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陨落万念俱灰时 大晋王朝的冬,总是极冷的。盛雪纷飞,寒风凛冽,树枝枯损嶙峋,万物一片败景,隐有几分萧瑟凄苦。 今日,又是阴冷雪日,王府内罕有人至的冷院更显凉薄凄楚,院落里尽是枯枝败叶,便是角落里的野梅都吝啬盛放,悄然落败。 叶非晚躺在病榻上,身上盖了一层青色粗麻棉被,屋内洋溢着几分暖炉烧尽后的刺鼻味道。 芍药吃力打了盆水放在暖炉上,捡了几块木头添到暖炉里,还没等直起腰身,病榻上叶非晚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煞白。 顾不得其他,芍药飞快从衣袖掏出白色粗麻绢帕,凑到叶非晚唇边:“小姐,你没事吧?可不要吓芍药……” “瞧你,乱紧张。”叶非晚虚弱着将芍药手里的绢帕拂开,秀丽的小脸痩骨嶙峋,苍白如纸,凌乱长发散在枕头上,青丝衬的她越发没有血色。 “小姐……”芍药还欲说些什么,手突然就抖了抖,雪白的绢帕被鲜红的血染红了,夹杂着咳出的血块,触目惊心,当下她的眼泪“啪嗒”掉了出来,“小姐,您都咳血了,身子骨本就弱,哪能这般折腾……” “芍药,”叶非晚只觉自己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痛,似有人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削她心尖上的肉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无事。” “怎会无事……”芍药拿过一旁的暖袋放在叶非晚胸口煨着,“小姐,您给王爷说几句好话吧,他待您那般好,定然会把您从这冷院里接出去……” 芍药口中的“王爷”是封卿,是当朝靖元王,当今圣上七子。芝兰玉树出尘绝艳,他是风流才子,更是治世能人。 只是……待她那般好?叶非晚听着,本枯井一般的双眸动了动,如死水微澜,他待她不过只是王爷对王妃的好罢了,给她权势,地位,金钱。 她是他的妃,仅此而已。若是旁人坐在她的位子,他也会待旁人好的。更何况,这个位子,是她央着一国首富的爹找陛下求来的一纸婚书,是她逼着他娶她的。 而他,心底是有旁人的,她以为嫁与他后,他与她举案齐眉,他带她北游南巡,他予她权势地位,是因为爱。 然而不是,他不爱她,分毫没有。 叶非晚想过的,即便不爱,他若是一直待她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是愿意的。 可是!在她为妃三年后,他纳了侧妃柳如烟,那个……酷似他心上人的美人儿。 于是,她嫉妒了,她想要将柳氏推入莲池,要她永远消失在封卿身边。可还没等她动手,柳氏便自己掉了进去。她看着在莲池里起起伏伏的柳氏心中唯有快感。封卿赶来了,他把柳如烟救了上来,他对那女人呵护备至。 一场大吵,她将手中银簪刺入他胸腹,而她也被罚搬入冷院。 如今已近一年,二人鲜少见面,亦……不愿再相见。 “小姐……”芍药还在小心唤她。 叶非晚抬眸,忍着深入骨髓的痛伸手,皮包痩骨的手背细微颤着,抓着芍药小臂:“这几年跟着我,你受苦了。” “芍药不苦!”芍药使劲摇头,泪却是流的更凶了,“小姐,您好生歇着,芍药给你把药端来,净口洁面,您素来爱洁净的……” 道完,她将她的手妥帖放在暖袋上,回身在暖炉上的水盆舀了一杯温水,另一手端过烫人的药汁:“小姐,您先漱口,再喝药……”小姐的嘴里,尽是血迹。 叶非晚听着,却只是摇头,勉强一笑:“药还冒着热气呢,先放着吧。”接过了温水,漱了漱口,扭头望着病榻旁的阑窗,“芍药,我想瞧瞧窗子外头……” “小姐,如今天寒……” “好芍药,我在这榻上闷了两个月了,便让我瞧上一眼吧。”叶非晚眯着眼睛,讨好一笑,双眸眯成一弯月牙。 芍药一僵,终究拗不过:“只一小会儿,小姐当好生抱紧暖袋。” “嗯。” 阑窗刚开一条缝,便被冬风生生撞开来,狂风卷集着飞雪涌入屋内。 叶非晚呆呆瞧着窗外,好久:“芍药,那棵老歪脖子树,还在呢……”她突然启唇。 “是啊,”芍药似也呆了,望着窗外一时连关窗子都忘记,“咱刚来时,小姐和奴婢还坐在那老歪脖子树上赏月呢。” “是啊……”叶非晚应了声,“芍药,你说,爹从小就告诫我,这金子最重要了,到头来,我怎得为情落得这副模样……”她的声音,似是迷茫。 芍药闻言,似越发伤心了:“小姐,您想老爷了吧,等着王爷肯放了咱们,小姐,咱们便给老爷守墓去……”说到此,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老爷……终究财大震主,被王爷亲自剥了身份,贬去江南,却……病死在途中。 “等他放了咱们,等他放了咱们……”叶非晚低声呢喃着,可眼底泪再无控制纷纷砸落,“他不会放的,芍药,他不会放的……” 被打入这冷院前夕,她找到被她一簪刺伤正被太医医治的封卿,她跪在他房门前,跪了一个时辰,他出来后,她对他重重磕了三个头,只求一封休书。 可是……他却不放过她,他说她想求一封休书是做梦,他说他即便死都不会放过她。 如今,由不得他放过与否了。 掀开被子,将手规规矩矩交叠放在身前,端正躺在榻上,紧锁的眉心舒展,她安静正姿,眉目恬淡。骨子里的痛,似淡了些,风雪交加的寒也渐渐消失…… “小姐,风寒雪冰,不能久开窗,奴婢关了窗子了。”话落,已抓住阑窗边沿。 “……”却无人应声。 芍药手猛地一颤,阑窗再次被风雪撞开,阴沉天色,呜咽风声,凛冽寒雪,以及榻上,双眸逐渐游离的秀丽女子…… “小姐,小姐……”她哑着嗓子叫着,声音喑哑。 她终究……大限已至。叶非晚静静想着,冷院一年,本一场风寒,谁成想入了肺腑,成了痨病,他倒是为着王府颜面,派人抓药吊着她这条命,可是她却不愿再治了,应付着请来的太医,日日送来的药倒了…… 便这般吧,便这般吧……她想。 若有来生,只愿……只愿再不作贱自己…… …… 王府正厅一侧书房内,靖元王封卿褪下狐裘披风,露出紫袍蟒服,颀长身姿坐于书案之后,眼前尽是政务折子。 他当初被父皇早早封了王,断了皇位后路,谁曾想过,如今父皇年岁已大,皇兄又是废物,而今他为监国。 今夜本该忙碌,可眼下却不知为何,竟是什么都看不入心。 “爷,侧院柳妃送来茶点的人正在外头候着,说您忙于政事,定然心有疲惫,要您保佑身子。”身边伺候的下人高风恭敬道着。 封卿却是应也未应,手执朱笔,瞧着手下折子,半晌落不下一字。 “爷,后边冷院……”高风的话还未道完,却见封卿手中朱笔蓦然一顿,一滴馨墨落在折子上,晕染一片。 高风心底一颤,继续道着:“后边冷院那儿有消息,王妃……病还未好。” “与本王何干?”封卿双眸骤然紧缩,声音冷凝,“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语罢,手却不自觉抚向肺腑处,簪伤已好,却不知为何,今日竟在隐隐作痛。 此刻,书房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封卿本就无看折子的心思,如今被这喧闹一吵,心底越发烦躁:“去瞧瞧。”他不悦道。 “是。”高风点头朝着门口走。 门外有两个下人,一站一跪,站着的那人,高风方才就瞧见了,侧院柳妃的下人杜鹃,手里拿着盘膳盒,隐隐透着香甜。 “杜鹃姑娘,王爷今日无用茶点的心思,还是请回吧。”高风对着杜鹃挥挥手,杜鹃朝着书房望了一眼,左右这也非王爷第一次回绝,是以朝着身边跪着的女人嘲讽一笑,撑着油纸伞裹紧棉衣走入风雪里。 高风这才得闲扭头望着跪着的那人,单薄的衣裳在这风雪里着实可怜,风一吹怕是就能将那瘦削的女子吹跑,雪落其身化为水,连一头散乱长发都弄湿了,狼狈的紧,脸色被冻得青紫,手上尽是冻疮,可她却毫无知觉,死气沉沉。 “芍药姑娘,王爷今儿个心情不好,怕是不会想听王妃的事,”高风摇头叹息一声,“赶明儿我差人送些名贵草药过去,太医说了,王妃这病,得静养……” 对冷院,他们自也不敢怠慢的,毕竟……普天之下能刺伤王爷、还能让王爷隐瞒下来不让任何人追罪的人,怕只有王妃了。 “高总管,”芍药闻言,却仍旧面无表情,她抬首,声音死寂,“小姐去了。” “啪——”书房内,陡然一声巨响,惹得门外众人纷纷伏首,寒冬腊月,跪了满地的精兵良卫。 “芍药姑娘,你方才……说什么?”高风觉得自己大抵是听错了,那曾生龙活虎满京城追着王爷跑的女子,怎会说去就去了? “小姐去了。”芍药复又道一遍,泪,砸在雪地之上,打出小小的圆坑。 高风不知自己如何进入书房的,只恍恍惚惚行到王爷跟前,见到王爷仍旧紧攥着朱笔,仍旧一字未写:“爷,方才芍药姑娘说,说……” 说什么,他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一向不耐的靖元王,此刻却没有催促,仍旧一动未动。 “……王妃去了。”完整的话终于道出来了。 “啪——”封卿手心,朱笔断,馨墨溅,手心血渗出,染红了一片纸页。 “嗯。”最终,他轻应,“拉出去埋了吧。” 却在高风转身离去瞬间随之起身:“那女人素来诡计多端,本王定要亲自目睹她入得土中!” 话落,未着披风,人已然行出书房,身形平添几分慌乱。 第2章 重生不知羞耻时 夜色漆黑,夏雨阵阵打在蕉叶上,声声入耳。 红色灯笼挂在内院走廊上、卧房中,给冷肃的夜平添几分诱色。 靖元王府內寝,女子搀着醉醺醺的男子,望着他出尘的眉眼,满目欣喜与羞涩,她拿过桌上的清茶:“来,将这醒酒茶喝了。” 男子睨她一眼,目光多了醉意,不似平日里那般清冷,他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一炷香后。 男子只觉周身一阵燥热,心底似有火苗在徐徐燃烧,直至成燎原之势,欲抬手,却满身无力。 后背,一只小手弱弱爬上他的肩头,泛着馨香的身子骨贴了上来:“封卿,今日圣上赐婚,下个月,你我便是夫妻了。” 男子回首,眼底炽热却又含着怒火:“茶里有什么?” “嘘——”女子伸出葱白手指,掩住了他的唇,而后大胆的贴了上来,“往后,你便是我的男人……” “叶非晚!” “我也是你的女人了……”女子依旧低声呢喃着,身子如蛇一样缠着男子。 男子只觉鼻息间全是女子的娇软味道,他欲推开她,却被她缠的更紧:“封卿,你我二人终成夫妻,我愿把自己给你……”声音越发暧昧。 封卿僵持片刻,终嘲讽一笑:“这是你的选择,后果自己承担!” 帷帐徐徐落下,红被翻浪,满室旖旎,不知多久,窗外夏雨依旧,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 …… 冷,很冷。 叶非晚感觉自己如坠冰窖一般,冷意顺着她的肺腑爬到心口。 可却又很热。 那股热意沿着她的身子传遍七经八脉。 蓦然,她低呼一声,睁开眼睛。 白色帷幔,敞亮大床,雕花床阑,紫檀木香,还有……身上**的男子。 “啪——”叶非晚心中一怒,手已先于脑子打了出去,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登徒子!” 封卿的脸颊侧到一旁,脸上手印分外明显,他望着身下的女子:“叶非晚,如今你倒是装贞洁烈女了?” 装贞洁烈女? 叶非晚怔了怔:“你这是何意?” 她没有装什么贞洁烈女,她应当是死了的,在靖元王府冷院中,害了痨病死去,却为何……此刻安好无忧的在这里? 这里? 叶非晚飞快环视了一眼眼前场景,熟悉的摆设,这是封卿的內寝。 转眸又望向跟前男子,眉目如画,出尘的样貌,矜贵华丽,只是不知为何却少了几丝沉稳,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为何,这般不同? “叶非晚,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封卿见她举止这般诡异,只当她心底还在想着耍些奸计诡计,“如你所愿,圣上亲自赐婚,你还不满意?” 圣上亲自赐婚? 叶非晚终于有所反应,她坐起身子,昨夜的缘故,腰身酸痛的紧,她咬牙忍着,身上暗红色丝绸话落,露出只松垮垮套着红色肚兜的的**上身,她仍旧毫不介意。 封卿望着女人浑圆肩头、牙白肌肤,双眸一深,昨夜虽被下药,他却未曾忘记那香艳场景。 “圣上……赐婚?”她艰涩开口。 可圣上赐婚时,分明是……三年前? 封卿眉心紧皱,一时之间竟有些看不透这个女人。 许是没得到男人的回应,叶非晚扭头望他,却一眼望进他的双眸中,毫不掩饰的嫌厌与怀疑,与成亲前如出一辙,至于成亲后,王妃该有的一切,尊重、权势,他都给了她,除了爱而已。 叶非晚越发怔忡,脑海混乱一片,神情尽是茫然。 “怎的?又要装无辜?昨夜给本王下药时,你可是热烈的紧!”一想到昨晚,封卿的声音便越发阴冷,他没想到,她竟无耻大胆到这般地步! 下药?叶非晚终于望向他,几乎无意识问道:“哪一次?”声音嘶哑。 她对封卿下过两次药—— 圣上赐婚那日,她只想快些成为他的女人,用了药,二人有了肌肤之亲。 洞房花烛夜,他不肯碰她,她再一次用了药,这一次封他谨慎了许多,可叶非晚双眼含泪的递给他,他虽然疑心却还是喝下,二人顺利度过良宵。 封卿似乎也被她问的一愣,继而讥讽一笑:“看来叶姑娘对下药这种事,做的得心应手啊!难怪圣上昨日方才赐婚,你便能给我下药!”话落,人已经翻身坐在一旁,拿过雪白里衣,套在身上,慵懒便要走下床。 圣上昨日赐婚……怎会…… 圣上赐婚,分明是三年前,可她分明已经受三年不爱折磨,而今…… 可这一切,却又这般真实,真实到她甚至不能说服自己只是一场梦。 叶非晚睫毛微颤,望着正要离去的男人背影。 “你放心,”她出声阻止了他离去的动作,“昨夜,我只当你我二人露水情缘罢了,我不会嫁与你。” 上天既然要她重来,她只想……平常活着,前世是她自不量力,以为能捕获他的心,却终是把自己熬死了。 如今,她再不愿招惹他。 封卿身姿停顿。 叶非晚却强忍着身下的不适和腰身的酸软,捡起地上的衣裳,毫不在意身子赤裸,亦不在乎封卿探究的眼神。 穿好衣裳后,看也没看正坐在床侧依旧紧盯着她的男人,起身走到门口。 “吱——”不想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夏雨夹杂着冷风涌进来。 叶非晚本就不适,被门这么一冲撞,登时身子不稳倒在地上。 “啊,叶姑娘,怎的不看着路些……”那人言语中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与鄙夷。 叶非晚抬头,熟人——封卿的丫鬟春宁,不止一次的想要爬上封卿的床,仗着是封卿的贴身丫鬟,对她这个商贾世家的王妃出言不逊。 不走心的道歉后,那人已经跪在床边,“王爷,昨儿个春宁不知被谁下了迷药,没能伺候王爷沐浴更衣,还……还让外人溜进王爷的內寝,请王爷恕罪。” 口口声声说着不知被谁下了迷药,可是却分明意有所指的望向叶非晚。 叶非晚忍着不适站起身子,前世因着春宁是封卿身边的红人,她忍着她,可是今生…… 缓缓走到春宁跟前,叶非晚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春宁似乎也未曾想到叶非晚会走到自个儿跟前,毕竟以往她都是巴着她,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的,虽然她从未做过。 “王府的奴才,教养果真是差了些……”叶非晚静静道着,伸手“啪”的一声打在春宁如花似玉的脸颊上,看着她的脸颊瞬间红肿,她满意的收回手。 一旁,封卿望着女人干净利落的动作,显然未曾想到这女人竟这般泼辣大胆。 “你……你竟敢……”春宁一手捂着脸颊,望着她,转眼潸然泪下望向一旁的封卿,“王爷,方才我并非有意撞倒叶姑娘,您可要给奴婢做主啊……” 封卿给她做主? 叶非晚目光若有似无的朝封卿脸上睨了一眼,巴掌印依旧若隐若现着,讽刺一笑,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封卿轻描淡写的声音传来,“打了本王的人,便这般走了?”他鬼使神差开口,莫名想起昨夜她说“我也是你的人了”这番话。 “奴才跟在主子身边久了,怕是以为自个儿也是主子了。”叶非晚居高临下望着春宁,“王爷不懂教训奴才,我便帮一把。” 话落,再未看任何人,起身离去,只是走路姿态微微诡异。 “王爷,奴婢方才真不是有意撞倒叶姑娘,奴婢力道不大,按理说她不会跌倒才是……”春宁跪着行到床侧,声音娇软,“她存心陷害奴婢……” 封卿最初也以为那叶非晚存心陷害,毕竟门即便被打开,又能有多大力道,哪能将她掀倒。 可方才,瞧着她走路的诡异姿势,他似乎有些明了……昨夜许是媚香作祟,他……将她折腾了一夜,想到她万般柔媚的身姿,他喉咙不觉一紧,可转念思及她迫他娶她,甚至不惜下药,神色便又冷淡下来。 “王爷,如今她得了皇上赐婚,更是嚣张,竟连您都不放在眼里了……”春宁未察觉到男人气场微变,仍在抱怨。 嚣张?封卿眯了眯眸,他为何觉得那个女人方才的反应,并不喜这场赐婚呢?虽然这赐婚,是她那首富的爹找皇上千请万求来了! “王爷……”春宁还欲说些什么。 “出去。”封卿启唇,用春宁能气叶非晚,告诫那个女人,她叶非晚和旁的女子无甚不同,可如今叶非晚都不在了,春宁又有何用? 春宁愣住,呆怔望着封卿,不知作何反应。 封卿微微垂眸。 春宁被他一看,心底登时一阵冷意,连连叩首,退出內寝。 此间唯余封卿一人,他静默片刻,似听见门外雨声,转眼,瞧着夏雨越发的大,微微蹙眉:“高风。”他低声命令。 第3章 窝心爹爹今犹在 持续了一日一夜的夏雨仍在下着,偶有几季惊雷响起。 王府到叶府,不过三里距离,街道上人烟稀少,不少人以袖当伞快步跑开,消失在朦胧烟雨之中。 叶非晚缓步行在雨幕里,神色怔然。 身子极为不适,腰背酸痛的紧,便是下、身,每动一下都格外难受,雨打在身上,泛起阵阵凉意。 不多时,上等的绸缎裙裾已被雨水打湿,贴着身子。她却恍然未觉。 她不懂,为何是重生在这一日,若提早一天,她和封卿大可桥路各在一方,可如今,赐婚圣旨已下,她的清白也已没有。 “晚晚?”一旁,有人低呼一声,叫着她,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油纸伞。 叶非晚茫然转头。 只看着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男子站在身侧,身上穿一袭青色长袍,一侧肩膀已被雨水打湿,眉目温和,唇角一抹淡笑,浑身尽是书香气息。 南墨,叶非晚是认识的,前世他便饱读诗书,怎奈家贫,家中还有一小弟需要照料,爹心中惜才,便一直给他银钱供他读书,他也争气,后来更是高中状元,入朝为官,直至升至刑部尚书。 如今,看着他撑着印着“叶”字的伞,想来是出来寻她呢吧。 “南大哥。”叶非晚笑了笑。 “方才去叶家,瞧见你那两个贴身丫鬟在门口等着,这才知道你出门了,索性闲来无事,便顺路前来寻你。”南墨解释一番,瞧见叶非晚衣衫贴着身子,不仅脸色微红。 “……嗯。”叶非晚不觉有他,轻声应着。 似乎察觉到她的寡言,南墨转头望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可是生病了?” 叶非晚一僵,本欲躲开,可他已经撤回了手:“还好没发热,回去要好生休息才是。” “……是,多谢南大哥。”叶非晚一顿,微微笑开,前世,他便待她极好。 头顶,油纸伞将女子全数遮住,男子大半个肩头露在伞外,被雨水轻易打湿,二人相携着,朝前走去。 一人身影缓缓出现在其后,一手执着一把伞,另一手拿着一把伞,而后转身,飞快回了王府,将油纸伞重新放在內寝门口:“王爷。” “怎么?”封卿朝着那雨伞睨了一眼。 “叶家门生南墨来接叶姑娘了。”高风恭敬道着。 “便是那个叶非晚曾主动靠近、欲让我拈酸吃醋的书生?”封卿挑眉问道。 “是。” “呵……”封卿轻笑一声,“果然还是改不了这些心机手段,欲擒故纵都用上了。” …… 叶非晚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叶府的巍峨府邸,大凌首富叶家,府邸自然也是格外奢华,御赐牌匾上御笔亲书“忠义叶居”四字,便是连大门,都是名贵的紫檀木所制。 此刻,那大门前,除却守卫的护院,还有两个丫鬟装扮的女子。 “晚晚,我突然想起还有些诗书未曾读过,便不进去了,改日我定亲自登门拜访。”南墨停下脚步,他本就不是当真悠闲或是顺路,不过一大早去书肆拿书途径叶家,知道她还没归来,心中一急便撑了伞去接她了,“熙儿这几日也吵着要见晚晚,不知晚晚过几日可有时间?” 熙儿,南熙,正是南墨的弟弟。 想到那粉雕玉砌的小孩,叶非晚心底泛起几丝柔意,她前世便没有成为娘亲的福分,对孩子更是多了几分向往。 “自然。”叶非晚颔首,微微一笑。 “如此甚好。”南墨拱拱手,转身离去。 瞧着南墨离开,那站在府邸门口最前面的丫鬟率先冲上前来,眉目间尽是焦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让杜鹃担忧死了!” 说完,从身后丫鬟怀里将暖袋抢了过来:“小姐,您快暖暖身子,免得生病。” 身后那丫鬟瞧见杜鹃的动作,动了动嘴,最终低头,一言不发。 叶非晚望着跟前献殷勤的人,心中不觉冷笑一声,这个杜鹃,当真是会察言观色,前世,她方才被打入冷院第二日,她便去了侧妃柳氏的院里,想来也早就与那柳氏勾结上了。 理也没理杜鹃递过来的暖袋,更是避开了她想搀着自己的手,叶非晚径自走到身后那丫鬟身边:“芍药,搀着我些,我难受。” 芍药,这个一直跟着她到最后的傻丫头。 芍药闻言,猛地抬头,满眼尽是不可思议。她嘴笨,不像杜鹃一般会说好听的,也只跟在她身后做些实事。 可是她知道小姐是好人,她爹娘双亡,是小姐给了她银钱安葬爹娘。她想报答,可杜鹃太会说了,倒衬得她愚笨。没想到,小姐竟然能看见她。 “啊?诶!”她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前搀着叶非晚的手。 身后,杜鹃脸色瞬间青黑下来。 许是因着叶非晚一大早便不见人影,眼下她的房里,爹爹叶长林和兄长叶羡渔都在。 叶非晚一进门,便迎来了二人目光,叶长林起身:“晚儿,一大早你去了哪儿啊你!”语气苛责却不掩担忧。 “爹……”叶非晚呢喃,眼圈不觉就红了。 前世,封卿监国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叶家老小贬谪江南,爹去世,她也只堪堪看了最后一面。这个世上最疼爱自己的男人,今世还好生活着。 从没想到……竟还能见到。 叶长林本准备了满肚子的指责,如今见小女儿竟落泪了,当下也顾不上说了:“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小王爷又欺负你了?和爹说说,爹给你做主!” 他的确欺负了,可她却不是因着这个哭,叶非晚摇摇头:“没有,爹,女儿只是想您了。”说完,扎在叶长林怀中,掩住了泪眼。 叶长林不知发生何事,也只得抱着小女儿安慰着。 一旁,叶家长子叶羡渔,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故作潇洒的扇了扇:“爹,小妹这不是回来了,白着急一场。” “你还说,哪有自家小妹不见了不着急的?”叶长林瞪了一眼叶羡渔。 “我冤枉,我心里甚是着急呢!”叶羡渔连连摆手,不忘调侃,“若是我不见,怕是到晚上都没半个人影去寻呢!” “你小妹如今心情低落,你竟还有开玩笑的心思!”叶长林作势便要敲打他。 “无非便是因着封卿那档子事儿,”叶羡渔笑了笑随意躲开,“改日我给他府上送点奇珍异宝,便说是小妹的心意……” “不要!”他话还没说完,本扎在叶长林怀中的叶非晚直起身子,眼睛红红的望着他,“大哥,不要给他送东西,更不要以我的名义!” 前世,这样的傻事她做的太多了,恨不得要全京城都知道她喜欢封卿,大凌首富家的千金,什么奇珍异宝买不到?却偏偏纷纷往王府送,不要钱似的。 “小妹,你莫不是病了?”叶羡渔听她这么一说,登时睁大双眼,伸手便一探叶非晚的额头,以往,这小妹巴不得整日跟在他身后打听封卿的事呢。 “我是认真的。”叶非晚将叶羡渔的手拂落,扭头严肃望着叶长林,“爹,我……我不喜欢那封卿了!” 第4章 他可会抗旨退亲 叶长林一听自家女儿这番话,放下脸色变了变。 要说这封卿,母家本为相国,可后来被皇帝以谋逆之名抄了家,封卿也被早早封了靖元王,断了夺嫡的念头,此一生他大抵也就是一个散漫闲王了。 可叶非晚三年前偏生对这“闲王”一见倾心,闹得全城皆知,待她及笄后,更是在他跟前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求着婚书。叶长林最终不忍自家女儿绝食数日、日渐消瘦,捐粮献银,好容易求圣上赐婚,而今,自家女儿竟说“不喜欢那封卿”了。 “晚儿,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叶长林瞧着怀中女儿,“你不是爱惨了那封卿?为着他,你可是绝了整三日食啊!” “……”叶非晚一滞,确是这般,前世为了能嫁给封卿,她生生把自己饿瘦了一圈,终是爹心软了,“可是爹,我如今……想通了嘛……” “真的?”叶长林仍旧满眼怀疑,以往她不是没有过被封卿回绝,回家怒气冲天说“再喜欢封卿便是猪狗”的时候,“你若是早两日提及,爹也就不说什么,可如今天子亲赐婚约……” 叶非晚头脑猛然清醒。 是了,皇上亲自赐的婚,哪能说毁就毁? “……不过你若是当真想通了……”叶长林还在嘀咕着。 “爹!”叶非晚打断了他,勉强一笑,“我……只是开玩笑罢了。”抗旨不尊,乃是大罪,前世爹为她受了苦,今生再不该这般了。 “嗯?” “真的只是开玩笑,”叶非晚重重点头,“我不过说的气话,你想,我那般爱他,好容易能与他结亲,哪能轻易放弃!” 许是想到她以往为封卿做的那些大胆泼辣之事,叶长林不疑有他。叶家商号遍布全国,自有不少事要忙,又交代了叶非晚一句,他方才匆匆离去。 反倒是一旁始终没作声的叶羡渔,目送着叶长林离开后,语出惊人:“你和封卿,到底发生何事?” 叶非晚心口一颤:“我与他能发生甚么事?” “以往提到他,你不是含羞带怯便是咬牙切齿,而今……”叶羡渔绕着自家小妹转了一遭,“……怎的平添怨恨?” 叶非晚登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后退几步:“甚么……甚么怨恨?大哥你只会胡说。” “既是胡说,你激动作甚?”叶羡渔故作风雅的挥了挥折扇,若是京城姑娘瞧见怕是托付一片芳心,奈何叶非晚只有翻白眼的冲动。 “我不恨他。”此话,叶非晚说的极为认真。 她的确不恨封卿,前世,他待她其实并不算差,给了她王妃所需的一切,甚至还要好上几分,他只是不爱她罢了,试问不爱一人,又算甚么错呢? 叶羡渔又朝她望了一眼,察觉到她所说确是实话,这才收回目光:“如此甚好,”说完,一拢折扇,“倒是你大哥我多事了。” 说完,袍服一动,人也风流转身。 “大哥……”叶非晚唤住他,“你……还是收收心思、多看看身边人吧,免得……吃苦……” 前世,大哥风流,日日万花丛中过,而大嫂,正是大哥的贴身丫鬟。等到大哥终于认清心思了,大嫂也早已心灰意冷、准备另嫁他人了,大哥颓然了好久,若非被贬谪江南,大嫂驾马跟上,怕是二人便永别了。 “小丫头,倒是教训起你大哥了!”叶羡渔不甚在意冷哼一声,刚走到门口,看了眼跟在身边的贴身丫头,倜傥一笑,“玄素丫头,今儿个陪爷去凌云阁坐坐……” 那名唤玄素的丫鬟只神色平静应下,转身之时朝着叶非晚处望了一眼,小姐方才那句“多看看身边人”,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意有所指。 叶非晚对她笑着点点头,在心底轻唤一声“大嫂”。 人终于都散了。 叶非晚重重吐出一口气:“芍药,芍药……”她扬声唤着。 “小姐?”两个丫鬟同时出现在门口处。 叶非晚看也没看杜鹃:“芍药一人来伺候着就行。” 一席话,说的杜鹃脸色青白不接,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福了福身子退下。 “小姐,您有何吩咐?”芍药小心翼翼上前。 “无需这般小心,”叶非晚上前,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你放心,芍药,你的好,我记在心里头呢。” 芍药一听,眼圈都跟着热了:“小姐奴婢嘴笨,小姐心思玲珑,今后小姐有什么事,奴婢便是豁出命去都给办成……” “我哪有这般好,”叶非晚顿了顿,“命是你自个儿的,现在我只想好生沐浴一番……” “奴婢这就去给您备水。” 浴桶温水备齐,不过一盏茶功夫,叶非晚徐徐褪去外裳,只一侧头,便望见脖颈下、肩膀处还带着昨夜的欢爱痕迹。 “小姐……”芍药呆呆望着坐在浴桶中的小姐,以及她背上的印记。她虽懂得不多,可也知……自己是印不上这些痕迹的。 “此事,不要同任何人提及,”对芍药,叶非晚不免多了几分前世的依赖,她缓缓躺在浴桶边上,“我只当……从未发生过。” “……是。” 叶非晚闭上双眸,脑子里却不断转着,这场御赐之婚,叶家不能抗旨,她也不会置叶家于危险之中,可若是…… 她猛地睁眼,若是封卿主动退了,便万事大吉了!反正如今封卿只是不入圣眼的“闲王”,反正他也不愿娶她! 想通这一点,叶非晚压下心底角落中那小的足以忽视的失落,徐徐笑开。 此刻,靖元王府内。 方才还在叶家的叶羡渔,一袭绸子袍服,正坐在书房的长椅上,望着对面的白袍男子:“你和非晚究竟说了什么?” 封卿微微蹙眉,不知为何竟想到昨夜那女人的主动,喉结微动:“什么说了什么?”结亲前欢爱,谅那女人如何泼辣,怕是也不敢将此事公之于众。 “她怎的会突然说不喜欢你了?”叶羡渔原话道出。 封卿眸光一聚,良久讽笑一声:“她第一次这般说?”光他亲耳听见的,都不下五次了,可每次说完,不出三日便再次纠缠上他。 叶羡渔被他话一堵,也是无奈摇首,从袖中拿出请柬:“明日,同几家世子相约,你也前来吧。” 封卿望了一眼请柬:“又是她的主意?” “这可冤枉,”叶羡渔连连摆手,“非晚可全然不知情,皆是我邀的。届时,李家小将军、兵部尚书之子皆会前来,怎的,来不来?” 倒都是熟人。 封卿颔首:“自然。” 第5章 笑这般美作甚? 翌日。 叶非晚才用过早食,便瞧见一个小小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一直冲到她怀中。 低头瞧见那小人脸,叶非晚才笑开,南熙这孩子正扎在她怀里不出来呢,白净的小脸上双眼亮晶晶的。 “熙儿这是怎么了?”叶非晚摸了摸小孩的头,声音温柔。 前世,她同封卿成亲三年,莫说怀孕,便是封卿碰过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她终究是喜爱孩子的。 思及此,叶非晚脸色骤然一白,手指都跟着颤了颤。 “晚晚姐,你是不是不要熙儿了!”好久,南熙才闷闷在她怀里道着。 “熙儿说的这是哪里话,”叶非晚忍不住笑开,“我怎会不要你?” “那他们说你要嫁人了,你不要嫁给旁人可好?我哥……” “熙儿!”南熙话还未道完,便被门口一人打断,南墨走上前来,将南熙拉出叶非晚怀抱,“没看晚晚姐脸色不好,还这般缠着她。” “我……”南熙被他一说,小脸一委屈。 “我没无碍,南大哥。”叶非晚打着圆场。 “脸色这般白,可是淋雨后还未好?”南墨抬头,对着她时倒是没了方才的严肃。 “昨日本就无碍。”叶非晚笑着摇摇头,余光瞥见南熙小脸委屈的快要哭了,心中一软,“走,晚晚姐带你去后院荡秋千!” 叶家后院,自然也是大如御花园,藤架上,两个秋千并列,叶非晚和南熙一人一个。 “哥,快推我,我要荡的比晚晚姐高……”果然是小孩,玩起来方才的委屈都不见了。 叶非晚瞧着南熙神采飞扬,心中也添了几分痒意,前世她在病榻上躺了太久,性子都被磨平了,今世身子轻松了,性子似也跟着活泛起来,当下脚一蹬地,秋千荡的高高的。 “都这般大了,怎的还如此孩子气!”南墨望着她吃力模样,无奈摇摇头,话虽这么说,却还是上前,轻轻推着她身后,看着女子因着兴奋而微红的脸颊,心口涨的满落落的,转瞬却又想到她已定亲,心思复又沉了几分。 …… “不愧是首富家中,此番美景,我也只在宫中见过啊……”却在此刻,后花园门口处,一行四人徐徐出现。 叶羡渔穿着一身碧色绸子袍服,端的是风流公子哥儿模样;他左侧则是穿着一袭齐整玄衣的男子,神色冷清的紧,模样周正,正是李将军幼子李广陵;而他右侧之人则穿着靛蓝色长袍,模样白净可爱,可他今年分明已二十有二,只是一张娃娃脸罢了,正眉飞色舞,方才那话,正是出自他之口,此人确是兵部尚书之子郑欢。 而三人后方,一袭白衣的男子,面色清浅,眉目艳绝,模样更是生的呼之欲出的华丽。他薄唇微抿,只徐徐跟在几人身后,正是封卿。 对叶府,他自不陌生,叶非晚曾不止一次假借叶长林或叶羡渔之名义,邀他前来。然今日,他已出现在叶府大半日,她却始终没现身,这般情况,从未发生过。 前方,一阵女子轻语欢笑之声,几人抬眸望去。 却见那紫藤架下,一袭杏色纱织裙裾的女子,正坐在秋千上,眉开目笑,神情粲然,声音也悦耳如铃,以往分明只算是小家碧玉之色的脸上,竟因着这份纯粹的神采,添了几分绝艳。 “我说昨日我前去邀约南兄,南兄道今日有事,敢情是来陪叶妹妹啊!”郑欢顶着一张娃娃脸上前打趣着。 叶非晚循声扭头望去,一眼便望见那后方的风情,当下喉咙一紧,指尖微颤,却很快反应过来,故作平常朝着其他人望去。 前世她在王府被困的太久,这些人也只依稀记得,那李小将军会是封卿的左膀右臂,而这郑欢,她却着实记不起太多了。 “郑兄折煞南某了,”南墨闻言,只微微施了书生之礼,“舍弟一直念着晚晚,我早已应下,岂能言而无信。” 晚晚…… 封卿凤眸一眯,以往怎的没觉得这二字这般刺耳?还有那叶非晚,若说只是做戏,那她方才未免笑的太过亲昵! “莫说你这小弟念着叶妹妹了,”郑欢凑近到叶非晚跟前,“我方才瞧着叶妹妹那番模样,心里头也跳了几分,可惜啊,叶妹妹怎的就便宜了旁人……”说着,目光朝着封卿处瞧了一眼。 后者面无表情。 “郑公子说笑了,”叶非晚面色无恙,甚至还笑了出来,“这心若是不跳,人不就死了吗?” “……”郑欢被她一句话憋住,脸色涨红着甚么话都道不出。 “呵……”倒是一旁李广陵冷笑一声。 郑欢可逮着机会,直将脾气发在李广陵身上。 叶羡渔倒是最先反应过来,望了眼神色微红的南墨,又瞧了瞧脸色不好的封卿,上前道:“既然熙儿已见了小妹,那南兄说什么也要和我们一同外出小聚一番,不得推辞了!” 说完,几人连说带劝,终将南墨劝走。 见人散了,叶非晚本欲起身离去,未曾想刚行至出口处,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啊……”叶非晚被惊到低呼一声,定睛望去,眼前人不是封卿又是谁? “王爷有事?”她垂眸道。 “……”哪想封卿却未曾言语,只将目光落在她脖颈上。 长久未得到回应,叶非晚微微抬眸,顺着她的目光望来,却只见方才从秋千下来时,衣衫有些不整,竟露出了脖颈处的一处暧昧印记,她匆忙将裙裾整理好,面色却忍不住泛起羞色。 “我还当叶姑娘素来跋扈惯了,不在意旁人知晓你做过什么事呢。”封卿见她这般,冷笑一声道。 “做过何事?”叶非晚反问,“给王爷您下了药,将您玩弄于鼓掌之中?” “叶非晚!” “王爷还请宽心,”叶非晚笑开,“我只当那夜之事,从未发生过!当然,王爷若是惦记那夜……” “本王只记得那夜你有多无耻!”封卿声音越发冷凝。 叶非晚心口一颤,面上却笑得更欢,“既是这般……”说着,她走到封卿身边,绕了半圈,“王爷便亲自去求圣上,将这亲事退了如何?您放心,只要你退,我定然应!” 此话,她说的分外掷地有声。 她是真的怕了,前世爱他三年,成亲三年,六年时间,今生终于懂得怕了。 怕与他有所纠缠! 然封卿闻言却双眸微眯,眼底尽是怀疑之色,好久他望着她陡然笑开,如茶花被热水冲泡开来,华丽丛生:“叶姑娘,欲擒故纵的手段使得多了,便招人厌烦,女子,还是安分些好!” 话落,转身离去,再不瞧她一眼。 第6章 去见大夫查身子 叶非晚听着封卿这番话,心中自是气愤的,他总以最卑劣之心思来想她。 可终究又发作不得! 他虽只是“闲王”,却也身居王位,是皇族贵胄,而叶家虽是首富,却也只是商贾之家。更何况,眼下她有更重要之事。 “芍药,”叶非晚飞快转身,脚步快了些。 “小姐?”芍药匆忙跟上。 “芍药,你可知这京城,哪家大夫医术最为精湛?”得亏方才南熙的存在提点了她,她前世无孕,是因着下药后隔日,封卿便给她送来了避子汤。 可今日封卿没送来,她却也不能让自己有孕在身。那一夜,她只当做一夜风流,大不了此生再不嫁人便是了! “咱叶家的大夫医术便是极好的啊,虽比不得御医,却也赫赫有名……”芍药困惑,这叶家名下的医馆便有数十间。 “不用叶家的,”叶非晚匆忙回绝,待察觉到自己的反常,方才扭头对芍药讨好笑了笑,“你就帮我打听一下,陪我走一遭吧,好芍药。” 芍药虽不知自家小姐所为何事,可瞧见她这般娇憨,心底不觉一软:“城西有家养安堂,听人说里面的大夫宅心仁厚又医术精湛……” “就这里了!”叶非晚拍板,带着芍药二人朝府外走去。 京城街景,她已有太久没看到了,处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街边小贩叫卖之声,还有那铺子鳞次栉比,比那王府的冷院,有人气儿多了。 她只瞧着,便觉得眼眶微热。 “小姐,便是那处了……”芍药指着不远处,上方牌匾“养安堂”三字方方正正。 眼下正是午后,那养安堂内空无一人,让芍药在门口守着,叶非晚只身走进里间。 “姑娘可是身有不适?”不多时,走出一个老先生,倒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大夫,我来号脉,并想询一句……”说到此处,叶非晚微微垂眸,她到底是女子,说出此言心底终有羞赧,“……不知多久,能号出孕脉?” 老先生一听也是诧异,他瞧着这姑娘发髻还是少女模样,哪里像是人妇?可终究未曾多问:“孕脉须得一月有余方能号出,姑娘是要手诊还是丝诊?” “手诊便是了。”叶非晚将右手腕伸上前,纤细手腕似盈盈一握便能环住。 大夫拿了一块白色绸缎盖在她手腕处,而后才覆手上去细细号着:“姑娘身子骨偏虚,体内偏寒,除此之外倒无其他病症,姑娘当好生调理……” “大夫,我想求副避子汤。”叶非晚低着头,见大夫言语停顿,这才轻声道着。 此一言处,老先生倒是受了惊吓:“姑娘方才说甚么?” “我想求副避子汤。”叶非晚轻咬嘴唇,又补充道,“此事还望先生不要告诉旁人。” “这……避子堕子,乃违背天伦之事……” “可若是不为人所爱的胎儿诞下,一生孤苦,天伦可愿见此番光景?”叶非晚反驳。 老先生被她言论惊到,缓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徐徐走入内间,约莫半柱香时间,拿了褐色纸包出来。 “将这药煎熬成汤,一日一次,服五日便可。避子药对身子伤害极大,我这挑的都是些伤害小的药物,需要的时日长些,这段时日,姑娘切莫碰冰饮凉,更忌讳气大性暴,当多走动,以促药物活泛……” 余下的话,无非是些忌讳之事罢了。 “多谢大夫。”叶非晚给了银钱,提了药包,和芍药一同匆匆离开。 而在其离开的瞬间,一旁高风缓缓自窄巷走出,他今日本出城替王爷办些事,哪想回来途中竟碰上了叶姑娘。 他们做手下的,虽不喜叶姑娘对王爷逼婚,可对叶姑娘却还是生有好感,不为别的,只因叶姑娘对王爷周边之人极为大度。 如今,叶姑娘竟放着叶家闻名江湖的大夫不去,来到这城西养安堂,思及此,高风飞身闪入医堂内。 …… 夜,靖元王府,书房中。 几盏烛火微微摇曳。高风静静垂首站在书案前,书案后,正是那一袭白色袍服的封卿。 “王爷,镇南王处来了消息,只说看京城局势行事,不参与朝堂政事。” 封卿拿着手中书信,勾唇一笑:“不愧是老狐狸,谁赢,他帮谁。” “那王爷……” “父皇如今正四处派人寻不死药呢,手底下几个皇子斗的不可开交他怕是也无暇理会,更遑论我这早就赶出皇宫的王爷?”封卿冷笑,母后家族功高震主,父皇便抄了母后的家,还有……她,这一笔笔账,他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高风静默,本欲退出,却又想到什么,“王爷,今日,我在城西养安堂碰见叶姑娘了。” 叶非晚? 封卿皱眉,莫名想到白日她对他不耐烦的那番话,以及……南墨推她荡秋千的模样,巧笑嫣兮。她从未在他跟前这般过,在他眼前,只有小心翼翼的陪笑与讨好。 “她有甚么可说的?”想到此,封卿脸色一冷,语罢,便欲挥手令其退下,可下瞬,他似是想到什么,“你刚刚说……养安堂?”这是医馆! “是!” “可曾去问那养安堂的人,叶非晚去那儿,是做什么?”封卿最讨厌被人要挟,可这个叶非晚,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了他的底线。 大晋首富,虽能助他不少,可不知为何,瞧见那女人毫无杂质的眸,他便心中烦躁厌恶,只想将那双眸搅乱! “我进去问了养安堂的伙计,”高风说到此处,脑门莫名冒了一层冷汗,“那伙计说,叶姑娘前去,是去问身孕一事的,我再细问,那伙计也不知了……” 身孕! 封卿双眸陡然凛起,放在书案上的手也紧攥成拳。 距离那夜不过两日,她便这般迫不及待检查身孕,莫不是……存了以胎儿要挟他之心?想到此,他心底不觉冷笑。 白日里,她说什么“他退亲,她定然应”这番话,果然只是谎言罢了,不过是她耍的另一手段而已! 那个女人,欲擒故纵的手段,耍的倒是越发精湛了! 看来……要去探探口风才是。 第7章 泼辣善妒的叶家姑娘? 叶非晚这两日一直憋在府中。 一则是因着还在吃着避子药,二则是……她被赐婚一事弄得全城皆知,不少人知道她死缠烂打封卿,终于得了名分一事,等着瞧叶家的笑话。 可今日,吃完避子药,她便觉得胸中沉闷,加之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中郁结,索性便叫上芍药,二人出门散心。 所幸市井之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叶非晚那些轶事说说便过了,也无人再纠结。一路上摆弄些小玩意,走走透透气,胸口果真舒坦了些。 到了午食时分,叶非晚本欲在街边解决了餐食便罢了,未曾想芍药在吃食上绝不松懈,直拿大夫说的话当金科玉律,道她身子不好,当吃些温和之物。 最终二人寻了这京城最为繁华的醉仙楼来。 前世王府里有宫里出来的御厨,加之叶非晚和封卿闹得僵,出府须得请示他,她后来便一次王府都没出过。如今再来这醉仙楼,登时看什么都极为新鲜。 “两位客官,吃些什么?”店小二倒是恭敬的很。 “楼上可还有厢房?”芍药问道。 店小二满眼为难:“此刻正是午时,客人正多,厢房早已没了。” “没有厢房,雅座总有吧?” 店小二眼睛一亮:“雅座还有一个,您里边请!”话落,便在前面引路。 叶非晚二人刚走上楼去,未曾想与转角处的身影相撞,那人柔弱的紧,后退几步,幸而被人搀住:“小姐,您没事吧?” 叶非晚定睛一瞧,却见一穿着粉纱丝裙的女子,眉目秀丽柔婉,正被一青衣丫鬟搀着,小脸尽是惊惧,端的是我见犹怜。 “你们怎的走路不看人?”那丫鬟抬头,直冲着二人吵嚷。 “分明是你二人背对转角处,怎的还怪上旁人了?”芍药见那丫鬟横眉竖目,登时上前维护。 “青莲,不得无礼,”那柔弱女子上前拦下青衣丫鬟,“方才是你我二人背对转角……”声音却在看见叶非晚时戛然而止,良久盈盈一笑,“原来是叶姑娘。” 叶非晚皱眉:“你认识我?”她记忆中,从未有过此人。 “我是京城太守之女江雅云,不过叶姑娘乃是大晋首富之女,便是圣上都要给几分薄面,不记得小女也是应当。”虽是自谦之词,可这江雅云语气中分明掺杂了几分高高在上。 士农工商,叶非晚自然知晓,商贾最为次之,可若做到跺一跺脚影响一国命脉,便无所谓次与好了。叶家,便是如此。 是以,叶非晚只顺势颔首:“我确是不记得你。” 江雅云脸色果真难看了几分,却仍旧维持笑意:“京城传言果真不假。” “什么传言?” “靖元王逃不出叶姑娘的手掌心啊,”说到此处,江雅云掩唇笑了笑,眼底却尽是恼意,“王爷这才到醉仙楼,叶姑娘便跟来了呢。” 封卿在醉仙楼? 叶非晚脚步一僵,良久方才勉强一笑:“江姑娘说笑了。”话落,扭头便要下楼而去,她如今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小姐?”芍药诧异低呼。 “我们快些离开此处!”叶非晚口上说着,脚步未停。 “叶妹妹这么着急去哪儿?”却在此刻,楼下一人穿着一袭绯色闲散袍服出现,一张娃娃脸倒是满眼笑,正是郑欢。 可瞧在叶非晚眼中,却比魑魅魍魉还可怖上几分,她脚步倏停:“只是……突然想起家中尚有急事……” “你大哥便在厢房,他怎的不知家中有急事?”郑欢一挑眉,朝前望了一眼,登时眼睛一亮,“江姑娘也在?刚好和叶妹妹做个伴,一同去厢房用午食吧。” 这江雅云对封卿可是掩盖不住的欢喜,奈何脸皮薄,做不到叶非晚那般泼辣大胆,也只敢偷偷摸摸接近着看一眼封卿了。 如今,二女聚首,怕是分外热闹。 他这边心存看热闹之心,哪里知叶非晚内里早已换了魂。无奈被郑欢堵着去了厢房,果然看见封卿、叶羡渔和李广陵已经在里面。 见到郑欢带着两姑娘进来,三人神色各异。 叶羡渔只想着自家妹子果真是口是心非,说什么不喜欢封卿,如今还不是巴巴跟踪而来。 封卿脸色却着实沉了沉,自知晓叶非晚问了身孕一事,他便觉得这个女人意有所图,又听叶羡渔说她这几日在家中十分安分,人也静了些,心底更是怀疑,如今自己罕见出门一次,她便跟了来,当真是……好生不知廉耻! 叶非晚无需看封卿,都知晓他心底在想什么,无非是自己如何卑鄙罢了。 郑欢早已推了一把李广陵,将封卿对面的位子让出,而后在封卿凉如水的目光下,望着叶非晚,若是以往,她早就上前占了此位子。 可今日…… “江姑娘请!”叶非晚一侧身,对身后的江雅云示意。 话落,厢房一片寂静,封卿本随意落于身侧的手微微一紧,周身气场不觉凝了几分。 “什么?”江雅云心中正愤愤,被叶非晚这般一闹,登时呆愣几分。 “我平日便泼辣的紧,用食也极为不老实,不信你问我大哥?”叶非晚朝叶羡渔望了一眼。 叶羡渔若有所思的望她一眼,又朝着里侧封卿处斜睨一下,微微一笑:“确是不老实的紧。” “所以,便坐在外侧就好,免得打扰到你们。”说完,她径自坐在郑欢对面。 郑欢本看热闹的笑脸一僵,突然觉得自己周身一阵寒冷,循着冷意望过去,却只瞧见了面色如常的封卿。 “如此,雅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江雅云虽心有疑云,却是难得这般靠近封卿,也未多想,走到封卿跟前,娇滴滴一声,“王爷。”声音比那黄鹂鸟还要婉转几分。 叶非晚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却很快笑开。 不过是前世残留的一些反应罢了,她素来善妒,见不得别的女子这般柔柔弱弱靠近封卿。甚至……曾有大臣之女送与封卿一个绢帕,叶非晚便将那绢帕剪的细碎后差人将其扔到那大臣府中。 今世,却不同了,她的善妒,太过丑陋,她再不想当那个王妃,她想当者,只是叶非晚罢了! 第8章 狭路相逢无畏者胜 厢房内,气氛分外诡异。 尤其封卿,余光瞧见叶非晚那抹笑意后,神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她竟将他推给旁人。这一念头,着实让他恼火。 可反应过来,后背却又生出一身冷汗,他在做什么?竟因着那女人的礼让而心生恼意?他岂会这般? 思及此,封卿冷意收了几分,竟还对那江雅云微微颔首示意。 江雅云脸色羞红,越发娇柔。 “叶妹妹,我若是你,便不忍了。”郑欢一手遮在唇边,凑近到对面叶非晚跟前,低声道着。 彼时,叶非晚正夹着一块酱鸭肉,闻言轻笑:“所以郑公子,你不是我。” “难不成你今日吃错药了?”郑欢越发诧异,离着叶非晚更近了,“以退为进这一招,你两个月前早就使过了。” “咳咳——”一旁叶羡渔清咳两声,“二位聊什么呢?”他再不言语,怕是右侧某王爷要绿云压顶了。 “我可没耍花招。”叶非晚睨了郑欢一眼,将酱鸭肉放入口中,果然鲜香的紧。 只是还没等咽下,就听见候在身后的芍药声音:“小姐,大夫说了,您不可吃这般重油之物。” 叶非晚一僵,匆忙咽下,扭头一笑:“只此一次!” 芍药无奈,摇摇头:“那……下不为例。” “好生大胆的下人,”郑欢开玩笑道,“叶妹妹,你管教无方啊,怎的吃什么都做不了主?” 芍药被他这番话说的面红耳赤,厢房内倒是活络起来。 唯有封卿,听见方才芍药那番话,双眸微眯,不可吃重油之物?又想到她去查身孕一事…… “在想何事?”叶羡渔拿过酒壶,欲给封卿添上。 封卿却顺势将酒壶接过,拿了空酒杯,倒了满一杯酒,径自递到叶非晚跟前:“叶姑娘,请。” 话落,满室寂然。毕竟,这是封卿第一次为叶非晚斟酒。 叶非晚会饮酒,只不精罢了,若是平日他亲自倒酒,她定然欣喜接过,谁也劝不住。 可是今日,她却只望着封卿手中酒杯,而后声音轻描淡写:“小女身子不适,不胜酒力,还请王爷见谅。”而后,再不望他。 她竟将封卿晾到一旁,众人再次诧异,便是素来寡言的李广陵,都瞧了叶非晚一眼。 果然这般! 封卿却还没意识到周遭人目光,只心底嘲讽,不能吃重油之物,不能饮酒,甚至她方才吃的都避开了辛辣餐食,分明……在养身子! 这个女人,当真……怀了以胎儿要挟的心思! 徐徐放下酒杯,封卿轻哼一声。只不知为何,方才因着她的刻意忽视而生出的郁结,竟淡了几分,心思也舒缓不少。 “王爷,这醉仙楼的豌豆黄乃是一绝,您也尝尝……”对面,江雅云打破此间静默,声音低低柔柔,话落,她已拿过筷子夹了一块豌豆黄,放入封卿碗中。 众人被此声引过去,望了一眼,叶非晚亦是,可望见后心中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江雅云好生蠢笨,一则是封卿素来不爱甜食,二则是,这厮洁癖的紧,二人成亲整整一年,他才能接受她不用公筷给他夹食物。 如今,江雅云倒是将他的忌讳犯了个遍。 可下瞬,叶非晚心有讶色,封卿目光似有若无的朝她望了一眼后,缓缓夹起那块豌豆黄,吃了下去。 他分明是在嘲讽她! 叶非晚脸色登时冷了下来,什么洁癖,只是因为他嫌弃她罢了!果然,决计离他远远的,是对的! 想到此,便是眼前的山珍海味都失了味道,她放下碗筷,轻拭唇角:“诸位,我吃好了。” 叶羡渔微微蹙眉:“怎的吃这般少?莫不是又想饿出那细腰?” “说什么呢,我便是饿出细腰,也无人看啊,”叶非晚笑了笑,“我心心念念着那首饰铺子新到的玉镯子呢。” “什么玉镯子,惹得咱叶妹妹饭也不吃就去买?”郑欢顺势问着,心底却道这妹子怕是捻酸了吧。 “只是……翠玉轩新到的通体碧绿的镯子,郑公子何时对女子之物感兴趣了?”叶非晚说着站起身。 “倒也不是对女子之物感兴趣,只是对叶妹妹的眼光感兴趣。”郑欢说着,意有所指的朝封卿望了一眼。 “我以往的眼光,着实不好。”叶非晚似有所指望了眼某王爷,勾唇笑笑,转身唤了芍药离开此处。 她这几天本就因着药物食欲不好,还和封卿同处一厢,胃口更是倒尽,如今出来后,方才轻松几分。 “小姐,那翠玉轩没来新货啊。”芍药满眼不解,她觉得小姐今日分外奇怪,不光让了王爷对面的位子给旁的女人,方才王爷肯给小姐倒酒,便是二人见的进步了,小姐怎的还着急出来? “傻芍药,”叶非晚敲了下芍药的额头,“我自然是不想见到那冷面男人。” “冷面……”芍药一顿,继而睁大眼睛,“您是说……王爷?” 叶非晚颔首。 “可您不是……不是……” “……不是追的他满城皆知,还不要脸了求了赐婚?”叶非晚顺着她的意思道。 芍药点头。 “如果我说,我如今对他避之不及,不想和他成亲呢?”叶非晚随意道着,朝街市而去。 芍药似被她说的惊到了,毕竟是抗旨不尊的大事,可思虑好一会儿她还是跟在叶非晚身侧道:“奴婢永远跟着小姐。” 叶非晚脚步一僵,若是前世,她怕是还听不出芍药这番话的分量,可是今生,她却知晓……芍药当真是永远跟着她的。 即便在那冷院中,亦是。 “小姐,您怎么了?”芍药恐自己说错话,匆忙问道。 “没事。”叶非晚摇首,“只是觉得……你这般傻,我更不能把自己弄得狼狈了,免得连带你一道被人欺辱去。” “小姐……”芍药满眼动容。 “好了,今日好容易出来,当好生玩一玩。”叶非晚一拍手,扭头拉着芍药朝街市而去。 二人一路笑闹,倒是靠近了不少,芍药之前还拘谨着主仆有别,一下午便轻松许多。 待得夜幕将要来临,叶非晚还是去了一趟翠玉轩,免得叶羡渔问起来自己买的镯子在哪儿,她也好交代。 只是,方才靠近那翠玉轩,便听见里面那柔弱无骨的娇软之声:“封公子,您瞧,小女戴这个簪子如何?” 第9章 这簪子便借花献佛了 这声音,当真柔媚的紧。 叶非晚刚踏入翠玉轩的脚都跟着酥了,朝前望去,那一男一女不是封卿和江雅云是谁? 下瞬她便欲离去——镯子什么时候买都行,这倒尽胃口的人,能避则避的好。 哪想她还没转身,那边掌柜的已经眼尖认出她来:“小姐,您来了?”声音端的是恭谨。 那方的二人亦朝此处望来。 再避不开,叶非晚也只得硬着头皮扭过身去,瞪了掌柜的一眼。 掌柜的一脸莫名,不懂自己何处做错了何事? 而那边的封卿,心中哂笑一声,这女子当真跟踪的紧,却不知为何,本紧蹙的眉目微微舒展开来。 方才自醉仙楼行出,他心中本就不悦,尤其叶羡渔那三人出了门口便飞快离去,留下江雅云主仆二人要他相送。 他本欲径自离开,却在听闻江雅云说要去翠玉轩买些首饰后,脚步竟生生停了下来。 若他没记错,那个惯用手段伎俩的女人,今日也要去翠玉轩,人,便这么跟了来。 哪想这江雅云在翠玉轩小家子气模样般,挑挑拣拣半晌,那叶非晚都没有来的迹象,心中登时越发烦躁。 却就在此刻,那女人来了。虽说瞧见他时,那女人脸色不甚好,可谁知这是不是这女人的新把戏呢? “叶姑娘,您也来此处了?”江雅云见到叶非晚,人也跟着谨慎起来,面上却仍旧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嗯。”叶非晚随意点着头,她虽没朝江雅云后方看,却也能感受到一旁封卿那若有似无的目光,“江姑娘头上这簪子,玉石通透,碧色澄净,倒是好看的紧呢,想必是戴给心上人瞧的吧?”话落,娇笑一声,迎着封卿目光望去。 封卿微微蹙眉。 江雅云听着,脸上却青白不接,只认为叶非晚在挖苦自己,当下将簪子摘下:“我倒瞧着这簪子太素了……” 叶非晚一挑眉,扭头吩咐着芍药:“芍药,把这簪子包起来。” 江雅云脸色一沉,这叶非晚分明在折辱她,扭头,眉眼不觉带了几分委屈:“封公子,今日大抵没了心思,咱们出去吧。” 美人儿言语娇嗔,封卿自然上前几步,瞧了叶非晚一眼:“好物配美人儿,那玉簪,我看江姑娘戴着倒是柔婉,叶姑娘觉着呢?”声音颇有一股挑衅之味。 这女人若是以往听见这话,怕是能当场将簪子砸了。 怎料此刻叶非晚听闻封卿这番话,也不过只是眯着眼睛笑的越发欢快:“封公子喜欢的话,当早说啊,来……”说着,她将芍药已拿在手中的玉簪夺过来,一把塞到江雅云手中,活像嫌弃一般,“此物,权当我借花献佛替封公子送给江姑娘了!” 封卿脸色一凛,他竟越发看不透这个女人,她看上的东西,倒是第一次拱手让人的这般轻易! 这种感觉,太不痛快! 可那边,叶非晚早已走到玉镯子的台面前,指着那几个俗气的金镶玉镯子:“这个……这个……还有……”一扭头,正望见江雅云拿着方才那玉簪站在她跟前。 叶非晚被吓了一跳,缓了缓才不悦皱眉:“江姑娘还在呢?” “家父俸禄虽不高,却也无需叶姑娘送此物,”江雅云将银子放在柜上,不忘朝着叶非晚方才挑的玉镯子暗讽一句,“叶姑娘的品味,也便是如此了!” 叶非晚望了眼江雅云,又望了眼银子,慢条斯理的对掌柜的说:“刚刚我挑的这些都不要,其余的全送到叶府去。” “是,”掌柜的匆忙应着,“小姐,往后这种事,您差下人知会一声就是,进货的时候,咱们直接先给您过过眼……” “那倒不必了,”叶非晚笑开,“毕竟,我品味不好,万一把自家生意搞砸了,爹爹该怪罪我了。” 语毕,叶非晚余光瞥到江雅云脸色青红一片,心中更是欢喜,扭头朝着门外走去,经过封卿身侧之时,口中念念有词:“我……真真是品位不好啊……” 江雅云哪知叶家的手竟伸得这般长,京城贵胄都要给几分薄面的翠玉轩都是叶家开的,手里头的玉簪都烫手了几分。 可即便再不甘,却仍旧软着脸色走到封卿跟前:“封公子……” 话未完便已被打断:“封某尚有旁事,便不叨扰了。”人已大步流星走出翠玉轩,面无表情。 …… “小姐,你是没瞧见,刚刚王爷的表情,怕是能吃人呢!”一路上,芍药仍旧心有余悸。 “他怕是被人追惯了,受不得冷脸色了,”叶非晚嗤笑一声,“矫情!” 芍药缓了缓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姐,我觉得王爷对小姐并非如传言那般绝情啊……”刚刚,她总觉得王爷一直追着小姐看呢……不止方才,便是今日在醉仙楼,小姐和郑家公子靠的那般近时,王爷一连喝了三盅酒,脸色都沉了几分。 叶非晚闻言,脚步一顿,转瞬已经恢复平常。 前世,他可以在最为厌恶她时,高头大马娶她为妻,凤冠霞帔下,给她冠了他的姓氏; 亦可以在不喜她时,对她万千温存,告诫王府上下,以后王妃掌家,众人皆要听从; 更可以在不爱她时,许下“你不叛我不弃”的诺言,可最后,他却弃了她,纳了侧妃。 他口口声声说着她爱在他跟前做些欲擒故纵的把戏,可最会做戏之人,却是他!最会利用旁人真心之人,也是他! “都是假象,芍药,都是假象!”她道,声音愤愤,脚步也快了几分。 “什么假象?”前方叶府大门口处,一人穿着一袭墨衣,手中一柄白色折扇,慵懒靠在那里。 叶非晚一愣,定睛瞧去,正是叶羡渔,她微微蹙眉:“你在那儿作甚?” “小妹可了不得了!”叶羡渔走到跟前,以折扇敲了敲她的头,“以退为进这招,我瞧着终于管用了。” “什么以退为进?”叶非晚不悦。 “不是你说,你这般爱封卿不舍得退亲?果然之前说不喜欢他之言、今日这些事,都是计策吧?”叶羡渔道的摇头晃脑。 叶非晚一滞,刚欲反驳,转念却又想到自家大哥活了二十三岁才真正开窍爱上一人,自己和他计较什么? “大哥你高兴就好。”皮笑肉不笑一声,叶非晚转身走入府中。 不远处,墙围之上,一袭白衫之人冷笑一声,飞身朝靖元王府处飞去。 第10章 前世冤家今聚头 大晋民风开化,京中更是有三五小聚之风,一则是给才子佳人相识的好时机,二则是不少贵妇为自家儿女寻门好亲事。 叶非晚刚服完最后一日的避子汤,便收到了安平郡主发来的请帖。如今春末夏初,万花始盛,天色也分外怡人,本是小聚的最好时分。 这安平郡主乃是当今圣上的外家妹子,本嫁与镇南王,哪想镇南王平定南方之乱时牺牲了,安平郡主便被接到京中,时日一久,她膝下无子无女,便对张罗年轻男女小聚一事极为热衷。 叶非晚虽为商贾之家,可贵为首富,因此,她也次次不被落下。前世这种宴会她倒是鲜少出席,毕竟封卿从不出席这般场合。可今次,她却来了兴致。 封卿既然不去,她便去散散心,再者道,往后她定然再与封卿度余生,若能碰上个对上眼的,也是极好。 翌日,正是宴会这日。 叶非晚起了个大早,请了两个妆娘,一个给脸上妆,一个收拾身子。芍药将衣裳首饰全数拿来,硕大的铜镜立在身前,衣裳一件件拿在身前比量着。 “不行,这件衣裳太淡,怕是被人忽视了去!”叶非晚瞧着铜镜中的人,她样貌本就不惊艳,还穿这淡色衣裳,怕是毫无存在感了。 “不行,这套穿上岂不是成了花蝴蝶?”叶非晚无奈,这衣裳真不知前世她怎的挑中的。 “唇脂可再深些,显气色……”前几日服药的缘故,她气色有些苍白。 芍药性子素来极好,可眼下也有些不懂自家小姐的心思:“小姐,您已有婚约,如今还这般精心打扮作甚?” “有婚约又如何?”叶非晚轻轻扶了扶发髻上的金步摇,“我打扮出来是给自个儿瞧的……”她好久没这么隆重了,犹记上次,还是……封卿纳侧妃时。 可刻意的打扮又如何?旧人总归不如新人的! “小姐,马车已经候着了。”芍药低声道着。 宴会在午时开始。 叶非晚到达郡主府时,刚近午时,彼时,安平郡主正同宾客寒暄着。 下人宣叶非晚时,在场诸家小姐难免添了几分高高在上之意,传闻那叶非晚模样寡淡的紧,又是商贾出生,若非家财万贯,怕是到此处的资格都无。更何况,那靖元王封卿虽不受圣宠,但生的惊才绝艳,引不少女子暗许芳心,却被这叶家夺了去,心底更是怨怼。 哪想到,待叶非晚现身,众人眼底尽是显而易见的诧异。 那模样寡淡的叶非晚,何时竟生的这般漂亮了?眉目之间,隐隐透着几分秀丽,衣裳瑰丽又不显繁琐,妆面更是浓淡相宜。 叶非晚自然知晓周遭人的目光,却也只从容同安平郡主施了礼,安平郡主又问候了叶父几句,便放她同年轻女子一道赏花去了。 要说这郡主府也算豪华,花也繁多乱人眼,奈何叶非晚在叶家,别的没有钱管够,后花园比此处大上一圈,花也是更为多,因此,此刻她与其说是赏花,不若说是赏人。 赏的是那些姐妹相称、却又暗中争奇斗艳的女子。 “喂,听说没?今儿个前庭那边,可来了不少公子们呢……”一旁,女子窃窃私语之声。 叶非晚一笑,这宴会虽是为年轻男女所设,可终究男女有别,开宴之前,男子聚于前庭,女子憩在后院,这是规矩。可也不罚胆大的偷偷去前庭瞧上一眼。 若是以往,她定是那胆大的,可今日不知为何,竟倦怠了些。喝了凉酒,胸腹处有些火辣辣的闷痛。 “柳小姐来了!”却在此时,有人低呼一声,轻易吸引众人目光。 叶非晚轻怔,循声望过去,只遥遥一眼,她端着酒杯的手就忍不住僵硬。 “小姐,这柳小姐听闻是户部侍郎之女,如今户部侍郎是圣上跟前的红人,那柳小姐也生的国色天香,才学更是深厚,不少先生都自愧不如呢……”芍药在她耳畔小声报备着。 叶非晚却只瞧着那人,指头冰冷。 她当然知道柳小姐是谁。 柳如烟。 封卿前世封的侧妃。 可其实,柳如烟即便生的如何国色天香,却仍旧比不上封卿的心上人的,毕竟,她不过有六分像他的心上人而已。 柳如烟身侧,跟着叶非晚那日碰上的江雅云,单瞧那江雅云倒是漂亮,如今在柳如烟身边,倒像个丫鬟。 察觉到叶非晚的目光,江雅云瞪了她一眼。 叶非晚却半点眼神没分给她,只瞧着那柳如烟。 前世她从未参与过这宴会,没想到,今生第一次参与,便与她见了面。 柳如烟似也有所觉,扭头目光盈盈如水望向她处,继而颔首一笑,端的是温婉大方却又不掩清丽可人,而后,朝她走来。 叶非晚眉心微蹙,早知便不望着她了。 柳如烟心底却将惊讶掩饰的极好,她印象中,这叶非晚素来寡淡无味又嚣张跋扈,未曾想今日一见,竟比自己想象中要漂亮的多,如同玉石一般,虽不夺目,却让人难忽视其光华。 一直以来,她听江雅云讲了封卿诸多事,对那男子也存了些许好感,尤其二人见面之时,那封卿待她,总比其他女子多一丝温柔。这种特殊待遇,足以满足一个女子的虚荣心。 可未曾想,这叶非晚竟毫无女子矜持的去求圣上赐婚,惹得她心底尽是不悦。 “叶姑娘。”思绪间,柳如烟已走到叶非晚跟前,礼貌颔首。 若论地位,叶非晚为民女,当向官女柳如烟施礼。 可叶非晚瞧着这个前世间接害自己被打入冷院抑郁而终的女人,心底终无好气,只微微颔首应一声:“柳姑娘。” 一丝尴尬在众人间流淌,却不知谁喊了一声;“宴会要开始了,公子们要来了……” 各家小姐们这才匆忙散开,纷纷整理仪容。 不多时,那前庭大门被小厮徐徐打开,一众年轻男子款款而入。 叶非晚瞧了一眼,没有相识之人,可下瞬她瞧见人群中一袭青衫的男子,书生气十足,温润淡雅,正是南墨。转念一想,他才貌过人,又是热门状元郎之选,来此处也是平常。 众公子已然入内,可小厮却迟迟未曾关门,叶非晚心底蓦然一亮,却见一袭白色袍服款款而来,继而清魅身姿浮现,样貌清华。 此人,正是封卿。 第11章 欲语还休泪先流 封卿对这般宴会素来不上心的,包括与他交好之人,也鲜少出席。 可昨日,他听人道叶家那已有婚约的泼辣二小姐,竟然要出席这次宴会,心底登时不快。 这种小聚之宴,都是撮合年轻男女的,那女人以往还未有婚约时,对此类宴会都是避之不及,如今有婚约在身竟还参与,若被人知晓,岂不是拂了他的颜面? 没错,他只是因着颜面而来。封卿这般心道。 方才走入内庭,他便觉得自己被一道幽怨柔媚的目光缠上,扭头望去,神色却轻怔住。 那女子,是叫柳如烟吧,他第一次见到这女子便惊到,对她照顾了些。却见她眉如柳目如星,气质如烟,如仙子一般,只可惜……朱唇太小,鼻梁微矮,若是口鼻再像些……便足足有九分相似…… “呵!”柳如烟身侧,一声女子若有似无的冷笑声响起。 封卿猛地转眸,眼底又是一愣,继而有怒火微燃。 他从未见过叶非晚这般精心妆扮过,朱唇重点,双目水光潋滟,不同于以往的素,今日倒是艳了几分。可转念却又想到,这女子明知此宴是为未婚男女撮合之所,却仍旧盛装前来,心里平添恼怒。 果真是……不知廉耻! 叶非晚哪知封卿心中想的这般多,只瞧见他刚刚望着柳如烟愣神,心底便止不住的泛起一阵阵凉意。 果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能让他这般动容之人,从来只有那个女人!她痴心于他的那几年时光,就像一场笑话! 干脆扭头,再不瞧他,只望那堆公子群里望去。 “那跋扈的叶家丫头细细打扮起来竟也不错……”公子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这般潋滟之色,比起柳大美人那般清雅倒是更多夺目了。 南墨自进入内廷便未曾朝女眷那方望一眼,一则是他如今无身无分,不好回绝邀约,二则是对成家一事无心思。 闻言,他竟抬头,朝着女眷那处望去。 果然,望见了叶非晚,眼底隐隐一阵惊艳,今日的她,果真与以往不同。 那方,叶非晚也对上南墨的目光,却见他神色怔忡了一会儿,对她颔首勾唇,温润一笑。 那笑与周遭客套之笑不同,眉眼间添了几分真意。 叶非晚轻怔,前世她只知南墨考上状元后入朝为官,后更是步步高升,只是不知为何,被封卿从巡抚升为江南御史,官衔明升实降,二人再未见过面。 却在二人隔空凝望之时,原本只随意斜倚凭栏的封卿,不知怎的上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的掠过南墨身侧,走到一旁。 只是这小小插曲,终究无人在意。 “听闻柳姑娘为着咱们此番宴会,可备了一场霓裳舞,今儿个来的,可有眼福了,尤其那各家公子们……”安平郡主把持着场子,坐在主座上,扬声道着。 她这番话,倒是让众人渐渐静了下来,目光纷纷落在柳如烟身上。 毕竟是京中闻名的大美人儿,父亲又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平日里眼界儿高,如今能看她舞上一曲也是好的。 那柳如烟倒也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被安平郡主这般一点名,只优雅起身,一袭白衫飘渺如烟从众人眼前滑过,人已经行到宴厅中央。 天色本就舒爽,一曲霓裳曲,一首霓裳舞便在众人眼前悄然盛放。 那对面的公子们细细望着,唯恐错过哪个舞姿,却见那柳大美人儿身轻如燕,竟不似凡尘中人般。 女眷这边,倒是神色各异,不少人面上笑着心上,眼底却或嫉妒或歆羡,唯有叶非晚,手里捧着一杯清酒,小口慢饮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一舞终了,柳如烟俏脸微红,呼吸都急促几分,却更显得娇俏可人,她朝着安平郡主盈盈一拜:“臣女献丑了!” 话音落,众人才反应过来,安平郡主更是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令人拿来了上好的首饰赐她,周遭更是一片恭维之声。 柳如烟却只垂眸一笑:“郡主谬赞了,如烟也只是抛砖引玉罢了,谁人不知,这诸家千金均是一手的功夫深藏不漏呢……” 这番话,倒是将在场的小姐们都恭维了一遍,叶非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心底冷笑一声。 未曾想下瞬,柳如烟话头一转:“听闻叶非晚叶姑娘平日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以往叶姑娘鲜少出席,今日终于得见一面,不知叶姑娘肯不肯赏光……”话,要欲语还休。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叶非晚身上。 对面的封卿和南墨也是一怔。 封卿对叶非晚虽不算了解,却也知道此女素来嚣张,哪会这些女子之物?思及此,他嗤笑一声,坐等她出丑。 而南墨对叶非晚则很是明了了,若是让她爬树、品美食还行,可琴棋书画……他眼底不由带了几分担忧。 叶非晚本拿着酒杯的手一僵,好久,慢条斯理的将酒杯放下。前世,她别说琴棋书画了,便是酱醋茶她怕是都分不清,十指不沾阳春水,说的大抵就是她这种人。 柳如烟这话,明着说给她赏光,实则这光,是赏给安平郡主的,她若不赏,便是当众折郡主的面子。 这一招,还真是和前世如出一辙啊。 “我倒不知,叶姑娘还有这般才艺,快快展示一番。”果不其然,下瞬,安平郡主已朝她望来。 叶非晚缓缓站起身,礼貌一笑:“我前几日倒是学了几日古筝,未曾想柳姑娘这般快就听说了,既然郡主想看,那非晚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她抬头语调活跃,“只是,大家要小心着耳朵,若有不适就眨眨眼,免得我刺激到大家……” 一番话倒是说的俏皮,便是安平郡主都被逗乐了:“好,大家伙都小心着点耳朵。” 古筝,并非前几日学的,是前世,在王府内三年,月月日日时时刻刻等着他归来的时候学的,见不到他时,她便弹一曲。 她见不到他的时日太长了,长到……她的古筝精进飞快。 郡主府的下人做事就是利落,不消片刻,便已备好古筝。 叶非晚静静坐在一侧,良久,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如同换了一人般,不似以往的嚣张,反倒添了几分幽静与死寂。 封卿眼神一滞。 琴声响起,幽婉却不掩欢快,如同女子在等待心上人一般,雀跃与忐忑并存。 叶非晚静静抚着琴弦,想着那漫无边际等待的日子,最初她确是心存欢欣的,她嫁与了自己此生最爱之人,她以为自己会幸福…… 琴声蓦然低沉下来,幽静深邃,似是痴情女子终被弃,如泣如诉,惹人泪下。 叶非晚微微垂眸,等到后来,她已近绝望了,从天黑等到天亮,天亮等到天黑,太久了…… 下瞬,那琴声陡然高昂,似是亢奋,似是不平,音如控诉,刺人心肺。 叶非晚面色平和,和封卿的那一场大吵,她直接将头上银簪拔出,本想刺入他心口的,想着他既不爱她,她便毁了他,可终究不忍心…… 最终,琴声悠然,无爱无恨,直至消失,余音不绝。 叶非晚唇角微勾,冷院中死去那一瞬,是她那近一年最为欢欣之时…… 琴声停,众人静。 叶非晚抬眸,一眼望入对面封卿的眸中,尽是阴沉,再看周遭,竟有些人听得如痴如醉。 “好!”主座上,安平郡主一拍手,声音微哑。 第12章 快救救我家小姐 众人终于自琴声中醒来,掌声不断,有不少女子竟以绢帕擦拭眼边泪。 叶非晚缓缓起身,对着安平郡主一拜:“多谢郡主抬爱。” 安平郡主也不含糊,以往虽听说过叶非晚不少流言蜚语,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亲眼瞧见,只觉得那外边人当真是胡言乱语,这叶非晚哪里泼辣跋扈了?加上自己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虽说已近二十年,可终究也经受过流言蜚语,对她更是多了几分亲近。 “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此话,比方才给柳如烟的那番赏赐可重多了。 众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叶非晚怕是弹中了郡主心思了。 “非晚无需甚么赏赐。”叶非晚只摇头,“这一曲,本就是应郡主而弹,若要了赏赐,和非晚贪图甚么似的。” 此话说的倒是微妙,众人再次将目光放在正拿着赏赐的柳如烟身上。 柳如烟脸色一阵青白,可美人儿终究含怒也是美的,不忍让人瞧了笑话,便又纷纷移开目光。 “非晚有心了。”郡主被叶非晚这番话说的更是心底高兴,连昵称都唤了。 叶非晚福了福身子,走到位子坐下。 “今日大家又有眼福又有耳福了,”安平郡主挥挥手,“大家既来此处,便无需拘于礼节,便让你们年轻人在此处吧。”话落,她已带着下人朝出口行去,行至一半不忘扭头,“非晚啊,改日有时间,再来我府上给我弹弹古筝解解闷。” “是。”叶非晚匆忙应着。前世便听闻安平郡主性子直爽,只是与她并无来往,未曾想今日倒是结了缘。 长辈散去,年轻男女之间到底轻松了些,不少大胆的女子早已到男子那方,与有意之人商讨些字画诗词之类,那柳如烟身边,也已围了几名男子。只是更多的,仍旧是女眷三五成群,众公子聚于凉亭。 若在前世,叶非晚怕是早就凑到封卿身边了,不止这般,更是连封卿周边的其他女子都赶走,可今日,她瞧着那些对封卿暗送秋波的女子,只心中冷笑。 这个冷心的人,爱谁愿意焐热谁焐热去,她再不掺和了! 反倒是凉亭那方,诸家公子正拿着封卿打趣。 “王爷,这以往怎的没听说你那御赐的娘子这般有才艺?” “是啊,王爷,你将这妙手,可是藏得严实呢……” 反倒是封卿,最初听闻叶非晚的琴声时,他心底是诧异的,可瞧着周围众男人听得如痴如醉,心底竟生了几分不悦,可偏生又发作不得,早已生了一会儿闷气,如今被人一调侃,心底更是恼怒,当下脸色也阴沉几分。 “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一普通女子罢了!”他低言,声音不屑。 众人见状,这“闲王”虽是“闲王”,总归还是皇子,又听闻封卿对叶非晚极为不喜,便纷纷转了枪头,指向南墨:“南兄,你同叶姑娘素来交好,认识已有六七年,可知她有这番功夫?” 南墨也是一怔,只是面上轻笑:“晚晚素来聪慧。”可心底终是诧异的,非晚聪慧不假,可这些年间从未弹过古筝,而今日之琴声,虽底蕴不算深厚,可情真意切的紧,不似临阵磨枪…… 见南墨也不愿多言,大家却也了然,只七嘴八舌的转了话头,又落到那边女眷身上,说哪家女眷家中正得盛宠,哪个女眷样貌可人,哪个女眷才学颇佳之类…… 南墨却突然觉得自己手中一紧,有人塞了个字条到他手中。 四下望了眼,却只望到那匆匆离去的下人,不是跟在叶非晚身边的芍药。 寻了无人之处,南墨打开字条,上方只有几个字:速来荷花池假山旁,晚。 晚晚找他? 南墨心头微动,尤其瞥见那“速来”二字,她可是遇到急事了?可……南墨眉心微蹙,方才那下人并非晚晚的丫鬟,若是旁人约他前去,与晚晚孤男寡女,如今晚晚也已有婚约,总归对她名声不好…… 想到此处,南墨心思微紧,正犹豫不决之际,听见假山那边似有惊呼声。罢了,便远远瞧上一眼,若是有事便现身,无事便折返回来! 这般想着,他抛下凉亭众人,悄然离去。 一旁,封卿望着南墨小心避开众人的身影,凤眸微眯,不知为何,总觉得……与那女人有关! …… 叶非晚对荷花池并无好感。 前世,柳如烟便是故意掉到王府莲池里,嫁祸给她,让她一直以来因为封卿纳侧妃积蓄的怒火彻底爆发。 如今,这大同小异的荷花池,荷花正开的好,不少女子吟诗作对称赞一番,得到那边众公子纷纷侧目后,更是得意,越发风雅起来。 叶非晚听着,只在心底暗自诋毁。她最初还心存找个意中人之意,可见到封卿后,所有的好心情尽数毁了,只想宴会快些结束! 后,终于忍不下去这些小姐们互相恭维,加上方才喝了几杯清酒,头脑有些涨,便让芍药取些热茶,她只身转到假山那处。 不知是否和前几日服的避子药有关,她总觉自己腹部隐隐痛意翻腾,到后来,那疼越发明显,额头上都生了一层薄汗。 “吧嗒——”却在此刻,身后一阵树枝被踩踏的细微声响。 叶非晚微微蹙眉,扭头便要望去,却没等她扭过身,后背被人重重一推,整个人朝着荷花池里摔去。 她是真的不喜欢荷花池,掉入池水前,她静静想着。 可此刻的不喜欢,不止因着前世那档子事儿,还有一个原因——她不会凫水。 “小姐,小姐……”芍药取了清茶,转过假山,便望见自家小姐已经掉入河中,当下手一抖茶也扔了,嗓子都劈了几分,奈何她亦不会水,看了眼四周又无人,一咬牙便要冲下去。 却不想一旁多了一抹身影,那身影不复温和,反添了几丝焦急:“发生何事?” “南公子,”芍药看见救星般,满脸凉泪,“快救救我家小姐……” 第13章 她吃的竟是避子药! 毕竟春末初夏,荷花池的水还泛着凉意。 叶非晚在池水中起起伏伏,脚下踩不到实处,手中更是摸不到任何东西,便是睁开眼都做不到,只感觉自己的身子越发沉重。 想要呼救,可漫天的水顷刻灌入她口中,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刻,她竟有些佩服柳如烟了,为了陷害她,竟甘愿承受这般灭顶之灾,果然是个狠人。 身子……越来越沉了,叶非晚只觉自己连挣扎都有些无力,手颓然的被水冲起,人也徐徐落入池水之中…… 却在此刻,腰间陡然被一只大手揽住,那手十分有力,紧接着被那手拢入一人怀中,将她往睡眠上托举着。 “啊……”好容易挨着空气,叶非晚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下瞬,水却又再次灌了过来。 “晚晚,不要怕。”耳畔,似有人低声说着。 叶非晚僵住,这般温和的声音,她是识得的,可是……太久太久没人在背后保护着她说“晚晚不要怕”了,她早就忘了被人保护着的滋味了。 如今,有人这般保护着她,她竟觉得眼圈一酸。 “南大哥……”她低声呢喃。 其实,她是知道的,父亲帮持南大哥,甚至连熙儿都帮着抚养,不止因为南大哥才学深厚,将来定是可造之材,还因为……父亲想让她嫁给南大哥。 可她那时满心尽是封卿,加之南大哥说过“待她如亲妹”,父亲这才作罢。 如今,被人这般护着,她竟觉得……若是此生注定不得爱,便是亲情相伴一生,也无甚不好…… 眼前,似越发漆黑了…… “小心将她拉上去,”南墨声音添了几分喑哑,命令着岸上的芍药。 芍药颤抖着手抓紧叶非晚的衣衫,南墨在她身后托举着,终于将叶非晚救上岸边,可仍旧昏迷。 “晚晚,晚晚……”南墨低低唤了几声。 叶非晚的脸色煞白,一动不动。 “南公子……”芍药越发焦急了,“小姐,小姐怎么了?” 南墨未曾理会,只顿了顿,伸手交叠,置于叶非晚胸口前,重重压了几下,动作平添慌乱。 “咳咳——”不知压了多久,叶非晚低咳一声,咳出几口浑水,可意识仍旧混沌。 南墨微微沉吟,索性将女人横抱在身前,大步便要朝假山外走去。 “去哪儿?”却被人拦住了。 那人穿着白色丝绸袍服,身形颀长,眉目如画却带了几分戾气。 南墨一愣,微微颔首:“王爷。”此人不是封卿是谁? 封卿目光朝南墨怀中望了一眼,脸色更差,果然约南墨之人是叶非晚这个女人,此刻……她正浑身湿透、衣衫不整的躺在南墨怀中,衣衫贴着她的身子,便是玲珑曲线,都隐约透了几分。 可下瞬,他目光一僵,徐徐落在叶非晚的裙摆处,那里……沾染了一片红色,因着衣衫尽湿的缘故,血迹轻易晕染开来。 封卿指尖微颤,人已经快步上前,便要将叶非晚接过来。 南墨抱着叶非晚的手退了退。 “怎么,你想让别人都看见,你抱着本王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字一处,南墨小臂一滞,终将怀中女人送了出去。 周围已经有人听见动静聚了过来,却也只瞧见南墨一人青衫湿透站在原处,封卿怀中抱着一个红衫女子飞快朝郡主府內寝而去。 不多时,大夫已经请来。 封卿静静站在內寝门外,神色尽是冷意。 他刚刚并未看错,那女人身下裙裾处,尽是血迹。加上前不久她才去问了身孕一事…… 不知为何,他分明讨厌她以身孕相威胁,可……可若是真的小产,他心底竟生出几分戾气。 他是真的有些急躁了,竟忘了,即便真的身孕,此刻也未免太早。 “怎么回事?”安平郡主也听到了消息,匆忙赶来。人毕竟是在她府上出的事,首富的千金,她又瞧着这叶非晚很有好感,话里话外尽是担忧。 “大夫正在探诊。”封卿紧皱眉心。 安平郡主闻言,也只得在外等着,脚步焦灼徘徊。 “吱——”不知多久,门自里面打开,大夫站在门口。 “怎么样了?”安平郡主飞快上前。 “人已无碍,只是受了凉,多补补身子就好。”大夫施了礼,恭敬道。 “那就好,那就好……”安平郡主终于松了一口气。 封卿眸光微动,只觉得大夫这话是叶非晚交代他说得,便主动上前:“姑母,既然无事,我在这里照看着就好。”语毕,不忘看向大夫,“我尚有旁事要问大夫,还请留步。” 安平郡主是圣上的外家妹子,封卿唤一声姑母自不为过。听见封卿这般说,又想到这二人已有婚约,自己也便不扰了小年轻的兴致,点点头便朝庭院走去。 在郡主府竟发生这种事,她定然不会姑息! 內寝内,叶非晚仍旧躺在榻上,已换上了一套新衣裳,芍药正在一旁伺候着。 见到封卿进来,芍药匆忙施礼,封卿却看也未看,直接走到榻旁,床榻上,女子脸色苍白,湿发粘在脸侧,唇脂淡了几分,便是之前的惊艳都被此刻的病弱所取代。 见惯了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如今的她,竟隐隐透着几分……娇弱。 扭头,封卿厉目望向那大夫,声如冰寒:“大胆庸医,你方才究竟隐瞒了什么?”这个大夫,方才分明未说实话。 大夫一听,匆忙下跪:“王爷饶命啊,下官也是……也是……受人之托……” “本王只在问你,究竟隐瞒了什么?”封卿言语中添了几分不耐,他望着叶非晚苍白的小脸,心情更加烦躁。 “下官隐瞒了……”大夫朝着芍药望了一眼,终是小命要紧,“叶姑娘身子虚,乃是因着前几日服了药物,导致月事提前……” 月事?封卿一怔,竟只是……月事?那刚刚自己所想的甚么小产…… 不知为何,他心底竟生了几分狼狈,他在做什么?担心这个手段卑鄙的女人?怎么会! “何药物?”他随意问着,不由远离了几分床榻。 “据下官所知、加之叶姑娘的脉象,叶姑娘服的应是……”说到此,大夫身子一颤,谁不知眼前这位爷和叶姑娘有婚约,当下重重叩首, “……是避子药。” 第14章 本王绝不退亲 避子药。 封卿从未想过,自己听见这二字时,心内涌现上来的竟是……恼怒。 恼自己前几日竟以为这女子颇富心机,妄图挟子上位,怒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女子、费尽心思求来亲事的女子竟这般不愿怀他的孩子! 眼下,这个女子正躺在榻上,脸色仍旧苍白,却已然转醒,眼底平静望着他,眸中似有几抹暗讽。 封卿被那抹暗讽戳中了心思:“叶姑娘倒是对名声这般不在意啊!”那日,她去闹市药铺想必便是买避子药的! 若是前世,叶非晚定然能察觉到心口针刺般痛,可眼下心思却似已麻木:“所幸悬崖勒马,免得有余祸。” 余祸,自是指胎儿。 封卿不痴,瞬间听懂她意:“叶、非、晚!”他启唇,一字一顿,声音阴冷。 好生熟悉。 叶非晚忍不住眯了眯双眸,前世,自己跪在他房门前求一纸“和离书”时,他也是这般,咬牙切齿唤她的名字,仿佛对她恨极怒极一般。 一旁,大夫跪在地上不敢抬首。 “王爷,小姐身子不好……”芍药上前,欲要求情。 “滚!”封卿看也未看,声色俱厉。 叶非晚侧眸,对芍药勉强一笑:“芍药,你且先出去,我有事同王爷说。” “小姐……” “好芍药……”叶非晚声音软了几分。 芍药即便如何放心不下,终还是一步三回头退了出去。 偌大内室,唯余二人。 封卿紧盯榻上女子,她似有所不同,不似前世那般一贯乖张,反带了几分……柔意。 “王爷,我知你素来不喜我。”叶非晚望着头顶帷幔,声音中柔意尽消。 封卿陡然回神,微微蹙眉,竟为她区别对待而暗自不爽。 “用尽心机,耍尽手段,求来圣上婚书一封,你心中定是唾弃我至极吧?”说到此处,叶非晚扭头望了一眼他,这些事,她前世早就知晓,可前世她不撞南墙终不回头的性子,让她还是一头扎了进去,如今……她终于知道痛了,知道回头了…… “……”封卿眉心皱的更紧,他发觉,自己竟是越发看不懂这个女子。 “我从未想过,竟会到这一步,”叶非晚说的是事实,她以为前世死便死了,哪想如今重生,竟还重生在与他行鱼水之欢那日。 可听在封卿耳边,却另有他意:“叶姑娘说自己未想过到这一步?”他启唇,声音尽是讽意,“将一己私事闹得满城皆知,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叶长林求来指婚,你难道不知,从赐婚诏书下发之时,我们走到这一步便已注定!” “那你为何不退亲!”叶非晚猛地作声,声音竟已有质问之意。 “……”饶是封卿,都有片刻凝滞,却极快反应过来,“你说甚么?” “你厌我恼我,不喜这赐婚,为何不去寻圣上退亲?你亦不愿娶我不是吗?” 封卿眯着眼睛,打量着躺在榻上女子,因着激动,此刻她脸色微红,眼底无异样,却在他打量之下尽是心虚之意,竟连他双眸都不敢对视,心下讽刺一笑:“叶姑娘,欲擒故纵这一招,你用了太多遍了。” 他以为,她仍旧在耍手段而已。 叶非晚方才被封卿那般凝视,心中自是忐忑的,生怕被他瞧出端倪。可被他这般一说,心底竟松懈下来,原来,当他不爱她时,她便是真真切切之言都被当成手段心机。 可恨她前世怎的就一门心思爱他至深,未曾爱过自己? “我若真欲擒故纵,会饮下避子药吗?”叶非晚轻笑,唇色苍白之故,竟显出几分娇弱,“我若真欲擒故纵,当费尽心思也要怀上你的孩子,然后堂堂正正成为靖元王妃,不是吗?” 封卿心底本就因着避子药而郁结,被她这般一说,更是怒极反笑:“谁知叶姑娘如今又在耍什么手段?” “我若真耍手段,也只想要退亲!”叶非晚知晓他心底早已认定她诡计多端,也已懒得辩解,“怎么我一提及退亲,王爷便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难道王爷忽然转了性子,发觉我亦不错,对我上心了?” 听闻她言,封卿一动未动,只目不转睛望着她的眸,神色无半点波澜。 叶非晚一直都知,封卿的眸极为好看,瞳孔漆黑深邃,丹凤目魅人却又冷冽,被他目光轻轻一扫,便觉心中冷了几分,前世为着他这一眼,她付出良多。 如今被他这般瞧着,她却只觉心虚。 “呵……”不知多久,封卿讽笑一声,“对你上心?你配?” 简单几句话,却轻易白了叶非晚的脸色。 他还是这般,从不知自己随意一番话如何伤人,不,也许他知,他故意拣着这些最为伤人之言说的。 “我既不配,那王爷便当废了此门亲事,迎你想娶之人,不是吗?” “废了此门亲事……”封卿死听见笑话般缓缓朝着病榻走了几步。 叶非晚身子朝里挤了挤,封卿装了太久闲王,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知,他有一身的武功,比之武林顶尖高手有过之无不及。 这一点,亦是前世二人结亲一年后,封卿已势力已显山露水,皇家狩猎,他为护那人而暴露了。 “如今知道怕了?”封卿走到榻旁,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叶姑娘,当初追在我身后满城跑的人,是谁?”他微微垂身。 叶非晚睫毛轻颤,是她。 “叶姑娘,扬言谁家姑娘敢打我主意定不轻饶的人,是谁?” 叶非晚双手紧攥,指甲恨不得嵌入掌心,亦是她。 “叶姑娘,用十万两黄金替曲家打通入宫门路之人,又是谁?” 这一次……叶非晚再无动作。 她想,她终于知晓封卿为何这般厌她,原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一直认为,是她出了十万两黄金,替那小小刺史之女打通了入宫门路……原来如此…… 唇角微勾,叶非晚只似笑非笑望了封卿一眼:“你为何不拦?”封卿,从被封王开始,便已在暗中培植势力,岂会丝毫势力也无?他若真想拦,拼尽一切拦着就是了,就像她前世一般,拼尽一切嫁给他! 封卿被她反问,脸色微变,却极快反应过来,一手轻伸,似是温柔抚着她的脸颊。 叶非晚却毛骨悚然,他的指尖极冰,冰至骨髓。 “这婚,是你求着赐的,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这苦,你当也要咽下去!” 第15章 卖王爷个人情好了 这苦,她也当咽下去。 叶非晚听着封卿这番话,唇角嘲讽一笑。前世,她将这苦和着自己的心一点点生生咽下,今生,还怕甚么? 她抬首,望着眼前白衣男子:“王爷既然想娶,我又有何不敢嫁?” 封卿蹙眉,方才他竟在她眼底瞧不出丝毫情绪! “小姐,王爷,”却未等他细思,门外一阵急切声音吵起。 封卿神色隐有不悦,叶非晚却已坐起身子:“芍药,进来。”来人,正是芍药。 “小姐,安平郡主找到推你入水的丫鬟了,正在前厅审讯呢。说您身子若是好些,便前去指认一番。”芍药进门,终究畏惧封卿满身贵气,只低头报备着。 叶非晚凝神,推她入水之人,她未曾瞧清楚,只隐隐约约望见一袭青色身影:“你可知那丫鬟是何人?”她一手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欲下榻,却终究因着葵水的缘故,小腹一阵刺痛,登时额头一层薄汗。 封卿何等心细之人,几乎立时察觉到她身子不适,扭头似讽似冷的睨她一眼,再不理睬。 “是……是那柳家小姐的贴身丫鬟。” 什么? 叶非晚着实诧异,即便前世,柳如烟也以娇弱得人心,岂会做这般愚蠢之事?且今生她二人的仇怨还没结下,她作甚要陷害自己?直觉告诉她,这里面定有蹊跷。 何止叶非晚,便是一旁封卿眉头都微微蹙起。 叶非晚朝着封卿望了一眼,哪怕脸色苍白,却还是恶趣味笑了出来:“既然已查明真凶,芍药,走,待我们前去指认一番。” 任由芍药小心搀着她,叶非晚裹紧了身上披风,朝着前厅缓步走着。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抹身影,叶非晚嘲讽一笑,无需回头她也知是谁,这个男人……当真对那张脸毫无抵抗呢! “郡主,当真非如烟指使绿儿推叶姑娘下水,彼时如烟正在凉亭中与众人吟诗答对……” 叶非晚方才走到正厅门口,便听见这番话,抬眼,正瞧见柳如烟站在正厅中央,小脸煞白,眉心轻蹙,双目含着水光,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身侧,则跪着一个丫鬟,丫鬟穿着青色衣裳,低着头,瘦弱身躯正在瑟瑟发抖。 见到叶非晚前来,众人纷纷侧目,见她脸色苍白,与方才来时的明艳大相径庭,眼底登时添了几分惋惜,又见身后封卿也跟了来,这才匆匆转了目光。 “非晚,你来了。”安平郡主见她前来,匆匆从主座站起,倒也非只因今日那一曲甚得她意,叶非晚毕竟是首富千金,在自己府上出了这种事,自然怠慢不得。 “郡主。”叶非晚福了福身子。 “你身子不好,免礼了,”安平郡主扶住她,扭头望向封卿,“非晚身子不适,你这当未婚夫的,也不好生扶着!” 虽是嗔怪,总归不忍苛责,只象征性般训斥两句。 一旁,柳如烟眉目微抬,朝着封卿望来,眼底尽是楚楚可怜。 方才被安平郡主训斥都无甚表情的封卿,眼下却微微蹙眉:“姑母,此事还须得好生审讯一番才是。” “呵……”叶非晚轻笑,果真是封卿呢,如前世一般,见到那眉眼便护短的紧。 她的笑,自也引来四周众人目光。 叶非晚缓缓摇首:“郡主无需再审讯了,我现下就可指认,”说着,她手指翩翩指向地上丫鬟,“推我之人,就是这个绿儿!” 一席话落,那绿儿抖得越发厉害,便是柳如烟脸色都难看几分。 “非晚,你可是看清楚了?”安平郡主扫视众人,端的是郡主的威风。 “最初还未敢确认,毕竟我跌倒之际只看见一袭绿影,可瞧着满座丫鬟,唯有这绿儿姑娘一袭绿衣,岂会错认?”瞧着其他丫鬟,大多穿着藕白色麻衣,站在人堆中格外不引人注目,唯有这柳如烟的丫鬟,似是和主子一般也与其他丫鬟与众不同,穿的戴的,都极为名贵,尤其…… 叶非晚眯了眯眼睛,尤其那绿儿头上戴着珠钗,甚是眼熟呢…… “柳小姐,如今人证确凿,你还有何话要说?”安平郡主转身走到主座,声音恢复威严。 柳如烟惊惧望了眼封卿,俯身跪在地上:“郡主明察,如烟冤枉。”八字刚落,泪珠连连。 叶非晚眯着眼前瞧着那可人儿,只恨自己前世宁被打入冷院,也不在封卿跟前掉一滴泪、服一下软、认一声错,那封卿便认为她永不会痛…… 见柳如烟这般坚决不认,绝美小脸上尽被泪染湿,加之又是户部侍郎之女,安平郡主左右为难,一时之间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柳小姐,你说不是你,可有人瞧见?” 柳如烟轻眨双眸:“彼时我在凉亭,与众人吟诗作对,靖元王还曾见到我、对我颔首示意呢!” 靖元王,便是封卿,亦是叶非晚的未婚夫。 这话说出,分明意指叶非晚因着拈酸吃醋陷害她,毕竟……叶非晚以往的性子,绝对有可能做出这般事! 说话滴水不漏的功夫,叶非晚终还是服气柳如烟的。 一旁,封卿闻言,似要上前确证其事。 叶非晚却陡然快走几步,刚巧拦在封卿跟前。 封卿蹙眉,望着女人仍因着腹痛不敢挺直的腰身,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鱼水之欢那个清晨,这个女子走路时的诡异姿态,心口竟微微一热,他猛地敛神。 “郡主,我说推我之人是绿儿,可没说绿儿是受柳姑娘指使啊!”叶非晚笑出声来,声音软糯几分。 “嗯?”安平郡主困惑。 “这绿儿虽是柳姑娘的丫鬟,可是……她头上的簪子未免太过招摇,我瞧着倒像是翠玉轩的上品。”话音刚落,众人目光纷纷落在那绿儿发间。 果真是翠玉轩的簪子,玉质澄澈,当属名贵之物。 那绿儿闻言,脸色登时一白。一旁的官家小姐处,有一女子神色也大变。 叶非晚缓缓侧眸,望向那官家小姐处:“前几日,靖元王和我同去翠玉轩时,倒是瞧见太守之女江雅云江小姐买了这个簪子啊!” 江雅云,正是前几日在醉仙楼遇见的女子。 听见叶非晚这番话,江雅云立时起身,指着她高呼:“叶非晚,你……血口喷人,你分明……” “我是否血口喷人,靖元王说说?”叶非晚干脆将问题抛给封卿,左右是他要英雄救美。 封卿眯眸打量一眼叶非晚,几不可察的颔首。 王爷亲证,此事便已板上钉钉。江雅云虽表面与柳如烟交好,心底确是对她嫉恨,便收买柳如烟的丫鬟推叶非晚落水,本欲一石二鸟,未曾想簪子泄露了她。 事情已有定夺,那绿儿大抵是要入牢了,江雅云身为官女,自有家法处置。 众人纷纷散去。 “多谢王爷,多谢叶姑娘。”那边,柳如烟已然起身,对着封卿福了福身子,话音婉转,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叶非晚笑:“柳姑娘谢王爷就好,毕竟……我也只卖个人情,让人英雄救美罢了!” 此话一落,柳如烟脸色越发羞红。 “芍药,我们走。”叶非晚眯眸,她可不愿在此处见那二人眉来眼去,转身任芍药扶着,走出正厅。 哪想刚走出正厅,身后一阵嘲讽之言:“叶姑娘也当真言行不一啊。”说什么要退亲,今日还不是宣誓主选般说他与她一同去翠玉轩?那日,他分明是陪江雅云前去的! 叶非晚脚步一顿,莫名她竟听懂了封卿话中之意,微微转身,却见柳如烟站在正厅内,望向她处,眼底情绪不甚清楚,却隐约透着幽怨。 她缓步走到封卿跟前,微微踮脚,声音平寂:“王爷,我的东西,我随时可以拱手相让,但决不许旁人抢!” 第16章 皇贵妃召见—— 叶非晚本欲说,对于封卿,她早已将其拱手相让了。 这个人,她招惹不起,也……再不愿招惹。 可如今当着柳如烟的面,这话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瞧着身后那娇柔美人儿那眉目含情的模样,她若是男子定然也心生怜惜。 可惜,她不是。 是以,叶非晚微微踮脚,凑近到封卿耳畔,未曾想封卿竟没同以往般退避三舍,反而只微微蹙眉。 “……包括你,封卿。”叶非晚细声到,唇瓣隐隐擦过封卿耳畔,而后撤开,只留下一袭女子馨香,“芍药,我们走。” 这郡主府发生这种事,她是再无心思待在此处了。 身后,封卿却仍旧立于远处,眉心越发紧蹙,方才那女子唇瓣似是挑衅似是调戏般擦过他的耳畔,他竟感觉到自己心口处微微一酸。 叶非晚,何曾这般……诱人了?倒是,有点意思…… “多谢王爷解围……”身前,女子娇软声音传来。 封卿凝神,望着跟前这绝妙佳人,莫名觉得……太过端着了,这大家闺秀的仪态,有人曾端的登峰造极,任旁人如何模仿,都仿不来半分精髓,即便眉眼这般相似。 “柳小姐要谢的自有旁人。”封卿颔首,疏离应着,而后转身离去,一袭白袍在这秀致园林之间影影绰绰,恍若仙人。 柳如烟凝望那背影,心中平添恼意,这般天人,竟被叶非晚那凡夫俗子采摘了去! …… 叶非晚回到叶府时,天色已将暗。 先去找叶长林说了会儿话,回来路上她三令五申要芍药不要将此事告诉爹爹,虽说皇族贵胄都要给爹爹几分薄面,可商与官之间毕竟有隔阂,爹爹性子素来耿直,若是知晓自己被人推下水,怕是少不得在碰见江家人时编排几句。 此等丑事发生在安平郡主府上,安平郡主定也不愿将事情闹大,江雅云是始作俑者,更不会主动提及。 这事儿,权当过去了。 看封卿今日这态度,大抵是不会主动退亲了,她便留着这些小九九,等着当上王妃时再作,不信他能容忍下去! 从叶长林出来,要经过叶府后花园。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身前,懒懒的声音传来。 叶非晚被惊了一跳,一抬眼正瞧见叶羡渔靠着假山,手里拿着一把鱼食往荷塘中撒着,一旁站着玄素。 “没想什么,”叶非晚摇摇头,“这么晚了,你还在喂鱼?” “这么晚了,你不也才回府?”叶羡渔将鱼食全数投到河中,拍了拍手,“方才南墨送来了几副风寒药,给你的?” 南墨…… 叶非晚一顿,不知为何,自在郡主府被南墨救起,她突然心生便无情无爱被人呵护着过一生也不错的感觉…… 若是南墨的话,将来即便贬谪,他也定不会亏待她的,不似封卿…… “小妹,你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叶羡渔睁大双眼,声音震惊,以往他提及南墨,她可未曾失神过。 “胡说什么!”叶非晚瞪他一眼,转身往自己院落走去。 “今日去郡主府发生何事?”叶羡渔没追上来,只懒懒问。 叶非晚头也没回:“什么都没发生!”话落人已经转过弯去,回了院落。 叶羡渔笑,扭头望着玄素:“玄素丫头啊,走,去趟靖元王府。” “是。”玄素应声。 “不问为何?” “主子自有主子的打算。” 叶羡渔蹙眉:“无人处不用唤我主子,”而后眉眼舒展,轻笑一声,“那封卿若是连叶家小姐都罩不住,我叶家作甚要嫁他?” 靖元王府。 封卿方才回府脱了外袍,下人便通报“叶羡渔求见”。 思忖片刻,很快便知他为何而来,净手洁面后,方才入了书房。 叶羡渔倒是开门见山:“听说非晚被人推到水池子里面去了?” “嗯。”封卿颔首,不否不避。 “我说过,你可以对她无情,可不能让她有险。”叶羡渔蹙眉。 封卿微顿:“她自有旁人护。”说到此处,突然想到南墨抱着叶非晚时的模样,温润模样全数消失,眉眼添了焦急,当真是与平常不同。 “谁护……”叶羡渔本困惑,问道此处却陡然开朗,拍手笑道,“难怪傍晚南墨给府上送了风寒药,他有心了,有心了!”若是无封卿,若是小妹不喜封卿,他瞧着那南墨也是人中龙凤。 送风寒药……封卿眉眼皱的更紧。 叶羡渔望着封卿此刻神色,也许封卿自己都不知,此刻他眉眼都多不爽:“如此,我便放心了。”似笑非笑放下这话,叶羡渔扭头便欲离开。 “告诉叶非晚,”封卿似想到什么,陡然作声,打断他离去的步伐。 “嗯哼?” “药,不该吃的别吃,免得给旁人添麻烦!” 他说得,自是避子药之流,那个女人吃避子药,正如扎在他心头上的一根刺,别扭! 可停在叶羡渔耳中却并非那么回事,只当封卿对南墨送风寒药一事不悦,暗赞自家妹子欲擒故纵的手段更加炉火纯青了,竟真能引封卿关注。 …… 翌日,晨。 叶非晚高估了自己的身子,风寒悄然而至。 一大早喝了芍药熬好的中药,芍药又差了大夫前来探脉一番,也只说她气血不足,疗养数日便无大碍。 想来葵水的缘故,她身子骨也跟着娇弱起来。 “小姐,都怪那江雅云,她竟这般歹毒,”芍药坐在床边替她鸣着不平,“小姐身子一直很好,若不是昨日被她陷害,怎会生病……”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叶非晚笑,前世,在冷院时,芍药成日说“小姐您身子骨弱,再喝一口药,再多喝一口药吧”。 “什么?”芍药费解,显然不懂她话中意。 “……无事。”叶非晚摇头,躺在榻上被芍药喂药,竟让她生了前世的错觉。 “小姐好生奇怪……”芍药嘀咕一声,“不过那王爷也是,作甚要护着旁人,对小姐这般差……” “这话,你同我说便说了,在外定不要多言。”叶非晚低道,封卿不是心慈手软的性子,从来都不是。 “是。” “他护着旁人,才不奇怪呢……”叶非晚软了语气,低声呢喃着。 如今,她终于知道……封卿前世为何厌她了。 原来……他一直觉得,是她使了手段,买通官家,替曲家打通了入宫的通道,送曲烟入宫啊…… 她已经能够想见,在她心中……自己有多么卑鄙了。 “蹬蹬——”外面陡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打断叶非晚思绪。 “叩叩——”随后,敲门声响起。 “小姐,宫里头来人了。”是叶家护院的声音。 紧接着,太监那如捏着嗓字言语的造作声音传来:“叶姑娘,贵妃娘娘口谕,邀您入宫一聚呢。” 第17章 传说中的白月光 皇贵妃,闺名曲烟。 那个……封卿以为叶家助其入宫的曲家。 那个……封卿心头上的朱砂痣。 叶非晚上了那小太监抬来的轿子,一路摇摇晃晃朝皇宫走着。 临行前她总归留了个心眼,她和宫中贵妃素无交情,若论起来,便只有封卿这一层关系了。所以,特意让芍药去靖元王府知会封卿一声。 她自然不指望封卿为了她入宫,可那个人是曲烟,她便有足够的信心。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进宫,可入了宫叶非晚也不敢放肆,跟在小太监身后老实走着。 前世,这宫中没少来,宫宴也没少参加,可后来,看出了封卿对曲烟的心思后,她便再没了兴致,更懒得再与封卿一起出席宫宴了。 一行人终在一处宫殿门口停下。 “叶姑娘先在外头候着,我进去知会贵妃娘娘一声……”小太监一撩拂尘,便进了殿门。 叶非晚一人在殿门口等了约莫有一炷香时间,站的她额头都蒙了一层薄汗,小腿都有些酸了,那小太监才姗姗来迟,细着嗓音道:“贵妃娘娘有请——” 叶非晚被引至宫殿中,四处尽是明眼可见的华丽,只是这些于她而言,无甚罕见,若说罕见,便是前方那个凤鸾座椅。 龙凤是皇家圣物,百姓不得擅用。 此刻,那凤鸾座椅上,便雍容靠着一个女子。 即便前世已知曲烟的存在,可这仍旧是叶非晚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曲烟。 她穿着华丽宫服,妆容雅致的紧,双眸微挑尽显风情,朱唇轻点又添慵懒,可偏生有双英气的眉,让她的妩媚折了几分,多了几分特别。 一个……美到恰到好处的女子。若细看那眉眼口鼻,柳如烟……确实像极了她。只是曲烟更加精致罢了。 “大胆,还不快叩见贵妃娘娘!”小太监一挥拂尘,厉声呵斥。 叶非晚跪在地上:“民女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可曲烟却只是一手静静扶了扶额上珠钗,一手拿过一旁的茶盏,以广袖遮住,静静啜饮完一杯茶,又慢条斯理的放下。 叶非晚微微蹙眉,她很少跪过,在叶家没有这么多规矩,出门在外因着爹地鲜少要跪,便是前世……她靖元王妃的身份,也无人敢受她的大礼,如今竟跪了一盏茶的功夫。 不过转念一想,短短两年,曲烟从刚入宫的才人,到昭仪,到妃,再到如今的贵妃,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不知多久……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曲烟的声音,极为动听,慵懒中又添了深情,仿佛她的话只说与你一人听似的。 叶非晚缓缓抬头,如今,终于能够将曲烟看的真切。 “昨个儿听说叶姑娘在郡主府上一展风采,本宫便心生了几分好奇,”曲烟端详她好一会儿,缓缓移开目光,“想来,你和封卿这桩婚事,我在皇上耳边也吹了不少耳边风,自然要对叶姑娘多上些心。” 曲烟也助推了她和封卿的婚事?叶非晚诧异,为何?她分明听闻,曲烟入宫前,和封卿两情相悦…… 可是她也知道了封卿为何不肯退亲,若是退亲,曲烟怕是也受影响吧? “可是诧异?”曲烟笑了笑,“当年我入宫,叶家出钱出力不少,叶姑娘有事,我自然也要尽心尽力了。” 叶非晚呆了呆,曲烟自己也认为,是叶家出钱替她打通了关系? “瞧我这记性……”曲烟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手,“光顾着说些有的没的,怎的还让叶姑娘跪着?来啊,赐座!” 她分明不是忘了,而是刻意的。 叶非晚瞧着曲烟的动作,若是旁人这般,她定然觉得矫揉造作,可这动作由曲烟做出来,竟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难怪……这样的人,前世今生都牵动着封卿的心。 一旁的宫女搬来了紫檀木凳,叶非晚静静坐了上去,曲烟的宫内,极为压抑,若无人言语,竟无一丝动静。 “对了,听说昨个儿叶姑娘在郡主府一眼便识破了那绿儿丫鬟头上的簪子是上等货,”叶非晚挥挥袖,“快去将前不久皇上御赐的玉镯拿来,让叶姑娘帮我品鉴品鉴。” “民女不敢!”叶非晚匆忙起身,心中却极为震惊,曲烟……竟连昨日郡主府发生的一点小事都知道的这般清楚…… “有何不敢的。”曲烟挥挥手。 宫女已经手捧着玉镯走了进来,直接便要递给叶非晚。 叶非晚还未明白过来,便见那宫女手一松,玉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碎成两段。 “大胆!”曲烟轻拍椅侧。 “娘娘饶命!”宫女飞快跪在地上,“是……叶姑娘方才没有拿紧,玉镯这才碎了……” 叶非晚心底一阵好笑,她何曾摸过那玉镯子半分?这宫女还真会编…… 不!叶非晚猛地想到什么,也许……会编的不是宫女,而是……她缓缓看向曲烟,她眼底是“早知如此”的信然,却眉目做出“怒气”的模样。 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儿,做戏的时候,都让人不忍拆穿。 “叶姑娘,皇上御赐的宝贝,你给弄碎了,这可是重罪!”曲烟睨着叶非晚,说的轻描淡写。 叶非晚皱了皱眉,刚要言语。 “娘娘,靖元王求见!”小太监又走了进来,恭敬禀报着。 叶非晚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她竟觉得曲烟眉目都添了一丝轻快。 “平日里鲜少来,今日叶姑娘来了,他倒急冲冲赶来了。”曲烟抬眸,睨了一眼叶非晚。 叶非晚飞快低头。 “请进来吧。” “是。” 殿门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叶非晚仍旧眼观鼻鼻观心,此处是那对男女的主场,她终究就是个陪衬。 “贵妃娘娘。”封卿并未下跪,亦没看一旁的叶非晚,只立于原处,微微颔首。 “靖元王来的正是时候,”曲烟轻道,“这叶姑娘打碎了皇上御赐的玉镯子,你说,我该如何是好?”话尾处,竟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封卿显然早知曲烟的性子,神色仍旧平静:“我派人去寻来个一模一样的。” “此话当真?” “当真。” “甚好。”曲烟笑开,这次笑的分外纯粹,她招招手,“那……封卿,你且说,叶姑娘该如何惩罚呢?” 叶非晚听闻曲烟这番话,终于知道她究竟是何意了。 曲烟身处深宫中,后妃众多,可皇上只有一个,她要和众多女人争宠。可昨日,她竟听说心上人的未婚妻大展风采,心中更是不悦。如今,在封卿面前说这番话,不过是……想要证明在封卿心底,她仍旧是被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罢了。 女子的虚荣心也好,对封卿的不甘也罢。 可叶非晚却只觉好笑,曲烟无需这般做,在封卿心中她也是极为特别的。甚至叶非晚觉得,若她是男子也会对这般做戏而不做作、骄纵却又可人的女子动心。 曲烟懂得拿捏男人的心思,恰到好处。 比如此刻的封卿,他只望着曲烟,看也没看她道着:“既是御赐宝物,便在殿外罚跪一个时辰吧。” 第18章 你敢娶我不敢嫁吗? 罚跪一个时辰? 叶非晚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封卿。 便是爹也没这般罚过她,他竟为讨曲烟欢心,对她轻描淡写判了刑罚? 可任她怎么瞪,封卿瞧她一眼都未曾。 “噗……”曲烟掩唇轻笑一声,似是极为欢喜,“方才我便瞧着叶小姐今日怎的少了些活泼,原来是因着阿卿你啊!” 说着,她已然起身走到叶非晚跟前,一手轻轻抬着她的脸:“瞧这双眸子,水当当的,我怎么舍得罚呢?” 叶非晚蹙眉,一旁封卿的眼神都飘了过来。 曲烟朝后睨了一眼,继续道:“镯子碎便碎了。叶小姐可是我入宫的功臣,我岂会恩将仇报。” 一番话,成功让封卿的眼神冰冷下来。 “多谢贵妃娘娘了。”叶非晚垂眸道谢,对封卿不理不睬。 曲烟摆摆手,重新走到座椅上坐下,慵懒喟叹一声:“叶姑娘也站累了,坐吧。” 叶非晚迟疑一瞬:“谢娘娘。”弯腰便要坐下。 却不想身后木凳不知怎得后移了几分,她的身体不受控的朝后倒去,那处,刚好有一个花架,花架上,名贵的青花瓷静静摆着。 叶非晚的头,直直撞向青花瓷。 然就在此刻,一旁一袭白影飞快闪过,迅速伸手,将青花瓷抢在手中。 叶非晚的额头,重重磕在花架上,一阵刺痛。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好久,察觉到有一点水渍滑到眼皮上,伸手一蹭,才发现流了几滴血。 心里皱巴巴的,不是痛,是……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像是前世的余伤还没好。 也许……是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前世的真心,全都喂了狗吧! “叶姑娘,你无碍吧?”曲烟的声音响起,人也随之站起身,语气听起来尽是关切。 一旁,封卿望着倒在地上的女人,若是以往,她早就起来大声吵嚷质问了,可今时,她却只静默不语。 “多谢娘娘关心,民女无事。”叶非晚干脆以衣袖擦了擦额头,站起身。 这一次,她彻底看清了曲烟眼中的意味——她终于放松了。毕竟……封卿宁可救一个青花瓷都不救她这个未婚妻,曲烟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只是,她也终于看清了,前世的自己,太可笑了。 连死物都争不过,还想和活物争?痴心妄想。 “我瞧叶姑娘的额头,不像没事啊。”曲烟这话,终究带了几分真心。 叶非晚笑:“娘娘心细了,我当真有些不适。” “既是这般,叶姑娘便快些回去养着,落了疤可就不好了。” “多谢娘娘。”叶非晚扭身,正望见封卿将青花瓷重新放在花架上,心底冷笑一声,她起身离去。 曲烟眯着眼睛望着叶非晚离去的身影,良久:“阿卿,我可是卑鄙的紧?” 封卿微怔:“非也。” “我在宫里,和旁人耍手段滴水不漏,可在你跟前,总想露出几分拙笨,”曲烟轻轻站起身,“我嫉妒她,阿卿。” 封卿望了一眼身前的女子,她是极美的,可是,他却想到了叶非晚,以及那句“你为何不出手拦下?” 当年,他若出手,能够将要入宫的曲烟拦下的。 却终究……没有显山露水。 “阿卿?”察觉到男人的静默,曲烟困惑。 封卿却蓦然一阵心虚:“娘娘,此处是后宫,我待久了总归不合礼数,便先行离去了。”话落,未等回应,便已转身。 身后,曲烟望着男子背影,眼底终添了几分深邃。 …… “最毒男人心,死男人,难怪前世无后,活该!”出了宫门,叶非晚一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没忍住低咒几声。 封卿喜爱孩子,前世她和封卿还没翻脸的时候,叶非晚曾在参加宫宴时,看见有官家夫人抱了婴儿心痒难耐,逗弄了婴儿几番,一转眼便望见封卿那泛着柔意的目光。 可是,他碰她的次数少的可怜,所以她不可能有孕,然他身边美貌丫鬟不少,她不信他没有寂寞的时候。喜欢孩子,美人儿众多,还无后,便真的是封卿的报应了! “如今倒是话多了?”身后,一阵男声,清冷矜贵。 叶非晚身躯一僵,良久扭头望去,却见封卿一袭白色袍服站在她身后:“怎么?不用陪你的老情人?”她反讽。 封卿抬头瞪她一眼,眼底有寒冰浮现。 叶非晚却冷笑一声,轻轻摸着自己的额头,封卿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心微蹙,眼底冰冷淡了几分。 “封卿,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叶非晚没注意到他的变化,缓缓上前,走进到他跟前,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为何执迷于那高位了。” 话落,她只觉自己手腕一紧,封卿紧攥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到窄巷内,声音阴冷:“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她说的,可是谋逆的大罪! 叶非晚任由他拉着,唇角微勾,眼底添了几丝嘲讽。 她曾以为,男人全都爱权势,封卿也不例外。 老皇帝病重,他为监国后,他们已经闹僵了,叶非晚住在王府的冷院内,可有一日,封卿来寻她,半是嘲讽的道:“本王若登高位,可真是便宜了你。” 可那时,叶非晚早已死心,更不愿入宫见他与曲烟成双成对,所以她应:“王爷若登高位,要么便废了我,要么便杀了我。” 如今想来,封卿想登上高位,一为权势,二为曲烟,三为……羞辱她。只是她临死前,都没见他黄袍加身的场景,她死后,得不到他任何便宜,他怕是很快便逼宫登圣位吧? 手腕上的痛阵阵传来,叶非晚思绪断了开来。 “你不用隐瞒于我,”她望着眼前眉目冷冽的男子,良久低笑一声,似情人之间呢喃般,“封卿,你会成功的。” 封卿睨着她,眉心紧蹙。 叶非晚却越发靠近他,“喂,你不肯退亲,也是因着我们这门亲事,曲烟给圣上吹了耳旁风的缘故吧?”若是退了亲,曲烟那边定要受到后宫其他人的刁难。 封卿沉默了。 靖元王绝不受诬赖,他沉默,便是默认了。 叶非晚故作遗憾的摇摇头:“亏我还以为,王爷有那么几分在意我,这才不肯退亲呢……” “在意你?”封卿嘲讽,“娶你,已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不要再奢求其他。” “甚好,”叶非晚颔首,“有人上赶着娶,我岂会不嫁?” 第19章 只有他没资格说 叶非晚从未再奢求过从封卿身上得到任何。 前世是她傻,可不代表她今生重蹈覆辙。 苦苦追在他身后,闹得满城皆知成了茶后笑谈。 被人当做工具般养在王府,有用时便带她出去面见众人,无用时便将她一人晾在内院不闻不问。 这种日子,前世她过了六年,终究疲了。 在她沉思时,封卿亦在打量着眼前女子。 她比以往懂得了进退有度,不再似以往那般莽撞跋扈,可是……他却在她眼中看不到曾经神采奕奕的光芒。 这个发现,让他不悦。 “叶姑娘能有这番觉悟,自是极好。”他微微撤开身子,隔开二人距离,“下月初六之前,还希望叶姑娘不要再玩花招,老老实实出现在喜宴上。” 七月初六,他们的成亲之日。 叶非晚眯了眯眼睛,迎视着封卿探究的目光,突然笑了出来:“是不是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耍花招,玩手段?” 封卿蹙眉,目光却毋庸置疑的肯定。 她玩的手段,太多了。 打通关系送曲烟入宫,逼来一纸赐婚诏书,将对他心仪之人全数赶跑,给他下药提前圆房……种种事迹,数不胜数。 “可是……”叶非晚继续道着,封卿远离她,她便靠近一步,呼吸之间,温热气息打在他的耳畔,“即便我耍花招、玩手段,你不照样要娶我,纳我为妃吗?太子有丞相撑腰,三皇子有太师,而你……不过是个被提前断了前路的靖元王,你也需要我,不是吗?” 封卿脸色微变,神色蓦然冷凝下来,他表现的如同闲王,除却死忠部下,无人知晓,叶非晚似乎懂得颇多。 “封卿,我就喜欢你厌我怒我,又发作不得的样子!”叶非晚轻哼一声,刚要离开他的耳畔,却似有看到什么,“更何况,即便你厌我,你的身子,却还是很诚实的,不是吗?”她看到,他的耳垂微红。 “叶非晚!”封卿猛地将她推开,眼底无波无澜望着她。 “开个玩笑而已。”叶非晚粲然一笑,转身便朝叶府走去,曲烟可不会再派人专门送她回府。 身后,男人探究的目光若隐若现。叶非晚很熟悉,封卿疑心很重,前世即便她如何表明心迹,他都不曾全心全意信过她,总是在怀疑。 “王爷。”不知何时,高风走到封卿跟前,牵着一匹骏马。 封卿刚要接过缰绳,却不知想到什么:“你先回府。”语毕,抬脚跟上前方那抹身影。 叶非晚知道封卿在后面跟着,却也不搭不理,只身闲适的穿过集市朝着城东叶府走着。 说过那些话后,她知道封卿这种疑心重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一路看看脂粉铜镜,把玩一下道边商贩的首饰方巾,又买了串糖葫芦,叶府已在不远处。 却没想到,在叶府门口,倒是碰见了熟人。 一袭青衫、尽是儒雅气的南墨,他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绢帕,不知在想着什么。 “南大哥?”叶非晚疑惑。 南墨闻言,双眸微亮,匆忙转身,却在望见叶非晚是神色微僵。 叶非晚只当他碰见封卿,扭头之余随意道着:“不用管……”却在看见身后时一怔,身后哪有人影? “额头是怎么回事?”南墨已经上前,目光望着她额角,“都磕出血了。” “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叶非晚大咧咧摆手。 “怎的这般不小心?”南墨伸手,似要抚摸她额角伤口,可快触到她时,终是停了手,“是我唐突了。” “怎会?”叶非晚笑了笑,“南大哥来此处有何事吗?” “我……”南墨微微迟疑,“之前在院落里碰巧瞧见了一只河蚌,便养在了水池子里,前几日一瞧,它竟生了颗珍珠。我记得晚晚对这类珠钗很是喜爱,便……请了能工巧匠将珍珠锻成了珠钗……” 说着,南墨打开绢帕,里面正躺着一根珠钗,珠钗顶端,一颗珍珠不大,却珠圆玉润散发光芒。 叶非晚轻怔,那种被人护着的窝心之感又来了。 她抬头,定定望着南墨:“南大哥……” “嗯?” “若是……”若是什么,叶非晚没有说出口。 因为南墨微微站在她身前,将她护住了半个身子,望着前方。 叶非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方才隐在转角处的封卿已然现身,面无表情望着她,眼底似是……怒意? “王爷。”南墨颔首。 “今日,本王和未婚妻去了趟皇宫,听了些嘱托。”封卿转望南墨,声音甚是平静。 南墨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垂眸掩去其中苦笑:“原来如此,”他说着,扭头望向叶非晚,“我那处还有药,涂了后便不会留疤了,明日给你送来。” “好。”叶非晚点头,望着南墨徐徐离去,直至背影消失不见。 “这般舍不得何不追上去?反正你总擅长追人!”封卿启唇,声音比方才添了丝冰冷。 “你怎的还没走?”叶非晚不耐起来,前世自己没脸没皮追在她身后他不曾留意半分,今生怎的这般多话? 扭头,便要朝府内走去。 “本王既已应下娶你,便绝不会允许任何丑事发生。”封卿上前一步,“收起你那点多余的水性杨花的小心思,还有……将你额上的疤养好,本王不希望王府因你丢人!” 水性杨花…… 叶非晚手指微动,任何人都能这般说她,唯独封卿不能,她曾把自己的心全心全意捧在他眼前,唯恐他不接受般小心翼翼! 她曾央求从不干政的父亲帮助封卿添置粮草,哪怕后来封卿得势,便是削势高之人! 她曾察觉到他有心仪之人时说她不介意,她只求留在他身边。 即便他背叛了他给她的仅有的诺言,即便她怒极恨极,手中的珠钗在刺向他时仍旧忍不住偏移几分…… 他却这般说她。 封卿望着女人的眸,心中却一阵惊骇,她的眼底,似有铺天盖地的爱恨扑面而来,让人险些呼吸不上来。 可下瞬,女人的目光却转为嘲讽。 她抬眸反问:“怎么?王爷捻酸了?”声音随意。 “……”封卿双眸骤然紧缩,良久,他睨着她,轻描淡写,“你值得?” 叶非晚脸色一白,却很快笑出声,不愧是封卿,总能知道哪句话能最扎人心:“自然不值得,”她颔首,“王爷放心,下月初六,我会完完整整的出现。” 第20章 药是王府送来的 叶非晚心底终是恼怒的。 从曲烟那处儿受了气,回来还要受封卿的,果然不论前世今生,自己和这二人永远不对盘! 一连喝了三杯凉茶,才勉强平静下来心思。 亲事是回避不得了,如今只能打和离的主意了。 “小姐?”门口,芍药端着铜盆出现,看见叶非晚额角伤口时大惊,“您怎么了?可是……在宫里头被人伤了?” “封卿!”叶非晚咬牙切齿。 “王爷?”芍药不解,“可我去王府知会王爷贵妃娘娘召您入宫后,王爷茶都没喝完便离开了,我以为……王爷是担心您……” “他担心我?”叶非晚似听见笑话般,“他是好不容易逮着个入宫的由头罢了!” 王爷又如何,也是男子,哪能轻易出入后宫?如今得到这个由头,见他的心上人,他自然积极! “我去给您请大夫!”芍药不解,却还是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叶非晚飞快拦下她,“芍药,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姐?” “尤其是我爹和大哥,明白吗?”今日入宫,叶非晚终于明白,爹为给她求下这一纸婚书废了多少心力。 爹即便是首富,终究也是子民罢了,贵妃也好,王爷也罢,那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儿,整件事,在婚书赐下的瞬间,便已经事关皇室颜面,反悔不得了。 爹和大哥知道她受了委屈,也只徒增烦扰。 “芍药知道了。”芍药垂首,虽心中有不忿,却还是应下。 “对了,一会儿去前庭说一声,晚食我在自己房内用就好。” “是。” 也许是今日回忆起太多前世之事,也许见到曲烟给她造成的打击过盛,这夜叶非晚睡得并不安稳。 前世新婚之夜,贵妃却突然召见封卿入宫,封卿头也不回便离去了; 封卿掌权,帝位形同虚设,封卿便去后宫越发勤快; 封卿纳了酷似曲烟的柳如烟入府为侧妃; 以及……今生面见曲烟时,封卿救了那一只曲烟喜爱的青花瓷,任由她倒在地上,那时的封卿,眼底对她尽是冰冷不屑…… “呼——”叶非晚被惊到了,猛地睁开眼睛。 额头上一阵凉意,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芍药正在为她额角的伤口上药。 “小姐,您醒了?” “现在什么时辰?”叶非晚顿了顿,额角还在作痛,不过因着药膏清凉,倒是缓了不少痛意。 “现在已是巳时了。”芍药将药瓶收好。 看来她是真睡迷糊了,叶非晚揉了揉太阳穴。 “小姐,昨天您没去前厅用食,老爷不放心,一大早便来了院里等着您呢。” 爹?叶非晚一惊。 “小姐放心,老爷不知道您受伤的事。”芍药匆忙补充一句。 叶非晚无奈:“我这么出去,你觉得还能瞒得住?” …… 片刻后,叶非晚罕有的戴上额饰,走到外庭。 叶长林正坐在主座上品着茶,穿着一身玄衣,终究是有些老了,头上多了白发,人也清瘦了几分。 “爹?”叶非晚缓缓上前。 “非晚啊,”叶长林放下茶杯,望她一眼,见她果真神色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听说昨日,贵妃娘娘宣你入宫了?” 果然不只是因着她昨日没去前厅用食一事,叶非晚笑了笑:“是。” “她可曾为难你?” “爹您说的哪里话?”叶非晚笑,“她贵为皇妃,为难我作甚?” “我倒也听说封卿去将你接了出来,想来也无事,”叶长林笑了笑。 他接她?叶非晚冷笑,面上勉强维持着和善:“是啊,一点事也没有呢。”没被曲烟伤,反被封卿伤了。 “爹还听人说贵妃娘娘入宫前和封卿有过些风言风语,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叶长林摸了摸胡须,满意的点点头。 叶非晚一顿:“爹……” “嗯?” “您……对封卿很是满意?”看爹的样子,哪里有常人对所谓“闲王”的不屑? 叶长林顿了顿,抬头睨她一眼,“我倒是找了个有状元之才的人培养着,奈何有人不满意啊!” 叶非晚一僵,她自然知道叶长林说的正是南墨:“南大哥……将我当做小妹嘛……” 叶长林轻哼一声,再未说其他,他自然看出叶非晚对南墨没有男女之情:“封卿非池中鱼。”他陡然作声。 “什么?”叶非晚诧异。 “封卿此人,绝非‘闲王’那般简单,”叶长林轻吐出一口气,“就凭着如今太子和三皇子争得不可开交,各路人马纷纷站队,独独封卿不站任何一方却能独善其身,便能发现,此人绝不简单。” 叶非晚难掩眼中崇敬,爹果真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这是您……满意他的理由?” “自然不是。”叶长林望了她一眼,“叶家虽是首富,可总归是商贾之家,财高震主,终有不测……” 叶非晚一呆,是啊,叶家连皇家婚约都能半逼半求来,今后不论谁掌权,叶家都是眼中钉吧。所以前世,封卿才会亲手将叶家变成历史。 “封卿其人,虽深不可测,却也不是轻易始乱终弃之人。”叶长林继续道着,“你嫁与他,便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他为着名声也好,其他也罢,定能护你安生。” 叶非晚不得不承认,爹看人真的很准,前世封卿厌她厌成那般模样,都没一纸休书将她赶出王府。 “爹……”可她心底总有不安,总觉得……爹今日很不同。 “瞧我,怎么对你说了这般多话!”叶长林幡然醒悟般站起身,“本就是不放心你昨日没去前厅用食,前来瞧瞧你,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就是啊,爹,今日您怎的这般严肃。”叶非晚也笑开,若是前世不谙世事,她一定不懂爹言外之意,可是历经种种,她岂会不懂? “那你先歇着,爹今日还有事呢!”叶长林摆摆手,便朝着外面走去。 叶非晚望着叶长林有些佝偻的背影,眼眶微热,爹说的都没错。叶家的存在,于大晋,太过刺目,刺目到,必须削了。可她希望,她能护亲人无碍。 “小姐,快些将额饰摘了吧。”芍药悄悄走到她身后,“这么捂着怕是对伤口不好。” “嗯。”叶非晚点点头,任由芍药将额角的饰品择去,却突然又想到什么,“芍药,这是什么药?涂上倒是立时便不怎么痛了……” “小姐您昨日不让告诉府中人,这药可是外边人送来的呢。”芍药抿嘴笑了笑,“小姐还不承认,这送药之人,可关心小姐呢。” 外边人送来的?叶非晚诧异,转念一想,知道自己受伤之人除了封卿这个始作俑者便是南墨了,“改日见了南大哥定要多谢一番。”她低语。 “谢南公子作甚?”芍药疑惑,“这药,是王府那边送来的呢。” 第21章 未成亲便想和离 若是前世,叶非晚得知是封卿送来药膏,她心底定然欣喜若狂的。她盼封卿的关心盼了整整六年。 可是今生,她却只有惊惧。 曾经她在冷院中,日日受痨病折磨时,封卿都未曾对她示好、关切,如今,他怎会像吃错药般大献殷勤? “小姐,你没事吧?”芍药望着脸色骤然变得难看的叶非晚,问的小心翼翼。 叶非晚猛然回神,望着一旁桌面上精致瓷瓶,眉心紧皱,最终一把抓过瓷瓶,起身便朝门外冲去。 “小姐?”芍药还没来得及跟上,门已经被人关上了。 片刻后,靖元王府。 高风望着门口来势汹汹的女子,缓缓转身走入书房:“王爷,您果然猜对了。” “她来了?”封卿将手中毛笔放下,随意拿过一幅字画盖住面前的密折,扬眸问道。 “是,”高风点点头,“叶姑娘正在门口求见。” “呵,”封卿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什么改变、什么今时不同往日,还不是如以往一般,他稍微示点好,她便巴巴出现?片刻未曾耽误,“让她进来吧。” “是。” 书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听来便十足矫健,封卿眉眼忍不住微弯,昨日和南墨那场戏,果然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起身,走到一旁盆架前便要净手,却在望见水盆倒映的男子唇角笑意时一僵,继而敛起眉目,再无波无澜。 “啪——”一阵开门声响起。 女人一袭青影飞快走了进来,将手中药瓶重重放在案几上。 封卿拿过方巾擦拭着手:“不知哪阵风将叶姑娘吹来了?” “封卿,这里没别人,你也没必要绕圈子了!”叶非晚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高风果真是好手下,她前脚进门他后脚关门! 前世也是这般,封卿虽鲜少踏足冷院,可高风却几乎三日一探。 “什么绕圈子?”封卿目光从药瓶上一扫而过,落在叶非晚额角,那里已经结了一层薄痂,还有些红肿。 “药,”叶非晚开门见山,“封卿,你对我无意,送药作甚?”她知道自己有些过激了,可是,当听见芍药亲口说药是王府送来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自己心口处久未涌现的温热,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熟悉到……前世就是因着这种温热而逼着封卿娶了她,因着这温热心里装了封卿再装不下别人,因着这温热,将自己搞的那般凄冷下场。 她怕极了那温热,所以前来,急切的撇清一切关系! “叶姑娘,今日是六月二十一日。”封卿轻描淡写转了目光。 “所以?” “距离你我二人成亲还有十五日,”封卿转身,朝着叶非晚步步逼近着,“我可不想被人瞧见叶姑娘额角的疤,以为我靖元王府欺负你呢!” 果然是这般,叶非晚冷笑:“那时我会盖着喜帕,没人能瞧见我额角的疤!” “哦?那隔日入宫面见圣上,三日后回门之日见你父兄呢?”封卿问的随意。 叶非晚一滞,的确……她没有想到这一点。 “叶姑娘,我说过对你无意,便绝不会食言,倒是叶姑娘……”他站定在她跟前,声音如冬风一般,“几次三番问我,似乎很是期盼着我对你有意啊?” “胡说!”叶非晚猛地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方察觉到自己过激了,她一紧手心,干脆抬头紧盯着眼前男人,“封卿,不论你相信与否,如今,我对你,不会也不敢再生出任何心思。” 不会?不敢?封卿敏锐的蹙了蹙眉:“原来还有叶姑娘不敢之事?” 自然是有的,叶非晚顿了顿,前世她其实是不敢惹他生气的,即便她背后是首富的叶家,可每每看见他紧蹙眉心目光凉薄望着她时,她心中便会酸涩难耐。只是这些……封卿从来不知罢了。 “封卿,我今日不想和你逞口舌之快,”她深吸一口气,“七月初六,便是你我大喜的日子,我知道这无可更改。”毕竟事关皇室颜面。 封卿面色无恙。 “可是,”叶非晚继续道着,“你不喜我,我对你也绝了心思,就算是圣上指婚,也没说不能和离不是?” 封卿双眸骤然一眯。 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还未成亲便盘算着和离的人,这个人,还是要与他成亲的人,还是……对他穷追不舍的叶非晚! 只是为何,心底隐隐有些不快,有些……隐痛,封卿微微蹙眉,他可以肯定,自己对她绝无情爱,可那痛,来的莫名其妙。 “你是说,”最终,封卿生生压下那丝异样,“你我成亲后便和离?你当圣旨是什么?” “自然不是成亲后便立即和离,”叶非晚抬头望着他,他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子,卓尔不群,良久,她蓦然启唇,“封卿,爹说你非池中鱼。” 封卿眯眸,叶长林浸润官商两派,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他日,若你有了足够的能力,”叶非晚顿了顿,她知道,封卿将在明年中,锋芒大露,“你我便和离如何?”届时,无人敢找他的麻烦,他也可以护住后宫的那人。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封卿食指微动,那种不悦之感又来了。 “我很清楚,”叶非晚抬首,望入封卿的双眸中,这番话,她前世被情爱蒙住双眼,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今生,却似乎好受多了,“你我成亲之后,便桥路各在一方,互无干系。我知你厌我,我更不会逼你与我同房……” “……这话从赐婚那日便给我下药之人的口中说出,实为讽刺。”封卿嘲讽。 “……”叶非晚一僵,再如何镇定,她终究也是女子,那一夜,毕竟是她今生的初次,可她还是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我说过,那夜只当露水情缘了。” 封卿神色紧绷。 “你也无须担忧,宫中也好,叶府也好,我会陪你一同打马虎,我会尽好王妃的职责,直到和离,如何?” 这似乎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封卿暗忖着,得了叶家的财,还顺了宫里头那人的意,更不用面对叶非晚这个令自己厌恶之人,他当立即应下的。 却莫名……心底沉闷了几分,好久,他抬头:“你想要什么?” 叶非晚微顿,她看着封卿谨慎的双眸,这个男人……从不轻易信旁人,更没信过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良久,她启唇: “他日若你乘风而起,保我父兄余年安然,如何?” 第22章 你仇家可真多 农历岁七月初六,天朗气清,宜嫁娶。 叶首富府邸上下一片正红,分外喜庆,紫檀大门尽是红绸缎,便是四周围墙都围了一圈红花,小厮护院更是穿的喜庆,门前红色绒毯长达数里。 不愧为首富之家。 叶非晚静静呆在自己房中,望着榻上平铺的凤冠霞帔。喜服上,以金丝线绣将而成的比翼鸟,栩栩如生,恍若正欲双宿双飞一般,裙摆处,同样是金色璎珞纹路,整件喜服,是京城绣工最好的十个绣娘绣了整整一个月绣出来的。 一旁凤冠更是足金精雕细刻而成,上方镶嵌着一颗夜明珠,珠圆玉润幽幽散着光芒,举世罕见的宝物。 又要成亲了呢,她静静想着,可是,这场姻亲,终不过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那日和封卿商讨“和离”一事,封卿未曾回应,可叶非晚却知,他默认了,他应下了她提出的要求。 “小姐……”房门陡然被人打开,芍药捧着喜帕走了进来,却在望见喜服之时,眼底遮不住的惊艳,“好漂亮的喜服……” “漂亮吗?”叶非晚淡淡反问,“也许吧。” 前世,她是当真觉得喜服惊艳至极的,以至于觉得封卿对她存了几分心思,可是后来方才知,喜服……不过只是靖元王府的门面罢了,即便是旁人,这喜服仍旧存在。 “王爷对小姐真的用心思了……”芍药望着喜服,京城还在传王爷不喜小姐,可前不久王爷送来药膏,今日又是这般惊艳的喜服,可见传闻不实。 “用心思……”叶非晚轻轻摩挲着凤冠上的夜明珠,低声呢喃。 “小姐,您为何……一点也不兴奋?”芍药迟疑片刻,“人生唯一一次穿上这般喜服,小姐当高兴才是啊……” 可她并非唯一一次,叶非晚眯了眯眼睛,笑了出来:“谁说我不兴奋的?” 第一次穿上喜服,是嫁与封卿,第二次,一模一样。 孽缘一桩啊。 妆娘走了进来,为她小心翼翼上了妆,绾起满头青丝,又小心翼翼戴上凤冠,穿上喜服,扣上喜帕,如前世如出一辙。 叶非晚被人搀着走出大门,门外一阵鞭炮唢呐之声,极为热闹。 皇室娶妻,无民间那番俗尘之礼,叶非晚径自被芍药扶上了喜轿,入目尽是大红。 十里红妆跟在喜轿后,无数小厮护卫守在四周,喜乐不绝于耳。有两名少年手提竹篮,朝着四处撒着名贵花瓣,随风而舞。 周围,围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 叶家首富之女追男人追了近两年,终于要嫁了,一时之间成为谈资。 叶非晚却只静静坐在喜轿中,轿身一颠一颠,她抬眸,将喜帕微微掀开,顺着轿帘被风吹来的缝隙望去,只望见一匹高头大马,大马之上,男子身穿红色袍服,墨发披肩,身形颀长,恍若谪仙,额间冠带随风飞起,更添几丝风情。 即便她没望见他的正面,也知道,那男人是何等的绝色。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微微侧眸,眉头紧皱。 叶非晚飞快放下喜帕,呼吸一滞。 她分明望见了,封卿眉目尽是冰冷,如前世一般,即便他们已有“和离”之约,他对这场姻亲,仍旧心存厌恶。 “啊——”却在此刻,四周传来一阵尖叫之声,百姓争相逃走,仓皇之中,更有人跌倒在地,哀嚎不断。 “保护王爷!”轿外一阵严肃之声。 叶非晚一僵,猛地掀开喜帕。她认识这个声音,是高风——封卿的属下。 下瞬,数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手执长剑,直直朝着穿喜服之人而来。 长剑相撞的清脆之声,刺入肉骨的闷哼声,以及血腥味不断传入叶非晚耳鼻之间,她透过轿帘的缝隙,望见高风和一众护卫守在封卿四周,保护着他。 可黑衣人层出不穷,有备而来,更何况封卿这边因着喜事,未曾安排高手,一时之间,护卫占了下风。 叶非晚仍旧静静望着,一言未发。 不一样了,与前世不同。 前世这场姻亲举办的极为顺利,除了没有洞房花烛外,一应俱全。 不似现在…… 叶非晚能感受到周围肃杀之气,她知道,若是封卿出手,能轻易解决这些人,可是……他如今是众人眼中不学无术的“闲王”,他卧薪尝胆七年,不会轻易毁于一旦。 且这些黑衣人来的蹊跷,招式凌厉,却更似……试探。 双手,不知何时紧攥着身侧喜帕,叶非晚一动未动。 “属下来迟,请王爷恕罪!”轿外,一阵声音响起。 叶非晚知道,是封卿的人到了,心,不自觉松了松,紧攥成拳的手,也松开来。 “扑——”蓦然,一个黑衣人掀开轿帘闯了进来。 再反应过来,叶非晚颈前已被横了一柄长剑,剑尖冒着寒光,黑衣人的声音阴冷粗嘎:“跟我出去。”话落,手下微微用力。 叶非晚微顿,顷刻间感觉到脖颈细微黏腻,流血了吧,她静静想着,顺着黑衣人的力道走下喜轿。 “封卿,你看这是何人?”黑衣人手中紧攥长剑,“想要这个女人活命,便放下武器!” 众人纷纷停了动作,望着穿着一袭喜服的叶非晚,包括封卿。 这个新娘,除了脸色微白,面色无恙,哪怕她脖颈已有血迹。 叶非晚也终于得以看清今日封卿的正脸,果真与前世一般,惊艳无二,眉目如画,一袭红衣胜血,恍若谪仙。 可这样的人,此刻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仿佛她被挟持,无关紧要。 封卿的目光自女人脖颈一扫而过,双眸微眯,下马站在不远处:“叶姑娘,好久不见。” 是很久,自那日王府一别,二人再没见过,叶非晚心中自嘲一笑,面色平静:“王爷的仇家真多。” “是啊。”封卿颔首,“那叶姑娘觉得,我该不该让我的人放下武器呢?” 她从来不会自负的觉得,封卿为了她能做出这番举动,所以,她静默了。 “听见没有,放下武器!”许是见二人话家常一般,黑衣人终是恼怒了,手下力道越发的重,“不放下武器,便休怪我动手了!” 叶非晚甚至感觉到脖颈有温热缓缓滴下来。 封卿仍旧望着她,良久,唇角缓缓流出一抹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颔首:“请便。” 请便……叶非晚一滞,看来……又被放弃了呢。 如前世一般,只是今生,提前了三年罢了。 黑衣人一顿:“看来你们想红事变白事了……”轻哼一声,便要加重手上力道。 却在此刻,一旁一颗石子飞出,正正打在黑衣人手腕,与此同时,高风飞身而出,顷刻间,已将叶非晚从黑衣人手中捞出。 再反应过来,她只闻到一阵淡雅檀香,这股香气,太过熟悉,熟悉到前世今生一直纠缠着她。 封卿。 可没等她站稳,她却猛地睁大双眼,只见高风离开封卿的瞬间,一旁一个黑衣人猛地朝封卿飞快袭来,手中长剑直直刺向封卿心口处。 韬光养晦与生命,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叶非晚知道,封卿早已察觉那人的袭击,否则他岂会身形紧绷,双手微动? “小心……”低低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甚至她自己都不知为何提醒她。 她分明该怨他恨他的。 终究,在他出手反击之前,叶非晚侧身,挡在容陌身前…… 第23章 你死了我没好处 长剑刺入肩头。 叶非晚甚至听见剑尖入肉的声音,明明很小,却似晴天霹雳一般震在她耳畔。 最初,并不痛,只是酸,心中酸涩。 而后,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才开始传来,血迹沾染在大红喜服上,丝毫不明显。 伤口,并非致命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黑衣人的目的是封卿的心口,他身形高大,她的肩头才堪堪到他心口处,那一剑,蹭着她的肩骨刺透过去。 可是,即便这般,她却还是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了,不是外伤,是被自己身子的本能吓到。 所有人都呆怔住。 “高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封卿,他的声音仍旧冷凝,却添了几丝凌厉。 高风领命,趁着黑衣人还未曾有所动作,上前一剑将其了结性命。 叶非晚的身子狼狈朝后倒去,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反而腰身被人轻轻接住了。 她缓缓抬头,望见男人近乎完美的下颌,紧抿的薄唇,凌厉的双眸,目光,移到自己的肩头,血迹同样沾染了他的喜服。 “抱歉。”叶非晚垂眸道着,“把你衣裳弄脏了。” 封卿不喜欢她碰他。 前世,便是这般。因着他的冷落,她一人在后院饮酒,饮了满身酒气,而后,便看见了自前厅愤怒而来的封卿。 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接近他,想问他何时归家的?想告诉他她替他备了热水沐浴,可是没等她说出口,他便已经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碰触,冷冰冰道了一句:“脏死了。” 那一瞬,她顷刻清醒。 “既然知道弄脏了我的衣裳,就再还我一件。”封卿垂眸,望着怀里的女人,不知为何,望着她以往满是生机的双眸此刻死气沉沉一片,他心思竟无尽的恼怒。 刚刚……是她护了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她不现身,他势必会暴露会武的秘密,如今京城局势一触即发,不能再生事端。 可是,望见她身体如凋零秋叶般缓缓倒下时,他还是被心底那滔天的杀意吓到了,那是……对那些黑衣人的嗜血杀意。 “王爷,这些人已经服了毒昙花,顷刻之间要人性命,没有活口。”高风半跪在封卿面前,喜事竟变成这般模样。 “嗯。”封卿低应一声,望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女人,“省了那些繁文缛节,迎王妃入府。”话落,他弯腰,将女人横抱在身前,转身上马,朝着王府飞驰而去。 身后,高风神色复杂望着自家王爷的背影,不知王爷自己是否察觉,方才他……眼底似有……疼惜? 叶非晚始终意识清醒。 在马背上一阵阵的颠簸,伤口的刺痛一阵阵袭来,惹的她额角生出一层层的冷汗。 可她却恍然未觉,咬紧牙关一言未发,只在马匹又一颠时,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封卿似察觉到她的颤抖,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马匹慢了几分,石街两旁,有百姓朝这边望来,不懂这穿着喜服的新郎新娘怎的这般大胆? 封卿心底陡然不悦,一手飞快一紧,广袖轻易将怀中女子上身遮盖。 鼻息之间,熟悉的男子檀香传来时,叶非晚本咬牙坚持的强硬突然破了一道裂缝,她呆了呆,眼角的泪无丝毫征兆便流了下来,越来越凶…… “吁——”不知多久,男子轻呵一声,马匹徐徐停下。 “王爷,大夫已经在前堂候着了。”王府门口,早已有下人候着。 封卿一言未发,抱着女人翻身下马,朝着前堂飞快走去,脚步竟平添了几分慌乱。 几名大夫早已候在前堂,见到封卿匆忙起身。 “她受了剑伤……”封卿弯腰,刚要将人放在软塌上,却在望见女子脸上泪痕时呆住,她哭的寂寞无声,只静静流泪。 目光,徐徐落在她的伤口处,很疼吗?疼到……一贯嚣张跋扈的叶非晚,都哭成了这般模样?可是再重的伤他亦受过,何曾这般? “王爷,让下官先给叶姑娘瞧瞧吧。”大夫为难说着。 叶姑娘……封卿皱了皱眉,的确没错,他们还未曾拜堂成亲,只是叶姑娘而已,可……莫名刺耳。 终究,他还是让出位子,任由大夫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叶非晚仍在落泪,整个过程,即便大夫翻开她肩上的伤口,她也没轻哼半声,只有泪,不要钱般纷纷落下。 封卿终是被那些泪砸的心头烦躁难安:“给她用些麻沸散。”他以为她是因着疼。 “不用。”可软塌上,叶非晚飞快回应,声音平静无波,仿佛现在满脸泪痕之人不是她般。 封卿皱眉。 “只是肩头被刺伤而已。”叶非晚仍旧凉声道着,用麻沸散,便要候一炷香等它起作用,再者道……前世比这还难受的病痨,她都一年如一日的熬了下来,如今这些伤又算什么呢? 封卿不知她为何哭,只当她是因为伤口痛,可她自己确是知道的。 她在怕。 救封卿,似乎是身体的本能一般,她曾将一个人的名字刻在心头上,刻的血肉模糊,后来她想忘了,只能将他的名字从心口上一刀一刀生生剜下。 明明说好再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今日之事却突然砸了下来,砸的她措手不及,明明该忘的…… 所以她怕了,有了前世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和封卿有任何感情纠葛,她怕落得前世的下场,被冷落、被放弃、被厌恶、直到孤身一人凋零在那个冷院的寒冬里…… 太可怕了。 大夫在为她清理着伤口,里面的肉骨不时被碰到,叶非晚眼前终究有些模糊了,脸色越发苍白如纸。 封卿紧皱眉心望着,他一直只当她是追在他身后的肤浅女人罢了,也许因着她的家世,她尚有些价值。 可今日,似乎是他第一次正视她的存在,以正视王妃的目光,正视她的存在。 也许,他需要这样一个有价值、又对他真心实意的王妃。 “王爷,已经包扎好伤口了,养些日子便无大碍。”大夫忙过一阵,扭头恭敬道着。 “嗯,赏。”封卿挥挥手,却始终未曾前行半步,仍旧站在原处,望着病榻上的女人。 良久。 “你放心,”叶非晚望着头顶的帷幔,泪已经停下,她也平静下来。 封卿眯了眯眸,望着女人淡然的模样,心底隐隐不悦。 “救你,是因为我如今嫁与你,你死了对我没好处。” 第24章 为何不拜堂? “……你死了对我没好处”。 封卿的脸色,随着女人这番话而冰冷下来,他目不转睛盯紧她的眼睛,里面,竟带着一丝他不熟悉的陌生。 “叶姑娘能这么想最好了。”最终,他这样说道。 叶非晚仍旧看着头顶的帷幔,这里,她是熟悉的,前世,封卿不愿与她同房,便会在这里歇着,她便总是不识好歹的拿着膳盒或点心来找他,哪怕他对她连个笑都吝啬,可站在他身边,她也是欢喜的。 终究不过是前世旧梦而已。 叶非晚忍着肩膀的痛,轻轻叹出一口气:“封卿,没有下次了。”她呢喃一声,她没有几条命能这样下去,前世死在冷院,今生又为他挡了一剑,没有下次,也不能再有下次了。 封卿指尖微凝,他死死望着她。 他一向聪明,可此刻竟有些不解她方才话中之意,仿佛……放弃什么的决然,而她所放弃的东西中,极有可能……包括他! 心底陡然一恼。 “王爷。”门外,高风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大步流星。 封卿神色几乎顷刻恢复常色,大手一会儿已将床榻旁的帷幔放下,挡住病榻上的女人,目光幽深漆黑:“嗯?” “街上尸首已处置完毕,血迹也已清洗,只是前堂尚有宾朋,皆是朝堂大正在候着王爷……”高风说着,目光复杂望了一眼帷幔后病榻上的人影。 今日发生这种事,众人皆始料未及,王爷虽不受圣宠,却毕竟还是王爷,朝堂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可大喜之日王妃被刺伤,说来不算光彩。 封卿蹙眉,刚要启唇言语,却在瞬间,嗅到了胸口女人沾染的血腥味,一路驾马飞驰,血迹已经干涸,在红色喜服上看不出来。 莫名便想到她倒在自己怀里还戏谑说“抱歉弄脏你衣裳”时的模样,明明伤口还在流着血,却还这般不着调…… “王爷?王爷?”高风的声音传来。 封卿猛地回神,继而神色微震,他不喜欢自己心思被血腥味轻易扰乱的感觉:“什么?” “今日,这堂……还拜吗?”高风问的小心翼翼。 封卿微顿,若不拜,势必为京城中的人所嘲弄,可如今叶非晚的身子…… “为何不拜?”帷幔后,女人的声音传来。 高风一震,甚至封卿也朝那边望去。 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传来,竟是叶非晚凭着自己的力道坐了起来,脸色微白,额头一阵冷汗:“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为何不拜?” “……”封卿眯眸,一言不发。 “可叶姑娘的身体……” “将喜婆进来,替王妃梳妆打扮。”封卿陡然作声,打断高风余下的话,他竟然……听见“叶姑娘”三字后,心底越发不悦。 不拜堂,也许今后,她仍旧被称作“叶姑娘。” “是。”王爷发话,高风自不敢违逆,微微垂首领命去办。 靖元王迎娶王妃,迎亲路上被刺客袭击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便是喜堂上的众多皇族贵胄都听说了,有可怜可叹的,有幸灾乐祸的,正等着看这一场没有新娘的姻亲如何收场。 叶羡渔以女方兄长的身份坐在主厅侧坐上,皇族规矩,唯有回门之日才能允许王妃亲友面见王妃,如今他能前来,已是托了和封卿关系不错的福。 他自然听见了那些风言风语,心底终究有几分忐忑。 “嘟——”蓦然一声喜乐声传来。 “新郎新娘入场!”一声高喝传来,两道红影出现在前方转角处。 新郎一袭喜服,眉目如画。 新娘凤冠霞帔,步履温婉。 红色盖头随着女子的动作微微动着。 众人屏息,望着那二人一步步行至近前。 “不是说新娘伤到了?我怎么瞧着没事?” “不知道啊。” “谁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叶家那个大小姐啊……” 周遭人窃窃私语,却在此刻,一阵细风吹过,将女子盖头轻轻吹起衣角,女子面容露出大半,妆容细致,朱唇如血,面色动人,赫然正是叶家大小姐叶非晚,一时之间,众人噤声。 叶非晚死死咬着自己的内唇,甚至嗅到了口中细细的血腥味,忍着肩头上的刺痛,一步步跟在封卿的身侧,直到行至喜堂内。 “一拜天地——”有人高呼着。 隔着喜帕,叶非晚转身,面对门外,微微弯腰。 “二拜高堂——” 叶长林不能出现,皇帝亦不会出现,高堂正座,唯有一纸明黄色圣旨在那儿。 叶非晚分明察觉到封卿周身气场凝结,却还是鞠躬拜下。 “夫妻对拜——” 转身,叶非晚终于隔着薄如蝉翼的盖头,隐约看见了封卿的脸。 他仍旧面无表情,可与前世的面无表情不同,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她,像是担忧她会突然倒下吧,大概也只是因着王府的颜面吧。 缓缓鞠躬,想要行礼,可肩头一痛,眼前一暗,她整个人弯下腰再没抬起,便朝前倒去。 几乎在她倒下去的瞬间,腰间多了一只大手,轻描淡写便将她的身子拢到一旁,而后一弯腰,已将她横抱在身前。 与此同时,一声音高喊:“送入洞房——”封卿顺势转身朝后院而去,整个过程太过迅速,无一丝破绽。 叶非晚静静窝在封卿怀中,前世,这个怀抱她肖想了很久,没想到今生第一日成亲,便被他抱了两次。 王府长廊并不短,可封卿始终脚步飞快而沉稳,呼吸无一丝紊乱,他的武功比她想的还要深厚的多。 “若非亲眼见到叶姑娘遇刺,我还以为刚刚喜堂上,叶姑娘又在玩弄心计呢!”头顶,封卿似察觉到她的注视,薄唇轻启。 叶非晚睫毛微顿,却很快扯出一抹笑:“王爷怎么就这么肯定,我现下不是玩弄心计呢?” 毕竟……夫妻对拜……终未拜成。 封卿目光一冷:“你敢……” 话并未说完,本摇摇欲坠的盖头从叶非晚额上飘落,露出女人苍白如纸的面容,即便施了厚厚的脂粉,依旧遮盖不住女人的虚弱。 此刻,她正双眸紧闭,昏睡过去。 封卿手臂莫名一僵,好久,抬脚朝后院內寝走去,比方才快了许多,步伐平添慌乱…… 第25章 贵妃召王爷入宫 将夜,皇宫内。 曲烟慵懒靠在软塌上,一旁宫人静静拿着羽扇轻轻扇着,榻旁,放着一个银盘,银盘上瓜果丰盛。 门外,小宫女小跑进殿,跪在榻旁:“娘娘,皇上今儿个宿在平贵人那儿了。” “嗯。”曲烟只随意应一声,姿势动也未动。 “还有,我听闻……”小宫女迟疑片刻,“今日靖元王迎亲时,被人刺杀……” 曲烟手中水晶葡萄掉在榻上。 小宫女身躯一颤,低着头再不敢言语。 曲烟伸手,拿着羽扇的宫女识相的后退散步,转身悄悄走出殿内。 “怎么回事?”曲烟直起身子,问的仍旧慵慵懒懒,可眉目比方才多了几丝认真。 “娘娘要我打听着今日宫外的动静,我听闻,靖元王迎亲一半时,被一群黑衣人追杀,幸而准王妃……叶姑娘替王爷挡了一剑,王爷这才……毫发无伤……”小宫女本想说“准王妃”的,却被曲烟眸光吓到,匆忙改了称呼。 “叶姑娘替他挡了一剑啊……”曲烟眯了眯眸笑了出来,“不意外。”叶非晚喜爱封卿,全京城上下谁不知? “……”小宫女仍旧低着头,余下的话不知当不当讲。 “不过可惜啊……”曲烟复又自言自语着,“今夜本是洞房花烛……” “娘娘……”小宫女嗫嚅一声,“后来,有人说,叶姑娘和王爷还是一同出来拜堂成亲,受伤似乎并不重,甚至……王爷还亲自抱着叶姑娘回了房……” “……”曲烟本慵懒的眸猛地冷凝下来。 抱着叶非晚回房吗?洞房花烛吗?还真是美好呢…… 不像她,被人送到皇宫,莫说喜宴,唯有一个简单的册封仪式罢了,只在皇宫里掀起些许波澜…… “红芙啊,去帮我做件事……”曲烟伸手,对那宫女招了招,“附耳过来。” …… 叶非晚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头顶丝绸质地的帷幔微微浮动,上方以银线绣着几缕祥云,衬的榻都添了几分缥缈之意。 叶非晚身躯一震,有一瞬,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前世,曾经,她夜夜独自在这样的內寝醒来,身边空落落的,寂静无声…… 唯有桌上,两盏红烛静静燃着,烛光雀跃,整个房内都晕黄一片。 “小姐,您醒了?”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叶非晚偏首,正看见芍药满眼心疼的望着她:“小姐,奴婢在王府等您好久,哪想到竟等到您……受了这般严重的伤……”说着,她的眼圈都红了。 “哪有这么严重?我这不还好好的吗?”叶非晚无奈,扭头望了一眼四周,是靖元王府,熟悉的內寝,她无数日日夜夜孤身一人居住的內寝,“怎么只你一人?”她问道,声音有些喑哑。 “王爷还在前庭应酬宾朋。”芍药匆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叶非晚嘴边,“虽然王爷待小姐很贴心,可是王爷害小姐受了伤,奴婢还是觉得小姐在叶府好……”她嘴里嘀嘀咕咕着。 “咳咳……”叶非晚却被呛了一口,伤口一震,一阵剧痛,她的脸色都白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待她贴心?叶非晚内心讽笑,在她将晕倒之时,他都在怀疑她在玩心计,这叫贴心? “吱——”蓦然门声一响。 芍药已飞快从榻边站起。 叶非晚抬眼一瞧,正望见封卿站在门口,此刻他早已换上一身喜服,只穿着件白色袍服,身上带着淡淡酒香。 “王爷。”芍药匆忙下跪施礼。 “退下。”封卿声无波澜。 “是,”芍药顿了顿,扭头望着叶非晚,“小姐,奴婢就在外头伺候着。”语毕,便要走出门去。 “慢着。”封卿却蓦然作声。 芍药身躯一僵,叶非晚也紧张起来,封卿素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今后,靖元王府没有小姐,只有王妃。”封卿淡淡道一声。 芍药脸色发白的领命走了下去。 屋内,唯余叶非晚和封卿二人。 烛火仍旧跳的活跃,两根红烛,本是美好寓意,可如今他们,一个面无表情站在床边,一个满脸病容躺在榻上。 “看来,今夜倒是省事了。”良久,封卿打破静默。 叶非晚知道他是何意,前世,洞房花烛夜,他就没在房内度过,致使以后众多时日,她均都被王府上下的人编排,更是被封卿身边的丫鬟压了一头,只因她不受宠而已! “看王爷这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让人觉得鱼水之欢对王爷而言十分吃力呢。”叶非晚眼也未抬讽刺道。 封卿脸色一青,他最近似乎总轻易被她气到,可转瞬已然平静:“只是与你的鱼水之欢让我深感不屑而已。”话落,他扭头便要离开。 叶非晚微顿:“王爷今夜不能走。”她猛地作声。 本将要走到门口的男人背影微顿:“哦?”他饶有兴致转眸,“不是说成亲后井水不犯河水,待得合适时机便和离吗?”她就知道,这个女人那时不过是耍手段! “和离是真的,”叶非晚抬眸望他一眼,“只是今夜,你不能走。”说着,她吃力朝床榻里面挤了挤,偌大的床,睡下四五个人都有富余,更何况只有封卿一人? “……”封卿仍旧一动未动。 “你以为你我成亲,没有其他人看着?”叶非晚继续道,“洞房花烛夜,你离开,且不说府内人如何编排,那些背后一直盯着你的人,又如何想?” 封卿虽然只是闲王,可背后仍有不少人对其谨慎观望。 此话一出,封卿果真转过身来,眼底添了几分兴致,他打量她几眼,似是才认真看清楚这个女人般,她比他想的,要聪慧些。 他缓缓朝床榻走了几步,叶非晚已经腾出了身边十之六七的位子,似是巴不得和他划清界限。 眉头微蹙,封卿伸手,刚要解开腰封。 “叩叩——”却在此刻,一阵急促敲门声响起。 叶非晚本有些紧张的心一僵,继而缓缓回落,复又冰冷。 呵,果真和前世一般。 门外,有人声音恭敬道着: “王爷,宫里头来人了,说是贵妃娘娘请您进宫坐坐。” 第26章 把王爷的东西搬出去 贵妃娘娘?曲烟? 叶非晚静静靠着床榻,方才还想留封卿做做样子的心思都没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曲烟就是封卿的软肋。 果不其然,方才被她一番话险些说服的男人,此刻神色又挣扎起来。 叶非晚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左右往后二人都要和离,今后府内风言风语不过就忍耐片刻罢了。 “王爷出去时,不要忘记换了喜服。”免得惹人耳目,她成了京城笑柄。 封卿一怔,垂首望着床上的女人,她的脸色仍旧苍白,肩头上的白布,隐隐透着血迹,此刻她正闭着眼睛,眉心轻蹙。 “王爷还没走?”许是没察觉到脚步声,叶非晚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只在看见封卿眼底情绪时愣住,心中一酸,好久嘲讽一笑:“王爷在可怜我?” 眼底明晃晃的可怜,只看着便让她心中不屑。 封卿心惊,猛地收回目光:“可怜你?你有甚让本王可怜?” “我的确没有让王爷可怜之处,”叶非晚顺着他的意思,“左右你我二人这场姻亲不过是契约一场罢了,总归要和离的,王爷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岂料她这般说,封卿脸色更是难看:“本王的事,何须你来拿主意!”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叶非晚睨了一眼封卿的背影,喉咙猛地一热:“咳咳……”她掩唇,轻轻咳嗽一声。 手已碰触到门的封卿微微停滞。 “王爷舍不得我?”女人刻意带勾的语气传来。 封卿神色一沉,再未犹豫,打开门大步流星离开。 “咳咳咳……”看着那人走了,叶非晚才掩唇剧烈咳嗽起来,方才忍下的咳,像是瞬间爆发一般,肩头的伤口拉扯着皮肉,痛极了,痛的她泪都快流出来了。 “小姐……”门口一声低呼,芍药匆忙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温水,“小姐,您慢点喝,慢点喝……” 一只手,轻轻在她后背上细细敲着。 “芍药……”终于咳完了,叶非晚不着痕迹的擦了一下眼角,“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芍药急的眼圈都红了,“今天是大喜日子,王爷怎么还离开了?” “他该离开,从一开始,就该离开。”叶非晚喝了口温水,逐渐平静下来。从一开始,二人的纠缠就是一场错。 “小姐!”芍药不解,“老爷若是知道小姐这般,定要心疼死了……” 爹……叶非晚双眸微动,扭头望着芍药:“所以,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我爹,知道吗?” “小姐……” “我和封卿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爹毕竟一介商贾,若真和皇族起了争执,你觉得谁会吃亏?”叶非晚罕见的严肃。 芍药认真听着,继而郑重点点头:“我知道了,小姐。” “嗯,”叶非晚笑开,扭头望了一眼四周,“好芍药,把蜡烛撤了,红绸子换了,门上的喜字也摘了吧。” 芍药惊:“小姐这是……” 今日才是洞房花烛夜啊,便是寻常人家,也不会这般快就撤下这些东西,有好些人家都放好些天,就图个喜庆吉利呢。 叶非晚勾唇笑了笑:“如果不是我现在不能动,便是床上的红被褥也要给换了。” 芍药困惑,却见叶非晚神情认真,终究还是差了两个王府的丫鬟一起,将屋内的喜庆陈设都摘了下来。 叶非晚静静望着,这个內寝,和她前世住的几乎一模一样了,没有半点人气儿。满意的点点头,却又望见一旁衣箱:“芍药,将王爷的东西也都收拾起来送到前庭去。” “小姐?”芍药睁大眼睛,“您是王爷名门正娶的王妃,怎能……怎能和王爷分开而居?” “……”叶非晚望她一眼,没有言语。 “奴婢这就去办。”芍药虽为难,却还是走到衣箱处,收拾起来。 约莫忙到亥时,喜房内,一切喜庆的意味都没了,封卿的东西也都收拾利落送到前庭。 叶非晚让芍药歇息去了,自己一人静静躺在床上。 前世,她就是在这么冷冷清清的內寝里,独自一人过活了两年,不同的是,那时她满心期待着封卿的到来,如今,却不同了。 她会扮演好一个王妃,只等着封卿夺权之后,给她一纸和离书、给叶家一个善终。 缓缓闭上眼睛,或许是睡前那碗中药起了作用,叶非晚睡得昏沉。 她甚至梦到了前生,洞房花烛夜,封卿抛下她入了宫。 那时,泼辣胆大的她便穿着喜服坐在王府正厅,等了他一夜。 直到黎明将至,封卿才一袭白袍归来,神色间添了几分疲惫。他对她视若无睹,扭头便要往客房而去。 她拦下了他,问的直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是惶恐的,她问他:你去了哪儿?知不知道昨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而封卿,却只似嘲似讽望她一眼:“贵妃棋艺不精,请我入宫下了一夜棋。”蹩脚的借口,即便真的下了一夜棋,岂是因着棋艺不精? 可悲的是,那时的叶非晚,信了他。她总是信他的,信到最后被打入了冷院,信到求一封和离书都不被允许,信到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冷院灯枯油尽。 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女人,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 长夜渐渐消散,东方黎明破晓。 叶非晚在睡梦之中听见一阵嘈杂声,惹得她梦里都不安生。 “王爷,王妃身子不好还在歇着……”是芍药的声音。 却无人应声。 “啪——”直到內寝房门被人用力撞开,叶非晚才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帷幔,继而缓缓转眸,望见了站在桌前的男人。 一袭白色袍服,身姿卓绝,恍若谪仙,如果脸色和煦些的话。 封卿。 他的脸色铁青,目光狠狠望着內寝的陈设。昨夜自己离开时,此处还一片红色喜庆,今日,竟……一派死气沉沉之感,不止这里,便是庭院中,喜字也被拆了大半。 更为恼火的是,高风指着前厅的衣箱告诉他,那是王妃命人送来的。 她存心隔开二人的距离。 封卿鲜少喜怒都形于色,可如今,竟有些控制不住怒火了。 抬手,指着满室寂然:“叶非晚,你这是何意?” 第27章 井水不犯河水 叶非晚顺着封卿手指处环视一周。 很平常的內寝,平常到她前世一人在此处生活了两年。 “王爷在宫内可还玩的开心?”忽视了他的问题,她径自反问。先错的人,不是她。 封卿被她的话一堵,眼底一虚却很快镇定:“不过是贵妃娘娘棋艺不精,邀我入宫指点则个罢了!” “噗……”叶非晚终没忍住笑出声来,这和前世一样的借口,她真不知道前世她是怎么说服自己相信的。 “你笑什么?”封卿脸色僵青。 “洞房花烛夜,邀你入宫商讨棋技?”叶非晚抬头,眼底似笑非笑,“王爷,我在你心中究竟有多蠢?还是说,你觉得我一定会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叶非晚!”封卿恼羞成怒,昨夜,确实只在曲烟宫中下了一整夜棋罢了。 “王爷,我始终没忘,你我二人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叶非晚垂眸,望着眼前的红色被褥,肩头还在痛着,她却不想在他面前显露半分脆弱了,“这大喜的日子,面子我维持住,可里子,我维持不住了。” 封卿神色越发难看,他当然知道他们成亲只是交易,可是这话一而再再而三从她口中说出,却只让他心底恼怒罢了:“所以,你命人将喜字全撤了,将我的衣裳搬到前庭?” “难道王爷想和我共居一室?还是想同我圆房,夜夜良宵?”叶非晚笑开,“怎么?你可是喜欢上我了?” “放肆!”封卿双眸一凛,却又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本王岂会同你这般!” “那便是了!”叶非晚眯了眯眼睛,他回绝的太过理所应当,本以为无反应的,心底却还是有几分阴翳,“今后,你我二人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你以为你这是万全之策?”封卿冷笑,“且不说皇宫那边,单是你父亲那边若是知晓你这般,怕是都认为我这靖元王府欺负你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叶非晚垂眸,亏她方才还以为,封卿这般气势汹汹来质问她,是因着对她有那么几分情谊,如今被他这般一说,才幡然醒悟,终究只是为了在皇上和爹爹那边好交差罢了。 “你放心,”她启唇,“对外只称我如今身上有伤,不宜圆房,至于王爷你,以往玩世不恭的紧,如今有了家室想要心思沉稳下来,今后多读些诗书,以担起肩头担子,养家报国。”这些缘由,她早就想好了。 封卿眉心紧皱,听着女人这顺畅的借口,就知道她定然在心底想好了由头,不圆房、甚至得到了叶家支持,本是好事一桩的! 可如今这好事,竟扰的他心神难宁! “话既然是你说的,那么今后,你便不要后悔!”封卿冷言,扭头转身便欲离开。 “封卿!”背后,女人有些柔柔弱弱的声音传来。 封卿脚步微顿,面上却一松,他就知道,这个追的他满城风雨的女人,岂会真的甘心只当一个空头王妃? “以后,若无其他要事,你也不要往后院来了。”叶非晚抿唇低道,二人每次见面都如今日这般针锋相对,她会心累。 封卿背影彻底僵硬,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说出这番话! “如你所愿!”牙缝中挤出这几字,他已快步离开。 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芍药见封卿摔门而去,这才小心翼翼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小姐,王爷方才脸色好生可怕……”她心有余悸。 叶非晚想到封卿隐怒时的模样,是啊,她一向大胆都曾被他吓得不敢近他身,更何况芍药呢:“无碍,以后你便是想看都看不到了。” 封卿是骄傲的,她今日要他少来后院,他既已应下,便绝不会食言。 “可是……”芍药纠结,“那以后,小姐和王爷真的要分开住?” “自然。”叶非晚颔首。 芍药仍旧欲言又止。 “你有何话要说?”叶非晚无奈。 芍药沾湿巾帕替她擦拭着手掌,低声问道:“如今小姐是王妃,若是和王爷关系僵了,以后王府的人怕是对小姐不好……”今晨,她已经听见有嘴碎的丫鬟在偷偷嚼小姐的舌根了,均被她呵斥了过去,可心里总归有不忿。 叶非晚任由芍药擦拭着自己的肩头,眯了眯眼睛:“这王府里头,除了王爷便是王妃最大了,他们即便对我不好,可吃穿用度哪个敢怠慢了?且我和王爷虽分开,可叶家如今还能抵得上大用,他不会亏待我。” 这是叶非晚对封卿的了解。前世,他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厌她逼着他娶她,他都给了她王妃的待遇。 如今,她很“贴心”的提出姻亲只是交易,待他日他得权得势,她求一封和离书让贤。他怕是会命人待她比前世更妥帖。 “可是小姐……”芍药将巾帕放入铜盆中,拿过一旁的盐水给叶非晚漱口,“你不是……很喜欢王爷吗?”曾经,小姐提到王爷,便羞的小脸通红。 叶非晚端着盐水的手一僵,喜欢封卿? 她竟觉得这四字分外遥远。仰头,喝了一口水,在口中漱了漱,吐出。 “是啊,曾经很喜欢,”她低语,就像老人在追忆曾经不得志的爱恨情仇一样,“可是芍药,有些人,是不能喜欢的。”因为,注定会伤心。 封卿是固执的,所以他即便娶了她,都没能忘记曲烟,甚至在娶她三年后,纳了和曲烟那么像的柳如烟。 而任何喜欢封卿的人,都注定是一场悲剧。 曾经她不信邪,可是血淋淋的现实让她不得不信,所以今生,只谈交易,再不言情。 芍药毕竟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不解她话中的意思,满眼困惑拆开她肩头上的白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周围的血迹。 叶非晚眯着眼睛,始终没有轻哼半句。 走廊处,有丫鬟身后跟着大夫走了过来,该换药了。 可走到门口,看见门外颀长身影时,小丫鬟惊得魂飞魄散:“王爷……”她低呼一声便要跪下。 “闭嘴!”封卿神色一沉,方才不过是想提醒她待她伤好些要一同入宫觐见圣上一事,未曾想,竟听见她这番话! 曾经很喜欢……曾经! 最终,狠狠瞪了一眼门,封卿转身离去。 第28章 不若亲自来问我 自大婚隔日,二人晨时争执一番后,封卿再未出现过。 大夫倒是每日一次,准时查探叶非晚的伤势,肩头的剑伤虽说深了些,却并没伤及筋骨,不过换药时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叶非晚日日躺在床上,芍药替她寻了些古籍话本,又每日熬些大补汤,倒也不算无聊。 三日后。 叶非晚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她也可以自己支撑着身子细微的活动了。 “小姐,小姐……”方才用过早食,叶非晚含着一颗梅子,刚拿起话本,芍药便从外面跑了进来,“前院高总管说,有人拜访王府。” “什么?”叶非晚困惑,因为她受伤,便是进宫请安的日子都推迟了,大抵是真的对封卿不上心,皇上只下了一封诏书,要叶非晚伤好再入宫请安便是。 而回门更是在入宫请安之后,这段时间,叶非晚一直很闲,前院的任何人、事都鲜少请示她。 “王爷出门了,所以高风才来请示小姐吧。”芍药想了想,应道。 叶非晚轻怔,才知道封卿又出府了,将一个“闲王”的名头,扮演的极为逼真,而叶非晚“下堂妃”的名号,也传遍了京城。 想来,总觉得讽刺,她为救他而伤,大臣内子不少人均送了不少礼物,便是皇宫里因着面子也送来不少珍贵药材,偏偏只有封卿,莫说感恩,便是探望都少得可怜。 她正想着,门外却再次传来脚步声,正是高风:“启禀王妃,门外有人要见您。” 见她?叶非晚困惑,可看清跟在高风身后的人影时,她忍不住笑开:“南大哥?” 穿着一身青衫,姿态儒雅的男子,不是南墨又是谁? 这几日,没人看她,她心底难免生出几分悲戚之感,如今看见南墨,自然似看见娘家人一般。 “晚……”南墨一笑,可转瞬笑容微顿,垂眸低道:“王妃。” 叶非晚看了眼高风,后者自然明了,迟疑片刻,转身退守在门外。芍药见状,也机灵的守在外室。 “南大哥怎么会有空来此处?”没了封卿的人,叶非晚轻松几分。 “你受伤的事,叶家都知道,老爷和叶兄都十分担忧,可碍于你尚未回门,若贸然见你怕有损天子威严,所以才让我前来探望你一番。”南墨浅笑一声,不知因着私心还是何,没叫她“晚晚”,却也没唤“王妃”。 “我的伤只是皮肉伤而已,”叶非晚眯眼笑了笑,皇族规矩多她自然是知道的。 “见到你没事,我……我们也便放心了。”南墨也笑了笑,可终究眼底带着几分担忧,“听闻,叶姑娘是为保护王爷而伤的?” “算是吧。”叶非晚缓了缓,只是怕封卿过早暴露身份,连累叶家而已,她一直这般安慰自己。 南墨双眸暗淡了些:“你……总是这般在意他……”他说话声音极低。 叶非晚困惑:“什么?” 南墨猛地回神,抬头望着她已经恢复平常:“我说,叶兄前日和王爷起了争执。” “怎会这般?”叶非晚大惊,大哥怎么会和封卿起争执?封卿再不济,也是个王爷,皇族贵胄! “叶兄在醉仙楼碰见王爷饮酒,觉得他未曾照顾好你。”南墨解释了一嘴。 “大哥怎会这般莽撞。”叶非晚无奈,往后,叶家的命运,不过是封卿一句话的事罢了。何必将事情闹得这般不可开交? 不过,原来封卿这几日出府是饮酒了啊,当真闲适呢。 “想来叶兄也是关心你,”南墨眼神迟疑片刻:“若是我碰见……”定然也会心有不忿。 后一句话,终究未曾说出口便已经被人打断。 “小姐,您该喝药了。”门口,芍药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叶非晚扬声,又垂首看了眼南墨,“南大哥方才想说什么?” 南墨眼神微暗,终究柔和笑笑,摇摇头:“没什么。” 叶非晚不疑有他,接过芍药手中的药碗,大夫开来调理身子的,良药苦口,闻起来便极为苦涩的药,可能因着前世害痨病喝了太多的缘故,她也不觉得苦涩了。 只是一旁,南墨望着她熟稔的动作,眉心轻蹙。 他还记得以往她喝药时,总是眉眼挤做一团,周围好些人劝着央着,还要备好蜜饯,才能让她喝下去。 如今,她却面色不改,神情平和……她曾经可是受尽宠爱的首富千金啊…… “晚晚,王爷对你……可好?”话,不自觉便问出来。她那么喜欢封卿,甚至不惜为他挡了一剑,可是如今,她受着伤,他却不知在何处! “咳咳……”叶非晚被呛住了,无奈望了眼南墨,这个时候提封卿作甚?好些时候,她都要忘记自己已成亲的事实。 “无碍吧?”南墨惊到,顺手拿出绢帕擦了一下她脸上流出的药汁。 行云流水的动作,却让叶非晚一僵。 南墨似也惊到,动作都迟钝几分。 良久,叶非晚清咳一声打破静默:“南大哥,你的绢帕……弄脏了。” 南墨轻怔,匆忙收回手:“无事,方才,是我唐突了。” 叶非晚想了想:“那我改日便再还南大哥一个便是了。” 南墨抿唇笑了笑,没有回应,心底确是知晓的,她不会刺绣,以往让她学习女红之物时,她总会找个由头逃出去,有时还会逃到他那个四方院落里,待到傍晚再回去。 “你还没回我方才的问题,王爷对你……可是不好?”南墨顿了顿,补充一句,“这是叶老爷要我问你。” 他撒谎了,来探望叶非晚,的确是因着叶长林所托,可这话,终究存了几分私心。 叶非晚却静默了,封卿对她,说不上好与不好,他们不过只是一场交易罢了,时日一到,便会和离。 “南大哥……”她启唇,刚要回应。 却在此刻,门外一阵沉稳脚步声传来。 “南公子这番话,亲自问我岂不是更好些?”男子声音清冽,下瞬,门外一人身姿卓绝走了进来,白色袍服微动,面无表情。 第29章 王爷戏没少看 来人,正是封卿。 他今晨便已然出门而去,因着有人在他迎亲时闹事,明为刺杀实为试探,让他不得不怀疑,朝中有人怕是对他起了疑心,加上叶非晚那番话着实惹恼了他,他正好让她体味一番下堂妃的滋味。 嫁入王府,若无夫家宠爱,她又算什么?是以,这才往酒肉之处跑的勤了些。 可是今日方才走到醉仙楼,高风派来的人便找到他。 南墨来找叶非晚了。 他本不在乎,可想到成亲前,南墨在叶府门口对她嘘寒问暖的模样,心中便似有一根刺般扎着难受。 他没让她难过,她反倒给了他当头一棒,这种感觉,极为不爽! 最终还是告诫自己,二人初初成亲,岂能容她与别的男子私会,这才赶回王府,进门果真便听见那南墨对她极为关切的问询之声。 这些年来,他早已练就不动声色,越是恼怒,反越发平静。 叶非晚抬头望着走进来的男子,眉心轻蹙,只一眼,她便瞧出他此刻极为不悦,前世便这般,他总时从容不迫,她总是胡乱猜测,猜的久了,也便了解他几分,可他……从不了解她。 “王爷。”南墨站起身,对封卿微微拱手,算作施礼。 叶非晚有伤在身,动也未动。 “方才南公子问了非晚何事?”封卿未曾理会,径自问着,“我对非晚是否好?” 南墨蹙眉,抬头迎上封卿的目光,颔首:“是。”声音温润。 “呵……”封卿反笑出声,他轻描淡写望了一眼叶非晚,“这坊间传闻,不可信啊,非晚,你说呢?”语调婉转温柔,叶非晚却轻易听出几分威胁。 她也随之笑出声来,声音轻和:“王爷说的是,坊间哪知府中事,王爷待我极佳,日日名贵补药吃着,鹿茸人参喝着,岂会不好?” 封卿挑眉:“南公子可听见了?” 南墨蹙眉,却仍是应下。 “以往非晚未曾嫁娶,南公子以兄长身份同她来往密切也实属应当,只是今后,非晚毕竟已嫁本王为妻,是靖元王妃,南公子,你看……”话止于此,意犹未尽。 “是我逾矩了,”南墨自然明白封卿言外之意,脸色微白,“非晚伤口未好,还请王爷今后好生……” “她是本王的王妃!”封卿打断他,一字一顿,身子倨傲。 南墨终止了话,转头对叶非晚勉强一笑:“晚……王妃既然伤势已好转,我与叶家众人也便放心了,待他日再来探望你。”话落,望向封卿,“王爷,今日多有叨扰,告辞。” 话落,转身已然行出门外,只在走出门槛时,身姿微晃。 叶非晚凝望着南墨的背影,她已活过两世,并非全然不懂,只是有些事,也只能装作不懂罢了。 若是……她重生回来的早些,也许…… “人已走远,王妃还看的这般恋恋不舍?”眼前,男人轻哼之声传来,语气全无方才的温柔。 叶非晚收回目光,眼中柔和尽消,面无波澜:“王爷戏定然没少看,今日竟演的这般好。” 封卿皱眉,星眸不悦,下瞬却已平缓下来:“牙尖嘴利,我看你又能逞强多久。” “能逞到你我二人和离。”叶非晚也笑,“唯一的看客走了,王爷也无需在我这儿了吧?”话落,她望向门口,目光中,逐客意味十分明显。 封卿神色一滞:“这么盼着和离?还是……”他朝着门口睨了一眼,“王妃心中有别的心思?” “封卿!”叶非晚神色罕有的凝滞,她望着他,前世今生,她自问绝无二心,前世她一心只有他,今生……她努力不爱任何人,他何苦这般作贱她。 “这般激动作甚?”见她反应甚大,封卿越发不悦了。 “……”叶非晚僵持片刻,好久移开目光,声音微哑,“你不必将话说的这般难听,封卿,你心中有人,从一开始,并未尊重你我这桩亲事之人,不是我。”她的话说的很急,说完清咳一声,却牵扯到肩头伤口,脸色白了白。 封卿睨了一眼她的肩头,薄唇轻抿,本欲不再言语,转眸却望见桌上一个绢帕,绢帕白净,沾染了些药汁,右下端绣着一株墨竹,一看便是男子之物。 他紧蹙眉心。 叶非晚察觉到不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正是刚才慌乱之际,南墨放在桌上的绢帕,方才他走的匆忙,忘了带走。 “看来本王方才错过不少好戏啊。”封卿冷哼一声。 “我受伤,孤身一人在这王府大院内,平日里孤寂的很,南大哥来探望我而已,”叶非晚静静将那绢帕收起,放在袖口,声音平淡,“我弄脏了南大哥的绢帕,待几日要再还给他的。” 察觉到她这番动作,封卿双眸紧缩,可听见她幽幽话语,心底陡然一凝。 她是因他受的伤,他不会忘记,那一日,穿着喜服的女人满眼惊惧的挡在她身前,连犹豫都未曾。 “本王难道没让大夫替你疗伤?”他轻哼,语气终软了几分,却不忘挖苦,“还要还他?你会女红?” 叶家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女红之物更是不懂,虽说那日在郡主府琴艺惊人,可后来并未再有过吸睛之举,也便为人淡忘了。 叶非晚闻言,奇怪的望了封卿一眼,抿唇笑了出来,笑的眼睛都有些酸涩起来。 如今的封卿永远都不会知道,前世,在等待他的那几年里,她学了多少。她让自己变得优秀、忙碌,让自己少想他心中有别的女人,让自己成为足以配得上他的存在,而不是每每被人提及,都有人摇头叹息“靖元王一表人才,只是王妃啊,太过平庸”。 她终于成了足以匹配他的存在,可是……直到死她才弄清楚,要配得上封卿,只需要两个字便可:曲烟。 她不是曲烟。 封卿迎着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很是难受,她似乎在望他,又似乎……在透过她望向别人,启唇,刚要言语。 “很抱歉,王爷,我今日乏了,便先去歇着了。”话落,不等封卿应,叶非晚已经转身。 她怕迟了,会被看出来,看出来她此刻心底的波涛不宁。 第30章 她竟真的会女红 封卿这几日鲜少出府。 芍药脸色涨红神色激动的将此事说与叶非晚听得时候,叶非晚正在房中绣着绢帕。 前世生前一年在冷院中,闲来无事便靠着刺绣来打发生命,如今重生后却鲜少碰些女红之物,手难免有些生疏,正在她研究针脚时,芍药跑了进来。 封卿这几日的确未曾出府,老老实实待在前院,不过二人却也未曾见过面。 许是因着那日他被她“请出去”伤到了王爷的尊严,这后院,他半步都没进来过,真正的井水不犯河水。 叶非晚自然是乐得自在,她本就不喜欢前世那种心湖波澜的感觉,她只盼着此生安生度过便好。 可正主这般镇定,反倒是身边人不淡定了。 芍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这几日,王府不少人都在编排小姐,说小姐即便真的为了王爷命都不要了,王爷都不会多看她一眼,谁让小姐当初逼着王爷娶她。 每次她都和那些下人睁的面红耳赤,奈何次次将此事说与小姐听,小姐总劝她心平气和些。 “小姐……”芍药默默看着认真在绢帕绣着木兰花的小姐,声音小心翼翼,“你真的不去前院瞧一瞧吗?” 虽说王爷没到后院来过一趟,可她总在前后院的门口处看见王爷的身影,哪想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成亲前老实百倍,哪想往常,寻到机会便恨不得去找王爷! “去前院瞧什么?”叶非晚奇怪的看芍药一眼,以针蹭了蹭额前的几缕碎发,“那前院不也就是些红墙青瓦,我这后院还有小桥流水、亭台莲池呢,不比那前院好看?” “小姐!”芍药无奈,“这夫妻哪有隔夜仇啊,更何况……”说到这儿,她声音低了下来,嘀咕一声,“你们这都七八夜了……” 夫妻…… 叶非晚拿着针线的手顿了顿,转瞬却已几不可察的恢复平常:“芍药,我与王爷并非寻常夫妻……”他日封卿权势在手,二人注定分道扬镳。 “可您是圣上亲自赐婚,王爷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啊?”芍药不懂,小姐明明很喜欢王爷,如今怎的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不懂……”叶非晚拿起绢帕,仔细打量了一下上面的木兰花,秀雅大方,看来女红没落下,“圣上赐婚并非那般好。” “小姐……” “好了!”见芍药还想说些什么,叶非晚匆忙打断,“总之,你放心,如今爹爹镇守叶家,就算其他人风言风语,咱们在这靖元王府,也无人敢让你我吃苦!” 这话倒是不假,叶家一日不倒,她在王府便一日无人敢欺。 “首富之女,言语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啊!”门外,男声而来,声音磁性阴沉,而后,那一袭白色袍服款款迈入房中,“几日不见王妃,王妃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来人正是封卿。 叶非晚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什么阴阳怪气的语调,直听得人心中不悦。 察觉到女人的神色,封卿心中冷笑一声,最初他还真以为她会老老实实待在房中,安心当个有名无实的靖元王妃,可是今晨一早,他便收到了宫内的诏书。 “奴婢参见王爷。”芍药匆忙施礼。 “出去。”封卿始终望向桌边正安静拿着绢帕打量的女人,声音冷凝。 芍药担忧的望了自家小姐一眼,总觉得今日的王爷有些阴沉不定,可终究难违命令,福了福身子走了出去。 反是叶非晚,自封卿进来,便一副安然不动的模样,目光都懒得分他一眼。 封卿脸色一沉,“啪”的一声,从袖口掏出一纸书信,扔到她面前的书桌上。 叶非晚终于分了一抹目光过去,又抬眼看了眼封卿:“这是何物?” “宫里来的。”封卿眯着眼睛,探究般打量这个女人。 叶非晚轻怔,宫里的书信,若和她无关封卿定然不会前来,那么…… 抬手,拿过书信打开,里面是一纸黄色密诏,诏书密密麻麻一页字,归结起来便是:靖元王和王妃初成亲,王妃身子受伤,靖元王更当同房照料她的伤势,待伤势好些,为皇族添丁加嗣。 落款处还有当今身上的私印。 叶非晚静静将书信放下,无声叹息一声,刚刚还说圣上赐婚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坏事便来了。 “你府上有人在监视你。”她揉了揉眉心,说的轻描淡写。所以他们二人一直未曾同房的事,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前世也是这般,不过封卿素来聪明,早就有所察觉,所以在府上所有事都做的滴水不漏,她也就没有提点的必要。 “……”封卿没有言语。 叶非晚终于察觉到不对,缓缓抬头,一眼便对上封卿的眸,那里有毫不掩饰的探究。 她的心倏地便僵了下来,手指尖也凉了半截,似乎听见体内血在“咕噜”冒泡的声音,好久,她方才开口:“你怀疑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封卿轻蹙眉心:“他从来不会关心皇族添丁加嗣之事,尤其对我。”这个“他”,自然是指的皇上,“况且,你不说,难保叶首富什么都不说。” “所以,你觉得我将此事透露给父亲,由父亲去皇上面前参了你一本吗?”叶非晚不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封卿薄唇微抿,未发一言。 “王爷,你真觉得,我爹知道你我没圆房后,先找皇上对你试压,而不是来府上找你?”爹能爬上如今的位子,自然不是那般不通晓情理之人,再者道,她抬头,紧盯封卿,“我若是真想快些有孕,成亲前,为何要服下避子药?” 前世,他不要她怀他的孩子,今生,她不愿再怀! 封卿双眸紧缩,避子药是他心头上一根刺,他如今都忘不了那日这女人掉落莲池后,身下一滩血的模样,那是他以为她小产心中焦灼,可却得知……她竟服了避子药! 她竟嫌厌他的孩子,这一点,让他不悦了好几日! 可如今,这也确实打消了他的疑虑,最初得到诏书时,他心底极为恼怒,不是恼怒于被监视,他从被封王开始,便一直处于监视之内,而是……恼怒,这个监视他之人,有可能与后院那女人有关。 现下冷静下来,却也明白她说的是对的:“今夜我会回房歇着。”他道,面色冷凝,只语气有些不自然。 “你干嘛?”叶非晚皱眉。 “‘照料王妃的伤势’,”声音半真半假,察觉到她的嫌弃,封卿心底不悦,“你且放心,本王亦不愿日夜面对你,往后每隔三日我会回房一次,只是歇息而已!” 叶非晚微顿,认真思虑一下,最终颔首,这也许是最好的法子,拿过针线再不看他:“只是歇息。” 封卿双眸一凝,望着女人熟练穿针引线的模样,她竟……真的会女红? 第31章 不和他睡在一侧 整个午后,自打封卿说过他晚上会过来,叶非晚便一直心不在焉。 便是手中的绢帕,针脚都缝错了好几针,上面的木兰花到最后都有些歪扭起来,却总算堪堪缝好了。 芍药进来掌了灯,布了菜,用完晚食夜色已经暗了。 晕黄的烛火雀跃着,映衬的整个屋子里都显出几分暧昧。 叶非晚静静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话本,一言未发,面前的竹筐里,剪刀针线和绢帕静静放着。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早就翻看过话本,今日读着竟还有几分趣味。 眼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反倒是一旁的芍药耐不住性子了。 “小姐,该歇息了。”她悄声提醒着,往常这个时候,小姐早就睡下了,今日不知为何,突然便没了睡意,“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当静养着才好……” 叶非晚微怔,猛地回神,不知为何,目光竟无端朝门口望了一眼。 她还记得……封卿今夜说他会来。 可下瞬,叶非晚后背登时升起一阵冷汗,她在做什么?等封卿?和前世那样,无望的等待她难道还没有熬够?还想再来一次? “芍药,去把药端来!”她启唇,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忙乱。 “是。”芍药虽不知缘由,但也听话到外屋将晾好的药汁端了来,这药汁她问着便苦涩的不行,真不知道小姐每日是如何面不改色饮下的。 叶非晚接过碗,这药虽苦了些,却养伤又助眠,她倒是欢喜。 熄了烛火,她静静躺在床上,等着睡意袭来,可是…… 了无睡意。 叶非晚呆呆望着头顶影影绰绰的帷幔,又好像回到前世一般,她最不愿回忆的前世,逼着自己紧闭双眼,放空思绪,意识将要昏昏沉沉之际…… “吱——”蓦然一阵推门声响起,继而男人沉稳脚步声传来,似是刻意放轻了动作。 叶非晚睡意全无,闭着眼睛,耳朵却止不住支了起来。 是封卿,她对这个脚步声极为熟悉。 思索间,封卿已经站在床榻旁,皱眉望着床幔内的女人,她睡姿极为端正,呼吸平和,事实上,他已在院外等了好一会儿。 烛火将她看书的身影打在窗上,极为静谧,他从未想到嚣张跋扈的叶家小姐还有这样恬静的一面,可他也知,一旦他走进去,她的神色立刻谨慎起来,像是面对着一个……对手一般。 封卿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叶非晚,和当初那个满眼痴迷望着自己的女人,太不相同了。 所以,干脆在门外等着,直到烛火熄灭,里面再无动静,这才走进房内。 他却……有些不对劲起来,明明该直接睡在她身侧,反正床榻很大,井水不犯河水,第二日一早便离开就好,没想到,他竟会……怯! 的确,怯! “我知王爷不愿和我同床,可为着掩人耳目,还请王爷忍耐一番。”床幔里,女人清清凉凉的声音传来。 封卿一怔,继而眉头紧锁:“你没睡?” “刚想睡着。”叶非晚坐起身子,抓过枕头放在床的另一端,又将薄被翻转过来,往里挤了挤。 她的肩伤毕竟还未好,动作有些缓慢,却很是有条不紊。 封卿脸色越发阴沉了,他紧盯着女人刻意划开界限的动作:“王妃这是何意?” “王爷既不喜我,我自不会自讨没趣,”叶非晚睡在床的另一端,“这样,王爷不用面对我的脸,我也无需和王爷很不自在了。” 话落,她已经在另一端躺在,竭力往床里侧挤着,中间足足隔了一整个人的距离。 封卿注视着那距离,心底说不上来的烦躁,可终究,他只是冷哼一声,掀开被子躺下,什么怯,不过是不屑罢了! 听着男人的动作,叶非晚缓缓睁开眼睛,双目平和,还真是怀念啊,前世也是这般,在爹爹和皇上的施压下,他和她同床,只是那时,她满心欢喜着他的靠近,哪像如今…… 意识越发沉沉,叶非晚闭上双眼,终于缓缓睡去…… 封卿了无睡意。 他躺在床上,心底说不上是恼怒还是其他,长年习武他听力比常人要好上一些,能轻易听见女人的呼吸之声,很轻,却很扰人! 蓦然,朝里侧拼命挤的女人动了动,紧接着小脚从薄被中钻了出来,大喇喇的出现在他手肘处。 封卿手臂一僵,却没有缩开。 隐隐的光亮里,还能看见女人泛着象牙白的脚趾珠圆玉润。不只是脚,封卿记得清清楚楚,她全身都极为白皙柔腻,泛着香软之气。 她给他下药的那一夜,即便欲难自抑,但发生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比平日里的跋扈诱人的多。 喉结微动,封卿竟感觉心中一热,匆忙转了目光,再不看她那边,直直望向床顶。 他只是为了应付那些监视他之人,这才来勉强待上一夜,岂会被她轻易动摇了心思? 他不会忘记,当初她是如何逼着他娶她的! 长夜漫漫,封卿素来谨慎,鲜少在不熟之人身侧睡着,今夜不知怎的,深夜将至,他竟也缓缓睡去。 长空破晓,翌日。 芍药端着水盆走到门口:“小姐,天亮了,要洗漱了。”说完,习惯性走进房内。 封卿几乎立刻睁开双眼,眼神犀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微微眯眸,望了一眼睡姿不甚雅观的女人,皱眉起身。 “啊——”门口,芍药低呼一声,飞快跪在地上:“奴婢不知王爷在此,请王爷恕罪!”昨夜,她分明没看见王爷来小姐房内啊! 封卿脸色一沉,察觉到叶非晚那边也动了动,似乎有清醒的迹象,声音都冷了几分:“出去!” “是!”芍药飞快退出房中。 封卿又睨了身边人一眼,她倒只是动了动,翻了身子继续睡了过去。 嗤笑一声,他穿衣戴冠,一袭白色袍服复又风流俊雅,起身就要离开,余光却在望见桌上的竹筐时一怔。 她会女红,这让他很意外。 可他发现她会女红,却是因为她给旁的男人绣东西,这一点,让他心中莫名不爽。 眯了眯眼,他长袖一挥,走出门去…… 第32章 绢帕不见了 叶非晚醒来时,芍药正在一旁伺候着,满脸的心有余悸。 见她睁眼,她才匆忙上前:“小姐,你和王爷昨夜……”说到这儿,反倒是芍药脸色通红起来。 叶非晚轻描淡写看了眼床外侧的被子:“他在这儿睡得。” “我就知道!”芍药笑开,“小姐待王爷这般好,王爷怎会不喜欢小姐?往后我看府里那些人再怎么编排小姐!” 叶非晚瞧着芍药激动的脸颊,没忍心戳破她,只缓缓道:“你不懂,还不快些把水盆端来。” “早端来了,在一旁放了好一会儿了,”芍药促狭的笑了笑,“今天早上奴婢进来被王爷吓一跳呢,王爷瞧了眼小姐便把奴婢赶出去,是怕奴婢吵醒小姐呢!” 他怕吵醒她? 叶非晚心底失笑,那个男人,除了曲烟,对其他女子从不知贴心为何物,他若是担忧她,怕是明日太阳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小姐,你怎的好像不高兴啊?”伺候叶非晚洗漱完,芍药又习惯的将药汁端了上来。 “没有,”叶非晚摇摇头,却在闻到药汁味道时一愣。 这几日,她肩头的伤势与日渐好,有时缓慢的动一动都不会痛了,大夫医术高明,她也跟着沾光。 可是……莫名想到宫里来的那道密诏,若是她伤势真的好了,难不成真的要同封卿“添丁加嗣”? 昨日和封卿共处一室一夜,她心中便极为不自在,若往后怀不上孩子他便是不是来和她同床……光是想到,她便心中烦躁。 眼下却又想不到别的法子…… “小姐,小姐……”芍药低低唤着她。 叶非晚猛地回神,望了眼面前的药汁,心中有了计量:“芍药,你去给我拿盘蜜饯吧。” “嗯?”芍药惊讶,小姐之前喝药时,仰头便一饮而尽了,从不用蜜饯,她问起小姐也说“习以为常”了,如今,竟然要蜜饯? “怎的?这药这般苦,我今日突然耐受不得了,不行?”叶非晚佯怒。 “行,当然行,”芍药匆忙点头,“怕是小姐心里甜,这才衬的药汁苦了吧……”嘀咕一声,在叶非晚眼神扫过来之前,飞快走出门去。 心里甜…… 叶非晚静静摩挲着药碗,也许今后,她心里头还可以甜,但这甜,绝不是封卿能带给她的。 扭头,阑窗大开,她伸手,顺势将药汁倒到窗外。 “蜜饯来了!”芍药身影出现在门口。 叶非晚象征性拿起一个含在口中,很甜,甜的她喉咙都有些发紧,不过在芍药注视下,她还是囫囵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手,也顺势朝竹筐里摸了一把:“芍药,你寻个机会出府,将绢帕……” 话,戛然而止。 叶非晚猛地扭头,昨夜还好好放在竹筐里的绢帕,此刻竟然不翼而飞了! 翻遍了竹筐里的针线碎布,始终没找到,又在桌下床榻上翻了个遍,仍旧遍寻不着。 芍药在一旁也跟着搜了半天,哪里有绢帕的身影? “今晨可有人进来过我房中?”一无所获,叶非晚勉强定下心思。 “奴婢曾伺候小姐洗漱,还有外庭伺候的几个丫鬟给小姐送来的外裳……”芍药盘算着,“可她们均都在门口将衣裳交于我便离开了,未曾进到內寝啊……” 芍药说得对,叶非晚坐在榻上,她醒来时,那些丫鬟送来外裳,可没人进过內寝来。 可除了那些人,也没别人了啊,芍药她是十分信任的,前世芍药是她可以托付性命的存在。 “小姐……”一旁,芍药言语有些迟疑。 叶非晚看向她。 “会不会……是王爷拿走的?”芍药说的小心翼翼,“今晨,王爷离开的早……” “绝无可能!”未等芍药说完,叶非晚已然否定。 封卿性子虽然不定且谋略过人,却从不屑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凭着她对他的了解,他也绝不会私自拿走绢帕,更何况…… 叶非晚双眸微沉,更何况,他不喜欢她绣的帕子,若是喜欢,前世他就不会将她送与他的帕子随意丢弃了,在她问他那绢帕下落时,他看也未看她,一句“忘记放哪儿了”便将她搪塞了过去。 这样的封卿,怎会拿她绣给别人的绢帕? 芍药虽不知何缘由,小姐的眼底带着几分晦涩,却还是缓缓上前:“那我让后院里的人都来找找……” “不用了,”叶非晚拦下了她,“我今晨见窗开着,许是凉风吹到哪个角落了,越找越找不到,哪日不找了,不定它就出来了……” “那小姐的绢帕……” “我再绣一条就是了。”反正她的身子还没好,她别的没有,有的是时间。 近午时,大夫如常来探视她的病情,悬丝诊脉一番后,那老大夫的山羊胡一动一动,连连点头:“王妃的身子恢复的很好,约莫五六日,伤口痂会掉落,届时虽行动仍有些痛,但也约莫与常人无异了。” 叶非晚自然知晓自己身子骨好,她可曾是在京城弛马而过的跋扈大小姐,前世嫁与封卿积郁成疾加上未服药,才将病躯生生拖到死…… 可是眼下,得知自己伤势将好,她心中却很不高兴。 封卿是闲王,皇帝都派人监视着,甚至在她身子好转当日,便送来了催添丁加嗣的密诏,其意不外乎警告封卿,他的一举一动均在掌控之中,若她身子好了,难保不会迫她和封卿同房到有孕为止。 更何况……即便皇帝对封卿不在意,爹爹……也会有所察觉,免不得真的向皇上那儿参封卿一本…… “太好了,小姐,”与她的忧思不同,芍药很是欢欣,“往后您无需整日憋在房中,也该多陪陪王爷,多在前院那些下人跟前露露面,省的他们不当您是女主人!” 叶非晚无奈,她不想当王府女主人,前世她当够了。 她更不想和封卿多亲近,不想怀封卿的孩子…… 扭头,望见桌上铜镜前一柄珠钗,是她今晨觉得太过花俏摘下来的,毕竟她整日憋在房中,打扮的花枝招展也没用。 那珠钗尖端极刺。 她眯了眯眼睛,而后勾唇浅笑轻应:“是啊,太好了。” 第33章 王妃伤情加重了 两日后,天色渐晚,将将入夜。 叶非晚遣退了芍药,一人静静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的女人,脸色不再苍白,脸颊还泛着浅浅的红润,如大夫所说,她的伤势恢复的很好,不出几日便与常人无异了。 她伸手,缓缓拿过一旁的珠钗,珠钗尖端很是锐利,她伸手抚了抚,缓缓将其放在一旁的烛火上烤着。 等待珠钗转热,她方才将衣裳褪到肩头,看着那已经明显结痂的伤口。 她一定是疯了。 叶非晚静静想着。 可是,她宁愿疯了,也不想重蹈前世覆辙。 拿过珠钗,比量着伤口的位子,深吸一口气,手上蓦然用力,珠钗刺透了痂,一阵刺痛。 叶非晚忍不住轻哼一声,伤口还没好,如今又被这么刺了一下,肩头更疼了,眉心紧皱,她伸手想要将珠钗放到首饰盒里。 怎想肩头一用力一阵刺痛,首饰盒从手中砸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姐,你怎么了?”门外,芍药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几丝担忧,紧接着脚步声传来。 “没事……”叶非晚刚要应。 芍药却已经打开门走了进来,瞥见她桌上首饰洒了满桌,也有片刻愣神:“小姐,你这是怎么……”目光却在望见叶非晚肩头时惊住,声音也大了几分,“你的伤口又流血了,小姐,我去请大夫过来……” 说完,便又往门外跑去。 叶非晚瞧着芍药风风火火的身影,无奈摇摇头,大抵也是在她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吧,芍药的性子倒是越发直率了。 大夫来的很快,背着药箱被芍药半搀半拽着往这边走。 在看见叶非晚被丝绸盖住,仅露出肩上的伤口时,那大夫也是一愣:“王妃这伤口……” 叶非晚不经意的垂眸:“方才抬手拿首饰时,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突然便一阵剧痛……” 大夫摸了摸胡须,点点头:“王妃伤势还未痊愈,还是要好生静养的好……”又说了些养身之道,开了些药物,这才离去。 请大夫本就不是叶非晚本意,看芍药送走大夫后,她才说起正事:“芍药,我这伤口还有些痛,和发热那夜极像,今夜你便在外榻歇着吧……我担心再有不适……” 发热那夜,是被刺第三日,浑浑噩噩之间,她高烧不退,浑身滚烫,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起来,急的芍药恨不得日日夜夜端着盆冰水给她敷额头。 芍药自也想起那日,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好……”说到此却又想到什么,“小姐,今夜,王爷不是要来留宿?” “我这副身子,如何留他?”叶非晚抬眸,这也是她今日的目的。 “那王爷那边……”芍药还有些放心不下。 “你去同他说一声,”叶非晚顿了顿,“不要说我伤口复发不便迎他,便说‘我身子不适,王爷素来关心我,请他来探我一探吧。’” “您刚刚不是说,不便留王爷?”芍药不解。 “照我交代你的说便是。”叶非晚嘱咐道。 她了解封卿,若是说她“伤口复发不便迎他”,他定会以为是她耍的花样,反而会前来亲自揭穿她的手段。 而说“要他来探望身子不适的她”,他势必不会关心她,岂会来探她? 果不其然,约莫一炷香时日,芍药回来了,与她一同来的,还有高风和身后几个下人,那几人手中端着红色锦盒,一派恭敬模样。 芍药委屈的站在她身边,碍于有外人在,也只福了福身子:“小姐,王爷说他尚有事要忙,今夜便不前来探望了。” 叶非晚早就料到此结果,未曾讶异,只是好奇高风和那几个下人在此处要作甚。 “参见王妃,”高风一抱拳,扭头对那几个下人点点头,那几人很快上前,将手中锦盒均数放在叶非晚跟前的桌上。 “王爷听闻王妃身子不适,甚是关切,特令属下去库房中拿了人参鹿茸这般大补之物送与王妃。” 叶非晚朝桌上那些锦盒望了一眼,的确都是大补之物,可是,封卿关切她?这话,莫说现在,便是前世她都是不信的。 “替我多谢王爷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叶非晚勉强笑了笑,脸色微有苍白。 这苍白并非惺惺作态,她肩头伤口一直隐痛,痛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了。 高风素来识人犀利,见状也知她不好受,又拱手施礼后,转身离去。 前院,书房内。 封卿眯着眼睛打量着手中的绢帕,素色绢帕倒是洁净的紧,仅仅在右下角处绣着一朵精致的木兰花。 针脚处虽有些稚嫩,却让人能看出用了心思的。 他听闻,叶家门生南墨最爱者,当属木兰花。 甚好,他靖元王的王妃,给别的男人绣绢帕,还真是刺眼啊。 封卿冷哼,没错,他只是因着面子才将绢帕拿过来的,若是旁人知晓她给别的男人刺绣,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才不是因为……心中那浅淡的不值一提的愤怒。 “王爷。”门外,高风的声音传来。 封卿双目一凛,继而再无情绪,眼神深邃如海,顺手将绢帕拢于袖口,他抬头轻应:“进来。” 高风推门而入,目光恭谨。 “如何?”封卿随意询着。 前几日他已见过叶非晚,她虽行动仍有不便,可看神色,伤势便恢复的极好,今日竟说身子不适,伤口复发,还说他素来关心她,要他去后院探望一番? 这不是那个女人的心机才有鬼! “这……”高风迟疑片刻,最终实话实说,“方才,我看王妃脸色苍白,像是……身子极为不适的模样,也许……芍药姑娘说的是对的……” 尤其刚刚,王妃只微微一动,额头上便冒出几滴冷汗,虽说样貌可以装出来,可身子的本能是装不出来的。 “你是说,她当真伤势复发?”封卿眯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讶色。 “……是。” 封卿手一紧,指尖触到袖口没来得及全藏起来的绢帕一角,他微怔。 高风跟在封卿身边十几年,自然明白他此刻的意思:“王爷可是要去后院?” 封卿神色一变,本有些松动的身子蓦然紧绷,他倚靠着椅背,声音低沉:“不去!” 第34章 抱歉,我认错人了 叶非晚料想到自己故意伤害伤口处,今夜会不好过,却未曾想会这般不好过。 深夜,她的肩头还在隐隐作痛,稍微一动那痛意便尖锐刺骨,只惊的她一身冷汗,外面芍药已经睡下,她也不愿再多叨扰,只躺在床上忍着。 可忍了约莫一个时辰,除却后背被汗水浸湿外,了无睡意。 窗子因着芍药担心她受风寒,也关上了,整个內寝极尽沉闷。 最终无奈轻叹口气,她忍着肩上的痛,徐徐坐起身子。 没想到坐起来,那沉闷倒是缓解了不少,肩头虽然还痛着,可头不晕脑也不涨了。 打开窗子,今夜月色倒是极好,一轮月牙静静悬挂在树梢头,心尖莫名动了动,她突然想去一个地方。 悄悄打开房门,一眼便望见在外榻睡得正香甜的芍药,脚步都放轻了几分,让她睡个好觉吧。 对王府,她并不陌生,前庭她去的少,可内院,前世却一直是她在掌管着。 内院豪华些的,是她住的地方,将来,柳如烟也是住在此处,再往后,便是下人住处,左为男丁,右为女婢。 而最后面,那个孤冷死寂的角落,则是冷院。 是她前世待了整整一年的地方,是她……死去的地方。 “什么人?”方才走到下人住处,拿着火把的护卫突然问道。 待看清叶非晚样貌时,护卫也惊了一跳:“属下不知王妃在此,还请恕罪。” 叶非晚挥挥手:“你下去吧,不准人前来叨扰。” “是。”护卫惊疑退下,想了想,却还是飞快朝前庭而去。 脚步终究停在冷院门口处。 叶非晚望着冷院破败的大门,想来此处太过阴冷,鲜少有人到此处来,封卿也未曾吩咐人前来打扫过。 门上的锁都坏了,她顿了顿,推开房门,一股埋在岁月里的积尘在月光下很是密集,她忍不住清咳一声,却又震了肩上的伤口,脸色微白。 此时的冷院,还是一片荒芜,院子里杂草丛生,好些生的比她人还要高。 屋落的窗前,有一棵老歪脖子树。 叶非晚刚被打入冷院的时候,还和芍药用草绳和槐木编了个秋千,就吊在那老歪脖子树下,如今,那歪脖子树下还光秃秃的。 她伸手,轻轻碰触着老歪脖子树的树干,临死前,正是隆冬,树叶全都凋落了,如今是晚夏,星空朗朗,枝繁叶茂。 “我又回来了。”她轻轻启唇,只是不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这处死寂的院落说的。 抬脚,想要走进屋子里,未想一旁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男人的声音紧随而至:“你在此处作甚?” 叶非晚本欲走进屋内的脚步生生停下,背影都僵硬片刻。 这熟悉的声音。 扭头,正望见只穿着一件雪白亵衣的男子,墨发披在肩头,眉目如画身姿卓绝,站在冷院门口处,眉心微蹙,紧盯着她。 像极了……那时。 她刚被打入冷院的时候,好几次都好像生了幻觉,觉得是封卿来看她了,赤脚跑到门口,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可一眨眼,那身影便消失了。 她喜欢穿白衣的封卿,那让她觉得他很温柔,而不是一身玄衣的肃杀模样。 “你终于来了。”她开口,言语之间,带着几丝不为人知的反讽和期待。 封卿蹙眉,竟有些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可看着她的眉眼,他却觉得心中沉闷,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原来,你曾经来探望过我吗?”再开口,叶非晚言语中的期待全数消失,只剩讽刺。 封卿双眸不悦一紧,他自是不痴,听得明白她言语之中的嘲讽:“王妃这话是何意?” 冷言冷语的语气,如同泼在叶非晚头上的一盆冷水,让她清楚认识到,眼前人是封卿,尚不是日后那个情绪内敛,始终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的监国王爷! “没事,”察觉到封卿探究的眼神,叶非晚避开了他的目光,“方才一闪神,看错人了。” 此话却是不假,她的确看错人了,前世今生,她弄混了。 岂料封卿听见她这番话,眉眼更加冷峻,她方才望着他,眼底虽说有讽刺,可深处那强大的情感与铺天盖地的绝望,压得他心中沉甸甸却又异常满足。 如今,她的眼前浅淡凉薄,仿佛他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哦?”所以,他启唇,声音轻描淡写,“不知王妃方才将本王看成了谁,竟说出那番情真意切的话?” 他没病吧? 叶非晚睨他一眼,“王爷哪只眼瞧见我情真意切了?不过是……想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说到此处,恐他还继续问询般,反问,“怎么?难道王爷很是在意?” “妄言!”不出预料,封卿径自否认,声音果决,“本王岂会在意那等小事。” 意料之中的回答,叶非晚毫无意外,目光只缓缓望向那漆黑的屋内,看来今夜无缘去看看这个自己前世死去的地方了。 “王府毕竟不是叶家,这般深夜,王妃身子不好,还是好生歇息吧。”再开口,封卿已经恢复平日的从容。 叶非晚收回放在那屋落门口的目光:“王爷说的是。”而后扭头,便要朝门口而去,未曾想牵扯到了肩头伤口,她低呼一声,身子都歪斜了几分。 “你……”封卿一紧,手竟不自觉伸出。 叶非晚却已伸手死死扶住一旁的木柱,伤口又一阵剧痛,她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下来,额头上一阵凉汗。 封卿死死盯着自己堪堪伸出的手,良久,不着痕迹的收回。 他竟……要扶她? 定是今夜天色好,他鬼迷了心窍才这般。 只是……封卿眯了眯眼睛,高风说的对,她并未在装,只用肉眼他也能瞧出,她的神色苍白如纸,当是旧伤复发了。 思索间,叶非晚已经走到冷院门口,等也未等他。 封卿面色再一沉,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屋落。 他不喜欢此处,以往是因为此处太过死寂,像极了他的曾经。 而今,他不喜欢,竟因着……此处竟会让他莫名惊惶不安! 第35章 他发现了真相 第36章 本王亦不稀罕! 对自己也这般狠? 叶非晚听着这番话,莫名想笑,却也真的笑了,微勾唇角,只是还未等笑意粲然,便已添了几分酸涩。 她从来都对自己极狠。 她苦守着一段无望的感情,任凭众人劝说死不放手,最后被伤的体无完肤。 她待他比任何人都好,哪怕他对自己素来无好脸色,她却甘之如饴。 她等在冷院里,他不休妻她便日日以他的妻自居。 即便是最后将死,她躺在病榻上,对他仍是恨意居少,只求来生莫再相见罢了。 抬眸,她望着封卿,看着这个还什么都未曾经历过的男人,眼底笑意泛着几分泪光,却仍旧笑着:“王爷,从皇上赐婚时起,你不就早就知道,我是何种人了吗?作甚此刻还问我?” 左右她在他心中,总是卑鄙的。 “叶非晚!”迎着她的目光,封卿竟觉得心中一闷,再听她言语间的暗讽之意,心底更是恼怒。 “我以为我这般做,是顺应了王爷的心思。”叶非晚声音极淡,她转移了目光,静静望向桌面那一柄红烛,声音平和,“王爷心底深处,定是也不愿同我同榻而居的吧。” “……”封卿一滞,薄唇轻抿。 他本该承认的,他自然不愿和她同居一室,可是……可是不知为何,那一夜,她睡梦中极为不老实的翻转,还有……定亲那夜,她的热情似火,都让他难以忘却。 喉结微动,封卿垂眸,同样不再看她。 “王爷,你心中有人,我知道,”说到此处,叶非晚双眸低垂,不看任何,她早就知道,封卿是固执的,他喜欢一人,不会轻易改变,只是前世的她不信邪罢了,“你我二人都不愿同榻,我伤口复发,合了我二人的心思,你也没有发怒的缘由,不是吗?”她淡淡反问。 封卿却越发僵凝起来,理智清醒告诉他,叶非晚说的是对的,可是心,却更加沉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吐出口的却是:“王妃何事这般贴心?你究竟有何目的?” 话落,心底终是忍不住一番郁结,明明……他不想这般说。 叶非晚倒没有半分诧异,左右在封卿心中,自己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若是此刻他不怀疑,便不是多疑的靖元王了。 “你就当……”她幽幽开口,“我爱王爷入骨,便想多体贴王爷几分吧。” 以往,她用“爱封卿”这个理由,没有任何人怀疑,因为全京城的人都知,叶家女儿追当今靖元王,追的满城风雨啊! 封卿眯了眯眸,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法分辨她话中真假。 若是假的,她逼亲也好,追他也罢,甚至给他下药,种种事迹她都能做得出来,如今自残,也不是甚么大事。 可若是真的……她说起“爱”时,眼底无波无澜,再无以往之神采,那种平静的淡然,让他心底极尽怀疑。 “怎么?”察觉到男人的探究,叶非晚干脆抬头,直直对上封卿的眸。 一如既往的漆黑深邃,丹凤眼微眯着,让人瞧不出他的真切想法。 若她是皇帝,定也不会对此人掉以轻心的,一个能看见野心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什么都看不透的男人! “王妃这般想的,最好也这般做下去。”封卿薄唇轻启,声音仍旧谨慎。 “自然。”叶非晚颔首。 一阵寂静,无人言语。 叶非晚等了很久,若是以往的封卿,此刻怕是早就忍不得和她共处转身离开了,可是今日…… 她忍不住抬头频频朝他望去,他吃错了什么药? 肩头,还在作痛着,一阵阵的痛意,惹得她额头上阵阵冷汗袭来,唇色也越发苍白。 扭头,又望了一眼封卿,却见他双目依旧犀利,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管了! 一咬牙,叶非晚干脆走到床边,熟练的从枕头下拿过金创药,这些日子,她房中一直常备着这些药,只等着伤完自己,再给自己上药。 旁人不疼惜自己,她还是要疼惜几分的。 将外衫褪下,又小心翼翼掀开雪白的亵衣,左右她和封卿都赤身相对过,她也无须羞涩,直接露出肩头的肚兜系带。 今日的力道果真是鲁莽了些,以往也就勉强见点红,今日竟出了好大一块血,难怪这般痛。 她伸手,从袖口拿出素帕,小心翼翼擦拭了一番伤口周围,只在不小心触碰到伤口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伤……真痛。 等到擦拭完后,方才将金创药瓶打开,一点点往伤口上洒着药粉,黄色的药粉刚沾上伤口,蛰痛便铺天盖地袭来,她须得紧咬红唇,才能堪堪忍住不叫出声。 一旁,封卿听见动静,望着女人的动作。 她很熟练,他能看出来,以往自己身上受过的刀剑伤口亦不少。 可她不该熟练。 他还记得,她肩头上的那个伤口,是因为救他所致。那日,若非她,也许他早已暴露了会武功的事实,多年的韬光养晦毁于一旦。 可最深刻的,却并非这些家国大事,而是…… 那一日,她挡在他身前时,动作那般义无反顾,眼神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强大的情感和铺天盖地的绝望复杂而又和谐的交融着。 他从不知,一个女人的眼神,会有这般磅礴的力量以及……动人心魄的美。 “嘶……”药粉触及到伤口正中心,叶非晚终忍不住轻哼出声。 封卿猛地回神,望着女人仍旧上药的动作,良久,只随意从袖口掏出一个红色瓷瓶丢在桌上:“那药性冲,靖元王府不缺好药。” 叶非晚上药的手一顿,望了一眼桌上红色瓷瓶,不解其意。 封卿脸色一沉,眼神明显有些不自在:“若是旁人知晓,怕是觉得我王府亏待了王妃呢!” 元是这般。 叶非晚了然,也不推辞:“如此,那边多谢王爷了。” 封卿垂眸,轻哼一声转身便朝门口走去,背影终在门口处停顿片刻:“同房之事再作商议,王妃不用日日伤身,免得宫里头那人和叶长林以为你伤势多严重呢,毕竟……” “……本王亦不稀罕与你同榻!” 话落,这次并未迟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房门关闭,声音很大。 第37章 王爷……夜夜笙歌 生气了吧。 叶非晚朝门口睨了一眼,一贯追在他身后的女人突然用尽心思回绝与他同房,以他的高高在上,不悦也是情理之中。 收回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红色瓷瓶,掀开瓶塞,一股淡淡的清凉香气传来,并非药粉那般厚重的中药味。 想来封卿还不算良心尽失,这药,仅看着便是好东西。 “小姐……”却在此刻,芍药忧心忡忡走了进来,望着她,眉心轻蹙着,“您方才和王爷说了什么?我怎么见王爷……脸色阴沉着便走了?” “只是话了话家常而已,”叶非晚不着痕迹的将药瓶收在袖口,免得被芍药看见,她再多想。 “话家常?”芍药明显是不信的,“可王爷今夜不该留在房内陪着小姐吗?怎的……”她还以为,小姐和王爷终于重归于好呢。 像那日晨般,王爷穿衣的动作都轻了许多,似是担忧怕吵醒小姐似的,那之后,前院的人都给了小姐几分尊重呢! “我身上有伤,他怕碰到我的伤口。”叶非晚淡淡解释一句。 “是这样吗?”芍药虽还有所疑,但见小姐一脸淡定从容,也只得信了,“那小姐的伤……” “不碍事。”叶非晚无奈,“你不也瞧见了,我比方才可精神了许多呢。” 芍药左右端详一眼,见她确是这般,终于放下心来,又嘱托几句这才退下。 话本是再看不下去了,叶非晚瞧着那书生和公主最后好生生活在一块,便想到封卿和曲烟二人,心中郁结干脆将话本扔到角落里去,躺在床上,闭眸,歇息。 许是真气到了,接下来几日,封卿再未曾出现在后院。 自伤被人察觉,叶非晚也不再折腾自己的伤口,日日喝药,继而涂抹封卿给她留的药,不得不说,封卿的药比大夫开的药粉好用多了,不会很痛,反带着一股清凉之意缓解伤口灼热,且伤势恢复的也是极快。 转眼之间,她的伤口结的痂开始脱落,除却不能剧烈动作外,再无异样。 约莫第五日午后,叶非晚正如往常般在房中歇着,便见芍药脸色难看的走了进来,眼圈微红。 她放下书本,神色难得阴沉了几分:“怎的?可是有人欺负你?”王府里,有人忽视她无所谓,可有人欺负芍药,她却很难不气。 芍药是前世陪她生死的人,她势要将其护在羽下的人。 “不是,”芍药委屈的望着她,眼圈更红了,“小姐,是……是王爷……” “他啊,”一听封卿,叶非晚反倒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小姐!”芍药走到她跟前,“我前几日便听闻,三皇子给了王爷几个舞女……以往王爷都回绝的,这次却应下了,听闻是夜夜笙歌,未曾想……今日去前院取药,竟真的望见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 夜夜笙歌? 叶非晚想到这几日封卿始终未曾出现,竟是在夜夜笙歌?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想笑。 封卿素来不喜旁人近他身子,前世她用了小半年才终于能为他宽衣解带,今生,那些舞女若真能近封卿身子,她也愿乐见其成。 只是……她倒是没想到,封卿竟会用这般幼稚的手段来打击她,他可是一朝王爷…… 不,不对。 叶非晚飞快否了自己脑中想法。 她前世对封卿那从容镇定的监国王爷太过印象深刻,竟忘记了,二人成亲初期,他也曾为了羞辱她,应下舞女进府,甚至还邀她一同前去观赏。 只是前世,叶非晚性子还有棱角,直接大闹一通,将那些舞女散了去。 那些舞女中,还有三皇子派来监视封卿之人,同样被叶非晚阴差阳错的遣走了。那之后,虽说封卿对她仍旧不温不火,二人关系却也不似之前那般冰冷。 现在想来,封卿那般聪明,岂会不知舞女中有监视他之人?请她去观赏那些舞女,有气她的想法,亦有……借她之手将那些舞女赶走的心思。 狡诈! 叶非晚轻哼一声,可怜她历经一世才想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去。 “小姐!”芍药见自家小姐不言不语,更是着急了。 若是旁人知晓王爷成亲不到一个月,便接了别的女子入府,还夜夜笙箫,到时小姐别说在京城,便是王府,都不会有人高看小姐一眼的。 “怕什么?”叶非晚轻飘飘抬头,“不过就是几个舞女罢了,这不是还没纳侧妃吗?” 柳如烟入府,那是在两年后了。 事实上,成亲一年,她始终无孕,便有不少人要封卿纳侧室了,只是叶非晚次次大闹,和封卿不欢而散。 最后一次,是在成亲一年半后,彼时叶非晚已知晓封卿心上人是曲烟,她找到封卿,她告诉他:“我是你的妻,你唯一的妻,若你想纳侧室,便先休了我吧。” 自那之后,要封卿纳侧室的风言风语,再没有传到后院来过,她还沾沾自喜过,封卿对她有几分在乎。 “舞女?”芍药惊叹,“小姐,那些舞女打扮的花枝招展,牟足了劲想在王爷面前留下几分印象,万一王爷……” “他不会。”叶非晚打断她,想被封卿看上,不需要花枝招展,“曲烟”两个字,沾一点边他便会多看几眼。 “小姐……”芍药越发看不透自家小姐的想法了,“王爷这分明在存心给小姐看的呢,王爷那日这么生气,您去哄哄王爷……” “芍药!”叶非晚无奈,她托腮望了眼窗外,“我去哄他也是没用的,说不定啊……他非但不领情,反而邀我一同前去看那些舞女跳舞,羞辱于我呢!” “王爷岂会这般……” “王妃!”芍药的话并未说完,却听见半开的门外,男人恭谨的声音传来。 叶非晚抬眼朝门口望去,待望见高风面色平静站在门口对她抱拳行礼时,当下双眸微亮,朝芍药看了一眼,示意道:看吧,来了。 “高护卫有何要事?”叶非晚询问。 “王爷口谕,王妃这几日伤势渐好,不宜日日闷在房中,当外出走动一番,恰逢这几日三皇子派了舞女前来,想邀王妃前去前庭,为您去去霉气。” 一番话说得当真是滴水不漏。 叶非晚徐徐笑开。 第38章 留下这位姑娘吧 受邀前去前厅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方才走到前院大门处,便听见其间笙箫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还有几声莺莺燕燕娇笑之声,楼台前,几盏红灯笼静静悬着,一派灯火通明之景。 跟在叶非晚身侧的高风神色有些许不自在,清咳一声打开院门:“王妃,请。” 何止高风,芍药也是脸色难看的紧。 反观叶非晚,神色平静自然,唇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这于她而言,太熟悉了,简直和前世一模一样。 道路两边几株水仙,开到厅门口,紫檀木门紧紧关闭着,却关不住其中传来的阵阵香气。 “吱——”喑哑一声,高风打开房门:“王爷正在里面等着王妃。” 叶非晚颔首,任由芍药搀着朝里走去,房门在身后关闭。 这厅里当真是热闹的紧。 几个舞女穿着水红色广袖群,正随着丝竹声舞着,身段婀娜,模样娇俏,还有几个坐在正前方的位子,目光含情脉脉频频望向正中央的封卿。 反观封卿,一袭白色袍服衬的他清朗如月,袍服松松垮垮,竟有几分风流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只是……那些舞女均不敢靠在他身侧,只有两三个胆大的,会摘下颗葡萄送到封卿跟前。 叶非晚眯了眯眼睛,望着封卿左手边的女子,那女子比周围人都要美上几分,目光也更加温柔似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此女,正是三皇子派来的细作,名叫画眉。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画眉抬头,幽幽目光朝她望来。 叶非晚礼貌颔首轻笑,轻描淡写转移了目光。 正座的封卿见状,双眸却猛然紧缩,周身凝结起一层寒意,他探究的望了叶非晚一眼,这个女人,倒是变的彻底,若是以往,有女子围在他身边,她早就大闹起来,即便那时他二人还未成亲。 叶非晚不用看封卿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事实上,前世自己的确气势汹汹而来,一副捉奸的派头,见到此番场景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那弹奏琵琶丝竹砸了,扭头又将这些舞女全都遣散了去。 整个过程,封卿均慵懒靠在主座上看戏,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今生…… “小姐……”芍药拉了拉她的袖口。 以小姐的身份,大可不必受这些女人的气,小姐是王妃,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妃。 “那里倒有个空位子,”叶非晚指了指一旁。 芍药一惊,扭头望去,小姐手指之处,竟是那弹奏琵琶的人旁边的位子,那里离着王爷十万八千里啊! “小姐!”芍药小声提醒着。 “王爷好心邀请你我二人来开阔心思,我们哪能扰了王爷的兴致。”叶非晚说的兴致勃勃,甚至还朝封卿望了一眼,“多谢王爷相邀了。” 封卿脸色越发难看,却也只眼睁睁看着叶非晚落在在左手边尾席位子。 面前的瓜果很是新鲜,叶非晚倒也没闲着,这些舞女扭来扭去的,总归不如眼前的美食吸引人,刻意忽视一旁传来的阴沉目光,她吃的不亦乐乎。 一曲终了,舞女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 “王爷,这番邦进贡的瓜果,甜的紧,您尝尝……”南眉的声音娇媚。 “甚是香甜。”封卿的回应之声。 叶非晚拿葡萄的手一顿,心中倒也并非酸涩,只是好奇,封卿竟能容忍旁人喂他? 抬头,朝着前方望去,却见封卿果真启唇,吃下了南眉喂到唇边的一块瓜果。 她微微皱眉。 果然,前世说什么不喜被人碰触都是假的,她碰过他几次,他均都神色难看,而今那美人儿在侧,他倒是神清气爽。 只是,今生他当真不曾知晓那南眉是细作不成?竟……这般亲密? “嗞——”却在此刻,陡然一声琵琶声响。 叶非晚一顿,确是她方才碰了身边的乐师一下,乐师手从琴弦上滑过,闹出了难听的声响,吸引了众人注意。 包括封卿。 他望着她,唇角带着一抹嘲讽知晓,似在说:瞧你果真在装蒜。 叶非晚眉心越发紧皱,目光自一旁南眉身上一扫而过,舒展开来。 她转眸,直直望向封卿。 “王妃可是心中有所不适?”封卿问的慵慵懒懒。 “的确,”叶非晚承认的直白。 封卿挑了挑眉。 “这屋内人太多,加之我身子还未曾康复,心中有些烦闷。”叶非晚说着,眉目低垂。 “王妃想说什么?” “贵为王爷,当以国事要事为先,怎能贪恋美色,夜夜寻欢作乐?”叶非晚继续道着。 “嗯?” “还请王爷,将这些女子遣散。”叶非晚直接说道。 道理说了一大通,归根结底还是将这些女子打发走。封卿心中轻哼,他早就猜到,她岂会真的如表面那般淡然? “这些可是三皇兄亲赐,盛情难却。”封卿说的半真半假。 “既然这般……”叶非晚扭头,扫视一眼众舞女,“女子善妒乃是七出罪之一,我亦非那般不通情达理之人,那便……” 说到此处,她望向封卿,而后目光徐徐滑落到一旁的南眉身上,伸出手指一指:“我瞧这位姑娘模样可人的紧,不若留下这位?” 眼见着那南眉眼底晶亮,似有暗喜。 以及封卿目光一沉,漆黑一片,幽幽望着她,唇角虽然笑意未散,可眼底再无笑意。 看来,他对南眉还是有所怀疑的。 叶非晚笑的越发粲然,前世今生,她对封卿的了解不是虚妄,自然知晓他此刻的不悦,可看他不高兴,她倒是高兴极了:“就留下这位姑娘吧!” “……”封卿沉默半晌,死死盯紧她,不知多久,他陡然轻笑一声,伸手揽着身侧南眉的肩头,“王妃都这般为本王着想了,本王岂会拂了王妃的好意?” 话落,示威般望她一眼,扭头望着怀中女人:“美人儿今后便留在府上,吃穿用度无需担忧,本王定不会亏待于你……” 叶非晚望着那二人亲密身形,目光缓缓落在他揽着南眉肩头的手上。 他从未这般揽着她过,从未。 即便她是他的妻。 起身,想随着那些舞女一同离去,哪想身后男人声音传来:“王妃留下。” 第39章 旁人谁都一样 厅内,只留下四人。 叶非晚和芍药,封卿与南眉。 叶非晚望着主座男人,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封卿反而沉默了,双眸微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终是叶非晚率先打破静默:“王爷可是要我在后院收拾出一间厢房来?我记得东院那处院落还闲着,不若留给这位姑娘……” 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封卿陡然抬眸,目光徐徐望向她,再无笑意,竟有几分恼怒。 叶非晚垂眸,避开了他的注视。 明明此刻揽着旁的女子的人不是她,夜夜笙歌的人也不是她,他作甚要用这种目光望着她?好似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 “王妃有心了。”好久,封卿终于开口,声音仍旧平淡,“这几日,美人儿便住在前庭,离我近些。” 叶非晚睫毛微颤,仍旧笑意盈盈:“好啊,王爷真贴心。” 虽然他的贴心,从未给过她。 “……”封卿未应,竟又沉默了下来。 叶非晚终有些不耐烦起来,前世看见封卿和别的女人接近她会捻酸,会吃醋,会大吵大闹。 可是今生,没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却未曾想,她想安生度过这一段王妃岁月都难。 “王爷若无旁事……”刚要告辞。 未曾想被人打断了:“王妃肩头伤势如何?”封卿开口,问的随意。 叶非晚眼底掩不住的讶色,封卿会关心她?扭头朝门外瞧了一眼,天上可没下红雨。 “不要多心,不过是入宫面圣罢了,因你有伤在身,面圣一事一再耽搁,如今好了,这宫,还是要入的!”封卿轻哼一声,不知为何,言语之间带着几丝别扭之意。 早知如此,叶非晚心底冷笑,她可没多心,面上仍旧平和:“伤势好了大半,如果王爷因着此事的话,不日便可入宫。” “很好。”封卿颔首,扭头不知又想到什么,“王妃既然也瞧着美人儿甚好,你说,本王将她收了如何?” 这个她,自然是南眉。 叶非晚猛地抬头,一眼便望入封卿眼中。 她留下南眉,是想气封卿,可是……封卿若是将她收了…… 前世,便是那个酷似曲烟的柳如烟,都是在三年后进的门,如今…… “王爷是认真的?”她问,眼底越发幽深。 她已经没有心思陪他玩那些小情小爱的游戏了,她经历的太多,也没了那些玩闹的心,可是,前世今生,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愿,从未变过。 她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 “……”封卿盯着她,没有言语。 可莫名,迎视着她此刻眼神,心中却一阵烦躁。 她总是像在透过他看什么人,那目光……好像能穿透他的灵魂一般,看的他心沉甸甸的。 “噗……”叶非晚突然笑开,笑的几人皆望向她。 “王爷,”她幽幽开口,“您真要收了这位姑娘?”眉眼是笑着的,可眼底深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封卿甚至觉得……倘若自己点头,下瞬她便会永远消失在自己眼前。 心中一滞,他飞快凝眉:“罢了,你还不配给本王意见。”扭头,望向芍药,“还不快扶她回去。”声音添了恼怒。 芍药怔住,匆忙点头:“小姐,我扶您回后院……” 那二人身影徐徐消失在门口处。 封卿凝眉,从未觉得“小姐”二字,竟这般刺耳…… …… 叶非晚始终神色平静。 回到房中,喝了药,洗漱后,要芍药去歇着。 应对封卿,对她而言总是很容易疲惫,躺在榻上很快便闭上了眼。 却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前世封卿要纳柳如烟为侧妃,彼时她大吵大闹的性子早已被磨平了不少,她知道封卿不爱她,只求一生相伴也是极好的。 可是,她受不了封卿娶旁人,所以去找了封卿,她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纳侧妃?” 封卿望着她,三年相处,他对她终是不似曾经那般疏离,他说:“皇上亲赐。” 叶非晚笑了,反问道:“如今你是监国,天下权势皆在你手,悔婚不过一句话罢了。” 封卿却道:“那当年,首富之女的叶姑娘,为何不悔婚?” 叶非晚无话可说了,也是那时,她才明白,原来在封卿心中,当年的逼婚终究是一根刺,他始终放下不得。 “呼——”突然便醒了过来。 叶非晚扭头望了一眼窗外,天还暗着,漆黑一片,见不到任何光明。 看来,封卿说要收了南眉一事,让她回忆起了前世吧。 叶非晚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下肚去才勉强缓和了几分,可终究再也睡不下了。 起身,去了庭院,抬头便能望见冷院的屋顶在黑暗中显得阴沉沉的。 最坏不过在冷院度过余生罢了,她静静对自己道,心里竟然真的逐渐平和下来。 翌日,晨,天色微有阴沉。 叶非晚回到房中时天色快泛白了,没想到第二日起得早竟也不累。 芍药端着水盆进门,神色尽是气恼。 “谁惹到你了?”叶非晚漱完口,拿着手帕擦着脸,随意问着。 “小姐……”芍药顿了顿,“听说昨儿个书房亮了一宿的蜡烛,王爷留下的那个女人也一直没出来过!” 叶非晚拿着手帕的手一顿,极快又恢复平静:“那美人儿确实美,昨夜你也瞧见了,王爷说白了,也是个男人不是?” “可是……”芍药被这话堵的一滞,声音也跟着咕哝起来,“王爷明明才娶小姐不久,小姐还为他受伤了呢……” “不久?”叶非晚笑,“已经很久了。” 前世今生,太久了。 “对了,”转念,叶非晚又想到什么,神色正色了些,“往后,我为他受伤这种话,休要再说了,我护他,是因为……” 说到此,她微微停滞。 是因为……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原因,是因着身子的本能。明明告诉自己不爱不恨,看见他时也不会再有那般热烈的情感,可是……当那长剑袭来时,她还是前行了一步。 只是,这番话,她永不会再说了。 “是因为他是王爷,是我的夫君,即便是换了旁人,我也会挡上前去的。” 第40章 进宫面圣 叶非晚素来不喜欢那皇宫,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红墙青瓦,高楼耸立,巍峨庄严,那处是这天下最有权势之处,却也是最压抑之处,身处其中,只让人觉着呼吸都困难了。 自然,还因着那皇宫之内,有让她不喜的人,曲烟。 所以,当封卿差人知会她入宫面圣时,她只兴致缺缺的应一声。 如今,二人坐在马车内,朝皇宫而去,她也只意兴阑珊的坐在一旁。对面,封卿坐在那处闭目养神。 他自是喜爱皇宫的,叶非晚心想,无论权势还是……人。 不得不说,她即便对封卿绝了心思,却也要承认,他穿着一袭蟒袍正服,面无表情时,俊美无双,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在其中。 “看什么?”不知多久,闭目养神的人突然薄唇轻启,未曾睁眼,却知道她始终在望他。 叶非晚慢吞吞的收回目光:“看王爷好看。”应得漫不经心。 封卿睁开双眸,打量着难得打扮一番的女人,她很衬红黑之色,以往的跋扈都沉淀了几分,显出几分沉稳雍容。 “哦?好看?”他反问道,“是因为本王是你的夫君?还是说,若是换了旁人,你也觉着旁人好看?” “你这是何……”意。 最后一字,终被叶非晚吞入口中,再没说出。 这番话很熟悉,她前几日还对芍药说呢,而今,封卿竟原封不对的还给了她,除却最终的轻怔,她只垂眸嘲讽一笑。 “你笑什么?”封卿双眼微眯,眉心轻蹙,眼底暗恼。 侍卫将这番话报备给他时,他心底不可谓不气恼! 因着她救了他一事,没少在夜间折磨他的心思,甚至好几次入睡便梦见那日她挡在他身前那苍白的脸颊。 可是,她竟说,换了旁人娶她,她也会迎上前去! “王爷,”叶非晚却朝前凑了凑,马车空间本就不大,她微微动作,便碰到了他的膝盖。 封卿微微垂眸。 “你究竟是有多不信任我啊?”叶非晚却是不在意二人的碰触,继续道着,“在我身边,你究竟安插了多少眼线?” 她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他都这般清楚明白。 “即便真的安插眼线,王妃故意自残回避同榻一事,不还是被瞒住了?”封卿反讽。 “……”叶非晚一顿,良久退开,二人间距离复又拉开,她靠着轿壁,微微闭眸,声音有些低沉,“如今我与你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只想保叶家安生而已。” 封卿打量着女人,二人再未发一言。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侍卫接了缰绳,二人步行前去养心殿奉茶。 偌大的皇宫,草木郁郁葱葱,城墙高耸,宫道悠长。 叶非晚二人被大太监引领着,心底却止不住的泛着涩意,这些,终究是封卿的。 她死之后,封卿应该用不了多久便继承帝位,入主皇宫了吧? 曲烟也在宫中,虽是前朝遗孀,可封卿爱一人,从不会在意这些,他定会好生善待曲烟的,只是可惜了柳如烟,那个像极了曲烟的女人。 她斗不过柳如烟,被打入冷院郁郁而终,可作为正主,曲烟已经赢了。 高位之上,睥睨众生,携手共度余生。 叶非晚朝封卿看了一眼,他薄唇仍旧紧抿着,下颌紧绷,侧颜完美,身姿卓绝。 这样的人,不难怪自己前世爱的低入尘埃。 “靖元王、靖元王妃到——”大太监尖细着嗓子叫着。 养心殿已近在眼前。 叶非晚和封卿二人缓缓抬脚,一齐迈入其中。 养心殿内分外豪华,几根红柱上雕龙巍峨,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两旁搁置着几个软椅,正座上,明黄色龙椅和一旁的凤椅很是巍峨。 年过六旬的老皇帝封荣和风韵犹存的皇后坐在主座上,两旁坐了三名贵妃。 新妇奉茶于皇家乃是大事,即便封卿如何不受帝宠,这老祖宗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新妇叶氏,叶氏一族十三代嫡女……”大太监宣读着诏书,不外乎是叶非晚的生平,听听便过了。 她始终觉得周围有人朝她望着,余光望去,果真是曲烟的方向。 四贵妃之一的她,自然也要接受新人这番奉茶。 亲手接下心爱男子和别的女人给自己奉的茶,何其讽刺? 叶非晚心底轻哼,始终忘不下那一日那个青花瓷倒了,封卿舍了她去扶青花瓷的场景,每每想到,额头都在隐隐作痛。 “儿臣叩谢圣恩,请父皇喝茶。”封卿的声音唤回叶非晚的神志。 扭头,其余人也正瞧着自己,她伸手接过大太监托盘上的茶,同样恭谨有礼:“臣妇叩谢圣恩,请父皇喝茶。”左右不是第一次面圣了,她倒也不怯。 哪想前世,心中忐忑,封卿对她更是不予置喙,奉茶时连茶杯盖都忘了掀开。 封荣本就不喜封卿,匆匆喝了茶,走了过场,便挥挥手,算是作罢,二人又给皇后奉茶,接着便是座下贵妃。 其余二妃还好,待行至曲烟跟前,叶非晚明显察觉到封卿高大身躯微有僵硬。 心中冷笑,叶非晚越发的落落大方,拿过茶杯,自入殿来初次抬头看向曲烟。 只一眼她便微愣住,今日的曲烟,穿着暗红色袍服,妆容精致,双眸如水含情,双眉似蹙非蹙。和封卿的那袭暗红蟒服竟相得益彰。 若非二人位子不同,只怕旁人会将她与封卿当做一对呢。 所以,此刻曲烟那唇角雍容一笑的优雅,不过是装出来的吧?她仍旧存了小女子心态,想在梳妆打扮上存些心思。 封卿定也察觉到这一点,眉心微蹙,却极快消散。 “贵妃娘娘喝茶。”叶非晚将茶奉上,曲烟接过,神色如常。 封卿奉茶,一言未发。 曲烟颔首,同样接过茶杯,仍旧一副从容模样,可叶非晚分明瞧见,她的手紧攥茶杯,没有带着护甲的食指指甲都泛着清白。 “甚好。”待喝完,曲烟将茶杯递给封卿,以绢帕擦拭了下唇角,望向封荣处:“皇上,陈贵妃身子不适,今日未曾前来。” 后宫本一后位,四贵妃。 “她有何身子不适,要你来传话?”封荣皱眉,完全将封卿二人忽视的彻底。 “这……”曲烟一顿,脸色一白,宫里的人精,岂会不知皇上这番话的意思?皇上最讨厌后宫结党营私。 我见犹怜,叶非晚瞧着曲烟那张脸,脑中只有这四字。 却在此刻,她听见身边男子声音醇厚却夹杂着几分暗讽:“陈贵妃大抵是……兔死狗烹之痛吧。”陈家本是太师,如今被贬谪江南,陈贵妃自然无了价值。 叶非晚大惊,封卿鲜少惹事,而今…… “孽障!”封荣果真大怒,一手拿过杯盖,直直便朝封卿砸了过来,正冲着他脸颊。 父子相残,只怕这一杯砸下来,靖元王府都要跟着遭受盛怒余波。 叶非晚心底轻叹,缓缓上前一步,挡住封卿半个身子…… 第41章 你不是我的良人 “啪”的一声,茶杯碰到什么,掉落在地上,厚厚的绒毯,茶杯滚了几圈竟也没有破碎。 叶非晚静静垂眸,仍旧站在封卿身前,额角一阵刺痛传来。 她竟不知,自己是和皇宫八字不合,还是和额角犯冲,为什么每一次进皇宫,受伤的总是自己的额角? 养心殿内,一片死寂。 众人均望向叶非晚,以及……她的额角,那处飞快泛红,渗出了几丝血丝,所幸并未有大伤,只瞧着有些红肿。 封荣也已反应过来,望了一眼叶非晚,轻哼一声。 “皇上息怒,”叶非晚徐徐跪在地上,“王爷素来闲散惯了,今日见到龙颜难免心中紧张,这才心直口快了些。” 左右封卿的名声不好,她不介意再泼些脏水。 封荣自然也知自己方才反应过激了,陈家被贬谪一事,朝堂之上早有怨言,如今又被这个自己看不上的纨绔儿子当面指责,这才泄了怒火,被叶非晚这般挡住,却也是找了个台阶,龙袍广袖一甩,他轻哼一声:“识相就好。”转身已然离去。 皇后望了眼几人,面色无变,同样跟在皇上身后走了出去。 其余二妃本就被圣怒惊到,唯恐殃及池鱼,也匆忙离去。 封卿面色复杂望着身前已经站起身的女人,她额角的伤有些红肿了,又一次,她挡在了他身前。 莫名的……心中一股异样。 一旁,曲烟紧盯着封卿的神色,脸色微白,却终究顾念着身份有别,掩唇清咳一声,起身离去。 封卿的思绪,也随着那一声清咳回笼,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回去的路上,二人仍旧静默无言,只是却与来时相反——这一次,反是封卿频频望向叶非晚。 终于在他第四次望向自己时,叶非晚有些沉不住气了,抬头,回望的光明正大:“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封卿被她这般一问反而凝滞,却在望见她目光坦然时,心底升了几分恼意:“不是说之前护我只是因着我娶你,那这次呢?”刻意的讽意,掩饰着心底的点点暗喜。 叶非晚却没听出他言外之意,沉吟片刻道:“今后,这种事,还请王爷不要再莽撞了!” 封卿一怔:“何事?” “今日在养心殿,王爷为何要说那番话?”叶非晚反问道。 “……”封卿却静默了。 叶非晚嘲讽一笑,他不言语又如何?她心中自是明白的,因为曲烟。 那时曲烟被圣上质问,脸色苍白,她不过是求救般飞快朝着封卿望了一眼,他便上前帮其解围,果真轻易引了皇上的怒火。 明明冷静自持的靖元王,韬光养晦的封卿,却被一个曲烟破了功。 果然前世今生都一样。 “往后,王爷再想维护旁人,挑个我不在场的时候吧,”叶非晚转了目光,望向轿帘处,“我没有几条命能几次三番护你。” 封卿微怔,护他? 于他而言,很是新奇。 从未有人这般说过,他其实也无须旁人护。 父皇本就看他不顺眼,而今不过使二人关系雪上加霜罢了,他羽翼渐丰,即便如今当真暴露,若是孤注一掷不定输赢。 父皇定也察觉到这一点,这些日子频频警示他,休要生二心,与以往的漠不关心相比,太过反常。 可是如今,这个女人却说护他…… “本王从未说过要你护。”他启唇这般道,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额角的伤痕之上,拿出渗出几滴血,肿了些许,不算太过严重。 狗咬吕洞宾,叶非晚气极反笑:“就算是我自作多……” 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封卿竟伸手,似乎想要抚摸她额角的伤疤,目光比方才,也多了一丝她不敢置信的柔和。 叶非晚心底大骇,身子,不自觉的后退,避开了他的碰触。 封卿手僵在半空。 二人谁也没有言语。 良久,终是封卿徐徐收回手,脸色铁青:“不过是因我而伤,于情于理探一探罢了。”他解释着。 可却怎么也忘不了她刚刚避他如洪水猛兽的模样,好像他能将她吃了似的。 以往,她对他的碰触分明是迫不及待,反倒是他,不愿碰她! 如今,竟反过来了! “多谢王爷了,”叶非晚收回目光,声音不咸不淡,“这个伤,比那日在贵妃娘娘宫中,王爷推我那一下,轻多了。” 那一次,额头磕在桌角,是真的痛,痛到了心口里。痛到再也不敢对他的亲近存任何的心思。 封卿自然明白叶非晚说的那一次,躯体一僵,神情越发难看。 马车之内一片死寂。 封卿仍旧恼怒着,叶非晚靠着轿壁,额角其实不算太痛,却因着红肿添了几分灼意,很不适。 良久…… “王爷,你并非我的良人。”叶非晚的声音,在静默马车内极为刺耳。 她声音不大,却轻易让封卿听得清晰。 封卿本放在双膝的手一动,抬眼望着她,薄唇紧抿,周身莫名寒了几分。 “……我也并非你的意中人。”叶非晚没有看他,只怔忡瞧着一晃一晃的轿帘,接着道,“你不必对我惺惺作态的好,你不好受,我也是……” 封卿不爱碰触旁人。 前世她愿意为亲近他而努力,今生却不愿了。 她累了。 “有些话,在府上不便说,毕竟隔墙有耳,”叶非晚终于直了直身子,望着封卿,“如今,这马车内只有你我二人,也便无所谓了……” “王爷,你有抱负野心,这些我均都知晓明了,我甚至知道你有多少王牌。”说到此处,叶非晚分明瞧见封卿眼底的谨慎。 她无奈一笑:“即便我知道,你也无需防范于我,我不是耽误你之人。” 叶非晚比任何人都清楚封卿的本事,即便她重生而来,可斗不过便是斗不过,权谋上的事,封卿把弄的信手拈来。 而她,没有那么宏伟的愿望,她只求一生安稳无忧。 封卿眉心紧蹙,听着她这番话,竟觉得……心中闷痛。 叶非晚未曾察觉,仍继续道:“我说过,你会成功,终有一天,你定会成功,”他会高高在上,而她低入尘埃,“所以,封卿,待你功成之日,无人敢违逆你时,我们便和离吧?” 第42章 “欲盖弥彰” 这是二人成亲后的第三十二天、在二人仅同榻而眠一次后,叶非晚首次提及和离一事。 因为她怕了。 方才,封卿伸手想要抚摸她伤口时,她心口除了惊骇,还有涌上来的柔意。 他的温柔,她并非无感,可那温柔偏偏发生在他见了曲烟、为曲烟解围后,她便只觉得惊恐了。 曲烟,是横亘在他们中间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也是扎在她心口上的一根刺。 和离,又是和离! 封卿脸色铁青,他自然忘不了,成亲前,她也是这般说的,甚么他权势在手时二人便和离。 他竟不知该喜于她对自己的极为自信,认为自己能功成名就,还是该怒自己竟被这个追在自己身后几年的女人回绝! 他隐藏的野心,在她面前似乎总是无所遁形,引以为傲的自持,也总破在她的淡定之下。 以往她嚣张跋扈时,他以静制动,不变应万变,可如今,她也静了,他竟……开始怒了! “这么想和离?”封卿开口,声音不高不低,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 叶非晚点头。 还是早些定下来好,免得以后,他再不认账,将她困在王府里,困了她一辈子的时间。 封卿颔首,抬眸,轻描淡写望着她,“既然成亲只为和离的话,便代表着,王妃之前种种行为,不过是闲来无事的玩闹罢了?” “种种行为?”叶非晚蹙眉,竟有些不解他意。 “成亲前,逼婚也好,下药也好,甚至大张旗鼓的追寻,对我周围女子的驱逐,这些‘丰功伟绩’。”封卿启唇,声音凉薄。 尤其“丰功伟绩”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怎么都透着一股嘲讽之意。 叶非晚抬眸,注视着封卿,他很平静,双眸幽深,里面一片漆黑。 好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想让我如何回答?” 她答不出那些只是“闲来无事的玩闹”。 那些过往,曾真真切切的存在过,那份感情,她也曾痛彻心扉过,她否认不得。 从来不是玩闹。 以往的追寻是真,如今的放弃亦是。 封卿双眸微闪,他死死盯紧她:“照实说便是了。”他甚至想过,她若敢说是玩闹,他会恨不得掐死她。 霸占了这段姻亲,若只是因为一场玩闹,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是…… “不是玩闹。”叶非晚这般回应。 封卿眼神添了几分松懈之意。 “只是……”叶非晚的声音再次响起。 封卿眯眸,方才松的一口气竟又提起几分。 “封卿,你其实对我逼婚一事,很是介怀吧?”没再唤他王爷,而是唤了他的名字。 如果不介怀,前世就不会三年都还在计较着她逼婚这件事。 “……”封卿果真静默下来,他最讨厌被胁迫。 “所以咯,”叶非晚笑,“这也是你我和离的理由啊。”从一开始,他们成亲的缘由便是一场难以释怀的错误。 “是吗?”封卿紧盯着她反问,似要望进她的灵魂般,而后突然轻笑一声,“很好。”他低语,已然起身。 与此同时,轿外马匹低低吐出一口气,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王爷,王府到了。”高风的声音响起。 封卿早已起身,动作迅捷,似再不愿与她待在同一处空间般,掀开轿帘便要下车。 “王爷!”身后,叶非晚的声音却猛然传来,声音不小。 封卿本不愿停下,可脚步不知为何,竟生生定在马车旁,再不能前行半步。 “虽说南眉姑娘貌美如花,还是希望王爷不要美色迷了心窍才是。”叶非晚默默道着。 这几日,封卿在书房始终有南眉作伴,那南眉是细作,不管封卿是否知道,他们都太过亲近了。 叶非晚这番话,也是小心提点。她相信,封卿素来聪明,定能察觉到她话中之意。 怎料…… “怎么?方才才说了那番话,如今便又拿出王府女主人的姿态了?”封卿侧眸,语调从容。 “……”叶非晚静默了,当她没说,好心喂了狗。 …… 回到后院,芍药早就等在那儿了,本来满眼喜悦的。 毕竟入宫面见了圣上,便是入了皇族家谱,往后便是这靖元王府明媒正娶的正妃了,看谁还敢对小姐不敬。 可那喜色还没泛滥开来,便瞧见了叶非晚额角上的伤,当下低呼一声:“呀,小姐,你的额头又怎么了?” 一个“又”字,听得叶非晚一阵无奈。 她伸手摸了摸额角的包,总不能说被皇上砸的,若是这般,怕是芍药要吓死,最终只随口道了句:“被门框磕了一下。” “那皇宫的门框可真硬……”芍药嘀咕一声,扭头刚要吩咐人去拿药膏,未曾想门口高风已经走了来。 “王妃,这是王爷要属下送来的。”高风神色还有些不自在,伸手,手心静静躺着一个青瓷小药瓶。 叶非晚朝那药瓶望了一眼,她倒没想到,封卿竟还会关心人? 芍药眼神晶亮,心道今日那二人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关系才会突飞猛进,匆忙上前将药瓶接了过来:“多谢高护卫了。” 高风抹了抹额头的汗,王爷还吩咐交代了一句话,要他一定说:“王爷还说,后日,王妃便要……”余下的话,终究有些不自在道出口。 叶非晚瞧了眼高风,很快明了过来:“他说,后日我二人要回叶家省亲,要我不要多想,给我药膏,不过是快些好,免得被父亲认为他在欺负我?” 左右也只有这些借口了。 高风面色一哂,连连点头,王爷便是这个意思。 “那烦劳高护卫回个话,只回四个字吧,欲盖弥彰。”话落,扭头便朝着屋里走去。 高护卫神色复杂,匆匆回了前院,王爷竟还在正厅,神色有些不自在,见他进来,望了他一眼,未曾言语。 “启禀王爷,王妃已经收下药膏了。”高风小心禀告。 “嗯。”封卿轻应一声,仍旧没有离开的打算。 高风顿了顿,王爷难道在等着回应?良久,他默默垂首:“王妃……要我给王爷回个话……”声音迟疑。 封卿仍旧静默,可高风却很是明白,没有回绝便是答应,这分明是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王妃说……”高风头更低了,“欲盖弥彰。” “啪”的一声细微声响,封卿将手中茶杯用力放在桌上,神色一阵恼怒,转瞬却又察觉到什么,扭头朝书房而去。 第43章 回门探亲 叶非晚再没折磨过自己的身子。 每日的药都准时喝下,外伤药也随时用着,额角的红肿消去不少,剑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脸色比之平时要苍白些。 回门之日,施些脂粉便又能恢复平常模样。 又催着芍药去买了套茶具,爹没什么爱好,平日里闲来无事倒是喜爱冲一泡茶,闭目凝神。 许是这几日心思开阔了,叶非晚也没有憋在房中,每日清晨和夕阳西下时,便围着王府转上一遭。 亭台楼阁,小榭流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均都熟悉,只是那冷院,她再没有去过。 也碰见过封卿,他的身侧,总是亦步亦趋跟着那个叫南眉的女子。 远远瞧见,叶非晚便绕行,有时实在绕不开,便迎面而去,微微颔首便当做打了招呼。 这样也挺好。 叶非晚想着,相敬如宾。 总比前世像个泼妇一样,将他周围的女子全数驱逐,到头来自己被伤的撕心裂肺,他却百无一伤来的好些。 很快,回门之日到了。 这是叶非晚成亲后第三十三天,因着受伤之故方才回门。 此刻,她正坐在马车上,靠着轿壁,外头是高风在抓着缰绳,等着封卿。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叶非晚睁了睁眼睛,轿帘已经被人掀开,一袭穿着白色袍服的男子施施然而上,透过轿帘的间隙,她分明瞧见王府门口,南眉站在那里,送别他。 “我还以为王爷会带着佳人一同与我回门呢。”叶非晚说的嘲讽。 不过出门一日,哪来的这么多依依不舍? 封卿皱眉,抬头瞧了她一眼,反问:“王妃在意?”声音轻描淡写。 这几日,二人不是没有见面,只是每次见面她均都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着实惹恼了他,他虽装的闲散,可在她——这个知晓彼此真面目的人面前,他那点高高在上的脾性却是发挥的彻底。 “美人虽美,只怕到头来反噬了王爷。”叶非晚直起身子,说的似真似假。 “王妃这番话说的,让本王觉得你是在捻酸呢。”封卿轻哼一声,前几日的郁结莫名因着这几句斗嘴散了几分。 叶非晚神色一滞,脸色变了变:“……”闭口,再未言语。 捻酸吃醋,这种女孩家家的情趣,这种男女间的把戏,她已经在竭力避免了。 重活一世,那些苦早就吃够了。 察觉到女人的谨慎与疏离,封卿神情陡然阴沉下来,他不喜这种感觉,可此刻似乎方才察觉,二人间……她若是不言语,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只清咳一声,声音紧绷:“把你的脸色好生收拾一下,免得回到叶家,旁人都以为靖元王府欺负了你去!” 叶非晚朝封卿望了一眼:“王爷没欺负?” “山珍海味,补品珠宝,王妃地位,本王从未亏待于你。”封卿挑眉。 叶非晚神色僵了僵,却徐徐笑开,笑的极为粲然。 即便如今他还未手掌天下权,可仍旧是那个自以为是的靖元王爷呢!金银珠宝,无上地位,他以为,她要的是这些。 所以给了她这些,便是他尽到了夫君的职责。 “是啊。”叶非晚低语着,“王爷从未亏待过我,是我不知足了。” 不知足的她,竟然还妄想得到情爱?痴人说梦! 从袖口掏出一盒胭脂,叶非晚拿在手里,徐徐打开,一股牡丹花香袭来,马车摇晃,她只得以小指沾了些,缓缓涂抹在唇上,而后微微抿唇,晕染开来。 芍药说,这胭脂好用的紧,不过小姐一会儿要和王爷共进早食,便不抹了,待上了马车,往唇上抹上一点,人气色会好看许多呢。 封卿注意着她的动作,他见过女人施妆描眉,只觉麻烦,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番光景。 一旁的轿帘一摇一晃,外面细碎的阳光也随之晃动,打在她身上,她用末指徐徐涂着唇,胭脂带出了一抹红,有一瞬,她似不是那般清秀女子,而像一个……绝世佳人…… “好看吗?”涂完后,叶非晚抬头,正对上封卿的目光,却也不闪不躲,直接迎上前问道。 封卿心中一紧,目光已不着痕迹的转移,声音轻哼:“不过还是那番模样,有何好看不好看?” “那是王爷心中有人罢了。”叶非晚将胭脂妥帖盖好,收起,声音随意,“总有一日,我也会寻到真心欣赏我之人……” 封卿脸色一沉:“不知……”羞耻。 最后二字并未说出,轿外,高风的声音已经传来:“王爷,王妃,叶府到了。” 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将余下的话吞进肚里,封卿起身,率先下轿。 叶非晚挑挑眉,那话倒不是故意说与封卿听的,她只是觉得,这一生很长,谁也不知下刻会不会真的有心怜她之人出现。 掀开轿帘,叶非晚便要随之下马车,哪想刚掀开,便忍不住低呼一声:“啊……” 得亏声音极低,除却近处的人,无人听见。 封卿站在马车外,似是在等她,见她出来,更是伸手,一副要将她扶下马车的模样。 叶非晚挑眉,抬头望去,却见叶府门口,叶羡渔正带着丫鬟玄素站在那儿,仍旧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却眉心轻蹙着。 她了然,将手递给封卿,任由他搀着自己下马车。 不远处,叶羡渔本轻蹙的没舒展些许,他知封卿最讨厌被人碰触,亦不喜碰触旁人,如今他肯主动伸手,二人定不似传言般貌合神离。 “王爷这戏,做的比那戏园子里的小生都要好。”朝叶府门口走时,叶非晚低声道着,尽是嘲讽。 “王妃不也是?”封卿不甘示弱,轻哼一声,“笑的当真是情真意切,不知道的,只当王妃仍旧对本王一往情深呢!” “……”叶非晚笑容一滞,堪堪跟在封卿身后,好久,不着痕迹的用芍药刚为她修好的指甲,在男人的虎口处掐了一下,而后状若无事的松开,走向叶羡渔:“大哥,好久不见还是这么风度翩翩。” 封卿吃痛,眉心微蹙,虎口处还有女人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状,他抬头,望了眼女人的背影,莫名……心中舒畅了,人也随之上前:“叶兄。” 第44章 额头怎么回事? 若说之前叶羡渔心中对那些坊间传闻仍有几分怀疑,如今亲眼见到封卿和自家小妹后,疑虑确是散了不少。 封卿平日虽说有“闲王”称号,可那双眼,却让任何人都瞧不清楚,而方才,他走上前来站在小妹身边时,眼底确是浮现几抹喜色的。 “王爷,王妃……”身后,玄素同样对二人施礼。 以往这府上都唤自己一声“小姐”,如今,听着熟识之人唤自己“王妃”,她竟有几分不自在,这一怔,便忘了搀起玄素。 “咳咳!”叶羡渔手轻拢成拳放在嘴边清咳一声。 叶非晚猛然反应过来,匆忙伸手:“不用多礼。”她可没忘,玄素前世可是自家嫂子。 如今,见大哥的态度,怕是开了窍了,懂得心疼人了。 “多谢王妃。”玄素对她笑了笑。 “行了,不要站在门口了,先入府吧。”叶羡渔说着,顺手便要扶着玄素的背,同叶非晚二人朝府里走。 却没等他伸手,玄素已经后退一步,恭谨跟在几人身后。 叶羡渔脸色陡然难看下来,却又发作不得。 这番境况,叶非晚均瞧在眼中,乐在心里,大哥以往虽说并未与姑娘家有过肌肤之亲,可风流债确实不少,如今,怕是玄素对他有了几分心死,今后,他大抵不如意了。 叶府极大,叶家毕竟一国首富,府中前堂中庭后院分隔井然,几步便有供人歇息的凉亭,庭院内更是郁郁葱葱,却不会让人有那般奢华质感,反倒有几分书香门第的感觉。 叶非晚瞧着这自己从小到大的地界,往后,不知和封卿和离后,还能否回到这里。 “想什么?”身边,封卿声音传来,很轻,轻到连周围那郁葱草木的风声都能听见。 叶非晚无意识道:“你我和离后……” 话未说完,便已察觉到不对劲,周围一片死寂。 前方叶羡渔仍旧在独自生着闷气,身后玄素亦步亦趋恭敬跟着。 风声似也停了,还有……封卿的声音也停了。 叶非晚扭头,正瞧见封卿面无表情望着她,目光一动不动,心中莫名忐忑了几分:“你……干嘛?” 封卿未曾言语,抬头朝着四周望了一眼,而后抬脚直接走上前去,将她忽视的彻底。 叶非晚:“……” 等到中堂,叶非晚本以为叶长林会在此处等着自己,哪想到这处也空落落的:“大哥,爹呢?”她疑惑。 今日是她伤好后初次回府,爹难不成不在家? “谁让你一个多月未曾有过消息,爹可生你气了!”叶羡渔没好气瞧她一眼。 叶非晚一怔,手不自觉摸了摸肩头,若不是肩伤,她本该在第三日便回门的。 一旁,封卿注意到女人的动作,眉心微蹙,莫名便懂了她的意思,方才的恼怒还没消下去,便忍不住朝叶羡渔望了一眼。 叶羡渔自然接收到他的“警告”,默默朝着后院望了一眼:“爹在后院假山旁的凉亭品茶呢!” 叶非晚眼睛一亮,匆忙拿着寻来的茶具朝着后院跑着,一时之间连封卿都顾不上来。 叶羡渔无奈望着她的背影,扭头看向封卿:“这丫头,如今成亲了竟还这般鲁莽!” 封卿面色无恙,仍旧颔首:“无碍。”只心中微凝,在王府,她鲜少这般直爽,更多的时候,她均都心平气和。 他曾以为她在家中便是这般性子,可如今方才知,原来……只是那王府让她拘谨罢了。 她……从未真正将王府当做家! 家?封卿心底惊骇,他怎会生这种荒谬想法?匆忙将这番多余思绪挥去。 “非晚很在意你,王爷,”叶羡渔的声音难得正色下来。 封卿眯了眯眸,不解其意。 “她从小,手上割破点皮掉一滴血都要呼痛半天,成亲那日竟肯替你挡剑,”叶羡渔轻吐出一口气,“还请王爷,莫要辜负了她。” “……”这一次,封卿未曾言语。 只目光徐徐望向后院处。不要辜负她?可她方才还心心念念着“和离”一事呢! …… 叶非晚兴冲冲朝着后院凉亭跑着,她这般激动也是因着爹从小闲暇时,便差人做了好些点心放在凉亭,他品茶,她吃点心。 久了,只要听说爹在凉亭,她就知晓,爹竟然又寻到好东西了。 手中抱着茶具,跑了一段路,却因着很久未曾活动的缘故有些气喘吁吁,脸颊都添了几丝红润,只是……待走到近前,她方才止了脚步,望着那凉亭里的人影。 不止是爹,南墨也在。 爹的身形似比以往瘦弱了些,正侧眸对南墨说着什么,南墨听得极为专注,不时颔首应和一声。 他穿着一袭青衫,虽不是绸缎,可穿在他身上,却自有一股书生的贵气,加之他样貌清润,那凉亭竟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爹!”叶非晚扬声叫着。 倒是吓了那凉亭二人一跳,那二人同时扭头。 叶非晚已经笑开,将手中茶具放在一旁:“爹,女儿来看您来了!”声音也是极为欢愉。 叶长林看了南墨一眼,后者同样微微一笑,他扭头,拥着叶非晚:“飞出去的小丫头终于知道回来了?” “爹!”叶非晚嘟囔,“这儿可是我家啊!” “你还知道这里是你家!”叶长林佯怒,伸手作势要打她,却又想到她定然伤势才好,只得作罢,“你说你,平日里怎么教你的,遇着危险躲得远远的,有你爹呢,现在可好,碰见拿剑的,你竟上赶着被刺……” “爹,女儿那也是一时情急嘛……”她无奈笑了笑,看来京城都传自己爱极了封卿也是真的了,“……以后不会了。”她低声呢喃。 以后怕是也没身份、没资格了。 “还有以后!”叶长林轻哼一声,“得亏着你南大哥在这儿,不然我定像以前似的,打你掌心!” 叶非晚瘪瘪嘴,从叶长林怀里出来,方才看向南墨,后者同样望向她,眉目仍旧温润如常,唇角添了几分笑意。 “南大哥。”叶非晚眯眼笑了笑。 南墨同样笑开,眼底带几丝宠溺:“气色倒是比我上次见你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叶非晚挑眉,语气添了几分得意:“我身子骨壮着呢,再者道,我可是封卿的大恩人,那王府也无人敢虐待我啊!” 南墨笑意凝了凝。 “行了,咱们先去前厅吧。”一旁叶长林抚须大笑,“不然,旁人还说你这个恩人家,虐待那王爷呢!”说完,已经率先转身。 叶非晚吐了吐舌头,难得添了几分俏皮,抬脚便要跟上。 身后,南墨的声音却低低传来:“额头怎么回事?” 第45章 拈酸吃醋 一路上,施了脂粉的缘故,无人看出叶非晚额头曾受过伤。 大哥性子本就洒脱,对这些小事不甚在意,爹方才更是未曾看出来。 便是封卿,在马车上二人面对面相处那么多时间,他也未曾看出,或是他看出了并不关心罢了。 而今,竟被南墨一眼便瞧了出来。 难怪以往,为着她的名声,南墨鲜少和她孤男寡女同处一处,今日却舍了爹爹走在她身侧,原来只是想问问她的额角伤罢了。 “无碍啦。”叶非晚扭头,对南墨笑了笑,这一次,笑容添了几分真挚。 她非草木,自能察觉到,南墨是真的在关切她的。 “可是涂了伤药?”南墨仍旧低声问着,目光望向前方,偶尔侧眸,望她一眼。 “涂了,不过有些红肿,再涂上几日便无事了。” “嗯。”南墨低低应一声,“回府后,便将脂粉去了,免得再闷出毛病来。” 叶非晚扭头,眼睛眨也不眨望着南墨。 南墨被她瞧的心头一阵不安,缓和了好一会儿方才侧头望向她:“怎么?” “没事,”叶非晚摇摇头,“只觉得今日南大哥怎的突然唠叨了些?”她打趣道。 南墨一滞,继而眉眼浮现几丝无奈,他望着她,良久微微摇首:“果真是成了亲的姑娘了,以往听我言语从未嫌弃过,而今有了夫君便嫌弃南大哥了?” 这番话,自是应着她的打趣,却又夹杂着几分自嘲。 她已成了亲了,他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南大哥可是冤枉我了,”叶非晚委屈,“我未曾成亲时,也没少嫌弃南大哥啊……” 一番话说得二人倒是笑出声来。 中堂正厅,封卿正和叶羡渔交谈着什么,许是因着成亲的缘故,许是叶羡渔这段时间收了玩心,二人也鲜少再聚,如今见面,自是不会冷场。 只是,听着外面一阵欢声笑语,封卿本从容的姿态紧绷了几分,缓缓朝门口望去,却正见到叶长林身后,叶非晚和南墨在说着什么,相谈甚欢,临近晌午的阳光打在二人身上,倒是添了几分和煦。 封卿眯了眯眼睛,掩去危险的光芒,他未曾想到,南墨今日竟也在府上,而且…… 他竟能让叶非晚那女人笑的姿态全无。 “终于舍得来了?”叶长林毕竟是长辈,加上叶非晚因着封卿受的伤,如今看见他,自少不得数落几句。 封卿淡淡收回目光,起身微微颔首,颀长身姿端的是从容矜贵:“小婿拜见岳父大人,非晚之伤皆是我之过,小婿今日特来负荆请罪了。” 一番话本是平常,可从他口中说出,总带着几分真诚。 毕竟是一朝王爷,亲自躬身请罪,叶长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虚扶了一下;“快快起来吧,如今非晚没事,我也就放下心来。”说着,扭头望了一眼身后二人,“王爷……” “岳父大人叫我封卿便可。”封卿颔首道。 叶长林顿了顿,最终取中唤道:“女婿,这是府上门生南墨,为人有才学的紧。南墨,这是当朝靖元王,也是非晚的夫君。” 南墨神色仍旧清润,他抬手,对封卿施礼一番:“南墨见过王爷。” “……”封卿颔首,未发一眼。 叶非晚皱了皱眉。 察觉到女人的反应,封卿脸色更加深沉。 反是南墨,神情始终淡然,他直起身子,温润一笑:“早先,小生倒是与王爷有过几次面见之缘,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封卿也笑,眼神深沉,笑意清冷:“本王素来记性差,不曾记得。” 叶非晚眉心皱的更紧,封卿这番话,分明是存心在给南墨难堪,眼见屋内气氛有些不对,她微微上前:“前几次南大哥找过我,想必夫君成日忙碌,便忙忘了吧。” 一番话,维护之意极为明显。 封卿眯了眯眸,反倒笑的更是粲然:“是啊,还是非晚懂事,我确实是……忙忘了!” 最后三字,他一字一顿吐出,话虽说对南墨说,目光却始终紧紧盯着叶非晚。 什么毛病! 叶非晚朝他望了一眼,眼中皆是责备。 接收到她的目光,封卿先是一怔,继而笑开,缓缓走到她身边,一手揽着她的肩头,问的极为贴心:“非晚可是不舒服?” 叶非晚挣了挣,奈何封卿的手像长在她肩上一般,如何都挣脱不开,只得任由他去了。 一旁,叶长林望着这小两口的小动作,满意的点点头。他还担忧着怕是今后非晚会吃亏,而今看来,这二人关系倒也不错。 他就说……这成了亲的人,就是比没成亲的稳重些,最起码,心思会收回来许多。 “好了,如今这都晌午了,旁厅还备了风声午食呢,南墨你也留下一起用过午食再离去吧。”叶羡渔毕竟曾经风月过,察觉到此间些许不对劲,上前打着圆场。 “对,南墨,你也留下。”叶长林扭头望着他,“你家那小鬼头如今入了学堂,你自己也是吃,不如留下来。” 南墨扭头,望了一眼叶非晚。 叶非晚同样点头。 南墨最终颔首:“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人转身便朝着旁厅走去。 叶非晚抬脚便要跟着,肩头却被人紧攥了一下,她一阵吃痛,望向身边人:“王爷,您没毛病吧!你分明见过南大哥多次,方才为何要撒谎?” 从方才开始,他便脸色难看,眼神不断对她放冷箭,她可都看在眼里了。后更是故意说出那番话让南大哥尴尬,说他不是故意的她都不信。 “我平日繁忙,确是忙忘了他,不行?”封卿挑眉,眼神漆黑阴沉。 “王爷这番话说的真不亏心?”叶非晚轻哼,他忙忘了? 前世,她赖在封卿的书房,想要陪着他,封卿看奏折,她便看话本。封卿对她这番嗜好嗤之以鼻,叶非晚气不过,拿着话本到他跟前翻了几页,说这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比他那朝政大事有趣多了。 封卿更是不屑。 未曾想,当夜叶非晚熬夜看话本时,昏睡之下不小心碰倒了蜡烛,虽然她发现的早,可还是烧掉了几页。 她心中烦闷,虽说第二日可以再买来一本,可故事看到一半戛然而止的心情着实不爽,她也跟着抑郁下来,又见封卿对她一番冷嘲热讽的模样,扔了话本便要离开,还放下一句狠话:“你这破书房,我再也不要来了。” 可脚步未曾走出去,封卿低沉的嗓音便已传来:“……那书生知晓自己误了狐狸,心中大恸,泪落满面,回身便欲夺门而出……” 他说得,便是那话本中的内容,只瞧了一遍,便一字不差的说出。 男女之情的话本,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股浅淡的清冷。 叶非晚脚步磨磨蹭蹭的返回了书房,听他这般背着,可背完了那几页,待剧情接上,他便再不开尊口。 回忆戛然而止。 叶非晚有些怔忡,再难堪的姻亲,也曾有过几分夹杂着苦涩的甜蜜。 “这般激动作甚?”封卿那清冷如前世的嗓音响在她耳边。 叶非晚反应过来,朝他望去。 他却看也未看她:“叶非晚,我便是果真给南墨难堪,你这般激动作甚?”话落,他已经松开她,“这么维护他?” 第46章 帕子……好生熟悉! 封卿的气来的莫名其妙。 叶非晚瞧着前方那一袭白影,他已经走入旁厅,面色无恙,只是再未朝她看一眼。 微微皱眉,可一旁叶长林和叶羡渔都瞧着自己,她只得笑开,缓缓坐在封卿身边。 叶长林在主座,叶羡渔和南墨坐在一侧,叶非晚和封卿一侧,几位彼此之间也并不陌生,席间也未曾有过尴尬。 许是因着叶非晚和封卿一同前来,叶长林兴致极高,连连举杯饮酒,一众小辈也便陪在一旁。 叶非晚也受了感染,方才和封卿的置气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几次举起酒杯敬叶长林,这于前世的她而言,是一种奢望,今生便越发珍惜每一次团聚时刻。 叶长林被她逗的几次三番大笑开来,直摇着头道:“你这丫头,以往我问你可曾偷偷饮酒,你都说未曾,还满眼天真问我这酒是何种味道,缘是我被你骗了啊!今日爹高兴,便陪你饮上几杯。” 叶非晚不好意思的笑笑,身上散发着淡淡酒香,脸颊都带了几分酡红:“女儿也是……一时有了兴致,见到爹爹高兴这才多饮了几杯,平日里酒量可小着呢……你说对吧,相公。”她扭头,习惯性的拽了拽封卿的衣袖。 封卿被她拽的一僵,她何曾这般自然的碰过她?好像二人已老夫老妻一般?她也未曾……这般顺口的唤他“相公”。 说完那番话、做完那些动作,叶非晚也怔住了。 那些下意识的动作和称呼,是前世养成的。 封卿掌权后,总有大大小小的官宴,她便跟着前去,只是她酒量太差,封卿总嫌弃她太过丢人,便说往后你觉得自己不胜酒力,便知会他一声,免得丢人,害的王府也跟着丢脸! 他对她说话,只是直白的可怕。 也是从那时起,一在众人面前饮酒,察觉到自己有些许失态,她便拽拽身边人的衣袖。而封卿总会不动声色的举起酒杯。 他酒量极好,叶非晚鲜少见他喝醉的样子。 “这二人,今儿个怕是合伙来骗酒喝了!”叶长林大笑一声,见叶非晚这般自然的拽封卿衣袖,一看便是关系极好的小动作,心情更加愉悦了。 封卿非池中鱼,他早就说过,他一向看人很准。叶家虽为首富,可天有不测风云,如今叶家已到巅峰,那么将来便只有下坡路可走,非晚能嫁与封卿,他也算是放心了几分。 “爹……”叶非晚呢喃,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今日……她是真的有些微醺了,才会……这般做。 扭头,望着神情同样晦涩难明的封卿,她张了张嘴,想要抱歉一声。 却未曾想,封卿竟微微垂眸,顺手将她面前的酒杯拿了过来,倒扣在桌面上,而后拿起自己的酒杯:“岳父大人,非晚哪能和岳父大人拼酒,不胜酒力倒是真的,这酒,我便代她了!” 话落,他已仰头,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好!”叶长林更是欢愉,又满上一杯,心情极为愉悦。 叶非晚神色复杂望着封卿饮酒的动作。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一模一样。 就是这般……就是这般,他明明不曾爱她,可不经意间的动作,却该死的让人心动。 明明知道即便是别人成了王妃,坐了她的位子,他也会对那个人好,却还是心动。 飞蛾扑火一般。 鼻子突然有些酸涩,叶非晚匆忙垂眸。 似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封卿侧眸飞快朝她望了一眼,却只望见她低垂的头。 不得不说,方才她那番下意识的动作取悦了他,口口声声说“和离”的人,一旦醉了后,倒是说出了几番心里话。 尤其那声“相公”,他听得心中竟一阵酸软。 “咳咳……”对面,一声清咳。 “南墨,怎么了?”叶长林扭头询着,对这个门生,他素来关切,最初只是因着他有才学,将来定能平步青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时日长了,也便当了半个儿子对待了。 “无碍。”南墨仍旧温润浅笑着,“只是方才呛了一口罢了。” 封卿轻描淡写望了过去,说是呛了一口,可方才,那女人拽着他衣袖唤“相公”的时候,他可是一直瞧着呢。 心里不觉添了几分得意,唇角也微微勾起。 只是……未等他笑容盛开,便瞧见……南墨从袖口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 那帕子…… 封卿眯了眯眼睛,笑意顿消,眼神变得幽深漆黑。 南墨只觉得自己身上一凉,心中困惑,抬头望去。 封卿却已经恢复方才一派清冷矜贵的模样,对他微微颔首。 “王爷可是有事?”南墨抬眸,徐徐问道。 他自小便读书,自有几分书生傲骨,方才在人前,封卿说忘了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便是明晃晃的对他有意见,他自也不会巴结上前。 可如今,他既这般直直望着他,他也便反问一句罢了。 封卿的目光,徐徐从南墨手上的绢帕上收回,收敛起不悦,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意:“无事,只是突然想起,在靖元王府,的确见过南公子。” 他去探望有伤在身的叶非晚。 他怎会忘? 也是那次,封卿才知道,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叶非晚,传言跋扈百无一用的叶家小姐,竟然还会做女红这般大家闺秀才会的东西。 南墨笑:“王爷能记起小生,是小生的荣幸。”礼貌平和。 封卿颔首,再未言语,南墨自也转了目光,未曾交谈。 可封卿心中到底是不舒服的,那个绢帕,他方才瞧的清清楚楚,那……定然是叶非晚绣的,绢帕右下角的兰花,和他拿走的那个一模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他拿走的那个,更为粗糙,而南墨手中的,更加精致。 不…… 封卿微顿,还有不同的。 他的那个,是他偷偷拿走的,甚至始终不敢在人前掏出来,而南墨的,却是叶非晚送与他的,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出。 脸色,突然便阴沉了几分。 手里的酒都索然无味起来。 扭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她送旁的男子绢帕,他竟还替她挡酒? “啪——”的一声,酒盅放在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 第47章 他待你可好? 叶非晚酒量本就不好,尤其方才短短片刻便饮了三杯酒,头脑一阵眩晕,脸颊也跟着烧的热起来。 若非方才拉了封卿的衣袖,唤他一声“相公”,吓到了自己,她怕是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 身边,封卿将酒杯重重放在桌面,旁人听不真切,叶非晚却是瞧的一清二楚的。 本低垂的头抬起,朝他望去,却只见他薄唇紧抿,似在和谁置气一般。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又瞧见了南墨。 她微微蹙眉,前世,南大哥高中状元官至刑部尚书,才与封卿有了交集,后来不知为何惹恼了封卿,封卿将其贬为江南御史,二人再未见面。 今生,这二人的间隙竟生的这般早? “这般放不下他?”耳畔,封卿的声音不轻不重传来。 叶非晚猛地回神,扭头望了一眼身侧男人,他神色仍旧平静如常,仿若刚刚那番话不是他说出口的一般。 可她却又听得这般真切。 她知道他话中的“他”是谁,是南墨。 她只是觉得讽刺,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王爷多虑了。”她垂眸低应,而后站起身,望向叶长林:“爹,我方才许是喝得快了些,有些头晕,先出去透透气。” 叶长林哪里不了解自己女儿?见她这一副娇憨醉态便知她的确不胜酒力了,挥挥手,让几个丫鬟陪她出了去。 一旁,叶羡渔倒是微眯双眸,目光徐徐望向封卿处,良久同样起身,悄然撤了下去。 长亭中,叶非晚正坐在石凳上吹风,凉风习习,她的思绪也跟着清明一些。 不能再这般放肆了,叶非晚想,往后,还是清醒些好,今日之事,再不能发生了。 她不知封卿为何要帮她挡酒,可她总归是害怕的,前世便是这般,每每想要放弃之时,他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又将她拖入单相思的坑中,挣扎不得。 今生……她再也不能这般了…… “小妹在想什么?”身后,一人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调侃。 叶非晚扭头,正看见叶羡渔穿着一袭绯衣斜靠着雕栏木柱,朝她望着。 “大哥?”叶非晚困惑。 叶羡渔微微摆手,周围服侍的丫鬟立即识相的起身离去。 “大哥……有事?”叶非晚迟疑,扭头望了一眼他身后,难道宴席散了? “放心,只有我一人。”叶羡渔眯了眯眸,“你和封卿究竟怎么回事?”他问的倒是开门见山。 叶非晚困惑:“什么怎么回事?” “在我面前还想要装蒜?”叶羡渔皱眉,“旁人不知,以为大哥我也不知?听闻这几日,封卿身边一直有另一个女子相伴?” “南眉?” 叶非晚诧异,她未曾想到,连大哥都知道了南眉的存在,看来……封卿当真是不避讳和那女子的相处了。 眉心微蹙,心底莫名沉了沉,看来……她收敛自己的情绪,是对的。 “是叫南眉吗?”叶羡渔颔首,“他和那女人什么关系?” “只是……”叶非晚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能有什么关系?红颜知己?共处一室? “我并非为难于你,”叶羡渔看着她纠结神色,无奈叹口气,“只是今日瞧见你二人之间并非无情,封卿和旁的女子那事儿在那些世家子弟里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担心你被人编排。” “我被编排的还少吗?”叶非晚抬眸反问。 这些年,叶首富之女叶非晚追男人追的满城风雨,半点贤良淑德也无,更是各家各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些,她都清清楚楚。 “也对!”叶羡渔许是想到那些,耸耸肩,“我家小妹豪爽着呢,哪是旁的女人能比的!”说完,笑开。 “那是,”叶非晚笑,却又想到了什么,“玄素姑娘也比不过我吗?” 话落,满意望见叶羡渔神色一变。 “大哥,你和玄素姑娘……” “什么事也没有!”叶羡渔脸上笑意顿消,直起身子很是严肃,“小姑娘家不要问这般多问题,我先回宴席了。”说完便朝反方向走去。 叶非晚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轻笑一声,还好,今生的大哥开窍的比前世早一些,只希望……往后他二人能安生共度吧。 一人又在长亭里坐了一会儿,脸上的燥热消散大半后,才缓缓起身朝着旁厅走着,却未曾想,转过前方长廊,远远便瞧见另一端,一袭青衫的男子缓缓而来,身姿颀长,从容温润。 南墨。 他也瞧见了她,轻怔片刻后便已反应过来,走到她跟前:“晚晚。”他唤她。 叶非晚也笑开:“南大哥已经吃完了吗?” “嗯,”南墨颔首,“同你一般,有些不胜酒力,便提前退了出来。”叶家翁婿其乐融融,他虽被叶家款待,终究是局外人,心底难免有些不自在。 “嗯。”叶非晚点点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干站在原处,良久,“之前要芍药还你的帕子,可是收到了?”也只能没话找话了。 “便在此处。”南墨将帕子拿出来,笑了笑,“晚晚的女红大有长进。”他没想到,她的女红竟这般好了。 原先那个闯了祸会哭哭啼啼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终究还是成长为了大姑娘,甚至已经嫁了一桩良缘。 心口微滞,话却已经问出口来;“晚晚,他待你……可好?” 问完南墨方才一愣,继而心中苦笑一声。 岂会不好?若是不好,方才她怎会那般依赖的抓着他的衣角,唤他“相公”? 那柔柔弱弱的一声相公,听得人心中酸酸涩涩,却又酥酥麻麻的。 “瞧我,多问了。”没等叶非晚回应,南墨已自问自答,“今日还要回去看书,以应对今年的秋闱,晚晚,我便不再多陪了。”声音失了几分从容。 “南大哥!”叶非晚却突然唤住了他。 南墨脚步微顿。 叶非晚张了张嘴,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只是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总想到前世,南大哥始终未曾娶妻,高中状元,官至刑部,后又被封卿贬去南方……跌宕起伏的一生,本不该他一介书生承受的,可他却均数经历。 她有时会想,是否和自己有关?转念一思虑,却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晚晚?”她久未言语,南墨心中更是困惑。 叶非晚抬头,勉强笑了笑:“南大哥,往后,不论是为了谁……都不值得你用前途做赌。” 顺遂过这一生吧。 第48章 叫晚晚总归不合适 南墨听着叶非晚的话,轻怔。 他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子,她分明只说了那一句话,却好似说了千言万语,眼神不再似以往烂漫无瑕,反倒添了几分女子的烦扰。 是……封卿带给她的吗? “晚晚……”他声音微有呢喃。 “瞧我胡说的呢!”叶非晚却已经反应过来,眯着眼睛笑开,“南大哥不是还要读书?” “……是啊,”南墨颔首,“那我便先回去了。” “嗯。”叶非晚点头,“我也要快些去找爹爹了。” 南墨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外,同样转身,朝着另一处走着。 却在走出长廊,穿过一旁的莲池小路时,顿住了脚步。 前方,封卿正站在那里,神色平静,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周身散发着寒气,丝毫不像……那传闻中的闲王。 南墨思虑片刻,还是微微作揖:“王爷。” 封卿仍旧神色未变,便是声音都无一丝波澜:“南公子无需多礼,只是不知南公子可有时间?” “王爷若是有事不妨直说?”南墨自是聪明之人,封卿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他岂会不解其意? “本王知,南公子同内子自小一起长大,关系自是密切的紧,只是如今,本王既已与非晚成亲,南公子虽说心无杂念,可毕竟是男子……”话已至此,恰到好处的停顿下来。 南墨神色微变,封卿的意思,他是明了的,即便他与非晚自小一起长大,却终究男女有别,再不可如今日一般单独相处了。 方才,自己还在问非晚他待她可好,未曾想不过片刻他便已经找上门来。 所以……他定然是在意非晚的吧。 “王爷提点的是,”南墨颔首,“确是在下逾矩了。” “南公子深明大义,”说明了来意,封卿也不多做停留,微微颔首便要朝叶非晚消失处走着。 南墨轻怔,同样朝反方向而行。 “还有,南公子,”已走到莲池小路尽头的封卿止住了脚步,声音不轻不重,却刚好南墨听得清楚。 “……”南墨未曾言语。 “往后,‘晚晚’这类亲昵闺名,还请南公子能不叫便不叫了。”因为,每每听见,都让人心情烦躁。 这话,封卿是永不会说出口的。 那个女人唤他,永远是一口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王爷”,而他,也唤她一声“王妃”,唯有人前做样子时,会唤她一声“非晚”。 “晚晚”,一个太过亲昵、旁人叫却又分外刺耳的称呼。 话落,未等南墨应声,封卿已经朝着前方走去。 南墨仍旧立于远处,神色平和,良久,一阵凉风袭来,夹杂着午后的余温,他终未能忍住,拿出帕子掩唇清咳一声。 却在望见帕子右下角那株兰花时,微微怔住。 他自有自己的抱负,书生意气,当顾天下黎明百姓,男女情爱于他,总归是有些遥远的。 直起身子,再无方才颓靡,他缓缓朝前方走去…… …… 叶非晚回到宴席时,那里除了几个正在收拾的下人外已经无人了,一问之下才知,原来爹爹心情高兴,拉着封卿喝酒,结果自己反倒醉了,而封卿,仍旧脚步平稳去后院寻她了。 寻她? 叶非晚诧异,她并未在后院碰见封卿,难不成他也醉倒了? 抬脚便往回走,哪想还没走出旁厅,迎面而来的人不是封卿又是谁? 听下人说,他也喝了不少酒,可是看他的神色,哪有丝毫喝酒的迹象?脚步四平八稳,神色淡定如常,一袭白色袍服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浮动,竟有几分缥缈之姿。 唯有走近了,叶非晚才嗅到他身上的酒香。 早该知道的。 叶非晚静静想着,封卿酒量好的很,她以往还曾存了灌醉他的心思,想与他肌肤之亲,最后反倒是自己早早的倒下了。 即便是二人初夜那次,也是下了药,才得逞。 她似乎……没见过他真正喝醉后的模样。 不,叶非晚很快摇头否认。 她见过。 那是搬入冷院之后了,封卿的那一簪伤还没好,也无人管她。 她便坐在院子里发呆,也是在这时,封卿走了进来,明明身子还没好,却仍是喝得满身浓重酒香,他走到她跟前,坐下,仰头,望了好久的月,而后,突然转身,望着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说:“叶非晚,求我。” 叶非晚没有理会。 他仍旧说着:“求我,叶非晚。”他说了很多遍。 到后来,他死死盯紧她:“你可知,我有多恨你?”说完,转身离开。 …… “方才去了哪儿?”封卿的声音很是从容,打断了她的想象。他不喜欢她方才的眼神,好多次了,明明在望着他,却又像透过他在望着旁人。 叶非晚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底同样一片清明。 “去了长亭吹风罢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 封卿眉心越发紧蹙:“哦,是吗?”他反问,语气仍旧平静。 “嗯。”叶非晚胡乱应了一声,“倒是王爷,今个儿怎的乱走动?” 封卿神色一僵,方才宴席之上,他虽与叶长林把酒言欢,思绪却始终未曾乱过,可余光瞥见南墨离开后,思绪却是乱了几分。 便是敬酒,都急躁了,所幸叶长林不能多喝,被叶羡渔劝止了,他才脱身。 可甫一到长亭处,便望见这女子与南墨的对话。 凉风习习,那二人长发微飘,女子垂眸浅笑,男主面容清润,便是她的声音里都掺杂了未曾给过他的娇软…… 不。 封卿很快否认。 她给过他,在定亲之前,她对他素来是有求必应的,她追在他身后,像一只小野猫一般将所有女子全都赶走,却又在他面前笑得羞赧。 可定亲之后,便变了,给他下了药,上了他的床后,她便像变了一个人,可成亲时,她毫无迟疑替他挡下一剑时,却又觉得她没变…… “封卿,封卿?”叶非晚的声音徐徐传来。 封卿猛然回神,垂眸望着眼前正皱眉望着她的女子:“如今你我既还未曾和离,便当与男子隔开距离。”他道,而后,又补充一句: “免得辱了王府的名声。” 第49章 给王妃请安 约莫黄昏,二人便已踏上回程。 叶长林仍醉着,便没扰他,叶羡渔出来送的。 该说的都已说完,只是临行之时,叶非晚刚要上马车,叶羡渔将她拉住了,他说:“莫要亏待了自己。” 听来不过一句简单的叮嘱,可叶非晚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微微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马车内一片静默。 叶非晚一言未发,一手撑着一旁的方桌,揉着自己的眉心,往后饮酒不该这般急了,真的会头痛的。 封卿几次三番望向那女子,却是满腔言语不知从何说起,憋在心中,最终是越来越气,尤其看见那女人一脸满不在乎模样时,更是窝火。 “王爷,到了。”却不知多久,高风在轿外禀告着。 封卿片刻没停留,起身离去。 叶非晚奇怪的望了那人背影一眼,莫名其妙。 终还是芍药贴心。 见她归来又脸颊酡红,匆忙命人送来醒酒茶,又拿着凉巾为她擦了脸上的脂粉,直到躺在床上,叶非晚才终于舒心下来。 这一夜,也便相安无事的过去。 …… 宿醉的缘故,叶非晚睡得极沉,却还是被一阵声音吵醒。 微微皱眉,她揉了揉眉心,方才听见外面芍药的声音:“王妃还在歇着,姑娘请回吧。” 她猛地睁开眼睛,头顶的帷幔随风一动一动的,睡意却是消了几分:“芍药?”她低低唤着。 外面芍药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她已经走到屋里:“小姐,您醒了?” “嗯,”叶非晚仍旧揉着眉心,声音带着几丝喑哑,“外面是谁啊?” 不提还好,一提芍药脸色一阵愤愤:“小姐,那外面是……是那前院的南眉姑娘,她说,要来给小姐您请安!” 南眉?请安? 叶非晚手指微顿,这又是什么戏码? “……那姑娘以为自己是谁?不过就是个王爷带回来的女人罢了,名分没有,地位亦无,她凭什么来给小姐请安?小姐可是叶家千金,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芍药仍旧难平。 的确,叶非晚静静思忖着,南眉不过是个舞女罢了,没有身份亦无资格来请安,说是请安,倒不如说挑衅来的实在些。 “芍药,我要洗漱一番。”叶非晚轻道。 她不喜这些妻妾争宠的戏码,更何况南眉如今连妾都不是,可是她不争,不代表她不会争。 被人欺辱到头上,她岂会轻易忍耐了去? 前世她一门心思在封卿身上,对柳如烟丝毫容不下,今生,倒没有那番执念了。 洗漱完毕,换上一袭浅色裙裾,青丝挽起,只用一根玉制珠钗绾着,人极为素雅,而后缓缓走出门去。 只一眼,便望见那等在厅内的南眉,她穿着一袭红色纱织裙裾,妆容精致的紧,眉目微垂,朱唇轻点,听见动静,她方才缓缓抬眸,当真是两汪清泉一般的美目,楚楚动人的紧。 见到她,南眉已款款跪下:“南眉给王妃姐姐请安。” 王妃……姐姐? 叶非晚皱了皱眉:“家父只有一子一女,未曾听说过我上头还有个姐姐啊。”说着,她扭头望向芍药,“芍药啊,我记性不好,你可记得叶家有个叶大小姐?” 芍药自然不蠢钝,一听叶非晚这般,便立即道:“叶大小姐可不是王妃您嘛!” “是啊,”叶非晚恍然大悟,扭头望着南眉,“所以南姑娘说的我哪个姐姐?” 一番话道的很是和煦。 南眉脸色一白,朱唇轻咬,她以为……那日王妃将她留在府中,便是同意了她的存在,她本可不必来找她的,只是…… “民女叩见王妃。”南眉终究改了称呼。 叶非晚点点头,仍旧没要她起身,只随口问道:“南姑娘有事?” 南眉一顿,望着身前女人的裙尾,她这般素,和靖元王站在一起,丝毫不般配。 靖元王……即便她心存了别的心思,却仍然不得不承认,王爷样貌如天人一般,尤其每每在书房里,灯火下,他专注看着书卷时,总是那般动人。 王爷真的只是一个闲王罢了,他没有野心,他对任何人都进退有度,他清冷矜贵…… 昨日,王爷从叶府归来,她仍旧在书房伺候着,他对她说:“你可比后院那个好看多了。” 一番不经意的话,却让她心花怒放。 她鲜少这般的…… 所以,今日来了后院,想要看看王妃究竟是怎样的,能够嫁给清幽若兰的王爷,那次只远远瞧着却未曾看清。 终于瞧见了,却不免失望,不免窃喜。失望于她的素净,窃喜于她的平凡。 “并无大事。”南眉这般回应,“只是我已入府多日,一直未曾向王妃请安,今日王爷仍在歇着,我便想着来王妃处道个安好。” 请安? 叶非晚心中冷笑,怕是试探吧。 “如今你也看见了,我一切安好。”叶非晚很平静,“南姑娘便先退下吧。” “……是。”南眉低低应了一声,从地上起身便要朝门外走去。 “南姑娘……”叶非晚幽幽唤了她一声。 南眉背影一顿,仍旧转身恭敬望着地面。 “你可了解王爷?”她问的直白,倒像是示威的正妻,不过也只是表象,她更想知道这南眉究竟探到了什么。 南眉一顿,眉目闪过一抹柔色:“王爷……矜贵从容,清幽若兰,他淡名薄利……” “你今日,不该来的。”叶非晚打断了她,心底冷笑,这些,均不是封卿,摆摆手,“下去吧。” 南眉身子僵了僵,却还是转身徐徐离去。 芍药神色尽是不平:“小姐,那南眉分明没将您瞧在眼中,她……恃宠而骄!”想了半晌,想了这个词。 “恃宠而骄?”叶非晚一笑。 “小姐笑什么?” 叶非晚摇摇头,封卿不会让任何人恃宠而骄,他自有想宠的人,那个人绝不是南眉罢了。 芍药对她一遍遍说,大哥也知道了南眉的事…… 叶非晚眯了眯眼睛,若非今日南眉找上门来,她也许会纵容上几日,如今,都被人爬到头上了,她也没必要收敛了。 反正,叶家小姐跋扈的性子,全京城出了名了。 不过……叶非晚想到方才南眉的神色,含羞带怯,却又带着几分复杂,封卿那样的人,果真是容易让人动心的存在啊。 “小姐,您怎么也不生气啊?”芍药困惑,怒气反倒散了些许。 “生气啊。”叶非晚笑开,“所以,便让她好好待上一个白天,和王爷好生道个别吧。” 第50章 二位好生登对 天色渐晚,夜色初暗。 叶非晚静静望着铜镜中的女子,脂粉施的并不重,偏生唇脂染的红了些,人瞧着气色倒是好多了,一袭正紫色裙裾,倒显出几分气势。 她眯了眯眼,心底轻叹一声,以她两世的心态,还要去充作一个跋扈的小姑娘,委实难了些。 不过…… “芍药,走吧。”她还是起身,心底竟有一股跃跃欲试之感。 芍药神色严肃跟在叶非晚身后,于她而言,小姐如今终于懂得拿出王妃的架势了,南眉今日便来请安,难保过几日便突然入了府门。 “王妃?”转过前堂,书房门口,高风正守在那里,见到叶非晚,高风倒是掩盖不住的讶异。 这还是初次,王妃到书房来。 “嘘——”叶非晚对他比了“噤声”的手势,扭头朝书房内望了一眼,只瞧见晕黄色的烛火影影绰绰倒映在窗子上,瞧着温馨的紧。 她眯了眯眼睛。 “王妃,王爷正在看书,此刻恐有不便……” “在看书,还是在陪佳人?”叶非晚轻描淡写问道。 “……”高风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南眉姑娘的确在里面,虽然他们均都不解王爷这几日为何突然常让南眉陪着,可如今王妃都来了,为难的总归是他们做手下的。 “你便在一旁等着吧。”叶非晚看了眼一旁的角落,“有什么事,都算在我头上。” 语毕,便朝书房走着,芍药匆忙跟上。 “芍药陪着高护卫一块等。”叶非晚扭头。 芍药:“……” 叶非晚却已走到书房门口,思忖片刻,轻轻推开屋门。 那书案后的二人大抵只当是下人来送茶的,均没有抬首。 叶非晚走进书房内,又悄无声息关上门,刚欲朝前走,却在望见书案后那一对身影时微顿,再未前行一步。 后来,她干脆轻轻靠着门口处,望向那烛火里的两道人影。 书案旁,两盏烛火,比门口处明亮许多,也正因着如此,那处二人的一举一动,她才瞧的这般清晰。 女子仍旧穿着白日的红色纱织裙裾,脸色却比白日瞧来更加娇艳了,她站在书案一侧、男人身后,一副柔情似水的美妙佳人模样,一手轻轻磨着墨。 而封卿…… 叶非晚眯了眯眼睛,他穿着一袭白袍,坐在书案后,眉目清浅,手里拿着一本古籍,垂眸细细看着,一双凤目此刻是罕有的平静,身形矜贵而带着几丝清冷。 一个眉目专注,伏案而作,一个温柔倩丽,红袖添香。 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何感受,叶非晚只觉心里头一阵死寂,半丝动静也无。 她突然想到,前世,为了能留在他身侧,为了能在书房中陪着他,她下了多大的功夫,讨好了他多久。 他终于同意了下来,她喜笑颜开。 可是……她想体会一番为他“红袖添香”的伉俪情深的,他却不让。 她要替他磨墨,他望着她眉心紧锁,他说:“叶非晚,你可否离我远一些?” 她满眼无措,站在原处。 他却已经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折子:“我无需你磨墨,更不喜你离我太近。” 说这话时,他连看都不愿看她,留她一人孤零零的站在书案旁。后来,终究是委屈了,一怒之下跑了出去。 可他不挽留,不开口示好,最后,仍旧是她一人又灰溜溜的回来。 只是……那之后,她再也不会帮他磨墨了,她坐在离他五步远的木榻上,看着自己的话本。有次,他拿着毛笔要批阅奏折,砚台里的墨干了,墨石便在一旁,他没有动,望着她。 她抬头,看了眼砚台后,叫来了高风。 他的脸色仍旧不好看,可比她靠近时的烦躁好多了,她也终于知道,原来……谁都可以,只是她不行。 如今的南眉,不过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罢了。 回忆戛然而止,叶非晚微微蹙了蹙眉,继而轻笑出声:“噗……” 她这一笑,那前方岁月静好的二人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封卿抬眸,见到她的瞬间眉心轻蹙,南眉磨墨的手一僵,继而后退一步,神色拘谨:“见过王妃。”那模样,倒像是被吓到一般。 叶非晚却是看也没看她,直接走到书案后,望着封卿:“王爷。”声音说的百转千回。 “今日,南眉去了你那儿?”封卿开口,轻描淡写。 “是啊,”叶非晚垂眸,幽幽怨怨。 “听闻,你为难了她?”封卿继续问。 “对啊,”叶非晚仍旧承认的大方。 “为何?” “臣妾看她……”叶非晚抬眼,飞快望了一眼一旁楚楚可怜的南眉,方才的幽怨已然消失,眉目舒展,声音明快,“……不顺眼。”说的是光明正大。 封卿蹙眉,手中古籍也放了下来:“嗯?” “王爷,今日臣妾前来,是来请求王爷一件事的,”语毕,不待封卿问询,便已伸手指向南眉,“还请王爷将此人赶出王府。” 一番话落,便是南眉似乎也未曾想到她会说的这般直白,娇躯一颤,小脸苍白,我见犹怜,“王爷……”娇滴滴的一声呼唤,目光盈盈望向封卿。 怎奈封卿背对着她,只是微微挑眉:“为何?” “我看她不顺眼啊,”叶非晚轻笑一声,“不过一介舞女罢了,竟称我为‘姐姐’,她怎的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便妄图攀上高枝?”一番话,当真是嚣张跋扈。 “……”封卿眯了眯眸,未发一言。 “还有……”叶非晚徐徐靠近着封卿,“我怎么能忍受我的相公身边,有别的女人呢?” 说到此,她眼底戏谑少了几分:“我要的,是极致的唯一,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王爷,你我如今,还未曾……”和离呢。 最后三字,她没有说出口,只以口型告知。 封卿这般聪明,见她张嘴便已知晓她是何意,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听她之意,她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分明说的不是和他,而是……另有其人! “王妃……”封卿久不言语,反是一旁的南眉作声,“替夫分忧本是女子本分,王妃这番话,实属犯了七出之罪……” “替夫分忧?”叶非晚不耐烦,“谁是南姑娘的夫?南姑娘又替谁分忧?” 一番话,说的南眉哑口无声。 叶非晚却仍旧继续道:“况且,我是大晋首富长女,南姑娘,你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