又挨碰到他的脸,若不是苏易水背得稳,她几乎要仰头栽下去了。 于是她顾不得脸红,赶紧环住了师父的脖颈,稳稳趴在他的背上。 虽然背负一人,可是苏易水脚下却健步如飞,那使人脚步沉重的灵水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作用。 也不知方才他下去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一时迷了心智。 很快,她们就到了暗道的尽头,当入了一处密室时,苏易水挥动着手里的火把,很快看到墙壁上有照明的油槽。 待点亮之后,冉冉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原来两位师叔,还有师兄和师姐他们都围坐在正中央的一颗巨石旁。 那石头上结满了寒霜,而他们紧贴着冰石,在用自己真气和体温“孵化”着那颗大石头。 筑基还算深厚的二师叔还好些,虽然她失了神志,但身体自动反应,运转真气,化解了袭人的寒气。 可是师兄他们根基浅薄,寒气入体,嘴唇冻得发紫,已经结出了寒冰,而他们的身下,则蜿蜒流淌着如小溪般的水流,一路流淌入了暗道。 显然方才师父趟的水,便是这冰石融化汇聚成的。若是石头上的寒冰完全融化,那么寄魂石的封印也就要完全解开了。 苏易水沉声道:“你在后面摆阵盘,护住自己的心智。” 冉冉立刻起手捏势,选了一个石墩子坐下,为师父t阵护法。 苏易水说完之后,飞身而起,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出了几根行医用的银针,以真气逼出,将针弹射到了那几个人的通天穴上。 当银针入穴,羽童第一个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处境,立刻急忙后侧,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石头牢牢吸住,压根动弹不得。 这时,羽臣他们也清醒过来,高仓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便开始哇哇大叫。不过最糟糕的要数丘喜儿,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现在也迟迟醒转不过来。 那魔石魔性甚深,苏易水似乎也忌惮得很,不能随便靠拢过去,只见他两指放入口中,突然发出长啸声。 不一会,从暗道里涌出了一群摇摇摆摆的“人”,正是他们这几天辛苦扎成的稻草人。看来这些稻草人在上面一直用工具挖凿,挖开了洞口,再依次跳了下来。 只见那些稻草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过去,三五成群,分别去拉拽被石头吸附住的羽臣他们。 别看这些稻草人并没有血肉,可是得了酒老仙的灵符助力,就变得力大无比,没几下就将这几个人从冰石上扯了下来。 不过他们紧贴着冰石的手掌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显然皮肤冻住后,被稻草人活生生撕了下来。 苏易水在他们被扯下来的瞬间,立刻念诵冰诀,将快要融化的寄魂石再度冻上,而暗道里的水也在不断倒流,将石头裹上厚厚的一层冰。 冉冉这时也起身搀扶住了被稻草人扛回来的丘喜儿。 “给她吃一粒清心丹。”苏易水吩咐道。 冉冉连忙掏出了自己炼制的丹药,掰碎后塞入到喜儿的嘴里。喜儿这才悠悠醒转过来,一边打着寒颤,一边迷迷糊糊道:“我又踹被子了吗?怎么这么冷?” 冉冉来不及回答师姐,因为那被重新封印住的寄魂石里突然发出愤怒嘶叫的声音,又像是许多人在开口说话,一会是苏易水的声音高喊“放我出去!我会让你们变得更强!” 一会又像是羽臣的咆哮,接近着又变成了丘喜儿的呜呜哭泣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苏易水不为所动,依旧念着冰诀,引着暗道里的水回流,让冰层慢慢加厚。 可就在这时,回流的水似乎自己有了意识一般,竭力挣脱了苏易水的操控,凝聚在了一处,化成了个女人的形状。 渐渐的,通明的表面在火光的照耀下,生出了眉眼,还有肌肤的颜色,一个仿佛刚刚出浴,不断滴水的美人,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冉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看出来了,这个美人……不正是沐清歌吗? 不对,她甚至比那刚刚从转生树上重生的沐清歌更美艳迷人。不在于皮骨,而是她眼角眉梢的灵动之气。 以前她觉得从树上重生的沐清歌应该跟画像很像,现在看到这美人,才发现,沐清歌重生以后似乎……长得不如从前了。 而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这个女子,倒是跟灵犀宫画像上那个骑虎的红衣美人有了九分相似。 那美人眼神湿漉,衣衫半解,贝齿轻轻咬着红唇,轻声说道:“你好狠的心,难道还要继续封印我吗?放我出来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苏易水看着眼前惟妙惟肖的沐清歌,身体陡然变得僵硬,任凭着她慢慢靠过来。 冉冉在惊艳之余心里却很是清醒,见“她”靠过来,立刻高声提醒道:“师父,小心!” 不过她显然多余担心了,就在她张嘴的同时,苏易水已经出手了,他以手里的火把为剑,直直扎向那美人的胸口。 当被火把穿透的时候,那美人圆瞪着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易的眼睛。 苏易水的那双俊眸里没有挣扎不忍,只有遮掩不住的厌恶…… “怎么会?你心里不是明明……” 苏易水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催动灵力,一下子就让凝聚成形的灵水崩塌,再不成人样子。 看师父没有被蛊惑,冉冉长松了一口气,可她又忍不住想,当初师父带着三大门派围剿沐清歌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对沐清歌手起刀落,一剑穿心呢? 她倒是想知道那个能蛊惑人心的魔物究竟想说什么。因为她总觉得察觉到师父对沐清歌的感情爱恨不清。 不过修仙证道,原本就是要学会舍得放弃,挥剑斩断俗情,方才大彻大悟。 所以苏易水当初为了证道,一刀劈了他的入魔师父,也无可厚非…… 在这危急时刻,冉冉忍不住稍微分神一下,待回神时,又幽幽叹了一口气,可转眼便看见师父冰冷的双眸正瞪看着自己,那眼神……就跟用冰锥捅人一般。 冉冉微微缩了缩脖子,免得师父挥剑证道上瘾,看上她这么个弱菜鸡,准备继续杀徒证道。 再说那灵水被打散之后,再次都回流到了冰石的上面,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整个密室里的温度也骤然降低了许多。 在寄魂石完全被封闭后,苏易水举步走到了石头前,而众人也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那块魔石。 很明显,这魔石异变,并非他们入洞引起的,因为石头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的裂痕,有种碰触一下便要开裂之感,所以才有灵水不断汩汩冒出。 现在苏易水将灵水结冰,再次封印住了寄魂石,一旦冰水融化,此物便又不可控…… 白柏山惊魂未定,小声问师兄:“方才被这魔物控制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高仓的眼里积蓄了泪珠:“我看见我过世的娘亲在家里的桃树下抱着我哼歌……我以前每次听到她唱,都会很快睡着,所以我怎么也睁不开眼……你呢?” 白柏山擦了擦自己后脖颈的白毛冷汗,心有余悸道:“我……看见自己成了修真大能,三大门派都在我脚下施礼膜拜……” 等问到丘喜儿时,她红着脸不说话,可眼睛却偷偷瞟了师父。冉冉知道她的心思,觉得她可能在幻梦里做了些不尊重师长的事情,便识趣没有问。 不过听了他们的说辞,这魔真的很懂人心,并会放大心里最深的渴望,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可惜师父太强悍了,寄魂石没能蛊惑住他,最后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冉冉突然发现密室的石壁上有刻字,而苏易水正举着火把在看。 几个同门正试着运气打坐,恢复一下气力。于是冉冉便走过去,看那石壁。 那上面的刻字,应该也是沐清歌的手笔,字如其人,龙飞凤舞洒脱得很。 “吾乖徒水儿,见字如面,待你再看此信时,应该已经放下对吾之怨念。如能这般,甚好。相信你亦能收控灵泉,将它送回阴界。此物沾染俗尘太久,学足了人之贪欲恶嗜,只怕再耽搁下去,魔性愈坚……西山山坳的溪瀑之后有一处洞穴,四季温度绝佳,内有一坛藏酒误天仙,只怕吾来不及去饮了,待你找到时,应该已经成酿。酒老仙虽有一日十年之法,但真正的佳酿岂可一日促成?唯有岁月荏苒,醉在芳华流年。待此地事了,你若能代为师品此酒,也算没有辜负坛香经年……” 按照秦玄酒的叙述,沐清歌在这里藏匿了灵泉不久,就在绝山遭人围攻,最后魂飞魄散。 所以这满纸之言,也算是前世沐清歌最后的遗愿。 除了托付送回灵泉的大事以外,最让沐清歌放不下的竟然是藏在后山石洞里的一坛美酒。这样的写意洒脱之人,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地私放魔子,想要祸乱三界呢? 这时,她偷眼看着身旁的师父,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一向冷漠示人的师父,此时的表情好似冰河崩裂,那一双眼眸里透着说不出的悲凉愤恨…… 他突然运功伸手抹掉了墙壁上的刻字,然后慢慢转头看着冉冉,瞪眼看他,大有下一刻便将她撕碎之感。 冉冉以为他不喜自己偷窥沐清歌的留言,连忙识趣地想要往后退,却被苏易水一把握住了手腕,不许她走。 “一个人得没心没肺到什么地步,明知一死,挂在心间的……却只是一坛酒?”他突然冲着冉冉问道。 冉冉偷偷看看寄魂石,见没有异状之后,才确定师父并不是被邪魔附身,所以只能认真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嗯……误天仙虽然年头越久越香,但是的确二十年左右最佳,师父你回去后可别忘了喝,我到时候给你做香葱牛柳和椒盐花生佐酒可好?” 误天仙的后劲很大,甘醇和辛辣在喉间翻滚,用嫩牛肉和花生配最佳! 可惜徒弟一本正经的回答让苏易水眼里的怒意更胜,握着她腕子的手也愈加用力。 冉冉猛然醒悟,自己显然入了吃货巷子里钻不出来了。她连忙清了清嗓子,试探又道:“我看沐仙师也是关心着师父您。有了好酒,紧着您来……当然让师父您以身犯险,去护送灵泉也有些不妥,若是太危险了,师父您可不能去……徒儿舍不得您冒险……” 少女清亮柔细的声音总算抚平了苏易水头穴暴起的几根青筋。 他阴沉地看着冉冉,直到丘喜儿打坐完毕起身喊冉冉,才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冉冉赶紧后退几步,溜到打坐的师兄们的旁边,任着师父面壁怅惘。 其他几个人也调息完毕,恢复了气力,可以出洞去了。可是方才的一幕太惊魂,大家难免七嘴八舌地问苏易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易水简单解释说,因为这块石头封印着邪灵,灵力又老早外泄,所以引诱了那个心智不坚,最好引诱的村妇,并驱使她自己在自己的脖子上画上了咒,又利用化成水魔的她谋害兵卒,好引诱着秦玄酒上钩。 冉冉一听,也想明白了。毕竟调军台有人把守,不是月娥一个村妇能搞定的。若是秦玄酒被掌控,就可以驱使他命人刨开暗道,解除灵泉禁锢了。 可惜秦玄酒的命太好,赶上了寒流结冰,就此逃过一劫。至于被人弹劾的事情,只能说秦将军不会做人,应该是在官场上得罪了人。 现在寄魂石不堪负担,必须将灵泉转移到药老仙特制的灵玉符瓶里。只是这灵泉的魔性坚强,虽然被封印甚久,力量衰减了不少,可想想方才的情形,还是透着十足的危险。 “你们先上去吧。”苏易水吩咐他们道。 于是两位师叔就带着他们先上来了。可是冉冉却没有动地方:“师父,还是我陪着您吧!”冉冉举了举手里的金符文说道。 若是师父再迷了心智,她可以给师父贴脑门。 可不知为何苏易水笃定说不用了,他不会有事情的。也许他方才毫不犹豫地劈开了沐清歌的幻影,便是解了心魔梦魇了? 于是冉冉也只好顺着绳梯上来,然后去马车那的药箱子里取了药粉和白布,给其他人血淋淋的手掌上药。 比预想得要快,不一会苏易水也上来了。 冉冉注意到,酒老仙送的符瓶拴上了一根金色的绳子,正挂在师父的脖子上,只是原来是白玉材质的,现如今却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里面似乎注入了什么东西。 似乎苏易水瞟了她一眼,将符瓶塞入衣领里便再看不见了。 师父应该是将灵泉重新封印在了符瓶里,不过想一想,那阴界灵泉如此重要,似乎没有比随身带着更安全的了。 不过这符瓶的奥秘只有苏易水和冉冉知道。当初登上翠微山时,最后也只有他俩见到了酒老仙。 所以除了两位师叔以外,其余的徒弟们只知道它们来找寻的是个邪门迷惑人心智的东西,并不知方才巨石里封着的是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阴界灵泉,更不知道苏易水已经将灵泉转移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玉瓶里。 冉冉向来看破不说破。师父既然不想告知其他的徒弟们,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这掘开的大洞该如何掩埋又成了问题。 其他的师兄们都没跟着上翠微山,更不知秦玄酒多年守在此地的原因,自然不知道阴界灵泉的奥秘,只是以为本地出了邪物,而那邪门的石头还在洞里,于是白柏山不放心地问师父:“这里就这么敞开着,若有人闯进来,该怎么办?” 第 33 章(平账两清) 听了二师兄的问话, 苏易水从容地说:“会有人补的。” 他说这话时,从洞里鱼贯而出的稻草人正从马车上拿出一袋泥沙,还有抹子等工具,开始一板一眼地搬石头, 补漏洞了。 用灵符驱动的稻草人个个都巧手得很, 看样子能在天亮前将这大洞补好。 这下, 大家终于放下心来,赶着马车回去补觉去了。 因为望乡河死人的事情闹得军营人心惶惶,调军台这些日子无人用,所以等补洞的泥沙干了的时候,并无人察觉。 而第二天时,苏易水在夜里时, 又在新砌的泥沙上贴了从酒老仙那里得来的的一日十年的酿酒符,那些新砌的泥沙立刻风干做旧,再看不出曾经被刨开过的痕迹。 再说秦玄酒,这几日陪着恩师沐清歌几乎走遍了整个望乡关,都没有发现什么异象。 林烨庭便跟沐清歌说道:“师父, 这秦玄酒之前得罪了来此历练的将军之子,所以这次水魔之事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上面有人想要整治他, 不过寻了现成的借口。说不定是谁从哪里弄出个畸形之人吓唬人呢罢了。您又何必在此耽搁?陛下可一直盼着您早些入京呢。” 沐清歌在半路上时, 看过那水魔的尸体,因为死亡的时间太长,其实已经恢复了大半人样子,虽然有石灰包裹着,可是那鱼腥的味道太浓烈, 沐清歌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听了林烨庭的话,再想想苏易水对待自己冷冷的态度, 沐清歌清冷一笑。 吩咐林烨庭出去后,她忍不住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女子明眸皓齿,让人惊艳。 苏域就是对这张脸念念不忘吧?坐拥了江山万里,却不能揽美人入怀,的确是让人不能割舍的遗憾呢…… 可是沐清歌看着看着,却猛地将手里的茶杯砸向了铜镜面――还是不像!虽然眉眼有着五分相似,可是她总是学不来“她”那等笑看红尘,睥睨权贵的洒脱之感!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苏易水才会一直无视着她呢? 想到这,铜镜里的那张美艳的脸,突然显露出一丝丝不自信。她慢慢伸出手来,在她洁白的手臂上,有一条血色红线,犹如蜿蜒小蛇,绕着手臂直直而上――这是魏纠造的孽!他居然想到了用怨水浇灌转生树的法子! 如此以来,吸足了怨水的她一落地,便灵力充沛。可是如此催发的结果便是她每次使用灵力之后,都会有真气接续不上之感,而且手臂上的这条红线,一看就是邪门之物。 这应该是魏纠用来掌控落地转生的沐清歌的命门一类的邪物,所以他当初才会轻易答应了跟苏易水立魂誓。 因为这怨水是在立魂誓之前下的,就算她因此而死了,魏纠也不算违约。 起初时,这红线并不明显,可是最近几日却疯长起来。 沐清歌不敢将自己的短处告知九华派开元那个老狐狸,只能等着赤门魏纠前来要挟着她,再看看如何跟魏纠周旋。 想到这里,沐清歌又是一阵的心烦,忍不住去想如果“她”现在陷于这种困境里,又会如何去做呢? 大约是浑不在意,依旧对月饮酒,与友纵情高歌吧?天地之间,又有什么能叫“她”愁肠百转,消解不开的哀愁呢? 想到这时,她咬牙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放下了衣袖子。 再洒脱又如何?现在立于人前的她才是被许多人念念不忘的沐清歌。 就在这时,秦玄酒突然又来拜访。 原来今日秦玄酒晚上洗漱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一拍脑子,后知后觉突然又想起了师父曾经交待的事情,赶紧一五一十地跟沐清歌讲了。 沐清歌听到阴界灵泉时,瞳孔微微紧缩,这东西实在要紧,秦玄酒却说自己是刚刚想起来,这种话未免有糊弄的嫌疑。 不过当务之急,就是要将阴界灵泉牢牢握在手中。只要拥有灵泉之力,化解体内的怨水应该也轻而易举了吧? 如今九华的开元真人拿着她作台阶,方便够着陛下的高枝,虽然表面客气,但还是在提防着她。 因为当初被另一颗灵果分的灵力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她还是大受影响,若是循规蹈矩筑基提升的话,只怕得二三十年的功夫才能将养回来。 沐清歌这些日子来也命人打听过关于十六年前早早掉落的灵果的下落。不过魏纠没有打听到,她自然也无所收获。 这些天来,沐清歌一直都心神不宁,总是担心会另起变数。 若得了阴界灵泉裨益,那就是另外一番光景。就算“她”还在,她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想到那灵泉威力,沐清歌十分心动,就算明知道灵泉的魔性甚大,掌控不好很容易被它反噬,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只是这事情要瞒着九华派之人,想到这里,沐清歌的目光转向了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秦玄酒…… 他是这里的守军,若是能协助自己,自然轻而易举了。果然,在她试探之下,那个秦玄酒想都未想便一口应下。 在秦玄酒看来,这东西就是师父寄存在这的,现在若要拿走,也应当应分。 只是那东西在哪,秦玄酒还真不知道,师父只是交代他勤看罗盘,并没有告知他东西的位置。 沐清歌又问:“这几天苏易水有没有出城?” 秦玄酒突然想起他被师父沐清歌轰撵走了后,却找寻不到苏易水师徒的事情来,便叫来了守城的官兵,一问之下便知他们在三天前夜里曾经出城过。 第二天一大早,沐清歌便前去拜访苏易水了。 当她一推开大门时,发现满地铺摆着晾晒的蘑菇干,还有山货一类的东西。 那个薛冉冉的丫头扎着围裙来开门,一看是沐清歌立刻转头喊师父。 不过沐清歌却定定看着冉冉。 这个小姑娘长得还算秀气,是个可人伶俐的。但是若无青春的加持,也不过是个寻常颜色的女子罢了。 但是沐清歌却发现,自己每次见她,都会觉得她似乎又美了几分。也不是眉眼鼻梁的变化,而是……一股子说不出的气韵,就是引得人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 被沐仙长这么紧盯着,冉冉羞涩一笑,摸了摸自己脸颊,问道:“仙长,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沐清歌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有,只是总觉得姑娘你看着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肖似何人……” 冉冉点了点头:“我长得俗了些,爱跟人碰脸,自然跟很多人肖似。” 沐清歌正要说话,却看见苏易水已经站在了薛冉冉的身后。 “你来此有何贵干?”苏易水开口问道。 沐清歌看着苏易水的脸,慢慢说:“我有些话要私下要问你,不知可否随我去望乡河边走一走?” 似乎是怕苏易水又要回绝,她又急急补充道:“事关灵泉,并非你我私事。” 苏易水眉眼未动,想了一下,转头对冉冉道:“饭菜若好了,你们先吃,不必等我。” 一向尊师重道的冉冉连忙道:“那我会给您留饭,过一会,锅里的腊肉芙蓉水蛋才能好,我也给您留着。” 苏易水点了点头,冉冉赶紧跑去屋里给师父拿披风,并替师父披上――望乡河边风大寒凉,虽然师父已经是半仙之体,但是穿暖和些总没有错。 而且师父身材高大,配着这件加了狐皮镶边的斗篷,仙气飘飘,俊帅得一塌糊涂。冉冉觉得师父既然要跟沐师尊一起走走,说不定要再续前缘,聊一聊溪瀑佳酿一类的往事,自然要穿得衬头一些。 沐清歌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二人,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舒服感。 眼前的这一对看着年纪相当,男的高大英俊,女的个子小巧依人,哪里像师徒?倒像是小媳妇在送新婚的夫君出门…… 这个薛冉冉年纪尚小,完全没有张开的样子,迷恋俊美的师父也是合乎常理……不过她太了解苏易水了,眼高于顶的一个人,爱慕他的女子甚多,最后也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过眼下,灵泉的下落最要紧。 等出了院门,沐清歌默默跟在苏易水的身后,二人皆有根基,脚下生风,不一会便来到了水声阵阵的望乡河边。 沐清歌试探问道:“你应该知道我以前在这里藏匿了封印灵泉的寄魂石吧?” 苏易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既然是你藏匿的,我如何知道?” 他也不答,只是将问题抛甩了回去,滑得如水中游鱼般让人抓握不住。 沐清歌干脆挑明了道:“秦玄酒已经跟我说了,还说你也一直在找,你先到此地,应该了解得更多。我从树上转生后,忘掉了许多事情,所以我希望你帮我找回灵泉,免得再次酿成人间惨剧。” 苏易水这时抬眼,看着沐清歌,略带嘲讽道:“阁下不是有当今圣上撑腰吗?而且九华的弟子也尽是供你差遣,何必寻我这个山野之人来搅合?再说了,阁下的事情,与我何干?” 听了他这话,沐清歌忍不住会意一笑:“你不高兴了?其实我跟苏域不过是合作罢了。他虽然是人间帝王,但是在我等修真之人看来,也不过酒肉皮囊而已,在我的心里,他如何能和你相比?” 说到这,沐清歌忍不住低头看向水面,水中倒映的女子面容姣好艳美……上一辈子,正是这张与之肖似的脸迷得许多男人为之倾魂,不惜赴汤蹈火。 这是让多少女人艳羡嫉妒的脸啊!而且这也是苏易水喜欢的…… “此间无人,你也不必强装冷漠,别人不知,可我知道你是对我有情的……只是我那时身边仰慕的人太多,一时忽略了你,也伤了你的心……” 说话时,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差一点就直直倒入他的怀中,她半扬起头,眼中含泪道:“只有身逢低谷,才知人心真假,我魂飞魄散时,只有你愿意舍弃一切换我转生,我便是不成仙,也绝不再辜负君意……” 说完,她便倾身欲献上一吻,却被苏易水猛地用力推开。 气力之大,害得沐清歌差一点就跌落到了望乡河里。 苏易水后退了两步,看着望乡河,语气平平道:“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你也说是上辈子了。既然你能侥幸重活,便要好好珍惜,毕竟也曾有人盼着你好,甚至不惜用命来救赎你的罪过。” 苏易水这话说得不假,沐清歌当初魂飞魄散之际,她收的那些草包弟子们一个个哭得是肝肠寸断,宛如死了至亲爹娘般,甚至有人当场割血剜肉,就是为了给沐清歌续命重生。 而苏易水更是献祭了自己大半的修为,才堪堪换回没有散尽的游魂。可正是他如此牺牲,才让她笃定,他心里有沐清歌。 但是如今苏易水的意思,似乎是平账两清,从此以后,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沐清歌猝不及防,被他推开,一时也狼狈得很。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脸冷淡,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换了轻快的语气道:“你如果这般想,那也不错,不过……你其实已经知道了灵泉的下落了吧?” 苏易水师徒之前曾经夜里出城,朝着城外前行,然后又在天亮时回来。 秦玄酒笃定说,他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这个秘密,先前也只有苏易水问起过。 依着苏易水的聪慧,从那莽夫的嘴里得到了蛛丝马迹之后,自己推敲出了灵泉藏匿之处也不无可能。 而且秦玄酒也说了,他当初去找寻苏易水,是上辈子的沐清歌再三嘱咐过的。 想到这,沐清歌放柔了声音道:“易水,你也知道这灵泉反噬的厉害,它本就不该出现在人界,你当初不也身受其害?就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掌控它,所以你还是将它交给我来处置吧。不然若是被正道知晓你私藏灵泉,我先前的遭遇,你应该最清楚了。” 这话看似关心,但是若细细品啄,便语带威胁了。大有你若不帮我拿到灵泉,我便说出去的架势。 苏易水听了这话,突然嘴角含笑转头看向了她。 平日里冷淡着表情的男人,一旦笑开,往往带着让人难以招架的魅力,犹如冰河解冻,雅莲吐蕊。 她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见苏易水这般冲着她笑过,不由得也晃神呆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苏易水俯身过来,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你胳膊上的红线,应该快要缠绕上肩了吧?若是再耽搁些日子,你就要变成行尸走肉,只能任着魏纠折磨了。” 沐清歌的原本绯红的脸一下就变得苍白无比,惊疑不定地瞪看着苏易水:“你……怎么知道?” 苏易水的脸上依旧带笑,可眼神里却带着让人从心里发冷的寒意:“你以为转生树上挂了二十年,就能无后顾之忧安然享受前世留下的福荫了?那怨水乃是天地至阴之物在沉渊发酵千年而成,就连魏纠也不是完全了解此物。我要是你,就不会想着些什么灵泉灵河,它与你全无用途,只会催发你体内的毒性愈加不可控制,还是快想一想如何续命自保吧。” 沐清歌咬着牙,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易水,你必不会忍心看着我落入魏纠之手吧?以前你可是连我冲着别的男人笑一笑,都能负气几天不跟我说话的……” 苏易水的表情更冷,眼望着涛涛河水,不过语气倒是回缓道:“我会替你配些压制怨水的丹丸,不过魏纠应该很快过来找你,你若能跟魏纠要来阴界密匙,我自然有法子替你解了怨水。” 当初他将密匙给了魏纠,只是不知魏纠发现被耍后,有没有一怒之下毁了密匙,若是还在,将灵泉送回老家也会简便些。 沐清歌听了,瞪圆眼睛:“我如何跟他要,他怎么会给我呢?” 苏易水半合着眼,似乎话里有话道:“你一向厉害,想要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都能弄到手里。事关你性命,相信你会有法子的,我便静候佳音了。”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她,转身迈步,准备回去吃饭去了。小徒弟蒸的芙蓉水蛋很嫩,耽误得太久,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沐清歌恨恨看着他的背影,指甲将手心都给抠破了,方才有那么一刻,她都不能确定,苏易水究竟是在跟沐清歌说话,还是在跟…… 该死的魏纠,竟然对转生树做了这么龌蹉的事情,害得她未落地时,就身染了怨水之毒。这么看来,当初另一个灵果早早落地,倒是避开了怨水,若是“她”还活着,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一时间,她的心里流转着千百个念头,最后只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苏易水肯替她压制毒性,减缓了发作的事情,那么也好解决了。别人可能不知,不过她却清楚,当初被沐清歌美色迷惑住的男人,又岂止苏易水一个? 就连魔修魏纠,也是因为爱而不得,才因爱生恨吧? 这么多本事大的男人围绕在身边,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只要勾魂魅惑,就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惜有人竟然不懂利用,闲暇的时候只喜欢游山玩水,找些老迈稀糟的老叟喝酒…… 不过,今世不同,她才是拥有颠倒众生容貌之人,只要稍微用些手段,局面立刻不同。 苏易水不知自己的斤两,明明修为折半却还想要将灵泉据为己有?沐清歌并不知道苏易水算计了魏纠,采了他结丹的事情,只是冷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而去。 当回到住处的时候,卫放正吩咐人从车上抬下一副丹炉,看见她回来,便拱手说道:“我师父写了帖子,向飞云派的掌门借来了一鼎紫火丹炉。其火力略逊于您以前的丹炉。但也堪堪能用。此处离飞云派不远,所以我就先派人将丹炉接运过来了。您看,要不要抓紧时间,现在就炼制,毕竟陛下那边耽误不得……” 沐清歌垂着眼眸,打量了一下那丹炉,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道:“且放在厅堂里,此处凶险,容得回去后再说吧。” 可是当人散去后,沐清歌的表情却彻底垮了下来。上次去西山索要炉子失败之后,她回去也试过用其他的丹炉。可是几次开炉都以失败告终。 陛下要的,可不是清心丸一类入门常见的丹丸。修真之人都知道,丹分金银。银丹易练,可是金丹却往往需要极高的天赋和心性。 只有不沾尘埃之心,才可凝聚全神,练就金丹。 而她这沾染了两世风尘的心,显然不够静,就算拿到了那九转玄铁炉,恐怕也难以成丹。 这让她不禁有些焦虑。毕竟人人都知道,魔修沐清歌在炼丹上天赋异禀,她先前还能以炉子不称手为借口,可现在开元真人那个老狐狸又借来了名贵的紫火丹炉,那她岂不是找寻不到借口了? 想到从树上掉落下来以后,她似乎连连碰壁,心里不禁有些燥怒。这一切似乎又都可以归咎到苏易水的头上! 苏易水……就是煨不热的冰块!她真不该动了凡心,爱上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再说冉冉,她以为师父与沐清歌叙旧,也许要夹杂不清地谈上许久,怕着腊肉芙蓉水蛋放久了会老,所以想了想,还是先吃了再说。 等一会,她再重新蒸一碗,这样师父回来吃也正好。可是没想到,她刚吃了两口,师父就回来了,一入厨房就看见了坐着小板凳吃师父分例的徒儿。 他的表情略微深沉,走过去接过了冉冉手里的碗和调羹。 冉冉咕咚一口吞下嘴里的腊肉,急急喊道:“师父!您听我解释!” 苏易水连汤羹都没换,直接用了冉冉的,不急不慢地吃着剩下的水蛋。 冉冉觉得师父一定是在河边吹着冷风饿坏了,所以赶紧又给他盛了米饭放在小桌子上,又端出了预留的半只陈皮鸭配饭。” “师父,您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我还在想您会不会跟沐仙师去附近镇子的饭馆吃呢!” 苏易水吃了两口鸭子,抬眼看着她问:“我为何要跟她吃饭?” 第 34 章(曾易师叔) 冉冉可不敢说自己猜出了他跟他的前师父爱恨两难。去饭馆吃, 自然是两个人独处好说话了。 她不好说破,免得师父要面子转不过脸儿,于是只能干笑。 苏易水吃得斯文,可速度很快, 几下子就吃完了一碗米饭, 他放下碗筷后道:“这里的事情已了结, 我们下午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大家一听,都露出了笑意,这个鬼地方他们早就想离开了! 若是再跳出个什么邪魔来,依着他们现在的斤两也招架不住。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这一趟行程也不是全无收获。 当初在调军台的地下暗道里,高仓他们被吸附在寄魂石上多时, 手上的皮肉都被冻掉了,但是运气调息时,却发现灵力更精进了一层。 甚至连丘喜儿这样胖乎乎的小丫头现在也可以轻轻一跳,就跃上马车了。 他们只知道跟随师父寻找害得月娥妖化的魔物,并不太清楚当初那地下的大石头里究竟有着什么, 但是隐约猜测自己根基的精进似乎跟那大石头有关。 不过师父却说邪物赠与的东西,要全都还回去。这几日不但不可运用灵力, 还要调息静气, 化散功力,同时每日要抄写静心咒五十遍。 按照师父的说辞,那东西邪性得很,若是意志不坚者,很容易被这东西蛊惑了, 修行就此走火入魔,所以连抄一个月的静心咒会帮助他们把持心智。 不过苏易水似乎并不急着回西山喝沐清歌的陈年老酒。眼看着几个徒弟都被冻得够呛, 刚刚提升了功力,又空欢喜一场,甚是落寞,于是苏易水便说要带着他们去泡一泡温泉,驱散寒冰之气。 至于他们要去的地方,名唤茶香茗山,地处气候温润的江南,若是不御剑而行,这一路走去又是花费许久的时间。 在路上,几个人还要见缝插针,在马背、马车上抄写师父留的功课。 白柏山心思活络,在抄写完功课之余,来套冉冉的话:“当初你跟师父一起上了翠微山,应该知道那水魔符咒的来历。另外在洞里时,也是你跟师父一同来救我们的,师父有没有告诉你那石头里究竟是什么?” 冉冉摇了摇头,打岔道:“二师兄,你这明明只抄了四十遍,还有十遍没有抄呢!小心被师父发现,又要加倍罚你。” 其实师父吩咐功课后并不检查,全靠自觉。白柏山故意将字写大,用的纸也多,显得厚厚一摞子。 可惜他这卖弄的小聪明却被小师妹给一眼识破了,白柏山连忙伸出手指,小声喊“嘘”。 “小姑奶奶,你可别声张,你看看我这手腕,都快要肿了,你若告诉师父,他再罚我,我的手可就要没了……” 白柏山怕冉冉说出来,一个劲地哄着小师妹。 冉冉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赶紧把剩下的十遍补完,我就不告诉师父了。” 白柏山瞪了她一眼:“这么不通情理,你现在可真是不向着我们了。难怪师父总是偏爱着你!” 打从调军台地穴出来后,白柏山的功力提升得最多,那种真气运转,身轻如燕的感觉真叫人痴迷。 若是有一日,他的功力能像师父那般深厚,又是何等光景?可惜这几日,因为师父刻意让他们散尽洞里提升的功力,白柏山一直不敢运功。 这种感觉就好似空得了万贯金银,只摸了摸就要还回去,让人心痒难捱啊! 如此下来,他难免要拿话刺一刺小师妹,解解心里的郁闷。 冉冉没有理睬二师兄的酸话。就像师父说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二师兄若是想偷懒,总是有法子的。 她这个当小师妹的督促一下,也算仁至义尽了。西山的师父向来放羊养徒弟,教了本事之后,苏易水自己也不会时时监管着。 不过冉冉自己的功课是一点不差地都写完了。丘喜儿现在凡事都跟冉冉学,看冉冉一丝不苟,她也老老实实地写完了。 至于大师兄高仓,从来都是拿师父的话当圣旨的,更是写得一丝不苟。 白柏山被他们衬得倒显得有些异类了,于是又不情不愿地补了几页了事。 不过这一路走过去,也不全是懊丧。此番出游,原本以为游山玩水,谁想到差一点就九死一生。等去茶茗山时,渐渐接触到了江南的繁华,才真正有了研学游玩的轻松惬意。 江南的冬日虽然也冷,但是比西北的那种苍凉寒冷要好很多。冉冉终于可以脱掉茧蛹一般的棉衣,换上轻便的裙子了。 她这一年里长高了很多,但是还是很纤瘦,所以不好买太大的,可腰身合适的,又有些短。所以买裙子时,甚至还需要再将成衣的裙摆往下再放一放尺寸才能悬在鞋面上。 当看到冉冉换上花色配白色内衫的罗裙时,喜儿拍手说好看,不过又说冉冉挑的裙子颜色素了些,不够鲜亮。 冉冉现在有些受师父的影响,觉得以前穿得太艳的衣服的确有些闹眼睛,这般柔和些的颜色穿在身上,心也变得宁静不少。 丘喜儿可不觉得,小姑娘不穿鲜艳的颜色,岂不是辜负了花期? 因为是师父掏银子,她便挑了颜色鲜亮的藕荷色,做成了大摆长裙,离得远远一看,犹如盛开的饱满喇叭花。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挑衣服的时候,大师兄去鞋铺给布鞋加牛皮底子去了,这样鞋子也耐磨好走些。 至于二师兄原本跟着她们挑衣服,后来实在没意思,便想出去走一走,可刚走出门,就觉得有水滴在脸上,甚至还渗到眼睛里…… 他纳闷地抬头看了看屋檐,水似乎是从那里滴落下来的,然后他便钻入一旁的书铺子里去买书。 冉冉拉着三师姐买完衣服,便去找二师兄,转过街角时,正好看见二师兄背着竹书框,冲着一条巷子口又笑又点头。 因为角度的关系,冉冉看不见巷子里,也不知道二师兄对面站的是什么人。 于是冉冉径直走了过去,恰好二师兄转身,他俩差点撞个顶头碰。 “小师妹,你怎么毛手毛脚的,这么突然冲过来,撞到了人可怎么好!”白柏山回过神来,立刻拍着胸口道。 冉冉越过他的肩头看,他的身后是个死胡同,压根没有人…… 冉冉看不出个究竟,干脆问:“二师兄,你方才跟谁说话呢?” 白柏山不耐烦地说:“不过是有人问路,人不就在……” 说着他回身要指,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他也愣住了。 就在这时,丘喜儿跑过来喊:“你们快过去,那边有猴戏杂耍,大师兄给我们占了个条凳,可以坐着看呢!” 于是两个应声跑去,少年人总是贪玩些的,而那条空巷子里,似乎还有水珠不停地滴落…… 看过猴戏,他们便跟二师叔汇合,一路上了茶茗山,而师父倒是早他们一步上山去访了故人。 原本他们以为,师父不过带他们在野山坳里泡一泡,可万万没想到,茶茗山上居然是一片修建得甚是雅致的茶屋汤池。 也许是见他们在望乡关出生入死的,实在艰难,师父居然如此贴心,带他们来到这种有钱人才能消遣的别墅品茶泡温泉。 这座山以盛产茶叶闻名,所泡的温泉也是茶汤加上各种草药调和的,对于调养身体甚好。 在此处经营汤池的老板年过四十,身材中等,听二师叔说,他也曾是沐清歌的徒弟。 这位老板姓曾,全名曾易。当初沐清歌魂散之后,正道们遣散了灵犀宫弟子,而他也就此被轰撵下山,辗转来到此处经营泡澡的热汤池。 当冉冉看到这个斯斯文文,一脸书卷气的中年人时,在他略带皱纹的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曾经是美少年的风采。 这位曾师叔见到来访的苏易水时,并没有像秦玄酒一般横眉冷对,倒是很热情地接待了苏易水,并没有将他们安排在客房,而是住到了显然是他自己居住的后院之中。 看到薛冉冉和丘喜儿两位女徒弟的时候,曾易来回看着两个女孩子,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苏易水的身上,似乎在询问什么。 苏易水并没有回答,而是让晚辈们见过了师叔后,便寻了借口,差遣走了三人,只留下了冉冉,然后对她道:“这是你十四师叔,你要对他道一声谢,因为你用的棍子就是他做的。” 曾易眼神直直看着冉冉,半响不说话,直到冉冉乖巧地举着茶杯奉茶给师叔喝,他才恍惚回神,连忙接过了茶杯,略显激动道:“你……不必这么客气,你喜欢吃什么,我马上让厨房给你做!” 冉冉觉得这位十四师叔可真是个亲切长辈,但她也不好自来熟地随便点吃的,只是腼腆一笑。 可再抬头时,却看见这位斯文的师叔的眼里一不小心滚出了泪花。 他看到冉冉错愕的表情,连忙用衣袖擦拭眼角,强忍激动道:“今日风有些大,迷了眼睛……你快些坐,我这就去给你端些瓜果来吃。” 冉冉抬头看看窗外温阳和煦的天气,也不知厅堂里是什么时候刮起的风,迷了十四师叔的眼儿。 不过他抬手拭泪的时候,冉冉再次吃了一惊。只因为他从宽大衣袖子里露出的手……只有手掌,却一根手指都没有! 待得师叔出去后,冉冉在厅堂的香木茶案前服侍师父饮茶。 她一边烧水烫杯,一边好奇地问:“师父,曾师叔的手是怎么回事?” 苏易水看了她一眼,缓缓讲述起曾师叔的事迹。 这位曾师叔据说曾经是个制造兵械的高手。他制造的兵器千金难求。不过当年因为父亲得罪了权贵,祸累全家,家人便将他送到了西山修真避难。 当时的沐清歌觉得曾易白净斯文,怪招人稀罕的,于是慷慨收留了他,甚至还寻来上古神兵谱让他研修。 他虽然没有修炼筑基辟谷,但是制造的兵器却是巧夺天工。只是后来沐清歌死后,他被些有权势的坏人抓住,迫着他制造兵器。 可是他宁死不肯,就这般被人一根根地斩断了手指。后来幸好苏易水及时赶到,才算是救下了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没了手指以后,做不了兵器,反而断了世人的妄念,只在这里经营汤池维持生计,过得也算平静。 冉冉听了心有戚戚,低声道:“所以那根弹簧机关棍,是曾师叔被迫害前所制的?那般的心灵手巧,现在却不能再做,岂不是可惜?” 听了冉冉低语,苏易水倒是轻笑了一下,说:“你看看那棍子上的铭文。” 冉冉低头细看,发现那铭文上居然还有两个如花朵形状的“冉”字! 若是曾师叔老早前的成品,他怎么知道以后会用这棍子的人叫冉冉呢? 很快冉冉就知道了答案。当她陪着师父去后院屋舍里找师叔时,正好看见曾师叔在一处工坊里做着物件。 不过他并非用手,而是脱了鞋袜后,将腿架在桌子上,用十根细瘦的脚趾灵巧地拼接着各种打磨好的零部件…… 工坊里也到处都是精美的鸣钟、妆匣一类的器物,应该都是师叔做出来的。 曾师叔看冉冉和苏易水来了,连忙放下脚上的活计,穿好鞋子起身相迎。 他见冉冉好奇地打量一个妆匣子,便微笑着用没了手指的残掌打开,里面居然传来了悦耳的丝竹声,一个个惟妙惟肖的小玉瓷人端着耳环,指环从盒子里纷纷站起,鱼贯而出,仿佛随着丝乐翩然起舞一般。 “这是我新做的,你喜欢便拿去玩吧。”说着他把妆匣推到冉冉面前。 冉冉虽然不识货,但也猜到这种巧工价值一定不菲,她怎么好意思收?连忙摆手说不用。 可是苏易水却淡淡道:“你师叔一番诚心相送,不必回绝,收下吧。” 师父发话,冉冉这才收下,好奇地反复打开盖子,两只大眼睛晶晶亮亮地琢磨着匣子里的机关。 苏易水倒是谈起了在望乡关的历险,随便代徒儿感谢他送出的兵器很好用。 曾易认真问道:“用得顺手吗?我跟易水先前通信时,大致问了你的身高,便按照信里的身高尺寸做了那棍,可现在看你,似乎长高了很多,看来那棍子还要稍微做些调整,用起来才更衬手。” 冉冉上西山快要一年了,的确长高了不少。她想到自己的棍子原来是十四师叔给自己特制的,心里不由得一热。 他原来是用双脚代手,制造出这么多精巧的玩意,心里更是佩服极了。 天才就算是身处逆境,也照样可以逆转乾坤,当然这须得如磐石般的毅力才可做到。 只是她的师兄弟那么多,为何只有她一个得了师叔的爱垂,有了这么精巧的兵器? 当冉冉问起时,曾师叔愣了一下,然后道:“我也给他们做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送你师父……” 冉冉听了,这才安心点了点头,不过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本正经地对十四师叔说道:“请师叔放心,我绝不跟人说这棍子从何而来。不过师叔您以后也别做这个了,依我看只做些妆匣、自鸣钟一类就很好。” 毕竟师叔已经没了十根手指,若因为恢复了神技,又招惹来居心不良者的觊觎,岂不是又要噩梦重演? 而曾易听到了冉冉人小鬼大地说这些,赶紧正襟危坐,恭谨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再未曾制过一件兵器……只是自己闲不住,做些小物消磨时光。不过您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学会藏拙,不会再卖弄招摇……” 冉冉一听师叔都用上敬语了,连忙也正襟危坐道:“师叔,您是生气了,在嘲讽徒侄多嘴不懂事吗?” 曾易一脸怅惘,在被苏易水不留痕迹的瞟了一眼后,他强笑着道:“你说得在理,我只是想到师父生前也曾几次训斥我太过卖弄,不懂得收敛锋芒,她常说,她若在时,自然会庇护我们这些弟子平安,可若她不在时,岂不是倾巢之下无完卵。可惜我当时年轻气盛,听不进去这个,只一心造出更让世人侧目的神兵利器,光宗耀祖。没想到最后,她老人家的话一一应验。我总算是尝到了教训,只是没想到代价竟然如此之大……她一定对我……失望极了!” 这是冉冉见到的除了师父以外,沐清歌的第二个徒弟。 人都道沐清歌贪财好色,以貌取人,可她怎么觉得沐情歌收的徒儿都是极好的。 就冲着曾师叔所述,沐清歌可以这般语重心长地教育徒弟。便可知,她虽然没有教出什么像样的神仙大能,可最起码收的徒弟都善良耿直,足以做个君子。 秦玄酒只因为师父的嘱托,就可以放弃前程,固守西北寒暑二十年。而曾易宁可十指尽断,也不愿助纣为虐。 至于师父苏易水,为人更不必说,西山行医数载,虽然药费贵了点,为人也惫懒了些,一年里只收治那么几个病人,但是治病救人济世悬壶的美名绝对货真价实了! 如此看来,沐清歌虽然坏了名头,晚节不保,死得有些不光彩。可有这些堂堂正正做人的弟子。倒比那些看似冠冕堂皇,实则乌烟瘴气的名门正派们要强上许多。 想到这,她便出言安慰道:“若是沐仙师知道了你的事情,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听了冉冉这话,曾师叔倒是收起了悲切,一脸惊喜道:“真的?” 冉冉用力点了点头,总算是哄得曾师叔破涕而笑。 不过等到晚上,她跟着丘喜儿一起泡温泉汤池子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丘喜儿新得到的兵器――就是一把寻常的戒刀,虽然刀柄上有精致的花纹,刀身也还精巧,但是完全没有冉冉用的那机关棍那般惊艳出尘。 曾师叔也许是经常做妆匣子,很懂得迎合女子的心思,光是刀柄上挂着的两个精致的玉兰花吊铃,就让三十姐很满意,她一边靠在池边泡着温泉,一边摆弄着刀,直言这刀柄的花纹颜色很好配裙子…… 至于大师兄和二师兄得到的则是双刀,还有一把佩剑,除了刀柄精美外,也无什么出奇之处。 似乎师叔在给另外三位徒侄做东西时,灵感耗尽,也不怎么上心了。 不过三个同门并不知曾师叔以前的事迹,更不知道冉冉的兵器也是曾师叔相赠的,所以大家一起谢过曾师叔慷慨相赠后倒也其乐融融。 冉冉觉得曾师叔对沐清歌很是恭敬。他居然没有像酒老仙和秦玄酒那般,对苏易水横眉冷对,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同门之中,关系有好有坏也是常态。也许当初曾师叔跟师父相处得甚好,所以才结下了如此长久的友谊。 不过她跟二师兄最近相处得就不是那么融洽了。二师兄最近似乎心事重重,在汤池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经常一个人不知所踪。 回来的时候,又都是哼着小曲,一副春风得意的神色。 因为这里挨着一处繁华小镇,所以冉冉偷偷跟丘喜儿猜测,二师兄应该是一个人跑下山玩去了。 也不知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引得他连连下山,居然也不跟她们说一声。 冉冉也义愤填膺地点了点头。师父对徒弟们一向放羊,不太管他们的功课。来到此地以后,他又经常跟曾师叔呆在后院工坊里久久不出,所以更加懒管徒弟了。 而两位师叔又奉命出去办事了。二师兄现在是解了围套的狗儿,总是往外跑。 这天吃过早饭之后,白柏山又借口腹痛,离了打坐练气的三个同门,一个人回去休息了。 待他一走,丘喜儿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冉冉和高仓说道:“走,咱们偷偷跟着二师兄,看看他是不是下山玩去了。” 高仓耿直道:“这样不好吧,万一师父来检查我们的功课那该如何是好?” 第 35 章(美女柔儿) 丘喜儿不以为然:“师父什么时候来查我们的功课过?我们快去快回, 自然不会被他发现。” 冉冉倒是无所谓,她也是年纪小贪玩的时候,而且师父也没说过不让她们下山的话,二师兄应该是去镇上了, 离这里很近, 若是去逛逛, 正好可以给爹娘买些礼物。 毕竟这是她生下来第一次出远门,上次去逛街时,看到了一匹适合娘亲的布料子,可惜只剩下半匹,不够扯裙子。 老板跟她说,过几天还上货, 她正好可以去看看。出去游学一番,若是空手回了西山,实在有些无颜见爹娘。 想到这,他们几个收拾了一番,各自拿了兵器, 带了遮纱的帷帽就结伴下山去了。 这般少侠做派很是潇洒,三个小的如今腿脚健练, 一路飞驰跳跃下山, 好不欢乐。 因为此处茶叶和温泉都很有名气,来往多是富贵人家,所以镇上热闹极了。 他们原先在镇口时,远远看到了二师兄的身影。原本打算偷偷跟着二师兄的,可惜二师兄步履匆匆, 拐过一条长街后就不知去向。 他们寻不到,便干脆逛街, 买起东西来。除了给爹娘买东西外,冉冉还打算给曾师叔买些回礼。毕竟接受了师叔那么精巧的机关棍子,总该表达些谢意。 冉冉打算给叔叔买一双鞋底厚实的鞋子,再买柔软的白棉布,亲自给曾师叔做几双合脚透气的布袜子,再绣上劲松花纹。 师叔的这一双脚,堪比工匠的双手,自然得精细呵护着。就在挑选透气的白棉布的时候,冉冉无意中一抬头,正看见二师兄在前面的一处院落前,又是痴痴地笑,然后径直入了院子。 冉冉回身想喊高仓和丘喜儿,却不知道他们俩逛到哪个摊子前看东西了。 所以她干脆撂下棉布,朝着那院落走去,想看看二师兄究竟在干什么。 那院子旁有一棵高树,冉冉轻轻一跃,便跳了上去,自然看到屋院里的情形了。 只见二师兄立在院子里,对着一个彪形大汉一脸宠溺地笑着:“柔儿,不过一日不见,你怎么又想我想得不行了?乖,快把眼泪擦擦……” 说着二师兄从怀里掏出汗巾帕子,揽着那大汉粗壮的腰,在他满是胡茬子的脸上擦拭,末了还在那黑黝黝的面皮上狠狠亲了一口…… 冉冉修为不够,震惊得差点从树上掉落下来! 二师兄,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口味实在是太重了! 想到自己无意窥见了二师兄不欲为人知的不伦之恋,冉冉在震惊之余还是很抱歉的。 可很快,她发觉不对了。那个被白柏山亲的大汉一脸愠怒之色,咬牙切齿的样子,跟二师兄嘴里梨花带泪的模样相去甚远,仿佛下一刻就能撕碎了二师兄。 不过他的嘴里,却平板干巴巴念戏本子般道:“柏郎,没有你在身边,奴家都睡不安稳,我已经给你泡好了洗澡水,你要不要先洗洗?” 二师兄听了,半挑眉毛,动作潇洒地伸手挑起大汉的下巴,语调暧昧道:“这般急不可耐,可是昨天没喂饱你?别急,待我洗好澡后,一定好好与你个痛快……” 听到这,冉冉忍了忍翻涌的酸水,咬着手指,有些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偷窥下去了。虽然她觉得二师兄也有爱男人的自由,可是看着他跟个多毛的莽汉温存,真的是全身都尴尬得起鸡皮疙瘩。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那个叫“柔儿”的大汉,竟然将二师兄引到了一个装满了赤红血水的水桶旁边。 二师兄似乎对浴桶的异样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解衣,一边嬉笑着与“柔儿”说话,一边入了浴桶,顷刻之间,那浴桶里血红的水争先恐后钻入了二师兄的身体,而二师兄也突然两眼一翻,昏迷在了浴桶里。 冉冉大吃一惊,想要下去救二师兄时,有一个女子从屋内走出,对着那大汉道:“他吸收了角鬼的血,一时醒不过来!去,在他的眼睛里再滴入些‘一叶障目’,免得他醒来发现破绽。” 那大汉过去粗鲁地翻开了二师兄的眼皮,在他的眼里又滴入了些药水,却不知那药水是干什么用的。 就在这时,那叫“柔儿”的大汉忍不住对那女子道:“屠长老,您能不能叫个女子来做这勾引男人的事情。这小子每次都像发春的狗一般冲着我动手动脚,我他妈真想活劈了他!” 那个美艳女子听了,冲他狠狠瞪眼道:“赤门中只我一个女子,你不去做,难道是要我与这蠢货周旋?” 说到这,那大汉连忙垂首跪下,直呼不敢。 屠九鸢这时放缓了语气道:“他中了一叶障目,只要言语暗示一下,便可眼出幻想,耳生幻音。现在他的眼里,你就是他梦里才会出现的绝色可人,而且他以为已经跟你数度销魂,如此绝佳机会,须得好好利用。苏易水正在茶茗山上,这小子的身体已经吸饱了角鬼之血,只要他泡过的池子,便有了角鬼之毒,下毒于无形中,让人不可觉察。苏易水一旦身中此毒,内息紊乱,正可助尊上夺回结丹修为。若真能如此,你便立下了头功……又不是黄花闺女,让这小子沾上些许便宜又有何妨?” 那“柔儿”一听,立刻抱拳粗声道:“为了尊长,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是平日,冉冉倒是有闲心感慨一下,身为魔教的教徒也是不易,堂堂昂扬七尺男儿,还要充作女人行诱惑之事。 可现在中招的是她的二师兄,而且听那意思,他们要谋害之人是师父苏易水!只是他们如此又是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那女魔头交代完毕之后,转身出了这院子,朝着另一条街走去。 冉冉看了看泡在浴桶里睡得不省人事的二师兄,笃定他现在被人利用,应该暂时无碍,于是便灵巧地在房上跳跃,一路跟踪那屠九鸢而去。 那个女魔头一路疾走到了一处装潢富丽的茶楼前,径直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又有茶客想要入内,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彪形大汉拦住,表明茶楼已经被人包下,请他们另寻茶楼。 冉冉心知这茶楼里定是有些什么机密,可她一时也不能进去。 想到这,冉冉左右看了看,突然看到了街巷上有棵高大的杨树。 她走过去,绕到树后,趁着周围人不注意,脚尖轻点一下子就跃上了高高的大树,然后跳到临近的屋顶上,接着便如在荷塘里踩着荷叶一般,在各个屋顶上轻巧跳跃,很快就到了那茶楼的屋顶之上。 然后她便寻了个屋檐阴角,盘腿坐下,闭眼静心,不一会便入定下来,同时可以摒弃街市上的嘈杂,清晰地听到了茶楼里的人语声。 一个尖细的男声道:“魏纠,陛下的意思很简单,以一个无用的密匙,去换得灵泉的下落,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冉冉听到一阵耳熟的刺耳笑声:“沐清歌重生了一回,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她想跟我要东西,自己来要就是了,怎么还拖个皇帝来吓唬人?难道她以为我魏纠是皇帝宫里的阉货,被吓一吓就会漏尿服软不成?” 他言语讽刺,意有所指,而那个似乎宫里太监一般的人,听了魏纠带刺的话,尴尬地一笑:“魏门主怎么可能像杂家这种奴才贱命呢?您修为高深,教众甚广,乃魔修中的第一人啊!陛下从来不管修真仙务,只不过他现在需要沐仙长为她炼制丹药。而沐仙长跟您又有些误会,陛下愿意代为说和,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两全其美?陛下愿意代沐仙长交付酬劳,你看这黄金万两可否能让尊上满意?” 魏纠笑了笑,说道:“沐清歌说她知道阴泉的下落,我信!可她这么避而不见,反而求告其他的男人,就不太好了。告诉她,马上就要举行洗髓池会了,这次我赤门的弟子也要参加,到时候,我会备下宴席款待她,顺便也会替她看看,她中的怨水之毒要不要紧。当然,她若是忍耐不了,我赤门也随时欢迎她来。不过若是这般找其他男人跟我谈条件,就算皇帝,我也当他是个屁!” 敢当着大内太监这般嘲讽皇帝的,满天下这魔头算独一份了。 老太监听了抽了一口气,似乎气得有些难以接续。不过他可能也知道这位魏纠杀人如麻的性情,只干笑了两声后道:“当初您暗中协助陛下成事,陛下一直感念在心,此事不成,也不会损了陛下对您的爱重。” 魏纠又是一阵冷笑:“他若真的领情,为何只给沐清歌修庙烧香,不见给我塑造金身啊?这种四处平衡,到处买好的伎俩,让他留着给他的臣子们用吧。” 等那太监走了,屠九鸢走了过来,低声说了那苏易水的徒弟又来小院私会“柔儿”的事情了,说到最后,屠九鸢道:“教主英明,在镇子里发现苏易水的徒弟们时,便想出了这等妙计。那个白柏山果然好骗得很。’” 魏纠这次倒是真心实意地笑开了:“本座在镇子里看到苏易水的几个徒弟时,便一眼看重这个根基浅薄,眼神游移不定的家伙……不过,也是奇怪,他的身上竟然有些魔物的气息,若不是他身上的阴气未散,这‘一叶障目’可没这么好的效用,这步暗棋要用好了。” 说完这些后,茶楼里一直安静无声,只有茶盖碰撞茶杯,碰撞饮茶的声音。 就在这时,屠九鸢又迟疑说道:“尊上,您才失了大半的修为,正是要闭关调息之时,何必叫那沐清歌亲自前来,如有什么事情,属下也可代为转达……” 冉冉听到,那魏纠的声音骤然变冷,缓缓开口了:“九鸢,本座做事还需要先跟你商量吗?” 那个叫九鸢的女人应该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尊上雄才韬略,高瞻远瞩,无论做什么必定有其深意,属下多舌,实在该打!” 接下来就是劈里啪啦掌掴脸颊的声音,如此一会后,才听到魏纠悠悠道:“行了,起来吧。我知你的小心思,你不愿让我见沐清歌,不过你不必担忧,我说过谁也替不了你……” 盘坐在屋顶的冉冉听到这时,缓缓睁开眼睛,街市吵杂的声音再次灌入双耳。她刚开始也不确定这女子的身份,当初绝山灵果降生的时候,绝山混战不止,她也没有注意到赤门的教众。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偷偷来见的……居然是魔修魏纠! 虽然没有看到,可魏纠独特的嗓音简直让人不容错辨。 二师兄究竟是何时中了这些魔教的阴招的?想到他们想要借用二师兄谋害师父,冉冉心里不由得发急? 所以她起身想要先回去给师父报信。 就在冉冉起身的时候,从她的布兜里掉落了一串铃铛――这铃铛是三师姐方才买了,她们俩一人一串。 就在冉冉弯腰去捡的时候,她脚下的瓦片突然爆裂开来,一条长鞭如灵蛇一般将她的脚踝缠绕住,直直将她拉扯了下来。 冉冉在被拉下的瞬间,身体自然做出了反应,一个巧力翻转,便挣脱了鞭子的缠绕,堪堪稳住身形,轻巧落到了地面之上。 而这时,她也看到了依然稳坐在高椅之上,端着茶杯啜饮的男子。 果真就是魏纠,跟师父那种脱尘如仙的气质不同,这个男人的眉眼都是一种带煞气的阴柔秀美。 只是跟上次在绝山上耀武扬威的霸气不同,失了大半结丹的魏纠如今看起来阴郁了许多,虽然他望向自己时,嘴角挂笑,可满眼都是腾腾杀气。 也难怪他当初投拜沐清歌,却没被纳入西山师门。这个男人美则美矣,就是让人看了有种阴冷不适之感。 不过眼下不是对着一个大魔头品头论足的时候。当她掉落下来以后,也不知从哪里呼啦一下站出了许多拿着刀剑的赤门教众,将她团团围住,只待魏纠一声令下,就将她剁为肉泥。 冉冉也没想到顷刻之间,自己便落入此等险境,如今也只能拼一拼那日林子阴暗,魏纠又贵人多忘事,早忘掉她的模样了。 想到这,她只能强自镇定地从容抱拳赔笑:“在下在屋顶练习腿脚,路过此地,不小心踩踏屋顶,愿意赔偿银两,敢问掌柜是否在楼下?” 说着她便解下钱袋子要去楼下跟掌柜聊聊去。 可是围着她的人丝毫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刀剑呛啷啷震得直响,直直朝着冉冉纤细的脖子架了过来。 他们都是修真高手,腿脚功夫也不差,如今有人偷听尊上说话,自然不必留活口,所以落下的刀剑都没有留后劲儿,直直砍了下去。 可奈何冉冉跟滑油的泥鳅一样,小腰一扭在刀刃间滑行,几下就跳跃到了桌面上,兔儿一般蹦来蹦去。 可就在这时,扯她下来的长鞭又至,夹裹着灵力缠绕过来。 冉冉闪目一看,原来是立在魏纠身边的那个艳美的女子甩动长鞭过来,她应该就是魏纠的左膀右臂,魔女屠九鸢了!。 方才被这鞭子卷过的脚踝,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屠九鸢的身材火辣,鞭子也透着火辣辣的狠劲儿,若再被这鞭子缠上,只怕浑身上下就要没有一处好地方了。 就在鞭子袭来时,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冉冉快速从腰后拽出了十四师叔亲脚所制的机关棍子,按动中间的弹簧,棍子的两侧竟然探出一对钩子,勾住那鞭子后,还会自动夹紧,然后冉冉开始快速缠绕鞭子将它绷紧,让它再不能作怪。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完全效仿了师父当初与魏纠对战的时候,用粗长的擀面杖缠绕兵器的套路,就连姿势也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一直举杯饮茶的男人死死瞪着这让人眼熟的招式,慢慢放下茶杯,咬牙切齿道:“小丫头,原来是你!” 屠九鸢方才虽然将这丫头扯落下来,可正如冉冉所想,他一时并没有认出她是谁。只是觉得这小姑娘的样子怪眼熟的。 直到她摆出缠绕鞭子的架势,勾起了魏纠一段屈辱的回忆,他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在林中摆阵时,坐在树上冲他笑的那个小丫头吗? 没记错的话,她是苏易水的徒弟,而且完全目睹了他被苏易水当猴子耍的全过程…… 虽然这丫头似乎长开了不少,在白日透亮的光线下显得莹白娇媚,但是刚才含笑开口的样子,就如林中一般,着实可恨! 魏纠此来并不欲人知,可是没想到不过听到屋顶有动静,竟然拽下了个苏易水的徒弟。 魏纠不由得缓缓笑开了,欣赏着小丫头片子瞳孔放大,惊恐不已的样子。 既然是苏易水的徒弟,那还真不能一刀砍杀了。 一时不能弄死姓苏的泄愤,玩玩这个小丫头片子也聊胜于无,他该怎么慢慢弄死她,才可稍微宣泄这段日子以来的愤恨! 冉冉听了魏纠的话,心道:“糟糕!” 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跟踪二师兄竟然跟踪出惹不起的人物!魏纠跟师父是死敌,现在他认出了她,落入他的手里恐怕要生不如死。 不过师父说过,遇到妖魔不可慌张,如今她被围住,唯有“拖”字诀自救,心念流转间,冉冉只能尬笑着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然后对着魏纠轻快说道:“师父一直在外等候,命我来请魏仙师父,不知尊下能否下楼相见?” 魏纠听到了脸色微变,他自认为行踪隐秘,而且用摄魂的“一叶障目”拿捏住了苏易水的二徒弟,正好让他为己所用。 没想到苏易水竟然一早就察觉了,还派了弟子在屋顶偷听,这样一来,绝好的计策岂不是要落空? 他也没想到眼前这看起来青青涩涩的小丫头,撒起谎来都不眨眼睛,一时真有些拿捏不住苏易水究竟在不在楼下。 冉冉不慌不忙将棍子翻转,松开了鞭子,然后指了指楼梯的方向道:“师父此来,还请了沐仙长,您不是要见她吗?现在他们就在下面等着您呢!” 这钩子下得甚妙,魏纠对沐清歌一直有说不得的心思,当听到沐清歌居然跟苏易水在一起时,立刻有些动容。 一旁的屠九鸢也是妒意略显,脸色一紧,忍不住朝着楼梯走去准备探看究竟。 她这一侧身,便是包围圈露出破绽之时,冉冉充分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默念了个闪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跳起来,跃过那些大汉,从窗口跳跃下楼。 她的身手快极了,屠九鸢虽然手疾眼快再次出手用鞭子去卷,可是位置不对,勾回来的,也不过是一只绣着点点梅花的粉红小鞋。 待屠九鸢跃下楼的时候,只看见吓了一跳,四下散开的人群,再不见那小丫头片子的身影。 屠九鸢恨恨地一甩鞭子:臭丫头,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 她转身的功夫,魏纠已经立在她的身后,冷冷道:“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追击。” 屠九鸢迟疑道:“可是,若苏易水也来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魏纠已经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微笑着道:“看看我养出的废物,都不如个黄毛丫头狡诈,若是她师父在此,她还用跑得像兔子一样吗?给我快些追击,白柏山这枚棋子安插不易,不能让他就此废掉!” 说完,他又将屠九鸢狠狠推开,屠九鸢被尊上奚落,一脸的尬意,挥手招来了属下,快速跃上屋顶,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而去。 而魏纠则捏起了冉冉掉落的那一只绣鞋看了看――这应该是小姑娘自己缝的花纹,鞋面倒没有出奇,可鞋垫上好像绣着字。魏纠眯眼打量,只见上面绣着的是四个大字“逢考必过” 而四个大字的周围,则是一圈诚信祈愿咒。 看来西山的师考很严,当徒弟的,竟然能想出这等祈愿的招式来。 人都知道,魔修魏纠一笑便是要杀人,他看着绣鞋,阴恻恻地笑开了:狡诈滑头的丫头,且等将她抓回来时,他必定要她好看! 第 36 章(欺师灭祖) 再说冉冉, 一个闪诀翻下楼去后,她立刻钻入人群,过了两个街后,在糕点铺子遇到了正在试吃点心的高仓和丘喜儿。 冉冉只说了“魏纠在此”后, 那两个人立刻吓得变了脸色。然后三人一路疾驰跑出了镇子, 待他们要往茶山上跑的时候, 冉冉闭眼细听,轻声道:“不好!有人追过来了!” 他们既然暗算了二师兄,那么一定知道师父的藏身之处。冉冉方才虽然出了镇子,但是魏纠只要派人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追,就一定会追到他们。 冉冉心知师父的身上藏有阴界灵泉,若是被魏纠察觉, 必定拼死相争,而他们若落到赤门手里,只怕师父会被这魔头要挟……眼下只能赶快通知师父,快些来解救他们。 想到这,她抬眼看了一下停在树枝上的一只喜鹊, 然后飞身跳起,快速地抓住了那鸟, 再从酒老仙送给她的符包里, 掏出了一张控禽符后,将它缠在喜鹊的细脚上,再放飞。这鸟儿被符所控,就可以像翠微山的乌鸦一般,可以寻人传话了。 做好了之后, 她简短对两个同门道:“听声音后面追来的速度很快,我们是跑不过他们的, 眼下唯有拖延时间,等着师父和师叔他们来救我们。” 说完她便四处查看,看到了一处山坳,树荫茂密,正好可以遮身。 于是她说道:“快,去那里躲避,我们要快速打坐,减慢呼吸,这样才可以躲避来人的耳目。” 方才她在茶楼偷听的时候打坐静听,就连魏纠都没有察觉,还是后来起身的时候才被人发现。 所以现在,唯有先藏匿起来,同时放慢呼吸,看看能不能逃开追兵。 丘喜儿和高仓也算是在望乡关里历练出来了,虽然想着魏纠开膛破肚的样子有些慌张,但是听了冉冉的话还是快速做出了反应,跟着她一起躲避到了山坳里。 待三人盘腿坐下时,默念被罚写了一路的静心诀,竟然很快入定,进入忘我境界,不光呼吸变得轻缓,而且心跳也渐渐放慢,恍如假死一般。 赤门的门徒很快就追击到这里,可是他们却突然察觉不到追击目标的踪迹,不由得顿下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此处四周树林茂密,到处都适合藏身。 其中一个抽出了利箭,朝着几处树林隐密的地方射去几十支冷箭。可惜除了扑棱棱飞出的惊鸟以外,并无什么人声。 于是几个门徒抓紧时间,继续往茶茗山的方向追撵而去。 当追兵过去时,丘喜儿睁开眼,倒抽一口冷气。 因为她这才发现冉冉的胳膊上居然中了一箭,正在汩汩冒血,也不知她方才中箭的时候是如何忍耐住的。居然一声不吭,还能隐蔽住自己的呼吸。 冉冉此时从入定的状态恢复过来,胳膊抽痛不已,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小师妹,我们赶紧走吧,不然没等得救,你的血就要流干了!” 冉冉忍着气儿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现在哪也不能去,只能在原地等,你用布条口将我的胳膊勒紧,这样血流得会慢些,然后你们先走。不然……我只会拖累你们。” 丘喜儿和高仓互相看了一眼,高仓率先道:“我们不走,就在这陪你,若是丢下你自己走,我们有何颜面见你的爹娘?” 丘喜儿原本还拿不定注意,听了大师兄的话,顿觉有理,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巾帕,将它打成条状,然后将冉冉的胳膊勒紧。 冉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动自己的血脉,让自己血脉呼吸呈现出如打坐一般迟缓的状态。 那雀鸟飞得再快,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寻到师父顺利传达消息。而师父得到消息寻来也得需要些时间。 所以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等时间,在师父来前不要血流干涸而死。 可惜老天连这一点时间都不愿给她。 就在丘喜儿刚刚替冉冉处理好伤口以后,冉冉的小耳朵突然动了动,然后低声道:“又来人了,快打坐!” 西山的徒弟本事不济,但是打坐的基本功很过硬,真是瞬间盘坐入定啊! 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赤门长老屠九鸢。她不放心,便带着两个门徒前来探看。 尊上如今正在养伤,不可动真气,所以这类追人灭口的事情,自然要她这个得力的左膀右臂前来料理。 走到这里时,屠九鸢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可是她肩头的一只红眼隼突然动了动勾嘴,发出刺耳的鸣声,然后扑动翅膀,如扑兔子一般朝着冉冉他们的藏身之处袭取。 赤门的红眼隼都是从小喂食人的血肉生长,所以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了人血的味道,直直朝着受伤的冉冉袭去。 高仓和丘喜儿连忙抽出各自的武器,在隼鸟袭来时,挥剑驱赶那尖爪的猛禽。 屠九鸢这时也看清了躲在山坳里的三人,不由得冷笑道:“苏易水怎么教出了这么一群窝囊废?惯会躲着,竟然不敢迎战?” 高仓是宁可一死酬刀剑的热血少年,听了这女魔头的讥讽如何能忍?哇呀呀地蹦跳起来,抽出宝剑就要跟她拼命。 可他还没有近身,就被屠九鸢一鞭子给抽得飞起,直直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屠九鸢手腕翻转,另一鞭子直直袭向了那傻愣愣的胖丫头的脖子。 她在这几个窝囊废的身上耽搁得太久了,这一鞭子就要勒断她的脖子,再结果了另外两个的性命。 丘喜儿被吓得傻了,根本不会躲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被冉冉撞开。 只见冉冉已经折断了胳膊上的长箭,然后再次拿起机关棍,缠住了屠九鸢的鞭子。 可惜这一招已经用老,屠九鸢早就有所防备,及时甩动鞭子,竟然一下子也将冉冉扯了起来,再次朝着粗壮的树干甩去。 被师父扔石头子练就的反应力再次发挥作用,冉冉在被甩向大树时,竟然扯了一把树叶扔向半空,然后让机关棍松开鞭子,整个人轻盈掠起,脚尖轻点落叶,犹如翩然惊鸿一般,在半空中跳跃飞舞。 屠九鸢甩动几次长鞭,都不能挨近这小丫头的身子,不由得心里一恼,干脆扔掉了长鞭,抽出了腰间的双刺,准备近身跟这属泥鳅的小丫头搏杀。 可是当她举刺袭去的时候,竟然发现这丫头扭转身子,双腿劈开,两手作势,使出了魏纠独门的霹雳空斩。 赤门的弟子都知道这招式的厉害,被击中者非死即伤。屠九鸢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便往旁边一躲。 冉冉抓住这一空档,高声猛喝:“摆阵!” 这次高仓和丘喜儿没有拉胯,迅速就位,摆出了降魔阵法。 虽然此时没有二师兄,但是三人也可形成品字,默念口诀之后,立地生根。 其实冉冉方才急中生智,学的是魏纠当初在魔藤林子里,与苏易水搏斗的招式,空有其形,并无什么威力。但是她天生记性好,只看了一眼,竟然学得惟妙惟肖,足可以狐假虎威。 屠九鸢也是闪避了之后,才猛然领悟到这一点。她两次被这丫头诓骗,一时间恼羞成怒,鞭子再次袭来时,已经痛下杀手。 不过苏易水亲自摆布的阵法,看着平淡无奇,却攻守兼备。这几个菜鸡在望乡河历险之后,一门心思钻研阵法,小有成就,如今实战之下,竟然应对从容。 屠九鸢再次甩起鞭子,可就算鞭子密如雨点也泼洒不进来。 可是冉冉心知,自己受伤的胳膊支撑不了太久,一旦她倒下,这阵就破了,到时候他们三个一个都活不成,所以……她绝对不能倒下! 屠九鸢也注意到了她胳膊上逐渐扩大的血渍,知道她是最弱的一环,所以集中攻向冉冉,立意要将这小丫头击溃。 看那个胳膊伤得很重,她年纪又小,按理说这样的关卡应该一脸的惊慌。可是屠九鸢在不断疯狂攻击的同时,发现这小丫头脸上的表情竟然逐渐变得刚毅,尤其是那一双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凌然冷意…… 盯看久了,竟然勾起屠九鸢有些不太愿意想起的记忆……好像她曾经跟拥有同样眼神的人如此鏖战过,而她败得溃不成兵,匍匐着求饶…… 想到积郁难耐之处,真叫人发狂,屠九鸢突然咬破舌尖,使出了魔修也不会轻易使用的魔体散功大法,自损一层功力来激发身体所有的潜质,短时间内功力暴涨一倍,便可速战速决! 这一次,西山的三个虾兵蟹将再也抵挡不住,冉冉被屠九鸢一口魔血迸溅了眼儿,一时睁不开眼,立刻被一鞭子给甩飞了。 屠九鸢发出一声狂笑,再次举刺朝着小丫头的心脏处扎去…… 可就在她快要挨近冉冉之际,突然一阵迅猛的力道袭来,震得屠九鸢飞身而起,重重落在了地上,嘴里冒出汩汩鲜血。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苏易水一脸暴怒,犹如天神般突然而至, 而此时冉冉体力不支,再也支撑不住,颓然从半空落下,正好稳稳落入了苏易水的怀抱里。 屠九鸢甚至来不及感应,就再次被苏易水一掌劈来,刚刚损耗了一层功力的她甚至还来不及招架,就再次被震飞了出去,当一口口鲜血喷涌而出时,屠九鸢心知灭口的任务就此功亏一篑了,她受了重伤,也不敢恋战,赶紧带着随从疾驰而去。 丘喜儿定睛一看原来是师父面色铁青地抱着小师妹,顿时带着哭腔道:“师父,您总算来了!” 苏易水没有搭理她,伸手点住了冉冉止血的穴位。 冉冉此时有些失血过多,费力睁开眼睛,对师父喘息着说:“师父……二师兄被赤门下了阴招,正在镇子里的槐树胡同第二个院子里……” 听到冉冉费力说话,苏易水的语气十分不友善:“闭嘴,还不赶快调息止痛!” 冉冉很听话,干脆连呼吸也不调整了,直接脖子一歪疼昏了过去。 这一昏过去倒也省事,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就躺在热汤馆房间温暖的被窝里,受伤的胳膊也已经包扎妥当,虽然还有一丝丝的痛,但是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最起码她还可以伸胳膊去摸枕头边装着地瓜干的布袋子。 这些地瓜是她从翠微山上拿下来的,乃是酒老仙的赠品。那些用符调息过气候的土地长出来的地瓜特别甘甜,不但适合酿酒,还特别适合晾晒地瓜干,咬一口既有嚼劲又唇齿甘香…… 就在这时,端着稀粥进来的丘喜儿进来,一看到她醒了,顿时一脸惊喜地放下粥:“小姑奶奶,你可总算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冉冉想了想道:“昏睡了能有三四天吧?” 丘喜儿没想到她居然能猜出来,佩服之余,说:“正好三天呢,不过你怎么猜出来的?” 冉冉指了指嘴里的地瓜干:“没有上次吃的那么温润了,估算变硬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三四天……快些拿粥过来,我感觉好饿!” 这种吃货估算时辰的本事也真是无人能及了。 可惜丘喜儿压根没心思佩服冉冉,一边扶起她喂粥一边说:“你这一睡,都赶上天上一日了。这人间已经翻天覆地了!” 冉冉真的饿了,一边吃一边示意师姐别再卖关子了,赶紧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丘喜儿便从头说起。这第一件就是那日师父真是吓人,抱着负伤的她一路疾驰,而且是弑神附体,佛魔挡路者皆杀。 那几个寻不到踪迹的赤门追踪者后来又折返了回来,正撞在了火山口上。 丘喜儿回忆,当时的场面十分惨烈,师父大开杀戒的时候,魏纠那种开膛破肚的残暴都算是小场面了。 “手撕活人啊!而且还没落地就被烧成了灰烬!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个赤门的门徒连个渣都不剩……” 丘喜儿忍不住又连打两个冷颤,接下来便说起了另一样事情:“二师兄一直泡在水缸里受刑,师父说要散尽他的筑基,将他撵出师门……” 冉冉抬头,微微瞪大了眼睛。 原来冉冉昏迷以后,苏易水立即带着她折返回茶茗山。而二师叔则带着高仓和丘喜儿会去寻找白柏山。 也许因为知道白柏山是废棋了,又或者怕被苏易水逮到,屠九鸢似乎并没有回那小院子喊人撤退。 所以当二师叔一脚踹开门时,正看见二师兄一脸痴迷地抱着个黑粗的大汉在床上躺着。他的嘴还在大汉长着黑毛的大脸上拱呢…… 用丘喜儿的话讲,看到了那情景,真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珠子,立刻忘掉自己看到的辣眼睛画面。 那大汉看到有人闯进来,立刻要起身,却被二师叔手疾眼快点了穴位。 二师兄居然还维护着那大汉,将他护在怀里,直嚷嚷莫要吓到他的柔儿。 二师叔气哼哼地给他的嘴里塞了一颗静心丸,等白柏山清醒贵过来,看清了他的“柔儿”那连鬓胡须后,吓得惨叫一声,一脚就将“柔儿”踹倒在了地上。 再然后,可能是想到了他跟“柔儿”这些天的耳鬓厮磨,白柏山当时恶心得大吐特吐,据丘喜儿回忆,连隔夜的茶饭都要吐出来了。 虽然白柏山被大师叔及时救回,可他到了山上就被捆了起来,他还一个劲儿的喊冤枉,只说自己是中了魔教的阴招,这才一时色迷心窍的。 据他说,起初不过是他在街上被风吹得迷了眼睛,突然有人用湿手帕替他擦眼,等他张开眼时,发现是个美丽至极的姑娘,顿觉惊为天人,那姑娘又跟他问路,于是就此相识。后来他下山帮着二师叔买东西时,又跟这姑娘相遇,只因为那姑娘实在生得貌美,他一时忍不住动了凡心。可如此与佳人约会,若是师父知道了,必定会谴责他修真之心不定,所以他才偷偷下山,与之约会。 就是跟佳人约会甚是耗费气力,每次他都会打瞌睡睡着,但真的没有做过出卖师父的事情来。 白柏山说得振振有词,直言等小师妹醒了,跟她当面对质也不怕! 苏易水也懒得审他,只是命人暂时将他捆起来,然后扔到了水缸里,足足被泡了三日。 而苏易水则每日亲自煲药,让冉冉煎服。 现在冉冉醒了,倒是可以跟二师兄对峙了。 看着小师妹拖着手臂而来,二师兄虽然被捆,也迫不及待地从水缸里站了起来,嚷道:“小师妹,你快跟师父说说,我真的没有出卖师父,倒是被魔教中人轻薄劫色,我才是受害者啊!” …… 冉冉谨慎后退,对苏易水道:“师父,他应该是中了角鬼之毒,还请莫要沾染到他……” 羽童在一旁冷声说道:“主人也发现了他体内有毒,所以这几日将他扔在加了黄牛胆和香炉灰的水缸里,如今这毒应该也清除的差不多了。 ” 听二师叔这么说,白柏山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这几日让他泡水缸并不是在惩罚他,而是替他解毒。 想到这几日他在水缸里指天骂地,大呼委屈时,白柏山不禁羞愧得有些抬不起头。 不过师父既然肯管顾他,是不是意味着师父不会将自己逐出师门? 苏易水淡淡道:“你浸泡角鬼之水数日,筑基已经受损,就算解了毒,也不可逆转。所以我也不必给你散去功力了,你我师徒缘尽,你自可下山娶妻生子去了。” 这种角鬼邪门得很,有让筑基聚集不了真气的功效,碾压成粉用来泡澡,药效更加霸道。幸好苏易水有些洁癖,从来没去温泡温泉,不然老早就中招了, 很显然,魏纠想要控制二师兄,让苏易水中毒,然后趁机来个马踏连营,一举端了西山众人,夺回结丹,报仇雪恨! 白柏山一直怀有称霸三大门派,成为一代传世佳话大能的宏愿,可是听到自己如今快成了废人,顿时坐回了缸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流泪一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若不是被邪灵驱使,绝不敢背叛师父。师父神通广大,而且医术高超,一定能想出解了角鬼之毒的法子来。 一个还算斯文的少年哭成了三岁满地打滚的孩子,就连大师兄和三师妹也忍不住替他求情。 苏易水似乎一直无动于衷地听着,直到后来才缓缓地说:“你白家当初曾经舍身护过一位西山前辈,为此受了重伤,这份人情我一直记得,所以才收你为徒。你身上的毒性至深,就算留你在西山也是废人一个,更何况你此番色迷心窍,连累同门遇险受伤,原本该以死谢罪,现在只是驱除出师门,也算成全了师徒一场的情谊……你自去吧,下山前可以去羽童那里支取些银子,回家做个小生意也是富富有余。” 说完之后,他再懒得跟白柏山废话,径直起身离去。 白柏山好不容易止住了悲戚,忍不住凝聚真气,却发现自己的丹田真的是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当初入门的这几个小徒弟里,他也自认为自己天赋最高。谁想到一遭被人暗算,一年多的修为全都没了。 他熟谙修真不成文的规则。若是一旦成为弃徒,背负了欺师灭祖的名声,那就再难以翻身,恐怕其他名门正派也不肯收他了。 就连苏易水当年背叛了沐清歌,大义灭亲,虽然得到正道们口头的赞誉,可他们背后其实也不齿苏易水的行径。 可是最后,苏易水连见不都肯见他,给了银子后,便让他下了茶茗山。 白柏山不肯离去,便跪在山下,就连下大雨,也不肯起来。 苏易水也不管山下赖着不走的那个,问明了是丘喜儿提议下山后,也罚她和高仓挨了竹板子,打得他俩一天不能下地,只能垫着软垫子坐。 冉冉觉得自己这次其实也闯了大祸。只是先前受伤昏迷逃过了一劫,也不知师父现在要如何罚她。 第 37 章(李代桃僵) 只是师父迟迟没有给她定罚, 这种且等着的滋味,竟然比挨罚还要难受。 晚上的时候,冉冉央求大师叔给跪在山下的二师兄送了两张烙饼,免得他饿得昏倒。而她尽量缩在屋子里不敢见师父。 可之前已经睡了三天, 实在不好赖在床上, 第二天, 冉冉穿好衣服,走到汤馆旁的竹林散步时,正好看见从山上打猎归来的师父。 小白虎跟在他的身后,叼着两只兔子雄赳赳地走着。 苏易水看到了她,说道:“你该换药了。” 冉冉看师父表情如常,并不像昨日轰撵走二师兄时那般生气, 于是乖乖跟着他回了屋子。 小白老虎放下兔子后,很懂事地又叼来了苏易水看病的药箱子,然后趴在一旁看苏易水给冉冉换药。 白莹莹的胳膊上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很醒目。按理说几天过去,伤口也该结痂了。可是冉冉的胳膊却依然在冒血,全靠涂抹的止血药粉, 才勉强止住。 看着师父娴熟的动作,冉冉想到难道这几日她的伤口难道一直是师父亲自包扎的? 冉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体质, 一旦受伤, 总也止不住血,以前爹娘都吓坏了,找了好多的郎中看,也不管用。所以久而久之,爹娘都不放心我出院子, 就怕我在外面跌倒受伤。” 苏易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给她涂抹药粉, 再慢慢用干净布带缠绕,神医的手法就是高妙,冉冉看着师父的侧脸一不小心看呆了,连疼都不觉得了。 不过在包扎好伤口后,苏易水总算是张嘴说话了:“我昨日赶走白柏山,独独你没有替他求情,这是为何?” 冉冉小声道:“我求情有用吗?” 当时二师叔都忍不住求情了,师父不也没有理会? 苏易水听了徒弟的问话,面无表情,一时不知他的喜怒。 冉冉不好打马虎眼,只能老实作答:“您让我们每日抄写静心咒的时候,便说了这个是修真的基础,让人清明刚正。每日抄写,除了摒除邪气,对于抵抗迷咒一类的旁门左道也有同样的功效。可二师兄除了起初做做样子,余下的时间里,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到了茶茗山上时,他基本上就不再写了。若是他坚持功课不耍滑,就算一时大意被赤门暗算,也不至于被迷心咒迷得神魂颠倒,犯下如此错处。所以他虽然并不想犯错,可平日里却给犯错埋下祸根。师父不想教他也是有缘由的,我何必让师父为难?” 她说完这些后,抬头看着苏易水,却发现苏易水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我还以为你跟他同门一年,必定不忍心呢……原来的你可是心软的很……” 冉冉虽然不知道苏易水为何会说她以前心软这类的话来,但二师兄的错的确有他自己的原因:“小恶不惩,必成大恶。修真一道,原本就让人有了超越常人的本事,若是教出个恶人来,岂不是贻害千年?二师兄若没有明确自己为何修真,下山也好。他喜欢的无非是站在顶端受人仰慕,如此这般还不如下山考取功名来得要快些……不过……” 这个“不过”拉音拉得略长,冉冉小声又说道:“二师兄固然有他的不对,可是师父您也有不对之处……” 苏易水平静问道:“哪里不对?” “我们这些弟子都是心智不稳的少年……原本善恶就在一念间,师父您明知道那灵泉的遗害不浅,却从不督促检查我们弟子的功课,若是您严厉些,二师兄也不至于闯下这般祸事……” 苏易水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说到:“所以是我这个师父做得不对了?” 冉冉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多言,连忙说:“弟子不敢,师父无论怎么做都自有一番理由。” 苏易水明无表情道:“我也是人,为何不能错?若有一天,你发现我是十恶不赦之人,你当如何?” 冉冉觉得喜欢考试的师父又突然考她,真是叫人有些措手不及。这个考题可真刁钻。 若是助纣为虐显然不能过关,可若说自己会大义灭亲,杀师证道,又怕步了二师兄的后尘。 用脚趾用力抓了抓只剩下一个的“逢考必过”鞋垫子,冉冉诚恳答道:“师父您如此孤高品行,怎么可能为恶?若真有这一日,也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弟子不才,愿陪在师父左右,承受天诛地灭之苦,与师父同生死共进退!” 也许是鞋垫子显灵,听了这般马屁味十足的答案,师父冷漠的脸上竟然显出一抹苦涩的……痛苦神色,似乎是她的回答,勾起了他不甚愉快的回忆。 冉冉提心吊胆之际,就听师父道:“记住了,以后不准远离我半步!” 冉冉办抬起眼,觉得这条门规有些怪怪的。她试着辩解道:“……师父,您门规有些不严谨。就算是成婚的夫妻,也没终日黏在一处的。这半步如何去算,睡觉沐浴什么的,都不可能在一起啊!” 苏易水看着小徒弟皮皮的样子,眸光一盛,突然低头挨近道:“你要是做不到,我会帮你做到的……” 冉冉猝不及防,被师父贴过来的气息笼罩,只鼻尖对着鼻尖,呆呆看着苏易水的眼。 他的眸光深幽,满是冉冉看不懂的深意。 就在这时,羽童正好捧着特制的臂托走进来。冉冉的胳膊不好乱动,所以曾师叔做了个轻巧的,正好可以固定她的手臂,免得伤口裂开。 可她没想到一撩门帘子,却是如此暧昧的情形,那薛丫头的脸儿,快要和主人的挨在一起了…… 若是她晚进来一步……羽童吓了一跳,有点不敢往下想。 而且这样的情形,二十年前倒是常见的。 吊儿郎当的沐清歌经常把表情木讷的年少主人堵在水榭长廊,逼着他挨着墙站,单手支在他的耳旁,言语暧昧地撩逗着他……完全是市井浪荡公子哥逗弄民女的架势! 每次看到主人放在身侧的紧握的双拳松了又握时,她总是义愤填膺,觉得沐清歌太欺负人了! 可如今情形却颠倒过来…… 看冉冉局促地用手指捏着裙子的样子……嗯,主人对徒弟也太严苛了!就算训人也不必挨得这么近,看把丫头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秉承着主人的一切都是对的,羽童自发化解了眼前一幕的深意,连忙笑着道:“主人,她已经知道错了。如今白柏山被赶出了师门,高仓和喜儿两个孩子也挨了板子。至于冉冉,她已经受伤,自然也知道错了。你说是不是啊,冉冉……” 说着,羽童冲着冉冉一挤眼睛,示意她赶紧跟师父承认错误。 冉冉闷闷点了点头,稍微检讨了下自己,方才她的确是跟师父顶嘴了。 晃晃头,撇掉方才暧昧的一幕,冉冉更加不放心的是魏纠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招式,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另外他与沐清歌约在三天后华阳山相见,不知又要对沐仙长使用什么伎俩。 可听冉冉说起,苏易水却不以为意道:“沐仙长的事情,何必我们这些外人操心,对了,你私自下山还没罚,既然受了伤,便免了板子吧。去!再将御风诀抄写四百遍!” 冉冉表情微微一垮,该死的赤门爪牙为何偏偏射她的左胳膊?若是右胳膊岂不是能免了罚?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白柏山跪在山下摇摇晃晃的第三日,苏易水突然开口让大师叔将他带了回来。 苏易水跟白柏山说,他若想重回师门也行,但是要留在曾易师叔的身边,跟着他学习以脚代手。 吃足了疾苦,才可重思做人的真谛。 如果有一天,白柏山能用自己的双脚组装出一个自鸣钟,足可见毅力坚定,那么苏易水便会收回前言,重新再将他收回西山门下。 白柏山听了一阵狂喜,当即便跟师父表示,不管这考题有多难,他都会竭力完成。 冉冉听了,倒是试探问过师父,是不是她那日对师父的冒犯之言,让师父改了主意。 不过苏易水一边调试琴弦,一边淡淡道:“收些逆徒,才可懂为师的辛苦,我之前教你们不上心,少不得自罚一下,给自己寻些苦头吃。” 冉冉有些不确定,他口里的“逆徒”指的是二师兄,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她。但是师父肯原谅二师兄,再给他一次机会,还是值得高兴的。 再说,丘喜儿他们也是一阵后怕。二师兄的事情,也算是给惫懒的几个人敲响了警钟。虽然师父看起来像放羊归山,但是若真做错了事情,罚起来也是不留情的。 所以茶茗山虽然风景依然秀美,汤池子也舒适好温泡,山下的镇子更是热闹繁华,高仓和喜儿却不敢再惫懒下去,每天早早晨起打坐筑基,默背各种心法口诀。 冉冉受伤,虽然是很好的偷懒理由,却也不敢用,只罚写口诀之余,捧着师叔带来的书认认真真地修习。 而二师兄认真地剪了脚指甲,又用白醋泡脚以后,开始跟曾易师叔一起,练习以脚代手。每日吃饭的时候,也要用脚夹着调羹吃。 只不过,他暂时不能跟大家一起打坐筑基,而是搬到了曾师叔汤池的工人房里里去住了。 平日里,他还要在汤池做些粗活,抵了饭伙钱。 曾师叔给冉冉做的手托很好用,看书闲暇的时候,冉冉回到花园里采花,然后攒上一瓶摆在师叔的作坊案子上。 这日她又来花园散步,看到一处池子边有大捧盛开的栀子花,她便干脆决定在此做了今日的打坐功课。 于是她找来垫子,坐在池边看着游鱼,然后慢慢入定。 这处池子离曾师叔的作坊很近,她隐在花丛里,一旦入定,便可以听见曾师叔用小挫子磨着零件的声音。 她昨天曾经听师叔说过,他要给她打造个轻便的软银甲――刀枪不入的那种,这甲据说是用南方一种韧性很强的藤条缠绕上软银抽拉的细线钩织而成,很费功夫。 冉冉当时看了一会,便跟师叔说不必这么麻烦,反正她以后跟在师父身边,不敢再随便下山,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 可曾师叔却不依从,执拗地非要做。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应该是师父苏易水。 曾师叔开口说道:“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将她留在我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若跟着你,迟早有天又会重蹈覆辙……” 他还没有说完,苏易水便冷冷打断:“不必,她必须留在我身边。” 接下来,便是曾师叔的一声长叹:“于她而言,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已经放下一切,你为何还要放不下?既然许了她平凡,为何不坚持到底,再给她一份岁月静好的安逸呢?” 听了这话,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只听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我从未拿起过,又如何放得下?” 说完这句后,师父就大步离开了。 这段话没头没脑的,冉冉听得有些云山雾罩,只是她也不是有意偷听,实在是打坐后的耳朵太灵,总是听到些别人的私隐。 这次冉冉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等师父走远了,她才从花丛里站了起来,回到屋子里时,她脑子还在思索他们说的是谁。 不过也许是师父与师叔的故人,她不认识也很正常。但是能让师父拿不起,放不下的会是谁,又是男是女? 可师父却笃定地说,要将她留在身边…… 冉冉倒是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以后有机会,倒要问问二师叔,师父修真了这么久,有没有动过心思去找位仙侣作伴呢? 突然,她灵光一闪,他们说的该不会是……二师叔羽童吧? 长久留在师父身边的女人,不只有羽童吗?她从小跟着师父一起长大,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吧? 冉冉一下子话恍然,想到师父平日里对羽童也不是话语很多的样子,还真是将爱意藏得很深呢! 看来她以后提醒三师妹在二师叔面前谨言慎行,因为二师叔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她们的师娘呢! 可若真是这般,沐仙长岂不是白白相思两世,而不能跟意中人如愿双宿双飞。 在茶茗山的一番修整之后,几个受了冻伤的人都得以将养,过些日子就该回转西山了。 而魏纠损兵折将之后,似乎又消停了一阵,并没有急切来找苏易水算账。 但是最近天色异变,频频有雷雨发生,而且多是集中在修真聚集的名山。 看来许多大能即将飞升在即,这等违背天道轮回的事情自然引来天雷异像。 此时转生树上的人参果,就显得有大用途了。可惜沐清歌老早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她离开了望乡关之后,便借着给陛下炼丹的借口,躲到了大齐皇宫里。 大齐的开国陛下曾经也是位半路回归的大能,修仙不成,却一路高歌做了皇帝。当初修建这皇宫的时候,也是请个高人指点,按照伏羲八卦阵法排布,宫殿地基里铺摆了无数吸灵石。 所以入了这皇宫的奇人,不管有多通天的本事,灵力都会受到干扰,不会对大齐的皇嗣形成威胁。 沐清歌躲避到这里,虽然用不上修真灵力,却也不怕有人来抓她顶缸。 任凭各个山头电闪雷鸣,她只管躲在皇宫里安然享受着陛下的礼遇。 而且她虽然得了新炉,却借口中了魏纠的怨水,灵力受损,不能开炉,倒是很顺利地不必露怯了。 苏域很宠沐清歌,为了方便她居住,苏域将西宫一隅全都拨给了她,还有专门的宫门供她进出。不仅给她调配了服侍的宫女,锦衣玉食,各类珍宝也不在话下。就连宫内最受宠的娘娘也不及沐清歌这般的享受。 这等堪比国师的礼遇也是让别人羡慕不来的。 这天宫外递来拜帖,说是空山派的温红扇要来拜见战娘娘。 听到温红扇要来见她,沐清歌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头,大约这位温仙姑要对她说些将功折罪,让她贡献修为替空山派的温师太顶天雷一类的话。 原本她是不想见的,不过想到自己可以从她的嘴里掏出些空山派的近况,于是沐清歌便命人带温红扇进来了。 曾经花容月貌的空山红扇,曾经何等风光? 当初她因为替苏易水的母亲求来灵药,就此成为苏母的救命恩人,苏易水还在九华派时,两个人甚至差点在苏母的主持下成婚,结为修行伴侣。 只是后来沐清歌设计,让苏易水立下魂誓,跟她打赌失败以后,他离开了九华派,被迫投入到西山门下,两个人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再后来,沐清歌因为嫉妒划破了温红扇的脸时,温红扇便此向苏易水哭诉。苏易水怒不可遏,痛斥沐清歌乖戾残暴,两个人甚至大打出手,苏易水更是离开了西山。 可惜啊,曾经将苏易水迷得神魂颠倒的温姑娘,现在脸上的疤痕狰狞,青春褪去的脸蛋上,满是岁月的疲惫不堪。她很愿意近距离欣赏温红扇的这种落败岁月的不堪。 当沐清歌一身金线彩衣出现在温红扇面前时,温红扇的这种颓态果然被衬托得淋漓尽致。 沐清歌很满意这种高高仰视的感觉,微笑着问道:“不知温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温红扇冷冷说道:“有些私隐要跟你说,还请你屏退左右,免得入了别人的耳朵。” 沐清歌觉得温红扇在鼓弄玄虚,勾起起嘴角笑了笑,起身便想离开。 她不过是想看看昔日苏易水迷恋的女人如今的狼狈罢了,对她要说什么并不感兴趣。 可就在她错身的功夫,温红扇低低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话让沐清歌的身形一顿,瞳孔也微微放大。 不过她倒是很镇定地挥退了左右,待只剩下她俩时,她才微笑着问:“温姑娘,你这问题太怪了,什么叫我是谁?我当然是沐清歌了。” 温红扇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冷笑一声:“你在绝山上时,曾经跟我道歉,说是抱歉当初入魔划伤了我的脸。” 沐清歌微笑看着她,试探问道:“难道你不肯原谅我,便来找我的晦气?” 温红扇突然哈哈笑开了,脸颊上疤痕也因为笑得太用力而略显狰狞,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复又冷冷说道:“别人都以为我脸上的伤是沐清歌所致,可是只有她跟我知道并非如此。当初我设计想要苏易水误会她,所以故意挨着她的剑划伤了自己的脸,只是我并不知沐清歌的那把剑刚刚杀了毒蛇,血毒未清,以至于小小的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才留下了这道疤。当初沐清歌因为我的故意构陷,此后正眼都不看我,你却因为我的脸跟我道歉?” 温红扇的话让沐清歌表情微微一僵,她强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红扇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你顶着这张脸,就以为自己是沐清歌了?殊不知,了解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假货!” 这话让沐清歌的脸色一紧,突然抽手出招,袭向了温红扇。 温红扇此来其实不过试探,没想到一试便使出了假货的底子。 她乃空山派温师太的义女,自然身手了得,虽然沐清歌攻势凌厉,她也应付得从容有余,嘴里还在笑:“我早就听赤门的人说,那树上结了两个果子,原本还半信半疑,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沐清歌听了这话,心里一紧,急急收势道:“你说什么,你知道那树上结了两个果子?那另一个灵果在哪里?” 温红扇闪身跳到了一旁,看着这个假货的反应,不禁玩味道:“怎么你竟然不知道另一个灵果的下落?” 她原本以为这又是沐清歌的狡诈计策,弄出个假货来李代桃僵,而她自躲起来逍遥快乐。没想到这个假货竟然好似不知另一个灵果的事情,可真有趣了。 第 38 章(胡乱认亲) 在绝山上时, 温红扇看见这从灵果里降生的沐清歌张嘴就跟她道歉,这才心中生疑的。 至于两个灵果的事情,则是她们空山派那日抓到了一个赤门的喽,从他的嘴里拷问出来的。 因为魏纠先前在山下搜村, 到处寻找一个庆庚年降生的女孩, 所以温红扇辗转打听了一番后, 推敲出了事情的原委。 她此番前来就是探探假货的底子,顺便再看看能不能掏出真正的沐清歌的下落。没想到这个假货竟然也不知,还真是……有些意思。 沐清歌此时不用怨水发作,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发冷――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居然有人发现了转生树上结下两果的事情。 也就是说,本该早夭的果子, 也许到现在还活着? 沐清歌的手都在颤抖,心里一时间乱得很。 在以为“她”没了的时候,她的心里也难过了一下,只是想着自己连同“她”的那份活下来便好,如此一来, 就变得心安理得了许多。 可现在惊闻“她”也许还在,一时间心里倒是惊恐多过了惊喜。 苏易水一直对自己异常冷淡……难道是他也知悉了转生树长了两个灵果的秘密? 想到他心知肚明, 却冷眼看着自己演戏, 那种羞愤感简直从天灵盖直直劈了下来。 沐清歌深呼吸了一口气,重又恢复了镇定:“你特意来此,不会就是要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吧?你说转生树还结了一果,那它现在在何处?” 温红扇看这个假货还在强撑,倒也不恼, 只是冷笑了两声后道:“让我猜猜你是谁?当初沐清歌之所以会陷入三大门派设下的包围圈,全是因为她急着要来解救落入‘困境’的妹妹沐冉舞。却不知, 这是她的亲妹妹与外人给她设下的死局。啧啧,沐冉舞,虽然是沐清歌的妹妹,却根骨平庸,修真全无建树,让人看了过目即忘,全然不会给人留下印象,可就是这么无害般的存在,却心思歹毒细腻,坑害起亲姐来毫不犹豫。” “闭嘴!你若再敢乱说,绝对走不出这大齐的皇宫!”沐清歌的眼睛渐渐冒出血丝,声音突然声嘶力竭了起来,显然是动了真气,再也绷不住镇定的假象了。 听到她的威胁之言,温红扇不以为意地又冷笑一声:“看来你还真是沐冉舞……你可真厉害,想当初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丫头竟然有这等通天本事。既然是这样,我们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沐清歌,或者说是沐冉舞眯起了眼睛:“你说的合作是什么意思?” 温红扇冷冰冰地道:“沐清歌与我三大门派有不共戴天之仇,绝对不能让她逃之夭夭,慢慢壮大羽翼!” 沐冉舞也冷冷地回看着她,思索了片刻之后,终于缓缓笑开了:“你要如何跟我合作,说来听听。” 温红扇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道:“当然是先把她给找出来!” 沐冉舞笑着了,她的脑子快速思索了一番后,终于说:“好啊,希望我们此番能够合作愉快。不过在此之前,须得劳烦温姑娘帮我做一件事情。” 说完,她低声在温红扇的身边耳语。温红扇的眼睛却听得越瞪越大:“你怎么敢……” 沐冉舞将手指轻轻摆在唇边虚了一声:“温姑娘,想成大事,你就得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你不觉得空山派的掌门该换一换人了吗?” …… 且不说宫中的沆瀣一气,再说薛冉冉跟随师父一路游山玩水,回到了西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自己给爹娘买的礼物,准备下山看看他们。 但是新门规有云:“不能离开师父半步。”她想要下山,自然得跟师父请示一下,看师父能不能破例让她回去探亲。 虽然修真之人要隔断红尘,但苏易水很体谅半吊子的徒弟,听她说完便点了点头道:“我陪你去。” 薛冉冉听了也很高兴:“我娘做的豆花很好吃,配油炸红豆饼更好!到时候我让娘做给师父您吃!” 只是下山的时候,她拎提的东西又是大包小包的。大师兄高仓因为上次接冉冉上山时,帮师妹拿东西被师父罚过了,再不敢乱献殷勤。 所以冉冉只能自己拎提东西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下走。 可没走几步,苏易水便伸手接过了她拎提的东西:“你手伤还未全好,须得静养。” 说完,他便迈开长腿走在了前面。 谪仙如尘般的男子可以手持拂尘长剑,可以执笛弄箫,但拎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还有花花绿绿的布料子,显然就不那么协调了。 这等陪着新过门的媳妇回娘家的架势……真是折损了师父俊逸脱俗的气质! 冉冉走在后面,实在是又感动又抱歉。 师父!您这般疼爱徒儿,徒儿唯有扇枕温衾,卧冰求鲤才能报答您老的恩情…… 于是冉冉握了握拳,暗暗许愿后,便快步跟在师父的后面,一路蹦蹦跳跳,哼着小调前行。 苏易水虽然腿长,可走得并不快,他慢慢地便走到了冉冉的后面,看着晨曦朝露泼洒在林间,将他前面的那个女孩镀上了分外朝气耀眼的光芒…… 突然她转过头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笑着喊道:“师父,您快些啊!你看,前面还有松鼠在打架呢!” 不知不觉中,他冰冷惯了的表情,似乎都被女孩温润晴朗的笑容,融化了几分…… 此时山下的镇子里,已经炊烟升起,乡民开始走动起来了。 巧莲夫妇因为经营早餐摊子,起得很早。当薛冉冉带着师父来到镇上的早餐摊前时,三张泛着油渍的小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生意虽好,可巧莲的脸上却不带笑,仿若眉宇间满是愁容的样子,直到抬头收钱时,瞥见女儿蹦到了她的眼前,这才一脸惊喜地迎了过来。 “乖小囡,什么时候回来的?娘都不知道!哎呀,苏仙长,您怎么也来了?快,快上屋里去坐!” 这师徒的到来,让在摊子上吃饭的人都有些看呆了。 乖乖,哪里来的一对俊男美女?竟让人的目光来回游弋,不知盯看着哪一个才好了。 巧莲嘴里招呼着女儿和苏仙长,其实那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女儿看:这是她的女儿啊……可怎么月余不见,变得这么好看?虽然眉眼依稀还是她养大的乖小囡,可巧莲就是觉得女儿的气质神韵都变得……有些形容不出来的美。 做娘亲的,看到自己的女儿女大十八变,那真是从内而外的自豪,所以稍微吃惊一下以后,满溢的就是欣慰和得意了。 巧莲微笑着接受着街坊邻居们的恭维,然后恭恭敬敬地将苏仙师请到了摊后的屋子里,又拿了抹布把小院子里的小木桌擦了又擦,再让女儿端着盛好的豆花来给苏仙师品尝。 巧莲卖的豆花浇头是冉冉的配方,有甜有咸。问清了师父想吃甜味的后,冉冉便调了一碗花生红豆的给师父。 等巧莲忙完了前面,便赶紧回来招呼苏仙长。看着女儿问她喜不喜欢买来的布料子,巧莲笑着摸着女儿的脸道:“我家小囡买的,都是顶好看的。” 以前几次,她都是跟自家男人在山下的草亭里匆匆跟女儿见面,这次能见到苏仙长,自然要问一问女儿何时才能圆满出师。 当听闻女儿居然要在西山修行很久时,巧莲的脸上露出了难色:“那她岂不是……不能嫁人生子了?” 薛连贵生怕妻子的问话惹得仙长不快,若是不收女儿了岂不是性命堪忧?连忙打断了巧莲的话,又忙给她挤眼色。 “嫁不嫁人有那么重要吗?你我都是平头百姓,冉冉要是现在嫁,也寻不到好的,到时候岂不是耽误了终身?” 巧莲听了薛连贵的话,不知怎么的,居然背起身来捂嘴,一个没忍住哭了起来。 冉冉吓了一跳,连忙过去问娘亲怎么了。 可巧莲看了看苏易水,欲言又止。 苏易水放下了豆花,对冉冉道:“我去街口转转,你不要乱走,我一会来接你。” 说完苏易水便起身出去,给薛家三口留下独处的时间。 苏易水长得高大,为人清冷,又不是平易近人的长相,他坐在院子里时,薛家夫妻颇有些坐立都不适之感。 现在苏仙长走了,夫妻俩长出了一口气。冉冉心细,早发现娘亲有心事,方才也不知爹爹说的话哪里勾出了娘的愁肠,惹得娘哭。 于是她便问娘,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巧莲这几日坐卧不宁,此时看到了冉冉,也心知瞒不住,终于下决心告知女儿她身世的真相。 “冉冉,其实……其实你不是我和你爹爹亲生的孩子……”说完这话,巧莲的呼吸都屏住了,静等着女儿的反应。 可冉冉眨了眨眼,倒松了口气:“就是这事害得娘心烦吗?我早就知道了,娘是在绝山上捡的我。” 这下子,换成木匠和巧莲面面相觑,大吃一惊了。 “你……早就知道?这怎么可能?谁告诉你的?” 冉冉笑了笑:“娘,我六岁时,有次你跟外婆说话,我正躺着睡觉,其实还醒着,便将你俩的话都听进去了。” 那时,她病得太勤,家里的银子用得太多,知道冉冉身世的外祖母不忍心看女儿和女婿日子清苦,便劝她俩将冉冉卖了。 穷苦人家卖儿卖女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更何况冉冉还只是个捡来的孩子。 可是巧莲死活不干,干脆进了里屋,用被子包裹起正在睡觉的冉冉,赶着夜路回家去了。 巧莲听了女儿细声细语的讲述,都惊呆了。女儿说的这事,她依稀还有印象,当时冉冉也不过六岁大。她居然心里全都明白了! 想着冉冉在那之后,似乎的确是少了些孩子的贪玩性子,虽然身体不好,但总是竭力地帮着她洗衣服,打水,还有做饭……另外,就是她再去求医问药的时候,冉冉总是哭闹,直说不爱吃药,不准她去花钱买药。她当时还以为小孩子嫌弃药苦……原来竟然是这般原因…… 巧莲的心里一酸,又哭了出来。 这孩子这么懂事,是怕爹娘不要她了吗?当时她那么小,听了这话,得多彷徨害怕啊! 看娘亲又哭了,冉冉连忙给娘亲拭泪,然后说道:“我当时小,不敢跟娘亲说自己知道了,不过后来又觉得没必要说,毕竟我身体太弱,就连隔壁的黄婆也说,像我这样的卖不了几个钱,也没法改善家用。” 那时候冉冉其实还很动过卖身改善家用的心思,为此还特意问了隔壁黄婆,她有亲戚在县城里做人牙子,最清楚行市。 结果黄婆看了看瘦小鸡崽子样的冉冉,告诉她,像她这样的谁买了还得倒赔汤药草席子钱,应该卖不出去。 冉冉这才死了这念头,老老实实地帮着娘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 不过这出身的事情,她们娘俩心有灵犀谁也不提,为何巧莲这儿节骨眼又提了起来呢? 巧莲其实也不愿意,只是就在半个月前,她娘家人突然寻上门来,说是府衙派人来问巧莲当初托人给孩子补上户籍册子的事情来。 而且巧莲的娘家人还说是上面有贵人寻子,若是找到抚养的人家,愿意给黄金百两作为报偿。 这样的补偿都够买整村的地了!谁听了不眼馋,恨不得自家的孩子是当初抱来的。 巧莲的娘家人听得心动,便去了官衙,说她家闺女当初抱养了孩子回来, 于是官衙的人便一路去了绝峰村,幸好当时巧莲走得急,都没来得及通知娘家人,所以他们还没追查到这里。 只是连贵前些日子到临县去承接木匠活,无意中碰到了以前的乡人,听了他说起了这些事,吓得木匠连忙让他别说出在这里遇到他们的事情,又回来跟巧莲讲了。 没想到,那人口风不严,结果她娘家人先寻过来了。 这一次来寻孩子的可是官府中人,跟之前那些黑衣衫的凶神恶煞不同,这说明冉冉其实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如今人家愿意拿出黄金百两来认亲,若是他们再不出来认,岂不是让冉冉继续窝在他们这个清贫人家里。 就像薛连贵所说的那般,将来冉冉就算修真学成,下山归来后,可能也只是再找个工匠农夫嫁了。 巧莲思来想去,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觉得孩子大了,这事还是要告知冉冉,让她自己确定回不回去认亲。 冉冉安静地听完了爹娘的讲述,丝毫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娘,我只有你和爹爹这一对父母,不管谁来,我都不认。” 听完女儿这话,巧莲觉得多年的疼爱果然没有错付,抱住了女儿,母女俩又是一阵抽泣,惹得薛木匠也忍不住红了眼角。 当冉冉从小院里出来时,一抬头便见到师父正站在街口不远处的繁茂树下。 此时已经入春,树上开满了醉人的梨花,雪白的花朵衬得树下高大的男子带着格外除尘的气息。 清风拂来,催动他的长衫,让人的目光也如徐风阵阵,舍不得离开他左右…… 苏易水正用从薛家拿来一块饼喂着蹲坐在墙头的一只猫,看见冉冉来,这才起身迎向她。 他看出冉冉眼角红润似乎刚哭过的样子,却并没有开口问,而是走了一会之后,才开口道:“明日,我会安排羽臣护送你的爹娘离开镇子。你十四师叔在别处也有产业,他们会去那里得到很好的照顾。” 冉冉没想到师父居然开口让她的父母离开,不禁有些诧异,问道:“为什么?” 苏易水转头看着她,淡淡道:“来寻你的绝对不是你的父母,恐怕居心叵测,趁着他们还没有寻来前,你得赶快让他们走,不然的话凶险难测,你又要哭一场。” 冉冉并不意外师父会听到她和爹娘的对话,所谓围墙,对于真正有修为的人来说,并不算得阻碍。 只是师父为何会笃定说,那个悬赏黄金百两的肯定不是她的父母呢? 可她再问苏易水,苏易水却快步向前,并不太想回答的样子,冉冉有些气闷,觉得卖关子的师父实在……可恶! 突然,冉冉的脑子灵光一闪,突然表情怪异地看着苏易水,迟疑地问:“师父,二师叔说您当年为了让沐仙师重生,曾经几次去过绝山,而那绝山上又是闲杂人等入不去的,我却偏偏在绝山上被娘捡到的……你这般倜傥英俊,一定有很多女子倾慕,您当年是不是跟哪位女仙长有了……孩儿……” 冉冉其实最想问的是:“我……是您的女儿吗?” 受了三师姐杜撰仙修儿女恩怨录的启发,冉冉一时不由得想到,师父这么笃定她的身世,难道他一早就知道她被扔在那? 想到师父平日里对自己的严中有爱的关切,这不正是老父亲的做派吗?难道他当初跟哪位女仙侠私下定情,生下了她,苦于不能公示与人,便将她丢在了绝山上,直到爹娘将她抱回? 苏易水似乎没想到,她会有如此神来一问,慈父般的师父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却不甚慈祥了。 他目光冷凝地瞪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从牙缝里挤出话:“听好了,我不是你爹!” 冉冉看苏易水的样子,并不像在诓人,不由得也缓缓吐了一口气。虽然苏易水若是她的亲生父亲也很好,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样子。 既然没有亲情的牵绊,师徒相处才可自然。 不过师父显然知道些她的身世,而且从来不会说些无聊的话来折腾人,她虽然跟薛家夫妇说不会认亲,但是自己若能知道内情,更能从容应对。 苏易水被她旁敲侧击了好半天,才悠悠说道他既然笃定说寻找当年弃婴下落之人居心叵测,那就要尽早做些安排。 让薛氏夫妇俩走的法子也很简单,冉冉只说她师叔那有个看护院子的肥美差事,一年给的酬金是五十两白银,他们到那里是管事的,看着一些伙计做事而已,体面又不会很辛苦,比卖早点要轻松很多。 这样月例多的差事,薛家夫妇当然爱干。冉冉也委婉地提醒了父母,暂时不要跟外祖母那边联系。 那家给的黄金太多,说不定外祖母家的哪位舅舅说走了嘴,便又有是非一场。能拿得起黄金百两的人家,何至于将个刚出生的婴孩扔在山上? 这内里必然有牵扯,戏文里多得是奸臣追杀重臣遗孤的故事。若是有人想要害她,那岂不是要全家遭殃。 冉冉没说之前,巧莲还真没有往那处去想。被女儿这么一分析,不由得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于是细细交代女儿在山上注意身体之后,薛家夫妻连夜收拾东西便跟着羽臣前往了曾易在林阳的园子去了。 不过租来的院子并没有退租,苏易水说要靠这里引蛇出洞,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寻找冉冉。 于是羽臣和羽童用泛黄的油膏涂脸,又作了褶子,戴上了假胡子和泛着白发的假发套。只做薛家夫妻,暂住在这院子里。 不过苏易水似乎被冉冉冒失的认亲气到了,回到西山后,整整一天都没有跟她说话。 后来,还是冉冉特意做了师父爱吃的龙井甜虾之后,苏易水这才松缓了冰冻的脸色。 冉冉觉得,自己先前误会师父有孩子,实在是谬误了。 若是撇开师父高超的本事和出尘的容貌,其实那种阴晴难定的性格很难吸引到女孩子的。 跟苏易水相处久了,冉冉才慢慢领悟到了沐仙师编撰凶兽篇的真意――师父有时候生气的原因莫名其妙,如何让人琢磨出他的喜怒呢? 跟她说话呢,又是不肯一次性说透,真是犹如牛筋鸡肋一般的人,怎么啃都啃不动…… 羽臣和羽童做不来薛家夫妻做早点的差事,干脆在早摊前挂上了身有不适,停业几日的告示牌。 他们兄妹俩就是在小院里,吃吃喝喝,安心等待有人敲门。 也不过等了两日,果真有人上门。据说是州衙来人,黑着脸说薛氏夫妻拐带人儿女,让他们赶紧交出女儿来。 羽童眼尖,一眼就看出跟着两个官差后面的人都是修真之人,假意寒暄几句之后,苏易水突然出现,点了这几个人穴位,又给他们下了真言咒,一下子就问出了是宫里那位战娘娘命人寻访到此的。 第 39 章(人比酒醉) 苏易水知道了是沐清歌寻人来访时, 倒也没有为难这些人,只是让羽童将他们都给放了。 若是别人在探听灵果的下落,他可能要花些心思。 但是若是冒名顶替的假货,只怕比他还要上心, 生怕有人泄漏掉正主的蛛丝马迹, 害得她显出原形来。 于是那一月, 本该按时送往皇宫的克制怨水的丹丸,却被苏仙人一不小心给“忘掉”了。 当沐冉舞在西宫里压制不住体内的怨水时,痛苦哀嚎的声音吓得那些宫女太监们也不敢靠近。 直到她终于收到了温红扇命人送来的木盒子时,这才缓松了一口气。她写下了书信,将木盒送与苏易水,同时承认了错误, 言说自己已经知道有两颗灵果,那个先自己落地的灵果必然是自己的妹妹。她担忧妹妹,这才命人寻访。 而那木盒里的,正是温红扇从魏纠那里讨要来的阴界密匙。 温红扇到底还是按照她的计划行事,前去说动了魏纠, 跟他谈妥了条件后换来了阴界密匙。 苏易水拿起了木盒子里的那块乌木的密匙,将它翻转之后对着阳光的方向看, 方正的密匙上虽然雕刻着细密的花纹, 但是调准方向的话,还是可以看到侧面有一个细微看不清的刻痕――“水儿”。 看来这密匙倒是他当初给魏纠的那一块,不然的话,这刻痕倒是很难被人发现。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这样叫他。每次叫时, 仿佛嘴里含着一泡水,在舌尖荡漾……瞥着他的眼神似笑非笑…… “水儿……” 他放下了木牌, 拨着手边的古琴琴弦正在走神之际,耳边再次传来软糯甜亮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看向调戏他的那个少女。 冉冉穿着一身素白长衫扎着两团抓髻,正皱眉托着手里的小紫砂茶壶,咋吧着嘴儿道:“水儿调得也太甜了,我明明跟大师兄说不要放太多的甜瓜汁,看来下次还得自己调……” 冉冉今日有打坐的功课,丘喜儿和二师叔去采买了,所以午饭便交给大师兄打理,现在天热,来杯甜饮最消暑,所以打坐了一会后,便偷偷喝一口大师兄送来的一壶甜饮。 不过这壶甜瓜茶真是甜得太腻了。 她刚抱怨完,就看到坐在草堂主位,原本在调试琴弦的师父目光深沉地瞪了过来。 冉冉赶紧正襟危坐,想了想,又赶紧狗腿地举起壶问师父是不是也要喝。 自从发现凶兽满篇都是谬误后,冉冉很自觉修正了几笔,其中一项就是,师父最爱食甜。 她做的小糖饼基本每次都会被师父清盘,有时候她自己都抢不到。也许师父爱喝这甜腻的一壶呢。 苏易水听了小徒弟的那一声充满歧义的话语后定了定神,将古琴装入袋子拎提起来,又对她道:“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带你喝些不腻的。” 冉冉起身跟着师父朝外走,心里很是雀跃,歪着头问:“师父,我们是去喝沐仙师留下的那坛子酒吗?” 看苏易水点了点头,冉冉拎起裙摆飞也似地冲到厨房,抓了自己炸的花生,还有小鱼干包在一起,再追撵着师父一起品尝佳酿。 苏易水带着冉冉去后山的溪瀑洞里,取了那坛子被灰尘盖满的陈年佳酿。 当敲碎了封泥之后,醉人的酒香阵阵,冉冉提鼻子闻了闻,突然领悟何为“醉天仙”,如此陈酿的滋味,真的不是什么灵符催熟的酒能媲美的。 她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自带的一对京瓷小酒杯,还有用油纸包着的花生米和鱼干,准备让师父先尝尝。 可苏易水接过酒杯之后,却将酒杯递到了她的嘴边。 冉冉有些不好意思,可架不住酒香撩拨,于是赶紧抿了一小口,果真醇香浓郁,后劲十足,得赶紧吃两颗花生米压一压。 结果师徒两个人就这么盘坐在溪瀑旁的大石上,一人一杯地这般喝了起来。 酒最松弛人,待喝了几杯之后,平日师徒恭敬严谨的氛围似乎都松散很多。 冉冉借着酒劲,好奇地问了师父一直想问的问题:“师父,世人都说你恨沐仙长,这是真的吗?” 苏易水几杯水酒入肚,平日紧束的长衫衣领微松,长腿翘在大石之上,半束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自是一派慵懒的姿态,听了冉冉的话,他举了举酒杯,竟然春江解冻一般地笑开了:“你为何不问,人都道沐清歌痴迷极了我,这是真的吗?” 冉冉看了看苏易水跟平时的清冷迥然不同的慵懒,这样勾唇微微含笑的他,竟然比那魔修魏纠更透了几分邪气…… 她正愣神的功夫,苏易水突然挨近了她,脸上不再带笑,只是冷冷地问:“你说,沐清歌痴迷我吗?” 冉冉不自觉一靠,脑袋都撞在了后面的大石上,她尽量避开师父的鼻尖,小声道:“沐仙长每次都是主动来见您,跟您说话,自然是对您很有些眷恋……” 苏易水却并不满足,依旧不肯后退,只专注地看着她的眼,那双酒意熏染的眼里,竟然带着一丝有些邪性的玩世不恭:“有些女人她如我这般看着你,冲你笑,说你是最好看的,你说这就是痴迷……其实呢,都是狗屁!” 他的嘴角勾笑,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可是眼里分明不是笑,而是说不出的苍凉和满满她看不懂的东西…… 冉冉有些慌乱,总觉得这气氛似乎哪里不对,师父这是在告诫她,以后不要被人花言巧语,深情的眸光给欺骗了感情吗? 于是慌乱间,她抓起了一旁师父带来的那把古琴,塞到两人中间,讨好说道:“师父,好久没听您奏琴了,好不好趁此酒兴,弹奏一首?” 苏易水终于坐直了身子,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接过那把琴,盘腿将琴架好,他静默了一会,长指慢慢拨动琴弦,那雅乐如溪流宣泄,流淌在山谷之间。 冉冉最是抵不住师父的琴技,竟然比醇酒还要醉人。 听着雅乐流淌,她倒是忘了方才的尴尬,随性地在崖边耷拉着绣鞋,纤细的足尖儿勾住着鞋晃啊晃,最后忍不住对着满山荒野伴着乐曲哼唱起了来。 虽然并无填词,可是清丽的声音婉转在涧中回荡,飞瀑碎玉落石,崖边生花,一阵风儿吹来,让灵动少女的颊边长发拂面,恍惚中,那洒脱的笑容竟然与大堂的红衣女子画像重叠在一处了…… 苏易水默默看着陶醉的小徒弟,终于停下了琴,伸手干脆拿起了酒坛,仰头一口饮下,浓烈的酒香在唇齿舌尖弥漫开来。 她酿的酒,就如如同其人一般,初时浓烈的让人不适,可是待不想饮时,却发现酒香入喉,已经割舍不下。 恍惚中,他似乎也搞不清楚,能让自己沉醉不醒的,究竟是杯中之酒,还是眼中之人…… 而唱歌唱得正起劲的冉冉,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褪去,便看着她的谪仙师父,直直一头栽了下去,噗通一声掉入了崖下深潭里去…… 事后,冉冉很是自责,若是她老早知道师父原来竟然是这般易醉的体质,那她绝对会拦着师父喝酒的。 沐仙师当初编撰的凶兽篇果真狗屁不通,为何记了一堆谬误,却偏偏遗漏了苏易水不能饮的体质呢? 冉冉庆幸自己及时学会了游泳。能够在醉酒的师父掉入深潭里后,再独自一人将师父从深潭里打捞上来。 当然,其中的狼狈不能一一言表。冉冉甚至要给师父按压肚子,压出呛进去的水,然后往师父的嘴里吹气,让他快些恢复呼吸。 可师父就跟死了一般,鼻下甚至都没了呼吸。冉冉半张着嘴,急得直落泪……没想到弑师竟然这般简单。 她最后无计可施,只能起身去寻人。 可待她离开时,躺在地上的苏易水终于半睁开了眼,他转头看着冉冉匆匆离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方才似乎是有带着酒香的花瓣落在了他的唇上,是那么柔软清甜…… 再后来,冉冉跑到前厅却找不到人,当她再回去的时候,发现师父已经脱了湿漉漉的外衫,正坐在河边的大石旁拧衣服。 冉冉长出了一口气,念一声“无量寿佛”!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您要不要再喝些醒酒汤……” 苏易水瞪了她一眼,摸了摸脸上的水,然后丢下一句“我醉酒之事要是敢对别人提,门规处置”后,就湿哒哒地离去了。 冉冉拎着剩下的半坛子老酒,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若师父是这般易醉的体质,跟他的前师父还真是志趣不投啊,也难怪沐清歌空有满门俊秀弟子,却要去翠微山找酒老仙才能畅饮滋味了。 不过她也是后知后觉,想到自己为了救师父,居然与他嘴碰了嘴,顿时有些心跳过快,最后吃了一颗清心丸,赶紧打坐把持心智。 色即是心魔,她要时刻警惕,也许这也是师父对她修为的考验呢!她一定要把持住了。 再说天劫终于在一个月后,如期来到名山大川间,到处天雷滚滚。 而西山还算安静,毕竟苏易水当年修为贡献出去之后,一直没有恢复,而吸收了魏纠的修为后也不过是恢复大半而已。 诸位大能应付天劫的方法不同,但是大都需要道行高深的弟子帮衬。 沐清歌躲入了皇宫之中,压根利用不上,而最近几年三大门派的弟子里并无什么出众之辈。所以最后的关卡里,三大门派的大能中,空山派的温师太竟然被劈死了,而另外几个修为不够,所幸遭受的天罚也不是太重,幸而得免。 如此一来,补充新血就变得尤为重要,不培养出衬手的弟子来,下次天罚还是过不去。 所以,天惩大劫之后,师父就接到了三大门派联合发出的洗髓池会的帖子。 这个洗髓池会可以说是修真小字辈们的一次非常重要的聚会了。 洗髓池,顾名思义,就是洗掉俗筋去掉庸髓之意。这处洗髓池地处天脉山,据说是上古大能盾天坐化之地。 他厌倦了仙般长生,自愿坐化为山,眼儿幻化成池,这池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有洗髓重塑根骨之用。 尤其是刚刚筑基,或者根基修炼到中级之人,效用最佳。 作为仙修一派的弟子来说,不能指望阴界灵泉那等邪物,就只有盼着洗髓池十年一开池的时候了。 每当洗髓池开池时,天脉山都会地动山摇,山口喷发熔浆,待熔浆凝固,便在山口呈现碧蓝水池,入池打坐,筑基都会一日千里。 只是入池子的人若太多,难免分散了灵力。所以名门正派的人便想出了个公平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各大门派派出得力弟子,公平比试。 洗髓池灵力珍贵,且一个人只能前往一次。岂可真的给了凡夫俗子?自然是小字辈里优异者才可得此良机,修为精进一层。 不过这规则看似公平,其实也阻断了其他小门派弟子入池的可能。毕竟谁都知道,三大门派的门槛难进,仙修的好苗子都被三大门派挑拣走了。 所以三大门派的掌门人和大能,当年都是在洗髓池里修行一遭的,而最近几百年里,其他的别门小派,除非有天赋异禀者,否则投错了门派,很难出头。 至于这类挑选顶尖徒儿的美事儿,想一想也轮不到西山草包弟子们的头上。 所以二师叔念读这份洗髓池会开启的书函时,丘喜儿也不过羡慕地点了点头,冉冉则好奇地问天脉山那一带有什么名吃土特产。 高仓落寞地摇了摇头:“可惜我等入门时日太短,不能去跟三大门派地弟子搏拼一下,不然的话,我们必定能为师父争一争脸面!” 不过苏易水泰然道:“这等际遇难得,你们自然也要争取的,既然接了帖子,你们自然也要去。” 冉冉瞪大了眼睛,问一旁的二师叔:“那洗髓池会的考验难吗?” 二师叔想了想说:“我没有进过天脉山,据说三百年来,这洗髓池会都被三大门派包揽,也仅有那么两次,是别的门派弟子拔得头筹,入了池子。” 高仓闻听有门,立刻瞪圆了眼睛问:“都有谁?” 羽童很是得意道:“一个自然是我的主人,另一个……则是当年的沐清歌。” 薛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西山竟然有如此有潜力,短短几十年,便出了卧龙凤雏二位贤才。 沐清歌和苏易水都是那种百年一遇的奇才,可不是她们这些小虾米能比的,若是前往天脉山,恐怕也给师父挣不到脸面,但是能去玩一玩总是好的。 但是丘喜儿和高仓显然不这么想,所谓名师出高徒,保不齐今年西山会再出个奇才。 所以他们央求冉冉也给他们缝制了两副“逢考必过”的鞋垫子,争取沾一沾福气,捞到好名次。 这几天,冉冉的丹炉一直都在燃着,从茶茗山回来之后,师父便让她开始炼制精进功力的巩髓丹。 不过这丹药可不是给人吃的,而是给灵兽服用,可以助长灵兽的功力,对于受了陈年伤害的灵兽来说更有裨益。 冉冉知道这是给小老虎吃的。据说当年绝山一战十分惨烈。在危机关头,庚金白虎舍身准备救下沐清歌。 可惜沐清歌不忍心爱宠的灵兽与自己同归于尽,危机关头,将它震落了绝山之下。 那一战之后,白虎的灵力便大为折损,后来虽然苏易水也以灵芝仙药对它救治了一番,但是裨益不大。 它之所以大部分的时候都变成猫儿一般的形状,其实也是灵力接续不上,省力调息的法子罢了。 而这固髓丹的效用对于治疗白虎的伤势很有裨益。若是冉冉能炼制出合格的来,也许白虎疗伤的进度也能再快些。 因为白虎大部分时间,都是猫儿一般昏昏欲睡的样子,尤其是上次在望乡河上大显神威了以后,更是睡得不见踪影。苏易水希望白虎能变得精神一些。 但是冉冉这次进展得却不那么顺利。 所谓丹药,除了药方比例精准,还有炉火的火候拿捏以外,更需要人的意志力对丹炉进行加持。 当然顶好的丹炉会更好地接受精神力,让所有的潜质得到极致的发挥。 冉冉用的是沐仙师曾经用过的丹炉,自然不差,但是炼制更高层次的丹药时,总会差一点点。 她不解地问师父,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苏易水却解释道:“低层次的丹药人人都可以炼制,但是更高一层的丹药,其实也需要炼丹者的筑基灵气加持的。所以走丹修一道者,也要不断提升自己的内息,许多丹修者不能升堂入室,也跟灵力得不到提升有干系。” 因为灵力不够,所以最后一炉丹药是苏易水领着冉冉一同炼制的。 只是炼制前,苏易水同她说,开炉之后,他要再次闭关,而天脉山之行,他就不能陪她同去了。 她上次受伤以后,走到哪师父都会盯看着,这次师父居然肯痛快放手,让她跟着师叔们一同出行,真是让冉冉大喜过望。 所以丹药出炉以后,冉冉便再没有看到过师父苏易水。 而冉冉的这一炉丹药显然又炼废了,小老虎不甚情愿地吃了一颗以后,冲着冉冉一呲牙,似乎不满意味道。 而它的身形也毫无变化,甚至较之以往,更加懒惰了,整日往冉冉的怀里钻,连天打瞌睡。 以至于他们前往天脉山时,还得带上这只懒老虎。 冉冉本人倒没有太指望这个洗髓池会。这次洗髓池会是各大门派众多弟子一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 。 轮到西山的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也不必抱持很大的希望。 他们前去也不过给师父撑一撑脸应付一下面子罢了。 不过还没到天脉山前时,西山的懒散弟子们终于感受到了别的门派如磐石般坚定的心思了。 离天脉山还有一段路时,各个道路上已经满是各大门派的车马队伍了。 当然还少不得各大门派的大能守卫,据说百年以来,除了沐清歌以外,从无魔修弟子能靠近天脉山。这是天下所有仙修正道的共识,决不能再让魔修出一个魔种出来。 冉冉的马车等待验明身份时,排在了车队的后面,她探头看的功夫,居然看到了二师兄白柏山。 白柏山奉了曾易师叔之命,来给冉冉送那件防身的软银甲来了。 当看到这般浩荡排队的场景时,已经失了根基的白柏山又羡慕又有些落寞。 就在天脉山口,有一处谢客石。 这是一处山谷入口,狭窄的通道中间夹了一块类似闸门的扁石。想要从此经过,便要用灵力将扁石向上推举起来。若是灵力不够者自然不得进山门。 当高仓他们好不容易验身到达的时候,这里又排起了长队。 高仓性子急,先带着她们跑到前面看了看,只见那扁石厚重无比,就算用手臂都很吃气力,单用灵力,如何能托举起来? 此时正好有个准备闯关的壮硕男子跟高仓一样的心思,他大大咧咧道:“谁规定的必须用灵力才能过?老子偏偏不走这里!” 说着,他飞身跃起,想要从那扁石上一跃蹦过去。可是刚到扁石的上空,只见一道霹雳闪过,咔嚓一声,竟然将他一下子劈倒在地。 一旁悠闲等待的空山派的女弟子们不禁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洗髓池乃上古大能盾天留下的灵气宝地,岂容庸才玷污?整个天脉山都被大能的灵盾笼罩,只有洗髓池会这一天才能从这试炼石门里经过。真是蠢材,竟然妄想跃门而过!” 那个被霹雳劈倒的男子也算长得结实,混沌了一会后,晃着脑袋再次爬起来,瞪着眼过去,盘腿坐在石门前,运气凝神,可是那石门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了。 于是嘲笑声再起,男子顶不住脸,再次蹦起,准备用手使力,搬起那块试炼石。 可是当他双手碰触那石的时候,闪亮刺眼的霹雳再起,直直击打向他。 这一次,他惨叫着摔倒在地后,抽搐了一阵子,便一动不动了。 第 40 章(通过试练) 二师叔在一旁看着那人瘫软得极其不协调的样子, 叹了一口气道:“他的筋骨被震碎了,整个人都废了……” 四个小的面面相觑,他们真没想到,这第一道关卡就这么邪性。那石头竟然碰都不能碰一下, 真是可怕。 不过接下来, 随着前来过门石前的人渐渐多了, 冉冉才发现,那个男子的遭遇竟然还算好的。 接下来大部分的人都只是让试炼石轻微撼动着,只是他们也不敢触碰做些违规的事情,就此只能扫兴而归。 终于轮到了九华派,第一个上场的倒不是首席大弟子卫放,而是一个看上去洋洋自得的胖子, 听他们先前的议论,这个姓郭的弟子是除了卫放以外,这几年提升最快的第一人。 而九华派小字辈里有希望入洗髓池的,除了卫放,就剩下这个郭姓弟子了。 当他盘腿坐下后, 调息运气,很快便在头顶冒起了蒸腾的水汽, 而那一直不甚动的试炼石, 突然剧烈摇晃,然后一点点地升起来了。 就在众人的惊叹声里,那胖子得意地站起身来,举步就要过那道石。 可就在这时,也许是因为他起身时控制不好运气调息, 本已抬起的巨石突然轰然倒下,正砸在走到石头下的男子头顶…… 丘喜儿跟冉冉他们排好队伍, 跟前后打了招呼留位置后,就跑到一旁的树下打着地摊,吃着自带的午饭。 结果猝不及防,看到这般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得丘喜儿哇的一声钻入了高仓的怀里。 二师兄正练习用脚趾头夹筷子往嘴里喂饭,结果也吓得用力过猛,咬到了自己的大脚趾。 冉冉则默默咽下了嘴里的爆汁鱼丸,然后闭眼屏息,争取早点忘掉方才那血腥的一幕。 这一次,三大门派的新晋弟子们都闭了嘴巴,谁也没有再发出嘲笑的声音。 卫放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冷冷地对余下的师弟们说道:“洗髓池是上古大能留下的天赐福气,福薄或者意志不坚者,是过不去这道门槛的。郭师弟也算尽力了,只可惜还是修为不够,功败垂成……” 说到这里,他倒是眼角微微湿润,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原本九华派还有三个要闯关的弟子,他们的实力也不逊于那位郭姓师兄。只是基石下还有师兄模糊的血肉,如何定得下心神去抬石过关? 搞不好,下一个被砸得稀巴烂的人就是他们自己了。 是以这剩下的几个弟子虽然有两个将试炼石升起了一半,但是最后都因为胆怯而迟迟不敢过去,最后气息衰竭,铩羽而归。 丘喜儿这时也后怕连连,拉着冉冉的手小声道:“我的妈呀,这里的试炼竟然比我们师父的更要人命,就连九华派的出色弟子都过不去,我们估计连边儿都挨不上了。还是早点回去,省得在这里晒了。” 可是冉冉却摇了摇头,蹙眉地看了看那个眼角泛泪的卫放。 她想了想道“听说这个卫放已经来此有两次了,他应该早就预见了会有这样的事情,若是肯提点师弟们,在石门抬起的那一刻才是要命的关节,也许那位郭道友本不必送死。可你看,九华派过关的顺序是卫放安排的,他却偏偏让能力与他不相上下的郭师弟先过,而且丝毫不曾提醒,依着我看,这块试炼石倒是试炼出了人心的险恶……” 高仓和丘喜儿原本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可听了冉冉的分析,这才有恍然之感。 洗髓池会中最后拔得头筹者,只能有一个。就算是同门,最后也都成为了竞争者。 卫放上一次没能过去,这一次他是抱持着必过的决心而来,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让同门中的后起之秀过关呢? 果然,九华派最后一个过关之人是卫放。虽然面对着同门满地的鲜血,可是卫放却丝毫没有影响,运气抬石,再闪身而过,那动作一气呵成,似乎苦练了许久。 最后九华派唯一过关的弟子,只有卫放而已。 等到了空山派时,情形倒没有像九华派那般惨烈。 因为温师太没能度过天劫,刚刚坐化。空山派的新掌门人还未正式确定,代理掌事的,就是温师太的义女温红扇。 温红扇以前曾经来过天脉山,可惜她当年没有争过苏易水,入了洗髓池。 天脉山的规矩是,所有人此生只能来一次,这一次的意思是过了试炼石,便再无重来的意思。 温红扇当年过了这第一关,所以她悉心告知了门下弟子们的注意事项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中,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分别叫温冰清和温玉洁,据说乃是温师太遍访民间,亲自寻来的仙修神童,小小年纪已经筑基五重天了,假以时日,少年可期。 而剩下的那个则是个头很高的少年 ,一张脸也不知在哪儿晒的,黝黑得看不清五官。 他好像是新入门的,空山派的弟子对他都不怎么熟悉,据说是温红扇的亲戚,借了她的后门,径直来参加洗髓池会了。 不过他虽然刚入空山,实力不容小觑,打坐了一会后,也托举起了试炼石。 如此一天过去,长长的数百人的队伍,也不过只过去了十多个人而已。 西山派的几个怂包不争不抢,躲在树荫下吃吃喝喝一直怂到了最后。依着丘喜儿的意思,这什么汤池子不泡也罢。 再舒服,能有曾师叔家的药池子舒服吗? 就在这时,一趟长长的车队突然从半山腰转了出来,一直躲在皇宫里不见人的沐清歌翩然而至。 她虽然活了两世,但是对于这个新生的身体来说,并不曾入过天脉山,所以的确也有资格。 当她下车时,原本要散了的人群顿时定住。发现她也准备争取这入天脉山的名额时,立刻有人不忿道:“沐清歌,你可是老早就入了洗髓池的,羞也不羞,居然跟小字辈争抢这等机缘?” 沐清歌闻听这话,甚至都懒得回答,她只迈步走向那试炼石,也不打坐,只是伸手轻轻一挥,便让巨石如羽毛般轻盈举起,待她走过,大石轰然落下,用时不过眨眼之间。 这种巨大的实力落差,让原本过了试炼石而得意的十几个年轻后辈全都哑了嗓子。 而这时,沐清歌才轻笑道:“我重活一次,这身体可没有入过洗髓池,有没有资格,试炼石说了才算。若是还有不服气的,也不用心急,以后的关卡,我们慢慢来。” 就在这时,她转头看向了在树下吃吃喝喝的西山弟子,目光环视一圈后,定在了正在咬苹果的薛冉冉身上。 这深深的一眼,复杂极了。若不是听得派出去的人回报,沐清歌打死都想不到,她此前遇到的那个苏易水的小徒弟,居然就是早早掉落的灵果…… 苏易水是早就认出来了?居然早早将她养在了身边。可是这个少女哪里有半点前世的风采,无论是根骨本事样样都不出挑,像极了前世泯于众人的沐冉舞…… 想到这,沐冉舞笑了,她跟姐姐同归于尽时,正是利用里移魂大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格。 上辈子,姐姐出生的时辰好,一生修真顺风顺水,不像她是从娘胎里掉落的早产儿,资质平庸,毫无出众的地方。 而现在,她们俩真的彻彻底底地调换了命格。 她倒要看看,一个庸才,就算有苏易水倾心相守,又能有什么建树? 想到这,她立在石门一侧,冲着薛冉冉别有深意地一笑:“冉冉,我们又见面了,怎么你们西山还没有过这试炼石吗?” 因为她派人来打扰自己爹娘,冉冉现在对沐仙长的好感骤然下降。所以沐仙长说话,她也不想搭理她。 不过天色不早,他们几个的确不能拖延下去了。若是第一关都过不去,西山灵犀宫的脸可真就要丢在姥姥家了。 想到这,薛冉冉对身边的几个师兄弟道:“走吧,我们要去试试。” 白柏山一脸落寞,穿好了鞋袜道:“你们去试吧,我如今腹内无半点修为真气,就不去给西山派丢人了。” 于是剩下的三人来到了试炼石前。 高仓是几个弟子里修为较高的了。他盘腿调息之后,开始运气搬石。 可惜那石头也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换成丘喜儿时,干脆连晃都不晃了。 沐清歌压根不在意这两个人的表现,她一心要看的是薛冉冉。 虽然总觉得薛冉冉构不成威胁,可是沐冉舞还是有些不放心。薛冉冉当年被绝风村木匠夫妻收养,离开了转生树的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转生树现在早已经摧毁殆尽,为何这个薛冉冉却活得越发娇嫩的样子,如今一点也看不出先天不足的迹象。 想到苏易水因为她追查薛冉冉的身世,竟然用解毒的丹药来惩戒她,害得她过了足足一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的心里便生出化解不开的怨恨。 如今顶着天仙模样的明明是她,拥有天生灵力的也是她!为何苏易水还是不肯正眼看她,却将这个内虚空空的废物养在身边呢! 想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地对冉冉高声道:“薛姑娘,轮到你了。” 冉冉立在试炼石前一阵发呆,直到沐清歌喊话,她才回过神来。于是她也走过去,坐下运气。 不出所料,就跟丘喜儿一样,那石头一动也没动。 沐冉舞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高悬的心也慢慢放下。姐姐,只要你不碍事,如此碌碌无为地活个几十年也不错…… 其他人见西山派不顶事,倒也不意外,正准备举步离开时,冉冉转身问二师叔:“这过试炼石的规矩里,有没有规定每次只能一人独行?” 羽童也被问愣了。因为冉冉所提的情形,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毕竟洗髓池的诱惑不下于灵泉,这是许多修真的小字辈梦寐以求的机会。这等众人齐过独木桥,彰显个人实力的事情,怎么会有人成团而过呢? 如此露怯丢脸的事情,别的门派既想不出,也干不出。 所以羽童老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没有这样的规定。” 冉冉回头对高仓和丘喜儿道:“你们还记得我们的降魔阵法要义吗?” 听了她的问,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说道:“阵内众人合而为一,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冉冉一拍手:“对了!既然降魔阵可以将我们的功力合而为一,为何我们不摆阵试一试,能不能一起举起试炼石呢?” 听了这话,高仓和丘喜儿一拍手道:“对啊!冉冉你好聪明,我们怎么没有想到?” 冉冉虽然是最小的,但是望乡河,还有茶茗山下的历险,让小师妹在两位师哥师姐面前树立起了无法逾越的威信。 冉冉提出的想法,他们俩无脑照做就好了! 于是在一众修真道友的讪笑围观中,试炼石史无前例地挤了三个人。 然后三人摆阵凝神,听着冉冉的口令运气抬起石头。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三只西山菜鸡拧在一处的真力也不容小觑,阵法本身就有功力加成的作用,所以单个人举不起来的石头,在三个人运气时,愣是将那石头托举起来了。 冉冉单手伸指逼出功力,同时凝神对两个同门道:“绷住了别泄气,用莲花移行步,分次入门!” 听了冉冉的话,三人脚踏莲花移行,如一朵转动的莲花一般,分次闪入门内。 当冉冉最后一个入门之后,试炼石才轰然落下,西山三位弟子就这么一起过关了。 伴着大石的轰隆落地声,三个小的尖叫击掌,兴奋得直跺脚。 当冉冉这般提议的时候,围观的众人先是鄙夷嗤笑,然后慢慢看得瞠目结舌。 沐冉舞死死盯着那少女灵动的笑容,只觉得咯噔一下,心一下子被狠狠捏住,竟然屏息了半天。 等三个人过关之后,卫放首先回神过来,高声叫道:“这不算!你们三个明明就是作弊!”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也纷纷高喝着,表示这三个人没有资格继续下一关。 冉冉扭头看着他们,疑惑道:“奇怪,难不成你们是考官?明明试炼石旁的铭碑上写着‘抬石者可过关’的,它可没说每次抬石必须一个人啊!我们都过来了,就是过关!” 丘喜儿和高仓也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西山师兄弟和睦,愿意一起过关,哪像你们,一个个藏私耍滑,眼看着没有经验的同门送死,都不肯提前提点一下!”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众人纷纷看向了卫放。卫放的面皮一紧,冲上去便要教训高仓。 奈何西山派练的居然是猴儿功,一个个轻功不凡,居然纷纷跳上树灵巧躲闪,还冲着卫放做鬼脸。 最后还是沐清歌发声打了圆场:“行了,既然他们过了试炼石,自然就算过关,通往嬉水池还有关卡,这不过才是第一关,真金不怕火炼,诸位也不必太心急。” 她这话说得很有门道,既解了冉冉她们的围,卖了人情,又暗示他们不过是用了些投机取巧的法子,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力,就算这关过了,剩下的几关也足可以淘汰掉他们。 大家现在也都是急着赶赴下一关,所以也懒得跟西山的几个菜鸡废话,毕竟他们心里真正忌惮的人,是卫放,沐清歌,还有那个不知名的空山黑脸小子。 这些人才是真正有实力,能形成威胁的高手! 因为有了薛冉冉她们的先例,原先没通过的人,也试着组队想要一起抬石。他们的根基比西山派好,可是那等需要众人齐心的阵法却不是简单几日就能练成的,所以效果还不如一人运气去抬。 这下子,剩下的人算是服气了。虽然西山派都是草包,但是抬起巨石也真是靠了些苦练的本事。 所以过关的十多个人总算不再围攻他们,瞪了他们三个一眼之后,便纷纷朝着下一关走去了。 那个空山派的黑脸小子似乎跟其他的同门都不熟,并没有跟他们走在一起,而是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冉冉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他的旁边。那小子突然扭头看向她,眼神有些晦暗不明,透着很不友善的神色。 冉冉正在吃地瓜干,见那小子瞪她,还以为他饿了,于是将零食袋子递了过去:“呶,你要吃的话就自己抓!” 那个小子一愣,看见她递过地瓜干,倒是很有深意地打量了一下袋子,似乎怕冉冉在里面下了老鼠夹一般。 冉冉看他防备,干脆抓了一把递给了他:“吃吧,都是我自己做的,你在别处可买不到这样甜的地瓜干。” 那黑脸小子这时,倒是慢慢伸手接过了地瓜干,不过他并没有吃,而是随手放到了自己的衣袋子里。 冉冉趁机套话:“敢问兄台贵姓,在空山排行多少?” 那个黑脸男终于笑了笑,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说话了,不过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是从嗓子眼里倒出一般,含糊不清道:“我姓鬼,名八千。” 鬼八千兄弟好像刚刚入的空山派,作为刚入门的弟子就有这样的实力独过试炼石。难怪空山其他的同门都不太待见他,排挤冷落之意明显。 冉冉也是有些同情八千兄,这才主动给了他一把地瓜干。 天脉山甚是雄壮,北方的山爬起来,走个两三天也是有的。更何况天脉山以地势陡峭而闻名,所以等过了第一道关卡,爬了一小段山路以后,天色便渐渐漆黑。 这些能闯入关卡的人,大部分已经开始辟谷修行更高一层了。所以短短几日不吃不喝也没有问题。 只按照门派,各自在半山的一处空场安歇下来,等着第二日天明继续上山。 但是在一片山内的漆黑静寂里,西山三个小的却生火开始了烤肉。 冉冉无论走到哪,都是先将吃这一块安排得明明白白。 切成块的鸡腿腌制好了装在猪肚袋子里,充满了汤汁的猪肚也不需要解开,裹上湿泥,直接埋在炭火里,不一会就肉香阵阵传来。丘喜儿随身的袋子里还有五香芝麻烤饼,搭配鸡肉没得挑剔! 到了吃饭的时候,小白老虎突然出现了,原来它竟然也一路跟来了。天脉山虽然对入山的人挑挑拣拣,可是对飞禽走兽并无限制。 冉冉摘了片大树叶,用随身的水袋子冲净以后,放了些放凉的肉块上去,让小老虎开餐。 小老虎最近生了洁癖的毛病,不怎么爱吃生食了,而且似乎也进入了辟谷期,吃得不多。不过看冉冉吃东西的时候,它也要跟着吃上一口的。 只是三人一虎吃得香甜,那香味却搅乱了道友们的清修。 原本打坐并不是很饿的众人,闻着那鸡肉的香味只觉得肚肠突然开始快速蠕动起来。 这些西山的饭桶们也不知做的什么,那香料味独特得很,叫人口齿生津,拼命咽口水。 这下子,空山派的那一对双胞胎不干了,温冰清和温玉洁走过来,一脚就踹灭了他们的火堆,同时骂道:“你们弄得什么鬼东西,存心要搅了我们的清修是不是!要吃回家吃去!” 冉冉手疾眼快,端着自己的鸡腿和大饼一下子就躲跳开了。 这对双胞胎名字倒是挺冰清玉洁的,没想到为人这么跋扈,居然不让别人吃晚饭。高仓的大饼正好被踹掉了,忍不住立刻开骂:“空山派怎么尽出泼妇?你不吃,还不让别人吃吗?” 丘喜儿也气得不行,冲上去要扯那对姐妹的脸,不过冉冉却拦住了她们。 毕竟他们三个的实力比不过空山派这些杰出的弟子,真打起来,吃亏的也只能是他们。 不过那小老虎的脾气可不是人能拦住的,只见他后腿一蹬,闷声不响地袭向了那温氏姐妹。 俩姐妹猝不及防,脖子一下被挠出了血痕,气得她们抽出宝剑要宰了那畜生。 第 41 章(世外仙源) 卫放曾经陪着沐清歌去西山要宝物, 自然认得庚金白虎。 当他提醒这个看起来像猫的东西是沐清歌当年的坐骑时,温氏姐妹谨慎后退了几步。 庚金白虎的凶残无人不知,虽然它现在缩得跟毛球一般,可下一刻暴起时, 若被它弄伤就不美了。 那白老虎挠完人后, 摇了摇尾巴走人了。 于是温氏姐妹只能向沐清歌撒气:“看看你养的畜生!” 沐冉舞盘坐在一旁调息, 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毛道:“我已经与白虎解了契,它做的事情与我无干……” 沐仙长的仙女气质虽足,可话音刚落肚子里也开始鸣响了起来,显然也是被西山晚餐的香味给催得肠鸣了。 就在这时,鬼八千走了过去, 将冉冉先前给他的地瓜干掏出来,递给了沐清歌。 温氏姐妹看到,气得又去骂鬼八千乱献殷勤,丢了空山派的脸面。 沐清歌倒是看了看那黑脸少年,微笑地接了过来, 不过她并没有吃,只是有礼地谢过了八千兄。 那鬼八千干脆不走了, 径直坐在了沐清歌的身边,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无礼得很。而沐清歌则歪头笑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聊天,眼角眉梢都是动人的风情。 丘喜儿见了小声道:“我们这位前师祖模样长得好,到处都是倾慕者啊!可那小子拿你的东西献殷勤, 可真不地道!” 冉冉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天脉山乃是当年盾天坐化而成, 到处有微妙的气息涌动,冉冉现在有些好奇,下一个关卡会是什么。 不过沐仙长一定最有底气,毕竟她以前来过,还拔得头筹,看来这次的机会应该也是她的才对。 秉承着来见世面的心思,冉冉毫无心理负担,愉快地吃完了手里的饼肉。 火堆被踹灭以后,高仓和丘喜儿也把自己手里的吃完,就寻了一处离其他门派远些的地方,开始打坐调息,等待天亮。 这第二道关卡是什么,师父苏易水也没有明示,只是简短地说除了第一道关卡以外,其他的关卡都是由天脉山上古大能遗留下的灵力幻化而成,会根据每次前来试练者的实力不同而做出调整,到时候,他们只需要静心应对即可。 冉冉对于洗髓池的兴趣不大,其实她私心是希望二师兄能得到这个名额,恢复灵力的,可惜二师兄在曾师叔的身边,似乎心性改变了不少,竟然不愿意一同前来。 此番入围的人有十几个,他们西山的三人都是垫底的,所以秉持着历练一番就好的心思,三个人倒是所有人里最放松的了。 等到天放亮的时候,其他人都开始快步继续前行,而冉冉他们则走走停停,在山上摘野果子充饥。 冉冉注意到八千兄走得也不是很快,似乎有意在等他们。 所以当她再次跟八千兄在小路上相逢的时候,忍不住径直问道:“八千兄,你怎么走得这么慢?你的两位同门可走得老远了。” 那八千兄勾起嘴角笑了笑,黝黑的皮肤衬得牙齿白得晃眼,他慢慢说道:“看你们似乎并不急着往前走,难道是苏仙长嘱咐过你们些什么吗?” 冉冉明白了,原来这位兄台是疑心他们有什么作弊的诀窍,特意套话来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师父参加洗髓池会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是说洗髓池的考题几乎每次都不甚相同吗?再说你们空山师太不也曾通过试练吗?若是有什么诀窍,她老早就著书立传告知徒子徒孙了。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些秘诀,这爬山若是走得太快,会很累的!” 听到这,八千兄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不过说话却有阴冷:“你是在故意戏耍我?” 一旁的丘喜儿对空山派的人讨厌透了,听到这毫不客气道:“冉冉,别跟空山派的疯狗多言,人家不顺心,会要来踹火堆的。”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尖叫的声音。 她们顾不得吵,便跟着也上去了,原来前方是一处高高的山谷,两侧通着一道索桥,就是几根藤麻的绳子缠绑着简陋的木板子,若想过去的话,就得攀着绳子,踩着咯吱作响的稀疏木板过去。 对于修真达到一定层次的人来说,这原本不算什么事儿,就算没有木板,攀着绳子也可以很轻松地过谷。 可是问题就在于,绳梯之上爬满了藤蔓植物。可是这些墨绿色的植物看起来似乎有些诡异,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在蠕动。 冉冉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藤蔓?分明是一堆纠缠盘绕在桥上的墨绿毒蛇,而且每条的个头都不小,一个个张开獠牙吐着信子,腹部撑起呈翅状,看起来可怖极了。 而方才尖叫的就是冰清玉洁双胞胎。两位仙友似乎很怕蛇,加上她们走在前面,甚至踩到了软哒哒的蛇身上,所以才叫得歇斯底里。 这种冰冷毒物聚集的场景,就算不怕蛇的人也会看的头皮发麻。 十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心里隐约明白这也许就是试练的第二关。 丘喜儿紧紧握住了冉冉的手,小声道:“越往前,关卡越难,我们不如就到这里,还是打道回府吧。他们都太厉害了,我们又比不过他们。” 冉冉没有说话,因为这时三大门派里,飞云山的弟子们已经准备先上了。 飞云派五行主金,擅长使用各种金针暗器。当看到桥上布满了毒蛇之后,他们立刻掏出了怀里的金针暗器筒,对准那些毒蛇,成百上千根金针立刻闪着寒芒射向那些毒蛇。 这暗筒里都加装了特殊的簧子,再加上持筒人灵力加持,根根扎入骨肉之中,那些毒蛇立刻扭曲身子,纷纷落下了谷底。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准备趁机过桥的时候,只见桥头另一侧一个硕大的木雕像突然发出号角般的呜咽声。 伴着那声音,桥头另一侧又涌来无数条墨绿毒蛇,再次占据了整座绳桥。 可是飞云山弟子的针筒已经用了大半,已经有些接续不上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不耐,仗着自己的轻身术了得,想要飞身脚踏蛇身纵行而过。敢这样做的都有两把刷子。这山谷间距很长,就算轻身术再怎么了得,也得落下那么两三次,再借力蹬出,继续前行。 只见那人起初还像样子,看准了落脚点后踩踏蛇身立刻跃起。那矫健的身子看得剩下的人信心大振。 可是到了最后一下子,眼看就要过桥去时,突然有数十条大蛇窜起,缠住了那人之后,又直直将他扯落了下来。 那人连忙用手里的宝剑挥斩,可惜百密一疏,到底被蛇给咬了几口,只见蛇毒扩散迅速,很快那人的脸就变成了绿色,身子僵硬,直直掉落下去。 山谷似乎很深,那人的惨叫声回荡了一会后,才听到云雾缭绕的谷底发出砸在地上的扑通声。 这下子,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般的蛇毒是侵袭不了修真之人的,所谓养气调息就是要自行控制血脉的缓急。 那人既然能独自通过第一关,便说明根基不错。可他都来不及调息,中了蛇毒便僵硬得不能动,足可以见这蛇毒是有多么霸道了。 就在这时,那个鬼八千突然走到了桥边,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将真气注入棍上,顷刻间便窜起了火苗,然后他将点燃的木棍扔上了桥,顷刻间那火窜起老高,绿蛇在火中扭曲着身子,眼看着就要烧成灰。 可就在这时,冉冉低叫道:“不好,桥也要被烧断了!” 原来那火势太旺,一下子将索桥的绳子也烧开了,眼看着那桥被烧断了几根绳子,五行主水的九华派立刻引水去扑灭,可是那火却怎么也浇不灭。 还是八千兄看桥抵不住这火,才主动将火给收了回来。 这等超群的控火能力一时看呆众人,就连跟他同门的那两个双胞胎也一脸吃惊地看着他,显然她们也不了解这个新入门师弟的本领。 这时九华派的弟子倒是灵机一动,以水结冰想要冻住那些蛇,正好可以安稳过去,可是刚结上冰,那桥似乎不堪骤然增加的重量,再次断裂了两根绳子,好几个木板子也跌落下去。 这座桥已经摇摇欲坠,只剩下一根绳子了。 卫放气急败坏道:“看看你们干的这些好事!没有桥,我们是跃不到对面去的!” 鬼八千无所谓的一笑,那牙白得有些刺眼,看上去似乎无所谓。 只是现在众人的几轮尝试之后,这唯一能过去的通路似乎也断了。卫放懊丧道:“这下好了,我们谁也过不去,看来这一年的洗髓池又要轮空了。” 毕竟也有良莠不齐的年头,若是某一年里没有杰出的弟子露头,也是有轮空的先例。 就在这时,鬼八千突然出手,一刀劈断了那索桥,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里,突然终身一跃,脚未落地,就此御风飞过了这峡谷。 这等御风而行的功力,也不过各大门派的大能掌门们能娴熟掌握,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空山派的新晋弟子竟然有这等能力,而且他也太缺德了。 明明他能跃过去,偏要等众人黔驴技穷的时候,才突然斩桥而过,断了别人前进的路。 现在想想,用火烧桥恐怕也是他故意为之,因为他根本不在意过桥的方法,只想将这桥毁掉。 鬼八千过桥之后,也不理众人在峡谷另一头跳脚唾骂,冷笑了两声之后,便一路继续前进。 没有了人与他竞争,再加上他的实力深不可测,看来这次洗髓池会的赢家非他莫属了。 待鬼八千走后,冰清玉洁两姐妹就成了众人围攻的对象。 卫放气得红了眼睛,暴起满头青筋问道:“你们空山派招来的是什么邪魔歪道?怎么行事如此不地道?” 双胞胎也被这个新晋师弟给坑惨了,她俩过不去峡谷,又得替那小子背黑锅,一时也气得眼泪汪汪。 还有人此时已经泄气,开始组队准备下山去了,一时间十几个人,走了足有四个。 丘喜儿对冉冉和大师兄说道:“我们也走吧,等会天黑了,夜路就不好走了,若是再钻出毒蛇来,可真要人命了。” 不过冉冉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她一拍手,叫住了骂完人准备离开的卫放他们:“我想出了个法子,不知道你们肯不肯跟我们合作?” 卫放诧异地看着西山的这几个虾兵蟹将,半信半疑道:“你有什么法子?” 冉冉说道:“你们九华主水,而我们西山派五行属木,还有空山派属土,我们三家联合,倒是能成一番事。” 那两个双胞胎也凑过来问:“如何成事?” 冉冉让大师兄拿了随身带着的药铲子――他们作为神医苏易水的弟子,入山时总会随时去挖看到的好草药,这铲子倒是经常带在身上。 等高仓拿了铲子之后,冉冉在树林繁茂的树丛里走了几圈,终于挖出了一株藤蔓植物的幼苗。 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寻常可见的藤蔓飞龙掌血。这种藤蔓一般依附在大树上生长,但是一旦长成,就会变得十分粗壮。 不过她找来一颗未长成的小苗来做什么?难不成她指望着片刻的功夫,这藤蔓就变成一座藤桥吗? 卫放都懒得翻白眼了,只冷冷道:“你这丫头,在消遣我们吗?” 不过冉冉可不是在开玩笑,她将这藤蔓种在的峡谷的边缘,然后朝着峡谷对面,横插了一根木棍,然后虔诚闭眼,嘴里念念有词。 若是挨得近,便可听到她嘟囔着什么“小宝贝快长大”一类的话。 卫放觉得自己陪傻子说得够多了,西山派似乎从沐清歌那代开始,总是出些行事癫狂之辈。 就在这时,冉冉掏出了酒老仙赠与她的“一日十年”的符文,贴在了藤蔓的身上。 转瞬间的功夫,原本只有手指粗壮的藤蔓突然快速缠绕生长,很快就开始顺着木棍延伸向前了。 只是植物生长得太快,土里的养分和水分都不够,它的叶子开始微微发黄。 那双胞胎总算没有辜负她们的名字,立刻玲珑心地明白了冉冉的主意,默念运土诀将四面八方的肥沃土壤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 冉冉冲着卫放点了点下巴:“麻烦道友给它浇些水,这样也能长得快些。” 卫放如此也明白了,立刻默念水诀,开始快速浇灌藤蔓。 而冉冉则拿着十几根木棍,还有自己随身带着的鱼线,使用轻身术快速上了藤桥,沿着那木棍继续续接,指引藤蔓不断向前。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冉冉轻巧若彩蝶般的身形,这样的轻身术似乎若没有几十年的功力,也练就不出来…… 沐冉舞一直在旁边看着,虽然脸上带着叹服的微笑,可是放在身侧的手掌却开始握紧了,胳膊甚至在微微颤抖。在前世里,她始终被优秀姐姐笼罩着的阴霾,再次浮上了心头…… 很快这藤便沿着冉冉续接的棍子延伸到了峡谷对岸,而藤身也开始变得粗壮起来。 而冉冉在那鬼八千之后,第二个到达了峡谷对岸。 而沐清歌则是是第三个轻松跳跃过来的。 众人见到,生怕西山派的丫头学了那鬼八千斩断藤桥,一个个争前恐后地跃上藤桥,飞驰跳跃地过桥。 害得冉冉直喊:“都慢慢来,人太多是会掉下去的!哎,说你呢!别推人行不行!” 不过也有轻身术不过关的人,比如丘喜儿,只走了几步,就感觉藤蔓往下坠,吓得她立刻倒退,而那藤因为生长得太快,也终于跌落了下去。 丘喜儿哭丧着脸冲着冉冉和大师兄喊:“你们继续往前吧,我过不去了,我到山下等你们回来!” 冉冉知道丘喜儿胆小,倒也不勉强她,于是便跟着大师兄她们继续往前走。 只不过这次蛇桥关卡,最后过关的一共只有七个人而已。 第一个过桥的鬼八千已经走得没了踪迹。剩下的就是冰清玉洁两姐妹,冉冉和大师兄高仓,九华派的卫放,还有就是沐清歌了。 卫放还在恼恨那鬼八千算计大家,不断跟空山派两姐妹抱怨。 双胞胎姐姐温冰清也不耐了,瞪眼道:“他是我们温红扇师叔的表亲,不过是走了门路插进来的,谁知道他是什么底细,你有本事,待会看见他,跟他骂去,冲我们唧唧歪歪作甚?” 卫放听了羞恼地又瞪了她一眼,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天脉山的地势极高,越往上走,就变得越冷。冉冉打开二师兄给她的小包裹,发现里面除了曾易师叔给她做的软银甲之外,还有御寒的小袄子,另外还有一对可以套在手上的拳钩。 跟寻常可见的拳钩不同,这副钩子都是可以隐藏按下的,平时带着,像爱美小姑娘的手链装饰,可一按下机关,便可弹出尖刺。 冉冉躲在树丛后面,穿好了小袄子和软银甲,又把拳钩戴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出来对高仓说:“大师兄,我们走慢些,待会看到了鬼八千,记得离他远一些。” 高仓憨直地点了点头,问道:“小师妹,你觉得这鬼八千会做什么坏事?” 冉冉轻轻皱起了眉头,小声道:“我总觉得他……像……” 还没等她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了群鸟鸣叫的声音。 走在前面的另外四个人也纷纷停了下来,只见一只浑身通红的火鸟引着群山上的鸟群从密林里腾空而起,盘旋鸣叫。 卫放看到,忍不住狂喜叫道:“这……是陵光神君!” 所谓陵光神君,便是民间里常说的朱雀,与庚金白虎一般都是拥有无上灵力的异兽。 只是朱雀本性孤高,而且歇宿北海,几无踪迹可寻,能亲眼看到朱雀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若是能驯服朱雀为自己的坐骑,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也极具诱惑力。就好比世俗之人的香车宝马,金榜题名,是无上荣誉的象征。 若不能降服,只要弄伤它,得到些朱雀灵血也不错。据说这灵血乃是炼制九转还魂丹的药引,世间万金难求。 若是碰到朱雀不弄些灵血,简直是辜负了这等奇遇。 而且那朱雀的体型甚小,说明还是幼崽,最好驯服的时候。一时间,几个小字辈都有些跃跃欲试,想去降服那朱雀。 沐清歌看得也是眼前一亮。修真者挑选坐骑是很有讲究的,若是能弄到裨益自己的灵兽,以后定下魂契时,对自己的功力也有提升。 姐姐那时有庚金白虎,看上去威风凛凛让人妒忌。如果她也能拥有不逊色白虎的坐骑,才不枉重生一回…… 想到这,她身形一闪,也冲了过去。 冉冉可不想,她现在每日照顾小白老虎就很挤占时间了,若再弄来只鸟儿,恐怕无法雨露均沾。而至于弄灵鸟的血什么的,冉冉更不感兴趣。 师父曾经说过,入了天脉山,不光考验人的筑基灵力,还考验人的心性。师父吩咐她此来洗个澡而已,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此山的一草一木皆是上古大能的灵力灌溉而成,她没有什么本事,还是不要太贪婪,吃着碗里望着锅里了。 所以趁着卫放他们跳上枝头查看朱雀位置的功夫,冉冉和大师兄反而走到了最前面。 只转了山坳后,整个山林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再也听不到百鸟争鸣的声音。 高仓也很纳闷,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快就没声音了?该不会是卫放他们已经捉到了朱雀了吧?” 冉冉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不对,我们似乎闯入什么灵盾之中,跟外界隔绝开来了。” 可她一转头的功夫,大师兄也不见了,只留下了她一人。冉冉大声喊了了几声大师兄后,慢慢深吸一口气,决定继续往前走。 这里跟天脉山那种苍郁大气的环境截然不同,地上铺就的是石板路,前方又有篱笆菊花,杏树茅屋,俨然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风情。 也不知是谁隐居在这等凶兽环生,苍莽寂寥的大山之中。 第 42 章(一段记忆) 看到这处田园小居, 薛冉冉警惕地抽出机关棍。 在经历过望乡河诱人投河水魔事件后,谁知道眼前的小屋子是不是什么妖魔变幻出来的,要害人性命。 冉冉大着胆子沿着石板路往前走了走,却发现脚下的石板路是软绵绵的, 像是湿土, 没走几步, 就看见了成片的绿苗。 她常常帮苏易水晾晒药材,一眼认出,这地里中的全都是草药。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在院子里说道:“奇怪,怎么有人这么早就来到了这,难道是不识货的土包子, 不知道那朱雀的金贵吗?” 冉冉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胡须头发皆白的老者,身着道袍,挽着裤脚,正在看地里的几垄青苗。 冉冉眨巴着眼睛有些迟疑……这个发须皆白的老者……不是翠微山上的酒老仙吗? 他当初还送了她许多符, 都是保命的宝贝啊! 可当冉冉冲着他微笑挥手时,那老者却淡漠地上下打量着她, 似乎并不认得她的样子。 冉冉并没有贸然喊出, 只是试探地问道:“老先生近来可好?” 老者并不搭言,直起身子,上下打量着她,看着看着,突然问道:“小姑娘, 你是不是曾经食用过蛟蜕?” 冉冉秉承着吃货的本能反问:“蛟蜕?那是什么味道?” 老头不紧不慢地说:“腥臭得很,喝一口必定终身难忘。” 经老人家这么一提醒, 冉冉立刻想到了师父曾经给她喝过一杯腥臭无比的药汁,她当时愣是恶心得几天吃不下饭。 她当时问苏易水喝的是什么,可苏易水却不肯告诉她,还让她不知道为好。难道……那杯药汁就是这老者所说的蛟蜕? 见冉冉不说话,那老者也不以为意,只是又看了看她道:“蛇蜕能遮蔽人的慧根灵气,看不出轮回六道,你是什么妖魔?须得这般掩饰?” 冉冉蹲下身子,看了看他种的禾苗,乖巧地回答:“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并不知老先生您说的那些,能住在这深山里的必定是神仙,您可有照妖镜给我一照?” 那老头咧嘴一笑,不再纠结是人是妖的问题,而是径直问:“你为何不去争那朱雀?” 冉冉笑了:“世间珍贵者何止朱雀?岂能看见了便都要据为己有,那样的话,岂不是累煞死人?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早些过来,岂能遇到老先生您……你这地里中的淮山和当归可是真的好东西,若是拿来跟黑鸡炖煮,提鲜固气,美味得很啊!” 那老者听了冉冉俏皮的回答,再次哈哈大笑:“我以为你是圣人,原来却是个馋嘴的懒丫头!可惜啊,这里不过是幻境,这些草药没法拿来过给你炖鸡。 薛冉冉眨巴了几下眼睛,伸手去碰草药,果然所及之处,并无什么东西。 不过老者却十分留恋地看着四周的景象,慢悠悠地说:“当年我认识盾天的时候,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住山上,我住山下,亦师亦友,叫人不能忘。后来他飞升,我则潜心修行,原以为能跟老友在仙界相会。可谁知我成仙,他却化为虚无,造化啊……” 冉冉听着,眨巴着眼睛看这位老者,看来他已经是上百岁的年纪了……她想了想,突然问道:“请问您认识酒老仙吗?” 只见那老者笑着点了点头:“你居然认识我的弟弟?怪不得你过桥的时候,用的是小酒的符。” 冉冉点了点说道:“跟酒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只喝过一次酒而已。您长得实在是跟酒老仙前辈太像了,只差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子。那符是酒老仙前辈送给我的。” 她方才一见这位老者,还以为是酒老仙从翠微山赶来了。 可是眼看他目光沉稳,气度活似老神仙,跟酒老仙那般顽童气质完全相反,这才大着胆子猜测,这位老者应该就是酒老仙那位早已经飞升的大能哥哥药老仙,这才有此一问。 只是不知早已飞升的他,为何会出现在天脉山中,俨然对这些小字辈过关的情形了解得一清二楚。 酒老仙听了冉冉的说辞,倒是笑了笑:“我那个弟弟生平知己甚少,竟不知何时结了你这么一位小友。不过现在看来,你倒是有几分过人之处……”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将腰间别着的拂尘拿起,在半空中一挥,便显出了朱雀那里的情形。 只见原本山鸡般大的朱雀,也不知被喂了什么,体型骤然增大了数倍,略微弯曲的长嘴发出让人耳膜震裂的鸣叫,一双巨爪拼命地抓挠着靠近的众人。 那卫放甚至被朱雀一口衔起,狠狠甩向了陡峭的崖壁。 剩下的众人也狼狈不堪,冰清玉洁两姐妹顾不得其他人,连忙沿着冉冉来时的路,拐过了山涧,仓皇而逃。 而沐清歌倒是从容应对,仗着伶俐的身手,急急闪避。不过冉冉注意到,沐清歌趁着众人慌乱的功夫,从怀里掏出了许多泥丸似的小球,将它们扔在了山坡地沟上……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仓皇闪避的人,沿着冉冉来时的路拐过来后的景象,并非这处石板小路,茅屋药田,而是一条林木茂密的溪流山涧。 看来冉冉猜测的不错,她和大师兄果然闯入了武陵渔人一般的世外仙源――此处并非天脉山! 而老者的拂尘再次挥动,这次换了另一处山谷,出现的人正是早早过了蛇桥的八千大兄弟。 他此时也在搏杀,不过搏杀的并非朱雀,而是一条无角黑色的蛟龙。 那蛟龙看起来十分凶残,但是已经被鬼八千打得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的他最后一把拧断了黑蛟的脖子,顺利开膛破肚,取出了它的胆后,一口吞下。 鬼八千吃了龙胆之后,便将灵兽的尸体随意抛摔在山涧里,抹了抹嘴,继续前行。 冉冉有些好奇:“他怎么没有遇到朱雀?” 药老仙笑了笑:“这个人修的并非正路,朱雀血与他无用,倒是黑蛟的胆对他大有裨益。你们来到这处,遇到的灵兽都是人的贪欲而生。他们遇到的不过都是自己各自的诱惑罢了。能力不足,德不配位,只会无限放大贪欲。而空有武力,毫无慈悲之心,最后也会被不受控的贪欲反噬……当然能够诛杀灵兽之人,也算得过关,拥有入池的资格……可惜了那黑蛟了,上次被人打败的时候,不过舍了一张皮,这次却要被人取了龙胆……” 冉冉突然想到自己曾经饮过蛟蜕,师父怎么会拥有这么珍贵的东西?这可是千金都买不来的啊? 难道上一个打败黑蛟之人,是她的师父苏易水?可是老先生说过,只有不修正路之人才会遇到黑蛟啊? 冉冉听得糊涂,最后怅然点了点头道:“天脉山的大能盾天以前肯定教出了许多杰出的弟子,跟我的师父一样,就爱抽冷子考验人。只是这些考验是不是太冷血严苛了?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死了许多人了。” 药老仙收回了拂尘,笑意微减道:“种种可怖,不也是引得世人更加趋之若鹜?盾天大仙当年因为寂寥而坐化成山,他的上古神力也凝住在眼里,尽数演化成池。想要得到大仙如此纯正的神力,怎么可能不付代价就轻易获得呢?我的任务就是每十年来此,监督着过关的众人。不过,你过关得也太快了,真的是出乎我的预料。” 冉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就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她又抱拳问道:“我和大师兄都不是这些人里本事最大的,来到这纯属巧合,敢问我大师兄身在何方?” 药老仙淡淡道:“他并非靠自己的实力过关,而是被你带引到了这里,所以虽然窥见仙境,但也立刻被弹了出去,他只要不去诛杀朱雀,应该是无碍。这里是我飞升前遗留在此的凡尘记忆所化的幻境,你能进来,也是与我有缘了。” 冉冉歪头问:“当神仙就得舍弃凡人时的快乐吗?那做仙还有何意义?” 药老线启唇笑道:“没有了俗人的欲念,便没有悲喜,何来的不快乐呢?” 冉冉知道大师兄应该无恙,暂时放心松了一口气,于是又问:“那么请问老先生,我什么时候能走,不然一会天黑,我怕大师兄迷路。” 药老仙笑意加深,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说道:“你虽然灵力不够高深,可是聪慧和随机应变却是这些人里顶尖的。虽然蛟蜕遮蔽了你的元神根基,但是你绝非俗物,倒是因为表现甚好,而得了可以早早挑选洗髓灵池的机会。随我来吧。” 冉冉跟在了老先生的身后,刚走两步,便看见从草屋里探出个浑圆的胖小子,他正拎着个水壶,哭唧唧地喊着:“哥哥,这里装得是什么,好辣啊!我不要喝这个,我要喝羊乳!” 冉冉一时看呆了,虽然那娃娃很小,但是一看眉眼,尤其是赌气噘嘴的样子,跟那个嗜酒成性的酒老仙倒是相类。 她驻足停留了片刻,发现这个娃娃反复从屋里探身哭诉,说的话也是分毫不差。 冉冉猛然醒悟,这里都是药老仙身为凡人最难割舍的记忆。而他最难割舍的人,应该就是自己同胞弟弟了。 不过无论那娃娃怎么哭,药老仙老者却不再回头,只盘腿漂浮在半空,从这段幻境里离开,引着冉冉过了一片竹林,来到了一处水烟弥漫的池边。 待水雾散去,冉冉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两处如湖一般的水池。偌大水池子四周的山脊,巨石尽显,配着那两处池子看,倒像是一张苍老布满褶皱的脸,而那两个水池便是脸上的两汪眼。 只不过这两处池水也不甚相同,一个呈现出牛乳般的白,而另一处则是化解不开的浓黑。 药老仙伸手指了指:“这里便是洗髓池了,你想要选哪一个,自便吧。” 冉冉看着两处池子,都透着无尽的深悠之力,不禁好奇问道:“敢问大仙,这两处池子有何区别?” 药老仙淡淡道:“都是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神力,只不过盾天飞升前曾经入魔,善恶难以分离,他唯恐难以自控,于是将善恶灵力分作二池。白色的那个讲究按部就班,灵力提升得略慢些。而黑色的那个,则可一日千里,飞速提升自己的修为,不过……” 说到这时,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沐浴了黑水之后,便要断情决意,舍弃自己此生挚爱。” 冉冉听了倒吸一口冷气,她想了想说道:“我师父和沐师祖应该都选了白池子吧?人生虽短,但也不可太过急切,我慢慢提升灵力就好。” 药老仙倒也不意外这个随性的丫头选择了白池,不过她既然提到了沐师祖,莫非指的是沐清歌? 听药老仙问起,冉冉老实点头。 药老仙颇为意外地细细打量了她,笑着道:“原来是沐清歌的徒孙,难怪难怪……” 等他问她的师父是何人时,冉冉老实说道:“自然是西山苏易水了。” 听了这话,老者嘴角的神仙笑意顿时烟消云散,他不禁诧异地看着她:“你说你的师父是苏易水?当年平西王的那个儿子?” 冉冉点点头,有些纳闷道:“老神仙,您认识我师父?” 药老仙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了,只冰冷着表情,伸出手指来捏算了半响,最后竟似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一般,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天命非命也……” 说完,他一语不发,甩开拂尘便转身离去,空留下冉冉一人伫立池边。 直到他消失在水汽迷雾中,才幽幽传来一句:“你的师父当年跟你选的不一样。” 冉冉听得糊涂,有些闹不清老神仙话里是什么意思? 师父当年的什么选择跟她不一样?是选择不泡池子,还是……选择了那阴森可怖的黑池? 不过想想,老神仙的话里应该是有什么歧义。师父为人秉正,怎么可能选择灭人伦,绝挚爱的黑池呢? 想来这话里,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不过她也要赶紧泡池子下山去。毕竟师兄们还在等着她呢。 于是她脱掉鞋子和外衣,慢慢走入了那白色蕴着流光的池子,待入池内,立刻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暖意聚集丹田,顺着经脉运转全身,冉冉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漂浮在了水面之上……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悬浮在了半空中,身上的灵气有种说不出的厚重,这种丹田盈满的感觉让人的心似乎都安定了不少。 而庚金白虎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蹲坐在了池边,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说不尽的怅惘,显得莫测高深…… 当冉冉的脚尖轻点,落入地面时,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全干,她问白虎:“你也要去洗一洗吗?” 白虎却慢慢扭头,看向了黑池的另一边,冉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扭头便看到了那黑池里似乎有人。 当她走近的时候,黑池里的水花四溅,突然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从池子里冒了出来。 那种黝黑的脸不容错认,正是先前独力诛杀了黑蛟的鬼八千。 很显然,殊途同归。他虽然顺从贪欲去捕获异兽,但是因为能力太强,还是得到了入池的资格。 只不过他选择的是神功速成的黑池,此刻那池子里的水似乎淡了一些,而他的眼底则是化解不开的黑。 冉冉注意到,他的脸跟身上的皮肤,颜色的反差大得很,他的身上很白,显得那张黑脸更加突兀…… 就在这时,鬼八千似乎也刚注意到站在白池里的冉冉,他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毛道:“你居然也来到了这里?” 冉冉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却并不说话。 就在这时,鬼八千似乎也泡好了,他一下子从水里跃起,直直朝着冉冉袭去! 小丫头虽然很厉害,获得了入洗髓池的资格,但是鬼八千觉得此番获胜的只有一人便足够了。天脉山居然不辨实力,让一个插科打诨的菜鸡入了白池。 那么他唯有替天抉择,淘汰了这废物! 所以他这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直袭向冉冉的咽喉要害。 可是当他快要接近的时候,只听到“咣当”一声巨响,鬼八千似乎撞到了什么隐形的屏障上,一下子被反弹了回去。 原来这黑白两池之间居然有一层灵盾屏障,所以一旦挑选了池子后,便不可反悔,更不可同时温泡两池。 冉冉眼见鬼八千跟凶兽般横冲直撞却过不来,便彻底放心了。她慢慢裂开嘴,笑着说道:“魏纠,你要不要脸,居然假扮空山派的弟子来这里骗池子泡!” 鬼八千闻言倒是稳住了身形,眯着眼看着冉冉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冉冉慢条斯理地穿好鞋子,再穿好外衣,歪着脖子道:“你过蛇桥的时候,使用的身法看着眼熟,我记性好,一下子便想起了你在林子跟师父搏斗的情形。而且……你的名字是过鬼八千,若是再加个‘女’便是‘魏’……我想到你长得不男不女的,立刻醒悟,原来你就是魏纠。” 其实魏纠这名字不过是他随口说的,哪里有暗示自己天生女相之意? 冉冉说其他的还好,可她偏偏触魏纠的逆鳞,当面直言他长得雌雄莫辨,像个女人,直将鬼八千气得握紧拳头,嘿嘿冷笑。他抬头就扯掉了自己的面具,露出那张阴柔的脸……可不正是魔修魏纠吗! “臭丫头,你叫什么来着?”他眼露凶光,磨牙咬牙切齿地问道。 冉冉才不会回答他呢,说完这话,冲着魏纠做了个鬼脸,带着白老虎转身飞也似的跑掉了。 魏纠再次挥动拳头,这一次,他居然将隐形的屏障震出了如蛛网一般的裂痕――臭丫头,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 再说冉冉,一路飞似的逃离了洗髓池畔,不过她再没看到药老仙,也没看到那处茅屋药田。而是径直回到了与众人当初分离的那处山谷。 像个没头苍蝇到处寻找冉冉的高仓,一看到冉冉回来了,简直喜极而泣,:“小师妹,你跑哪里去了,简直要急死我了……” 当看清冉冉的时候,高仓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忍不住道:“小师妹,你的额头上有什么?” 冉冉听了,走到一旁的溪流边,借了水面看自己的倒影,只见倒影里的姑娘,额头上居然有朵如花钿一般的花纹,看上去仿佛是篆书的“脉”字。 就在这时,跟朱雀搏斗狼狈不堪的沐清歌和卫放他们也走了过来,当沐冉舞看清了她额头的花纹时,立刻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你居然已经入了洗髓池了?” 对于修真的小字辈来说,能入洗髓池,便意味着以后的修真之路一路坦荡。能入池之人,最后都是各大门派的掌门,无论仙修也好,魔修也罢,最后的修为叫人望尘莫及。 沐冉舞深知姐姐当年的成名之路中,入洗髓池是重要的一环。 她如今虽然得了姐姐的大部分灵力,但是这身体却是崭新的,如果能入洗髓池洗通经脉,提升修为,收益无穷。 最主要的是,她原本指望着洗髓池能助她摆脱怨水的控制。谁想到薛冉冉竟然有如神助一般,绕过了所有的关卡,顺利地得到了入洗髓池的机会。 听了沐冉舞的话,满身血痕的卫放也发现了,他懊丧地狂叫了一声,瞪眼道:“你这个废物有什么资格得到入池的机会,定是你在我们跟朱雀搏杀的时候,趁机动了什么手脚!”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当真了,竟然伸手便朝着冉冉袭去。 若是以前,冉冉虽然能躲,但是正面硬刚的话,一定打不过卫放。不过这一次,她灵巧躲避的同时,居然游刃有余,顺手在卫放的额头上弹了个脑蹦。 虽然只是顽童般的举动,可是她这看似轻轻的一弹,居然让卫放直直飞起,被弹飞到了树丛里。 第 43 章(渔翁得利) 这下子, 莫说旁人,就是冉冉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方才好像并没有使出什么气力,怎么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不过这一弹的好处就是,以前鄙视西山菜鸡的名门正派子弟都不好再贸然出言相犯。 现在的这个薛冉冉不过半天的功夫, 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修真几十年的弟子了。 当年沐清歌从洗髓池出来之后, 便名声大噪, 着实风光了许久,若不是后来她走错路,私开了阴界的大门,她本可以成为修真仙修的领袖,万人敬仰的大能。 而苏易水也是如此,从洗髓池出来以后, 功力大增,甚至青出于蓝,可以反叛击败沐清歌,帮助正道匡扶正义。 可他们原本也是能力卓越之辈,而现在, 这个在仙修弟子里压根排不上号的菜鸡薛冉冉,竟然就这样一跃龙门。 可以想象, 她以后的风光无量, 已经不是他们能企及的了。 冰清玉洁两姐妹脑子好些,并没有像卫放那般气急败坏,勉强维持体面的微笑朝着薛冉冉拱手道贺。 不过沐冉舞却瞟了一眼心有不甘的卫放他们,轻声慢语地提醒道:“恭喜薛姑娘了,不过……你可要当心一些, 洗髓池灌入的灵力太过强盛,你的血脉也难以立刻吸收, 只要额头的花纹没有消失的这段时间,你便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万万不可流淌鲜血……据说以前便有大能入了洗髓池后,却被别有用心的同伴伏击,失了鲜血灵力……” 她这话看起来甚是关心薛冉冉,可是话语里却充满了危险的暗示――现在的沐清歌,虽然灵力大增,可是还不能完全掌控灵力,而且她的鲜血满是充沛的灵力,简直就是人形朱雀,若是饮了她的血,便也相当于在洗髓池里提升了。 果然这话一出,包括刚刚站起的卫放,全都微微变了脸色,看向冉冉的眼神充满了异样。 他们这一路走来,付出的代价甚大,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何能甘心离去? ……如果那沐清歌说的话是真的,那么饮了这薛冉冉的血,岂不是还有转机? 这么想来,那冰清玉洁两姐妹也是目光游移,互相交换着只有她们才懂的眼神。 冉冉立刻觉察到了这几个人的微妙。沐仙师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居然只几句话就撩拨得剩下的人动了邪念杀机。 如果他们联手,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轻松打败他们。不过冉冉不怕,从没见过林中失火的猛兽还有闲心捕猎,所以她得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就在众人慢慢围拢上来时,冉冉好心提醒道:“诸位道友,这次还有一个人也入了洗髓池,就是鬼八千,另外……不知诸位有没有发现,鬼八千乃是魔头魏纠易容假扮而成的!” 这话一出,众人果然变了脸色,不过冉冉眼尖,发现那沐清歌居然一脸的镇定,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冉冉再接再厉,说道:“所以趁着魏纠追来前,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去吧!” 说玩,冉冉便拉着大师兄准备先走一步。 可是那空山的双胞胎,却起了土遁,一下子绊住了她的脚。温冰清微笑道:“天脉山这么大,若真像你说的,那鬼八千是魏纠,他若立意要追撵,我们如何逃脱?唯有众人齐心,才可击退魔头……不如这样,薛姑娘你舍一些灵血分给我们,这样我们也可以成为姑娘你的左膀右臂,共同击退魔头魏纠啊!” 在温冰清看来,冉冉出些血,又不伤及性命,还可惠及众人,何乐而不为呢? 其他人听了眼睛一亮,觉得十分在理。 冉冉哑然,算是又明白了些人生哲理――虽然动物仓皇逃窜的时候,不会再互相残杀。可是她现在面对的是……人啊!有些人连牲畜都不如,危难关头也会做出匪夷所思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高仓被温冰清的狗屁之言给气炸了,立刻瞪眼道:“你他妈的放屁!把你的厚脸皮分一分吧?我小师妹凭本事入了洗髓池,好不容易得来的灵力凭什么分给你们?” 可是脸皮厚的人比比皆是。冉冉注意到这几个人的站位已经发生了改变,对她和大师兄形成包围。若是他们同起发难,还真有些难以应付呢。 卫放自诩正道,说话一向冠冕堂皇,他也皮笑肉不笑道:“温姑娘说得在理,薛姑娘也不会对大家见死不救吧?你不过舍些血来,却能救这么多的人,相信你师父听了,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 冉冉懒得跟这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废话,拉着大师兄飞身便走。 可是温家两姐妹这时却一起蹦起阻拦,卫放更抽出了宝剑,想要划破冉冉的手腕。可是他们还没有挨近,只见冉冉灵巧躲避的同时,抽出机关棍只来了一个横扫千军,便将欺身过来的温家姐妹俩直直击飞了。 看着她们像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去,冉冉其实也很傻眼。她以前与人相斗,都是靠脚底抹油,坑蒙拐骗。,从来没有硬碰硬过。 没想到,从洗髓池里出来后试身手竟有这等杀伤力。 以前苏易水教导的招数因为没有灵力支撑,全都不能用,而现在尽数涌上心头,随后的阵仗可以说是一边倒,没几个回合,温家姐妹和卫放他们都被打得起不了身了。 高仓没想到自己都没动手,小师妹便轻松获胜。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就你们这群草包,给你们灵血也救不了你们!” 这时,薛冉冉抬眼看向了方才出言挑唆人的沐清歌。她方才一直没有动手,只是冷眼看着他们相搏。 直到薛冉冉大获全胜,她才微微一笑:“恭喜薛姑娘了,入了洗髓池后,果真如脱胎换骨。” 以前冉冉对沐仙师还是一些好感的。虽然她名声不佳,却是个随性至情之人,很合冉冉的胃口。 但是最近几次与这位沐清歌打交道,冉冉却觉得自己有些……讨厌她了,觉得她倒是跟九华派那些伪君子一脉相承。 想到这,薛冉冉江湖气十足地抱了抱拳:“沐仙师,眼下也没有可忽悠的人了,您是准备与我文斗还是武斗啊?” 沐冉舞方才在旁边一直默默估算着薛冉冉现在的实力。 冉冉原先是颗没有长成了的果子,先天实力匮乏,所以沐冉舞弄清了身份之后,并没有太急切。 毕竟现在顶着沐清歌身份的是她,继承了大部分前世法力的也是她,得到陛下隆宠的人还是她。 她怨水之毒未解,又何必招惹苏易水不快,去掐弄薛冉冉这么一个废人呢?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薛冉冉的命也太好了吧?竟然凭借着平庸的根骨灵力,一路连闯数关,最后得了入池的机会。 沐冉舞步步算计,还是少算了薛冉冉该死的好气运。 方才她默默估算了一下,冉冉如今的灵力并不太逊色于自己,若是与她硬搏,又是一场恶战。 不过薛冉冉说她没有可用之人?那倒不一定! 想到这,沐冉舞微微一笑,朗声道:“魏纠,出来吧,你昨晚不是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共度春宵一宿,如今你的机会来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随着她的一声话落,在一旁的高树上传来了略微耳熟的猖狂笑声:“沐清歌,人家小姑娘说得对,你现在怎么惯会指使别人,自己却不上前呢?” 说话间,魏纠从树上跳落下来,目光炯炯地盯看着沐清歌。 算一算,有二十年没有看到这女人了。所以,昨晚魏纠得了机会,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坐在了沐清歌的身边,跟她叙一叙旧。 当初温红扇找到自己,直言是受了沐清歌的请托,想要回那把密匙。 魏纠觉得温红扇倒是可以利用的好棋子,于是便提出让温红扇想办法,帮助自己混入天脉山的洗髓池会。 这洗髓池会一直被他们正道把持,所以魏纠这样的魔修自然不能入内,而那天脉山又在正道的地盘之内,很难杀将进去。 以前魏纠不屑于这点修为,可是他失了大半的结丹,自然要想法子补救,这才打起了洗髓池的主意。 什么正道弟子,不过是一群裹着人皮的伪君子罢了。 那温红扇也不是个什么正经的女人,魏纠倒是投其所好,提出趁着天劫的时机,他帮她除掉自己的恩师,以方便她掌权。 每个门派都有得天独厚的道场法器,不是掌门很难利用这些东西进一步提升自己的修为。 温师太若是再不能飞升,又要占据掌门的位置几十年,眼看着大把的法器不能为自己所用,想来温红扇的心里也会发急。 温红扇犹豫了很久,终于答应了下来。 于是这桩交易就此达成,魏纠使了些手段,让温师太在天劫中顺理成章地圆寂。 而他则在温红扇的帮助下,顶着空山后辈弟子的名头,顺利蒙混入了天脉山。 不过以魏纠苛刻的眼光来看,沐清歌重生一回,怎么长得略有些逊色了?……虽然眉眼肖似,却少了些以前的那种吊儿郎当的野性。 其实最勾人的就是前世里沐清歌那种掌握不住的洒脱,魏纠每次想象彻底将这女人压在自己的身下,都会血脉泵张,恍如入魔。 不过她毕竟重生为少女,自然也会有些样貌改变。 昨夜,他拿话撩拨她,她却只笑而不答,倒是比前世里总是对他不理不睬的样子可人一些。 她现在居然重提他昨夜的调戏之言,魏纠倒是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听到魏纠的嘲讽之言,沐冉舞微微一笑,优雅地挺胸抬起了下巴,丝毫没有回避魏纠略显放肆的目光。她轻声道:“你给我下了怨水,不就猜到我迟早得找你解毒?不过你现在虽然入了洗髓池,可终究被人分了洗髓池的灵力,我就算想指望你,恐怕你也没有能力解了我的毒……” 她那煽风点火的法子倒也不怕用老,只要人心里有贪欲,就会心知肚明地落入圈套。 冉冉心道:不好! 果然那魏纠将目光调向了薛冉冉,笑吟吟道:“你师祖说得在理。我也不忍她多受苦,若是多了灵力,说不定能助她快些解毒,你看要不要主动一些,我保证拧断你脖子时候干净利落,绝不让你疼。” 高仓气得哇哇大叫:“我师妹又不是补汤,岂能让你们随意分了?” 说完,他便准备扑上去跟他们拼命,可人还没有过去,冉冉抢先一步将大师兄甩到了断掉的蛇桥的另一边。 这个魏纠刚刚入了黑池,神功速成,高仓贸然扑过去,只能以卵击石。 “大师兄,你快下山,告知二师叔他们,魏纠在此,让他们赶紧准备!” 高仓明白,魏纠在这里,也许赤门的教众也在这,那么山下之人就很危险了,想到这,他也知自己帮不上忙,连忙飞奔下山去通风报信。 只是他走到半山腰时,一回头,却发现卫放他们也都下山来了。他不由得一瞪眼急喊:“你们怎么都下来了?只留我师妹一个人跟那魔头缠斗?” 原来方才冉冉将高仓扔摔过去后,卫放他们也让冉冉想办法将他们送过去。 冉冉正跟魏纠对峙,也懒得扔让他们,便将怀里的钓鱼的鱼线缠缚在了一枚铜钱上,只轻轻那么一甩,就将铜钱飞射嵌入了对面的崖壁上。 于是他们纷纷使用轻身术,踩着鱼线过了断崖山谷,又一路追撵上了高仓。 听到高仓的质问,卫放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们又没有入洗髓池,哪里是魏纠的对手,当然要下来搬救兵了!” “哎呀!”高仓急得一跺脚,转身又要往山上跑。可他轻身术不到家,压根没法踩着鱼线过山谷,只能眼看着小师妹一人跟魏纠单打独斗。 再说薛冉冉,在众人走后挥动着机关棍子,与魏纠缠斗在了一处。 魏魔头方才被这这丫头奚落不男不女,也着实是恼了,想到自己跟个猴子一般三番两次被她戏耍,就算沐清歌不言语挑唆,他也绝对要弄死这丫头片子! 不过看那些方才还嚷嚷着要分她灵血的正道弟子们,一个个脚底抹油走得飞快,魏纠一边打一边笑岔了气。 “臭丫头,只剩下你一个了,看看那些所谓的正道压根都不管你,就算你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只能暴尸荒野,变成累累白骨。我可是个惜才的,你若愿意,我不计前嫌,收了你在我门下如何?” 冉冉才不干呢!听说那魏纠门下女弟子寥寥,好像那个女长老也是他床帐里的人,若是落到这等色魔手里,女子的清白堪忧! 如今她跟他堪堪打成平手,招架从容,顿时信心大增,所以她一边打一边做鬼脸:“想做我师父,得容貌赛天仙!看看你那德行,有我师父俊帅吗?” 这是魏纠第二次听到有人说他长得不如苏易水,这可是魏纠的又一处逆鳞,气得他凤眼圆睁,表情狰狞得很。 “丑八怪,居然敢嫌弃我丑?看我怎么将你这丫头扯成碎渣,看看你师父还认不认得你!” 说完这话,魏纠不再留有后手,开始痛下杀手,立意几招之内弄死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 冉冉几次差点被他击到,刚刚建立的自信顿时大打折扣。她对付起卫放之流虽然易如反掌,可是面对魏纠这样的高深魔修,还是有些望尘莫及。 试着抵挡了几招之后,冉冉被震得虎口发麻,再不敢硬抗,只凭借灵敏的身手在魏纠的身边游弋。 可恨眼下只剩下了她一个,她也不知能支撑多久。若是落到了魏纠的手里,只怕不是被喝几口血那么简单了。 依着魏纠的残暴,他说得很有可能是真的……想到这冉冉不敢懈怠,唯有全神贯注地应付魏纠。 但是就在这时,一根冷芒飞过,直直刺向了冉冉的胸口。 冉冉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一只筷子粗的短箭正好扎在她胸口的位置,扎得她疼得皱起了眉毛。 冉冉往后闪跳了几步,利落拔下那暗箭,愤怒冲着偷射袖箭的沐仙师嚷道:“干嘛啊?你还暗箭伤人?” 幸好冉冉穿了曾易师叔给她制作的软银甲,所以这支夹裹灵力的暗箭只是震得她有些疼痛,不过并没伤入肌肤。 冉冉曾经听师父说过,曾易师叔并非全无道行,只是他走的是巧匠一路,当凝神制作兵器时,他制造的器具本身凝聚了工匠之魂,便成了不凡的魂器,大抵干将莫邪也是如此,算是另外一种修为。 所以一件小小的软银甲,足以抵御裹着灵力的暗箭了。 沐冉舞也没想到,她把握十足的偷袭居然没有建功,小丫头也不知道穿了什么,竟然刀枪不入。 魏纠虽然难缠,可是沐冉舞却觉得这个薛冉冉对她的威胁更大。 当下没有其他人在场,她也不必再伪作和善,见偷袭失手,准备冲上去与魏纠联手,先将冉冉这个不可预测的漏网之果剪除掉再说。 可谁知当她挨过去时,却被魏纠一掌给震开了。 沐冉舞有些愕然,而魏纠却冷笑道:“你这是在讥讽我连一个小丫头都收拾不掉,须得你来帮衬吗?” 男人的自尊有时候是奇奇怪怪的,大致可以归结为:不容许人嘲讽他不行。 这种“不行”的暗示,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都能让男人暴怒! 沐冉舞显然是没有考量到魏尊上的自尊心,无意中衬得他不济事了。 看魏纠不肯让她上手,她冷哼一声,只能后退,看着魏纠对个小丫头片子逞威风。 就在冉冉再次被魏纠逼得节节败退时,一旁的深林开始晃动,小白老虎突然从林中蹦跳出来,直直抓挠到了魏纠的脸。 它实在太快了,魏纠躲闪不及时,被小爪子一下子抓出了深深的抓痕。 顷刻之间,小白老虎的身体骤然变大,发出惊天动地的虎啸声。 庚金白虎似乎又恢复了些元气,终于可以显出原型了。 冉冉大喜过望,连忙变换身形,跟庚金白虎一起配合,共同对抗魏纠。 那白虎似乎平日看多了冉冉他们摆阵,竟然踩位精准,虽然第一次与冉冉组阵,却仿佛每次都能预判冉冉的后移闪位,每次都能及时给冉冉腾出位置来。 这样一来,便与冉冉配合得天衣无缝。 虽然只有一人一虎两个,构不成“品”字阵,但是因为两个走位快速,竟然比跟高仓和丘喜儿他们配合的效果好很多! 冉冉知道当下最要紧的是打乱魏纠进攻的节奏,,所以她定下心神来,长棍远攻,手掌上的拳钩近搏,与白虎一起弹跳换位与魏纠搏杀,好几次都给魏纠添了些新伤。 而白虎每次的出招也凶狠极了,甚至有几次两脚着地,直直立起,尖牙和虎爪几乎也都没有走空过。 几轮下来,魏纠的优势全无,开始满身血痕,渐渐落了下风。 他在黑池浸泡,走的是急功近利的路子,灵力是有了,可是弊端却是灵力来的太汹涌若不经过一番调息,一时间难以全力发挥这骤然增加的灵力。 要知道苏易水当初吸收了魏纠大半结丹之后,也是闭关养息了月余。 眼看着被冉冉和白虎围攻,魏纠没发挥出最大的实力,渐渐落了下风。 男人的自尊骤然不怎么值钱了,魏纠忍不住冲着在一旁闲闲看热闹的沐清歌命令道:“你不是想要她的灵血吗?怎么还不过来帮忙?难道让我送到你的嘴边去?” 可是沐冉舞却是一声冷笑,她已经看出魏纠有些支撑不住了。 不过她并没有如魏纠所愿,入阵与他共同御敌。 那白虎太凶猛了,似乎比前世与姐姐冲锋陷阵时灵力更加强盛。沐冉舞很珍惜好不容易重生的机会,更不容许自己无瑕的肌肤留下什么疤痕。 对于这种两厢争斗,最好就是两败俱伤的场面,无论死的是谁,她都乐见其成! 她费心拉拢温红扇,摸透了魏纠的心思,让他一路来到这里,就是要一举弄死魏纠,免得自己再受他的钳制! 第 44 章(水下溶洞) 当然, 沐冉舞原来的预想是自己先取得入池的资格,再借着天脉山隔绝众人的特性算计魏纠,可万万没有想到,薛冉冉却出乎意料地也入了天脉山, 最后瞎猫撞死耗子拔得头筹。 不过这样更好, 魏纠和薛冉冉若是能同归于尽, 那么她也再无后患! 苏易水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解毒的法子吗? 想到自己也许马上就能解了怨水之毒,沐冉舞的脸上露出些许欣喜的微笑…… 就在魏纠再次出声呼唤她时,沐冉舞冷冷哼了一声,将怀里最后一颗神秘泥丸扔在了一旁的沟壑里,突然闭眼默默念咒催化泥丸,然后飞身下山去了。 魏纠出现在天脉山的事情, 万万不可泄露出去,不然她和温红扇的阴谋难免会露馅。所以沐冉舞要趁着高仓和卫放他们还没下山的时候,拦截住他们。 想到这,沐冉舞身形快极了,几下弹跳过了线桥, 朝着卫放他们追撵而去。 薛冉冉眼睛余光扫到了沐仙师扔泥丸的情形,想起了她在药老仙的幻境里也看到了沐仙师类似的举动, 一时心内顿起疑惑, 沐仙师扔了这么多的泥丸,不会只是嫌弃自带的东西累赘碍事吧? 就在这时,她又扫到泥丸掉落的地方突然开始冒出红雾。 正与魏纠缠斗的白虎突然发出嗷呜的一声,同时用身子拱冉冉,似乎在示意她赶快离开。而它则要替她断后。 冉冉直觉不妙, 可是想要下山时已经来不及了。那红雾扩散得很快,而且散落在各处的泥丸似乎都爆裂开, 渐渐扩散出来。 等冉冉听到了嗡嗡声响时,这才醒悟这些“红雾”其实是密密麻麻的红飞虫。 魏纠这时也后跳开来,不再缠斗,他迅速环视,立刻暗叫一声不好! 这些虫子起初如芝麻,似乎迎风便快速生长,很快长成了黄豆大小,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满山遍野都是了。 魏纠似乎认出了这些虫子,气得白净的脸上都开始泛黑了:“嗜仙虫!沐清歌他妈的疯了吗?居然弄出这些东西来!” 这些红虫似乎目标一致,齐齐朝着魏纠和冉冉,还有白虎袭来。 冉冉连忙挥舞手中的机关棒,形成漩涡气流格挡虫子。 可是依然有一两只落到了她的胳膊和脖子上。 被那些虫子叮咬的瞬间,冉冉只觉得手臂和脖子发麻,同时刚刚充盈的丹田突然有种被抽灵气的不适感。 就在这时,白虎迅速扑向了冉冉,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围住。抵挡住了那些红虫子的第一波攻击。 冉冉的脸埋在白虎柔软的毛里。耳旁听到的却是白虎痛苦的呜咽声,很显然那些红虫叮咬起异兽来也十分厉害。 这些嗜仙虫并非人界之物,以啃食灵力为生。尖利的长嘴可以钉入骨肉,一旦被盯,灵力便源源不断地被吸取。 就在白虎护住了冉冉的那一刻,它的身上立刻被叮了一层的红虫。幸好它有浓厚的皮毛,算是暂时抵挡了片刻。 趁着这个功夫,白虎半站起身来,突然在冉冉的耳旁低低说起人语:“抓住我,我要入水了!” 冉冉被白虎挨着她耳边说的这话吓了一跳,因为这低沉的声音……分明是师父苏易水啊! 来不及多想,冉冉赶紧抓住它肚皮上的毛,然后白虎带着她飞也似的跳入了蛇桥之下的深谷。 在跳下之前,冉冉一眼扫到魏纠正引出真火灼烧那些虫子。起初还是很有效果的,可是魏纠的真火也是灵力所引,对付这些食髓知味的怪虫子,显然有些饮鸩止渴。 那些虫子虽然被烧死了许多,可是更多的虫子前赴后继地赶来,竟然硬生生压住了魏纠手掌的火苗,魏纠的身上很快覆盖了一层红虫子,看上去麻人极了! 接下来的情形,冉冉就不知道了,因为她和白虎一起跌落入了深谷里。那谷很深,也不知落了多久,才重重掉入了深水之中。 紧接着,被叮咬得大叫的魏纠也跟着跳了下来,巨大的入水冲击力总算暂时冲散了满身的嗜仙虫。 可惜这些嗜仙虫已经尝到了吸收灵气的美味,竟然朝着水里扑来,似乎并不畏水的样子。 当魏纠入水以后,他发现那白虎引着冉冉朝着水潭下的一个洞穴游去,于是他也赶紧跟上。 原来这水潭下的洞穴,与另一处洞穴相连,通过一段水道之后便爬入到了洞穴之内。 冉冉是三个里面唯一没有被怎么叮咬到的,所以她的气力还算可以,赶紧用灵力催动着搬来了一块巨石,堵住了那唯一的入口。 冉冉用力将石头堵严,总算暂时隔绝了那些虫子的追踪。 在一片漆黑里,魏纠以手掌引火,照亮了四周,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是一处卧房似的屋舍,还有床榻书架。 随着他们走入屋内,不必点灯,四周就变得透亮,甚至还有窗户投射进来阳光,彩蝶在窗前的芍药花前嬉戏飞舞,甚至还有孩童和娘亲嬉闹的声音隐约传来。 冉冉的鼻子里还满是水洞潮湿的味道,身体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她眨了眨眼就明白了:“这里……都是幻象吗?” 就跟当初她误闯药老仙的药田农舍一样,这里应该也是一段记忆结成的幻境。只是不知是哪一位神仙将他的记忆遗忘在了这里。 魏纠此时瘫坐在地上,他方才全凭己力抵挡虫子,被叮咬得全身上下都是口子。此时他感觉身体使不上气力,自然得警惕地看着冉冉有没有偷袭他的意思。 见冉冉并没有过来,这才开口道:“这里应该是大能盾天封存的一段记忆,据说大能飞升时,要舍弃人间的不舍,所以会将记忆封存起来。以后还可以来偶尔看看。” 冉冉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这盾天的记忆里似乎有女人和孩子,看来他在成仙之前应该已经成家生子了…… 就在这时,那窗外传来了一声呼喊:“夫君,吃饭了!” 再然后是孩子的一串咯咯笑声:“爹,再不来,宝儿将鸡腿都吃光!” 可是那扇房门始终没人推开,而这样的呼喊声,则是重复了一边又一边…… 不一会,一只红毛脖子上带着弯弯白月牙绒毛的鸟儿飞来了,在窗口蹦来蹦去。 这时,女子哄着幼儿睡觉的歌声传来,那声音温柔得若一滩蜿蜒静淌的水……那小鸟也也似乎陶醉在歌声里,缩成个小绒球,安静地歪脖儿听着。 也许盾天成仙前,最割舍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妻儿了,可是在他刻意封存的这段记忆里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始终都没有看到那女子和孩童的脸。 是什么让他连回忆里都不敢看妻儿的脸呢?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蹲下检查那白虎的伤势,方才入水的时候,白虎身上的虫子都被震开了,只剩下一个个密密麻麻的伤口,将白虎的皮毛都给染红了。 冉冉心疼地抱着它,摸了摸它的头,然后从怀里拿出随身的小药包,虽然里面的药都潮湿了,但是也能凑合用,她替白虎涂抹上,指望能稍微止痛一下,让它舒服些。 方才她确定自己没有幻听,这老虎的确是说话了,而且用的是师父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师父是老虎精? 他的样貌的确有些不同凡人,若是妖怪变的,也很有可能……毕竟狐狸精一类的都是很有魅惑的…… 老虎此时半抬起眼,冷冷看她的眼神跟师父真是一模一样! 冉冉这才猛然醒悟,怪不得她这两天看白老虎总是觉得怪怪的,原来是因为小小的老虎莫名总是很有威严感的缘故。 冉冉想到这几日,自己抱着白虎蹭脸摸毛,还抓挠它的肚子……顿时有种无措之感! 师父!请相信徒儿!我并非觊觎你美色,而故意非礼你的! 就在这时,她的耳旁再次响起苏易水清冷的声音:“你的口袋里有我给你的金符,给魏纠贴上。想要脱离这里,还需得用他,暂时不能杀他。” 冉冉眨眨眼,发现一旁的魏纠似乎并没有听到白虎说话。 她明白了,师父用的是传音入密,似乎只有她一人能听得见。 再说魏纠靠坐在一旁,打坐调息。他先前跟冉冉白虎缠斗的时候就受了伤,后来又被嗜仙虫狠狠叮咬这么一下,必须好好调养,幸好被吸去的灵力并不多,而那白虎又因为护着小丫头受了重伤折损了灵力,所以只剩冉冉不足为惧! 至于沐清歌……也不必等什么黑池反噬之力断了他的情爱,他现在就恨不得逮到她,再一把拧断她的脖子……反正他已归还密匙,解了跟苏易水先前立下的魂誓,杀了沐清歌也应该无碍了…… 他正想着,突然觉得有人栖身过来,可没等反应过来,脸颊上便被贴了一道金符。 冉冉也没想到,自己这道符竟然贴得这么顺利,她不过是顺手一试,没想到魏纠连躲都没躲,就这么贴上了。 魏纠圆瞪凤眼咬牙切齿地说:“将符拿开,如此偷袭算什么正道?” 冉冉长舒了一口气,半蹲着跟魏纠大眼瞪小眼,她腼腆一笑:“我是真打不过你,不如给你贴道符,我们都冷静一下,想想如何脱困?” 魏纠此时最后悔的,就是方才拒绝了沐清歌,没一起弄死这小丫头。 不过,眼下他处于劣势,虽然入了能够速成的黑池,却被嗜仙虫吸去了不少灵气,现在丹田有些空荡荡,需要聚气养身。 想到这,他也不想激得这小丫头下黑手,于是冷声道:“那嗜仙虫该如何破解只有我知道,你若想要脱困还得借助我的帮衬!” 他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告知薛冉冉别想趁此机会对他不利,若是杀了他,那么她也得困死在山洞里。 冉冉诚恳表示魔尊多虑了,只是若他能跟她起个魂誓,保证不伤及她和白虎的安危性命,她很乐意马上替魔尊揭了符。 魏纠冷哼一声,并没有答应,而是闭目开始调息。 冉冉暂时搞定了大魔头,也可以轻松一下。只是这里是幻境,并无真的床榻,所以她让老虎躺在自己腿上,这样也能舒服一点。 只是现在的庚金白虎,并非原来的小猫一只,大大的脑袋搭在腿上,很沉的感觉。 偏偏它还因为受伤,有点撒娇的感觉,冉冉喊它的时候,它半耷拉着眼皮,只不声不响地继续往冉冉的怀里钻。 想到这有可能是师父,冉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就在这时,苏易水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我用了驭兽术,让自己的精神与白虎相连,不过现在白虎灵气流逝得太快,我也不知还能不能继续操控它,你抓紧时间调息,让刚刚吸收的灵气能更好为你所用。那些嗜仙虫虽然霸道,但是也有弱点,每当夕阳落下时,它们少了阳气接续,活动力会衰减很多,到时候,你让魏纠以真火开路,应该可以冲下山去……” 师父说这话时,声音带了一丝虚弱。冉冉明白,所谓驭兽术是将自己与灵兽合体,现在白虎的身体遍体鳞伤,那也就意味着操控白虎的师父也受了不清的伤。 这时,魏纠终于调息缓过了一口闷气,贴符的俊脸皮笑肉不笑道:“小丫头,你居然能降服沐清歌的坐骑,还真有两把刷子,不过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这种野兽性情多变,这一刻跟你撒娇,下一刻可能一口就咬掉你的脑袋?” 冉冉想了想,老实回道:“师父没说过,只是让我们防着你们赤门的人,不过我看你也没像师父说得那么不堪,最起码有本事,决斗时也很有男人的样子,比九华派的弟子们要好很多……” 因为一会要用他,冉冉决定说点好听的,拍拍魔头的臭屁股。 她说得这些,让魏纠听了很受用,凤眼微挑道:“他们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怎么跟我比?” 不过冉冉怀里的白虎似乎不爱听冉冉说着言不由衷的鬼话,微微抬起头,一双大虎眼直勾勾地瞪着她。 冉冉吐了吐舌头,一时习惯使然,伸手挠了挠白虎的下巴,白虎控制不住本能,翻转了身子,让冉冉继续挠下巴。 ……师父,徒儿真不是有意的…… 不过此时眯眼看着她的也不知是白虎,还是师父了,似乎很执着地等待着舒服的瘙痒。 冉冉没有办法,只好继续挠老虎的下巴。 而且她还得继续跟魏纠鬼扯,缓和一下之前你死我活的气氛:“魏尊上,现在外面都是嗜仙虫,我们也不能一直困在这里,不知你有什么办法?” 魏纠冷哼一声:“沐清歌这是有意在算计我,不过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嗜仙虫的?这些虫子寄生在魔山腐尸之上,成虫往往需要二十年的功夫,若无人精心饲养,无法在阳光下如此快速扩散……” 冉冉明白魏纠话里的意思。沐清歌从树上落下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哪里有功夫去找寻这些稀罕的毒虫,更不可能亲自培养出来。 那么是谁给沐清歌这些虫子的呢?这个恐怕要见到沐仙师才能搞清楚了。 冉冉更担心的是,这些虫子会不会从天脉山扩散出去,波及到山下的二师叔他们。 魏纠这时缓过一口气来,慢慢睁开眼,细看着眼前抿嘴沉思的小丫头。 平心而论,她虽然不是沐清歌那般明艳动人的美人,但是眉眼清秀,尤其是眸光灵动,看得久了,倒是会越看越顺眼。 魏纠眯眼看着,突然发现那白虎警惕地抬着头,阻挡了他放肆打量的目光。 魏魔头冷哼一声,不识趣的畜生,难道还以为他看上了那丑丫头不成? 虽然被贴了符,但是他心里并不急切,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恢复了真气,自然能破解符的禁锢。先让那小丫头得意一会也无妨…… 魏纠的心里正想着,突然又有一道金符“啪”一下,又贴在了他的脑门上―― 小丫头收回手腼腆一笑:“魏尊上,您的功力太高深了,不介意我再贴一个吧?” 魏纠好不容易聚集的真气一下子被拍散了,他缓缓咧嘴,咬牙切齿地笑开了:“薛……冉冉是吧?你都贴上了再问,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冉冉还想再说话,可是白虎却在后面用嘴扯她的衣摆,示意她离魏纠远一些。 “不用跟他废话,他活命,势必要与你联手……给我挠挠后背,伤口有些难受……” 听了师父的传音入密,冉冉赶紧继续给白虎按摩后背。然后她老老实实听师父的话,不再和魏纠多言,也开始打坐凝神。 从洗髓池出来以后,她便觉得丹田气息涌动得厉害,每过一会就得调息。 她看魏纠也闭目不说话的样子,应该也是如此。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冉冉入化到了清明的境界,就算越过石壁潭水,也可以清晰听到外界的声音。 那红虫子嗡嗡嗡的声音依旧没有断过,也不知大师兄有没有及时下山,避开这场虫劫…… 就在这时,魏纠突然又说话了:“小丫头,我愿意立魂誓,不过你也得起誓,会给我揭了金符。” 方才魏纠连试了几次,都无法凭借自己的真力冲开这符。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的,似乎是制符高手的手笔。 既然冲不开,魏纠只能接受冉冉的提议,只是他留了心眼,一会只立誓说在天脉山上不伤害她,到时等出了天脉山再找她的麻烦。 冉冉点头说好。两厢约定好了以后,冉冉便过去揭开了魏纠脸上的符。 当符揭开的那一刻,魏纠突然伸手抓握住了冉冉的手腕,一下子将她扯入了自己怀里。冉冉并不慌张,眨巴大眼睛提醒魔尊:“那个……违背魂誓的下场很凄惨的……” 魏纠却被握着的手腕微微闪神:这丫头的皮肤可够细腻的,只这么一握,便觉得如软玉凝脂…… 还没等他挪动手指再好好把玩一下,那老虎突然发出震天怒吼,一下子便朝着他飞扑过来。 魏纠赶紧松手躲避,他倒是忘了,他立誓不伤这畜生,可畜生并不会起誓,若是招惹了它,又得耗费真气了。 “不过是握一下你的手,怎么算违背魂誓?小姑娘该不会是还没有情郎,情窦未开,有些害羞了吧?” 虽然不再握手,可是魏纠还是忍不住言语调戏一下,不过她长得还算清秀,细品又很可人的样子,又是那么细腻的一身皮子……也不知那个道貌岸然的苏易水有没有尝鲜,品酌一下子这个美味的小甜果…… 冉冉却没工夫搭理他,她哭笑不得地看着正在舔她腕子的小白虎。似乎嫌弃她被魏纠握脏了,白虎干脆用嘴轻咬住,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似乎很不高兴。 嗯……师父虽然跟白虎合体,但是显然还驾驭不了白虎一些日常的习惯,这类咬手指的游戏,的确是小老虎平日里最爱做的。 好好地安抚了白虎后,冉冉抬头认真地说道:“我情窦开没开不重要,可是魏尊上您的肚子可叫开锅了,再不出去,我怕你会饿晕在这里。”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冉冉觉得自己很饿。突然充沛的真气,加上气息的调动,似乎很开胃,辟谷都不管用了。 果然她刚说完,魏纠的肚子也在咕噜咕噜叫。冉冉掏出自己的零食袋子,虽然地瓜干有些发潮,但是还可以充饥。 看魏纠瞪看着她,冉冉便递了些给他。这次魏纠毫不客气,几口就吃掉了――这丫头的零嘴倒真是挺好吃的…… 冉冉方才入洞时,便掏出了曾易师叔之前送给她计算时辰的水滴漏斗摆在一旁,一直在算计着他们入洞的时辰, 现在算一算,他们在这洞里已经停留太久了。 于是薛冉冉说道:“我们入水的时候,正当晌午,阳光热烈,是嗜仙虫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傍晚,没有阳光,那些嗜仙虫也就不那么厉害了,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突围。” 魏纠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居然知道这嗜仙虫的短处,还真是让他出乎意料。不过她说得对,现在正是突围出去的好时机。 第 45 章(揭露真相) 魏纠吃完了地瓜干后, 略微解了饿。 他一边挪动堵着洞口的石头,一边说:“一会跃出水时,我会用真火开路,驱赶嗜仙虫, 不过如果方才九华派和空山派的弟子没有来得及下山的话, 应该将那些嗜仙虫养得数目更多了, 引动真火很耗费元气,一会我真气接续不上的时候,你以手掌抵住我的后背,替我接续真气!” 冉冉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他们便顺着暗道再次入了水潭底,朝上游了过去。 还没等到水面, 那嗡嗡声就变得越来越大,待跃出水面时,只见那些原本黄豆粒大小的虫子居然变得如扁豆那么大了。 看来就像魏纠所说,还没来得及下山的人用他们的灵力滋养了这些红虫子,而天脉山又是蕴含灵气之地, 万物生长滋盛,它们的攻势愈加凶猛。 恢复了真气的魏纠一跃出水面 , 便生出了腾腾烈火, 灼烧这些虫子。 而他泄露的真气引得那些虫子们更加癫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 幸好此时已经是黑夜,虫子的速度和力量明显减弱。冉冉将棍子挥动如桨,将这些虫子打得稀巴烂。 魏纠一路引火疾奔, 而冉冉和白虎就跟在他的身后,最后, 干脆二人跃上白虎,让白虎驮着他们前行,而冉冉以手掌贴在魏纠的后背上为他接续真气,免得断了火。 就这样,二人一虎一路飞跃,终于跑到了半山腰。就如同苏易水所说,夜色里那些虫子的攻势不是那么凶猛了。 可是嗅闻到了灵气之后,周围的虫子还是铺天盖地袭来,有几只翅膀还带着火落到了冉冉的脖子上张嘴便咬,也许是疼得人一走神,魏纠的火势顿时转弱。 害得魏尊上咬牙道:“你倒是别泄气啊!” 不过冉冉还真不是因为疼痛走神,她拍着魏纠的肩膀道:“你有没有看到那棵树上,并没有嗜仙虫聚集?” 魏纠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在一处高树的四周,半点嗜仙虫的影子都没有。 而那棵树上正停着一只火红的大鸟,在夜色里散着橘红的光,这分明就是之前卫放他们想要捕捉的那只朱雀。 此时它正悠哉立在树上,歪头看着两人一虎在夜色里被群虫子追得抱头鼠窜。 而他们身下的白虎,正驮着他们一路疾驰,朝着这棵树疾驰而来。 冉冉想起自己在师父的书斋里翻弄仙界逸趣的闲书看时,曾经见过关于朱雀的描述,只说它是圣洁的禽类,腐虫避而走之。 魏纠也说了,这些虫子是魔域腐尸里长出来的,所以它们自然畏惧朱雀了…… 想到这,冉冉一阵狂喜,低声道:“我们有救了!” 待他们来到树下时,那些红虫果真很忌惮那朱雀,不再靠近,只是在树的五丈之外围成红云,嗡嗡作响。这下子二人一虎总算能松一口气,好好喘息一下。 那朱雀立在高树下低头瞥着他们,似乎很不屑的样子,并且忽闪着翅膀,似乎下一刻就要飞驰而去。 魏纠也醒悟到朱雀是克制嗜仙虫的法宝。 他低声道:“这种灵兽不易驯服,不如将它的脖子拧断,将朱雀血涂抹在身上,说不定能逼退这些该死的虫子!” 说这话时,魏魔修已经积蓄了杀机,准备突然跃起,擒住朱雀。 这倒是跟冉冉先前看到的他斩杀黑蛟的光景一模一样。 而且就在魏纠起了杀机的同时,那朱雀的身形如被吹气了一般,骤然增长了一倍。张嘴啼叫时,满口尖牙,甚是可怖。 冉冉拉住了魏纠的衣袖:“不可动杀机,它若飞走了,我们就又要跟虫子肉搏了。” 她见魏纠依然斜眼看着那鸟,就知他的邪念未除,只能赶紧转移他的注意道:“你看那鸟是不是似曾相识?” 魏纠听她这么一说,便定睛看向这只朱雀,突然看到它的脖子上有个月牙形的白绒,忽然想起了在幻境里看到的那只趴在窗边撒娇的小红鸟儿…… 只不过那时毛绒可爱的雏鸟,现在已经如此硕大,一时竟不能联系在一处。 就在这时,冉冉轻轻嗓子,对那朱雀道:“神君,我们落难到此,须得你相助,你是不是喜欢听歌,我唱歌给你听可好?” 说完,冉冉闭眼回想在幻境里听到的歌曲,于是慢慢开口,轻声吟唱了出来,曲调竟然和水中暗洞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她的嗓音婉转,记性又好,所以仿唱得惟妙惟肖。 魏纠哑然看着正闭眼哼唱的少女,阵阵夜风袭来,月光倾洒在她的身上时,莫名发觉她美得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只见那本来已经起飞的鸟儿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复又慢慢落下,伸着脖子略显惊讶地看着冉冉,在曼妙的歌声里,似乎回想起了旧日的主人,只伴着歌声在枝头旋转跳跃,看起来十分快活的样子。 在冉冉悠扬的歌声里,它突然再次振动翅膀在树上空盘旋,飞得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突然一声高鸣飞向高空。 这次它的身体由红色转变成了耀目的金色,犹如利箭直冲长空。当它击向云层时,黑夜化为白昼,最后云层里竟然幻化成了一片金雨砸向了地面。 那些满山满谷的红虫被金雨砸中时,纷纷爆裂身体,化成了一摊摊模糊的血浆落向地面。 当冉冉收住歌声时,金雨也停歇了。恶斗了一夜,晨曦的微光普照下来,那些肆虐的红虫尽数化作满地的血泥,一只都没有留下。 当那红血慢慢渗入了地表时,天脉山的大地都开始微微晃动起来。 魏纠大叫道:“不好,这些虫血污浊了圣地灵脉,天脉山要塌陷了!” 冉冉翻身便要爬上虎背,可是这时庚金白虎却因为方才替冉冉抵挡了太多的嗜仙虫,灵力损耗殆尽,再次化作了猫儿一般大小。 在大地颤动的时候,它一个脚下不稳,堪堪落到了一旁的深渊里。 魏纠回身想要拉着冉冉一起走,可是冉冉却扑去救马上要跌落山头的白虎。 就算她身手矫健,但是地面摇晃得太厉害,她还是一个没稳住,跟着也跌了下去。 魏纠想也未想,伸手就要拉拽住她。可是差了一步,并未拽住。 魏纠自己也是一愣,纳闷自己为何要伸手救那死丫头,只是看她掉落下去的时候,心里略微咯噔了一下,来不及想就那么做了。 想到那丫头说不定就这么死掉……他竟然略微有些……不舍? 可就在这时无数巨石碎块砸落下来,魏纠迅速收起不该有的怜香惜玉,飞身快速朝着山下跃去…… 而冉冉在跌落的时候及时抱住了白虎,不过等她抽出棍子想要插在崖壁稳住身形时,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两个将要跌落下高高山崖摔成肉饼的时候,伴着一声尖利的鸣叫,那只变成金色的朱雀再次出现,一个闪身,稳稳接住了冉冉和白虎,然后一路高叫着闪避飞石,朝着山下而去。 当年盾天大能坐化,这只朱雀也就此困在了山中,现在毒虫瓦解了天脉山的灵气气场,于是朱雀也终于可以冲出天脉山,感受一下浩瀚天地了。 而冉冉稳稳坐在鸟背上,心疼地抱着怀里的白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白虎有气无力地半抬起头,伸舌舔了舔少女娇嫩脸颊上挂着的泪滴,然后一歪脖子,似乎再无意识了…… 冉冉脱下外衣,将小老虎包裹好了,又嚼烂了一颗养气丹塞入它的嘴里:师父用的时驭兽禁术,跟那个望乡河里的水魔相仿。只不过他附身的更加彻底,与白虎处于同生共死的状态,也意味着老虎本体受损的话,师父也必定要被波及到。希望师父和老虎都挺住,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就在这时,冉冉无意中往下望,突然发现山脚下的小溪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且不说山上的一场虫灾浩劫,此时,山下的众人已经结阵,准备抵挡从山上侵袭而下的嗜仙虫。沐冉舞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方。 那些带着弟子前来参加洗髓池会的长老们也纷纷赶来。 沐冉舞就等着这样的机会,正好是她稳固威信,洗刷前世魔头骂名的好时机。 待一会这些名门正派被嗜仙虫击败得溃不成军时,她再及时出手,正好可以扬名立万,顺便卖给这些正道们一个人情。 这次计划实施的简直天衣无缝! 昨天当她飞速下山,拦截住了卫放和冰清玉洁两姐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撂倒在地。她没有看到那个叫高仓的小子,也不知他是不是笨手笨脚跌落到了山崖里了,不过他肯定没有出山就是了。 她并没有杀了卫放他们,只是点晕了他们。一会嗜仙虫出来时,这些人都是最好的滋养补品。 而那些虫子们吸饱了灵血,变成手掌那般大时,它们又会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最强的那一只,只要她作为控虫人可以操控这只王虫进入她的炼丹炉中一点点炼化成丹,,这些灵气就能为她所用,抵消了体内怨水的钳制。 想到这番做局,一举消灭了魏纠和薛冉冉两个眼中钉,同时解了她怨水的钳制,沐冉舞舒心极了。 就算薛冉冉和魏纠赢得了洗髓池的机会又有何用,他们被虫子吸得形容枯槁而死时,一定后悔来到天脉山上吧…… 当然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当嗜仙虫席卷整个天脉山时,山下的人也都感应到了。 幸好那些嗜仙虫似乎触发了天脉山的灵盾,这些邪虫并非寻常人间之物,灵盾自动就将它们给断在山里了。 不然这些嗜仙虫一旦铺天盖地,山下的人也都遭殃。 天脉山地处三大门派维拢的中间地带,各大门派之人昨夜就纷纷示警,一夜的功夫,山下已经聚集了各大门派的高手。 温红扇看着这阵仗,其实心内有些发虚。可是她偷眼看向沐冉舞的时候,发现她倒是镇定自若得很。 前世里怎么没有发现,沐清歌的这个妹妹还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难怪沐清歌不是她的对手,最后被她算计得一败涂地…… 足足一夜的功夫,所有人都看着山上的“红云”越来越多,更是眼见着卫放他们堪堪爬到半山腰时,被红虫活活抽干,他们却无能为力的惨状。 这等虫祸出乎人们的意料,想来所有上山的人都不能活着下来了。 时值深夜,沐冉舞半悬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了,等过一会天亮了,山上的虫子就开始进行王者之决了。 她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就在沐冉舞心内得意的时候,突然天脉山上有什么金色的东西直冲云霄。再然后,便是一场金雨化落,而地动山摇也接踵而至。 这场场变故,让人应接不暇。 丘喜儿看着倒塌的天脉山,发出凄厉的一声哭喊:“冉冉!你倒是快点下来呀!” 而二师叔更是趁着灵盾松动时,快步往山上冲去,想看看能不能接应到冉冉。 可惜他们冲上去时,却遇见了飞速下山的黑影。 那影子快速闪电,直直冲向了沐冉舞。 这黑影正是魏纠,他一脸腾腾杀意,准备擒拿住沐清歌,问她为何这般歹毒暗算自己。 反正那密匙已经归还了苏易水,魂契自动解除,这该死的女人现在居然变得这么心思歹毒,他又何必怜香惜玉 沐冉舞岂能让他捉住,灵巧闪避,同时高声喝道:“那些嗜仙虫就是这魔头所放!他为了得到入池的机会,竟然想出了如此歹毒的计策!啊……” 她一个躲闪不及,被魏纠狠狠抽了一个嘴巴。 这一掌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魏纠的黑长指甲甚至在沐清歌细白的脸上留下了五道血痕! 沐冉舞被打得晃了神,与其说疼,倒不如说被滚滚而来的羞辱给震惊着了。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被人掌掴的屈辱。前世里,她虽然能力不济,但惯会做人,加上有姐姐维护着她,她向来都是养尊处优的。 而现在,一直觊觎着她的魏纠居然出手这么不留情面,着实叫人生恼! 一旁的温红扇看到魏纠下山的时候,心里就一阵发急。当初她与沐冉舞密谋的时候,是笃定了魏纠和所有上山之人都不能再下山的。 不然只要有人泄露了她私开后门的晚辈鬼八千其实就是魔修魏纠,那她岂不是名誉扫地,将要到手的掌门之位也就不复存在了。 如今温红扇已经青春不在,前半生竟然有大半的经历陷入无畏的情爱纠葛里。 现如今温红扇终于顿悟,准备在修为上有所长进,只有坐上掌门之位,才可尽享空山洞的法器优势,早日成为一代大能。 可是魏纠如果满嘴胡言,说破了她与沐冉舞密谋的天机,那么整个修仙界,便再无她这个欺师灭祖,陷害同道之人的立足之地了! 所以沐冉舞倒打一耙,向魏纠泼脏水的时候,温红扇第一个回应起来,率领座下的弟子冲上去迎战魏纠。 此时余下的那些长老们眼看天脉山一代代传承的洗髓池就此毁于一旦,心里是又气又恼。这魔头原本就该诛杀,现在他入了洗髓池更是如虎添翼,决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想到这,众人轮番上阵迎战魏纠。 魏纠心里已经骂开了花。 他丹田里的修为就好比穷人家的米缸,有点余粮就他妈的瞬间见底,好好一个魔修,日子却过得苦哈哈的。 起初他被苏易水打劫了丹田,好不容易将养得差不多了,这才乔装入了天脉山,一路过关斩将入了黑池以后,结果得到的灵力又被那些虫子吸了大半。 如今刚刚死里逃生,准备找沐清歌那婆娘算账,又要接受正道老狗们的车轮战,魏尊上心内的愤恨简直都要冲爆天灵盖了。 如今唯有拼死一搏,先杀出去再说…… 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了脸被他抓伤的沐清歌。她煽动了众人与他大战之后,又捂着伤脸躲到了一边,看那意思又要抽冷子放箭,掐尖邀功…… 前世里那么特立独行的女子,重生一遭后,居然比他还坏!也是他娘的活见鬼了! 温红扇也看出了魏纠有些灵气接续不上,顿时惊喜,转头冲着沐冉舞一瞪眼:“快点上,杀了他!” 沐冉舞向来不打无把握之仗,眼看着魏纠的确是强弩之末,她这才放心拔剑迎战,准备一战屠了魔修,从此一战成名。 可就在这时,突然天上传来一阵高亢的鸟鸣,那声音划破长空,引得人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只见一只金色的朱雀拖着长尾从倒塌的天脉山方向展翅而来,众人纷纷惊呼:“朱雀!” 待飞到了近处,他们才看清大鸟的背上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丘喜儿最先认出了鸟背上的人是她的小师妹薛冉冉,顿时惊喜万分地叫道:“冉冉!” 就在这时,众人也看清了,原来鸟背上那个抱猫的女孩,居然就是当初蒙混着过关的西山派女弟子。 温红扇有些惊慌失措地望向沐冉舞。 若是只活了个魏纠倒也好办,只一股脑将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便好了。反正他是邪道,就算说出实情,她们只说他栽赃便好。 可是现在又出来了个薛冉冉,如此一来,说起谎话来就不好圆了。她只能望向沐冉舞,指望着她赶紧想出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朱雀盘旋而下,冉冉也从鸟背上跳了下来。在天脉山上的冒险让她的衣衫有些褴褛,沾满了污泥,头发的束带也都开了,乌瀑般的长发飞泻而下,披散在腰间。 可是她抱着小白老虎从鸟背上跃下来时,却犹如山神之女一般散发着野性灵韵。 当她足尖落地的时候,二师叔和羽童赶紧迎了过去,关切地问道:“冉冉,你没事吧?” 冉冉摇摇头,转身看向了沐冉舞,瞪大了眼睛问道:“沐仙长,你为何在天脉山投下嗜仙虫?难道你不知道这山上还有没撤下的同道吗?你这般做法可是将他们置于死地!”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纷纷瞪眼看向了沐冉舞。 沐冉舞也没有料到薛冉冉的眼睛这么尖,居然看到了她偷偷扔出泥封小球的举动。 不过她方才已经想好了对策,抖动着嘴唇不知所措道:“薛冉冉,我才是和你无冤无仇,为何你含血喷人,说我做出这等勾当?世人都知孕育那毒虫至少需要十五年的光景,可是我二十年前就被你师父打得差点魂飞魄散,此后一直寄生在树上,如何能孕育出这毒物?” 魏纠听了倒是发出了一阵怪笑声:“沐清歌,你怎么没有从前敢作敢当的洒脱劲儿了?既然敢做,承认了又如何?” 沐清歌看了他一眼,撩动着长发,冰冷说道:“你都说了,我向来敢作敢当,我虽与你一向不和,可是那嗜仙虫的确不是我放的。你不会也是听信了这个丫头的污蔑之言,非要往我的头上泼脏水吧。” “沐清歌!你还不承认,不就是你在山上拦截住卫放,还有我们姐妹,故意将我们放倒然后喂了那虫子吗?” 那朱雀的金光太耀眼,直到有个虚弱的女人出声,人们这才发现朱雀大鸟的两只脚爪上还抓着两个人呢。 一个是高仓,另一个则是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众人费力辨认,才发现这个老太婆般的女人,应该是冰清玉洁两姐妹里的玉洁。 原来方才冉冉在下山的时候,突然发现就在山脚下的河泡里,似乎躺着两个人。 她让朱雀飞得低些,才发现是大师兄高仓,还有双胞胎姐妹中的一个。 只是那玉洁已经被虫子吸了大半灵气,看上去萎靡不振。 原来高仓折返回去后,又过不去桥,便往旁边走去,想看看能不能沿着谷底再走回去救小师妹。 他这一走,倒是跟后来下山的沐冉舞完美错过,再后来,他眼看着过不去,只能懊丧下山,恰好看到了被放倒的三个人。 而这时,红虫扑面而来,慌乱之中,高仓只背起了离他最近的玉洁妹妹,开始往树洞里跑。 高仓的修为很浅,也是因祸得福,在被虫子叮咬的时候,倒没有太多灵力被剥离的痛苦。 第 46 章(付出代价) 高仓也是傻人有傻福, 他俩无意中绊倒在一个水坑里时,高仓腰间的酒葫芦被摔开了。 这里面是小师妹送给他的二十年美酒“误天仙”,他一直舍不得喝,现在全洒在了小水洼里, 一时酒香四溢。 没想到这些虫子似乎不喜酒味, 而且那浓郁异常的酒混入水中也酒味不散, 遮蔽了两人身上的灵力,所以他俩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苟在小水坑里,居然有惊无险地熬渡到了冉冉骑鸟而来,终于脱险得以下山。 现在玉洁还在,虽然只剩下一口气,也足可以揭露真相, 含恨指认出那位沐仙师和温红扇的歹毒用心了。 温红扇真想活活劈碎了沐冉舞,亏得她还夸耀这嗜仙虫万无一失,怎么从山上活生生下来了四个人! 若只是西山派的弟子,还有魏纠活着下来,还算好办, 只咬死了他们与沐清歌前世结仇,串通在一起诬陷就行了。 可温玉洁的证词是最要人命的啊! 当下温红扇决定弃车保帅, 只咬死了魏纠冒名顶替乔扮成自己的表亲晚辈, 蒙骗了自己,其余的一概不知就好了! 至于嗜仙虫,薛冉冉也说过了,是沐清歌放的,更与她无关了! 可惜她是算盘拨打得响, 却独独忘了魏纠这个变数。 魏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想了几十年的沐清歌,却半点旖旎念头都没有了。 看来那黑池断情断义是真的, 他现在看着脸被划破狼狈不堪的沐清歌,丝毫没有二十年来求而不得的瘙痒心思了。 他看着沐清歌和温红扇两个女人故作清白的样子,还透着些许的可笑。 薛冉冉可能不明白沐清歌为什么这么做,可是他却一下子全都想通了。沐清歌可真是一手好算盘,打的是一石三鸟的主意。 她这般设计,一来可以从自己手里换走密匙,二来又可以将自己引诱到天脉山。 三来嘛,这里的灵气可以让嗜仙虫迅速壮大扩散族群,同时吸收入山的那些杰出弟子的灵气。 操控嗜仙虫者,只要收回虫子入鼎炉之中,就可以将别人的灵气化用成自己的,到时候就算不入洗髓池,她也可以坐享其成。 如此周密的计谋,他可不相信温红扇那个蠢货能想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她也别怪他不怜香惜玉,将她们全都抖出来了。所以就在温玉洁虚弱指出魏纠是假扮成空山弟子入了天脉山时,他不紧不慢地道:“对了,还没有谢过沐清歌和温红扇二位呢!若不是你们费心,将我安排到了空山派,扮作温道长的晚生后辈,我这样一个邪魔歪道怎么能如此轻松蒙混入关?” 这话一出,众人皆哗然。因为魏纠的身上穿的的确是空山派弟子的衣袍,就在这时,魏纠还不嫌事大地从从怀里掏出了易容面皮,套上了鬼八千的脸。 当黑黝黝的面皮一挂,大家这才认出,他就是先前那个一路过关的空山后辈! 大家记得很清楚,这个晚辈是温红扇一路保举上来的,说是什么表亲外甥的。 温红扇强作镇定,那道狰狞的疤也愈加扭曲:“魏纠,你含血喷人,定然是你谋害了我的外甥,假扮成他的模样混进来的。” 冉冉这时不慌不忙道:“是真是假也好分辨,只要即刻派人去温前辈的老家查访,就能立刻知道温前辈有没有一个叫鬼八千的黑脸表亲了。若是没有这人,温前辈你又该作何解释?” 温红扇又被说得语塞。 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了,有些超乎她的预料。她本是孤儿,早早被温师太收养,哪来的什么表亲?若是细细追究,必定露馅。 原本她强硬安插鬼八千入天脉山,就招致了本门派的不满,现在这个鬼八千露出真容,她更是百口莫辩。 此时温红扇真想抽自己的耳光,为何当初被沐冉舞忽悠得鬼迷心窍,答应了这冒险之举。现在看来,满是漏洞,个个都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境。 想到沐冉舞跟她说,这个薛冉冉才有可能是真正的沐清歌转生……温红扇愤恨地咬了咬牙,现在唯有咬死了这两人污蔑自己,再杀了他们灭口…… “你们血口喷人!放嗜仙虫的明明是沐清歌,你们不知道吧,她其实不是……” 还没等她说完,魏纠似乎不嫌事大,不慌不忙地抛甩下另一个炸雷:“温仙长,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毕竟你可是敢谋害自己师父的人,可怜温师太引狼入室,养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啧啧,其实你比我更适合修习魔道啊!” 这话一出,众人再次哗然。 温红扇气急败坏道:“一派胡言!我师父明明是应对天劫失败,坐化而去的,干我何事!” 可惜她不了解魏纠,他帮别人做坏事,虽然可以不留名,但是一定要留有把柄,所以当初他帮温红扇出手之时,也自然留有了证据。 “温师太应对天劫那日,应该服用裨益灵气的回气丹,那丹是你炼制的,也是你在里面下了让人剧痛,聚集不起灵力的怨水,若是诸位有心,可以去看看师太的遗体,那怨水之毒深入骨髓,我想温师太的焦尸上应该能查出蛛丝马迹……对了,这么好用的怨水,她一定舍不得都用光,诸位现在就可以搜她的身,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发现啊!” 魏纠善用怨水,提鼻子一闻就知道温红扇此时身上正有他给的怨水。 这女人又蠢又毒,想来是带在身边准备补刀害人的,却不曾想魏纠侥幸活着出来,将她一口给咬了出来。 就在魏纠话音刚落的时候,空山派的几个长老已经迅速过来,将她腰间的袋子一把扯落,从中抖落出一个瓶子,当跌落在地时,成摊的怨水立刻流淌了出来。 这下子空山派的弟子们都沸腾了,他们原先就纳闷,按理说以掌门温师太的修为,就算度不过天劫,也不至于落得性命不保的下场啊! 如今桩桩件件都指向了温红扇,原本就不服温红扇逾越辈分夺权的师叔们顿时不干,一起围攻擒拿温红扇。 沐冉舞默默调整了自己的袖箭,在混乱之中照着温红扇的胸口就射去了一箭。此时山下全都是人,当温红扇的胸口被裹着灵气的袖箭穿透时,她圆瞪着眼,来不及说话,便倒地身亡。 沐冉舞心内冷笑,不可靠的女人,居然还想抖落出她的真正身份? 如今她能顺利摆脱三大门派的钳制,完全仰仗陛下苏域,这是她暂时离不得的靠山。 而想拥有一代君王的扶持,势必需要陛下的恩人沐清歌的身份作掩护!她可不能让温红扇这个蠢女人毁了这一切。 做完这一切后,便默默隐身而退。虽然没有弄死魏纠和薛冉冉,不过弄死了知她真正身份的温红扇也不错。 来日方长,姐姐……我们以后再见。 想到这,趁着一片狗咬狗的混乱,沐冉舞便在随从的掩护下,捂着伤脸悄悄逃走了。 余下的人一直闲看着空山派清理门户,可看完热闹回神时,才发现,不光是那个有释放嗜仙虫嫌疑的沐清歌跑了。就连挑起争端的魏纠也趁机闪人,不知去向了。 可就在这时,有人惊呼:“快看她的额头,她入了洗髓池!” 这时众人闪目一看,冉冉的额头果然有个“脉”的符纹,这是入了洗髓池的标志。其实魏纠原本也是有的,只不过被虫子叮咬了几轮后,他额头的纹路已经变浅几乎消失不见了。 当山下的众人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居然是本次洗髓池会的入选者后,又是一阵哗然。天脉山在被嗜仙虫的毒血污浊之后,已经轰然倒塌,想来以后再无洗髓池会。 而这个西山的草包弟子,竟然是最后一次洗髓池的受益者,真是让那些彻底断了念想的诸位后辈们又气又妒。 但是想到魏纠这次居然也入了池,能有正道弟子与他制衡,也是算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诸位都要恭喜西山涌出了杰出后辈,按照常理诸位门派还要送去贺礼以示嘉勉。 往日三大门派也算互通有无,出手毫不吝啬,仙丹补药,神兵利器,都很上得了台面。 可是他们以前跟西山并无什么人情往来,现在各自杰出的弟子损兵折将,却要给西山一个不知道怎么作弊才拔得头筹的菜鸟随礼,心里别提有多怄气了。 于是这送出去的东西也不怎么走心。后来在回程的路途上,丘喜儿在路途休息时替冉冉整理收到的贺礼,除了寻常的刀剑外,居然还翻到一盒子清心丸这样寒酸的东西来。 “什么破玩意!冉冉炼制的清心丸都比这好用一百倍。拿这样东西糊弄人,三大门派这是过不起日子要倒闭山门了?” 冉冉正在给白虎上药,上过药后,又将昏睡不起的小老虎挪到树荫外的阳光下晒晒。 听了丘喜儿这么说,便浑不在意道:“能给就很不错了,毕竟都是往来人情,那空山派不但没给,我们还顺了份人情礼金,算是给空山派的温师太出的白包了。你没看二师叔掏银子时心疼的样子,就快别提什么吃亏不吃亏了,我们这次能全身而退就是最好的褒奖了。” 丘喜儿点了点头,喜滋滋道:“反正现在各大门派都知道我们西山的后辈弟子最长进,冉冉你如今也算名扬天下,以后定然能让西山超越各大门派!” 后来那嗜血虫的事情,似乎也一并全都归在了温红扇的头上。毕竟那种毒物需要经年培养,沐清歌刚刚转生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而温红扇与沐清歌有毁容抢夺男人之仇,就算她生前辩称是沐清歌谋划一切,她不过跟沐清歌联手,也不足以叫人相信。 空山派这次的名誉也算尽毁了,折损了门下的杰出弟子不说,又毁了天脉山,闹出这等弑师的家丑来。人们都影传,三大门派就此要改头换面,说不定西山派后起之秀,要顶替了空山派呢。 不过丘喜儿喜滋滋地想象这一切时,看见冉冉正跪在小老虎的面前,姿势恭谨地给晒太阳的小老虎按摩四肢,简直像是在照顾瘫痪在床的老父亲。 丘喜儿有些直眼,问小师妹在做什么呢。 从天脉山下来后,小老虎就没睁开过眼睛。冉冉现在也不确定师父有没有跟老虎合体。但是想到师父为了给自己保驾护航,殚精竭虑,冉冉的心里的感动难以言表。 她怕他困在虎态里一动不动,会影响血脉畅通,自然要在赶路之余早中晚三遍地给师父按摩了。 不过师父变成老虎实在影响谪仙气韵,而且他使用的这法子似乎跟望乡关那个与兽契合的魔教禁咒相类似。 冉冉觉得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免得扰了师父的清誉,只偷偷告知了二师叔,然后他们便日夜兼程,争取尽快赶回去。 至于那只朱雀,当初在天脉山下时,有人提议将它瓜分了。冉冉微笑着抽出了机关棍,一棍将原本在山下的那块试炼石砸得粉碎,直言想要分鸟,先过了她这一关。 毕竟大家是名门正派,脸还是得要一要的,这一棍子彰显实力后,便没人再提这茬。 可是这么一只金灿灿的鸟,若是老跟在身边,拉风之余也会增加很多麻烦。 冉冉在路途中,时不时拿着食物逗弄着朱雀,几次之后,发现它很爱吃她的零嘴花生米。 每当它身体变小些时,冉冉便奖励它几颗花生米。慢慢的,它竟然缩小成了在水下幻洞里看到的麻雀大小,身体也变成了淡红色,在冉冉的肩头蹦来蹦去,偶尔钻入零食袋里找食吃。乍一看,就是家养的小家雀。 不过冉冉并没有跟这只朱雀定下什么魂契,它喜欢在她身边,那她就顺带照顾一下它,若是哪天它想走了,也是来去自由。 这样大家也都轻省,冉冉现在更多的精力是放在小老虎身上,另外她迫切想要回西山,看看师父的肉身是否无恙。 过了三日后,冉冉额头的“脉”字终于消失了,这意味着她彻底吸收了洗髓池的灵力。 在回到西山的时候,她首先去山顶师父经常闭关之处查看。 紧闭的石门需要灵力催动才可打开,不过二师叔和大师叔都不能打开,而现在冉冉已经轻易能做到了。 当她打开石门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苏易水摊躺在地上,也不知如此一个人熬渡了多久。 冉冉一直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想到师父的情况比想像的还要糟糕。 她连忙飞扑过去,跟两位师叔手忙脚乱地扶着师父出了山洞,只不过在扶起师父时,冉冉瞥见他脖子上那封印着灵泉的符瓶似乎微微闪着红光,不过转瞬又看不见了。 冉冉来不及在意那个,她回想着师父陪着她炼制完给老虎吃的丹药后,就闭关入定,应该那时起就跟老虎合为一体了。 天脉山与嗜仙虫的那场恶斗损耗太大,小老虎一直没有醒,而师父似乎也一并有了伤,无论怎么叫也不醒。 无奈中,冉冉想起了冰莲池,那里可是疗伤的极佳之所。师父的内伤太重,需要有人引导灵力注入他的体内,能陪着他入池的唯有冉冉了。 于是冉冉替师父去了外袍,便与他一起入了冰莲水池。这水池里的冰莲自从上次开放,似乎一直没有衰败过。 当入池之后,两位师叔不想打扰冉冉运功替主人疗伤,就退到池子一旁的屋舍里等待。 冉冉拉着苏易水在水中静静漂浮,感受着池里的盈盈灵气来回运转,她引导着一点点导入师傅的体内。 这种助人运功疗伤最耗费心神,当感觉到师父淤堵之处尽被打通时,冉冉几日来拼命赶路的的困顿,在舒服异常的冰莲池里也渐荡漾开来。 冉冉都不知自己何时一不小心睡着了。当冉冉睁开眼睛时,发现师父已经醒了。迷迷糊糊中,她不由得高兴地弯着眼冲着他笑。 可笑着笑着,冉冉便发觉不对了,自己怎么像小婴儿般被师父抱在了怀里? 此时天空中忽然下起了伴着太阳的细雨,点点碎珠入水,激起阵阵涟漪,晶莹的水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慢慢下滑,落到宽阔的胸膛上…… 就算情窦未开的冉冉,在一场梦醒以后,骤然看到这幅美男湿面的美景,也觉得口舌焦干,突然想喝一杯冰凉的甜瓜汁儿解一解焦渴…… 苏易水伸出长指摩挲着她纤细脖颈上被嗜仙虫咬破还没有愈合的伤口,然后低下头皱眉道:“除了这里,还伤到了哪?” 冉冉有点理解小老虎为何被挠到下巴就一动不动了。此时此刻,她被俊帅的师父这般碰触,也是有种酥麻不能动之感…… 她呆呆地看着他凝视的眼,讷讷道:“胳膊上还有些……师父……你为何抱着我?” “你睡得太香,若不抱着,水就要入了你的口鼻。”苏易水俊眸微垂,淡淡开口解释。 他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她睡着时,他便一直这般抱着她,看着她…… 不过此冉冉已经醒了,他的手臂却并没有松开,依旧抱着冉冉。 这种治人却将自己给治睡着的情景,也着实叫人尴尬。 可是被师父这般环抱着,让人恍惚又想起她被红虫包围的时候,化为白虎的师父舍命用身体将她紧紧裹住的安实温暖。 除了爹和娘以外,师父便是对她最好的人了,所以她并没有觉得师父在轻薄她,那种不洁的想法,若是想一想,都觉得玷污了师父这么好的人呢! 冉冉小声道:“师父,我睡好了,天还在下雨,要不要去岸上亭中避一避?” 苏易水这才松开了环住她的手,却依旧拉着她手腕,带着她上了莲池边的亭上,苏易水弯腰捡起了他的外袍,却并没有自己穿,而是转身给冉冉披上了。 此时细雨渐渐转大,大师叔羽臣顺窗而望,看到主人醒来时,不由得高兴地想要走过去,却被妹妹羽童一把拉住了。 羽童的心思要比哥哥细腻得多,她老早就察觉到主人对冉冉这个小徒弟的态度很不对劲。 如今顺着轩窗望去,主人高大的身形一直护着亭子里的少女,不让飞溅的雨珠落到她的身上。 俊男美女在珠玉飞溅的雨声中,显得是那般登对。 这可不是恩师爱护徒儿的劲头……自从沐清歌死了以后,本就冰冷的主人变得更加寂寥,可是自从冉冉来到了西山上后,如谪仙般的主人倒是越来越……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想到这,羽童可不希望粗枝大叶的哥哥打扰了亭中的暧昧安逸,于是便捂着哥哥的嘴,拉着他一路走开了。 长亭里,苏易水拿起放在石桌上的巾布替冉冉擦拭长发。 冉冉不敢劳烦师父,连忙接过来,站起来替苏易水擦干他的长发:“师父,您为何要与白虎共体?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冉冉以前看过一些修习奇术的书,这等驭兽术稍微偏差些,就要终身为兽。师父居然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冉冉想想都后怕。 苏易水淡然说道:“你从小体弱,虽喝了我给你的水,但是丹田空虚太久,还是会损伤根本,所以我要确保你入得洗髓池。” 他这言下之意,不光是为了给徒弟保驾护航,若是冉冉考试没合格,他还要亲自下场给徒弟作弊。 冉冉瞪圆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师父,小声说:“若我没有过关,师父你当如何?” 苏易水闻言微微一笑,勾着薄唇露出皓齿寒芒点点的样子,又透出了几分邪气。 师父没有回答,可冉冉总觉得师父要干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药老仙当时说了一半的话,于是问道:“师父,您当年参加洗髓池会,入的是哪个池子?” 苏易水的笑意稍微淡了些,低头道:“你说呢?” 冉冉其实不太愿意相信自己隐约的猜测,师父当年的选择难道跟魏纠是一样的?她忍不住仰头看着师父,盯着他的眼问:“您……选了黑池?” 苏易水没有说话,可那表情并不像在否认。 冉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看着他良久后,怯怯地问:“那……你付出了代价吗?” 第 47 章(灵泉附身) 苏易水这次慢慢点了点头, 可就在冉冉要问他付出的到底是什么代价,又是如何断情绝爱时,他却突然伸手抱住了她,双臂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隔着湿漉漉的衣服,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跳, 然后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沉说道:“有个人不经过我的同意, 就有她自己抵偿了我的罪……这般自以为是的人,你说我该不该放过她?” 冉冉现在压根来不及思考那个讨人嫌的人是谁,她现在都要被师父勒得喘不上气儿了:“师父……我喘不过气儿了……您是哪里不舒服?” 说这话时,冉冉眼尖,发现师父脖颈上的那个符文瓶子再次发起了红光,可是还没来及惊呼, 就再次被苏易水的举止吓到了。 师父现在不光抱着自己,他的下巴似乎忍不住在她的耳边磨蹭,就跟……撒娇的小老虎一个模样。 苏易水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受控,他好不容易控制住异动,才勉强松手, 又后撤了一些,缓了缓气力才道:“施用驭兽术后, 会在月余的时间里有些后遗症……待时间久了就好, 你这几天不要靠近我。” 冉冉眨巴着眼,也想起了书中关于驭兽术的描述。那种将灵魂寄托在灵兽身上的奇术,会在很长的时间里,让施术之人保持灵兽的习惯……所以这类奇术,很少有人会亲自使用。 而庚金小白虎就是喜欢扑到她怀里撒娇, 顺便挠挠下巴和皮毛……师父方才是当老虎的瘾头犯了,想叫她给他挠挠下巴, 顺一顺毛吗? 看着师父似乎很难过的样子,冉冉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苏易水似乎没有料到冉冉会这么做,眼睛圆瞪着,可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又靠了过来。 驭兽术的后遗症还是很明显的,就算现在转为人形也是暂时不能戒掉。一向严肃的师父现在如此……可爱,冉冉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开了,只是面对这样俊帅的人形大猫一时间也有些没法下手。 苏易水瞪眼看着她笑得俏皮可爱的样子,突然眼睛微微变红,就跟在调军台里被灵泉入魔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好!冉冉心中惊呼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看他脖子上的灵泉是否泄露了出去时,他伸手扳住了她的脖颈,当冉冉抬头的一瞬间,师父还微微湿润的唇便与她的贴在了一起…… 当然,冉冉在事后时,表示十分理解师父的,这都是附身白虎的后遗症而已。小老虎平日里的确也喜欢这么跟她贴脸厮磨…… 师父为了保护她,而化身白虎,留下这等戒不掉的后遗症也是不受控的! 她想要镇定化解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告诉自己,就当被小老虎亲了。 但是被小老虎亲,绝不会让她有种身体酥麻,不能动之感……这……压根就不一样啊! 那日她呆愣愣地让师父亲吻了半响后,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他,撒丫子一路狂奔跑下了山去……这一跑,便跑到了曾易师叔的别庄里去了。 巧莲眼见女儿突然跑来已经有三天了,也不见她有想回去的意思。 女儿能来看爹娘,当然是好事,可是看着女儿每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会不会是得罪了苏仙师而被逐出师门了? 巧莲和薛木匠如今在曾易的别院里谋差事,吃食用度堪比镇里的老爷们,甚至还有小丫鬟和粗使听差使唤。 而这些,都得益于苏仙长。所以巧莲自然要细问清楚女儿到底是怎么了,若女儿不想回去了,他们夫妻俩也不好意思占人家仙长的便宜,自然要去跟仙长赔礼道歉。可若女儿在山上受了委屈,他们也得给女儿撑腰后,再带女儿一起走。 “娘……也没什么,就是想你们了便来看看。” 巧莲可不信,忍不住提醒女儿:“这里距离西山可是三五日的路程呢!你是怎么来的?” 冉冉从洗髓池出来以后,身体轻灵,对于平常人来说三五日的路程,可是她跑了半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当巧莲听女儿说是跑来的,可真吓了一跳,同时也深深佩服苏仙长是活神仙,竟然将体弱的女儿教出这般神通来. 女儿变得如此强健,做娘亲的自然欣慰,在问清了她病没有受什么委屈后,便殷殷劝告女儿不可惫懒,既然已经在这歇息很久了,就赶紧回去继续修真养性吧。 冉冉敷衍地答应后,转身便瘫软在花园子里的躺椅上了。 跑下山倒是容易,可怎么自自然然地回去,可就是门学问了。 冉冉现在也在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冲动跑得这么远。 不就是被师父亲一下吗?又不是没被老虎亲过,其实细细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师父想必也不愿意,他平日里那么清冷孤高之人,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境遇? 这么想来,也许那日尴尬的不光她一个,师父应该也是倍觉难堪,尤其是她这么一跑了之,师父得有多么下不来台? 而且师父的眼睛变红了,是不是他的身子太虚弱了,以至于又受了灵泉魔气的影响…… 冉冉越想越要抓头,担心得不行,她一咕噜爬起来,都顾不得拿巧莲给她准备的咸菜炒肉,便准备折返西山。 可没想到一开门,却撞见了二师叔。 羽童看见她没好气道:“我说冉冉,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跑了?可知道这几日你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其实羽童也不知那日冉冉为何突然下山。 那日主人随后也追撵出去了。不过到了晚上时,他便回来了,整个人仿佛沉入冰窖。原本恢复了些人气的主人,再次冰霜罩体。 丘喜儿他们担心冉冉,还下山去镇子里找了一圈,不过直到昨晚,主人才吩咐她来此寻找冉冉,并将她一直喝的树根水送来。 当冉冉接过树根水的时候,再次羞愧难当,都这个时候了,师父还怕她犯旧病,让人来给她送药水。 她却不顾师父没有痊愈的身体,这么自己跑回来了,如此想想她是有多么的不应该? 师父!徒儿不孝,就这么一跑了之,没有在您的病榻前衣不解带尽心侍奉! 这么想来,冉冉一口干了药水,抹了抹嘴便要跟二师叔一起回去。可羽童却劝拦住了她:“主人说,你想爹娘了,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我已经将泡制药水的树根都拿来了,你可以泡着喝,想待多久都成……” 冉冉听了半张起嘴巴,有些不确定师父是不是要将她逐出师门。 其实羽童也很好奇,那天她和哥哥走后,这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冉冉一路狂奔到这里躲起来不肯见人。 听二师叔问,一向爽快的冉冉却支吾了起来。她总不好将师父犯病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若是被人误会师父品德有瑕疵,就是她这个当弟子的罪过了。而且她先前还觉得二师叔陪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也许两个人有些什么仙侣情愫也说不定。 她更不好乱说嘴,破坏了师父跟二师叔的情谊…… 不过师父不让她回去,她反而不放心,担心师父的身体在这段时间里又出了什么乱子。 如今在西山,她的修为仅次于师父,如果师父真出了意外,也只有她能为师父运气护体…… 想到这,她再也待不下,径直便要跟二师叔回去。 二师叔也闹不懂冉冉在想什么,看她这么执拗,便只能带着她又一起回来了。 回来后,冉冉并没有见到师父,听说师父已经开始闭关,饭食也都停下来了。 可是他刚刚受了很重的内伤,正是需要将养的时候,这时候辟谷显然并不适宜。 冉冉在镇子里买了上好的牛腩肉,又想到师父喜欢食甜,所以还买了甜栗子来煮肥鸭。至于饭后的小甜点也要来上些,羊酪子杏仁酥用来配甘醇的二泉银毫绿茶正正好。 冉冉摆了满满一托盘,然后托举着它,一路轻巧地跳上了山顶。 小老虎正在洞口懒洋洋地晒太阳,看到了冉冉,立刻晃脑摇尾巴。 冉冉将准备好的肉骨头还有切成块的鸡递到了他的面前。缩小的老虎食量不大,但是讲究食材搭配,骨头须得带三两肉,鸡身上带脆骨的部分是它的最爱。 喂完了小老虎,冉冉在洞口踌躇了一会,这才举着托盘入洞。 可进去之后,还没见苏易水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等进去时,冉冉才发现地上的小酒坛子。 而此刻的苏易水似乎一醉不起,歪歪倒在了石台子上。 一向自律的人,有着强大的意志力,冉冉默默看着码放整齐的酒坛子,还有一旁折叠整齐的半旧衣服,真的是很佩服师父,就算喝醉了酒,也不容许自己的身边脏乱不堪…… 若不是看他躺得四仰八叉,还真会以为他不是醉酒,而是小憩呢。 师父……该不会是以为她记恨他,所以便借酒消愁吧? 想到着这,冉冉慢慢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摸着苏易水的头,很明显,驭兽术的后遗症还在,当她纤细的手指摸着他的长发的时候,他忍不住像小老虎一样,将头往她手边靠了靠。 冉冉发现,自己对这类猫儿一般属性的全无抵抗力。虽然师父比庚金白虎还要傲娇孤高些,但是……撸起毛儿来,都很好摸。 就在这时,酒醉的苏易水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猛然睁开眼睛。 当他和冉冉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猛地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瞪着大眼睛的她。 冉冉没想到师父这么快醒来,摸毛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呢。她清了清嗓子,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托盘道:“师父,我给你做了饭菜……你趁热吃些吧……” 苏易水看了看热气腾腾的饭菜,又看了看出走回来的少女,最后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穿好了外衣,然后端碗拿筷大口吃了起来。 师徒俩很有默契不去提雨天亭下的意外,冉冉将那些小酒坛清除出去后,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喜欢二师叔吗?” 苏易水刚刚吃完,放下筷子后,饮了一口绿茶清口,抬头看向她,沉默了一会说:“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冉冉不好意思地笑了:“那还用问,师父你对我们几个徒弟都是爱护有加的。” 试问世间,舍命救徒弟的师父能有几个? 苏易水的眉眼似乎黯淡了一下,冷冷说道:“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冉冉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担心师父您,就回来了……” 苏易水看了她一眼,这次倒是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你二师叔有意中人,甚至还生了个孩子,就养在西山的镇子下。我对她的喜欢,跟喜欢羽臣、还有丘喜儿和高仓他们是一样的。” 冉冉来了西山这么久,万万没想到,二师叔竟然是生过孩子的,不由得大吃一惊:“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她震惊于这个八卦,以至于忽略了师父的“喜欢”里唯独没有薛冉冉。 事实证明,她这个西山小菜鸡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二师叔的确有个六岁的儿子。 因为二师叔负责下山采买,所以可以时不时就可以回山下的家中看看,与孩子和情郎团聚,怪不得她偶尔会看到二师叔买些木偶玩具呢。 那情郎乃是山下镇子上的一个教书先生,今年三十有四。 据说是二师叔十六岁时认识的,两个人当时年龄正相当,便有了私情。不过二师叔并没有同他成婚,只是生下孩子,断了哺乳之后,就让那位姓常的书生抱下山去了。 冉冉后来好奇地问二师叔为何不嫁人时,羽童叹了一口气:“既然我已决定跟随主人修真,迟早有一日要抛弃尘俗。我要跟随哥哥侍奉主人,而他也有自己的尘俗日子要过。我不嫁他,他来日遇到心仪的女子与她成婚,便可不必背上负心的骂名,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冉冉听了羽臣的这话,不由得想起了在天脉山遇到的两段尘封记忆。修仙虽然令人向往,可若要割舍掉人间的种种美好,就叫人不那么向往了。 在水池亭下给小老虎上药的时候,冉冉问坐在一旁饮茶的师父:“盾天的妻儿后来怎么样了?” 苏易水放下茶杯,看着远处苍莽的山脊,淡淡说道:“盾天当年与地魔殊死一战,他的妻儿被地魔所掳,以此要挟盾天。为了降服地魔,盾天必须证道,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所以他没有去救妻儿,一举降服了地魔后,就此飞升。” 冉冉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突然想起了盾天的记忆里,始终看不到那娇妻幼儿的脸,盾天飞升之际,是不是对自己的妻儿满怀愧疚,所以记忆里连想都不敢想他们的模样呢? 想到这,冉冉的心里有些难受,她小声问师父:“师父,若是有一天,你也面对这样的抉择,你也会像盾天一般,牺牲掉自己的至爱,以证其道吗?” 苏易水听了她的问,却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呢,你会如何?” 冉冉认真想了想,她此生至爱除了爹娘和师父外,还有师叔和师兄师姐们,若是用他们去换那狗屁的长生不老,那她宁可自己立刻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呢! 可是听了她的话,师父拧起了眉毛,一把握住了她脖颈,挨近她说道:“记住,为了谁都不可以牺牲自己!你是我拿命换回来的,这一生,你只为自己而活!” 冉冉听不懂他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拿命换”指的是之前寄身白虎救她的事情。 不过师父这么说也没错,若没有他,她老早就体弱病死了呢! 知道了他跟二师叔并非仙侣,冉冉就此放心下来,不过被师父拉得这么近,她忍不住想起了上次师父跟她亲亲的回忆…… 难道师父又起了附上虎身的后遗症,想要像老虎那般跟她撒娇? 师父能以命相换,此情何以为报?就算肝脑涂地都不过分! 这般想着,冉冉便伸手在师父的下巴上抓挠了几下。 苏易水被她突如起来的毛手弄得一愣,冉冉一边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舒服?” 无论是话语还是行为,都是满满调戏良家的纨绔架势,苏易水在二十几年前就遇到过。只不过那时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满眼都是吊儿郎当的随性,虽然撩拨,却并未入她的心。 而现在他面前的少女,虽然举止有些……孟浪,却满眼都是天真烂漫,单纯得很。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男人如饮陈年甘醇,溺死其中,不愿醒来…… 就在冉冉想要松手撤身之际,她的纤腰被苏易水一把拦住,带着淡淡酒香的薄唇再次附上,只是这次并非像前一次那般蜻蜓点水,苏易水放肆着自己,凶猛而炽烈地加深了这一吻。 冉冉再次被师父给吓到了……这哪是老虎在撒娇?分明是逮到了猎物,囫囵连着皮肉一口吞下啊! 当苏易水有些不知怠足地终于抬起头时,怀里的小徒弟已经被吻成了一滩水。 冉冉直觉想赶紧跑出洞去,可是这次苏易水有了经验,紧紧箍住她的细腰:“还要往哪跑?不是说会一直照顾我到好了为止吗?” 不用照铜镜,冉冉都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所谓天劫时,天雷勾地火会不会就是方才的感觉? 这次冉冉再次脚底抹油,狠狠推开师父后,一路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钻入被窝不肯出来…… 丘喜儿发现,探亲回来后的小师妹好像丢了魂,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就连她最喜欢的面点时光,都可以溜号走神。眼看着冉冉将一瓶子老抽倒入了面粉里,丘喜儿实在忍不住了,附在她耳边大声问:“小师妹!你这是要做咸味的杏仁酥吗?” 冉冉这才恍惚回神,看着手里酱色的面团“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丘喜儿善解人意地接过她手里的面团,扔在一旁装烂菜的竹筐里,然后语重心长道:“幸好二师叔没在这里,不然定然要心疼你浪费掉的面粉……冉冉,你这两天精神恍惚,还总是在师父授课的时候翘课,不是拉肚子,就是脑袋疼的……难道你在天脉山入的不是洗髓池,而是染病池?” 丘喜儿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自从上次二师兄出事以后,苏易水似乎打通了作为良师的灵窍,对于他们的功课都看顾得很紧,完全改掉了以前放羊吃草,爱学不学的态度。 可是以前一向功课认真的小师妹,却仿佛二师兄附体一般,偷奸耍滑,总是装病翘课。 偏偏严师到了小师妹那里,又开始放羊吃草。小师妹说有病,师父就全信了,从来不催促她来上课。 丘喜儿因为当初在天脉山没能过蛇桥,被师父罚练轻身术,每天都要在拴在两棵树间的麻绳上走来走去。若是掉下来,就要减掉一顿晚饭。 没几日的功夫,丘喜儿已经瘦了两圈,小尖下巴都出来了。所以她今天早上也试着效仿了一下小师妹,跟师父说她脚后跟疼,不能久站。 结果师父的恩慈到了她这里全然不剩,苏易水面无表情地听她哭诉后,吩咐她来回上下山取山泉水,直到脚后跟不疼了才能停。 丘喜儿的脚后跟不药而愈之后,同时特别想知道小师妹装病的秘诀在哪里。 冉冉悠悠长叹了一口气,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三师姐:“师姐,师父有没有跟你特别亲近过?” 丘喜儿想了想,说:“最亲近的一次,是我默写错了御风诀,被师父用戒尺打了手板,现在师父只要看看我,我都浑身冒冷汗……怎么,你也被师父罚了?” 冉冉想着被苏易水拥在怀中热吻时的情形,从耳根处便扩散出了一片的红润。 丘喜儿不明所以,看小师妹脸红,还以为她真的发烧了,不放心地伸手去摸摸温度。 就在这时,高仓从山下跑了上来,大声喊道:“小师妹,山下的谢客石上有个写了你名字的包裹。” 冉冉从厨房的窗里抬出头去,看师兄的手里果然有个精致的包裹。 看师兄正迫不及待要撕开那包裹上的油纸,冉冉急忙大喊:“且慢!” 然后她快步从窗里跃了出去:“这包裹不知是谁送来的,不可贸然打开,万一里面是嗜仙虫可就糟糕了!” 听冉冉这么一提醒,高仓吓得将包裹远远扔在了地上。 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天脉山嗜仙虫铺天盖地的一幕,现在看见红头苍蝇都会忍不住打个激灵。 第 48 章(一字回信) 冉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仔细打量着那包裹, 发现上面居然还有一行字――“薛冉冉亲启”。 那字迹她并不认得,而且她刚跟爹娘分开,爹娘也不可能这么快托人送东西来。 于是他们三个人围在那纸包前打量了半天,最后决定拿到山下再打开看看是什么。 可就在冉冉拿着包裹准备下山的时候, 正好撞见了迎面而来的苏易水。 冉冉冷不丁抬头撞见白衫宽袖, 长发半束的师父时, 顿时有种老鼠遇见猫的手足无措之感。 而且她的嘴唇也开始隐隐发麻,似乎又自动回忆起了那种被狂风海浪席卷的躁动。 不过苏易水恍如全忘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看也不看冉冉,径自拿起了她手上的包裹。 这包裹上的字迹,苏易水倒是认得。 他抬头冷然对冉冉道:“这是魏纠的字迹。” 冉冉有些惊讶,不知道魏纠为何会突然给她送来包裹。 苏易水将那包裹放在手里颠了颠, 确定里面并无邪物之后,便将油纸包打开了。 等打开看时,里面是细绒布包裹的一块碧玉小药匣子。这类巧物很奢靡,乃是上好碧玉挖空,雕琢而成的, 抽开那只小小圆环时,小匣子里面除了喷香扑鼻的药丸、外用的油膏子, 还有一封魏纠亲笔写的书信。 苏易水打开看时, 冉冉一时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也凑过去看。 该说不说,抛掉魏纠稀碎的节操和人品,他的文采着实不错。 信里写了与冉冉分开后,每次回想天脉山与她同生共死的经历, 便是明月窗前,辗转反侧之时。甚至想到冉冉姑娘亲手赠给他的地瓜干都倍生感念之情。因为担忧那虫咬之伤会在冉冉的雪肌嫩肤上留下什么疤痕, 所以特意送来灵丹妙药,为冉冉姑娘疗伤助力…… 接下来的大段,就是风花雪月,暮夜长思一类,男人若想卖弄文采时,那种文思喷涌,便如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 冉冉还没有来的及看完,苏易水已经大掌微搓,将几张信纸灰飞烟灭了。 冉冉小声道:“我还没有看完呢……” 苏易水微微侧头,高挺的鼻尖都泛着冷芒:“要不要给他回封信,让魏尊上再写一封来,让你看得过瘾?” 冉冉抿了抿嘴,不好再言语,只见师父一扬手,便将那价值不菲的碧玉药盒抛甩到了山下,咣当一声脆响,砸得稀巴烂了。 扔干净了之后,苏易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冉冉对师父的粗鲁很不认同。虽然他们西山与赤门不共戴天,但是与钱财无仇,那么名贵的东西要么退回去,要么典当了卖钱,都好过扔到山下听响啊。 不过魏纠能给冉冉送药,再次激发了丘喜儿的无尽好奇。小师妹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让魏纠那等魔头亲自送礼物道谢!难道那魔头喜欢上了小师妹,意欲诱拐西山的弟子不成? 像这类事情,在修真界也是时有发生的,比如当年沐清歌拐走了苏易水。 魏纠要是看重冉冉的资质,想要靠他阴柔的美色将西山的杰出弟子诱哄走也有可能。 丘喜儿想到魏纠的模样其实很不错,可惜一言不合便开人肚肠,也不是什么仙侣良配,不由得摇头替小师妹惋惜了一下。 不过从这里看,小师妹还是很招大能的待见的。 二师叔的前车之鉴,走上仙修之路,若是跟普通人结合,短短数十载就要有劳燕分飞的一日,若是能找个同道中人一起飞升才是修真正道。 所以修真之人的伴侣大都无关情爱,只是长久的互相扶持提升罢了。小师妹最近行情看涨,年纪轻轻就已经修为高涨,想来也不必熬得满脸褶皱才能有所成就,看来找个神仙伴侣也是指日可待啊! 冉冉可没心思想这些。她先前的确是故意躲着苏易水的。毕竟在山洞里的那一吻有些不容错辨。当然,这也是跟师父驭兽术的后遗症有关。 冉冉有自知之明,可不敢认为师父对自己有什么异样的意思。所以她这几日尽量避一避师父,待过些日子,师父的后遗症好了,自然又可以恢复师慈徒孝的和美状态了。 可是魏纠好死不死地偏偏写封献殷勤的书信来,又好死不死地被师父看到了。 若是师父误会她心志不坚,被魔修诱惑,故意躲着他准备叛离师门,那……岂不是误会大了? 所以接连躲避师父多日后,冉冉这日终于又主动给师父送去刚烤好的杏仁酥饼去了。 苏易水正在池边打坐调息,他生得高大,四肢修长,虽然只是白衫舒袖随意地盘腿而坐,但宽肩窄腰很养人眼。 所谓龙章凤姿不过如此,远远看去,在满池冰莲的衬托下,浓眉长发的男人竟然有种人比花还要圣雅几分之感。 冉冉慢吞吞踩着碎步走过去,却并没有太靠近,而是隔着亭子的护栏问:“师父,你要不要吃些杏仁酥饼?” 苏易水没有看她,不过嘴里却淡淡道:“今日的身子这般康健,居然能下地做糕饼了?” 冉冉也知道自己这几天装病的手段低劣,谎言不堪一击。不过师父明明知道原因,可没资格说她。 她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是表明心迹,于是低低道:“请师父放心,无论邪魔如何诱惑,我都不会叛离师门的……” 苏易水这时倒是抬眼看了她,依旧淡淡道:“话不必说的那么满,说不定有一日你发现我不配为你师,便会自请出了师门。” 冉冉听了这话,觉得师父也太孩子气了,难道她这几日躲着他,他就以为她厌弃了他不成? 于是她连忙端着糕饼跪在了他的身边:“师父,你在说什么?徒儿怎么会舍弃了师父?徒儿这些日子,是怕师父总像白虎那般……日后你想起来,自己又不自在了。” 苏易水并没有看她,只是重新又合上眼睛,清冷说道:“你放心,我不过是受了阴泉外泄的影响,一时不能自控,以后不会了……” 冉冉知道他的意思,师父是说他的后遗症已经消散了,自然不再会像小老虎那般对她亲亲抱抱了。 有了师父的保证,冉冉原本该是安心的。可是看他冰冷更甚从前的样子,她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难过。总觉得她和师父的关系……好像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悲春伤秋,因为苏易水脖子上的那块锁着阴界灵泉的玉佩颜色越来越红了。 苏易水曾经说过,灵泉不可在粗俗尘世里停留太久,不然此物会变得越来越邪性。 可惜当年沐清歌得了此物之后不久就被打得魂飞魄散,所以灵泉在尘间也停留了足有二十年。 虽然药老仙提供了玉符瓶来锁住它,但终非长久之计。 在洗髓池会前,这灵泉的状态还算稳定,苏易水的灵力还可以压制住它。可惜因为苏易水化为白虎守护冉冉,却受了很重的内伤,他脖子上的灵泉似乎感受到了他气息的衰弱,便再次躁动起来,妄图趁着这个机会挣脱束缚,逃离出去。 后来冉冉他们及时赶回,苏易水醒得也还算及时,可是原本无瑕的玉佩上现在已经添了两道细细的裂纹。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既然魏纠已经归还了密匙,那么奔赴灵界送回灵泉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只是入灵界的时间与地点都是有讲究的。 须得在天地至阴之时,位于天地至阴之地才可开启。 可是天地气息涌动本就瞬息万变,四季寒暑温度都有不同,开启阴界的时间和地点也飘忽不定,所以密匙上的图纹,会在每次使用后五年左右再重新变换一次。 上一次最佳的时机,已经被魏纠给用掉了。可惜魏纠扑了个空,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枯竭泉池。下次该是何时,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西山最近谢客石前有些忙碌。那魏纠在第一次送药之后,也许是看着谢客石前没有退回东西,还以为小姑娘眼皮子浅,被他的文采和东西打动了芳心,所以又陆续送了几次。 眼看着师父面皮越绷越紧,冉冉少不得写封义正辞严的书信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那信写完后,冉冉还特意递给师父看,问他这般回复合适吗? 师父看着冉冉写的几行娟秀小字,略不屑地扔到了一边,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滚”字,交给冉冉道:“誊抄一遍,送出去。” 冉冉是个孺子可教的孩子,立刻领悟师父是嫌弃她给邪魔写字太多,没有表达出割席断义的决绝之感。 而师父这一字回信甚妙,正道之气凌然扑面。于是她毕恭毕敬地写了个炸裂字面的“滚”,连同魏纠这几次送来的东西,一起放在了谢客石上。 这一字果然有些效力,自那以后,谢客石总算是清净了。 不过魏纠稍微消停了一些,长守望乡关的将军秦玄酒又来了。 自从上次水魔事件之后,朝廷几次派人来,想要搜寻有无新的水魔出现。不过望乡关再没有邪魔事情发生,秦玄酒手里的罗盘也彻底没了动静,仿若废铁一块。 秦玄酒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去京城接受陛下问询时,顺便请教自己的恩师沐清歌,如此情况该如何处置。 可是沐清歌却冷冷地说她不知道,让他回去问苏易水去。 再然后,师父好像又将他这个关门弟子全然忘记了,他几次写信送去京城,却从不见沐清歌回信。后来才知,师父已经离开京城,去参加洗髓池会了。 这一次,天脉山的阵仗闹得太大,就连远在西北的秦玄酒也听到了风声,说是沐清歌积习未改,又闯了大祸,放了什么嗜仙虫,毁了洗髓池的灵脉一类。 恩师好不容易重生,短短时日内还未做下什么事,正道中人的恶评却如洪水滔滔一般涌出。 秦玄酒虽然没有到场,却认定自己的师父是好的,一定是有人构陷了她。 当年要不是恩师封住了灵泉,天下岂不是要大乱?可恨世人都是睁眼瞎,总是诬赖他师父! 秦玄酒认定是三大门派编排抹黑他师父的清誉,所以便寻到西山,来找苏易水问个究竟。顺便看看苏易水有没有办法为师父正名,洗刷冤屈。 苏易水跟他话不投机,也懒得见他。 于是冉冉下山替师父接待一下这位秦师叔。 秦玄酒看苏易水连面儿都不露,很是气愤:“师父当年若是养只老鼠蟑螂,都比苏易水强!现在各大门派的人都在唾骂我师父,他居然袖手旁观,不肯说出师父当年为天下人做的好事,为师父正一正名,真的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秦将军若说些别的还好,可是他当着冉冉的面这么骂苏易水,冉冉却是不高兴了! 她师父才是世间顶好的,那位沐仙师又是什么狗东西? 于是冉冉也毫不客气,说出了当日天脉山的情形:“若不是我命大,就要被你师父害死在山上了。就算她以前是个顶好的人,可是重生以来,我看她就没做过什么好事!我师父说了,你师父前世里也吩咐过你,若是罗盘再无声息,便表示望乡关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自由离去,不必再为她的吩咐所累了。既然现在的沐清歌全忘了嘱咐你的事情,那你记得你师父对你的嘱托就好了!” 前世里,沐清歌的确是这般吩咐秦玄酒的。 可是秦玄酒此刻却被冉冉刚才说得话震得眼睛瞪起老大。 “这……这怎么可能?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你这死丫头也在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他竟然真扑过来,准备教训冉冉。 可惜冉冉现在今非昔比,秦玄酒张牙舞爪地过来,却被冉冉一下子点倒在地。 昂扬大汉倒在地上不动,竟然哇哇痛哭起来,然后鼻涕眼泪齐流道:“就算世人都唾骂我师父,我也绝不背叛恩师!我师父是顶好的!” 冉冉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个满脸胡子的三岁孩童,完全没法跟他讲理。 可这时秦玄酒却哽咽叫住了她,支支吾吾道:“以前你曾说过,你师父配的伤药膏子能腐肉生肌……你能不能给我弄一盒,不然我就天天在西山下哭丧,哭得西山风水全倒,个个都没法安心修仙!” 冉冉可不怕他威胁,不过对他这样的无赖举动好气又好笑,问他是要给谁求药? 秦玄酒直楞楞地说,听说恩师的脸被魏纠抓伤,一直溃烂不止,所以他此来本是想将苏易水骂到愧疚,再问他要神药给师父治脸!” 冉冉看着胡搅蛮缠的秦将军,也是脑壳发疼,她觉得当初沐清歌将灵泉托付给秦玄酒,还真不是因为觉得他福大命大,而是看他那一条路跑到黑的死脑筋,不容易背叛誓言吧? 冉冉并不想给沐清歌疗伤,可留着这么个大汉在山下哭丧也不是办法。最后冉冉去了师父的药房,翻弄瓶瓶罐罐,总算是找到一瓶师父以前配的药膏交给秦玄酒,将他给劝走了。 秦玄酒有一点说得没错,沐冉舞脸上的伤势的确是愈发重了。 当初她虽然将那嗜仙虫的事情赖在了温红扇的身上,可是她的名声还是连带被搞臭了。 毕竟她当初拦截卫放和冰清玉洁两姐妹是不争的事实。 就此九华派的开元真人也彻底与她翻脸,放言出去,若是再看见她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必定再次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不过沐冉舞并不将那三大门派的威胁之言放在心上。 如今她依靠的也不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就算招致骂名又如何?这世间人都是敬畏强者的,她现在又不是资质平庸的女子,那些叫嚣着的正道们迟早有一日得仰望着她…… 只是眼下,瞪看着铜镜里被毁容的女人,沐冉舞发现自己现在都有些无法直视自己了! 费了两世心力才得到的花容月貌,竟然被魏纠一个指甲就毁了大半。 想到这时,真是愤恨满胸! 沐冉舞恶狠狠地将手里的梳子击向铜镜,将它砸出了凹凸不平的大坑,以至于照出的人影更加扭曲丑陋了。 就在这时,宫殿门口有太监前来送药。一份是当今陛下吩咐御医亲自配置的药。还有一份是望乡关秦将军送来的,据说是从苏易水处求来的灵药。 沐冉舞吩咐宫女将陛下送来的药膏收好。至于秦玄酒那个蠢货送来的东西,沐冉舞连看都没看,就吩咐宫女远远地扔出去了。 秦玄酒可真是个废物,也不知姐姐前世为何收他为徒?跟谁求药不好,偏偏求到了西山的头上。 苏易水和薛冉冉能对她有什么好心思?怎么可能会送来疗伤的真药?依她看,抹上去毁容还差不多! 想到这,她吩咐人将苏域送来的药瓶拿来过来。当打开镶嵌了碧玺珍珠圆盖药盒后,一股子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沐冉舞让宫女试了药后,这才放心地给自己涂抹上。 这些年来,苏域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遍请了许多能人异士,这类腐肉生肌的伤药也收集了不少。 当涂抹上后,沐冉舞觉得一直火辣辣的伤口变得舒服多了。 就在这时,那太监又低低说道:“陛下垂怜战娘娘的身子骨,他特意为您求得了可以暂时克制怨水的蚀心草。不过这类仙草也不过暂时缓解一下疼痛……具体的法子,还得娘娘您自己多费心思量……怨水也是阴界衍生的邪物,也许灵泉才是解除怨水的法子啊……” 沐冉舞含笑谢过了公公,便吩咐人送他出西宫去了。 这蚀心草也是苏域请来的丹药高手,从苏易水之前给她的药丸里嗅闻分离出来的。 有了这二十年一生的灵草,就算苏易水翻脸不给她克制的解药,她也不怕。 服用了蚀心草后,果然身体轻盈了许多,她屏退了侍从宫女后,盘腿坐在香草席子上安心打坐,调养精神, 修真之人万万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从姐姐那里继承的绵厚真气被怨水钳制,实力已经大打折扣了。 如今再不巩固,只怕她的修为反而不如刚刚从洗髓池里出来的薛冉冉。 上辈子,她暗中跟姐姐比较,被落下了一辈子,心结难解。 这辈子,她的起步明明比姐姐好上数倍,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平庸之物再次超越她? 她绝对不可以莫名其妙地再次落败! 这次天脉山用嗜仙虫的计谋虽然失败了,可是她依然有法子。 因为她知道阴界灵泉就在苏易水的手里。以前苏易水用克制怨水的丹药要挟着她,她自然不敢多言。 可现在她跟西山的师徒也算是扯破脸了,自然也不用顾忌这些了。一旦苏易水手里有阴界灵泉的消息传扬出去……西山以后的日子,应该比当初的天脉山还要热闹……希望转生后的姐姐,能够精下心来,好好修炼呢…… 想到这,正在打坐的沐冉舞脸露得意的微笑,还未愈合的脸上,殷红的伤疤越显狰狞…… 这次天脉山事件的余波回荡甚久。三大门派的杰出弟子都有损伤,尤其是九华和空山两大门派更是损失惨重。 洗髓池的人选居然从三大门派里轮空,落到了这些年来名不见经传的西山头上!这足以给尚未投拜山门的修真者们一些启示。 所以虽然好不容易送走了号丧的秦玄酒,却又扎堆来了一批想要投拜山门的年轻人。 丘喜儿拉着冉冉往山下看,这次来投拜的可不是平庸子弟,一个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样子,一看就非池中俗物,还有几个都是本身带着修为来投奔的。 一旦收入一批杰出的弟子,就意味着西山灵犀宫把握住了这次良机,有机会一举越过三大门派,成为正道领袖。 可惜苏易水现在虽然对教徒弟认真了许多,可对于桃李满天下并没有什么兴趣。 第 49 章(初次入京) 就算青年才俊不断, 西山的山门也紧紧关闭着。 前来送东西的二师兄对于师父的宁缺毋滥十分欣赏。 白柏山现在全无修为,等同废人,好不容易才能娴熟地用脚吃饭,可距离用脚制作精巧玩意的匠神境界还远着呢。 若是师父此时找到了资质优等的新徒, 岂不是喜新厌旧, 将他这个冷宫里的徒弟全抛在了脑后? 不过关于收不收新徒的事情, 苏易水其实问过小徒弟的意思。 冉冉正给小老虎上药,听了师父的话有些诧异:“师父,这等收徒的事情,自然由您说了算,不过再招人上来,只怕山上的屋舍还要再翻新一部分, 稍微麻烦了点,不知道二师叔舍不舍得拿钱来修。” 苏易水听了她的话后,点了点头,便吩咐大师叔下山撵人了。 冉冉觉得师父不像是个拿不定主意,需要听别人意见的人。 不过有关山上的房屋, 或者库房里的积货藏书,这一类的琐事处理, 师父每次都绕开两位师叔, 独独问她的意思,就好像她才是灵犀宫的旧主人,他什么都得经过她点头似的。 但是师父的怪癖太多,冉冉也有些习以为常了。 自从上次变相的冷战一番后,她跟师父总算是勉强恢复了师慈徒孝的平和。 两个人对曾经两次相拥亲吻的事情很有默契, 决口不提。 毕竟眼前还有灵泉外泄的危险,解决这件事情刻不容缓。 除了练功打坐的时光, 苏易水都是带着冉冉一头扎在了书斋里堆成小山的古籍当中。 阴界之门飘忽不定,找寻阴界的路径原本是在密匙的纹路之上。 可是魏纠已经用掉了一次,那些纹路地图已经是过期的了。若是等密匙生出新纹路,起码得几年的时间。 但苏易水脖子上的符文瓶子大约撑不了那么久,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不能空等密匙显示新地图,他们师徒二人尝试着在古籍里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 沐清歌上辈子大约是个很爱看书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收集了许多的古籍。冉冉现在轻身术了得,倒也不用木梯,跃上跃下的取书,倒也方便。 可是她忙着掸灰尘,翻古籍,她的师父却随意半躺在席子上,单手撑头,拿着沐清歌编撰的那本《玩经》看得津津有味。 冉冉身为徒弟,不好申斥师父偷懒耍滑,唯有加倍刻苦翻阅,生怕漏掉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看得久了,累得头晕眼花,就算她现在精力旺盛,不似以前病病殃殃的,也须得喘一口气。 结果抬头舒缓精神的时候,她正好看到窗外午后的阳光倾洒在苏易水脸上,此时窗外鲜花开得正艳,她看着师父的俊脸一时忍不住开始走神了:经过了天脉山的事情,冉冉本以为师父就算跟沐清歌有些瓜葛情愫,也该被摧枯拉朽了。 岂知苏易水居然可以毫无嫌弃地拿着沐清歌的旧作看个没完。 这算不算藕断丝连,爱恨交织? 若是师父心里一直都放不下沐仙师,他怎么可以毫无负担地……亲吻她呢?就算如师父所说,是灵泉外泄控制不住心绪,但是他连着亲了两回呢! 难道就像二师叔所说的那般,男人的情爱终究抵不过岁月的考验。曾经的海誓山盟,难以割舍,最后也都是云中的花,雾中的月,最后模糊成了记忆里描摹不出的一团…… 苏易水慢慢抬头看向小丫头时,冉冉的一双大眼幽幽地看着他,又好像是越过了他,望向了远方的山河大海…… 小朱雀正在书阁的窗户边叼啄花生米,待吃了几颗之后,调皮地叼着花生皮扔甩到了冉冉的脸上。 冉冉这才猛地收回神来,却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竟然跟师父四目相对了许久。她的脸腾地一下子晕红了,急忙解释道:“师父,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 苏易水慢慢将书举到面前,隔绝了小徒弟的视线,压根不想听她苍白的解释。 不过他慢悠悠的话语却从书后传了出来:“这书里记着京城生记的水煎包鲜美得能叫人吞舌,你想不想去尝尝这水煎包的滋味?” 提起吃的来,冉冉的任督二脉瞬间就被打通了。她一脸惊喜地看着师父道:“师父,你要去京城?那你再看看《玩经》的第七十二页,城西的百年鸭油饼店里的鸭油膏饼也值得一试。就是不知这记了二十年的吃喝会不会变了味道……” 苏易水起身用书敲了敲她的脑门道:“你不是还给这本玩经修正了谬误吗?我可以带你吃个遍,若是哪里错了,你正好可以修订一番。” 啊呀!被苏易水这么一说,冉冉的脸登时红白交加了一下,她想起自己顽皮,曾经在《玩经》的“凶兽”篇上修修补补。 原本以为师父是绝不会看这种胡说八道之书的,没想到师父今日竟然看了个遍! 不过苏易水之所以提议前往京城,可不是腹内的馋虫作怪,而是因为这书斋里的所有古籍都是成套成册。可唯有一套《梵天教志》分为上下两册。这上册还在,可是下册却不见了踪影。 这个梵天教,就是酒老仙曾经说过的,被灵泉蛊惑成魔之人成立的魔教。关于他们的记录里,一定会有阴界的记载,可惜少了至关重要的下册。 不过沐清歌也是怕自己忘记,在上册的扉页上洋洋洒洒写了一行字――借书与小域,连桃花玉骨酿一壶,下月奉还。 冉冉看着师父指点她看这行字时,一时闹不清这个“小域”为谁。 这时,苏易水面无表情道:“她应该是将书借给了苏域,所以我们要去京城索书还库。” 冉冉眨巴了眼睛,试探问:“师父?您要私闯皇宫去管皇帝要东西?” 苏易水站起身来,耐心修正道:“是我们。你忘了,我说过,你不可离开我半步。” …… 修真与尘俗原本是泾渭分明的两界,彼此间奉行的是互不干扰。不过管人借了东西,就算是皇帝老子也该原物奉还。 冉冉觉得师父言之有理,而且能去京城那种繁华之地,对于她这种年纪还小,修仙意志未坚之人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丘喜儿和高仓也很兴奋,跟着师父去惯了穷乡僻壤降妖除魔,这次总算能去天下最鼎盛之地,感受下十里霓裳,夜市千灯的热闹繁华了。 不过当他们终于来到了京城外,却被迫在京城外小树林里歇宿的时候,三个徒弟的美梦稍微有那么一丝丝的破灭。 丘喜儿犹不死心地问:“师父,我们今晚就歇宿在这?往前走一走就入城门了,而且城里应该也有便宜的客店,花不了几个钱的……” 二师叔在树下的地上铺了草席软垫,苏易水盘腿坐着,吩咐道:“你们几个,自寻了细软的树枝睡下,若是掉下来,就罚写一百遍轻身诀。” 这些日子来,高仓和丘喜儿的轻身术也进展神速,不过整宿睡在细软树枝上还是很有些难度的。 不过师父的吩咐,他们也不敢反驳,冉冉带头第一个跳了上去,她选择的是一棵松树,虽然枝繁叶茂,可都是针叶尖尖,若想睡在上面,无异于睡在针板之上,比师父的要求更难。 丘喜儿和高仓看冉冉主动给自己加了功课,更不好跟师父讨价还价了。 于是他们各自选了棵枝叶还算结实的杨树跳上去,不过师父吩咐了必须在细枝上,自然要挑着树梢来睡。 不过到了夜里,两个人便发现自己决策失误了。杨树的枝叶固然结实些,可是那树也高啊,一不小心摔下来时,叫得真是一个凄惨。 在丘喜儿又一声扑通惨叫声里,冉冉猛地睁开眼睛,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 只见京城上空黑云遍布,电闪雷鸣,似乎要有阵雨来袭。 她转头看向树下时,发现师父也没有睡,正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方才,他盯看她多久了…… 当发现冉冉转头看他时,他才调转清冷的目光看向了京城方向。 想到师父不知看了她多久,冉冉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烫的感觉,为了化解有些尴尬的气氛,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问道:“师父,这雨怎么下得这么蹊跷,偏偏只城中下雨,而城外却是朗月星空?” 苏易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幽地看着京城的方向,然后对冉冉说道:“不专心睡觉也该罚,明日写二百遍轻身诀!” “……” 冉冉只好闭上眼,专心睡觉。不过只过了一会,古灵精怪的少女突然又睁开了眼,直直望向师父。 师父果然还在看她! 这一次,被抓个正着,苏易水躲闪眼神也来不及了! 两个人在月夜松林中,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四目相对,半响无言。 最后竟然是冉冉先躲了,在树梢上慌忙转身,想避开师父有些炽热的眼神。 结果扑通一声,冉冉也“哎呀呀”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第二天起身后,在河边洗漱时,丘喜儿还很欣慰。她昨晚掉下来三次,大师兄掉下来四次,而冉冉这么优秀的人也掉下来一次呢。 她的修为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就在这时,师父拿出了二师兄上次送来的六个小罗盘,这一看就是曾易师叔的手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因为串了链子,挂在脖子上就像大吊坠的项链。 冉冉发现这个很像当初在望乡关时,秦玄酒拿着的那个。只不过这个小了很多,式样更精致。 苏易水告诉他们,这个能预测吉凶。若是罗盘乱动的时候,就代表有魔物靠近,须得加倍提防。 丘喜儿表示不解:“我们去的又不是穷山恶水,而是京城繁华之地,须得用这个吗?” 苏易水却没有回答,径自朝着京城方向走去。几个徒弟赶紧跟上,只是冉冉低头看着脖子上挂着的罗盘时,心里顿生淡淡的不安…… 苏易水还算残存为师的人性,晨起入城后,请了三个一夜没有睡好的徒弟去生记吃的水煎包。 冉冉发现,沐仙师在吃喝这一方面还是很靠谱,三十年老摊生记的水煎包鲜美得想叫人吞舌。 不过她发现师父并没有吃,只是在一旁默默替她夹着包子,还给她调蘸料汁。 醋是苏易水方才在隔壁百味斋沽的小坛陈醋,只加半勺,辣油三滴。调配精准,完全按照《玩经》,堪比配毒的架势。 摊子的老板年近五十,对这种自带一坛醋来蘸取包子吃的客人倒是多看了几眼。 等他们吃完了算账的时候,老板还乐呵呵道:“以前也有客官带着百味斋的醋来吃包子,我想想……好像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美得像画儿似的大姑娘,啧啧啧。人美不说,出手也阔绰,吃饭时,给的打赏就是一片金叶子呢!足金的啊!该说不说,小姑娘你也长得美甚,又这么会吃,跟那位小姐一样,都是神仙样的人物啊!” 说完这话,老板眼巴巴地看着结账的薛冉冉,指望着她也给些赏钱。 毕竟百味斋的坛封醋可不便宜,那是专供给京城贵人的,一坛子就要五两银子呢。 这么讲究吃喝的,说不定是哪个宅门里跑出来的小姐,肯定是要给赏的。 结果冉冉伸出了空空的手爪,很是抱歉地说道:“八盘包子,六碗鸭血鲜汤,我方才给了你半两银子,你还得找我五文钱。” 老板的脸微微一垮,尬笑着找了零钱。 冉冉不是不想大方些,可是西山灵犀宫的门规就是艰苦朴素,像老板说的那类吃一顿包子就打赏一片金叶子的奢靡行为,简直可以原地逐出师门了。 冉冉知道那老板说得是谁,大约就是沐清歌本人了。 再想想沐清歌本人的歹毒算计,冉冉有时候真是觉得前世的沐清歌和现在的沐仙师完全是两个人。 以前神仙样的奇女子,怎么现在心思变得如此不堪? 不过想到沐清歌当初跟现在的皇帝苏域过从甚密,她背靠苏小王爷,自然是有大把的钱银可以挥霍了。 他们西山现在的花销,可都是师父看诊赚取的辛苦钱,自然要像二师叔那般精打细算,锱铢必较了! 刚从包子铺里出来,丘喜儿拉着大师兄去买糖人去了,而二师叔和大师叔则被师父吩咐去什么巷子料理他们要在京城落脚的地方了。 冉冉跟在苏易水的身后,正准备再逛逛时,天上又是阴云密布,师徒二人被堵在了街市巷子的长檐下了。 看着路面上雨珠乱溅,行人匆匆避雨,冉冉有些好奇地望着天:“京城还真是龙地,雨水怎么这么多啊?” 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师父,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跟昨夜一模一样…… 也许是怕雨水溅落到小徒弟的身上,苏易水微微侧身而站,正好将冉冉半环在了身前,替她遮挡着雨,可他身上的衣衫却被淋湿了,贴在肩背上,勾勒出男人迷人而结实的背部曲线。 冉冉稍微一抬头,就能碰到师父的下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师父的脖子,那符瓶被师父放在了衣领子里,也看不出颜色有什么变化,现在灵泉的阴气时不时就外泄一点点,影响着师父的心绪。 万一师父没有控制住,说不定又要亲吻她了…… 想到与这个高大男人亲吻的炽烈,冉冉的小耳垂不由得一点点的晕红了。 可她再抬起头时,却发现苏易水并没有看她,而是扭头看着一旁屋檐下一点点落下的雨珠,这种避嫌透着几分刻意,似乎他也怕她误会什么,才特意如此的…… 就在这时,又有人三三两两地跑到了屋檐下避雨,总算是冲淡了二人独处的暧昧。 可因为人太多了,冉冉被挤进了师父的怀里,苏易水单手抱住了她,免得她跟别人挨挤。 这类等雨停的无聊时光,避雨的人自然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最近这鬼天气也不知怎么了,几乎每天都要下雨,老子早晨出门时,连一双干爽的布袜都没有!” “可不是!真想去龙王庙拜拜,能不能将雨水挪挪位置,方圆百里,只京城连绵大雨,也真是太邪门了!” 提起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几个避雨的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抱怨起来没完。 不过还好,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雨终于停歇了。 只是雨后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似乎没有下透。 等雨水停歇时,苏易水举步来到了京城的内河边上。河道里的水已经涨满了,据说因为这百年不遇的连天大雨,水工部的人已经开始挖凿河渠,将满溢的河水疏导出去。 不过听说前些日子,那工地又发生了命案,连死了三个人,所以这工事只进行一半,又暂缓了。 冉冉看师父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看,她便也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师父。 可就在她靠近水面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闪,水底似乎有什么游鱼的鳞片,亮得有些晃眼。 待她再定睛细看时,河道水色黑幽,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就在这时,冉冉低头看向了自己脖子上的罗盘,突然发现上面的齿轮正在疯狂地转动着。 冉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了师父手,赶紧将他扯离了内河。 望乡关的经历告诉她,河水有怪,在搞不清楚事情前,还是躲得远些为好。 “师父,我的脖子上的罗盘方才动得厉害。” 苏易水点了点头,对她道:“回去告诉高仓和喜儿,不可随意接近城河。”说完之后,他又开口说道,“走吧,看看羽童他们有没有料理好落脚的地方。” 说完,苏易水似乎不想探查河底的究竟,举步便离开了内河。 冉冉回望了一眼平静的河面,只能举步跟上。 当冉冉跟丘喜儿他们汇合,一起跟随师父来到京城西巷一处僻静的大宅子时,打开平平无奇的大门,这若大的庭院里面居然有雕梁画壁的屋舍长廊,看起来奢靡大气。 这里不像小气的二师叔能租住的宅子。 当听到苏易水淡淡说,这里其实是他在世俗的产业,而非租来的时候,没见过世面的三个徒弟再次大吃一惊。 撇开这寸土寸金地界的京城大宅子不说,这厅堂里的家具摆设,悬挂的名画,摆放的古董,个个看起来都是价值不菲。 实在不能想像常年穿着半旧长衫的师父,竟然是这等深藏不露的富豪。 不过细细想想,苏易水好歹也曾经是平亲王的儿子,手里阔绰也很正常。 但是平亲王当年造反失败,已经被褫夺了封号家产,为何苏易水能保留这份京城里的产业呢? 当冉冉小心地探问苏易水这个问题时,苏易水则淡淡道:“我不在宗府典籍,这里也不是王府的产业,是我的私产,一直挂在曾易的名下。” 他在修真前是外室私养的孩子,虽然后来从了苏姓,却并不在苏家的族谱里。而他说这不是王府的产业,显然是指这里不是平西王赠与他的家底。 难道说,他当初修真拜师的同时,还在山下挣了份若大的家产,所以才能在平西王兵败后,安然无恙地保留了这一份私产? 冉冉一时想到,曾师叔当初落难的时候,也是被师父扶持着重开了温泉汤馆。那汤馆专供达官贵人,装潢不菲,光是靠着师父一年给三瓜俩枣看病,可能远远不够,看来师父的家底真的很厚重,就算不成仙,王爷老子被杀,他也是个富贵中人。 不过这里二十年来只有三个老仆在维护,屋舍里难免有不周之处,所以苏易水方才让羽童他们先过来,带着人稍微收拾一下好住人。 因为屋院够大,每个徒弟都分到了一间房。冉冉发现自己的屋舍跟在西山一样,都是临水而居的。 师父对此的解释是,她五行从木,挨着水,对身体大有裨益。其实师父有些多虑了,她不挨着水也不能渴着,因为当天夜里,又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第 50 章(伤感离愁) 冉冉裹紧了棉被准备赶紧睡觉, 可她又忍不住探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那是一片说不出的浓黑。 于是她又起身关窗,可是透过窗,她却看到师父撑着一把伞, 立在屋檐之上, 在瓢泼大雨里, 抬头看着天际闪电划过的方向…… 他因为附身白虎,后遗症还未彻底好,如此淋雨就有些不妥。不过冉冉识趣,并没有去打扰师父。 她能感觉到师父的心里有一处深潭,外界的风雨都惊扰不到他的潭底。只不过那一处究竟藏匿着什么样的伤感往事,似乎也不是她这个做徒儿能探究的。 第二日吃完早饭的时候, 冉冉替师父煎好了调息内伤的药,给他端到了水廊上,看着他喝药。 自从天脉山的事情之后,冉冉一直都翻看医书,特意给师父调配了这滋补元气安神养身的汤药。 丹丸一类滋养的都是灵气, 想要滋养肉身的,还需要这些汤药才更有效力。 苏易水很不耐这些味道苦涩的药汁, 一向冷静老成的人, 却可以端着碗,瞪看着药汁良久也不能饮下。 冉冉没有办法,只能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看着苏易水,免得他趁她不注意,将药汁泼到一旁的水池里。 为了转移师父的注意力, 冉冉干脆直接伸手一边端碗让他快喝,一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师父, 修真之人不是应该摒弃红尘的享受吗?您置办这么多的产业是为何?” 这法子似乎奏效了,顺着冉冉的手劲,苏易水终于痛快地喝了这碗药汁,不过他的一双浓眉却皱得锁成了疙瘩。 冉冉赶紧拿出自己备好的蜜糖梅子捏一颗最饱满的,塞入了师父的口中。 只不过塞得太着急了,她尖细的指尖,不小心也跟着入了口,被那薄唇轻轻吮了一下。 冉冉一愣,赶紧收回了手,还没来得及羞臊一下,就听苏易水缓缓说道:“因为当时有人喜欢花钱,总是为了享乐,接受不相干之人的金银,那时我就在想,若是我有这些,她就不必花别人的钱,被人说嘴非议了……” 冉冉没想到师父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的。可是那时他身边最能花钱的……就是沐清歌仙师了吧? 冉冉表情一时间有些微妙,迟疑道:“师父,您不是最恨铺张浪费吗?怎么还如此助长奢靡?” 苏易水用力咬着嘴里的梅子核,眼睛看着她,似乎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轻声道:“她从小也是富家的小姐,因为家中生变,而带着唯一的妹妹入了西山修真。一个魔修的奇才,哪个做师父的得了她都是如获至宝,管教起来也就格外严格。也许因为太严了,她小时一点都没有别的孩童的烂漫时光,心里总有些缺憾吧。当终于大成的时候,喜欢的却是吃喝玩乐,过得如无状的孩子般……从小富养,后来又是常年在山上苦修的人,你能指望她入了红尘会对金银有什么概念吗?” 若是他嘴里的“她”指的是沐清歌的话,倒也合情合理。这就是沐清歌为何恣意张扬,又讲究吃喝的缘故了。 听苏易水的口气,并无指责,反而是宠溺满满的语气…… 而且他这种拼命赚钱好让师父花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孝敬尊长,倒像是穷小子拼命赚钱养媳妇…… 想到苏易水种种拧巴的背后,竟然是如此喜欢着沐仙师,冉冉一时心里有些涩涩的。 也不是嫉妒,只是微妙的难过,另外更多的是担心。若沐仙师是好的,师父如何恋慕她都没有问题。 如此仙侣,也是般配的一对! 可是沐清歌那是什么烂人品啊!简直是心思歹毒,阴沉可怕,若师父还是执迷不悟地喜欢这种蛇蝎女子,岂不是要被她拖累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冉冉有些生闷气,硬邦邦道:“师父何必如此,人家愿意花别人的钱,说不定是喜欢别人。又不是哪个有钱,她就跟哪个!” 她一时气闷说出这话,可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师父的眼神……有点可怖,仿若灵泉附身…… 他便这般直直瞪着她,似乎她不道歉,这事情便不算完。 冉冉难得脾气发倔,此时也是倔神附体,坚决不能屈从于师父的眼神。所以她扔完了硬邦邦的话之后,便也一脸坦然拿起药碗,转身便走。 别人家的门派,都是为师者担心徒弟们年龄小,贪恋男女之情,耽误了修仙大计。 可他们西山灵犀宫倒好,全都拧着来,做徒弟的还需操心尊上是否爱错了人。 那天冉冉一宿都没睡好,稍微迷糊一点,就梦见了师父跟沐仙长恩恩爱爱,一起在廊下弹琴,瀑布下饮酒,水中相拥热吻…… 总之,她与师父的种种画面,全都在梦境里换了沐仙师来演绎……结果一夜的梦境感受,若非要贴切地形容的话,那就是被喂了一嘴的狗屎。 以至于吃早饭的时候,冉冉都是精神有些恍惚,再深的灵气也抵挡不住被梦恶心到的颓唐心情。 不过苏易水似乎已经忘了忤逆小徒弟昨晚气他的事情,大清早时,他亲自出门又买了生记的水煎包回来当早点。 丘喜儿吃着吃着,才发现小师妹似乎跟师父别劲儿呢,明明那醋就在师父的手边,可是冉冉也不去拿,什么也不蘸取,鼓着小脸干噎着包子。 而师父也绷着个脸,整个早晨一句话都不说。 待吃过早饭后,丘喜儿偷偷问冉冉跟师父怎么了。冉冉低低叹了一口气,问道:“师姐,若是有一天,沐清歌成为了我们的师娘,你会如何?” 丘喜儿也被这种可能吓了一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然后想了想,叹息着道:“还能怎么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师父要娶媳妇,这些都不归我们管啊!自然是攒银子包份子钱了。不过你想想,前世沐清歌的名声都烂成那样了,师父还是不顾争议,舍了修为去救她,这是多么深厚的感情啊!师父若是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就算是毒美人,我们当徒弟的,也只能恭喜恩师了……” 说完这话,丘喜儿又打了个激灵,然后嘻嘻哈哈道:“冉冉,你的小脑袋瓜可真有意思,老想这些有的没的。依我看现在师父得疯了,才会想着跟她再续前缘。” 冉冉直眼听着,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想岔了,倒不如三师姐想得开。 师父喜欢谁,是魔是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她这个做徒弟的,有什么资格跟师父甩脸子闹别扭呢? 丘喜儿说得对,她管得实在是太宽了!于是到了下午时,她也不好再跟师父怄气,寻了机会,讪讪跟师父搭言几句。 幸好苏易水也不是小肚鸡肠的长辈,看徒儿主动示好时,他仿佛也是等了许久一般,很努力地接着小徒弟百无聊懒,干巴巴的话题。 如此几次之后,师徒关系仿佛又是水过无痕,一番通畅了。 冉冉虽然脑子总算是转了这道弯,可是心情依旧不甚畅快。 一时间她看着蜘蛛修补着被大雨冲破的蛛网,想替白忙一场的蛛儿叹气;碰见亭廊下残落一地的花瓣,觉得花红无百日,落泥徒悲伤。 最后惹得一向爽直的大师兄都被小师妹感染得对着屋外的连天大雨叹气。丘喜儿问大师兄怎么了,高仓呆呆看着外面的雨道:“就是觉得像小师妹这样长出一口气儿,还……挺舒服的。” 丘喜儿也觉得有道理,手托下巴,看着风雨落花,也大大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此来京城,可是有正经事情的,就算少年初识愁滋味,也得先将正事做完,才可以继续悲春伤秋。 苏易水要向皇帝要一本陈年旧书,可不是敲敲皇宫大门就能搞定的。 大齐的皇宫地基特殊,暗藏玄阵,所有的修为灵力,在入宫的那一刻,都会被消解克化。 总之,想要凭借异能入宫是完全不可能的。而苏易水的头上还顶着逆王私生子的名号,更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敲皇宫大门,找他的小皇叔攀攀交情。 于是,就只能耐心等待着皇帝出巡,拜宗庙,走皇寺的机会,看看能不能跟苏域搭上话。 苏易水来了京城以后,似乎并不急着要书,他这几日一直徘徊在京城的内河水潭之间。 不过冉冉脖子上的那个罗盘再也没有动过,而那内河里似乎也再无什么异状。 如此几日之后,苏易水终于有所行动,不过却是请了宫里的一个老太监在茶楼饮茶。 那太监似乎是认得苏易水的,只摇了摇头,低低说道:“不是远远地走了吗?远离俗尘挺好的,怎么又来了这是非之地?夫人若是还在,知道你来了京城,得多担心……” 苏易水看起来很尊重这位老太监,亲自给他冲泡了一杯热茶,端送到他的面前:“母亲故去后,她的后事都得益于郑管事您,才不至于暴尸荒野,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 这位姓郑的太监,摆了摆手道:“往事不必再提,你过得安好,夫人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苏易水接着说道:“我有些东西还在宫里,此来是想取它,不知最近几年宫里可曾修缮过?” 郑管事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当年先帝养得奇士为宫里重新布置的风水,所有的宫宇都是严格按照图纸建造。现如今的陛下至孝,对于先帝修缮的宫殿除了日常维护,并无什么改动。” 苏易水不动声色地问:“可是我听说,宫里的问潭似乎扩建了?” 郑管事这才想起来,点了点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那应该是二十年前,陛下刚刚即位的时候,许是年少爱玩,喜欢跟妃子们湖上泛舟,所以便命人深挖了问潭,扩建成了问湖。” 苏易水点了点头:“陛下的书斋也还是先帝用的那一间吗?” 郑管事点了点头:“没有变,还是那间……我记得您那时曾在御书房里得了先帝的召见。原以为认祖归宗在即,没想到平亲王却……咳,往事不可提。如今陛下的书房是不准我们太监入内伺候的。能进去的两个宫女,还全都是哑巴,他平日也就是召见朝中的重臣,或者召见异人馆的奇人时,才准他们入内……” 苏易水听得眯了眯眼睛,:“异人馆?听说陛下爱才,寻访了许多奇人异事,不知是不是真的?” 老太监看着茶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再转身看看带着薄纱帷帽的苏易水,小声道:“的确如此。皇宫的东边,有片园子,人称异人馆,里面都是陛下招揽的人才。每次有新人时,若是特别的,偶尔会得入宫的机会,受到陛下的召见……对了,明日会有位高人入京,陛下似乎急着想要见他,昨日还给异人馆送去了入宫的腰牌……” 苏易水得到了这消息,就此谢过这位老太监,冉冉看到师父动作优雅地给了太监一张百两的银票子。 而那太监推拒了两下后,将银票子收入了袖口里,末了又叮嘱了一句:“战娘娘如今也在宫里住着,我看你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看来这位老太监也是当年京城宫变的亲历者,跟苏易水的母亲似乎也是旧识。 说完,那个老太监便起身离去了。 异人馆? 冉冉觉得这词有些熟悉,突然想起昨日在生记吃包子的时候,听到邻桌说起过,说是那异人馆这几日总进马车,似乎又来了不少的奇士,不过这些年总是见新人进去,却不见异人馆扩建,也是怪了。 当时冉冉听了,也没听出个究竟,现在才算闹明白根由。 苏易水这时起身对冉冉说道:“走。” 冉冉老实跟在了师父的后面,又来到了城门处的茶馆,这一喝,又是半天的功夫。 就在冉冉吃了两碟子栗子饼后,一个身高八尺的黑脸大汉入城了,他并没有排队,而是冲着城门守军亮了手里的腰牌,便带着随从径直入内了。 苏易水带着冉冉起身走了出去,不快不慢地跟在了那大汉和他随从的后面。 转入街巷的瞬间,冉冉感觉到周围气流突然凝固,师父立即设起灵盾,然后在那大汉转头时,一个弹指利落击打,就将那大汉放倒在地,而随从也被他快如闪电地一一点倒在地。 冉冉瞪大眼睛,有些不确定师父是不是改行劫道了。 苏易水弯腰从大汉的身上解下了腰牌,还搜到了一封异人馆邀约的书信。 据这信里所写,此人叫豹鸣,乃是随云山人氏,通晓驭兽异能,所以受了异人馆的邀约,来为陛下效力。 冉冉注意到他宽大衣袖子里的右手掌,居然是一只兽爪,看上去像个五彩斑斓的花豹子一般,果然不是常人。 这种人身出现兽像的样子,让她莫名想起了望乡关那个与鱼儿合二为一的女人。 难道……这个豹鸣也会七邪化形咒这样的禁术吗? “师父……您到底要做什么?”冉冉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易水伸出自己右手,默默看着它,片刻的功夫,他那修长的手掌就化为了一只豹爪。不过,这不过是寻常的障眼法罢了。 跟那男人所会的奇术,有根本的不同。 他反复看了看,然后说道:“这种障眼法保持不了太久,我们要快些。” 冉冉有些猜到了他的想法,看来师父要李代桃僵,冒充这位豹鸣异士前往异人馆。 这时,苏易水掏出了方才顺路买的一盒油彩交给了冉冉,让冉冉将他的脸涂黑,而胡子则是剪了昏迷不醒的豹鸣的拿来用用。 待贴上胡子,原本风雅如谪仙的男人就这么变成了黑脸黑胡子的大汉,看起来……很像土匪。 冉冉从来没有做过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一边给师父粘胡子一边不放心地问:“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 苏易水低头看着半噘嘴的小姑娘,淡然问:“既然觉得不好,干嘛还要帮我做?” 冉冉垂着眼角,小声说道:“我相信师父的为人……” 苏易水勾了勾嘴角,语调转冷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冉冉迅速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老虎学咬人……师父您多亲近些品德高尚的,自然行事也就方正起来了……” 师父既然喜欢沐清歌那样的,就算天生的好底子,也要跟着学坏了,冉冉见缝插针,感化一下自己的师父,总归是希望他老人家不要跟着坏女人学歪了。 这次苏易水瞪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至于昏昏大睡的那几个,苏易水总算是没有将他们晾在街头,而是寻了家客栈,只扶着他们推说是醉酒,开了间客房,让他们继续睡下了,这样也免了他们被人发现,自己这边穿帮露馅。 而苏易水则带着同样简单易容的冉冉他们,摇身变为豹鸣和他的随从们,径直去异人馆踢馆去了。 皇宫东侧的异人馆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半旧的大门,甚至连匾额都没有。苏易水还是跟路人打听,才知道这便是异人馆了。 这“异人馆”其实也是京城里的百姓起的。朝廷三司六部里,都没有这个衙门口。 不过看看从门里进出的人,顿时明白这“异人”二字从何而来了。 方才进去的一个细瘦的老道士,走路的时候脚尖不挪动,像被风赶着一般,飘飘悠悠地滑入了门里。 还有个女子,头穴饱满,面带淡金,一看也是入了结丹的能人。 至于其他入门之人,都能看出是带着些根基修为的。 据说这处大门看似破旧,青苔爬满墙根,可门里却是美轮美奂,玉食美婢,陛下拿着真金白银供养这些异士贤才,若是能住进去,真是从此不思做神仙了。 冉冉其实有些好奇,陛下就算爱才若渴,在京城里养着这么多的异士,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啊,世俗之人,就算对修真敬仰,也无非是图个长生不老,在京城里多驾起几口炼丹炉,才更靠谱些啊! 苏易水慢慢打量着大门,而羽臣走了过去,伸手叩响了门环。 大门并没有开,而是有人在门内喊道:“来者何人?” 苏易水拱手道:“随云山豹鸣,受邀约来此。” 他这一拱手,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自己那只幻化出来的豹纹兽爪。 门里的人看到了,过了片刻,就请他和他的随从们走了进去。 接待师父的,正是方才飘入门里的那位老者,待到近处时,才发现这老者的左右眼睛不一样,右眼仁是黑色的,而左眼则呈现出淡金的颜色。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带着薄纱帷帽的苏易水,缓缓说道:“敢问居士,可否脱帽相见?” 苏易水坦荡除帽,露出了一张……黑黝黝的毛脸。 那老者盯看着他的脸,又看了看他幻化出来的豹爪,微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笑开道:“此前望乡关呈上异化成鱼的人尸,老朽还想着,世间真有七邪化形咒这等已经失传的奇术?现在见了阁下,这才全信了。相信陛下得了您这等奇才,定然龙心大悦。” 苏易水淡淡开口道:“过奖了,敢问尊下是……” 那老者回道:“我乃这里的主事,您可以称呼我为老冯,陛下已经等阁下甚久,待我回禀陛下,您便可入宫面圣。” 说完,他便让侍从将苏易水等人引入了西南方的一处院落里。 待他们入了房门时,羽童刚要说话,苏易水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绕屋走了一圈,伸手就从床下房梁上等处拽出了几张符。 冉冉从药老仙那得了不少灵符,对此也是有所涉猎,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些是传声符。 屋内人说话的声音,都可以丝毫不差地传入到贴符者的耳中。她明白了之后,立刻清嗓说道:“师父您能获得陛下的隆宠,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而苏易水则淡淡说道:“皇宫不是你们这些乡野出身的人能入的地方,一会我入宫后,你们就去街市上给我选买些吃喝。我怕这里的厨子不知我的口味,我会吃不惯。” 如此安排之后,待到那老冯领着苏易水入宫觐见的时候,冉冉几个小的和师叔就有了合理的名目也出了异人馆。 想到师父要孤身一人入宫,冉冉不免有些担心。师父原本还笃定着她必须跟在他的身边。可是深入龙潭虎穴的时候,他却撇下她,一个人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