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榕城的夏天特别热,庄凡心系着围裙闷在房间里画画,已经四个小时没挪窝,忽然,他听见一阵极富活力的狗叫声,那么响亮,好像就在他们家门口。 庄凡心搁下调色盘,到阳台上朝外面一望,大门外,一个老头牵着一只德牧经过。老头姓薛,独居在他们家隔壁,庄凡心主动打招呼,喊了声“薛爷爷”。 薛茂琛停下,朝庄凡心招招手:“小庄,下来玩儿!” 庄凡心一溜烟儿跑下楼,趟过楼前的小花园,在大门口堪堪停住,还没站稳便被德牧狠狠一扑。他从小就喜欢小猫小狗,可惜他妈妈不让养。 薛茂琛打量他:“围裙上都是颜料,又画画呢?” 庄凡心“嗯”一声,眉眼间的兴奋还没褪去,问:“薛爷爷,你要养狗吗?”感觉这狗年纪尚小,“它多大了?” 薛茂琛说:“刚一岁,正混不吝呢。” 庄凡心低头看狗屁股,小公狗,已绝育,这辈子就得单身。他疼惜地抚摸狗脑袋,又问:“爷爷,它叫什么名字?” 薛茂琛说:“还没起名,刚牵回来。”老头的脸上掩不住喜色,蹲下身,说什么国家机密似的,“这狗啊,是给我外孙准备的,名字让他起。” 庄凡心微微吃惊,仰脸看着薛茂琛,一副没想到的模样。不怪他,做邻居许多年,他几乎没见过薛茂琛的亲戚,老头独居,有司机有保姆,出门旅游一走就是俩月,大家还以为薛茂琛年轻时丁克,年老后空巢。 薛茂琛白一眼庄凡心,骂他小傻子,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包饼干,说:“小庄,给,你拿着。” 庄凡心哪里都好,只是有些挑食,接过后看包装纸上面的字,最好别是巧克力的,他不喜欢吃巧克力。 薛茂琛乐道:“这是狗吃的饼干,放你那儿一包,哪天这狗撒欢儿跑出去,你帮我拦着点。” 早讲嘛,庄凡心不好意思地笑笑,将饼干放进围裙口袋。他低头端详德牧的四肢,心想,这狗狂奔起来他追得上吗?感觉够呛。 他往好处想:“爷爷,你外孙来了,应该能照顾好它吧?” 谁料薛茂琛摇摇头:“不好说啊,那也是个混不吝的年纪。” 天气炎热潮湿,一老一少在门前聊天,都热得脸红红汗涔涔,德牧也懒得叫了,吐着舌头在树荫下一趴,已然热得半死不活。 庄凡心擦擦汗,说:“爷爷,去我家喝点茶吧?” 薛茂琛说:“甭客气,估计我外孙快到了,该回去了。” 两家熟得很,不必耍虚头巴脑的花腔,临走,薛茂琛拍拍庄凡心的肩,说:“晚上到我们家吃饭去?今天胡姐净做好吃的,什么蒜蓉清鲍啊,甜水鸭啊,椰子芋头冰啊……” 庄凡心遗憾道:“我不吃蒜,也不吃芋头。” 举了三个例子,两样都不吃,薛茂琛狠剐一下庄凡心的脸蛋儿,骂道:“怎么那么挑食?瞧瞧你瘦的,去年台风怎么没把你吹深圳去?” 老头手劲儿不小,庄凡心“唔”一声捂住脸,还没顾上疼呢,就见德牧猛地蹿起来,对着十几米外的小路口一通狂吠。 拐进来一辆越野车,开车的是薛茂琛的司机,老头高兴道:“接回来了!” 庄凡心捂着脸望去,挡风玻璃折射强烈的日光,看不真切,隐隐约约看见一点轮廓。红色衬衫,双马尾,抱着迪士尼的书包,这外孙子也太会打扮了吧。 相距二三米,越野车靠边熄火,副驾上的“外孙子”跳下车,庄凡心这才看清楚,明明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薛茂琛没想到外孙女也来了,当真是意外之喜,他唯恐把孩子吓着,小心地挪两步,张开胳膊,一把抱起来掂一掂。 小姑娘叫顾宝言,撇着嘴巴,好半天才拘谨地叫人。一声“姥爷”哄得薛茂琛笑开花,问长问短,俨然忘记等的是外孙。 顾宝言低头看见乱跑的德牧,说:“哥哥喜欢的狗。” 薛茂琛总算想起来,问:“你哥哥呢?” 顾宝言指着车:“在后面睡觉。” 刚说完,后车门打开,下来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微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神情。他一手关车门,一手拿着耳机和一只妹妹的毛绒玩具。 那毛绒玩具有点瘪,显然被枕了一路,此刻又被提溜着耳朵。庄凡心看着那个男生,上衣,牛仔裤,球鞋,或者说浑身上下看似简单,但没一件东西在四位数以下,手表更要多加两个零。 他稍稍退开一步,自己系着脏兮兮的围裙,实在有些不好看。怎知刚退一步,薛茂琛的大手抵住他,说:“小庄,这就是我外孙,顾拙言。” 庄凡心只好回应:“嗨,我是庄凡心,就住这里。” 介绍完这一句,顾拙言的目光落在庄凡心的身上。 他在机舱里看云层,在越野车里看榕城茂盛的树,合眼睡一觉,下车只见刺毒的太阳。此时此刻,他看见庄凡心,系着围裙的男孩儿,肤色很白,露着的小臂上沾着一片绿色的颜料。 顾拙言的眼神那么直接,移动至庄凡心的面容,看见一双形状好看的大眼睛,格外立体的五官,还有蓬松而卷曲的发梢。 他的言语更加直白:“混血?” 庄凡心一愣:“a型血混b型血……” 他抬手摸摸脸,手触到脸颊才想起来,被剐的脸蛋儿还疼呢。这工夫顾拙言走近来,真的很高大,甚至遮挡住面前的一片阳光。 薛茂琛仍沉浸在喜悦之中,说:“小庄,他初来乍到,你们年纪差不多,有空带他到处玩玩儿。” 庄凡心看向顾拙言,笑道:“没问题,榕城欢迎你。” 顾拙言微微笑 了一下,算是回应,但轻浅得稍纵即逝,似乎心情不佳,也看不出丝毫对这个城市的喜爱。 车停好,行李箱也一一搬下,薛茂琛问:“对了拙言,怎么宝言也来了?” 顾拙言道:“我说去参加迪士尼的夏令营,她非跟我来。” 顾宝言这才醒悟:“哥,你骗我?” 顾拙言说:“我哪天不骗你?” 顾宝言崩溃了,跳下地追着亲哥哥打,奈何顾拙言个高腿长,根本不让妹妹沾身。薛茂琛笑得停不住,牵着狗跟在后面,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傍晚,庄凡心画完画,应邀去薛茂琛家吃饭,他妈妈赵见秋是国内有名的园艺设计师,家里最不缺的也是花花草草,于是他挑拣几盆花当作上门蹭饭的礼物。 这一条老巷就几幢别墅,谁也不挨着,各自相隔一段距离,庄凡心抱着箱子慢慢走,还没走到门外就听见德牧的叫声。 薛家的大门敞着,顾拙言正在花园里逗狗,余光晃见一人影,抬头一瞧,见庄凡心立在大门边。那角度很巧妙,庄凡心的头顶恰好是一片晚霞,红红的,有点分辨不清庄凡心的上衣是白色还是橙色,那张脸真的很立体,光打上去明暗有致,像幅油画似的。 庄凡心动动嘴:“能不能接我一下?” 顾拙言不大情愿地走过去,接住箱子,很沉,里面是几盆盛开的鲜花,走到楼前,箱子搁在台阶上,两人无所事事地立着。 庄凡心刚洗完澡,发梢还没干透,卷曲的头发也没什么弧度,顾拙言看他一眼,随口问:“天然卷?” 他答:“烫的,放暑假嘛。” 说罢气氛又逐渐变冷,庄凡心道:“我还有文身,你要不要看?” 据他估计,顾拙言如此冷感一定没兴趣看,可他问都问了,那样也太跌面子。于是不等对方回答,他登上一阶,离近点,然后将衣领向旁边扒开。 单薄的左肩上文着一小颗心,线条很细,好像盛在锁骨上,顾拙言垂眸看着,不单看得清楚,连庄凡心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儿也能闻见。 庄凡心强迫人家看完,有点害臊,便蹲下身逗狗,并转移话题询问给狗起什么名字。 顾拙言说:“pc39747。” 庄凡心一愣,冒充警犬应该不犯法吧?这时薛茂琛在楼里喊他们吃饭,他冲德牧勾勾手,命令道:“pc39727,吃饭去!” 五个数都记不对,顾拙言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皱了皱眉,谁知这还没完,庄凡心仰起脸看他,说:“薛宝言?吃饭。” 三个字能记错俩,还帮忙随了母姓,顾拙言冷冷地说:“我叫薛宝钗。” 直到进餐厅落座,顾拙言的俊脸始终没放晴,当然,他从抵达榕城就没高兴过。庄凡心倒是嘴角上扬,等香槟一开,还配合跟薛茂琛碰杯。 餐桌满满当当,除却保姆胡姐烧的菜,薛茂琛还亲自烤了披萨。 庄凡心觉出顾拙言情绪不高,便没打扰,默默啃披萨吃。吃完饭,他带顾宝言在花园里栽花,把小姑娘哄得五迷三道,差点认他当干哥。 时间稍晚,庄凡心洗洗手回家,在大门口与顾宝言和德牧道别。他蹲下身,说:“小妹,坐飞机很疲劳的,早点睡觉。” 小女孩儿喜欢大哥哥,宇宙真理,顾宝言乖巧道:“小庄哥哥,我明天起床就浇花。” 庄凡心笑笑,又对德牧说:“pc39787,明天去找我吃饼干吧。” 顾拙言过来找孩子和狗,恰好听见,却也懒得纠正什么,只揣着兜立在一旁。庄凡心站起身,摆摆手玩笑道:“宝钗,拜拜。” 顾拙言问:“你叫什么来着?” 庄凡心答:“庄凡心啊,能记住吗?” 顾拙言说:“平凡的凡,伤心的心?” 庄凡心道:“是不凡的凡,开心的心。” 这是回击他呢,庄凡心把嘴唇一抿,既是示弱也是示好。门上的老灯不怎么亮,只能看清面前两米内的光景,他后退着走,即将走到两米之外时,忽然站定。 庄凡心问:“你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顾拙言一瞬间怔愣起来,在昏沉的灯光下注视着对方,似乎真的有点熟悉。渐渐的,眼前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他在庄凡心家门外撞到一个男孩儿。 当时是春节,庄凡心去乡下写生,出发前一晚患上感冒,第二天出发时晕晕乎乎的,刚走出大门就和从门口经过的顾拙言撞个满怀。 他背着鼓囊的包,因为失衡咕咚坐到了地上,而后迷糊地抱怨:“——我都被你撞飞了。” 顾拙言伸手拉起庄凡心,道个歉,还回应一句:“谁让你那么瘦。” 庄凡心只以为对方是住在附近的街坊,大过年的,况且也不是故意的。他赶着走,一掏兜拿出包糖果,塞给顾拙言,还补一声“新年快乐”。 他去乡下一周,回来时顾拙言已经走了,他不知道那是薛茂琛的外孙,也再没见过彼此。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他们又遇见了。 回忆完,庄凡心问:“记起来了吗?” 顾拙言失笑地说:“记起来了。” 算起来,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正的笑。 庄凡心摆摆手:“我回家了。” 他转身走了,微卷的头毛随着夜风轻颤,像野猫溜边奔跑时晃动的尾巴尖。 顾拙言也关门回家,几步的距离记忆陡然清晰起来,被他撞飞的男孩儿,染着鼻音的“新年快乐”,还有塞给他的…… 什么糖果,庄凡心当年塞给他的,明明是一包感冒冲剂。 第 2 章 顾拙言牵着大狗和小妹,慢腾腾地回去睡觉。 天一黑,气氛一安静,小孩子难免容易想家。顾宝言打个哈欠,兴致不太高地问:“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顾拙言说:“你什么时候想家就给妈妈打电话,她会派人来接你。” 顾宝言强调:“我说的是咱们,那你呢?” 顾拙言回答:“我不回去。” 兄妹俩上楼梯,胡姐在房间等着给顾宝言洗澡,顾拙言把人送进去,哄了句“晚安”。他回自己的卧室,行李箱丢在地板上,懒得弄,随便挑出件短裤。 洗澡后仰躺在床上,关灯盖被,顾拙言闭上了眼睛。 榕城的第一夜,两小时后,他确定有些失眠。 顾拙言爬起来,床单被他来回翻身弄得皱皱巴巴,枕头也掉落一只。他拉开落地窗到阳台去,半夜的风依然很热,藤椅不知让哪知没素质的鸟拉了屎。 顾拙言返回房间,人一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床单被罩的颜色,窗帘的花纹,房间里大大小小的摆设,没一样令他称心如意。 无法,他重新躺上床,拿出手机随便找一部电影看。他有个毛病,看电影会犯困,平时看一刻钟就睡,今天心情不好,延迟到半小时才睡着。 第二天,薛茂琛在楼下听见叮铃咣当的动静,以为那兄妹俩干架,过一会儿估计胜负已分,才上楼去瞧瞧。 到那外孙子的房间外,只见满目狼藉,薛茂琛吃惊道:“你要拆我的房子啊?” 顾拙言站在乱糟糟的房间里,指一圈窗帘、各式摆设、桌椅,说:“姥爷,这些我不喜欢,都换掉吧。” 薛茂琛松口气,看来只是要糟些钱,再粗粗一扫,好家伙,他从非洲美洲大洋洲带回来的纪念品,这小子竟然都看不上。老头也不懂年轻人的审美,算了,随他去吧。 眼不见心不烦,薛茂琛叫上司机,决定出门钓一天鱼。收拾好工具离家,走之前在庄凡心家门外停了停。 庄凡心背着书包、推着单车从家里出来,问:“薛爷爷,找我吗?” 薛茂琛说:“小庄,爷爷托你帮个忙。”他深知自己外孙的脾气,“拙言在家里折腾房间,你得空去看看,帮着布置布置。他啊,气儿不顺,你们同龄人一起聊聊天也许就好了。” 庄凡心想知道顾拙言为什么气儿不顺,其实昨天接触一二,他也觉得对方的性格过于冷淡,只是还不熟,问太多实在不礼貌。 他答应道:“行,我下课回来就去找他。” 庄凡心是学画画的,妈妈赵见秋是国内有名的园艺设计师,爸爸庄显炀是美院的教授,全家人都有艺术细胞。他们家房子就是他和庄显炀共同设计的。 答应好之后,庄凡心去上补习班了,两节数学培优课,一直到中午才回来。 他骑着单车拐进小路口,车把上挂着一份打包的牛丸粉,没回家,径直骑往老巷的尽头。到门口一按车铃,德牧闻声从楼里奔出来,使出看家护院的本领。 顾宝言跟着出来瞧,见是庄凡心便打开门,庄凡心停好车子,问:“小妹,吃午饭了吗?” 顾宝言说:“我吃了,哥哥没吃,他说胡姐烧的菜不合胃口。” 是真不合胃口,还是气儿不顺所以不想吃?庄凡心看一楼无人,便直接上二楼去找,卧室门大敞着,里面无从下脚,仿佛遭过贼。 他敲敲门:“我能进去吗?” 顾拙言闻声看来,淡淡地说:“随便。” 庄凡心迈入屋中,一边观察墙壁和地板,一边佯装无知地说:“我家没人,一个人吃饭太无聊了,就过来待会儿。你……在布置房间?” 顾拙言“嗯”一声,扯下墙上的图腾装饰画,而后又没了动静。庄凡心汗颜,索性先不聊天了,盘腿往地毯上一坐,打开牛丸粉填饱肚子再说。 四颗牛丸配上鲜香的粉,德牧五秒之内到达现场。 庄凡心认真地嗦粉,一颗牛肉丸咬下去,顾宝言也循着香味儿跑来。他喂给小妹一颗,再喂给德牧一颗,还剩下最后一颗。 这时候,顾拙言的肚子“咕噜”一声,听得分外清楚。 庄凡心看向床边,顾拙言坐在那儿玩手机,低着头,眉宇间微微蹙起。他举起筷子,说:“这颗给你。” 顾拙言说:“不吃。” 庄凡心不强求,也不上赶着,转头吃进自己的肚子。他抹抹嘴,从书包中翻出一沓草稿纸,兀自画起画来。 房间中的气氛趋于安静,顾拙言偶尔瞥一眼庄凡心,有点好奇对方在画什么,可他看不见,只能看见庄凡心 低垂在额前的小卷毛。 唰,庄凡心画完一张,开始画第二张。 顾拙言忍不住了,开口问:“画什么?” 庄凡心说:“稍等。”他答完便不再出声,画完,起身走到顾拙言的身旁坐下,“甲方,你看看还满意吗?” 顾拙言接过,两张草稿纸上画着两版图稿,是卧室加阳台的设计图,线条干净流畅,整体精简许多,空间安排看上去格外舒服。 “这里会腾出来,”庄凡心的指尖点在上面,“到时候你可以摆一些自己的东西,如果觉得空的话,可以放一张狗垫。” 顾拙言看看图,又扭脸看看庄凡心,烫发,文身,啃披萨,五个数死活记不住,三个字能叫错俩,他以为庄凡心空有一副精致的皮囊。 ……算他估计错误。 庄凡心盯着顾拙言的反应,他瞧出来了,顾拙言挺喜欢他的设计,但他也知道,这人冷冰冰的像块石头,应该不会就这么收下。 他反其道而行之,伸手捏住图纸一角,说:“我不能白帮忙。” 顾拙言抬眼:“多少钱?” 庄凡心始料未及:“你这种甲方真好……”他自然不会要钱,却也想不出别的条件,于是从书包里掏出两张卷子,“帮我写写吧。” 顾拙言不喜欢欠人情,这下正好,还能打发工夫。庄凡心可不是学渣,第一次让别人写作业有点忐忑,不放心地问:“你能得多少分?” 顾拙言说:“你定。” 这话忒大言不惭,庄凡心瞪一瞪眼睛,看不透顾拙言的真假虚实,青春期的男孩子嘛,多少有点不服气的意思,他故意道:“那我要满分吧。” 顾拙言说:“知道了。” 庄凡心张张嘴,还想再分辩句什么,一看时间哪还容得下他纠缠。将近两点半,他飞快地收拾好书包,去画室要迟到了。 “我走啦。”他慌慌张张地朝外走,走出去又折回嘱咐,“说归说闹归闹,你不会的题就空着噢。” 顾拙言说:“编也给你编上。” 这哪行,庄凡心吼道:“别瞎写啊!” 顾拙言烦道:“走你的吧。” 下楼的脚步声咚咚咚,兔子蹦似的,等丁点动静都听不见后,顾拙言的心情莫名好了一点。 他拿着卷子下楼,找胡姐讨吃的,在餐桌旁边吃边写。 庄凡心从画室离开已经天黑,闷热的夜晚,他骑着单车出现在路口,路灯,榕树,电线杆,他的影子,在一片昏黄里拉长。 远远的,他看见德牧凛然的英姿。 那英姿后方,顾拙言揣兜立着,有点酷。 到家门口,庄凡心停下,说:“这么晚才遛狗呀。” 顾拙言吸吸鼻子,在这一亩三分地遛半小时了,他递上数学卷,道:“做完了,给你。” 庄凡心收好卷子,笑着说:“谢谢啦,还挺快的。”他停好单车,拽着德牧溜达一圈,狗吐舌头,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眨巴眨巴眼,庄凡心强撑着精神,奔波一整天确实很累,好像喝醉一样。衬着灯光、月光,他醉意朦胧地看着顾拙言,一重影,仿佛咻地回到三年前的春节。 就是门口这里,他匆忙地跑,顾拙言风似的经过,他们嘭地一撞,撞完互相瞧着,彼此觉得对方冒失。 庄凡心问:“你会住多久,重新布置房间会不会有点大费周章?” 顾拙言说:“一年吧。” 庄凡心惊讶道:“那你不上学了?” 顾拙言说:“转学。” 庄凡心很是意外,一年见不到爸爸妈妈、同学好友,想想就郁闷,况且好端端的也不会离家,必定有什么原因。 他不八卦,只是看向顾拙言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因此体贴地说:“你人生地不熟的,以后有事就找我吧。” 说完一琢磨,他们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岂不是只能跑腿?庄凡心掏出手机递上,道:“存一下你的号码。” 顾拙言存进去,摆摆手,有点酷地牵着德牧走了。 这条路很黑,他走出几米远,手机屏幕骤然一亮,蹦进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就两个字——晚安。 在一片漆黑里,显得有一些温柔。 突然,庄凡心的喊声将温柔划破:“——臭没礼貌的,回复!” 顾拙言吓了一跳,动动手指,回复的却是“谢谢”。 第 3 章 庄凡心累坏了,幸好明天没课可以睡个懒觉。夜里,他蜷缩在被窝中玩手机,刚加顾拙言的联系方式,此刻正沉浸在顾拙言的朋友圈。 原本是不经意点开的,随便瞧一眼,没想到便退不出去了。卧室中黑漆漆的,只有手机屏幕透着亮光,庄凡心的食指尖戳在上面不停地滑动。 “哇……”他点开一张照片,并情不自禁地发出低呼。 没认错的话,照片中是南法国的一个什么城堡,以花园美丽而闻名,赵见秋曾去那儿参加过设计师交流会。庄凡心回忆片刻,实在记不起城堡的具体名字,等打开下一张图片,已经从南法国转移到南美。 顾拙言的足迹遍布全球,庄凡心浏览一遭下来,仿佛在被窝里环游了世界。 除却旅行照之外,顾拙言的生活照也有不少,运动的,弹吉他的,还有一些顾宝言的照片穿插其中。庄凡心颇感意外,他没想到顾拙言是一个乐于分享生活的人。 渐渐浏览到去年的内容,庄凡心发现三张面孔曾重复出镜,应该是顾拙言的好朋友。其中有一张照片拍得最好,四个男孩子身着马术服,在马背上一齐望着镜头笑。 他忍不住回想,顾拙言从走下越野车露面,到今夜归还试卷后转身,似乎从未真正的笑过。如照片所示,露出几颗牙齿,深邃的眼睛弯起一点弧度,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浓烈的青春气。 庄凡心遗憾地摇摇头,不知道这新邻居何时能高兴起来,重新露出这样的笑容。 继续往下浏览,异国风情或者日常生活,庄凡心对于每一张照片都很感兴趣。然而顾拙言每次只发一张图,仿佛仅仅为表明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晒得有点吝啬。 忽然翻到唯一一组照片,一共有四张。 庄凡心点开,照片中是两个穿着击剑服的人,看环境似乎正在比赛。 纯白色的击剑服利落又修身,将人体的轮廓展露无遗,庄凡心的目光被右边那个人吸引。那人稍高一点,宽阔的肩,修长的腿,拥有这副身材哪怕长得随便些也没什么。 欣赏够第一张,他滑过去,第二张照片中剑尖儿呈虚影状态,两个人腿部微屈各自攻守,拍摄时的战况应该非常激烈。到第三张已决胜负,个子稍高的一方执剑制衡,背后能看到起立欢呼的观众。 庄凡心滑到最后一张,顿时少喘一口气。 这是张单人照,顾拙言身穿白色击剑服,一手握着剑,一手拎着摘下的头盔,整个人呈现出放松又挺拔的胜利者姿态。他正朝镜头走来、望来,和骑马那一张不同,他这一刻的笑容平静而矜持,是势在必得后的心满意足。 庄凡心慢慢呼出一口气,感叹道:“真帅啊……”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凌晨,庄凡心渐渐看完顾拙言朋友圈的全部照片,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感觉自己怪变态的。 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庄显炀和赵见秋都工作去了,家里既没人也没饭。 庄凡心叼一片吐司果腹,倒挺乖,自觉地窝在书房里写作业。两套化学卷子写完,他转移到按摩椅上背课文,打开全身按摩后舒服得背完第一段便开始无病呻吟。 要不是外面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庄凡心差点睡着。他到露台上眺望,看见一辆小货车驶到薛家的门口,大门打开后德牧趁机奔了出来。 庄凡心赶忙下楼,在他家门前拦住那只混不吝的狗,朝巷尾瞧瞧却不见混不吝的狗主人。 没办法,他只好把德牧送回去,登上二楼看见顾拙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顾宝言伏在茶几上画画。狗都跑出去了,这兄妹俩在这里岁月静好。 顾拙言闻声看来,不热情地招呼道:“随便坐。” 庄凡心说:“你不喜欢这只狗的话,要不卖给我?” 顾拙言很大气:“倒贴你两千,把我妹也领走。” 顾宝言倏地抬起脸:“我倒是没有意见。” 庄凡心没了脾气是真的,甚至哼哧哼哧想笑,他走过去坐在沙发前的小墩儿上,和对方一高一低面对面。 楼下停着货车,卧室里有施工的动静,他问:“干吗呢?” 顾拙言说:“装修。” 动作倒是挺快,庄凡心滋生出几分成就感,期待房间改造后的面貌。稍一低头,他瞥见脚边的箱子,又问:“这是什么?” 刺啦,顾拙言划开胶带纸,从包裹中拆出一把黑色的吉他。庄凡心觉得眼熟,脱口而出道:“是你朋友圈照片里的那一把?” 顾拙言抬眼:“你看了?” 庄凡心不好意思地笑笑,承认道:“其实我昨晚看你的朋友圈……看到凌晨才睡。” 顾拙言有些意外,轻轻一拨弦,说:“就是些照片,有什么好看的。” 那语气听不出显摆,反倒含着一股不屑如此的金贵劲儿,庄凡心才是真正的不爱发朋友圈,便质疑道:“你既然不喜欢的话,为什么发出来呢?” “我知道。”顾宝言抢答,“哥哥发给姥爷看的。” 薛茂琛独自在外生活,热爱自由,却也惦记外孙和外孙女。顾拙言没有走哪拍哪的兴趣,不过是为了让老头解解相思之情, 时刻知晓他们的近况。 庄凡心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不免感动地说:“榕城也有许多美景,你现在和薛爷爷一起生活,那可以拍照片发给你爸妈看。” 顾拙言垂下眸子:“不用了。” 那一瞬间的冷漠藏都藏不住,庄凡心微微一怔,而后善解人意地将角度岔开。“不拍也没什么,我也不爱拍照片。”他给自己打圆场,“不过逛逛也是好的,来都来了对吧。” 顾拙言低头拨弦,不为所动。 庄凡心飞快地碰一下顾拙言的膝盖,哄道:“别不高兴了,弹首曲子听听嘛。” 顾拙言却误以为庄凡心在撒娇,那弹就弹吧。他调好弦,捏着拨片弹起来,一小段弹完后注意到庄凡心眼中的情绪。 他问:“你喜欢?” 庄凡心憧憬地点点头,他们家人的艺术细胞全长在美术上,音乐方面有些先天不足,他从小就羡慕唱歌好听、擅长乐器的人。 他动心道:“吉他难不难学?” 顾拙言说:“聪明的话,世界上没有难学的东西。” 庄凡心支吾着:“从小好多人夸我聪明……” 这是拐弯抹角地想试一试,顾拙言自认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狗要骨头妹要零食,他基本都会满足。眼前庄凡心巴巴地想弹吉他,他偏偏头:“坐过来,试试。” 庄凡心有些吃惊,他和顾拙言一点也不熟,对彼此的了解仅停留在姓名和性别上,连民族都不一定呢。何况顾拙言被吼才肯回复,没想到会主动教他弹吉他。 他坐到顾拙言的旁边,这得挨着,触碰琴弦的手也挨着。他毫无节奏地弹了几下,然后被顾拙言掰着手指头,牵线木偶般带领着。 断断续续弹完半首曲子,顾拙言算是明白音乐老师为什么收费那么贵,他累得够呛,扭脸问:“过瘾了么?” 庄凡心回答:“嗯,过瘾。” 他咬字略重,显得特别的真诚,回答完仍盯着对方的眼睛,透过那一双眼,他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昨晚看的照片。 他说:“我还想学骑马。” 顾拙言有点无语:“找你爸去。” 庄凡心说:“我还想学击剑。” 这人怎么得寸进尺,顾拙言默默瞥一眼脚下的德牧,心说都是你招来的。但礼貌和风度还是要有,他敷衍一句:“您还想干什么,别客气。” 庄凡心顿了顿:“我还想看你笑。” 顾拙言一愣,霎时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把头扭向另一边假装没有听到。庄凡心看出顾拙言的尴尬,害怕冒犯到对方,于是悄悄地挪到沙发那头。 他转移话题道:“……其实我最想看小妹在画什么。” 庄凡心扑到茶几前看顾宝言画画,半晌没有抬头,本来是为了化解难堪利用小孩儿,但恍恍惚惚中就陪着画了起来。 一百多支水彩笔,顾宝言最嫌弃黑色,庄凡心便用黑色来涂鸦。他的手法极度娴熟,几分钟便完成一幅,然后出于习惯在页脚写下他的名字。 顾宝言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 庄凡心答:“三岁。” 顾宝言遗憾道:“那我来不及了。” 庄凡心鼓励妹妹一番,想起自己的课文还没背过,于是起身说走就走。 等脚步声远去,顾拙言发现庄凡心的画没拿,拾起来一看,画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左手线条张扬、锋利,右手则柔和、自然,而手掌下有六条极细的线穿过,是吉他的六根弦。 顾拙言拿着画走到阳台上,低头看见庄凡心朝外走的身影,他掏出手机拨号,庄凡心停住脚步回头望来,然后接通了。 “你的画没拿。” 庄凡心说:“送给你吧。” 顾拙言问:“为什么两只手不一样?” 庄凡心扭回去,把背影给对方看,边走边说:“左手是现在,右手是以后。你目前不太开心,希望你以后开心。” 顾拙言被戳中般:“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榕城,但希望你能喜欢这里。”庄凡心很温柔地说,“现在,你的手牵狗绳、弹吉他,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你能在这里搭朋友的肩,甚至是握喜欢的人的手。” 顾拙言心念一动,静静地望着庄凡心的后脑勺。他不得不承认,搞艺术的人的确比较浪漫,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刻觉得榕城很美。 数秒过去,他开口道:“邻居,再回一下头。” 庄凡心再度停下,回头望向阳台,看见顾拙言的脸上一点点漫起笑意,虽然没有露齿,但是发自真心。 他也笑起来,垂下的手轻轻蹭着裤兜。 怎么那么瘪? “邻居,别笑了。”庄凡心说,“……我没带钥匙。” 这下顾拙言笑得露齿,讲话也好声:“那你上来,接着弹。” 第 4 章 大概历时一周,顾拙言的房间焕然一新,连色调都变了。顾拙言本人也逐渐适应这里,不再乱挑剔胡姐烧的菜,对狗也上心,成天揣着纸巾纸袋来回地遛。 洗完澡进屋,顾拙言见顾宝言跑进来玩儿,正把芭比娃娃往他的跑车模型里塞,说:“三秒钟,给我搁回去。” 顾宝言还算听话,把跑车模型放好,又去电脑前玩儿小游戏。顾拙言坐在床尾擦头发,光裸着上身,一条腿压着芭比的裙子。偶一抬头,他看见墙上挂着的画,一双手,是庄凡心送给他的那幅。 这间屋子的设计,这张涂鸦,还有花园里的几盆鲜花,细数下来发觉都是庄凡心给的。于情于理,顾拙言认为应该谢谢对方,况且他也不喜欢欠人情。 只不过该如何道谢?口头就算了,虚头巴脑的没什么诚意,而且庄凡心给的帮助看得见摸得着,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那就要来点实际的,起码回送一份礼物。 说实话,顾拙言没怎么送过礼物,虽然发小、朋友一大堆,但每个人的购买力都还行。彼此之间道谢或者道歉,要么明说,要么打游戏让一盘,什么都解决了。 他琢磨着,庄凡心是学画画的,要不送画具?很快又打消这个念头,一则他不了解好坏,二则庄凡心最不缺那些。 键盘被敲得哐哐响,顾宝言回头求助:“哥,我总是死。” 顾拙言找一件t恤套上,到桌前把顾宝言一拎,落座搁怀中开始新的一局。他盯着显示器,病急乱投医地问:“我给庄凡心送礼物,送什么好?” 顾宝言不答反问:“能顺便给我送一份吗?”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顾拙言说:“我送你张机票,你回家吧。”提到回家,他想起这孩子第一晚的模样,有些纳闷儿,“你这几天怎么也不想家了?” 顾宝言说:“我想开了呗。” 在这儿没那么多管教,薛茂琛成天带着出去玩儿,又有宠物。而且顾宝言发现顾拙言最近也不冷冰冰了,没准儿明天心情一好,还会答应她拆模型。 顾拙言心说美得你,等游戏进入下一关,获得一枚礼包,想起来礼物的事还没着落。他自顾自地感叹一句:“送点什么好啊。” 顾宝言说:“吉他,我看小庄哥哥挺喜欢的。” “得了吧。”顾拙言心有余悸,庄凡心是真没音乐天分,那天下午教着弹吉他,夜里睡觉他都有一点耳鸣。 顾宝言想不出来,她看赢了几局,又跃跃欲试想自己玩儿。顾拙言返回床边一趴,压在枕头上继续琢磨。送礼物,得是对方喜欢的吧? 庄凡心除了画画,还喜欢什么? “哥,我又死了!”顾宝言添乱。 顾拙言到客厅里躲清静,手机叮的一声进来一条消息,是他的发小连奕铭发来的。图片上是一双球鞋,都是轻便简单的款式,当下还没正式发售。 顾拙言懒得回复,鞋啊帽啊有什么好发的,还参谋参谋?大小伙子处得跟小姐妹儿似的。但转念一想,都是男生,庄凡心应该也会喜欢球鞋吧? 干脆就送这双鞋好了,省得再纠结。 可顾拙言不知道庄凡心穿多少码,于是编辑信息“你穿几号鞋”,发送前又删除,这么问也忒直白了。“在吗?发张照片看看脚。”这么问好像又过于变态。 最后,顾拙言发信息问:“你多高?” 庄凡心正在看电影,收到信息后从薯片袋子里抽出手,拿起手机一看有点莫名其妙,顾拙言主动发给他的第一条消息,居然是问他的身高? 他不算高,173,听说158的人都自称160,178的人都自称180,于是他回复175。回完有点心虚,又追加一条:“怎么啦?” 顾拙言:“没怎么。” 庄凡心好奇心更甚:“干吗啊?” 顾拙言:“不干吗。” 回完这一条,顾拙言联系连奕铭,来榕城后还是第一次通话,一接通,连句死党间的热乎话都没有,开口就叫人家买鞋。 码数不对,连奕铭问:“给谁买的?” 顾拙言说:“一个朋友。” “朋友?”连奕铭嚷嚷,“我他妈天天等着你跳海的消息,以为你会以死相逼早日回家,你居然已经交了朋友?” 顾拙言乐道:“这儿挺好的,我妹都乐不思蜀了。” 这边煲着电话粥,庄凡心在那边仍一头雾水。他时不时拿手机看一眼,没等到顾拙言的其他回复,却接到好朋友裴知的电话。 他的好友裴知暑假去日本学习,后天终于要回国。庄凡心上网一查,最近举办的美术展在大后天结束,他们正好可以赶上。 估计是家庭环境的关系,庄凡心从小到大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各类艺术馆,简直百去不厌。两天后,他顶着骄阳出门,在大门口碰见顾拙言遛狗。 今天高温预警,庄凡心提醒道:“小心中暑哈。” 顾拙言说:“那你还出去?” “我去看美术展。”庄凡心戴上棒球帽,“不看就错过了,就当为艺术献身吧。” 顾拙言状似无意地问:“几点献完?” 庄凡心想了想:“中午吧,拜拜!” 顾拙言牵着狗在树荫下消磨,等庄凡心的身影消失在小路 口,他才慢腾腾地溜达过去。到路口等了几分钟,签收快递,拎着那双鞋回家。 确实挺热的,一动弹便一身汗。 庄凡心到艺术馆外面下车,馆外的人群不太密集,毕竟愿意为艺术献身的傻子比较少。他站在显眼的位置等,空气又闷又烫,阳光晒得他皮肤绯红。直到汗流浃背、蔫了吧唧时,裴知终于出现在马路对面。 足足迟到半小时,庄凡心嗓子冒烟儿地喊:“给我快点跑!” 裴知气喘吁吁地赶到:“对不起对不起……遇见个追尾的……整条街都堵了……我半道搭地铁过来的……” 两个人仿佛刚蒸完桑拿,脸色姹紫嫣红,检票入馆后又被冷气刺激得毛孔收缩。庄凡心吸吸鼻子,问:“在日本玩儿得怎么样?” 裴知说:“天天上课,你去年不都体验过了吗?”他们俩方向不一样,裴知喜欢的是服装设计,庄凡心喜欢的是珠宝设计,也还算情投意合。 庄凡心问:“去三鹰美术馆了吗?” “去了,我发博客了,你肯定没看。” 庄凡心的确没看,那是国外一个小众博客,有许多设计者注册发文,起初他发布过一些照片,久而久之懒得登录了。 他此时惦记别的:“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裴知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不太沉,里面的礼物盒包装得很精致,是一套日式浴衣。庄凡心喜欢得很,收下后和裴知勾肩搭背,决定中午请客。 美术馆很大,他们慢慢逛到中午才离开,就近找一家餐厅吃饭,等餐时,裴知看餐厅内的杂志,庄凡心扒拉他的礼物。 手机一亮,庄凡心分神瞅瞅,是顾拙言发来:“还没回来?” 他回复:“没,吃完饭再回。” 庄凡心有些狐疑,早上碰见时顾拙言就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现在又问,难道有事情找他帮忙?但回复后再没动静,他忍不住询问:“找我有事吗?” 顾拙言:“没有。” 晕,没有发什么消息,那天就搞神秘问他身高,今天又故技重施。庄凡心控制不住好奇心,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顾拙言没再理他,倒是裴知碰碰他的胳膊,让他看杂志某一页。他看过去,是一双设计得很好看的球鞋,表明还未正式发售。 “你觉得好看么?” “好看。” “什么时候出啊,想买。” “六千多不如买画具。” 两个人小姐妹儿似的讨论几句,菜上齐,搁下杂志开始吃饭。庄凡心嘴上说得理智,但眼神悄悄往杂志上飘,甚至情不自禁地决定攒一攒零花钱。 按他的尿性,攒不住,要是庄显炀送他一双就好了。 一份双人餐,庄凡心和裴知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估计是热得没胃口。午后也无力再逛,趁中暑迹象不算太明显,利索地分手于十字街头。 庄凡心打车回家,在小路口下车时微微头晕,拎着礼物朝里走,老远望见德牧蹲在他家的大门外。 他疑惑地走过去,发现牵狗绳系在门上,他解下来,德牧立刻往回跑,跑几步一停,吃掉地上的一块肉干。 狗被肉干牵引着,庄凡心被狗牵引着,一直从他家门口跑到薛家的门口。大门虚掩,他牵着狗进去,在一楼客厅找到看电视的狗主人。 庄凡心问那个神神秘秘的男子:“什么情况?” 顾拙言说:“等你呢。”他不清楚庄凡心几点回家,就把德牧拴在那儿放风,这样自然就把人引来了。 庄凡心更加好奇,一屁股坐旁边,挂着满鬓汗珠盯着对方。顾拙言不再藏着掖着,低头瞄一眼庄凡心的脚,心中稍微有底。 他将茶几上的袋子递给庄凡心,直接说:“送你的。” 庄凡心明显一怔:“送我?为什么?” 顾拙言言简意赅:“谢谢你帮忙。” “啊,远亲不如近邻嘛……”庄凡心没想到顾拙言这么客气,等他打开盒子一看,更没料到是他一小时前在杂志上看中的球鞋。 他看看鞋,再看看顾拙言,看看顾拙言,再看看鞋。 顾拙言叫这眼神弄得发懵,他实在缺乏送礼物的经验,不禁怀疑这份礼物选得不好。但无论如何已经买了,他说:“凑合穿吧。” 庄凡心好错杂,那几盆花是花园搬的,设计房间也是受薛茂琛所托,一幅涂鸦更没什么价值。可这双鞋六千多,他小声道:“这很贵重的。” 顾拙言莫名松口气,他能听出来庄凡心挺满意这份礼物,那就没有失败。 庄凡心的确喜欢,他看一眼鞋子号码,正合适,瞬间明白了顾拙言为什么问他的身高。他忽生羞涩:“其实我多报了两厘米。” “我猜到了。”顾拙言说,“你看着顶多一米七三。” “……”庄凡心舔舔干涸的嘴唇,心说你真会聊天。他抱着礼物告辞,站起身一晃荡,又咕咚跌坐回沙发上。 这时手机收到裴知的短信——“我好像中暑了。” 庄凡心趴在沙发上傻笑一声:“哈哈今天真的好热,我朋友都中暑了。” 顾拙言瞧着那红脸蛋儿,嘴角一抽:“笑什么,我看你也是。” 第 5 章 庄凡心擦擦汗,他能感觉出来中暑症状,只不过没有在意。榕城很热,每年夏天奔波着上课写生时都难免闹点毛病,没什么大问题。 听见他们说话的声响,薛茂琛从房间里出来,打趣道:“小庄,今天出去玩儿了?” 庄凡心点点头,脸色红中透白,胡姐递给他一大杯白水,一口气喝光后仍觉得口干舌燥。他再次站起身,说:“我感觉好点了,没事儿。” 顾拙言听来有气无力的,不太相信,薛茂琛也说:“够呛,脱水可就麻烦了。” 庄凡心道:“我去输液,以前中暑输输液就好了。”他确实不太舒服,再不走免得给人家添麻烦,便撑着精神往外走。 薛茂琛问:“你自己能行么?” “能行。”庄凡心走到门口还粲然一笑,“我让我爸陪我去。” 人逐渐走远,顾拙言握着遥控器找节目看,没一个有意思的。薛茂琛翘着二郎腿逗狗,笑说小狗就像小孩儿,顽皮得很。 “拙言,这狗是姥爷给你买的。”薛茂琛说,“等你回去的时候带上它,别丢给我,我可没工夫每天遛。” 顾拙言笑道:“嗯,我知道。” 说着想起早晨遛狗,在碰见庄凡心之前,他先看见庄显炀开车上班,然后德牧在庄凡心家车位上拉了一坨。刚才庄凡心说让庄显炀陪着,这才几点庄显炀就下班回家? 顾拙言出去张望一眼,庄家门外没停着车,估计庄显炀压根儿就没回来。那,庄凡心晕了吧唧地自己去输液?能行么? 按道理讲,十几岁的小伙子生病输液,独自应该能应付。 顾拙言返回客厅看电视,换到一档新闻节目,节目中讲,杭州市中医院某患者在输液时不慎碰到输液吊杆,被坠落的吊杆砸伤眼睛,与医院方产生纠纷。 薛茂琛说:“唉,这倒霉催的。” 人就怕联想,顾拙言把患者查找替换成庄凡心,那双眼睛要是被砸一下子……他回回神,问:“姥爷,庄凡心去哪个医院?附近的?” 薛茂琛说:“小路口左拐二十米的社区诊所,小毛病不值当去医院。”提起来有点惦记,他独居,有个小病小灾时庄显炀和赵见秋两口子总来照顾,关系很近,“拙言,要不你去看看,就当遛弯儿。” 顾拙言起身去了,溜达到诊所后没立刻进去,先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支雪糕。 他吃着雪糕迈进诊所,往输液室一瞧,就庄凡心一个人待在角落的沙发上。缩着肩,身上搭着一条诊所提供的毛巾被,脑袋低垂着,额前的卷毛被汗水弄得不那么蓬松了。 顾拙言踱过去,出声道:“你爸呢?” 庄凡心闻声抬头,有点惊讶对方的出现,说:“我爸还没下班,你出来买雪糕?” 顾拙言在旁边坐下,注意到庄凡心手臂泛起的鸡皮疙瘩,看样子很冷。他捏着毛巾被一角提了提,盖严实点,说:“发烧了吧。” 庄凡心道:“好像是,夹着体温计呢。” 安静地度过五分钟,体温计应该测好了,但当时塞温度计的手正在输液。庄凡心用手肘碰碰顾拙言求助,然后袖管一凉,顾拙言伸手从他腋窝下将温度计抽走。 身体是发烧高温的身体,手是摸过雪糕的手,庄凡心冷得半晌没有暖过来。体温计显示三十八度七,比今天的气温还高,护士又在药液中加了一针退烧的。 这之后静待退烧即可,庄凡心烧得犯迷糊,低下头让毛巾被遮着半张脸,连呼吸都掩住了。顾拙言瞧着那模样,想起顾宝言生病时的光景,蔫蔫的,喜欢让他爸顾士伯抱一抱。 他无意给别人当爸,便换个模式:“你要是没劲儿可以靠着我。” 庄凡心“嗯”一声,却没动弹,他虽然身形瘦弱但忍耐力很强。两个人不再讲话,诊室内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药液滴答的声音。 没多久又来一位输液的患者,对方打开了电视。电影频道在演《黄飞鸿》,庄凡心抬头跟着一起看,他喜欢看电影,这种播过许多次也看过许多次的老片,他依然看得有滋有味。 但大约五分钟吧,顾拙言打了个哈欠。 庄凡心双眼半睁,眼皮上的红晕慢慢消退,脸色也好些。过去一会儿,他嘀咕道:“看了这么多遍,始终不知道鬼脚七的本名叫什么。” 旁边没动静,他估计顾拙言也不知道,忽然肩膀一沉,顾拙言偏头枕住他的肩,早已经睡着了。 庄凡心老老实实地坐着,片刻后肩膀酸麻,怕把对方吵醒便忍着不动。另一位病号望来,稀罕道:“你们这是谁伺候谁啊?” &nbs p;他笑笑:“麻烦您把音量调小一点。” 顾拙言靠着庄凡心的肩头安睡,他照顾人一向粗狂,数得上的一回是顾宝言的辫子和发卡缠住,他直接施以援手给了一剪刀。此刻照顾病号,难免发挥地不太理想。 快输完时庄凡心喊护士拔针,顾拙言终于睁开眼睛,醒醒神,没面子地看向别处,佯装一切不曾发生。 庄凡心的高烧暂时退了,只是脚步虚浮走得很慢,他们从诊所慢慢地走回家,进门之前庄凡心说了声“谢谢”。 顾拙言递上医生开的药,没说不客气。在他看来,他与庄凡心已经形成互帮互助的良好邻居关系,欠不欠人情也捋不清了。 庄凡心回家后便上床躺着,拆开两份礼物看了看,浴衣还好,但欣喜过后再看这双球鞋,他感到有一些负担。认识没多久,收人家好几千块的礼物,似乎说不过去。 他考虑着,要不回送顾拙言一份价值差不多的?这又涉及到攒零花钱,或者接稿赚点报酬?他还有点昏沉,决定等病好之后再详细计划吧。 傍晚庄显炀和赵见秋回来,有爸妈照顾,庄凡心比下午时精神不少。不过明天赵见秋的工作室有项目收尾,挺重要的,庄显炀明天也排了一整天大课,临时无法调开。 庄凡心躺在被窝里,手机闹钟显示明天上午有数学培优课,他没叫庄显炀帮他请假,感觉自己可以坚持。 原本能媲美混血的脸蛋儿,经历一夜发烧便倍显憔悴,庄凡心第二天醒来时卷毛打着绺,两瓣嘴唇干燥得裂着小口子,整个人老得像二十岁。 他爬起来洗个澡,换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成功重返十七岁花季,最重要的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试试那双鞋。 穿好,不大不小正合适,系上鞋带,在镜子前来来回回地走秀。庄凡心孤芳自赏了一会儿,下楼吃饭喝药,然后背着书包出了门。 在门口又碰见顾拙言遛狗,庄凡心打招呼:“早哈。” 顾拙言拽着狗停下,打量庄凡心一眼,貌似不烧了,但那双大眼睛还是有些红肿。“好点了?”他问,“不安生待着又干吗去?” 庄凡心答:“有数学课。” 带病坚持,顾拙言说:“还挺用功的。” 庄凡心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确实不怎么厌学,但今天坚持去上课还有其他原因,穿着新鞋忍不住想出去转悠。 “那我走了啊。”他摆摆手再见。 走出去几步,庄凡心想起来,今天的数学课要讲卷子,也就是他让顾拙言代写的那套。因为是培优课,每一套试卷老师都会打分,根据分数判断大家的成绩浮动。 庄凡心回头问:“上回你帮我做的数学卷,难吗?” 顾拙言说:“还行。”其实他早忘了。 庄凡心心里没底:“能达到一百分吗?” 顾拙言愣了愣:“也许吧。” 半小时后,庄凡心打车到补习班,接一杯热水找个离空调远的位子。上课铃响,老师抱着一沓答题卡姗姗来迟,先囫囵一扫,而后笑眯眯地朝庄凡心望了一眼。 庄凡心一怔,瞅他干啥,莫非卷子做得不好? “这套题比较难,有好几个人空着最后两道没做。”老师在讲台上说,“今天讲的时候都认真听。” 既然比较难,那做得不好也情有可原吧。 庄凡心稍微放松,恰好答题卡发来,他赶忙接住。放在桌面上一看,只见红红的都是对勾,狐疑地翻到正面看分数,他的妈呀! 赫然打着“150”,满分。 庄凡心目瞪口呆,抬头对上老师镜片后闪烁着智慧的目光,顿时明白了那个笑容的含义。他喝口热水压压惊,记得发挥最好的一次学校考试,成绩是146分,但培优课的试卷他基本徘徊在一百一左右。 上课铃响了,老师让大家准备好卷子,讲题。 庄凡心认真听课,逐渐感受出这套卷子的难度,越是这样,越惦记起替他做卷子的枪手。他实在低估了顾拙言,瞧着漫不经心的,一出手居然弄了个满分。 渐渐讲到后面的大题,老师说:“第二十题的难度不小,正确率非常低。” 庄凡心阅读题干,一遍读完,没太懂,也没注意到老师又说:“只有一名同学解答出这道题,也是班里唯一的满分。” 庄凡心开始读第二遍,读着读着抬起头,唯一的满分,不是指他吧? 这时,老师迎上他的目光,笑着说:“庄凡心,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 第 6 章 庄凡心心里咯噔一下,就俩字:完了。 这套卷子很难,全班的分数都相比平时较低,这道题是难上加难,许多人甚至空着没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班上唯一一个满分,犹如一匹脱缰而出的黑马。 然而事实是,此刻他连题干还没读懂。 “老师,还是你来讲吧。”庄凡心挣扎道,“我讲不好……” 老师说:“别不好意思,上来给大家讲讲你的解题思路。”说着看向其他同学,“这道题有两种解法,庄凡心那种和我本来要讲的不一样,大家认真听。” 庄凡心走投无路,只好磨蹭着从座位走向讲台,他捏着卷子,手心微微冒汗,等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时只剩紧张。 老师笑道:“怎么一脸慷慨赴死似的?不舒服?” 庄凡心解释:“我有点发烧。”解释完捧着卷子动动唇,念一遍题干,念完喘口气开始念第二遍。 有同学低声议论,大概觉得庄凡心磨叽,老师也出声催促。庄凡心没办法,硬着头皮说:“我来讲一下怎么解的。”说完念起解题步骤,谢天谢地顾拙言写得很清楚。 “等等。”老师打断他,“不要光念步骤,讲讲你的思路。” 怕什么来什么,庄凡心尴尬得杵在上头,撇撇嘴角快哭了:“老师,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不知哪位活雷锋说:“烧糊涂了吧。” 老师拍拍庄凡心的后背,比较理解地说:“身体不舒服就算了,回座位上喝点水,下次上课再给大家讲吧。” 庄凡心如获大赦,匆匆走下讲台,他被自己搞得肉体上腿软、精神上崩溃,都不知道怎么拧巴回桌前的。后半节课他一直深深地垂着头,脸皮滚烫,肠子都悔得发青。 苍天明鉴,他第一次让别人代写作业,而且是怕顾拙言不接受帮忙才想出的主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捱到下课铃响,庄凡心等其他同学走光才挪窝,他今天还有两瓶药液要输,于是直接去了诊所。中午只有他一名病号,输上液,仍然坐在昨天的位置。 值班医生瞅他一眼:“脸那么红,又烧了?” 庄凡心说:“热的。”其实是臊的。他盯着滴滴答答的输液管,课堂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帧帧重播,臊得他打了个哆嗦。 怎么就叫他上去讲呢?怎么全班就他做对了呢? 那自然不是他做对的,庄凡心想到顾拙言,感觉那个人特别不真实,什么什么呀就得出个满分?他掏出手机,编辑道:“那次你帮我做的数学卷,得了满分。” 几分钟后,顾拙言回复:“噢。” 噢?一个“噢”字透露出云淡风轻,仿佛得满分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儿。庄凡心心理失衡,酸溜溜地回:“你何必得那么高的分数?” 顾拙言:“不是你要求的么?” 庄凡心回想当时的对话,好像真是他要求的。那时候怎会想到这人这么厉害,他既悔不该当初,也没脸质问人家,干脆诉苦:“老师让我上去讲题,我不会。” 顾拙言咂摸出味儿来,原来是怨他呢,看看表,这时间应该上完课了,于是问庄凡心在哪儿。 “输液。”庄凡心回复,“你在干吗呢?” 顾拙言起身往外走,一边打字:“闲着。” 诊所里的医生陆续去吃饭,只剩一个值班护士,庄凡心接了一通赵见秋的电话,挂断后没再打扰顾拙言。谁料几分钟后,顾拙言竟然出现在诊室的门口。 庄凡心惊讶道:“你来找我啊?” 顾拙言进来:“吃完饭消消食。”到旁边一坐,不像昨天挨那么近,隔着一拳距离。静了会儿,他没话找话:“你还没吃饭?” “没呢。”庄凡心答。他其实肚子很饿,但第一袋还没输完,且有的等。转念一想,何必非待在这儿,回家输完也是一样。 得到护士的批准后庄凡心输着液回家了,顾拙言在旁边举着药袋子,还帮他拎着书包。回到家,药袋子挂上衣架,庄凡心卧在床上喝粥。 顾拙言第一次来,走到墙边看立柜里的物件儿,除却几样工艺品,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奖杯。有中文有英文,看来国内外的比赛都有,画画相关的奖项之外还有设计方面的,估计庄凡心的理想是做一名设计师。 顾拙言问:“这都是你的?” “嗯。”庄凡心开玩笑,“摆出来装门面的。” 顾拙言虽然不会画画,但他明白赢得奖杯需要付出的努力有多少,欣赏完,他踱回床边调整滴液速度,都弄好后说:“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庄凡心道:“你要帮我拔针啊。” 顾拙言忘记这茬儿,拇指指腹不禁捻了捻食指指腹,先找找手感。他在床沿儿坐下,没什么要说的,也没什么想干的,气氛尴尬得不行。 庄凡心塞给对方一包薯片,问:“看电影吗?” 顾拙言一看就困:“不了吧。” 庄凡心又寻思旁的,拿起枕头边他睡前看的书,递上去:“看推理小说不?” 顾拙言掀开一看,居然是日文原版,八嘎。 气氛比刚才还不好,庄凡心有些无措,他就像把所有玩具都拿出来分享的小孩儿,但是小伙伴就是没兴 趣。一时间陷入沉默,他客套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顾拙言最怕这种,以防庄凡心瞎矫情,他撕开薯片咔嚓咔嚓吃起来,然后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等不尴不尬的氛围冲淡些,庄凡心伸着小细脖瞅瞅,挪近些旁观。他就像公园里观棋的老大爷,比下棋的还来劲。顾拙言赢了,他叫好,顾拙言受伤,他叹气,顾拙言吃完一包原味薯片,他赶紧又塞一包番茄的。 “你不用管我。”顾拙言终于吭声。 庄凡心一笑:“你也不用管我,继续继续。” 顾拙言接着玩儿,过一会儿自顾自地说:“需要组个队友。” 庄凡心道:“稍等,我马上注册。”他摸出手机鼓捣,许是兴致勃勃的劲儿太明显,弄得顾拙言没办法拒绝。 “我叫什么名字好?”庄凡心看一眼顾拙言的账号,就叫gzy,非常简洁。回想这一天遭的罪,他给自己起名“今天也很烦心”。 几秒钟后,“gzy”收到“今天也很烦心”的好友申请,于是在一众高等级好友中出现唯一一个一级号,瞧着弱小可怜,于是他先给对方扔了几件装备。 庄凡心全部穿上,和顾拙言组建队伍。他们现实中不太熟,游戏中更是没有丁点默契,第一局就差点同年同月同日死。 庄凡心臊答答地说:“还挺难的。” 顾拙言很直白:“你先自我提升一下。” 哪只菜鸡不恋慕大神,庄凡心道:“可我想跟你玩儿。” 顾拙言不太留情:“目前来说,你高攀了。” 既爱答不理,又高攀不起,庄凡心没吱声,默默去商店逛了一圈,购买没屁用的花束和爱心,一股脑全送给了“gzy”。 看着满屏乱飞的桃心和花瓣,顾拙言无语道:“有那个钱不如买能量包。” 庄凡心问:“有能量的话,你跟我玩儿吗?”他点开买下,浑身充满能量地出现在对方面前,发送组队申请。 心里没底,还状似无意地挤挤人家胳膊。 顾拙言按下“同意”,假装道:“手滑了。” 新一局开始,庄凡心拖后腿的德行变本加厉,但在顾拙言大幅度拔高整体水平的情况下,他们取得了胜利。 房间内逐渐只剩下游戏的背景乐,顾拙言和庄凡心认真地玩儿,沉默度过整整两个钟头。倏地,顾拙言的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庄凡心虽然意犹未尽,但跟着一起退出。他从小不怎么接触网络游戏,有限的课余世间几乎都扑在画画上,偶尔玩儿一次感觉挺开心的。 顾拙言抬头看输液管,终于快输完了,拔针前正好休息一会儿。谁料庄凡心从书包里掏出卷子,说:“你给我讲讲那道题吧,下节课我不能再出丑了。” 这个陪床实在是累人,顾拙言早知道还不如看电影。他把卷子搭在腿上,直奔第二十题,问:“题干你明白没有?” “明白。”庄凡心忽然好奇,“你数学怎么学的?” 顾拙言指一下墙角的立柜,他也有些奖杯,差不多都是竞赛所得。从小培养,几乎每天都要做练习,哪怕是来榕城那天在飞机上还刷了一套题,所以尽管术业有专攻,但背后付出的东西是一样的。 第一问,顾拙言开始讲,不耐烦中隐藏着细致。 还没讲完,肩头忽然一痒,顾拙言用余光轻轻一扫,见庄凡心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他转一转笔杆,说:“能不能坐好?” 这样省劲儿,庄凡心道:“你昨天也枕我了。” 顾拙言难以反驳,继续讲下去,处理完第一问,到第二问时放慢些速度。他是第一次给别人讲题,讲完询问是否理解。庄凡心回答时下巴抵着他微动,更痒,气息拂到腮边来,热乎乎的。 第三问最难,顾拙言讲得更仔细,之后问:“有问题么?” 肩头安宁,庄凡心既没点头也没吭声,顾拙言心里骂一句“脑子不行”,嘴上却忍耐着:“那我再讲一遍。” 讲完,他嘴上的耐心也不剩多少:“这回懂了么?” 分秒过去,肩上一阵沉默,拂在腮边的气息似乎加重一点。顾拙言小心地侧头查看,卷毛刘海儿,泛着毛细血管的眼皮,睫毛,鼻尖儿,干燥的嘴唇,一切都拉近放大在眼前。 还讲个屁,庄凡心已经安然地睡着。 顾拙言煞是不爽,他耗着时间和精力来当免费家教,这学生也太没礼貌。这般想着,只好轻手轻脚地抽走卷子,将庄凡心的手臂放平。 他垂眸看着庄凡心的手背,很细腻,皮肤的纹路还不如淡青的血管明显,几条白胶布贴着,渲染出几分脆弱。 等最后一点药液滴尽,顾拙言一手托住庄凡心的手,一手撕开条条胶布。他也是第一次给人拔针,怕把握不好力道,有点紧张。拇指虚放在针眼处,飞快地拔出输液针后,立刻按住针眼防止出血。 许是按得有些重,这一瞬间庄凡心作出反应,蜷了蜷手指。 顾拙言扭脸去瞧,见庄凡心眯开了眼睛,他顺势将人放平在枕头上,并温柔地盖好被子。“今天还烦心么?”他轻声道,“睡一会儿吧。” 从庄凡心家出来,顾拙言慢慢地往回走。 天依然那么晴,但他已经换了脸色。 第 7 章 庄显炀去书房找资料,走到门口隔着门一听,里面手机提示音不间断地响,十分热闹。他索性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把庄凡心抓了个现行。 庄凡心吓得一抖,赶紧用书本盖着桌上的手机,笑着问:“爸,找书吗?” 庄显炀说:“别装了,在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走到桌旁觑一眼,仍不给好脸色,“这是病好了,写个作业都不认真。” 输液两天,庄凡心已经恢复得很精神,他狡辩道:“我使劲儿写呢,没偷懒。”只不过缺乏底气,说着说着低下音调,又瘦,缩在宽大的皮椅里连存在感也降低。 庄显炀道:“暑假可快到头了,你悠着点。” 庄凡心连连点头,伏在桌上假模假式地写作业,等庄显炀找到资料离开书房,他立刻扒拉出手机。短短几分钟消息爆满,足足有两百多条未读。 一放暑假,庄凡心奔波于画室和补习班,其实根本没怎么休息过,在同学群内也属于查无此人,若非大家千呼万唤,他能潜水到开学。 班级群有老师有女生,这是纯粹的男生群,将将两百条消息看完,他发一条:“你们写完作业了吗?” 他同桌齐楠:“你这冷不丁的,我以为班主任进来了。” 庄凡心:“我写完化学了,你要不?” 齐楠:“化学我也写完了,数学写完没?” 庄凡心:“正在写呃。” 大家七嘴八舌,你要化学我要生物,好像一个二手交易群。老规矩,班长站出来决策,下午创意园三号咖啡厅见,一起赶作业。 庄凡心翻一翻数学卷子,差不多做完了,只剩一些圈起来的难题还空着。他思考,到时候一帮人叽叽喳喳消磨时间,还不如找个好老师,帮助他解决一下这些难题。 他狠狠心,在一片应和声中回复:“我发烧刚好些,就不去了。” “真的假的?”班长不信,“开视频,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庄凡心回:“齐楠知道。” 齐楠反应贼快:“对,他去鼓浪屿写生中暑了。” 好一个鼓浪屿,庄凡心蒙混过关,而后和齐楠私聊达成交易,完成数学作业后借给对方,下午就在小路口接头。 又瞎聊片刻,庄凡心搁下手机从头捋一遍空着的题,解决掉部分,剩着几道实在没有办法。他抱着卷子去找免费家教,也就是顾拙言,经过满分风波和讲题的那个午后,他有一点尊敬对方。 拐出家门直奔巷尾的薛家,庄凡心进门先看到顾宝言,顾宝言捧着相机正醉心于拍摄,见他来,热情地喊:“哥哥,我每天都给花浇水,你快看看!” 庄凡心走过去,有一盆都快被浇死了,他不好意思明说,问:“小妹,怎么披头散发的?” 顾宝言来榕城后就没拥有过美丽发型,像搞摇滚的。庄凡心朝楼里望望,又问:“你哥在家吗?” “不在。”顾宝言答,“我睡醒起床,姥爷和哥哥都不在。” 反正顾拙言不在家,庄凡心便陪着顾宝言玩儿。他给顾宝言拍照,花园拍完便去外面的小路上,德牧威风凛然地停在一棵榕树下,他趁机按下快门。 胡姐从楼里出来:“别又中暑了,进屋吃水果吧。” 荔枝又冰又甜,庄凡心一口一个,看时间发觉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他问:“胡姐,薛爷爷和顾拙言去哪儿了?” 胡姐说:“去医院做检查了。” 好端端的谁去医院,庄凡心关心道:“薛爷爷身体不舒服吗?” 胡姐说:“不是,是带拙言去检查,一早上空腹,连口水都没喝。” 庄凡心含着荔枝核儿停住嘴,顾拙言去医院检查?难道顾拙言生病了?不应该啊,前几天还好好的,甚至照顾他,怎么忽然搞到医院去了? 况且小毛病去诊所瞧瞧就行,去医院的话,有些叫人担心。 庄凡心没了胃口,也不好意思再让人家讲题,对于前几天麻烦对方的事更感到抱歉。他也没什么能做的,为表歉意,他给顾宝言梳了个头。 庄凡心抱着卷子回家,走出小楼迈下台阶,隐约听见越野车的引擎声。走到大门口,正好望见几米开外,顾拙言拿着个汉堡下车。 边走边吃,顾拙言瞄见庄凡心立在他家门外,还以为走错门。待近至身前,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出声问:“找我?” 庄凡心说得真挚:“你别吃这种没营养的了。” 顾拙言回道:“弄一床薯片的人还讲究营养?”饱腹后的腔调很慵懒,听来有些刻薄,他又轻飘飘地解释,“早上没吃东西,垫垫。” 庄凡心上前半步,目光凝在顾拙言的脸上,有点黑眼圈,下颌线条分明,瘦了?不清楚是不是心理作用,此刻他怎么看都觉得对方身体抱恙。 “你不舒服吗?”他问,怕关系没发展到那程度,又懂分寸地加一句“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 顾拙言莫名其妙:“舒服。” 外面实在闷热,他没耐心一直站在门口,瞥见庄凡心怀里的练习册,大概猜到找他的原因。他往里走:“进去吧,等会儿又中暑了。” 庄凡心立在原地:“拜拜,那你好好休息。” 顾拙言停下转身,奇怪地看向庄凡心,并且感觉到庄凡心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怜爱,就像顾宝言埋葬养死了的小鸡时的眼神。 “你怎么了?”他顺顺气,“还是我怎么了?” 庄凡心道:“胡姐说你去医院检查身体,你是不是得病了?” “得病”和“生病” 听着不太一样,感冒发烧都是生病,没什么大事儿,但“得病”听着像产生了癌细胞。顾拙言恍然大悟,合着支吾半天是因为这个,他无奈道:“单纯做检查,我各项正常,十分健康。” 看那人仍杵着,炎热混合焦躁令他上头,提高音量解释:“转学做体检。” 庄凡心迟钝数秒后反应过来,长长地舒一口气:“你早说啊。”他跑到顾拙言的面前,熟稔地拍一下人家的肩膀,“写作业去。” 两个人并肩进屋,上楼梯时顾拙言低着头,自然而然地看见庄凡心穿着他送的球鞋,忍不住想,庄凡心还挺关心他,是因为这双鞋吗? 顾拙言打一杆直球:“我如果真生病呢?” 庄凡心立刻回答:“那得治啊。” “废话,我不知道得治?”顾拙言强调,“我是说你。” 庄凡心想了想:“我陪你剃光头。” 这是默认癌症、化疗、脱发三位一体,顾拙言再没什么想问,到二楼一拐,见顾宝言在客厅看电视,他的相机扔在沙发上。 偏厅洒着大片阳光,顾拙言和庄凡心去那儿写作业,卷子铺好,庄凡心忽然一精神,问:“你刚才说转学体检,那你转到哪个学校?” 顾拙言回答:“天际中学。” “天际中学?我就是天中的!”庄凡心没想到如此巧合,毕竟天中很难进,何况是跨省转学,“那你是文科还是理科?” 顾拙言说:“理科。” 庄凡心笑起来:“我也是理科!” 顾拙言矜持地“嗯”一声,眼光落在卷头的标题处——高二年级上学期暑期巩固卷。开学升高二,才提前修完上学期,他在原来的学校已经修完了高中课程。 他问:“讲什么?” 庄凡心的心绪仍未平复,好奇道:“那你去哪个班?” “还没定。”顾拙言说,“后天去学校考试。” 大概等于入学前的分班考试,庄凡心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觉得太有缘分了,忍不住说:“确定班级以后告诉我一声,好吗?” 顾拙言答应,开始讲题,这些题比不得培优班的难度,稍一点拨庄凡心便能解出来。等待庄凡心写好的空隙中,顾拙言喝口水,垂眸将庄凡心伏案的侧脸框入视野。 分外安静,配着一头卷毛好像个假人。 假人不太好听,像他妹玩儿的那种洋娃娃。 洋娃娃实在是酸,他移开目光,又喝了几口水。 喉咙一阵滋润,嗓音也变得清亮些、温柔些,顾拙言将目光移回来,问:“庄凡心,你在几班?” 庄凡心答:“理科三班。” 他没抬头:“班主任是化学老师,我们班的人都很好,就是特别缺乏奋斗精神。就拿男生说吧,其他班男生经常相约比赛打球啊,游泳啊,我们班男生只喜欢泡咖啡厅,喝饮料吃蛋糕,今天下午就在咖啡厅聚众学习呢。” 嘟嘟囔囔好长一串,顾拙言听完笑问:“你怎么没去?” 庄凡心洁身自好般:“我不是想找你学习嘛。” 这比陪着剃光头顺耳多了,顾拙言继续讲题时也仔细些。时间卡得很准,庄凡心完成后便匆匆离开,去小路口和齐楠交接。 顾拙言拿上相机回房间充电,睡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靠着床头翻看相机,前几张各种虚影过曝,不用猜也知道是顾宝言干的,等顾宝言出现在照片中,他猜测是庄凡心掌镜。 一张张翻过,最后一张德牧站着榕树下,如盖的绿荫透着点点光斑。顾拙言将这一张导入手机设成背景,顺便设置一个闹钟,后天早上八点半他要去天中参加考试。 顾拙言点开通讯录,“爸”,拨打出去。 这是来榕城后,他打回家的第一通电话,在没开灯的、漆黑的房间里。四五声后顾士伯接通,平静但迟疑,似乎没料到顾拙言会打给他。 几秒钟后,顾士伯的声音传来:“拙言,在你姥爷那儿怎么样?” 顾拙言答非所问:“今天做了入学体检。” 顾士伯说:“转学的事儿已经打好招呼,只要你不再胡闹,在那边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房间安静,每个字都听得特清楚,比如“胡闹”二字。 顾拙言憋在胸口的一团气不断上涌,忍耐这些天,此时此刻想要发泄出来。他不是自愿来榕城的,是公开出柜闹得轰动全校后,和顾士伯与薛曼姿吵得翻天覆然后被送来了榕城。 顾士伯叫他别胡闹,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别搞同性恋。 可惜已经晚了,从转学、离家,顾拙言每时每刻都不痛快,他恨不得马上搞一个给顾士伯瞧瞧,气死顾士伯!然后他遇见了庄凡心,成为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地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 他们认识不到十天,顾拙言教庄凡心弹吉他、陪庄凡心输液、带着打游戏、讲题种种……他根本没有那种好性格,不知不觉地主动靠近,其实是潜意识中迫不及待地想发展一段亲密关系,以此报复顾士伯和薛曼姿罢了。 说通俗点,不让他搞同性恋,他偏偏要勾搭一个。 恰好他遇见庄凡心,庄凡心人长得好看,性格好,会画画爱学习,完全称得上优秀,那确实也比较吸引他这种年轻没感情经验的同龄gay…… 顾拙言深吸一口气,问:“真的?” “真的。”顾士伯说,“只要你老实待着,一切要求我来安排。” 顾拙言道:“安排我进理科三班吧。” 第 8 章 顾拙言说完就挂断电话,连句“再见”也没留。屏幕很快变黑,房间中丁点亮光都不剩,他就在乌漆墨黑里坐了半晌。 琢磨着,勾搭庄凡心。 但往往计划是一回事儿,操作又他妈是另一回事儿。 顾拙言拿起手机随意浏览,不经意点开朋友圈,最新一条是补习班老师发的暑期特攻训练。他的目光在“特攻”上停留数秒,略过去,看到下一条内容。 庄凡心两小时前发的一张照片,也就是离开他家之后。照片中是面对面的两只手,一只手很瘦很白,属于庄凡心,他手里拿着那沓数学卷子,另一只手比较黑,拿着一盒蛋糕,估计是庄凡心的同桌齐楠。 配字:交易现场。 顾拙言评论道:“借同学抄作业还有蛋糕吃?” 很快,庄凡心回复:“天下没有白抄的作业。” 顾拙言:“那我给你讲题是白讲么?我怎么没有蛋糕?” 一句话把庄凡心难住了,他找人家解决作业里的难题,解决完用作业换取蛋糕,然后作为中间商独吞了利润。 顾拙言半天没等到回复,恰好薛茂琛喊他吃饭,便揣着手机下楼。家里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薛茂琛哄着顾宝言多吃青菜,顾拙言边吃边看手机。 庄凡心终于回复:“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 这是要补偿?顾拙言开玩笑而已,但他不正面解释,反而做作地说:“没胃口吃。” 庄凡心:“为什么?你生气了?”附加惊恐表情。 顾拙言:“后天要考试,焦虑。” 庄凡心难免疑惑,成绩那么好也会焦虑么?难道只有数学成绩一枝独秀?他跟个菩萨似的,换位思考,猜测顾拙言独自去陌生的学校考试,大概很不安吧? 他发送道:“后天我陪你去。” 顾拙言没有任何客套,仿佛达成目的般回一句“谢谢”。放下手机,他食欲不错地又添一碗饭,看薛茂琛哄孩子辛苦,敲敲碗沿儿警告顾宝言少任性。 顾宝言蛮害怕的,乖乖吃起来,薛茂琛把注意力从外孙女身上转移到外孙子身上,关心地问:“拙言,后天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没准备。”顾拙言夹一根青菜,“这学校在全国排名没进前十,好考。” 薛茂琛建议:“那明天陪我钓鱼去吧?” 顾拙言改口:“我突然觉得单词要背一下,您自己钓吧。” 后天一早,庄凡心瘦条条的身影徘徊在薛家门前,等顾拙言出现便迎上去,约定好的,陪对方去参加考试。 原本想叫司机送一趟,但庄凡心建议搭地铁认认路,顾拙言便妥协了。两个人朝外走出一截,庄凡心转过身,面向顾拙言倒着走。 庄凡心穿着一条九分牛仔裤,很合身,两条细腿倒腾得很轻巧。上身是一件短袖的网球衫,正红色,衬得手臂和脖颈格外白净。顾拙言自然而然地看过去,微微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庄凡心也笑。 顾拙言说:“笑你穿得那么喜庆。”打趣完再夸一句,“不过红色挺配你的。” 庄凡心他捏起上衣前襟,展示左胸口的小刺绣徽章,说:“这是我校夏季校服,你也会有的。” 顾拙言不禁萎靡,虽然欣赏人家半天,但自己并不想穿。想想做操时的盛景,绿操场站满红通通的学生,得多刺眼。 “瞧你那样儿。”庄凡心大喘气,“还有白色的,穿哪件随便。” 他们搭乘地铁到天中,庄凡心亮出校卡进校,带顾拙言去办公楼的招生处。一切已经打点好,把相关证件交给招生处主任,再由教学校长安排考试。 除了顾拙言,今天还有几名学生参加开学前的补考,全部安排在小报告厅内。 顾拙言随便挑个位置坐下,默默打量,这所学校有些历史,办公楼似乎翻新过,但报告厅的地毯很旧,长年累月都被踩薄了。 凑合上吧,也没别的招儿。 监考老师进来瞥见一位闲人,问:“庄凡心,你来陪我监考的?” 庄凡心笑答:“我陪转学生来考试。”他颇有眼力见儿地跑去拿卷子,“老师,我帮你发。” 发完补考卷,还剩单独一份水平测试卷,庄凡心走到顾拙言的桌旁,搁下卷子时小声说:“别紧张,考不好也没关系。” 顾拙言轻轻“嗯”一声,其实心头一空,他长这么大,参加过的大小考试不计其数,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考不好也没关系”。 在听到庄凡心说之前,他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这句宽慰。 庄凡心轻巧敏捷地跑出报告厅,厅门关好,开考的铃声同时响起。周遭仅剩纸笔摩挲的动静,半小时、一小时,写得人手都酸了。 &nb sp;写作,顾拙言停下喝水,听见报告厅外传来一声“老师好”。 走廊上,庄凡心靠着墙阅读自带的推理小说,恰好他们班班主任夏维经过,他打完招呼问:“老师,你今天值班吗?” “是啊。”夏维说,“你来学校干什么?” 庄凡心答:“我陪别人考试。”他感觉对方在打量他,便忍不住投其所好,“老师,我写完化学作业了。” 夏维疑惑道:“我觉得你和平时不太一样。” “微小地变帅了一点。” “臭美。”夏维赶着回办公室,走了,走出去几步又停下,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他转身看着庄凡心,像看一只小怪物:“谁允许你烫头的?!” 庄凡心把书扣脑袋上:“我错了!” 夏维训道:“开学前弄直!” 报告厅内,顾拙言听得一清二楚,心说这老师有点暴脾气,那小卷毛挺好看啊。 时间安排得很紧,上午考完语文数学,庄凡心带顾拙言在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在学校里慢腾腾地转悠。 顾拙言任由庄凡心领着乱逛,教学楼中安静无人,经过高二年级三班的门口时朝内望一眼,窗明几净,后方黑板上画着栩栩如生的骏马,临摹自徐悲鸿。 他隐约猜到,故意问:“哪位同学画的,那么厉害?” 庄凡心真好骗,完全忍不住挨夸的笑意,承认后说:“这叫一马当先,但我们班总被一二班压着。” 说到这儿,他带着对未知的懵懂,还掺杂几分憧憬之情:“也不知道你会考进哪个班,没准儿恰好进我们班呢。” 顾拙言装傻:“没那么巧吧。” “也对。”庄凡心点头,“没关系,反正都在一个年级。” 逛完这一层,他们下楼离开,从尽头的侧门出去是一片种着大榕树的花园,四条甬道连接对面的图书楼。 这一片是学校最美的地方,庄凡心好奇地问:“你原来的学校什么样?” 顾拙言说:“教室都大同小异,不过我们学校的学生很没德行,可能在食堂排舞,也可能去实验楼开联欢会,都挺难管的。”三两句说不清,倒是勾得他有点想家,“有一阵子流行组乐队,琴房不够用,于是乐队把道馆占领了。道馆的人找击剑部帮忙,我就带人去了。” 庄凡心问:“打架了?” “没有。”顾拙言说,“乐队主唱原来是我发小,我们就在道馆听他们开了场演唱会。” 庄凡心想起朋友圈的那张合照,四个男生骑着马,那位发小应该也在其中。顾拙言点点头:“组乐队那个叫陆文,另外两个是连奕铭和苏望。” 十几岁的少年人,友情最珍贵,庄凡心怕聊多了影响对方的情绪。他带顾拙言朝西走,在犄角旮旯找到一处楼梯,楼梯下一有小块避风挡光的空地。 这个楼梯通往天台,但禁止使用,庄凡心说:“这处小角落是学校室外唯一一处监控死角。” 顾拙言看地上只有几片落叶:“还挺干净。” “当然干净。”庄凡心不爽道,“放假前我天天打扫。” 见对方微微意外,他卖关子:“上学期,有一天晚自习的课间我躲在这儿,被主任抓住了,你猜我当时在干什么?” 顾拙言面无表情:“和你女朋友接吻。” 庄凡心一愣,脸说红就红:“怎么可能啊,我没有女朋友……” 顾拙言这时笑了:“那你干吗?” 庄凡心道:“我和齐楠躲在这儿嗦粉,有点咸,齐楠去小卖部买饮料,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主任凑巧经过。” 粉太香了,主任闻着味儿把庄凡心逮个正着,罚他打扫一学期卫生。 倾听完这么一桩惨案,顾拙言笑晕了,抬手搭住庄凡心的肩膀,怜惜地揽着对方回报告厅。下午考理综和英语,监考老师大发慈悲,允许庄凡心在厅内吹着空调等。 庄凡心远远地窝在最后一排,午后犯困,他渐渐也有些撑不住,在进行英语听力时睡着了。等铃声响起,收卷,其他人逃脱苦海般走光,顾拙言起身回头,见遥远的后排空空荡荡,再一定睛,一撮卷毛颤颤悠悠。 顾拙言走过去,抿唇坐在庄凡心旁边,噤着声打开手机音乐库,搜索《运动员进行曲》,点击播放。 不出十秒,庄凡心一激灵醒来:“做课间操了?” 顾拙言关掉音乐:“我考完了。” 庄凡心陡然松一口气,他和顾拙言并排、并肩,面向宽敞的报告厅以及厅上的讲台,仿佛同班同学来听讲座。 “哎,”他嘟囔,“要是你进我们班就好了。” 顾拙言笑笑没说话,心里跟明镜似的,演技跟梁朝伟似的,装的跟大尾巴似的。 第 9 章 两个人离开学校时正值晚高峰,天中门前的街上车水马龙,街对面有一排店铺和辅导班,招牌花花绿绿,其中有一间甜品店叫“一楠时光”。 庄凡心说:“以后喝东西就去一楠,记住了吗?” 顾拙言问:“比别家好喝?” 庄凡心哈哈一笑:“因为是我同桌家开的店。”他推推顾拙言的肩膀,从首尾相接的车缝隙中穿过,“走,我请你吃蛋糕。” 昨天在朋友圈的回复里提过,顾拙言解释:“我昨天瞎掰的,其实我不爱吃甜点。” 庄凡心热情道:“他家的蛋糕特好吃,你吃一次就喜欢了。”而且一暑假没来过这边,他自己想吃。 顾拙言没再推辞,顺从地跟着庄凡心进了门,店面不算大,但布置得很精心,边边角角也拾掇得一尘不染。 老板是一位中年女人,也就是齐楠的妈妈,此刻正坐在迷你吧台后算账。一抬头,瞧见稀客似的:“凡心来啦?一暑假没见了。” 庄凡心扑到吧台上:“阿姨,你想我不?” “想啊,你也不来。”老板抬手扔一支棒棒糖,瞧见他穿着校服,顿时脸色一变,“开学啦?怎么齐楠还疯玩儿呢?” 庄凡心说:“莫慌莫慌,我陪朋友去学校考试呢。” 老板闻言一望,见顾拙言在窗前的长桌边坐着,感叹道:“这么高个子,别人家孩子都怎么长的。”说着递上餐单,“瞧瞧吃什么,这顿阿姨请客。” “谢谢阿姨!”庄凡心叼着棒棒糖点单,“阿姨,齐楠在家吗?” 店面后头是居民楼,齐楠家住四楼,在家的话一嗓子就能喊下来玩儿。老板说:“没在,他下午跟人打球去了。” 庄凡心不情不愿地“噢”一声,这人怎么写作业的时候知道叫他,打球就不叫了。他撇撇嘴,最终点了两份蛋糕,两杯饮料。 等餐的时间不算短,庄凡心说:“阿姨,派点活儿干。” 老板将一面小黑板和几张餐卡递上,说:“快开学了,给阿姨设计个新招牌。” 庄凡心就爱干这种事,坐到桌边认认真真地画起来,顾拙言旁观片刻,忽然被墙上的照片的吸引,墙上贴着许多拍立得,几乎都是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 贴在中央的一张,是庄凡心和齐楠的合影,照片中庄凡心捧着一大杯奶茶,直发,眼仁儿乌溜溜的,看上去和现在不太一样。 顾拙言本来觉得卷毛好看,此时有些举棋不定,当然,不是他的头,他操心也没用。另一面墙上挂着几格漫画,天马行空的,但每一格都和店里的招牌有关。 “你画的?”他问。 庄凡心点点头,当初从构思到绘画再到制作成壁画,前后共花费两周时间,是送给齐楠的生日礼物。顾拙言晃一晃神,想起在他们不相熟的情况下,庄凡心主动帮他布置房间,也送他画。 他说:“你对谁都那么好?” 庄凡心笑笑:“那是你没见我白吃多少蛋糕。” 说什么来什么,两份蛋糕做好端来,恰好庄凡心将小黑板画完。“你尝尝。”他推给顾拙言一块,“我给你点的是一楠的招牌,不好吃的话你就离开榕城。” 顾拙言说:“那谁还敢说不好吃,直接把我撵回去了。”叉下一角吃进去,蛋糕很松软,凉凉的,有一层是冰淇淋。 他吃过许多餐厅的甜品,国内外的,高级的普通的,这蛋糕挺好吃,但达不到让他惊喜的程度。不过他表现得很喜欢,问:“就叫招牌蛋糕?” 庄凡心说:“首先,它的奶油很少,不腻。其次,奶油下是一层牛奶冻,牛奶冻下铺着冰淇淋,凉凉的很解暑。然后蛋糕中有红豆,红豆代表相思,而最上面撒的黑巧克力屑代表苦涩。” 顾拙言头晕:“真有意义一蛋糕。” “清新、凉爽、苦涩、甜蜜、思念。”庄凡心道,“这个蛋糕叫夏日的初恋。” 顾拙言忽然有点下不去嘴,他没体验过夏日的初恋,倒是在一个多月前体验过“夏日的出柜”。他瞅瞅庄凡心那一块,绿色的,问:“你那叫什么?蒙古的草原?” 庄凡心差点呛着,他这块有金桔、薄荷、抹茶、仙草,吃进嘴里冰冰凉凉解酒去火,他说:“这叫梦醒时分。” 老板真是起名鬼才,顾拙言正乐着,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他拿出来一看,面上的笑意飞快地消失了。 庄凡心不经意地瞥见屏幕,来电显示“妈妈”,他安静地吃蛋糕好让对方安心讲电话,谁知顾拙言迟迟没有接听。电话一直振动到自动挂断,很快又打来第二通。 他疑惑道:“你不接吗?” 顾拙言没回答,在第三通打来时才无奈地按下接听键,迟缓地将手机贴在耳侧。里面传来他妈妈薛曼姿的声音:“拙言,考完试了吗?” 他答:“考完了。” “考一整天累不累?”薛曼姿说,“我给你姥爷打电话了,让胡姐炖点汤,你晚上喝一盅就早点休息。” 顾拙言回:“知道了。” &nb sp;手机里稍稍沉默,仿佛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片刻后,薛曼姿道:“听你爸讲,你想进理科三班?” 顾拙言不吭声,薛曼姿继续道:“我联系过那边的校长,说是一班的成绩最好,为什么——” “我原来的学校更好。”顾拙言打断。 不等薛曼姿再说话,他直接说:“手机没电了。” 没叫妈,没主动对话,每一句回应都冷飕飕的。说完挂断、关机,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把“夏日的初恋”叉得乱七八糟。庄凡心在一旁无比好奇,为什么顾拙言对他妈妈的态度那么冷淡?难道是后妈? 提到原来的学校,看来顾拙言不想转学? 气氛相当不适合聊天,但庄凡心憋不住:“你怎么了?” 顾拙言没搭理,庄凡心又问:“刚才是你妈妈么?” “你和家里闹别扭了?是不是跟你的学校有关系?”庄凡心的刹车坏了,“严重么?你为什么转学啊?” 他凑近点:“你还好吗?” 顾拙言忍无可忍:“你烦不烦?” 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愤怒的表情,单就冷漠又平静的语气把庄凡心吓得闭嘴。他脸一红,许是被指责后的赧然,转回去盯着窗外的风景假装无事发生。 两个人再无任何交流,顾拙言摧毁那一块“夏日的初恋”,等冰淇淋渐渐融化,他放下两百块后拎上包走了。 来时一起搭地铁,顾拙言此刻却没那个耐性,招手叫一辆出租车。出租车靠边停下,他拉开车门,回头见庄凡心停在两米之外。可能恼了他,也可能是怕他这模样,反正庄凡心杵在那儿挺委屈。 不等顾拙言开口,司机降下车窗催促:“小同学,停在这里很难做的,先上车好不好啊?” 庄凡心这才动弹,上了车,和顾拙言各挨一边,都偏头盯着车窗外面。一路沉默,到小路口下车后,庄凡心跑远几步,和顾拙言隔着一段距离往前走。 顾拙言望着庄凡心的背影,那么瘦,不高兴时看上去有点倔强。他想起对方连珠炮似的问题,眼睛长那么大,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他经过庄家的门外,庄凡心已经进去,两扇门连关闭时的回响都散尽了。 之后的两天,顾拙言一直没见过对方,他遛狗时在人家门前来来回回地走,连一面也没碰上。这个不凑巧的程度不符合概率论,后来才知道,庄凡心早出晚归,在画室一泡就是整天。 顾拙言琢磨,是不是在躲他? 还企图勾搭人家呢,这么快就翻车了。 能怪谁,只能怪薛曼姿打电话不会挑时间。 庄凡心的确在躲,他不清楚顾拙言消气没有,毕竟对方一条信息都没发来过,见面大概会尴尬。恰好画室来一批新学生,老师让他做几天临时助教。 这天下午天还大亮,因为画室的空调出故障,庄凡心才早早回家。未走到门口,他看见拴在门上的德牧,再仔细一瞧,地上果然丢着肉干。 这是故技重施,庄凡心却不想愿者上钩,他小跑几步敛了敛肉干,解开绳子,哄着德牧进了自己家的大门。 顾拙言在院里左等右等,一直恭候到黄昏,憋不住望一眼,好啊,那门外哪还有他的忠犬。亲自出马,到庄家的门外,发现只剩一条牵狗绳在晃荡。 大门没锁,他推开走到楼前。 顾拙言喊道:“庄凡心?” 庄凡心正在客厅看电视,闻声一激灵,打开狗饼干牵绊住德牧。他起身出去,立在台阶上,顾拙言在台阶下站着。 “有事儿吗?”他问。 顾拙言答:“找狗。” 庄凡心说:“狗没在我家。” 顾拙言道:“那我找你。” 庄凡心暂不吭声,看天空看晚霞,装作浑然无知的样子,顾拙言走来,拾一阶,和他隔着一阶的高度与距离,并且对上他的眼睛。 他撇开目光:“找我干吗?” 顾拙言掏出一张卡片:“给你看一样东西。” 庄凡心情不自禁地瞧,几乎立刻认出那是天中的校卡,证件交上去,考完试,算算也该发下来了。他下一阶抢过来看,姓名,学号,高二年级…… “理科三班!” 一瞬间,庄凡心没绷住,露出满脸惊喜的笑模样,笑着笑着想起此刻的境况,又赶紧咬住嘴唇憋回去。 这时候,顾拙言轻轻道:“那天不好意思。” 庄凡心松开下唇,几日的不快如傍晚的大海退潮:“是我太没眼色。” 顾拙言心说倒是不难哄,他左手拿过校卡,伸出右手,很有仪式感地说:“那庄凡心同学,以后多多关照。” 庄凡心伸手回握。顾拙言握着那手掂了掂,相触的掌心热而潮湿,滑不溜秋的。他好笑地问:“怎么出这么多汗?” “预感你要理我,”庄凡心答,“……有一点点紧张。” 第 10 章 庄凡心回答完有些难为情,因为他从来没跟朋友闹过矛盾,不太会处理,否则也不会躲了好几天。所以当顾拙言找上门时,他不禁有些紧张。 但此刻顾拙言听来却想,庄凡心这么在乎他的态度,好苗头! 握着的手松开,俩人在台阶上傻站了一会儿,直到德牧吃完饼干跑出来。顾拙言敲一下狗脑壳,感觉这狗的忠诚度不太行,谁给吃的都能拐走。 庄凡心爱抚狗毛,说:“pc39007,握手。” 顾拙言估计庄凡心这辈子都记不住德牧的警号,算了,007也挺好,詹姆斯·邦德。他决定道:“狗子改名叫邦德吧,能记住么?” 庄凡心嘀咕道:“这有什么记不住的。” 不怕人笨,就怕笨人不自知,顾拙言有些无话可说。外面不及楼里凉快,德牧待不住又跑进去,完全不拿自己当外面的狗。 顾拙言和庄凡心跟进客厅,沙发上扔着书包和画筒,显然庄凡心回家后还没上楼。顾拙言默默想,庄凡心一直在客厅看电视?那不就是一直在等他? 他问:“你一直在等我过来?” 庄凡心闻言一怔:“不是啊。”他手里掂掇着遥控器,忖度着怎么说才有面子,“我想看电视,凑巧你过来了。” 顾拙言奸诈道:“我过来得挺快吧?” “快什么快?”庄凡心立刻否认,“破电视剧都看完两集了,你才来找。” 他说完感觉不对劲,再看顾拙言有点欠的笑容,反应过来秃噜了实话。他既没面子,又很不忿,索性闭上嘴不再出声。 顾拙言当时一句话弄僵气氛,互不搭理好几天,如今用狗勾引不成,只好主动上门和解,和解完,又搞得好像对方很在乎。 在这几秒安静的空隙,他忽然坦白:“其实这几天我找了你三四次。” 庄凡心这才舒坦点:“其实我也经常看手机……可你什么都没发。” 顾拙言道:“我想当面说。”这还不够,他看庄凡心的表情格外柔和,于是狠狠心又补一句,“几天没见,也想见见你。” 庄凡心待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我给你拿个雪糕!” 他快步躲进厨房,打开冰箱恨不得把头伸进去降温,妈啊,北方不都是大汉么,顾拙言这男的怎么这么酸啊! 一根雪糕拿了十分钟,庄凡心返回客厅,和顾拙言隔着大狗看电视。等太阳几乎落尽时,顾拙言牵狗告辞,庄凡心起身送到大门外。 晚霞消散干净,天空暗沉沉的,庄凡心顺便拉开门口的灯。那盏灯挂在左墙边,垂着一小截彩色的麻绳,庄凡心垫脚就能够着。但貌似刮了风,麻绳被吹得缠在灯托上,他努力几次都没成功。 顾拙言在后侧立着,抓住机会上前半步,抬起手将缠绕的麻绳一点点解开。他离庄凡心很近,双臂笼罩在庄凡心的头顶,庄凡心想迈开还被他压住肩膀拦下。 “干吗啊。”庄凡心觉得被高个压迫了。 顾拙言解开绳,从后握住庄凡心的手腕举起,把尾部的绳结塞给他,然后后退一步:“自己拉,没人笑话你矮。” 啪嗒,灯亮了,他们站在柔和灯光里。 庄凡心转身望见远处的小小身影,顾宝言跑来,一头撞在顾拙言的腿上,气喘吁吁地说:“哥,回家吃饭。” 她说完看向庄凡心,小孩儿都憋不住话:“小庄哥哥,今天我去看新学校了!” 庄凡心问:“你要去哪个学校啊?” “国际小学,校服挺好看的!”顾宝言甚为满意,摸摸辫子说,“面试的时候有外教,我也想把头发弄成那样的。” 庄凡心原本打算明天去把头发拉直,带个孩子顺便的事儿,顾宝言立刻松开顾拙言,和庄凡心约定好明天一起去理发。 夜里,庄凡心拎着画筒钻进二楼的画室,要完成一幅未完工的设计稿,纸上是一枚宝石戒指,三个角度展现,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处理。 庄凡心的爷爷奶奶早年做首饰出口生意,后来定居在洛杉矶经营一家珠宝公司,估计是受此影响,他从小就稀罕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长大后又迷上珠宝设计。 他忙到深夜画完,将设计稿发给甲方过目,人家满意的话,过两天他就能收到一笔报酬。顾拙言送他一双几千块的球鞋,他想回送点价值差不多的,只好依靠劳动先赚点资金。 庄凡心三点多才睡,清晨被 男生群的消息吵醒,真邪门,一群日上三竿才起床的人,怎么大清早如此亢奋? 他趴在枕头上眯着眼:“whathappened?” 体委:“看班级公告!” 庄凡心去班级群瞅一眼,原来夏维一早询问作业完成情况,并提醒距开学仅剩两天。那天不是聚众赶作业了吗?他问:“你们上回没写完啊?” 齐楠:“光顾着吃蛋糕了。” 十分钟后,班长敲定日程:“鉴于创意园那家的蛋糕不好吃,上午九点,图书馆旁边的咖啡厅见!” 庄凡心翻身揉揉头发,突然想起来今天去拉直,他马上发送道:“不好意思,我不去了哈!”然后在一片声讨中按下消息勿扰。 又睡一场回笼觉,庄凡心卡着时间醒的,收拾完拿两支冰淇淋出门。顾宝言挺准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门口,而且顾拙言也在。 顾宝言说:“我哥付钱。” 庄凡心递上冰淇淋:“那你们俩一起吃。” 顾宝言不太乐意,只肯让顾拙言咬一口,于是顾拙言一口下去冰淇淋只剩个甜筒。顾宝言疯了,追着顾拙言打,犹如他们抵达榕城那天的光景。 理发店不远,因为是周末,顾客比平时多一些,他们先在休息区等待洗头。兄妹没有隔夜仇,顾宝言这会儿巴着顾拙言,用对顾士伯和薛曼姿撒娇的德行说:“哥哥,还能做美容呢,要不我试试?” 顾拙言说:“小孩儿做美容就死了。” 庄凡心在一旁差点喷了,吓唬孩子干吗,他哄着顾宝言高兴,身为独生子女完全不懂顾拙言的伤悲。 顾拙言低头玩手机,看见死党陆文发了一条朋友圈,照片是一张遮盖了私人信息的登机牌,不知道又去哪里嘚瑟。 忽然耳畔有些痒,他一转头,等位的人多,他们坐得很挤,庄凡心的发梢不小心蹭到他。那撮毛微微翘着,打着卷,泛着柔和的光泽。 顾拙言盯着庄凡心的头发,竟然有一丝舍不得。 小狗、小混血似的小卷毛,等会儿就要被无情地拉直。 他情不自禁地举起手机,稀里糊涂地打开摄像头,不知不觉地侧一侧身子,然后顺理成章地将庄凡心框入画面。然而距离太近,庄凡心几乎立刻扭脸看来,隔着镜头对上他的目光。 顾拙言毫无波动,还调整一下角度。 庄凡心问:“干吗呢?” 顾拙言用指尖刮一下眉头,说:“自拍。” 庄凡心一笑,咔嚓,顾拙言按下了快门。 终于排上号,庄凡心和顾宝言去弄头发,顾拙言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起初还好,等四局打完,他发觉那一大一小的发型仍没什么变化。 顾拙言实在是浅薄了,原以为弄头发也就一节课的时间,谁知一小时过去,还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暧昧点说,顾拙言和百货商场里等老婆孩子逛街的男人没什么区别,目光逐渐冷漠,想离婚,抚养权也不想要了。 顾拙言戴上耳机睡觉,常听的歌单有近百支歌曲,随机播放,在耳蜗趋于麻木时睡着。 三小时后,顾宝言如愿以偿烫了一头美丽的浪花,冲到休息区把顾拙言摇醒,美滋滋地说:“哥,我烫好了!” 顾拙言睁眼受到惊吓:“都他妈老成六年级了。” 他揉揉眉心,想问问哪个不靠谱的把他妹弄成这样,起身环顾一圈,发型师不少但没瞧见庄凡心。顾宝言拉着他去找,说庄凡心正在吹头发,马上就搞定了。 顾拙言任由小屁孩儿牵着,绕过一排妆台几张转椅,偶一转身,猝不及防地看见一面镜子后的庄凡心。 那人端坐着,围布还没摘,露着一截修长的细脖子,小卷毛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万千顺直柔软的发丝。周围烫发的阿姨在打哈欠,吹风机很吵,前台在争执应该打几折,来来往往的吵嚷混乱中,庄凡心坐在那儿安静乖巧得要命。 他抬起头:“还行吗?” 顾拙言盯着那张面孔,混血感消退,可一双眼睛却更加分明,这是个赞美对方的好机会,他却心虚似的,有些生硬地撒谎:“就那样吧。” 恰好耳机中唱道——wheni’mbyyrside,lostinyreyes。我经过你的身边,沉醉于你的眼神。 妈的,这是哪个歌手,怎么就你知道?! 第 11 章 离开理发店,顾拙言和庄凡心沿着树荫往回走,这是一条老街,树也都是老树,沿街的店铺也都开了十多年了。 马路对面一片旧砖墙,背后是一处免费参观的名人故居,庄凡心说:“你来榕城这么多天也没旅旅游。” 顾拙言制造机会:“我人生地不熟的,能请你当导游么?” 庄凡心警觉地想,顾拙言根本就不乐意来,恐怕也没兴趣观光,估计是在客气地配合他。“还是算了吧。”他善解人意地说,“其实榕城也没什么好逛的。” 顾拙言没想到被拒绝,毕竟感情经验为零,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经过一家卖饰品的小店,里头琳琅满目,顾宝言撇下他们就跑了进去。 顾拙言站在门口说:“挑好喊我。” “哥哥,”顾宝言问,“买十个发卡行吗?” 顾拙言道:“你自己拎着就行。”张嘴就要十个发卡,有十个脑袋吗?他真是担忧,七八岁就这样,以后长大怎么了得? 旁边是一家便利店,门口摆着两张小桌子,顾拙言和庄凡心买了两瓶汽水边喝边等。 手机一直响,庄凡心拿出一看果然是男生群的消息,这会儿已经下午,那帮人从上午九点奋战到现在,作业写没写完不知道,反正评选出了咖啡厅最好吃的甜品。 庄凡心默默记下,以防踩雷,问:“哪一个比较难吃啊?” 齐楠:“叛徒没有资格问哈!” 庄凡心:“那你们写完作业了吗?” 齐楠:“叛徒不必管那么多吧!” 庄凡心拒绝两次聚会,落得如此下场实属活该,不单同桌不爱他,其他人更是强烈谴责,班长甚至发来长达三十秒的语音。 他吸溜着汽水想要弥补一下,偷偷瞄一眼桌对面的顾拙言,顿时灵机一动。 “好兄弟们。”庄凡心编辑道,“不积极参与集体活动是我的错,作为补偿,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关于咱们班的秘密。” 体委:“班长侵吞班费了?” 班长:“我靠,咱们班穷得叮当响好不好?” 一群人又开始吵吵,甚至还有人说班主任是二婚,庄凡心静待片刻,等大家咋呼得差不多了,他先发送一个戴墨镜的表情。 有人催促:“说吧,小叛徒。” 庄凡心爆料:“开学后我们班会加入一名转学生!” 按下发送的同时,庄凡心又看了顾拙言一眼,有种未卜先知的得意。恰好顾宝言喊他们,他揣起手机,喝完最后一点汽水。 回家路上,顾宝言听话地自己拎着袋子,并掏出一条银色的手链送给庄凡心,谢谢他带她烫发。再掏出另一条一模一样的送给顾拙言,谢谢他为她付账。 慢慢往回溜达,距离小路口几米远时,庄凡心望见小路口的榕树下站着三个男生。那三个男生十分显眼,因为全部仰着头,正聚精会神地欣赏榕树垂下的气根。 看着看着好像有些眼熟,庄凡心感觉在哪里见过。 这时顾拙言也看见了,不禁停下脚步并脱口而出——“我操?” 其中一个男生听见声音,望过来,迟钝几秒后大叫一声:“我操!兄弟!”另外两人也齐齐看来,尖叫着——“啊!我的兄弟!” 三个人狂奔而来,叫喊声足以传到马路对面,吓的经过的车都差点追尾,跑到面前,三个人张开手臂熊抱住顾拙言,手臂交叠勒得死死的。 庄凡心退到一旁,他想起来了,这是骑马照片中的那三个男生,连奕铭、陆文和苏望。 顾拙言被抱得喘不过气来,挣开说:“你们怎么来了?!” 陆文说:“来找你啊!不然来吃潮汕牛肉锅啊!” 连奕铭抱起顾宝言,亲昵地问:“想不想我?我去,你还烫头了?” 顾宝言拎着袋子,高兴道:“我还买发卡了!” 苏望瞧一眼:“这都什么玩意儿,你哥就给戴这个?咱们去商场买好看的。”说完瞥见顾拙言手腕上的廉价手链,顿时一脸心疼,“兄弟,你这过的啥日子啊?”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庄凡心安静地待在一旁,可他毕竟是个大活人,对方很快注意到他,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 陆文先开口:“哎,这位是?” 顾拙言说:“这是庄凡心,我姥爷家邻居。”他为彼此介绍,“这几个是我发小,你之前看过照片。” 庄凡心一一对上号,陆文皮肤略黑,个子高高的和顾拙言差不多,是那个乐队主唱。苏望很瘦,脸颊上有一对酒窝,连奕铭打扮得比较轻熟,像大学生。 他礼貌地笑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陆文先一步跨来揽住他的肩膀,老熟人似的说:“小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看你面相就是个好人,你一定挺关照顾拙言的。” 苏望来另一边搂住庄凡心,道:“友邻,大热天的,你们这是出去玩儿了?” 一左一右夹击着,庄凡心不太敢动,回答:“去理发了……” 顾拙言将陆文和苏望搡开,光天化日跟不良少年打劫似的,半挡住庄凡心,他问点实际的:“晚上住哪儿?” 苏望说:“我们订酒店了,把妹妹送回家,你跟我们走。” 一行人拐进小路口,顾拙言送顾宝言回家,其他三人在庄凡心家门口等着。庄凡心打开门,进去之前说:“我回家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连奕铭把庄凡心从头看到脚,视线在那双球鞋上停留一瞬,说:“要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庄凡心感觉到对方在打量他,他不认生,也还算开朗热情 ,但此刻在自己家门口滋生出一些局促,说:“我不打扰了。” “嗨呦。”陆文笑起来,“你怎么那么客气。” 正愁怎么解决当前的局面时,顾拙言过来了,连奕铭和陆文便停止纠缠,几个人朝外走,苏望经过庄凡心的时候扔下幽幽一句:“你挺乖的啊。” 庄凡心一梗,啥意思? 他进门锁门,听见外面拖着长音叫唤,典型的男生起哄。 起什么哄呢?顾拙言的朋友怎么那么奇怪? 几个奇怪的人到达酒店,大套房,宽敞得足够他们造一场。进入房间一关门,顾拙言正要换拖鞋,却被三面埋伏式紧紧抱住。 原来在户外影响情绪发泄,此刻才终于能痛快地释放一番,三个人抱着顾拙言又哭又喊:好想你啊!你一走就是二十多天啊!干什么大事都三缺一啦! 顾拙言挣开:“我他妈没死!” 这几个人也没真哭,热乎够了,陆文扭脸就去叫吃的,苏望进浴室冲凉,连奕铭溜达一圈,蹲下敲敲地板,走到客厅角落用指尖一抹,仿佛职业病犯了。 顾拙言落座沙发:“这还没继承你家的酒店呢,就这么专业了?” “谬赞。”连奕铭反身靠住边柜,抱肘问,“这一个月过得怎么样啊?我们还以为走几天就得了,谁成想后天开学,你他妈还不回去。” 顾拙言说:“回什么,转学手续已经办完,校卡都到手了。” “我操!不是吧!”陆文一声哀嚎,“你爸也太狠了吧!” 连奕铭装得很懂:“是薛阿姨比较狠,因为他和顾伯伯闹得水火不容,极不利于家庭和谐,所以薛阿姨把他发配到这个绿化很牛逼的地方。” 顾拙言听得乐了,边笑边问:“你们偷偷来的?” 后天开学,陆文说去苏望家过夜,苏望说去连奕铭家过夜,连奕铭说去陆文家过夜,汇合后打飞的来到榕城,明天下午再飞回去,比麦比乌斯圈还无懈可击。 这工夫苏望冲完澡出来,人齐了,三个人交换眼色,动手把顾拙言按在沙发上,一左一右加上头顶,三方会审。 顾拙言大喇喇地坐着,说:“顺便给我捏捏肩。” “操,好的顾先生。”还真给捏,陆文手下用力,“你来这儿都一个月了,为什么不反抗呢?难道真要一直待着?” 顾拙言说:“请问我怎么反抗?” 连奕铭还是那句话:“我让你跳海你怎么不跳啊?这边也挺方便的。” “滚你的吧。”顾拙言说,“我又不能和我爸脱离父子关系,何况我还得花他的钱。再说了,根本矛盾不是转学与否,也不是我在哪儿,是我性取向为男这回事儿。” 苏望说:“是挺让人为难的。” 既然回家的希望实在渺茫,那这个议题暂不讨论,过。陆文捏肩的力度加重些,话锋一转,腔调一软:“那个姓庄的小邻居……你们挺熟的?” 顾拙言说:“开学以后就是同班同学。” “这么有缘分?!”连奕铭啧啧两声,“之前让我买最新款的球鞋给你寄来,我还纳闷儿小几号给谁穿,原来就是给他啊。” 苏望补充:“今天还陪伴理发,我爸都不陪我妈理发。” 三个人阴阳怪气,企图制造一点喜闻乐见的绯闻,顾拙言倒也配合,全程没否定,还乐在其中地点了点头。 陆文愣道:“我操,你真搞上人家了?” 连奕铭有点发怵:“我单知道你出柜利索,没想到你搞对象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你不会哪天去国外闪婚吧?” “那什么,”苏望小心地问,“你不会秒射吧?” 顾拙言服了这仨人的傻逼浓度,自觉动嘴没用,需要动手。他轻而易举地挣脱三个人的钳制,一把将连奕铭从背后扽到沙发上,连上那俩,直接从沙发这头揍到了那头。 不枉他是学校击剑部的部长,一阵子没练,现在权当活动活动筋骨。最终,那三人哀嚎不断,纷纷滚落在地毯上。 顾拙言停手,去冰箱里拿了一罐黑啤,居高临下地坐在沙发中央喝酒。苏望虽然瘦,却是第一个爬起来的,顽强道:“那你倒是说清楚啊!” 顾拙言先澄清最要紧的:“我自己试过,我不秒射。” 然后再说别的,他和庄凡心怎么变熟,庄凡心如何帮他的忙,现阶段二人处在哪种关系,这些全都没说。 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追他。” 三人同时屏息,又同时松一口气。没人知道他们这段时间承受着多大的心理负担,好兄弟骤然出柜,他们表面上理解支持,背地里都怀疑顾拙言对自己有意思。 连奕铭表态道:“我支持你!” “我也是!”陆文说,“虽然我们只待一天……” 苏望道:“回去远程支持你!” 顾拙言冷笑一声,指望这三个等于自绝于爱情。 不过他也没想过爱情,因为勾搭庄凡心是为了刺激他爸妈。他没透露这个想法,一来信不过这几个人的破嘴,二来他怕勾搭失败,到时候跌面儿。 毕竟今天邀请庄凡心当导游惨遭拒绝,还挺打击自信的。 顾拙言摸出手机,忽然想再试一试,便发消息问:“我朋友想在榕城转转,你明天方便陪我们一起吗?” 为了显得动人,附加挤眼泪表情,看着娘们儿唧唧的。 很快,庄凡心回复:“好啊。” 顾拙言盯着那俩字,没发觉自己笑得傻逼兮兮的。 第 12 章 12 “别他妈笑了。”连奕铭从地上爬起来,原来门铃响了,估计是之前订的晚餐。 闹腾半天都饿了,四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和以往在学校吃饭时一样。陆文不禁悲从中来,哭丧着脸说:“下学期我自费在礼堂开演唱会,你也听不到了。” 顾拙言皱起眉:“你们乐队还没解散啊?” “靠,我们还没正式出道呢,解屁散。”陆文小时候怀揣着军旅梦,想当一个兵,初中军训后再也不提那茬儿。晃悠到高中,他逐渐开发出自己的歌手梦,仗着家底厚实拉帮结伙组乐队,前期人手不足,顾拙言还给他当过几个月吉他手。 苏望问:“你什么时候办演唱会?” 陆文说:“国庆节吧!” 九月份开学,十月份搞演唱会,前期要准备、彩排、练歌,反正没打算学习。顾拙言替陆文的双亲叹口气,叹完想到什么:“那我可能能听到了。” 九月底有一场数学竞赛,顾拙言报名的话要回去参加考试,到时候正好在家过个节,完美。苏望问时间也是这个意思,他也报名。 哥几个边吃边聊,从陆文的乐队又扯到连奕铭的新摩托上,似乎关于顾拙言出柜的话题已经彻底结束,简直利落得虎头蛇尾。 他们大方地讨论顾拙言转学的原因,偶然出柜,轰动全校,刺激得顾士伯大发雷霆,然后被薛曼姿送来榕城。但谁也没往更前头追溯,为什么突然出柜,当时一些未厘清的细节,三个人都绝口不提。 顾拙言至今不说,他们作为最好的朋友,便问都不问。 老巷的小别墅内,庄凡心在书房里认真地写作业,手机搁在一边,其实他回复顾拙言的时候有些犹豫,因为感觉顾拙言的三个朋友有点神经。不过人家大老远来一趟,没道理拒绝嘛,如此一来顾拙言也可以散散心,一举两得。 完成所有暑假作业后,庄凡心回卧室睡觉,睡前先玩上几个钟头手机。一打开,未读消息爆满,他下午在群内放完料就跑,所有人一直被他晾着呢。 他翻看不过来,直接发:“我来了!” 庄凡心犹如突然升起的靶子,一众男生纷纷向他开炮,噼里啪啦地骂他不靠谱。他躺在被窝里懒懒的,解释道:“没骗你们,转学生是我邻居。” 班长道:“你邻居是个老头,当我们不知道吗?” 庄凡心:“老头的外孙啊,上周我陪他去学校考试,考完还去了一楠吃蛋糕。” 班长:“传证人。” 齐楠立刻上线:“证人到,我妈跟我说来着,是真的。” 大家这才信了庄凡心的爆料,虽然转学生是真,但转学生是个男的,这就不是很吸引人了。同性相斥,一众男生没什么兴趣,问的问题也弥漫着一股挑衅的味道,多高,成绩怎么样,打球能上多少分,游戏多少级? 庄凡心一一作答:“目测184,数学满分水平,打球不了解,会击剑会骑马,游戏嘛,带着我都死不了。” 齐楠:“你是他的水军吗?” 庄凡心:“我没胡说,真的!” 群内一片鸦默雀静,半晌,有人回道:“困了,886。” 之后再无人冒泡,仿佛一股脑全部关机走人,庄凡心发个“气恼”的表情也退出聊天群。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滑动聊天列表,看见顾拙言的新头像是他拍的德牧,威风凛凛。 这时蹦出一条新消息,班主任发来:“头发开学前弄直!” 庄凡心吓得把手机砸脸上,捡起来马上回复:“老师,我现在特别直,可以上自拍。” 夏维:“不用。” “好吧,老师晚安。”庄凡心松口气,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赶紧睡觉,这大晚上的,别又主任发条短信过来。 转眼已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庄凡心起得很早,收拾完书包,他抱着洗干净的校服在二楼露台上晾晒。这里能望见大门外面,一抬头,他隐约看见几道身影,是顾拙言他们。 昨天约好去逛逛的,庄凡心挥挥手,然后背上包跑下楼去。一开大门,那四个人呈半圆形站在门口,谁也不搭理谁,感觉一夜之间感情破裂了。 庄凡心和顾拙言走在前头,他悄悄问:“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顾拙言说,“昨晚挤一张大床睡,我在梦里把连奕铭踹地上了,苏望磨牙被陆文打了一拳,连奕铭摸黑爬上床的时候压着了陆文的蛋。就这么回事儿。” 庄凡心强忍着笑:“就你一切安好?” 顾拙言回:“我也不太好,梦见离开榕城,是个大雨天。”他招手打车,拉开车门揽着庄凡心的背上车,用只他们听见的音量说,“你没去机场送我。” 这是他编的,从睡醒刷牙就开始琢磨,吃早餐,打车过来,一早晨的时间编出这么个小片段,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庄凡心明显一怔,他有点惊讶,说:“大雨天航班得取消吧?” “……”顾拙言心想,操,没编好。 连奕铭他们下午两点的飞机,逛的话也就一上午时间,庄凡心带他们先去榕城有名的景点转了转,走马观花地看了些老建筑。 看完解放大桥,半路下馆子吃正宗的本地菜,而后逛到学生街附近,学生街无论白天黑夜都很热闹,游客熙熙攘攘,许多小吃摊前排着长队。 顾拙言和庄凡心并排走,说:“去年在香港庙街玩儿,人也这么多。” “你还好意思说啊?”连奕铭凑来,“当时我生日,你在庙街买一条内裤送我就算完了,我以为你家面临破产呢。” 这般翻旧账叫人跌面儿,顾拙言大气地说:“今年补,你想要什么?” 连奕铭意有所指地说:“我想要新款球鞋,相识十数载,你知道我穿多少号吗?” 明为挖苦,实则助攻,这不就是兄弟情的奥义么?等连奕铭跑去找陆文和苏望,顾拙言默不作声,若有似无地瞄庄凡心一眼。 庄凡心低头走路,他不傻,当然听得出连奕铭的弦外之音,索性就趁此机会讲明白。他停下说:“我打算回送一份礼物给你。” 顾拙言一愣:“为什么?” 庄凡心道:“为了谢谢你送我的球鞋。” 顾拙言说:“送球鞋本就是为感谢你送画,你回礼干什么?” “我的画不值钱,但球鞋很贵。”庄凡心解释,“我收下是因为我很喜欢,而且是你的一份心意,但不回送你的话我又有负担。” 顾拙言头一次遇见这种状况,他送庄凡心礼物是出于真心,可不是为了追求……既然提到心意,他沟通道:“心意最重要,我喜欢画,你喜欢球鞋,何必再管价格高低?” “不一样。”庄凡心抬起头,怕对方误会他只喜欢贵的,“你随便送我一个什么,我都会喜欢的。” 顾拙言的眼中浮起一层柔和的光,庄凡心的话取悦了他,也让他想到说辞:“但我不是什么都喜欢,你非要送我等价的东西,我未必喜欢,不如送一件我想要的?” 庄凡心犹豫片刻:“你想要什么?” 顾拙言哪知道,他什么都不缺,要说不想要什么倒能列出一大串。余光瞥见前面的摊子,他狠狠心说:“我想要内裤,给我买吧。” 周遭俱是来来往往的游客,庄凡心和顾拙言走到摊位前,面对一大片花样繁多的男士内裤。卡通的,条纹的,单色的,庄凡心不禁汗颜,小声问了八百次“你确定”? 见顾拙言毫无悔改之意,庄凡心靠近点:“黑色的好吗?” 顾拙言不知道自己图啥:“好。” 庄凡心又悄悄地问:“你喜欢几个角的?” “……”顾拙言泄露隐私,“三角。” 庄凡心选好一盒,只花了三十块,被顾拙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包里。“清了。”顾拙言低声说,“以后别再叨叨球鞋的事儿。” 去机场之前,苏望提议合影留念,四个人站在一棵茂盛的榕树下,顾拙言揣着兜,连奕铭靠着树,陆文蹲着,苏望趴在陆文的背上。摆好造型,顾拙言递上手机,庄凡心帮他们拍照。 横竖各一张,画面定格。 四个人围上来看拍得怎么样,点开相册中最新一张,光线和构图都很好,滑到前一张,竖版的也不错。 陆文不小心又滑一张:“哇塞!” 庄凡心愣住,那张照片拍的是他,很近,他的头发还是卷毛。没猜错的话,是顾拙言在理发店假装自拍时拍的。 苏望起哄道:“哎呀,你们俩也拍一张吧!” 连奕铭和陆文把顾拙言和庄凡心推到树下,一个镜头仨摄影师,但意见却高度统一:离近点!搭个肩吧,我们北方男的拍照必须搭肩!哎……好,茄子! 聒噪烘托着本就闷热的气氛,庄凡心擦擦汗,拍完从顾拙言的臂膀下走开几步,也没再问那张偷拍是什么情况。 时间不多了,五个人搭两辆车到机场,换好登机牌,几个人走到安检的队伍外停下,看样子是要道别。 谁知连奕铭指指不远处的超市:“拙言,能不能给我们买点特产带回去?” 顾拙言说:“候机大厅更多。” 陆文恨道:“再见不知什么时候,你给兄弟们花点钱怎么了?!” 顾拙言没办法,转身去为兄弟们花钱,庄凡心想着,有些特产并不地道,他陪着一起去买吧,结果刚迈出步子便被陆文拉住。 眨眼间,连奕铭、陆文和苏望包围住庄凡心,还都笑眯眯的。庄凡心窘促起来,他一早就觉得这仨人不正常,现在就这般架势,到底什么意思? “友邻,冒昧地问一句。”谁料好温柔,苏望问,“你有女朋友吗?” 庄凡心回答:“还没有。” 陆文又问:“那想不想有呢,内心渴望吗?” 庄凡心呆愣愣的:“不太渴望……” 连奕铭挤开那二人,说:“顾拙言也没有,其实男生才最懂男生,女朋友什么的没必要嘛。”他伸手捉住庄凡心的双肩,“他送你球鞋、陪你理发、存你照片,可见心里很喜欢你。” “他人很好,”庄凡心礼貌道,“我也挺喜欢他的,还有小妹。” 苏望说:“你喜欢那丫头片子干吗?大可不必。心,拙言在这边很孤单,多少个夜晚都是咬着被角才熬过去的,你多陪陪他好吗?” 连奕铭补充:“他不太善于表达,你多关心他,他会用实际行动回答你的。总之你多费心,在家靠父母,在榕城就靠你了!” 话都被别人说了,陆文道:“谢谢了!” 几番对话结束,庄凡心不禁为这几个男生的友情感动,但感动中又有一些迷茫,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顾拙言拎着三大包特产回来,一人塞一包,没等说话已经没时间了。无法煽情离别,那就简简单单地拥抱吧。 连奕铭率先走近拥抱,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 苏望第二个,小声道:“等你回去。” 陆文最后,带着虚假的哭腔:“小邻居真不错,搞吧!” 三个人挥挥手,后退几步排队安检去了,陆续看不见人影。顾拙言和庄凡心在原地停留片刻也准备回家,顾拙言知道把他支走时,那仨人一定对庄凡心进行了情感渲染。 他开口扮斯文:“陆文他们没什么好德行,教养也一般,如果他们冒犯到你的话,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庄凡心连忙否认:“他们人很好,欢迎他们下次再来玩儿。” 两个人穿过机场大厅,很多陌生人在离别,他们刚刚也经历过。快看到机场玻璃门外的阳光时,顾拙言忽然问:“如果没有大雨,像这样的艳阳天,我走的时候你会不会来送我?” 庄凡心有一丝迟疑,他偶尔会忘记顾拙言只在榕城待一年的事实。 “那当然。”他用玩笑掩盖遗憾,“到时候也拥抱一个。” 顾拙言迈一大步,拦在庄凡心身前张开手臂,微微俯身将对方抱住。蹭着他腮边的发丝很软,掌下的身躯有点硌手,能听见庄凡心起起伏伏的呼吸。 “干什么……” 顾拙言像一头温柔的大尾巴狼:“我先练练。” 第 13 章 闹钟一响,庄凡心从被窝里探出手拍停,眼皮压根儿就没睁开,他咕哝一声继续睡,枕头边的手机蹦来一条消息。 “一起走,门口见。”顾拙言发来的。 庄凡心迷瞪地坐起身,瞧一眼明亮的窗外,想起今天开学报到。他磨磨蹭蹭地冲凉穿校服,没时间吃早饭了,直接背上书包出了门。 那辆单车停在大门边,庄凡心走近探头一瞧,见顾拙言已经等在门口,他征求意见道:“我骑车载你?” 今天顾宝言也开学,薛茂琛带着孩子开越野车走了,家里不剩别的代步工具。顾拙言瞧瞧那细胳膊细腿,拒绝道:“打车吧。” 庄凡心无所谓,把车钥匙往车筐一扔,出门和顾拙言往外走。没出太阳,天气湿漉漉的闷热,感觉憋着场风雨。 打上车,周一早晨难免拥堵,磨得人没了性子。庄凡心扭脸看看顾拙言,对方穿着那件白色的网球衫,肩膀平直宽阔,脖颈修长,坐着时屈起两条长腿,校服的运动裤有点够不着脚踝。 估计他的目光有点水灵灵,又有点火辣辣,顾拙言回视:“怎么了,同学?” 庄凡心夸道:“你的校服好新。” 看半天就看出个校服好新?顾拙言无意探究,但时刻提醒自己注意温柔体贴,他抬手将庄凡心后颈处的衣领抻平,说:“另一件红色的送你吧,一样新。” 庄凡心不稀罕:“我才不要,你的号那么大。” 怎么老被拒绝,顾拙言不气馁地哄道:“等你长高点就合适了。” 庄凡心心烦地把脸扭一边,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有一年他就成人了,连虚报的两厘米能不能长上都不确定。他考虑着,要不改天去医院测测骨龄? 唉……青少年测骨龄,中年人看脱发,是最可怜的了。 车内气氛不尴不尬的,顾拙言没招儿,索性闭嘴当一个沉默寡言的帅哥。突然庄凡心的手机狂响,他掏出来一看,班主任刚刚在群里叮嘱大家,校服校卡,暑假作业,准时到校,后面跟着一堆同学的回复。 紧接着,班主任又发一条通知:本学期我班加入一名转学生。 由于庄凡心提前泄密,一众男生几乎没有反应,只有班长虚伪地发一个“鼓掌”,庄凡心举着手机给顾拙言看,说:“夏老师给你官宣了。” “嗯。”顾拙言吭一声,反应比较平淡。 庄凡心憋不住话:“其实我之前告诉班里的男生了。”他想起当时大家的反应,忍不住笑道,“他们都希望是女生,哈哈。” 看顾拙言依然不咸不淡,身为当事人却仿佛事不关己,庄凡心推推对方的手臂:“转学生,你能不能给点反应啊?” 顾拙言配合道:“wow。” 沃你个头……庄凡心无奈了,又把脸扭回去看风景。顾拙言也扭脸看向车窗外,没那么堵了,路上掠过许多学生的身影。 半晌,他忽然问:“那你希望是女生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庄凡心觉得顾拙言是不经意问的,但又好像有些认真。“我没有。”他答,“而且我本来就知道你是男生。” 七点半准时到校,顾拙言和庄凡心随着人潮进去,一个去办公楼找老师,一个去理科楼的教室。 他们在甬道上暂时分手,庄凡心说:“那我在班里等你。” 顾拙言往办公楼走,周遭都是年纪相仿的高中生,一个暑假再见免不了吵嚷打闹,那些陌生的笑脸与他一路擦肩。这里的人、教室、图书馆,甚至是课本、甬道旁的一棵树,于他而言都无比的陌生。 但唯独有一个庄凡心,提前陪他考试,路上夸他校服崭新,在一切一切的陌生与未知中,亲切又熟稔地说,在教室里等他。 他走得快了一些。 整栋理科教学楼又吵又乱,高二三班也不例外,在走廊尽头都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突然,庄凡心背着书包冲进来,喊道:“夏老师来了!” 所有人同时一惊,兵荒马乱地扑到自己的座位上装蒜,打开书,眼神做贼似的瞥向门口。十几秒钟过去,门前安静空荡,再一瞧庄凡心,那倒霉玩意儿捂着脸笑得发抖。 大家怒不可遏,杀过去将庄凡心的小身板按趴在桌面上,拉扯校服,把那一头柔顺的毛揉搓得好像触电。 这时又嚷嚷着冲进来一人,是齐楠:“一楠今日开学打八折,美不美妙!” 庄凡心听见哼哼道:“别打广告了……先救我……” 齐楠定睛一瞧:“我靠,你们对我的小同桌干吗?!” 大家异口同声:“施暴!” 齐楠气道:“为什么不等我来了一起!” 教室比之前更乱,男女生无阵营混战,碰得桌椅歪三扭四,庄凡心趴在桌上喘了好一会儿工夫,被欺负得都出汗了。 等大家闹得累了,安生些,庄凡心顶着一头绒绒的乱毛说:“交英语作业,没写完的赶紧补一下噢。” 各科课代表都扯开嗓子收作业,跟收废品差不多,庄凡心默默做家政,将窗边放卷子的桌椅搬到最后一排,然后用抹布来来回回擦洗干净,到时候顾拙言直接坐就行。 同学们陆续到了,早读铃声一响大家自觉地回座位,生活委员领杂物回来,扬言班主任正带着转学生徐徐靠近,这次消息是真的。 “转学生帅吗?”有人问。 生活委员猛点头:“帅啊!” “比庄凡心好看?” “比庄凡心man啊!” 庄凡心竖起耳朵,听到回答后十分羞恼,但公民有言论自由,他便警告道:“你们小点声,别让我听见!”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全班同学顿时噤声,庄凡心的面前搁着一摞英语作业,他双臂环抱住,下巴枕着,以一副老实听话的模样坐好。 夏维环顾一圈清点人数,哪一排桌子没对齐,角落的哪个拖布没放好,再挑挑刺。没什么问题了,他清清嗓子:“升入高二了,咱们理科三班要加入一名新同学,现在请新来的同学亮个相,和大家认识一下。” 顾拙言在门口立着,夏维说完他听见热烈的鼓掌声,还有一阵阵欢呼,走入教室的那一刻有种登上春节晚会大舞台的错觉。 他迈上讲台,正面迎接全班四十多双眼睛投来的目光,被注视打量,从头到脚地接受扫描。 齐楠碰碰庄凡心:“他帅还是我帅?” 庄凡心说:“有些人你不必等,有些问题也不必问。” 一般老师站在讲台上,下面谁说话都能发现,顾拙言此刻敏锐地发现庄凡心和齐楠的动静。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最终停在庄凡心身上,第三排,发色比别人浅些,手臂比别人的细一圈,正偷偷摸摸地讲话。 庄凡心说完抬头,对上顾拙言望来的目光,有点严肃,甚至是有点冷。他误以为顾拙言紧张,于是伸出两根食指戳在嘴角,轻轻往上一推。 顾拙言看懂,然后慢慢地笑了。 他开口:“我是顾拙言,很高兴进入三班。” 全班静待片刻,才确认自我介绍已经结束,夏维说:“别不好意思,再详细点,让同学们多了解了解你。” 顾拙言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手机号码,粉笔往盒里一丢,矜持又老派地说:“敬请惠存,有事儿联系。” 大家纷纷记下号码,这间隙,夏维问:“其他方面呢,都可以和大家说说,比如你有什么擅长的?” 这种问题一般出现在入学调查卷里,是对学生的科目兴趣、竞赛方向、文体活动等方面有个了解。顾拙言心想,擅长什么?回答学习显得书呆子,击剑?好久没练了,乐器,万一以后文艺汇演喊他表演节目怎么办。 考虑后,他回答个最无关痛痒的:“我特别擅长抓娃娃。” 大家出乎意料,夏维问:“是从娃娃机里抓娃娃么?” “是。”顾拙言说,“一抓一个准儿。” 大小伙子擅长那个,刻板印象也好,气质不搭也罢,反正夏维很好奇:“为什么会擅长抓娃娃?经常抓?” 顾拙言笑笑:“给小姑娘抓得多了,就擅长了。” 下面的男生压抑不住兴奋,齐楠歪头靠住庄凡心,有些心神荡漾地说:“哎,怎么没有小姑娘让我抓呢?” 没等庄凡心说话,夏维先出声敲边鼓,大意是现阶段学业要紧,不提倡恋爱。顾拙言走下讲台,经过庄凡心时忍不住手欠,抬手碰了一下人家的发梢,谁料庄凡心也候着他,在他大腿外侧猛戳了一指头。 九点钟开始大扫除,老师走后所有人自觉去打扫,各科课代表收齐作业送到教室,庄凡心是英语课代表,就他呆着没动。 顾拙言将新领的教辅资料放进桌兜里,一抬头,瞥见庄凡心拧巴着身子。 “同桌。”庄凡心解开第一颗纽扣,“让你看个好东西。” 齐楠慌着补英语作文,敷衍道:“干吗啊,换手机了?”飞快地看一眼,见庄凡心解开三颗纽扣,露出一小片洁白的胸膛,“我靠,你那么热吗?” 庄凡心神秘地勾勾手:“过来过来!” 顾拙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知道,庄凡心在显摆文身,如同扯开衣服凑近给他看一样,此刻解开扣子给齐楠欣赏。 他就这般相隔三四排距离看着那二人,靠着椅背,指间翻来覆去地把玩一支水笔。只见齐楠靠近庄凡心,头抵住庄凡心的颈,脸几乎埋在庄凡心的颈窝,目光自然是朝校服下的肩膀窥探。 “怎么样?”庄凡心得意地问,“好看吧?” 齐楠反问:“不是贴的吧?” “当然不是!” “疼不疼?” “不疼不疼。” 两个人叽叽咕咕,咔哒,顾拙言褪下笔帽。他想,就那么一颗小小的心,看三秒钟都多余。如此想着,不禁弹指一挥,笔帽不偏不倚地打在齐楠的后脑勺上。 “哎呀,谁啊!”齐楠大叫,和庄凡心一起举目四顾。 顾拙言偏头望向窗外,假装风景这边独好。 时间紧迫,齐楠继续补作文,庄凡心在一旁等着。他从座位下捡起那个笔帽,黑色的,粘着一颗星星的滴胶贴纸,记得顾宝言曾在额头贴过。 嗡,顾拙言掏出振动一声的手机,打开是一条短信。 庄凡心:“你干吗砸我同桌?” 顾拙言:“不高兴?” 庄凡心:“下次约我一起!” 第 14 章 齐楠龙飞凤舞地写着,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上次你去一楠走得太急,我妈让我把两百块钱还给你。” 庄凡心早把这茬忘了,那天他答应请客,结果却是顾拙言扔下钱走了,况且两块蛋糕根本不到两百块。他摊开手:“钱呢?” “改天再还。”齐楠嘿嘿一笑,“我充游戏了。” 庄凡心狠捶对方几拳,从钱包抽出二百走向顾拙言的座位,他停在桌旁,左手攥着笔帽右手攥着钞票,问:“坐在这儿还习惯吗?” 顾拙言答:“挺好的,谢谢你给我擦桌子。”桌面有一层浅浅的水痕,很清亮,想必擦了好几遍。 “不客气。”庄凡心伸出两个拳头,“你猜哪只手里有笔帽?” 幼稚得像逗小孩儿,顾拙言敲一下左手:“这个。” 一翻,手心里躺着那只笔帽,庄凡心将右手也摊开,恭喜道:“猜对了,奖金两百元。”他看顾拙言不碰那钱,便塞进对方的笔袋,“那天吃蛋糕的钱,收着。” 恰好齐楠补完作文,作业收齐了,庄凡心抱着一大摞练习册朝外走,顾拙言起身追过去,二话不说抢走一大半。 “我帮你抱。”顾拙言说。他经过思考总结,认为快速高效地追求一个人不外乎这几点——夸奖他,帮他干活儿,送他礼物。 当然前提是你长得还行,丑的话还是建议暗恋。 两个人走出教室,一前一后沿着走廊的墙根儿慢行,作业送到办公室,回去的路上庄凡心告诉顾拙言各科老师的脾气秉性。 顾拙言听得不太认真,他在琢磨别的,为了增加二人之间的亲密度,应该多接触才行。既然这样,他想陪庄凡心一起上下学,据民间野数据统计,许多高中生的恋情开始于搭伙上下学。 高中搭伙上下学,大学搭伙吃饭,毕业搭伙过日子。 身旁没反应,庄凡心问:“想什么呢?” 顾拙言说:“我想去买辆单车。” 庄凡心面上一喜,和他同行的同学不多,如果顾拙言买辆单车的话,以后上下学就有人作伴了。那表情正合顾拙言的意,他说:“就是不知道去哪儿买。” “我知道我知道。”庄凡心立刻上钩,“我陪你去啊。” 报到这天没什么事情,大扫除结束,班主任唠叨几句就放学了。班里一帮人去一楠享受八折优惠,庄凡心陪顾拙言直接奔了车行。 中午时分顾客不多,他们俩在单车区慢慢地转悠,眼都挑花了。庄凡心看一辆款式不错的,说:“那辆喜欢吗?骑一圈试试?” 顾拙言一瞄:“颜色好丑。” 庄凡心又看别的:“那一辆怎么样?纯黑色的。” “车座设计得太低。”这一句还不够,顾拙言多说一句,“你骑倒差不多。” 说人不说短,庄凡心不乐意了,也不继续推荐。顾拙言恨自己老说实话,揽住庄凡心揉揉肩头,示好道:“都听你的,等会儿你让我选哪一辆,我马上付钱。” 庄凡心根本不信,进入下一区自行车收藏馆,陈列的都是老式的自行车,出售的新车也都依照老款的设计。 他瞧着新鲜,玩笑道:“那你买一辆这样的。” 顾拙言说:“行啊。” 庄凡心以为对方说笑而已,谁知顾拙言真的选一辆试骑,二八的,前面带大横梁,腿不够长都踩不住脚蹬子。 顾拙言骑一圈回来,单腿支着地面,说:“挺轻便的,就它吧。” 付完账,票据开好,这辆复古的自行车便归顾拙言所有。庄凡心有点晕乎,难以置信顾拙言真的买了这么一辆单车,离开车行到街面上,顾拙言跨上去,书包挂车把,再捏一捏清脆的车铃铛。 顾拙言问:“你坐横梁还是后座?” 坐横梁像什么样子……庄凡心坐到后面。 车轮很大,轻轻松松就超过其他行人,顾拙言被凉爽的风吹得心情颇好,说:“放首歌听听。” 他想着,应该放一首老歌,这车这么飒,适合听黑豹乐队的摇滚。 这时背后响起前奏,绵绵的,温柔得不像话,前奏结束唱起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顾拙言握着车把一晃:“你有事儿吗?” 音量不大,庄凡心举着手机:“电影《甜蜜蜜》你没看过吗?黎明载着张曼玉,骑的就是这种自行车。” 顾拙言不好意思承认没看过,只好屈服于邓丽君的歌声,此刻已经午后,折腾一遭还没吃午饭。途经一家麦当劳时他刹停在路边:“曼玉,饿吗?” 庄凡心早饭就没吃,早饿扁了。 两个人进去吃饭,这个时段人很少,点完餐在大片的空位中随便挑了一处。满满当当一餐盘,顾拙言喝口可乐,然后默默地吃巨无霸。 庄凡心一手甜筒,一手薯条,或者用薯条蘸冰淇淋。顾拙言瞧一眼,实施“帮他干活儿”,于是撕开一包番茄酱挤出来,说:“蘸吧。” 庄凡心摇摇头:“我不吃番茄酱。” 这家伙挑食,只是爱吃薯条却不爱吃番茄酱有点奇怪,顾拙言问:“为什么不吃?” 庄凡心咕哝道:“小时候特别爱吃,有一次开颜料盒,看红色颜料像番茄酱就尝了一口,后来就再也不想吃了。” 顾拙言笑道:“傻小孩儿。”说完一想,帮他干活儿行不通,那夸奖他,“……你真可爱。” 庄凡心害臊地啃辣翅,假装没有听见。安静地咀嚼片刻,他时不时抬眼看看顾拙言的笑容,当顾拙言望来之际,又倏地将眼睛垂下。 如此几个来回,顾拙言想不察觉都难,不过双手占着,只好在桌下踢踢庄凡心的脚。庄凡心一惊,活像被揪住尾巴的猫狗,着急道:“这双鞋不许踩!” 顾拙言侧身一瞧,是他送的那双,于是变本加厉又去招惹,嘴上说:“没事儿,踩坏了再给你买。” 庄凡心吸一口可乐,把双脚缩在椅子下,抬眼含着不忿瞪过去,顾拙言接住这一眼,目光相对,他挑明了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他很好奇,因为他判断不出庄凡心想说什么,庄凡心此刻的眼神、表情,透着一股试探的味道,而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试探。 顾拙言觉得,朋友之间没必要那样,除非涉及隐私。 庄凡心擦擦嘴,有点郑重地问:“你的心情变好了吗?” 顾拙言纳闷儿:“我的心情本来就不坏啊。” 庄凡心说:“我是指你来榕城这段日子。我知道,你当初来这里是不情愿的,经过这一段时间,想知道你有没有情愿一点?” 这个问题顾士伯没有问,薛曼姿也没有问,顾拙言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仅仅认识一个多月的庄凡心会惦记着问一问他,心情有没有变好一点。 他发自真心地答:“我现在很喜欢这儿。” 庄凡心松一口气:“今天开学了,相当于你暂时在榕城安定下来。”他停顿一下,语气变得相当温柔,“忘记来之前的不愉快吧。” 顾拙言一愣:“不愉快?” “其实。”庄凡心说,“我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了。” 陡地,顾拙言的脑海一片空白,庄凡心知道原因?知道他激情出柜轰动全校父子反目然后被发配到这个……绿化很牛逼的地方? 庄凡心怎么会知道?! 那天在机场,莫非是连奕铭那三个孙子透露的? 顾拙言惊愕地看着庄凡心,庄凡心平静又温和地看着他。 其实庄凡心一早就看出来,顾拙言不情愿来这里,所以刚来时冷冰冰的。那次在一楠喝东西,顾拙言接电话时提及原来的学校,以及他对父母表现出的态度,更加验证庄凡心的想法。 他基本肯定顾拙言是被父母强制送来榕城,但他当时不明白,什么样的矛盾要跨城市转学这么严重? 除非,在原来的学校已经无法安心学习。 庄凡心甚至假设几点。一,顾拙言遭受校园暴力,但很快否认,他看这人的成绩、外貌,做校园明星还差不多。二,顾拙言犯错被开除,但转学去别的学校就好,不至于去别的城市。三,顾拙言早恋,家长强制分手。 思来想去,庄凡心认为顾拙言是因为恋爱问题被父母送来榕城,和女朋友被迫分手异地,那家庭矛盾也解释得通了。 那天在机场,连奕铭等人对他说了一些话,“女朋友什么的没必要”,并嘱托他和顾拙言好好相处。他当时觉得不对劲,后来才想明白,是因为顾拙言失恋受伤,连奕铭他们让他作为朋友多加安慰。 庄凡心一点点验证自己的猜测,直到今天顾拙言做自我介绍,他终于确定。 擅长抓娃娃是因为给小姑娘抓得多了,想必没少给女朋友抓娃娃。 庄凡心无意揭对方的痛处,只是想安慰:“你没有错,虽然我们这个年纪容易冲动,但只要不违背自己的内心就好。” 顾拙言喉结滚动,看来自己那点事儿庄凡心真的知道了。他当时公开出柜的确有点冲动,却也的确顺应内心的想法,所以一直不曾后悔。 看他不吭声,庄凡心又说:“你爸妈不能接受,对吗?” “……对。”顾拙言难得有一丢丢发懵。 “其实许多家长都不能接受。”庄凡心像是哄人,“就……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吧。” 这些道理顾拙言都懂,他也不需要什么安慰,此时此刻他更想知道,庄凡心了解他的性取向之后会如何看待他?如果心生抵触的话,他就及时止损不追求了,免得自讨没趣。 顾拙言不喜欢拖泥带水,利落地问:“既然你知道了,那你怎么看我?” “和之前一样啊。”庄凡心真诚中带着点意外,“你没有问题,也没有错,我送你画的时候说过,希望将来你能牵喜欢的人的手,我的祝福不变。” 顾拙言的心内一片柔软,心中吊起的石头也缓缓降落到安全地带,这是几个月来他听到最动人的一段话。 半晌,他怕自己显得矫情,生硬地说:“赶紧吃,薯条都软了。” 庄凡心吃得慢条斯理,体贴过后有点八卦,他不禁思考顾拙言和女朋友真的分手了吗?还是暗度陈仓般搞异地恋呢? “那个,”他小声问,“你现在是单身吗?” 顾拙言倏地看来:“我是啊。” 庄凡心想,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祝愿对方早日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吧。 直到骑车回家,顾拙言始终恍恍惚惚,庄凡心抵着他的后背打盹儿,他都觉不出热。到家后,庄凡心下车进门,他连“再见”也忘了说。 顾拙言到家听见狗叫声才清醒些,拎着书包上楼,被顾宝言尾随到卧室。 “哥,姥爷接我放学,我们去逛街了!” “噢。” “我们还看电影了,爸爸妈妈总没时间带我看。” 顾拙言往床上一仰,双眼盯着吊灯,脑中全是庄凡心安慰他的模样……这时顾宝言晃他的肩:“哥,姥爷不会抓娃娃,你改天带我去吧?” 顾拙言敷衍地应一声,抓什么娃娃,他有点抓瞎。 第 15 章 顾拙言失眠了。 时隔一个月,和初来榕城的那晚一样,怎么都睡不着。凌晨一点,他在床上翻覆几个来回后坐起身,去厨房倒一杯牛奶喝下,喝完一刷牙,被口中薄荷味儿弄得更加清醒。 薄荷,抹茶,还有什么金桔,顾拙言想起庄凡心吃的那块蛋糕。 确切地说,他其实在想庄凡心,今晚一直在想。 顾拙言为自己叹口气,也不开灯,摸着黑去阳台上吹风。他坐在藤编的摇椅上随着夜风晃悠,头绪本就理不顺,这下更是如同乱麻。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庄凡心知道了他的性取向。 顾拙言连公开出柜都敢,也不怕多一个人知道,但他没想过庄凡心会这么快知道。他设想的是,关系足够亲近,他追求的效果足够显著时,自己端着好看的姿态表明。 本想有款有派的,谁料没赶上趟,吃着垃圾食品就曝光了。 顾拙言不能闭眼,一闭眼都是庄凡心的那张脸蛋儿,冲他乐的,安慰他的,一帧接着一帧犹如一场演不完的电影。 可他看别的电影会犯困,看庄凡心演的这部却无法入眠。 顾拙言拿起手机,不过无聊之举,但动作比大脑快一步,径自点开了庄凡心的头像。夜这么深,对方大概率已经休息,他自然不会发消息打扰。 透着光的屏幕招来几只飞虫,顾拙言也不管,又点进庄凡心的相册,怪不得说他发的照片多,庄凡心的朋友圈内容寥寥,每一张照片甚至间隔数月。 他浏览着,最新一张照片仍是“交易现场”那张,往前翻,上一张貌似是一间画室,发布时间是暑假初期。不错的艺术展,写生时被风吹跑的太阳帽,报废的心爱笔刷……这些构成了庄凡心的朋友圈。 除此之外,庄凡心还会发一些无配图的纯文字。今天一号线的空调坏了,大家坐公交吧!准备戒薯片,我妈老说我。丢失一盒红色颜料,谁捡到不必联系我,我又买了一盒。替朋友打个广告,一楠时光新品尝鲜,超级好吃的蛋糕呀! 没有故作高深的矫情话,也没有抱怨的丧气话,每一条都真实又生动。顾拙言细细地看,一点点加深对庄凡心的了解,时而开朗天真,时而温柔仔细,还有一双浪漫的、有艺术滤镜的眼睛。 顾拙言不得不承认,除了挑食,他没发觉庄凡心有哪里不好。就算是挑食,反正也不用他做饭。 顾拙言悄么声地琢磨,那庄凡心的性取向是什么? 有的人确定自己喜欢男人或女人,比如他,也有些没喜欢过人的,在心动之前也许不清楚自己的取向。 庄凡心是喜欢男人,女人,还是懵懂未知? 顾拙言陷入思考,他都没想过为什么要思考这个问题,夜空中卷过一道雷,憋闷一整天的风雨终于到来。他醒过神,起身回卧室,伴着雨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场雨下到清晨才停,雨后的榕城到处都是新绿,空气清新得不像话。顾拙言晚睡晚起,原本做好迟到的准备,结果庄凡心等着他一起上学。 大门外,庄凡心穿着一件大衣式的雨衣,明黄色,像小学生过马路时的安全服。他已经等了十分钟,赵见秋给他做的三明治都快吃完了。 顾拙言推车出来,说:“走吧。” 庄凡心道:“你怎么上学第一天就赖床?” 顾拙言心说,没怎么,想你想的。他几乎没看庄凡心的眼睛,原本以为睡醒之后会敞亮点,谁知一碰上还是有些心神不定。 “吃饭了吗?”庄凡心问。 顾拙言说:“没来及。” 三明治还剩一大口,有鸡蛋有虾仁,都是饱腹感强的食物,庄凡心走近递上,说:“你垫垫吧,到学校也没时间去食堂买了。” 顾拙言自己剩的都不吃,何况别人剩的,他不是嫌弃,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不能因为庄凡心长得好看就打破吧? 他握着车把搪塞道:“懒得占手,你吃吧。” 庄凡心“哎呀”一声,反正他占着手,便举起三明治喂到顾拙言的嘴边。顾拙言稍稍一怔,迟疑地张开嘴,将那一大口三明治吃了进去,怪好吃的…… 等顾拙言回过神来,庄凡心已经骑上单车出发。 顾拙言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眼神尾随庄凡心圆圆的后脑勺,往下稍移,看见庄凡心雨衣背后的红色标语。 ——雨天路滑,请保持车距。 庄凡心曾在雨天被追尾,后来庄显炀便在他的雨衣背后留下墨宝,望广大马路杀手给他儿子一条生路。 顾拙言追上那身影,偏头一瞄,见雨衣帽子遮挡住庄凡心的侧脸,只露出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儿,一旦遇上红灯,还有微微噘起来的嘴。 是吃人家的嘴短么?怎么觉得那么可爱? 他们运气不错,刚抵达学校,雨又零星地下起来。高中生活总是大同小异,本质区别不大,顾拙言也没什么无法适应。 他单独坐在最后一排,有兴趣就听两句,没意思就默默做竞赛题打发时间。偶尔一抬头,隔着几颗脑袋瞧见庄凡心那颗,或仰着看黑板,或低着记笔记,都挺乖巧。 等到第四节课,那颗脑袋不安分了,扭向左边和齐楠说几句小话,扭向右边隔着过道和班长做几个表情。 顾拙言活得像个监控,目光轻飘飘贴在庄凡心的后脑勺上,将其一切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这一节是班主任夏维的化学课,但就是天皇老子的课也抵不住临近中午的饥饿感,庄凡心看看手表,隔着过道和班长用唇语交流:“中午吃什么?” 班长说:“煲仔饭。” 庄凡心比个“ok”的手势,问:“腊味?” 班长摇摇头:“牛腩。” 庄凡心选不出自己吃什么,扭回去思考,正好老师扫一眼台下,带着警告意味轻咳一声。顾拙言还没来及收回目光,那搞小动作的逃过一劫,他这冷眼旁观的却被逮个正着。 “顾拙言。”夏维点名,“不看题在想什么?” 刷的,大半同学回头看来,顾拙言简直怀疑这些人等着机会想瞧他一眼。他平静地答:“在想中午吃什么。” 有人偷笑,夏维问:“想出来没有?” 顾拙言说:“吃煲仔饭吧。” 庄凡心的背影一僵,因心虚闹个脸红,等夏维警告之后继续讲题,他偷偷扭脸望向最后一排。凑巧,顾拙言候着他一般,抿着唇朝他抬了抬眉毛。 中午他们一起吃饭,飘着小雨,操场和花园都无法待人,午休只能窝在教室。庄凡心挪到齐楠的位置上,腿搭着二人的椅子,背靠墙看那本推理小说。 又死一人,泡温泉的时候死的。 但浴衣不见了。 庄凡心想起裴知送他的那件浴衣,居然还没穿过,一抬眼看着双脚,今天下雨,顾拙言送他的那双球鞋也没穿。 他扭头看人家:“打扰一下。” 顾拙言正准备眯一会儿:“您说。” 庄凡心小声问:“我送你的内裤,你穿过吗?” 三十块四条的玩意儿,顾拙言怕穿了不利于身体发育,但好歹是他主动要求买的,于是避重就轻道:“怎么了,你想看看?” “谁想看啊。”庄凡心用书挡着下半张脸,“穿着舒服吗?” 顾拙言说:“……舒服。” 他有点怵庄凡心,这人瞧着纯天然无公害,一张嘴不是直击你的性取向,就是采访你的内裤舒服与否,叫人没一点隐私被保护的安全感。 不过……挺刺激的。 顾拙言赶紧趴桌上睡了,免得等会儿庄凡心问他更深入的问题。 这场雨缠绵一天,多少人盼着放学前能停,偏偏在晚自习的时候下得更欢。快打铃时,庄凡心抱来英语卷子分发,瘦条条一个人,在过道之间东奔西跑。 他走到讲台上,说:“我把听力资料发到班级邮箱了,记得听噢。” “什么时候发的?”大家立刻反应,“上课玩手机!” 庄凡心笑着跑下台,正好铃声响起,班里顿时乱哄哄地吵着放学。他收拾好书包和顾拙言一起走,独行一学年,终于也是有伴儿的人了。 刚离开教学楼,庄显炀的短信就到了,叫庄凡心打车回家。庄凡心犹犹豫豫到车库,顾拙言买单车为了和他一起走,结果第一天他就打车,不太好吧? 这工夫顾拙言已经推车出来,心里盘算着,骑车同行是为了增加亲密度,庄凡心要是打车走了,他跟谁亲密?跟自行车? 两个人走出天中大门,到街边,庄凡心傻站着没有招手,顾拙言跨上自行车,挂好书包问:“要不我载你?雨下大了你再打车?” 庄凡心一听:“那我帮你撑伞!” 风雨飘飘,顾拙言骑着二八大杠载庄凡心回家,在人潮与车流中穿梭。庄凡心在后面高举雨伞,开始还算稳当,奈何细胳膊没什么劲儿,三五分钟后便忽高忽低。 迎面的雨挡不住,顾拙言揩一把脸上的雨水,反手将雨伞夺下。他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撑着雨伞,却骑得四平八稳。庄凡心抠着车座下的弹簧,手很冷,光不溜溜的抓不紧,偶尔要扶一下顾拙言的腰侧。 顾拙言被碰了几下,说:“你抓好我。” 庄凡心道:“我怕雨衣把你衣服蹭湿。” 顾拙言没回话,骤然加速,庄凡心惊呼一声扶住他的腰,蹭湿已成必然。不单是侧面,这阵雨越下越大,正面被打湿也是迟早的事。 走到半路,天仿佛漏了。 红灯,顾拙言靠边停下,顾不上什么亲密度了,他回头说:“雨太大了,你现在打车回去吧。” 这岂非有难不同当?庄凡心故意问:“你是不是骑不动了?” 顾拙言道:“我怕你着凉。” 庄凡心下车站在道牙子边,探手在顾拙言的胳膊上一摸,湿淋淋的,却担心他这穿雨衣的着凉。他靠近挤在伞下,拉开雨衣的拉链,说:“可我想和你一起走。” 庄凡心脱下雨衣,顿时让风雨扑得一抖,他将雨衣从正面给顾拙言套上,自己夺过雨伞坐在后面,遮挡住自己和顾拙言的后背。 “别闹了,你这样肯定会感冒——” 不待顾拙言说完,庄凡心打断:“我有办法,绿灯了,快走!” 红灯变绿,顾拙言蹬车穿过十字路口,路灯下能看见密集的雨线。身前的雨衣遮风保暖,他偏头问:“你冷不冷?” 庄凡心答:“不冷,我有办法。” 顾拙言哪儿信:“你能有什么——” 倏地,他的上衣被从后掀开,紧接着后背被一片微凉的肌肤贴住。他未说完的话凝固在喉间,整个人愣起来,数秒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庄凡心钻进了顾拙言的衣服里,一只手臂从衣服下摩挲过去,环住顾拙言的腰身。他的脸颊贴着顾拙言的后背,手掌按着顾拙言的腹肌,一点都不冷了。 顾拙言身体僵直,甚至能感受到庄凡心呼出的气息。 他拨动车铃,却像是掩耳盗铃,根本掩盖不住怦怦的心跳声。 第 16 章 顾拙言不知道怎么骑回家的,但他知道今夜又要失眠。 敲门声响起,胡姐煮了姜汤端来,趁顾拙言喝汤的工夫将淋湿的衣裤敛走,同时把另一身干净的校服备好。 顾拙言瞄一眼那件红色的校服上衣,不太想穿。胡姐看穿他,笑道:“红色很精神呀,庄家小孩经常穿着,我看很好看嘛。” 顾拙言想到庄家小孩儿,端碗喝汤,把眼底的一点波动用碗沿儿遮住。这汤姜味儿很浓,又烫,一路烧燎地滚到胃里。 胡姐叮嘱:“头发要吹干的,不然会感冒。” “知道了。”顾拙言敷衍地答应,等胡姐离开却迟迟没有动弹。外面的雨仍在下,他隔着玻璃望向潮湿的露台,感觉自己还骑车穿梭在马路上。 庄凡心钻进他的衣服里…… 那种触感,无论是贴着后背的脸颊,还是搂着腹部的手掌,顾拙言都记忆分明。在巷中分别时,庄凡心离开他的身躯,也许是那一刻灌入的冷风作祟,他竟然感觉空落落的。 顾拙言不吹头发不写作业,靠着床头撒癔症,这种天气是天赐良机,他应该好好关心对方一番。然而手机拿起放下,他却举棋不定。 忽然的来电铃声叫他回神,联系人显示“庄凡心”,像抓包似的。 印象中,他们交换号码后时常发信息,或者评论照片,但仅有一次通话。顾拙言撂下独自愣神的状态,藏起怦怦乱蹦的心脏,先装蒜再说。 “喂?”他按下接听懒洋洋地开口,“有事儿吗?” 庄凡心说:“没什么事儿,就是你淋湿了,小心感冒。”停顿一瞬间,又一口气补充道,“洗个热水澡,煮点姜汤喝,写作业的时候穿件外套,晚上早点休息。” 顾拙言听见纸张摩擦的声响,难道这一条条叮嘱是提前列好的?他不确定地诈一诈:“别看小抄了。” 手机里一愣,庄凡心窘窘的:“你怎么知道……” 这些都是赵见秋叮嘱他的,他用笔记下来,然后打电话转述给顾拙言。本来觉得自己好聪明,没想到直接就被发现了。 顾拙言心头发暖,不知是那碗姜汤的功效,还是因为庄凡心的惦念。“那你呢?”他反过来问,“有没有洗热水澡?” 庄凡心说:“洗了,我刚吃完晚饭。” 顾拙言又问:“那有没有喝姜汤?” 那倒没有,庄凡心不喜欢姜味儿,他泡了一杯热牛奶,此刻端着去书房写作业。他一边和顾拙言讲话一边打开电脑,登录班级邮箱一看,听力材料的下载次数竟还是个位数。 “对了,明天我爸送我。”庄凡心说,“你呢?” 路上积水不浅,顾拙言道:“司机送,或者打车。” 庄凡心说:“下雨天不好打车,司机还要送小妹,要不你和我一起?”他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这个,人家风里雨里载他一路,他心里过意不去。 顾拙言猜得透,让对方安心:“行,明早见。” 没有其他事情要讲了,庄凡心预约的网课也即将开始,双方便说了“再见”。马上挂断之际,庄凡心突然出声:“——等一下!” 就在这一刹那,顾拙言莫名忐忑起来,为什么要等一下?庄凡心还想要说什么?是否要说回家路上的举动,庄凡心是否和他一样心脏跳动得厉害? 顾拙言握紧手机,比奥斯卡影帝还会演波澜不惊。他端着平静又温柔的声调,问:“怎么了,你说。” 庄凡心说:“记得做英语听力,拜拜。” ……莫说怀疑人生,顾拙言怀疑宇宙地看看屏幕,确认庄凡心已经挂了。做英语听力,真他妈,一个破英语听力有什么好等一下的?! 顾拙言极其无语!然后听话地登录邮箱下载了。 这场雨时大时小,渐渐挥洒一夜,天亮时又变成毛毛细雨。 庄显炀开车送孩子上学,出门很早,预料到会堵在半路上。俩孩子坐在后排,顾拙言换上红□□球衫,庄凡心换上白□□球衫,与前一天正相反。 顾拙言始终没看庄凡心,他心里头装着个施工队,不看还好受些,否则一会儿大锤一会儿小锤,比传说中的小鹿乱撞可危险多了。 偏偏庄凡心往他这边靠,还主动问:“喝酸奶吗?我带了两瓶。” “不喝。”顾拙言故作冷淡,说完想起人家的爹还在呢,只好扭脸回视对方。他看庄凡心面皮白净,但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问:“昨晚几点睡的?” 庄凡心说:“听完网课再写作业,一点多才睡。” 顾拙言随口问:“什么网课?” “美术方面的,设计。”庄凡心吸溜一口酸奶,有点犯困,在堵车之中逐渐闭上了眼睛。偶一拐弯,因为惯性靠住顾拙言的肩膀。 顾拙言抿住唇,压抑着轻微上扬的嘴角,然后从庄凡心手里轻轻拿走酸奶,以防颠簸时被吸管扎到。庄凡心一觉睡到学校门口,顾拙言的手掌把酸奶都捂热了。 每逢雨天,学生们都光明正大地犯懒,昏昏沉沉上完前两节课,到大课间才稍微提起些劲头。 庄凡心闲得无聊,干脆讨债:“同桌,什么时候还我两百块?” 齐楠转移话题:“下节课是化学吧,我背背元素周期表。”他避而不谈,实在是因为囊中羞涩,没办法,为了治疗他重度氪金的病,他妈把他养得兜比脸还干净。 “背什么背。”庄凡心也不是真催账,话锋一转顿时苦口婆心,“同桌,你不要沉迷网络游戏啦, 你充值一次就是十杯奶茶,日积月累下去一套房就没了。” 齐楠最怕听人叨叨,他一把揽住庄凡心的脖子,悄声说:“我最近玩这个,让你看看。” 两人挤在一处低着头看手机,偷鸡摸狗中透出一丝浓情蜜意,庄凡心一瞧,居然是顾拙言带他玩儿的那个,因为太菜,他之后再也没登录过。 刚才还像个戒游大使,庄凡心快速变脸:“加我加我,我叫今天也很烦心。” 估计是喜形于色,班长隔着过道闻见兴奋的味道,凑来加入讨论。没一会儿,四面八方的男生纷纷凑来,各报名号,一通加好友。 顾拙言去了趟卫生间,走进教室就看见那一圈人,庄凡心被包围在里头,时不时飘出点笑声。他从旁边经过,犹如大神经过一群萌新,不留半点云彩。 手机在学校属于危险物,大家加完好友便收好,但还没闹够,仍聚在那儿聊天。庄凡心不坐直,软趴趴地仰起头,忽然呲眯一笑。 大伙盯着他,了解这是有什么好事要显摆。 庄凡心开始解纽扣:“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顾拙言抱胸靠着椅背,没想到一个齐楠过后还有这么多其他观众,可他却没那么多笔帽。眼瞧着庄凡心扒开衣领,露出锁骨,美滋滋地叫一圈人欣赏文身。他明白了,今天这拨赏完,没准明天又来那拨,全班谁也甭想错过。 恰逢这时候,班主任拿着化学书出现在门口,只要进入教室必定发现那帮人在聚众赏心。估计庄凡心的文身也瞒不住了。 顾拙言只要开口提醒,大家就散了。 但他没有出声,因为他想让这一拨成为最后一拨,想让庄凡心从此以后都系紧扣子、捂严实锁骨。 夏维走进教室,听见“哇塞”、“我靠”若干,循声接近第三排的人口密集区,背着手,充满好奇地说:“让我也看看呗。” 庄凡心一拧身子:“看吧!” 一圈人吓得吱哇乱叫,顿时作鸟兽散,庄凡心直接傻在那儿,衣衫不整地仰着脸和老师对视。夏维扫一眼那颗心,说:“你不单烫头,还文身?” 庄凡心软声道:“老师,我错了。” “你违反校规校纪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错没错?”夏维把书拍桌上,“站起来。” 庄凡心站起来,垂着头挨训,全班同学不敢出声地旁观,其他班的学生经过教室门口,也好奇地瞧上一眼。 直到打铃上课,夏维问:“用不用腾一节课让你展示?” 庄凡心飞快地摇摇头,别说展示,他以后连风纪扣也不解开了。开始上课,他蔫蔫儿地坐在位子上,塌着肩,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还可怜。 顾拙言在最后看得清楚,他有点后悔,作为一个丝毫无惧老师教训的人,对现状严重预估错误。 然而一节课结束,上午放学,午休过后,一直到晚自习开始,庄凡心这一整天再没笑过。课上安安静静地坐着,课间安安静静地趴着,谁叫都不挪窝。 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课间,教室没什么人,大家都去食堂或小卖部买吃的,庄凡心独自趴在桌上。顾拙言走过去,在庄凡心的椅子旁蹲下,隔着校服戳了戳庄凡心的肋骨。 庄凡心蹬蹬腿,声音很闷:“干吗啊。” 顾拙言说:“咱们也去买点吃的?” 庄凡心拒绝:“我不饿。” 顾拙言说:“我饿。” 庄凡心从书包里摸出一盒饼干:“吃去吧。” 顾拙言没招儿,捏住庄凡心的后颈被迫其抬头,看清那张脸上的委屈。他说:“挨训而已,既没罚写检查,也没让你把文身洗掉,甭郁闷了。” 庄凡心皱着脸:“我就是郁闷。” 咚,又趴下了。 顾拙言回座位上吃饼干,草莓夹心,齁甜,吃着吃着明白了。庄凡心如果单独挨骂也许没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被全班同学目睹,这是伤自尊了。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庄凡心在班里学习好,人缘好,今天这么一出叫他在同学间丢了面子,小男生很在意这个。 晚自习开始,所有人认真学习,教室里没有丁点杂音,毛毛雨仍下着,快放学时变大,仿佛掐着时间似的。 夏维坐在讲台后批作业,不用抬头监视,他亲自坐镇无人敢闹腾。最后一本批改完,夏维终于抬眼,同时被最后一排吸引目光。 “顾拙言……你在干什么?” 所有人回头往后看,只见窗边最后一桌,顾拙言慵懒地靠着窗,左手捧着语文书,右手打着雨伞。 没错,在室内打着一把雨伞。 他抬起头:“老师,我背课文。” 夏维见鬼似的:“你背什么课文要这么做作?!” 顾拙言沉声朗诵道:“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太他妈滑稽了,全班同学笑得东倒西歪,庄凡心扭头看着,撇一撇嘴角终究没有忍住,嗤嗤笑出了声。 夏维嘴角抽搐:“把伞收起来,好好写作业!” 顾拙言收起伞,教室内也逐渐恢复安静。庄凡心转回去继续做卷子,刚读完一道题,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了一下。 他偷偷拿出来看,是顾拙言发来的短信。 ——高兴点了吗? 第 17 章 庄凡心呆住,难道顾拙言刚才是为了逗他开心? 下课铃响了,周围的同学收拾书包离开教室,他装好手机,偷偷朝后望了一眼。顾拙言刚停笔,慢腾腾地折卷子,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走。 庄凡心也放慢动作,等教室没什么人之后才背着书包起身。他徘徊到顾拙言的桌旁,伸手抠桌角上的螺丝帽,抠不动,问:“饼干好吃吗?” 顾拙言说:“下次别买了,齁得慌。” “噢。”庄凡心应一声,脑中惦记着那条信息,“你自习课的时候是为了逗我高兴吗?” 顾拙言起身把椅子一推,没废什么话,拎上书包就往外走。他不想回答庄凡心的问题,哪怕回答之后庄凡心会感动,但他此刻就是死要面子。 庄凡心赶紧跟上,人家一米八多长腿阔步,他虚报的一米七五使劲倒腾,追到走廊,他卖乖似的打报告:“我现在高兴了!” 顾拙言嘴硬:“跟我没关系。” 庄凡心说:“有关系!”拐下楼梯,他追在人家屁股后面,“《雨巷》是高一的课文,你出洋相就是为了逗我高兴,你怎么——” 还没嘚啵完,顾拙言急刹车转过身,停在了台阶上。庄凡心措手不及,伸手扶住顾拙言的肩,缓缓把后半句吐出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顾拙言说:“我一点都不好。”他静静地看着庄凡心,“其实夏老师进教室的时候,我看见了。” 他在坦白,在招认,是因为他没有出声提醒才导致庄凡心的文身被发现,继而被当众训斥。他的确没有义务去提醒,但在班级同学间,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约定俗成,叫作“仗义”。 庄凡心显然没有料到,问:“为什么?” 顾拙言如实回答:“我不想让你孔雀开屏似的给别人看。” 庄凡心更迟疑,又问一遍:“为什么?” 顾拙言一股脑倒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看见你解扣就不乐意,扒领子更让我不舒坦,袒着肩膀给别人轮流参观,手欠的再伸指头摸摸,我看了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一旦开口就刹不住车,他攥住庄凡心搭在他肩上的手腕,连庄凡心一起骂:“你就那么捂不住?文一颗小小的心就让这个看那个看,要是文个青龙白虎你是不是成天光膀子到街上瞎转悠?不显摆你就难受?” 庄凡心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委屈道:“因为别人没有嘛……我就有点得意。” “你得意什么?”顾拙言气不打一处来,“你得一柜子奖杯不得意,英语考满分不得意,三两笔文个非主流的心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庄凡心睁大眼睛:“你才非主流!” 顾拙言的理智稍稍回笼,松开手,特别郁闷地呼一口气。他可以不坦白的,出洋相哄庄凡心高兴还可以顺势让庄凡心感动一波,怎么控制不住搞成了这样。 为了不让好感度跌太多,顾拙言在吐露真心之后力挽狂澜,昧着良心说:“主流审美不一定高级,非主流也不一定难看,对不对?” 庄凡心问:“那什么算主流文身?” 顾拙言想了想:“精忠报国。” 庄凡心哼哧笑出声,那他还是选择非主流吧。两个人在楼梯上磨蹭许久,小跑着离开学校,庄显炀在街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回家的路上依然坐在后排,庄凡心一言不发地望着挡风玻璃,其实仍未想明白顾拙言的话,他孔雀开屏,顾拙言为什么不高兴? 转念一想,顾拙言家境优越,从小拥有的东西就比别人多,但这文身却是他有,而顾拙言没有。 庄凡心恍然大悟,倾身小声说:“你是不是嫉妒我有文身?” 顾拙言一脸“什么玩意儿啊”,怕了,败下阵来:“就当我是吧。” 庄凡心又得意了,一边得意一边许诺道:“我改天带你去文一个,不疼。” 顾拙言含糊地“嗯”一声,有点头疼。庄凡心的心情愉快起来,课间没吃东西,现在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他问:“爸,晚饭吃什么?” 庄显炀看看外面的风雨,觉得凉,说:“要不在家吃牛肉火锅吧。” 庄凡心双手赞成,打回家询问需要买什么食材,顺路去一趟超市。庄显炀从后视镜看一眼顾拙言,主动问:“小顾,吃过这边的火锅么,不辣的。” 顾拙言回答:“还没有。” 庄显炀邀请道:“那去我们家吃晚饭吧,今天尝尝。” “谢谢叔叔,我回家吃吧。”顾拙言礼貌地拒绝,蹭车又蹭饭,他没那样的家教。可庄凡心靠来挤他,说:“去吧,我正好有题想问你。” 顾拙言分辨不出是真是假,只知道狭窄的车厢内很昏暗,闪过的霓虹灯光透进来照在庄凡心的脸上,对方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的心脏又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一声一声通过骨骼传到耳朵里,他生怕庄凡心也听见,便改口答应了。 半路雨停了,离家不远的位置有一间大型超市,需要买些东西。为节省时间,顾拙言和庄凡心去超市采购,庄显炀先回家和赵见秋准备火锅。 两个人推着购物车溜达,直接逛到冷柜区,庄凡心很有经验地在柜前挑选不同部位的牛肉。顾拙言推着车子在一边等,无聊中看见一对男女,挽着手,在讨论要哪一种牛排。 女生撒娇男生哄,大庭广众之下也十分腻歪。 他暗自感叹不公,异性恋的日子真好过。 庄凡心将几盒牛肉放进购物车,抬眸发现顾拙言正走神,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那一对黏糊的小情侣。 他顿时明白,顾拙言一定是想念分手的女朋友了。 庄凡心不知该如何安慰,又怕自己会说错话,于是走近对方,轻轻搂住了顾拙言的腰。顾拙言微微僵住,本来被异性恋搞得一身鸡皮疙瘩,怎么这没眼力见儿的也来添乱。 他偏头看着庄凡心,疑惑道:“有事儿?” 庄凡心摩挲那后背:“去那边买点丸子吧。” 两人挨得很近,确切地说是顾拙言被庄凡心搂着,一个一米八四的人被一个一米七五还是虚报的人搂着走路,不难受才怪。顾拙言抬手揽住庄凡心的肩,反客为主,稍一侧身仿佛把庄凡心搂在怀里。 各式丸子很多,售货员刚煮出一盘,热情地招呼顾客来品尝,刚才那一对小情侣又来了,男生用牙签扎一颗鱼丸,吹一吹喂给女生试吃。 顾拙言瞥一眼,心说你们有完没完。 庄凡心就是在后观察的黄雀,将顾拙言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猜测,也许顾拙言之前也曾和女朋友这样逛超市,你喂我我喂你的甜蜜。 他抬头小声说:“你别看他们了。” 顾拙言以为自己的目光太明显,便垂下眼睛。 庄凡心想起苏望他们在机场的嘱托,多陪陪顾拙言,顾拙言在榕城就靠他了。他既然答应就不能辜负,说:“你还有我啊。” 顾拙言心间一紧,庄凡心是什么意思?然而不待他追问,庄凡心已经扎起一颗鱼丸递到他嘴边,仿佛在模仿男朋友喂女朋友。 顾拙言心如鼓擂地咬下鱼丸,低着头一抬眼,正撞上庄凡心温柔疼惜的眼神。他一瞬间迷惑起来,方才的搂抱,此刻的投喂,还有那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庄凡心是否在暗示他什么? 明知他是gay,该知道过度的亲密会让人多想。 顾拙言已经控制不住地多想了。他强迫自己将情绪压下,继续逛,买了些青菜和零食便结账离开。一路踩过深深浅浅的积水,回到庄家,餐桌上的汤锅正冒着热气。 庄显炀和赵见秋在厨房里忙,庄凡心招待顾拙言洗手落座,等待的时间调一份酱汁。随着汤汁逐渐滚沸,所有食材备好,开饭。 有家长在氛围不同,庄显炀说:“凡心,你要招待客人。” 庄凡心知道,等第一片牛舌煮熟后夹给了顾拙言,顾拙言头一次吃这种火锅,清汤寡水的,但出乎意料的鲜美。 赵见秋问:“小顾,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家长都爱问这些问题,庄凡心自顾自地吃,没理会。顾拙言回答:“我爸妈一起工作,做房地产的。” 他答得笼统,赵见秋也不多问,又关心别的:“小顾,我觉得你的名字起得很好听,拙言,一般家长都希望小孩口齿伶俐,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庄凡心从碗里抬头,眨巴着大眼睛旁听,他也有点好奇。顾拙言失笑:“我这名儿是姥爷和爷爷一起取的。” “真的啊?”庄显炀说,“听说薛伯伯以前是大律师,为什么会起‘拙言’二字?” 顾拙言道:“我姥爷是律师,我爷爷是外交官,会四门语言,俩人半辈子都靠一张嘴跟人打交道。他们说人越会讲话,遇到的花样和陷阱越多,就给我起名‘拙言’了。” 赵见秋点点头,随口问的两个问题,听完答案知道顾拙言的家庭应该属于金字塔的上层。而那样的家庭,生活、教育,处处都享受最好的资源,怎么舍得把孩子单独送来其他城市。 她好奇道:“为什么会转学呢?” 庄凡心倏地哼一声,犹如喊停的裁判:“妈,你一直问,还让不让人家吃饭啊。” 赵见秋听出端倪,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是阿姨太唐突了。”她给顾拙言夹菜,“多吃点,尝尝吊龙。” 顾拙言用餐很愉快,庄显炀和赵见秋都是亲切的人,有分寸但无家长架子,什么都能聊,他也逐渐明白了庄凡心的性格为什么那么讨人喜欢。 “对了!”庄凡心突然说,“我的文身被老师发现了,今天挨训了。” 庄显炀幸灾乐祸:“文肩膀上也能发现?下次文屁股蛋儿上。” 庄凡心问:“那你说我文身算犯错吗?” “我认为不算。”庄显炀回答,“你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文身又不会伤害别人,所以不算犯错。” 庄凡心略加思考:“我想支配自己多要点零花钱,可行吗?” “不可行。”赵见秋说,“那样就伤害到我和你爸了。” 顾拙言边听边笑,从一开始正经和谐的话题到后来的小机灵,他都喜欢听。饱餐一顿后时间不早了,他道谢后回家,还被赵见秋塞了一瓶自己做的沙茶酱。 牛肉火锅很清淡,顾拙言回家后不急着洗澡,在雨后的露台上吹风。没安生多久,手机持续响起来,连奕铭那三个孙子冒泡了。 顾拙言躺在摇椅中翻看,刚开学几天,那仨人在商谈国庆节如何度过。十分钟后谈崩了,谁也不乐意妥协,就僵持着。 半晌,到底是苏望情商高,换个话题:“拙言,最近怎么样?” 顾拙言回:“挺好。” 连奕铭问:“咱姥爷和咱妹妹也挺好吧?” 顾拙言:“都挺好。” 陆文:“咱邻居也都好吧?” 话总能拐到歪处,顾拙言没搭理,然而沉默被当做心虚,那三个人趁机天马行空地谱写一曲金秋恋歌。 顾拙言盯着滚动的屏幕,脑海旋出逛超市的场景,庄凡心搂他的腰,抑或乖乖地被他搂着,喂他品尝鱼丸,仰着脸,温声说“你还有我啊”。 贴心小情儿都没这样的。 他当时不明白,现在似乎明白了。 庄凡心学着那对情侣的模样对待他,是怕他心中失落,怕他为自己的取向感到辛苦。而庄凡心在知晓他是gay的情况下,对他的身体接触和语言上的沟通,无疑在表明,愿意和他成为那样亲密的关系。 换句话说,好感度已经满了! 顾拙言条分缕析,推理验证,恰好一阵清风吹来叫他豁然开朗,他笃定而自信地得出一条结论—— 庄凡心对他有意思! 而他……大概也真真切切地动了心。 第 18 章 顾拙言许久没回复,聊天群里微微焦躁,那三个人又陷入国庆节如何安排的纠纷中。他回过神,原本怪他们向庄凡心透露他转学的原因,不过歪打正着,目前看来反而因祸得福。 但还是有点烦人,顾拙言嫌弃道:“真想把你们的嘴缝上。” 陆文说:“我们在千里之外吵架也会烦到你吗?” 苏望道:“这是单飞的嫉妒组合的。” 要论吵架,顾拙言还真不是这组合的对手,他只好暂时屏蔽。至于他和庄凡心的感情进程,他没有告知,如果他此刻透露“情投意合”四个字,明天旧学校就能传出他在榕城已经私定终身,并且将编得有模有样,比如榕树下打啵儿,牛肉火锅店求爱,绕道去厦门的南普陀寺约定一生一世。 先这么着吧,时候不早了,顾拙言回房洗澡看书,每天不单独学够五个小时就浑身不自在。 雨天到处都是水,德牧也够脏的,顾拙言寻思着给狗也洗洗。他踱到楼梯边朝一楼吹口哨,喊道:“邦德,上来!” 顾宝言嗓门更大:“不行!我们视频呢!” 人跟狗视什么频,顾拙言趴在楼梯上等,听见顾宝言一会儿笑,一会儿撒娇,反应过来是在和家里视频。算起来,来榕城一个多月,和顾士伯与薛曼姿各一通电话,除此之外全无联系。 “哥哥。”顾宝言举着手机跑到楼梯下,“下来视频吗?” 顾拙言说:“不了。” “好吧。”顾宝言也不强求,转头就跑回客厅,“妈妈,我今天芭蕾课崴脚了……” 顾拙言听不清在聊什么,总之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没耐性继续等邦德上来,自己去洗澡。 热水浇淋,顾拙言站在花洒下冲洗半分钟,抹把脸睁开了眼睛。他盯着墙壁上的方格瓷砖,想起来分班考试前打回去,与顾士伯简短的几句对话。 当时顾士伯对他说,只要他不再胡闹,任何要求都可以满足。 当时他还计划,追求一个人,和对方谈恋爱,以此报复他爸妈。可现在,他的确追求了,人家也对他有意思了,但他心里却无丝毫得逞的快感。 犹如吃着垃圾食品曝光性取向一样,他此刻洗着澡改变原本的计划,什么气不气的,搞那些哪有和庄凡心搞对象有意义? 顾拙言满掌的泡沫,想到庄凡心,一边搓洗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水声停止,顾拙言擦干水迹穿衣服,在衣架上拿起一条干净但眼生的内裤。分辨片刻,确定是那盒三十块四条的,这个胡姐有没有搞错啊。 总不能裸奔,顾拙言受尽委屈般穿上,黑色,三角,但没想到出乎意料的柔软舒适。他猛然醒悟,怪不得那天庄凡心向他做内裤小调查,对他有意思,可不就关心这种暧昧的小秘密么! 只是顾拙言微微意外,庄凡心脸皮薄易害羞,一旦爱上尺度变得还挺大,他哪怕有点混不吝,也不太好意思这么快就问对方下三路的事儿。 要不……他也问问? 一段关系的发展能不能成功,很大程度取决于双方会不会互动。 顾拙言站在盥洗池前,有点傻逼地照了照镜子,套上睡衣回到卧室,他利索地给庄凡心发了条消息:“你的内裤是几个角?” 庄凡心正画稿子,专注起来一般不碰手机,所以迟迟没有看到。顾拙言去学习,凌晨时分还没收到回复,心想,害臊了。 等一点多庄凡心上床睡觉,摸出手机看到消息,惊得在被窝里摸了摸内裤。他一头雾水地回复:“三角的,晚安呃。” 顾拙言停笔一看,三角,和他一样,连内裤取向都这么般配。心情不错,那还睡什么觉,在前两晚失眠后他今晚学习到了三点。 这一周过得很快,估计是假期模式刚切换成上学模式,没等适应便结束了。顾拙言每天沉稳低调,除却正事,时不时监控庄凡心几眼,连视力都变好了。 庄凡心和之前的态度一样,没再出现过逛超市那天的亲密举动。 顾拙言明白,庄凡心既然是个脸皮薄、易害臊的人,在明显暗示过一次后,自然会恢复平时的态度。 况且在互生好感的关系里,他也希望主动的一方是他。 顾拙言认为,主动不代表喜欢得辛苦,被动也不等于在乎得不够。游刃有余地一步步走过去,把主动化为“主动权”,最合他意。 周末的下午十分躁动,傍晚教师开周总结会,晚自习没人盯,教室里纪律滑坡,认真写作业的人不超过二十个。 庄凡心是二十分之一,在齐楠多动症般的妨碍下,坚持一丝不苟地学习。没办法,他明天要去画室,作业必须在今晚完成大半。 “同桌,快看赵宁!”齐楠狂笑着拍他,“赵宁戴林小安的发卡了!” 庄凡心正在做英语阅读,哪有心思看男扮女装,齐楠自己玩儿没意思,灵机一动酝酿些坏水,朝赵宁招招手把发卡要来。 他摸摸庄凡心的头发,说:“同桌,你头发好软。” 庄凡心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听,也不乱动。齐楠撩起庄凡心刘海儿上的一撮毛,轻轻别上发卡,闹腾道:“哇塞,你好美!” 体委在前桌转过身:“比林小安戴着好看,戴着吧!” 林小安笑趴在桌上,扬言要把发卡送给庄凡心。周围一圈人笑成一团,庄凡心在如此喜庆的环境下做完最后一篇英语阅读,这才迷茫地 抬起头来。 体委举着手机,咔嚓,精准拍下庄凡心的正面照。 惩罚要找万恶之源,庄凡心抽出生物卷子,在动笔之前先殴打了齐楠一顿。 晚上回家,庄凡心那么瘦不是没理由的,喝两口汤便告别餐桌,径自上楼写作业。他一直学习到将近凌晨,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剩着一两道有难度的题目。 可把他累坏了,躺上床拿出手机放松放松,才发现大家在群里呼吁过游戏中见,他滞后地发一条“等等我”。 庄凡心已非吴下阿蒙,之前好友列表只有一个顾拙言,如今已经需要翻页了。什么游戏他都能玩儿成qq,看体委在线,发起聊天:“有多余能量包不?” 体委二话没说赠送一个,庄凡心接受,问:“一起做任务不?” “不做。”体委说,“齐楠破坏了我花园里的大喷泉,我等他上线要报仇。” 庄凡心很菜,从不敢主动挑衅别人,属于“敌追我跑,敌打我跪”的玩家阶层,最憧憬的就是能狠狠打一回对手,而唯一的实现方式就是找个强大的队友,沾沾人家的光。 眼下是个好机会,他说:“带我一起!” 体委婉拒道:“你不是说顾拙言很强么,你找他带你玩儿吧。” 庄凡心回:“英语笔记本少一个单元,什么时候补?” 他威逼利诱使体委答应,只等着齐楠上线。相比顾拙言他更喜欢和别的同学一起玩儿,因为顾拙言级数太高,差距太大易产生自卑,他不好意思凑上去。 三分钟后,齐楠上线。 体委和庄凡心组队,齐楠随便拉来班长组队。 五分钟后,体委和庄凡心挂了。 庄凡心盯着屏幕咽咽口水,再不敢吭声,默默做任务去了。一条消息提示,他没看,只顾着郁闷地玩游戏。 那条消息是体委发在群里的,不发出来难解猪队友带给他的创伤。 顾拙言刚听完哪个名校的课程,正关电脑,随手点开群消息瞅了一眼,是体委发的照片。照片中庄凡心坐在课桌后,略微迷茫地看向镜头,头发柔顺,刘海儿上别着一枚小熊发卡。 抓拍,所以可爱得特别天然。 顾拙言点开图片,根本控制不住按下保存的手。 他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记录,发现男生们约好玩游戏,庄凡心还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喊等等他。他好几天没登录过,本来觉得手游意思不大,此刻却违心地打开了。 一上线,顾拙言看见庄凡心的头像亮着,正无所事事。 庄凡心刚做完任务,之前被班长一个大招弄死,实属可怜,齐楠决定带他升升级。他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家,没升几级呢,齐楠让他发一下英语选择题的答案。 “……”庄凡心也不傻,“你先带我打一局。” 刚发送完,系统提示“gzy”邀请“今天也很烦心”组队,庄凡心不想拖后腿被鄙视,直接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顾拙言一愣,他被那只小菜鸡拒绝了?啊? 转念又体贴地想,是不是庄凡心生命值不够,于是去商店买了五个能量包,一键赠送。既然拒绝组队,怎么好意思收礼物,庄凡心又点了拒绝。 顾拙言更体贴地想,看来对方不喜欢作战,只想休闲地自己玩儿。他刚自我安慰完,“今天也很烦心”进入战斗模式,再一瞧,队友是“齐木楠雄”。 原来是不想和他玩儿。 顾拙言还没受过这种冷落,耐着性子等战斗结束,向齐楠宣战。齐楠带着庄凡心,二对一,死得比较安详。 画面一片沉默,齐木楠雄先开口:“兄弟,你想要啥?” gzy:“你队友。” 齐木楠雄:“那也不用杀我啊?你早点讲,我把他送给你还赠金币啊!” “今天也很烦心”杵在原地,丧失话语权,从自由的菜鸡变成俘虏型菜鸡。庄凡心蜷在被窝里锤床,他咋这么惨?感觉玩游戏还不如写作业快乐? “今天也很烦心”被“gzy”领走后,又双双陷入沉默,僵持一会儿,顾拙言说:“接受能量包。” 命令似的,庄凡心点击接受,满血复活,还很有俘虏意识地讲礼貌:“谢谢主人。” 顾拙言心里咯噔一下,主人什么的,就很情趣啊……他缓了好半天,问:“刚才为什么拒绝组队?” 庄凡心答:“你之前叫我先提升自己,不要高攀。” 好像的确说过,顾拙言改口:“我逗你的,你是菜鸡我也不嫌弃你。” 这话听来完全没有安慰效果,庄凡心揉揉眼,一点多了,明早还要去画室上课。他选择睡觉,回复道:“改天吧,我要下线了。” 顾拙言再三被拒绝,暗自猜道,庄凡心是不是生气了? 除却假意追求,他在现实中甚少哄人,遑论游戏里。关掉对话框,他罕见地无措片刻,然后点开商店。 庄凡心正要退出之际,页面爆发大片的桃心和花瓣,粉红色几乎逼出屏幕。他曾经买过,这叫“给你我的心”和“给你我的爱”。 等桃心和花瓣落尽,顾拙言发来:“晚安。” 庄凡心压着枕头出神,悄么的,脸也莫名粉红。 第 19 章 庄凡心做了一场美梦,清晨醒来时恋恋不舍,摸出手机看到昨晚体委发的照片,顿时就美不起来了。 可惜时间太早,大家都还在睡觉,即使发飙也没有观众。庄凡心只好作罢,起床去画室,在公交车上歪歪扭扭地写完语文周记。 画室在一栋连片的小洋楼里,独占二层,庄凡心来早了,到窗边的沙发上跪坐着,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风景。街上车水马龙,人行道被大树遮挡着,隐约看到一辆出租车靠边停下。 下来一个小孩儿,红衬衫,浪花卷发,走进阳光下终于看清居然是顾宝言。庄凡心使劲瞧,小孩儿身后几步外,还跟一个拎着琴盒和水壶的亲哥哥。 庄凡心跑出画室,一股脑冲下楼梯,在楼梯拐角处急刹车。顾拙言正上楼,闻声抬眼,同时也停顿脚步。 大概是想起昨晚的一片粉红,庄凡心有点羞涩:“早啊。” 顾拙言也有点晕,拾阶走上拐角处和庄凡心面对面,说:“早,你怎么在这儿?” 庄凡心答:“画室就在二楼。”他看一眼对方手中的琴盒和儿童水壶,想起三楼有一间音乐工作室,“送妹妹来学琴?” 顾拙言“嗯”一声,原本是薛茂琛陪着来,但老头今天约了老同事聚会,他只好顶上。刚说完被顾宝言挤开,那死丫头拉住庄凡心的手,嘴甜道:“小庄哥哥,你画画那么好看,就是在这儿学的啊?” 庄凡心说:“是啊,你还会拉小提琴呢?” 顾宝言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学,拉得不好。”小孩儿都好奇心重,她拽着庄凡心上楼梯,“哥哥,我想看看画室什么样,行吗?” 仅剩五分钟就上课了,看什么看,顾拙言这代理家长本应该阻止,却没吭声,因为他也想瞧瞧。 庄凡心带兄妹俩参观,画室里几个房间没有严格的分工,最小那间做休息室外,其他房间大同小异。 顾宝言比逛迪士尼还兴奋,那些画和雕塑,那些斑斓的颜料,看什么都新鲜。庄凡心在她眼中的形象不但帅,更拔高至两米,比顾拙言还高016米。 经过刚才的房间外,庄凡心介绍裴知给顾拙言认识,说:“这是我的好朋友,裴知,比咱们高一届。” 顾拙言礼貌道:“你好,我是他邻居,顾拙言。” 裴知很温和:“你好,听凡心提过你。” 顾拙言头脑风暴,如同他在陆文等人面前坦言追求一样,庄凡心在好友面前会不会也说些心底话?例如喜欢上帅邻居的怎么办,以及和转学生的甜蜜二三事。 他状似无意地笑问:“提我什么?没讲坏话吧?” 裴知说:“显摆你送他的球鞋——” 没等说完,庄凡心屁股一撅把人家顶回房间,一礼拜七天,怎么有六天都过得好没面子。他尴尬地转移话题:“小妹是不是快上课了?” 顾拙言忘记正事,一看手表,小提琴课已经开始了八分钟,他拎上顾宝言走人,到三楼的音乐工作室上课。 其他小朋友全部就位,顾宝言抱着小提琴跑过去,心里却有点想学美术。顾拙言到休息区待着,周围一水儿家长,年轻的父母,年迈的爷爷奶奶,就他一个青春少年。 从前在家都是请老师去家里教琴,但薛茂琛觉得顾宝言刚接触小提琴,那样难免枯燥,不如和其他小孩子一起上课更有趣些。 顾拙言在一众家长中旁听,别人拍照、录像,记录下心肝宝贝的学琴时光,他玩手机,撒癔症,拧开儿童水壶喝孩子的水。 没一会儿,小提琴架在肩颈处,开始拉了。 像锯木头,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个装修队。 顾拙言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眉头紧蹙,薄唇紧闭,忍不住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他本质上不爱分享生活,从前是为了给薛茂琛看,自从来到榕城一条都没发过。 此刻他发道:耳朵真疼。 楼下画室,庄凡心拿着手机嗤嗤地笑,能想象出顾拙言此时的遭遇。正乐着,后脑勺被人用指头戳了一下,他扭脸时笑意还没收:“干吗呀?” 裴知说:“都几点了?” 庄凡心挠挠头,今天约好模特过来,他负责联系的,但对方已经迟到一刻钟。对方是理科二班的童宇,他们一起上培优课,平时挺靠谱一人。 “我问问。”庄凡心翻到对方的电话,拨出去。 三声后接通,童宇问:“凡心,有事儿吗?” 庄凡心道:“你忘记来做模特啦?” 童宇说:“周五在走廊碰见你,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庄凡心当时抱着英语卷子,在二班门口碰见童宇,童宇告诉他体育课扭伤了,今天无法来做模特。那天只顾着快点发作业,没认真听,此刻回想似乎确有其事。 “……那你好好养伤,拜拜。”庄凡心遗憾地挂断电话。一回头,他与其他人相顾无言,只好抱歉地赔笑。 一时去哪儿找有空又乐意帮忙的人,庄凡心无措地戳着手机屏幕,不小心点开朋友圈,再次看到顾拙言的那条牢骚。 他一精神:“我找到人了!” 庄凡心跑出画室,奔上三楼看见教室外一众家 长,顾拙言搭着二郎腿坐在其中,看上去十分显眼。 耳朵趋于麻木,顾拙言抱肘望着顾宝言的傻样,突然面前扑来一人,蹲在他腿边,还扶住他的膝头。看清是庄凡心,他微微惊讶:“你怎么上来了?” 庄凡心有点喘:“找你帮忙……” 顾拙言听罢前因后果,完全不想施以援手。在陌生人面前静止几个钟头,被观察、审视,然后画成画,画得好不好看仍未知,那还不如听他妹拉琴。 安乐死和跳楼,肯定选安乐死啊。 “帮帮忙吧。”庄凡心求道,“中午我请你吃饭。” 顾拙言不为所动:“我请你吃饭,你别求我了。” 庄凡心揉揉那膝盖:“那别的也行,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如此只欠一个人,否则要欠画室好个人的,“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干活儿也可以。” 顾拙言被揉得微微心软,这是继逛超市之后庄凡心第二次对他上手,同时也在撒娇。他确认道:“什么条件都行?” “……行!”庄凡心一口答应,又怯怯地补一句,“别太为难我。” 顾拙言道:“好,哪天想到再说。” 他答应了,随庄凡心下楼去画室,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窗边,被安排坐在窗前的小沙发上。他头一回出卖自己的身体,问:“用摆姿势么?” 庄凡心说:“不用,放松坐着就行。”他体贴地整理一下靠垫,“等会儿尽量保持面无表情,谢谢啦。” 顾拙言最擅长面无表情,小沙发侧着,他一派休闲地坐在上面,不过对于数道目光有些不习惯,于是偏头望着外面的街景。 所有人找好位置,庄凡心提醒道:“顾拙言,把脸扭回来。” 顾拙言任人摆布,将脸扭正,垂眸盯着木地板的纹路,许是眼眸过于低垂,庄凡心又要求道:“别睡着啦。” 顾拙言稍稍抬眸,不打马虎眼地说,面对顾士伯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听话。干坐着实在难熬,约莫半小时后,他从旁边小桌上抽一本杂志,《服饰与美容》,管他呢,就算现在给他一本佛经消磨,他能比玄奘读得还认真。 庄凡心静心画画,抬头瞄见杂志页上缤纷靓丽的搭配,再瞅一眼顾拙言凝神细看的表情,不禁边画边笑。 最后一款妆容看完,顾拙言又从第一款重看一遍,依然没看出每一款之间有什么区别。他怅然若失地合上杂志,一小时到了,庄凡心说:“休息十分钟吧。” 顾拙言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抱肘临窗,睥睨着外面的车流和行人。庄凡心倒杯水端来,立在一旁,阳光逐渐变得强烈,他轻轻拉上了窗帘。 “是不是很难捱?” “还行,就是无聊。”顾拙言说,“给我找点东西看?” 庄凡心去翻书包,但他没带什么书,只带着两套作业卷,想着抽空再研究一下未解出的题。谁知正合顾拙言的心意,思考题目很消耗工夫。 休息过后,顾拙言坐好继续当模特,手上拿着庄凡心的物理卷子和化学卷子。他那份还没做,于是从第一道开始慢慢地看,过程中从小桌上拾一支铅笔,把庄凡心做错的题目圈起来。 看到空白的压轴题,顾拙言粗略地写下几道关键的式子,两份试卷看完,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钟头,他有点累,靠着椅背微微放空。 他似乎已经习惯这副状态,面对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也不觉得别扭,反而能够平静淡然地回视。但他对别人没有兴趣,只直直地望向庄凡心。 对方穿着斑驳的围裙,和他们第一天见面时一样。 庄凡心在画布上涂抹一笔,抬头对上顾拙言看他的眼神,于是轻轻一笑,敛目画上片刻,再抬头时,发觉顾拙言依旧望向这边。 几个来回后,他确定顾拙言在盯着他看。 庄凡心捏紧笔杆,接下来的笔画却有些失了力道,他停下,犹犹豫豫地回望过去。薄纱窗帘遮蔽不住正午的阳光,朦胧的浅金色透下来,笼罩在顾拙言的双肩。 顾拙言放松地倚着一边扶手,手上握着试卷,一双长腿许是屈得酸麻,朝前伸出一截。他的嘴角没有扬起丝毫,但望着庄凡心的眼睛中藏着几分笑意。 到休息时间了,大家伸伸懒腰,商量着中午吃点什么,庄凡心仍端着调色盘,等其他人陆续离开,房间只剩他和顾拙言两个。 庄凡心仿似梦醒,搁下手头的物件儿,解下围裙,然后踱至小沙发跟前。他莫名忸怩,没话找话:“累不累?” “有点。”顾拙言递上卷子,“判好了。” 庄凡心捏住另一头,顾拙言却没松手,逗趣似的和他拉扯一下。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刚才为什么看我?” 顾拙言理直气壮:“别人我又不认识。” 这话叫人无法反驳,突然顾拙言一用力拽着庄凡心挪近半步,近到蹭住彼此的膝盖。他仰起脸看着庄凡心:“那你为什么看我?” 不看怎么画,庄凡心却低着头,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 顾拙言也不逼问,他忽然想起一首老歌里的词——静默亦似歌,那感觉像诗,甜蜜是眼中的痴痴意。 也许这是未来做梦也会记起的一串好日子。 第 20 章 指尖一松,顾拙言把试卷还给庄凡心,看看手表,楼上的顾宝言应该也下课了。他起身撑个懒腰,问:“下午还要画么?” 庄凡心说:“要啊。” 方才那点岁月安稳的美好顷刻消散,顾拙言不耐道:“你们就不能画快点?” 庄凡心说:“画太快表现不出你的帅气。” 比较普通的糖衣炮弹,但顾拙言认为庄凡心对他有意思,所以听来就变成甜言蜜语,他很受用,和庄凡心一起上楼接孩子。 下课了,小孩儿们正一窝蜂地跑出授课区,各位家长迎接自己的小孩儿,对宝贝的课堂表现和音乐天赋赞不绝口。顾拙言心想,现在也太流行鼓励教育了。 顾宝言拿着小提琴跑出来,看见庄凡心便一喜:“哥哥,你也来接我啊。” 庄凡心帮孩子装琴,问:“累不累?” “有点,肩膀疼。”兄妹俩回答问题很像,顾宝言捧着她的儿童水壶喝水,转头问顾拙言,“哥,我拉得好听吗?” 亏你问得出口,顾拙言道:“你自己心里没谱儿?” 顾宝言其实有谱儿,可别的小朋友都挨夸,她也想挨。此刻没挨成,她带着小情绪说:“家长都守在外面,你跑哪儿去了?怎么知道我拉得不好?” 兄妹俩一边走一边呛呛,走到街上还没吵出高低输赢,独生子女庄凡心在一旁头大,解释道:“小妹,我找你哥哥做模特,他才走开的。” 顾宝言觉得新奇,小脸儿一变,立刻缠着顾拙言仔细讲讲,顾拙言便开始忽悠,什么换七八套衣服,摆十来个姿势,等午饭买完把孩子都骗晕了。 他们拎着几袋餐盒回画室,休息间非常宽敞,两张四米长的大平台摆在房间中央,大家的书包外套都丢在上面。周围想怎么坐都行,甚至有人爬上台面躺着休息,或蹲在上面整理画布,搞艺术的果然都比较随性。 庄凡心总不正经吃饭,扒几口就去注意旁的,看看手机,和别人打闹一会儿,反正再没碰过筷子。他隔着宽大的桌面看裴知,招惹人家:“你吃得真慢。” 裴知抬起头:“我喝水也慢。” 就这么无聊的两句话,庄凡心笑好半天,冲人家扔一包小饼干,又扔一小包坚果。裴知把坚果倒入沙拉里,一边搅拌一边问:“对了,今年的acc你报上名了吗?” acc是美国的一项设计比赛,含金量很高,一般每年设置两类设计项目,今年正好轮到服装设计和珠宝设计。刚放暑假时就开始报名了,长达两个月的审核通过才算真正的报名成功,获得参赛资格。 顾拙言在一旁想起来,那次曾在庄凡心卧室的柜子中见过一座acc的奖杯,记得是珠宝设计组第三名。 庄凡心说:“最近没看邮箱,不知道诶。” “我早上收到参赛通知了,咱们一起报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裴知提醒道,“记得回去看看,要回复的。” 庄凡心胆小心细,一般不会忘记重要的事情,等桌面收拾干净,他趴下枕着胳膊午休,目光正对桌上的一罐爆米花。 开学后还没看过电影,忽然有点想看。 还未想出最近在上映什么片子,一只修长的手拧开盖子,抓走一大把爆米花。顾拙言摊着手,和顾宝言咔嚓咔嚓吃,兄妹俩三下五除二把爆米花吃完了。 顾拙言拧好盖子,随手那么一扔,将其精准地投进墙角的垃圾桶。 庄凡心撇撇嘴,把头扭到另一边,又看见自己的作业卷。他坐起身,利用这一点时间检查修改,错误基本改正,还剩两道没发觉哪里有问题。 他又转过去,见顾拙言正帮妹妹捋乐谱,便安静地等着。待小的处理完,他这个大的立刻说:“顾老师,音乐课结束该上物理课了。” 顾拙言吃饱喝足却不能休息,俊脸上写着无奈,偏生庄凡心丝毫不懂得心疼人,已经挪近椅子,一副准备好认真听讲的模样。 为人师表就是要承受百般辛苦,顾拙言觉悟颇高地开始讲课。有人在午睡,讲话自然不可高声,他压低嗓子,变声后本就低沉的音色更沉着三分。 渐渐的,两人的肩头挨在一处,和发烧输液那天的情形相同,不过庄凡心今天没有睡着。等两份作业卷处理完毕,庄凡心一算,顾拙言已经累计为他讲了不少题,共涉及三门学科。 “你学习真好啊。”他由衷地感叹。 声音太小,顾拙言听不清,以为还有什么疑问:“哪儿没听懂?” 刚问完,庄凡心凑来搭住他的肩,抬首在他耳边重复那一句。学习真好啊,见长辈时听到耳朵起茧的一句话,此刻伴着庄凡心拂来的气息……不禁变得动人。 顾拙言耳畔麻酥酥的,差点顺手一勾把庄凡心揽怀里,他克制着,回道:“学习不难,脑子不笨肯用功就行,不像画画需要天分。” 这像是礼尚往来的客套话,但他出自真心。每个人看重的东西都不同,有的爱漂亮脸蛋儿,有的喜欢好性格,他当然也欣赏那些,但最能让他青眼的是纯粹的优秀。 三者综合起来,庄凡心貌似都具备。 顾拙言想,怪不得招他喜欢。 休息时间在讲题时消磨过去,庄凡心装好作业,说:“顾老师,美术课走着!” 顾拙言合着一分钟也没歇,午后撑着精神 继续当模特,好在下午时间不长,将将两小时就结束了。 他起身浏览每个人的作品,谁要是画得不行,他需要保护一下自己的肖像权。转悠一圈,他发觉谁跟谁画得都非常不一样,只有一幅面部比较清晰,有的只侧重他的一双眼睛,还有的甚至只画了他半张脸。 最后绕到庄凡心的画架旁,顾拙言问:“你们是抽象派?” 庄凡心嘻嘻哈哈的:“只是半成品,人像为基础进行创作。”他将画取下塞进画筒,“下周上课拍完整的作品给你看。” 顾拙言说:“难看的就别拍了。” 这间画室没有画画难看的,各人履历都很漂亮,但庄凡心没有吹嘘夸赞,想让顾拙言在低期望值下有个惊喜。他收拾得差不多了,然后将今天做模特的薪酬支付给顾拙言,一共一百元。 顾拙言没想到有朝一日靠静坐几个钟头赚一百块钱,而午饭花掉了两百,他张手接住钞票,掌心暴露出一张窄窄的小纸条。 “这是什么?”庄凡心问。 顾拙言说:“联系方式。” 庄凡心立刻懂了,肯定是顾拙言绕一圈看画时被塞的,他挑一挑眉毛,嘴里轻喊着“哎呀呀”来起哄。 顾拙言没理会,去摆满雕塑的房间找到顾宝言,准备撤了。人们陆续离开画室,时间尚早,这里又位于市中心,于是大家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逛街。 那罐爆米花从脑海闪过,庄凡心也不想回家,问裴知:“咱去看电影吧?” “今天不行,我要去一趟菜市场。”裴知和外婆一起生活,今天轮到他烧饭。顾宝言在旁边听着,主动说:“小庄哥哥,我有时间!” 眼下也只剩顾氏兄妹,庄凡心根本不考虑那个兄,毕竟是连黄飞鸿大战鬼脚七都能睡着的奇人。但他稀罕那个妹,答应道:“走,我请你看电影。” 庄凡心和顾宝言一拍即合,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打滑,边走边商量看什么,走出去十几步后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人。 他们回头一瞧,见顾拙言拎着琴盒跟在后面,说可怜吧,可那挺拔的身姿看着比谁都飒,说孤单吧,那一脸冷淡的表情明明透着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惹。 庄凡心体贴道:“你先回家吧,我带小妹看完电影把她送回去。” 顾宝言更直接:“哥哥拜拜。” 顾拙言滚一滚喉结,咽下一丝旁人瞧不出的委屈,他这么高大的一个活人,居然就这么被撇下并驱逐了? 按照平时的脾气,他二话不说打车走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份喜欢足以令人大幅提高忍耐力。 顾拙言随便寻了个理由:“她跟着别人我不放心,一起吧。” 庄凡心原本怕顾拙言没兴趣,这样当然更好,两个人把顾宝言夹在中间,他背着画筒,顾拙言拎着琴盒,慢慢溜达到电影院里。 周末人很多,热映的片子几乎都在排队,庄凡心和顾宝言决定看一部迪士尼真人电影。进入放映厅,庄凡心坐在中间,电影开始前和顾宝言讨论原版动画,迅速跨越了年龄的代沟。 顾拙言感觉被孤立了,拿出手机搜索一下原版故事,好没劲啊。 放映开始,厅内仅有大荧幕散发出亮光,偶尔有一点小孩儿的咋呼声。庄凡心既喜欢看电影,又喜欢吃薯片,此刻整个人洋溢着幸福。而顾拙言生来就不喜欢看电影,无论什么题材,儿时顾士伯和薛曼姿带他去影院看,他往往跑出去待着。 十分钟后,顾拙言的目光移到前面人的头顶,感觉有点秃。 又过去十分钟,他一整天没休息过的身体涌起疲惫,电影再催化一番,于是闭上眼开始睡觉。 庄凡心的余光注意到顾拙言的状态,待人睡熟,他探手过去托住顾拙言的下巴,轻轻将顾拙言的头拢向自己,并提供一边肩膀。 顾拙言靠着庄凡心的肩头睡觉,呼吸均匀,比白雪公主被王子吻醒之前还安然。庄凡心却有点累,为补充体力,拿来顾拙言那份爆米花开吃。 一直一直,电影情节层层推进。 随着影片进入高潮,厅内的小孩儿激动地尖叫起来。顾拙言被吵醒,闭着眼睛微微动弹一下,惺忪片刻后,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庄凡心小声问:“醒了?” 顾拙言仍靠着,额头蹭着对方的脖颈,耍无赖地说:“你怎么吃我的爆米花?” 庄凡心刚拿一颗,闻言蜷起手:“又没吃完……” 顾拙言伸手过去,小半桶的爆米花他不碰,探指在庄凡心的手心里一勾,将那一颗被捂热的抢走。吃进嘴里,他装蒜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的抢了。” 他把人家的肩头枕得又酸又热,头发丝扎得人家皮肤痒痒,偏偏还为一桶爆米花纠缠,这时又扮良心发现,说:“我还你一个吧。” 庄凡心没明白,只感觉到顾拙言又伸手过来,往他手心塞了一小颗什么。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检查,是小纸团,展开是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什么意思?” 顾拙言表明态度:“不存,不要。” 庄凡心微怔:“为什么?” 顾拙言冲着那耳边,低声说:“已经看上别人了。” 第 21 章 庄凡心顿时愣住,双眼因为惊讶而瞪圆,他没有听错吧?顾拙言说已经看上别人了?那意思是,顾拙言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儿? 谁啊?! 随着电影进入尾声,放映厅内稍稍有些喧哗,等灯亮起来,观众陆续从座位上离开。顾拙言终于坐直身体,越过庄凡心说:“顾宝言,把自己的垃圾收好。” 顾宝言听话地装垃圾,挎上水壶,见庄凡心仍抱着爆米花桶坐在那儿,她拍拍庄凡心的手臂:“哥哥,走吗?” 庄凡心乍然回神:“走、走……” 人流拥挤,顾拙言牵着顾宝言往外走,庄凡心跟在后面,他呆呆的,仍未从顾拙言的话里缓过神。爆料者总是气定神闲,而猝不及防的接收者多半发懵,从而产生大量的心理活动。 庄凡心已经产生了,坐上出租车后望着路旁掠过的树,犹如晃过一排站好队的女同学。他分析,顾拙言能接触到的适龄女生只有同学,那范围应该缩小在学校。 开学才一周,大概还不认识其他班的女生,那再缩小到三班。 庄凡心又愣住,对啊,开学才一周啊! 短短一周就有看上的人了?也太快了吧?!妈的,他一整个学年过去也没遇到喜欢的,是他发育迟缓还是顾拙言天生情种? 那位情种靠着另一边车门,余光将庄凡心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从听他说完便犯癔症,看来成功受到了小刺激。 顾拙言换个角度思考,庄凡心目前对他有意思,所以心中必然浪花翻涌,抓心挠肝地琢磨他看上的人是谁。其次,庄凡心知道他是gay,说不定已经将范围缩小在三班男生中。 他们相识相处一个多月,自以为相知,完全没发现自己和对方一直背道而驰。 庄凡心一路沉默到下车,当着顾宝言的面也不好多问,家门口分别,他和顾拙言对视数秒,动动唇说:“……拜拜。” 庄家的大门缓缓闭合,顾拙言和顾宝言回家,小姑娘机灵地看出点异常,问:“哥,感觉小庄哥哥看完电影不开心?” 顾拙言心道,那不叫不开心,叫做“吃醋”。但不能对小孩儿这么说,他敷衍道:“可能因为电影里王子死了吧。” 顾宝言生气道:“死的是王子的仆人,你都没看!” “仆人也是人啊。”顾拙言将重点一偏,“仆人死了就不值得悲伤吗?你养的小鸡死了你不还哭过吗?” 顾宝言已经顾不上庄凡心高不高兴,她反正也挺痛苦的。 回到家,顾拙言上楼写作业,行云流水地写到一半,顾宝言敲开书房的门,发送一起写作业的请求。 顾拙言把桌面扫出一半空白,说:“保持安静,不然就出去。” 顾宝言抱着书本跑进来,德牧也进来卧在顾拙言的椅子下,一大一小一狗,气氛温馨,根本没人惦记许久未见的亲生父母。 小学生先做完功课,顾宝言捧着脸发呆,瞥见桌角有一个崭新的本子,便打开本子又写了起来。 顾拙言始终专注于面前的电脑和手上的纸笔,月末有竞赛,他在刷题,现在不到下午六点,晚上十一点之前他都不会分神停下。 不幸的是顾宝言没忍住,忽然发出一声莫名的娇笑。 顾拙言没抬眼,说:“带邦德出去玩儿。” “对不起。”顾宝言道歉,临走说,“哥,我刚才写了一篇日记。”顾拙言没理会,刷拉又写满一张,顾宝言渴望得到一丝关注,主动问:“哥,你想看我的日记吗?” 顾拙言说:“不想。” 他伸手拿桌角的新笔记本,看清本子在顾宝言手上,登时明白了:“你写日记用我的本儿干什么?你专门写给我看的?” 顾宝言以为顾拙言想看了,赶忙递过去。这是新买的笔记本,还没用,顾拙言一把抄起来,神情不虞地翻开封皮,一眼就看到第一句话。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叫庄凡心。 “你他……”顾拙言差点飙脏话,但又情不自禁地继续阅读——小庄哥哥特别完美,他是第一个送我鲜花的男生,是第一个带我烫发的男生,是第一个陪我看电影的男生。 还会用排比句,顾拙言说:“小姑娘,那几盆花是他送给你和我作见面礼的,烫发和看电影的时候我也在场,你怎么写的好像就你们俩?” 说着看到下一句——当时没有哥哥就更好了。 顾拙言心情错杂,顾士伯和薛曼姿当时没生二胎就更好了。 一段小女生日记,顾拙言希望阅后即焚,即使不焚,也不能保存在他的本子上碍眼。没等顾宝言开口要,他刺啦撕下了这一页,可惜没撕干净,留下单薄的窄窄一条。 恰好是第一行总起,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叫庄凡心。 顾拙言盯着幼稚的方块字,揪住一点,却迟迟下不去手,他佯装慈悲:“算了,这一条留着吧,给你也留点念想。” 顾宝言问:“那本子能送我吗?” 顾拙言道:“做什么梦。” 庄凡心还不知自己成为少女心事,他躺在按摩椅中冥思苦想,顾拙言到底喜欢的是谁?脑中调出班级监控一查,貌似没见过顾拙言和谁亲近啊。 首先确定有直接接触的,语文课代表、生 物课代表、化学课代表、生活委员,副班长、一组组长,这些都因收发作业等公务和顾拙言讲过话。 庄凡心正要进行深度过滤,赵见秋突然喊他去后院除草,算了,星期一再容他进行现场调查。 等到星期一早晨,庄凡心和顾拙言在小路口接头,骑车上路都保持沉默。庄凡心偷瞄对方几眼,白□□球衫洗得那么白,球鞋又换一双新的,也不知道帅给谁看。 他晃着车把靠近:“你知道吗?今天升国旗。” 谁他妈会不知道,顾拙言配合道:“噢,升国旗挺好的。” 庄凡心憋不住了:“你看上谁啦?” 顾拙言抿起嘴唇忍笑,他回看那人一眼,然后操着非诚勿扰的腔调说:“关你什么事儿啊。” “……我不是关心你嘛。”庄凡心一窘,“我还不想知道呢。” 到学校后,各科课代表收作业,庄凡心转悠一圈收来一小摞,犯懒地回到座位。齐楠拎着两杯豆花牛奶来了,给他一杯,说是一楠的秋季新品。 庄凡心吸一口:“同桌,还是咱俩好。” 齐楠一听:“两百块这周肯定还,你别怀柔我。” 庄凡心再吸一口:“同桌,你要是有了喜欢的女生,会告诉我吗?” “当然啊,咱俩谁跟谁。”齐楠回答,“我还打算结婚的时候不拍婚纱照了,找你帮我画,你不收费吧?” 庄凡心彻底失去沟通的欲/望,这时语文课代表经过桌旁收作业,他扭头追随对方的身影。只见语文作业收到最后一排,语文课代表立在顾拙言的桌前,说:“交一下练习册和周记本。” 顾拙言指指桌角,头都没抬。 庄凡心认为,喜欢一个人,肯定会忍不住想看对方,可顾拙言别说主动看了,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好的,首先排除语文课代表。 接下来依次排除一组组长、生活委员和副班长。如果他锁定的范围正确,那么只剩下化学课代表秦微和生物课代表王楚然。 庄凡心觉得推理小说没白看,居然这么快就瞄准两位嫌疑人,他仍拧着身子,不料顾拙言忽然抬头,隔着几排朝他望来。 他马上扭回去,还故作淡定地喊:“交英语作业——” 顾拙言轻笑一声,拿杯子去前面接水,折返经过庄凡心的身旁时垂眸,彼此的目光对上。庄凡心又戳顾拙言的大腿,顾拙言也手欠地揪一下庄凡心的发梢。 “总看我干吗?” “我这是侦查。” 顾拙言心说,你这是春心萌动,他俯下身去:“侦查一早上别累着你,要不豆花牛奶给我,我给你个提示?” 庄凡心才喝两口呢,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犹犹豫豫地将豆花牛奶推到桌角,怕被骗:“别糊弄我,必须是关键提示。” 顾拙言说:“是个课代表。” 他拿上豆花牛奶走人,余光瞥见庄凡心的眼睛陡然一亮,甚至闪过一丝惊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庄凡心肯定美美地想,他看上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暗恋时能体会千般滋味,最开心的无异于对方貌似也喜欢你。 然而等顾拙言走开,庄凡心喜不自胜,一把搂住齐楠的脖子:“——我可真是福尔摩心!” 他内心激荡,没想到经过一番分析、筛选、排除后,真的精准锁定了当事人!他搂着齐楠晃晃,自我迷恋地说:“同桌,你有了喜欢的人千万别告诉我,我自己能猜。” 齐楠快断气了:“你猜语文课背诵……会不会叫我……” 这一整天,庄凡心犹如一只欢快的喜鹊,班里的笤帚少一只都自告奋勇去破案。顾拙言瞧着不禁失笑,听了他的暗示就那么高兴吗? 晚自习的课间,庄凡心坐在位子上啃面包,望一望秦微,瞅一瞅王楚然,不确定谁才是顾拙言真正的心上人。 好吧,给人家留一点隐私吧! 庄凡心默默祝福,既然顾拙言已经找到新的喜欢的人,希望顾拙言的前女友也尽快走出失恋的悲伤,早日找到另一个为她抓娃娃的人。 他构思祝福语的时候后脑勺被摸了一下,顾拙言出现:“我今天做值日,走得晚。” 庄凡心说:“我要打扫小角落,正好也晚。” 放学后,教室逐渐走空,顾拙言留下来打扫,第二遍拖地时庄凡心拿着笤帚回来了,洗洗手等着一起回家。 灯关掉一半,周遭不那么亮了,庄凡心关好窗户立在最后,顺手帮顾拙言整理好书包。顾拙言拖完地走来,洗干净的手很潮湿,用指尖刮了一下庄凡心的脸蛋儿。 就一下,飞快。 庄凡心有点懵,懵到一整天的自恋得意都飘散,甚至涌来一股彷徨:“顾拙言,你喜欢人家,那人家喜欢你吗?” 顾拙言说:“不知道啊。” 庄凡心莫名结巴:“要、要是对方不喜欢你呢?” 顾拙言拎上书包,暗道高兴一整天,终于想起来试探试探他了?他没答,搂着庄凡心的肩膀放学离开,关灯锁门,双双踏进空无一人的走廊。 他这才玩世不恭地说:“我好好追他呗。” 第 22 章 听完这句答案,庄凡心莫名失去了继续关心的欲/望,他从震惊、好奇,到猜对之后的激动,此时此刻竟然演化成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他忍不住想,关他什么事儿呢。 他自己都没有对象,何苦操心别人的感情生活。 庄凡心挤出一点笑容,捧场道:“哇,那祝你成功!” 顾拙言胸有成竹地说:“很有可能成功。”他搂着庄凡心走出教学楼,夜风那么一吹,人也禁不住散德行,“因为对方好像也喜欢我。” 庄凡心猛地扭脸看顾拙言,靠,真的假的?秦微和王楚然怎么这么不矜持?!他挣开,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听,快步走出去一截:“你别跟我说了!” 顾拙言含笑跟在后头,甬道旁的路灯昏昏黄黄,庄凡心疾走的背影朦朦胧胧,怎么那么容易害羞啊。 这天之后,庄凡心再也不过问顾拙言的情与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希望回到电影院那一刻,从源头治理,在顾拙言出声的瞬间用爆米花堵住他的嘴。 然而庄凡心嘴上不问,身体却很诚实,有事没事总悄悄偷看秦微和王楚然,但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不应该啊,网上不是说“喜欢”就像打喷嚏,根本忍不住吗? 他还没研究出结果,顾拙言请假三天,那男主角都不在,也不必费力观察女主角了。 周三傍晚,学校喷洒消毒水,所有年级取消晚自习提前放学,庄凡心到家时天还亮着,看赵见秋在餐桌旁择菜便洗洗手帮忙。 “下班回来碰见小顾遛狗,他没上学吗?”赵见秋问。 庄凡心说:“他家里请的老师专门飞过来给他上课,请了三天假。”原本感觉自己学习还不错,提到顾拙言就有点没自信,“妈,你知道吗?顾拙言早就修完高中课程了。” 赵见秋面露惊讶:“真的啊?” “可怕吧?”庄凡心酸唧唧的,“我觉得好可怕啊。” 赵见秋说:“得了吧,你成天找人家讲题,占人家便宜。” 庄凡心不爽道:“我是替你省补课费。”他将一把择好的菜丢盆里,想起一件比较爽的事,“妈,ACC比赛我审核通过了,你和我爸准备一下!” 本次比赛在洛杉矶举办,一家三口可以全都飞过去,比赛之余陪陪庄凡心那边的爷爷奶奶。庄凡心半学期加一暑假没去过,说:“真想他们,我每次过去都不想走。” 庄显炀从厨房端出来蒸好的大闸蟹,道:“你以后去洛杉矶念书的话,可以住到他们俩嫌你烦。” 庄凡心又不爽了:“你才烦。” 他拆一只螃蟹啃,盯着掰折的蟹腿微微走神。他三岁开始学画画,第一次被爷爷奶奶带去公司的时候就喜欢上绚丽璀璨的珠宝,知道“理想”这个词后便立志做一名珠宝设计师,并早早开始学习。 庄凡心早已有心仪的学校,如今他念高二,本次比赛如果取得不错的成绩,那么他申请留学会更早一点。但离理想近一步,也意味着离这里的一切远一步,他总是怯懦地不去触碰这个问题。 偏偏赵见秋问:“出国的话,你最舍不得谁?” “小裴啊,这还用问?”庄显炀抢答,“噢,还有齐楠吧,不过他跟班长也挺好的。” 庄凡心默不作声,用筷子挑着蟹肉一口接一口,脑海依次闪过朋友们的身影,仿佛一卷拉开的胶片。忽然定在某一格,里面的人漫不经心,又好像在笑,是认识时间最短的顾拙言。 他走了的话,顾拙言会舍不得吗? 大概不会,顾拙言一个月就能忘记前女友,一周就能喜欢上别的女生,这种狠人怎么会舍不得一个总麻烦他讲题的邻居。 庄凡心想,可能不等他走,顾拙言先回家了! 算了,还是吃螃蟹要紧。庄凡心吃完用深口盘装了几只大的给薛茂琛送去,顾拙言正在二楼学习,两人没有碰面。 第二天早晨,庄凡心独自骑车上学,人啊,由奢入俭难,从前一个人走也没觉得什么,如今有伴之后再落单,那感觉好像失恋似的。 庄凡心绕个路给自己买两只新出炉的蛋挞,这才好受些。到了学校,他往教学楼走的过程吃掉一只,另一只打算留给齐楠。 途经小花园时,他被风纪主任叫住。 庄凡心赶紧擦擦嘴,生怕嘴角残留丁点酥皮,又心虚地摸一下肩膀,文身的事儿没走漏风声吧?他规矩道:“冯主任好。” 主任说:“楼梯那块让你打扫一学期,怎么一升高二就甩手不干了?” 庄凡心好冤:“没有啊,我周一晚上还打扫了呢。” “这都周四了。”主任遥遥一指,“你自己去看,那里面扔着多少烟头。” 庄凡心立刻道:“不是我抽的!” 主任无语:“我没说是你抽的,谁抽的我肯定会调查,但你负责的卫生区必须打扫干净。要是我再发现烟头,就先记你一个失职的过。” 大清早就挨训,还被周遭来来往往的同学偷瞧,实在是倒霉。庄凡心拉着脸儿、噘着嘴去扫烟头,有六七个,应该不止是一个人抽的。 他清扫干净,今天英语早读,得赶紧回教室组织。 等到中午,庄凡心和齐楠与班长吃完饭四处溜达,再去小角落瞧一眼,谁料一上午过去又出现三个烟头。 他们三个人蹲成一圈,围着地上的烟头,庄凡心无解道:“到底是谁呢,我要给校长写信,请求安装监控。” “那也需要时间嘛。”班长说,“现在没有监控,除非逮个正着,否则没有办法知道是谁抽的。” 齐楠点点头:“肯定是课间抽的呗,那就每个课间来巡逻。” 庄凡心委屈道:“凭什么要我抓,我课间还喝水发作业去卫生间呢。”他掏出纸巾将烟头捏了,“老冯怎么回事,能闻见牛肉粉,闻不见烟味儿。” 当初本是两个人一起嗦粉,齐楠因中途买饮料躲过一劫,于是所有的惩罚都由庄凡心承担。他拍拍庄凡心的肩膀,说:“我陪你轮流巡逻,争取放学前抓获嫌疑人。” 庄凡心倾身,小声问:“你们觉得谁比较有嫌疑?” 三人无声地用目光交流,貌似一切已在不言中,人人都知道年级里 有几个走社会路线的学生,校外也见过他们抽烟,因此嫌疑比较大。 “哎呀……”班长提问,“逮住的话,他们肯听吗?”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可是不听怎么办,又没办法扭送到风纪主任面前,齐楠呼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们愿意戒烟的话,我可以请他们喝奶茶。” 班长又问:“如果他们不爱喝奶茶,就想抽烟呢?” 庄凡心愁道:“你别拐弯抹角的行吗?” “行。”班长挑明,“发生冲突,吵起来甚至打起来怎么办?” 庄凡心分析:“那会记过的,他们不敢吧?”他虽然瘦瘦的,但并不窝囊,“大家都是学生,身高体重没有差太多,对方未必更厉害。其实他们故作酷炫而已,我还有文身呢,岂不是更拽拽的?” 齐楠听得认真,都被说服了:“那我们逮住直接揍他们吧?” 三个人一直研究到午休结束,腿都蹲麻了,庄凡心回教室制作一张提示牌,下楼贴在小角落的墙上——吸烟有害健康。 下午第一节课后,齐楠巡逻,第二节课课间,庄凡心巡逻,如此轮流到晚自习。其他同学都是吃点零食垫垫,他俩因上楼下楼饿得受不了,一起去食堂吃了碗海鲜面。 天已经隐隐发黑,庄凡心和齐楠手挽手,双兔傍地走一般朝教学楼移动,假装不经意路过小角落时,终于发现墙角站着一个人! 黑,看不太清,庄凡心悄悄说:“呃,好敦实。” 齐楠说:“别怕,他就一个人。” 他们放轻脚步踱到那人背后,身高差不多,不过对方有点胖。庄凡心和齐楠二对一,信心比较充足,同时抬手搭上对方的肩膀。 “同学,干吗呢?” 将人一扒拉,终于看清是风纪主任。 庄凡心和齐楠吓得收回爪子,连连后退两步,惊道:“冯主任?您在这儿干吗啊?!” 冯主任日常转班,顺便来看看能不能逮着抽烟的,没人,正看有没有新的烟头,结果被庄凡心和齐楠一举拿下。 庄凡心问:“主任,您下个课间还来吗?”来的话他就不用巡逻了。 主任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赶紧回教室去!” 庄凡心和齐楠跑回去上课,这期间天色黑透,探出窗外就能看见星星。庄凡心自然没有心情看星星,铃声一响,是最后一个需要巡逻的课间。 他磨蹭会儿,拿着笤帚下去顺便打扫,教学楼外没什么人,安静得只有夜晚的风声。走近小角落,夜风吹来,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儿。 庄凡心随之一振,猛吸着气走过去,逐渐看清几点燃烟的火星,数了数,一共五点,也就是此刻有五个人在抽烟。 他的脚步惊动对方,有一点火星晃了晃。无监控、无灯光,黑黢黢之下两方无声地对峙。片刻后,对方一人问:“谁啊?” 庄凡心答:“搞卫生的。” 那边大概很无所谓,说:“搞吧。” 庄凡心握着笤帚扫过去,默默掂量要如何开口,然而没等他想好,对方忽然问:“墙上的标语是你贴的?” “……是我。”庄凡心承认,既然承认了,索性切入正题,“你们可不可以别在这儿抽烟?” 对面笑声起伏:“这块地的产权归你啊?” 庄凡心搬出上级领导:“冯主任不允许抽烟,万一被他抓住怎么办?” 这话听着还挺为对方着想的,一人说:“那你就别操心了,老冯要抓就抓,谁他妈怵他啊。” 庄凡心的逻辑能力很强:“既然不怵老冯,就不必躲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抽了,我觉得操场不错,宽敞,明亮,还能比比谁的烟头扔得远。” 对方听出这话里的讽刺,语气一凶:“你哪位啊?” “我是三班的。”庄凡心回答得不卑不亢,意思是不怕你们七八班的学生,躲起来抽个烟就自以为很厉害,吸进去吐出来谁不会。 他可是有别人没有的非主流文身呢,于是没忍住:“幼稚。” 说完,五点火星相继掉在地上,被踩灭。庄凡心不无惊讶,他就回呛了几句,这么管用?感觉好菜啊。忽觉迎面一阵风,他的衣领被抓住,然后整个人被举了起来。 庄凡心双脚离地,被举了起来! 啪,他吓得笤帚掉了,咚,他被砸到了墙上。 庄凡心一声闷哼,摔在墙根儿有些晕眩,那五个学生心情愉悦地离开,他才发觉对方根本不是七八班的人,估计是练举重的吧?! 庄凡心缓了好久才爬起来,浑身都疼,一路扶着墙回到教室,上课铃早已响过,他一进门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十分震惊,夏维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庄凡心叙述前因后果,但当时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夏维生气道:“明天不要去搞卫生了,冯主任有意见就来找我。” 庄凡心一脸委屈,只是不搞卫生啊……他明天都不想来上学了。 此事目前无解,齐楠陪庄凡心去医务室,但校医已经下班锁门,连个创可贴都没摸着。后半节课庄凡心趴在桌上休息,他的眼下擦破一块,一边肩膀被撞得生疼,手臂和膝盖也擦伤了。 齐楠恨道:“我应该和你一起巡逻!” 庄凡心说:“那我们就难兄难弟了。” 齐楠道:“话说我运气好好哦,那次嗦粉逃过一劫,这次轮流巡逻又逃过一劫。” 庄凡心想哭,盯着卷子一直枯坐到放学,铃声响起的同时手机振动一下,是顾拙言发来:“帮我拿一下今天的作业。” 他回:“好。” 顾拙言又发来:“昨天的螃蟹挺好吃,今天姥爷烤了披萨,给你拿一张。” “好。” 大概过去两三分钟,手机再没动静,庄凡心认为对话就此结束,正要收起来时,顾拙言的第三条发来:“怎么了,跟我说。” 庄凡心抿抿嘴,仿佛找到靠山一般:“我好倒霉呀><。” 第 23 章 顾拙言拎着一盒披萨从家里出来,溜达到庄家门前,抬手拉开墙上的那盏小灯。他原地等了会儿,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界面仍停在庄凡心的那条回复上。 怎么倒霉?平白无故为什么倒霉? 连表情符号都用上了,可见博大精深的中文都不足以表达庄凡心的可怜。 顾拙言朝小路口移动,走出去几米再折返,反反复复没个消停。又一转身,望见一辆出租车开进来,下来一个极单薄的身影。 庄凡心一下车就瞧见顾拙言了,他往前走,尽管膝盖火辣辣的疼,但忍耐着力求步伐正常。相距一两米的时候,顾拙言出声问:“今天没骑车?” 庄凡心答:“搁学校了。” 他踏入灯光照耀的范围内,微低着头,有点遮遮掩掩,然而顾拙言又不瞎,几乎立刻发现他脸上的伤,问:“脸怎么破了?” 回复信息的时候正委屈,所以诉苦,一路上平静些,此刻感觉“被人打”说出来好没面子。庄凡心不好意思透露实情,撒谎道:“下楼梯的时候踩空了。” 顾拙言确认:“真的?” “真的。”庄凡心用笑容伪装,一咧嘴牵动到伤口,疼得他又一脸哭相,“反正好倒霉啊……对了,给你今天的作业。” 他抬臂褪下书包带子:“啊!”肩膀也疼,登时叫了一嗓子。顾拙言吓一跳,接过书包,很不好糊弄地问:“都伤哪儿了?一次性说清楚。” 庄凡心无端有点怵:“膝盖也好疼。” 顾拙言望一眼庄家的小别墅,黑着灯,庄显炀和赵见秋都还没回来,他握住庄凡心的另一侧手臂送人回家。庄凡心一瘸一拐地走,上楼梯是被顾拙言夹着腰拎上去的,回房一开灯,除了伤,满身尘土也颇为狼狈。 庄凡心去浴室泡澡,行动不便外加伤口不能沾水,因此磨蹭许久。顾拙言在卧室里等,从群里翻到齐楠的头像,发消息:“庄凡心怎么受伤了?” 同桌可不是白做的,齐楠收到消息后思考,庄凡心的脸皮那么薄,让人知道被打多丢面子啊。于是他心有灵犀地回复:“不小心摔的。” 顾拙言盯着手机,真是摔的?他多问一句:“怎么摔的?” 齐楠:“体育课打球摔的。” 行了,不必问了,口径不一致必定有猫腻。浴室水声停止,顾拙言揣起手机,把湿漉漉粉扑扑的庄凡心扶到床上,庄凡心穿着白T短裤,左膝呈紫红色,流着血,左臂外侧有蹭破皮的细小伤口,都在一边。 顾拙言打量着:“怎么像半边身子撞墙了。” 庄凡心一慌,试图沉默应对,当酒精药棉擦拭伤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叫唤起来。顾拙言下手轻得不能再轻,过家家似的,只好讲话转移伤患的注意力。 “上次来给你拔针,这次来给你上药,病情稳定得呈阶梯型加重。” 庄凡心喃喃道:“下次不会是来吊唁我吧。” 顾拙言在那脑门上弹一下:“什么不吉利的也敢说。”弹完没离手,顺势托起庄凡心的下巴查看脸上的伤,伤口不大,在眼尾靠下的位置,红红的。 他换一根棉签轻轻点涂,离近点,目光稍错便从庄凡心的眼珠里看见他自己,他低声玩笑:“下次会不会给你做人工呼吸?” 庄凡心呆着,眼睛不知道该移开还是保持对视,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直到上完药他也没觉得疼。 顾拙言合上医药箱,打开披萨盒子拿出一角,说:“吃吧,还热呢。” 庄凡心咬一口:“有蘑菇和洋葱……” 这是挑食不吃,顾拙言用牙签把披萨上的蘑菇和洋葱挑干净,也不剩什么了,无奈道:“就当吃烙饼吧。” 庄凡心嘿嘿一笑,一边吃一边看顾拙言,人家为他又上药又弄吃的,实在叫他感动。他忽然觉得在顾拙言面前丢人也没什么,小声说:“其实我不是摔的。” 一五一十叙述完,他看看披萨:“再来一块。” 顾拙言说:“所以要想知道是谁,只能还去那儿逮。” “有我这个前车之鉴,除非老冯亲自出马。”庄凡心不忿道,“他们都和你这么高,居然能把我举起来,我得多吃点。” 等庄凡心吃饱,顾拙言拿上作业回家,他估计庄凡心最后那节课什么也没干,说:“你那份也给我,今天早点睡觉。” 庄凡心心中和烙饼一样热乎,但还是叮嘱道:“别又搞个满分。” 人在生病受伤时会更加敏感脆弱,身旁一空,庄凡心顿时觉得被如潮的孤独包围,他拉一下顾拙言的衣服,讷讷地说:“我不想自己待着。” 顾拙言停在床边心跳忽快,问:“那你想……” 庄凡心仰着脸:“要是谁能陪陪我就好了。” 暗示到这种程度,还可怜巴巴地挂着彩,顾拙言心软地想,就是求他入赘一晚上也可以考虑。他温柔答应:“好,那我——” 庄凡心高兴道:“那你把邦德牵来,我明天早上就还你!” 顾拙言怀疑自己的耳朵,邦德?要的是那条傻狗? 真他妈太无语了,狗会说话还是会照顾?狗懂个屁!顾拙言的温柔烟消云散,面色犹如蒙着一层黑龙江漠河的冰凌碴子,他回家把狗牵来,路上大概踹了德牧73648263脚吧。 庄凡心这下开心了,在床上抱着德牧看电影,他吃薯片狗吃饼干,快活似神仙。 第二天清晨,顾拙言等在庄家门口,一手交作业一手交狗,他看庄凡心脸上的伤口开始结痂便放了心,如果真破了相,他还是挺遗憾的。 庄凡心穿着一件帽衫外套,遮盖住手臂上细小的伤口,问:“你今天还要在家补习吗?” 顾拙言听出点意思:“最后一天,老师晚上的飞机。”他看庄显炀出来,低声些,“再坚持一天,明天和你一起上学。” 庄凡心脸一皱:“明天周六,你自己上吧。” 顾拙言失笑,等庄凡心转身后拽住人家的帽子,叮嘱道:“今天别去小角落,安安生生的,发现那帮人是谁也不许招惹。” 汽车启动驶远,站在原地什么都看不见了,顾拙言牵着狗回家,低头对上德牧的黑眼珠,方才的沉稳体贴顷刻挥发,冷冷道:“看什么看?” 庄凡心被庄显炀送到学校,一路兜着帽子,将面上的伤口也隐藏起来,齐楠给他带了蛋糕,戚风的,好大一块。 “我妈本来要做舒胡蕾,”齐楠说不清那个音,“但我要求她做戚风。” 庄凡心问:“为什么?” 齐楠说:“因为我想想昨天的事就要气疯了。”他还向七八班的人打听过,当时有人在卫生间碰见那几个男生,看来肇事者真的另有其人。 “一共五个人!”庄凡心吃一大口蛋糕,咕哝着,“我觉得可以排除瘦子和矮子,你说会不会是一班那个胖胖的豪哥?” 大家都没心思早读,加入案件讨论的人逐渐增多,咣当一声,体委撞开门冲进来,差点把庄凡心的桌子撞翻。 他反身扑在庄凡心桌上,喘道:“破,破案了……” 四面八方的人凑来竖耳倾听,体委把气喘匀,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周二上完体育课,我把学校的篮球带回家耍了几天,因为我的球被我弟弄丢了。” 庄凡心蹙眉:“怎么不从你弟出生开始讲呢?” 体委只好缩略一下:“我刚才去器材室还球,碰见俩人,听见他们说昨天和谁谁谁,反正就是还有几个人,他们在小角落抽烟。” “就是他们!五个人!”庄凡心急道,“然后呢,他们还说什么?” “他们还说遇见个小白痴,让他们去操场抽,特别欠揍。”体委停顿一下,趁机吃了口蛋糕,“小白痴,是你吗?” 吃完戚风保证气疯,庄凡心气得说不上话,不是他还能是谁?!体委吸吸鼻子:“那人说本来想揍一顿,但拎起来好轻,有点于心不忍,所以只轻轻地朝墙上摔了一下。” 大伙儿惊呆,轻轻?轻轻地?! 班长已经控制不住暴脾气:“你就说他们是哪个班的!” 体委说:“篮球一队。” 班长的暴脾气马上得到控制,篮球一队是高三生,基本只训练不上课,参加省级比赛拿成绩后会被体院直接录取。一帮人五大三粗热衷违纪,学校看在比赛拿奖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烟头估计是上午训练前和晚上训练结束去抽的。 庄凡心绝望地想,大概扔他的时候,犹如投个篮那么简单吧。 目前已确定被告身份,但无实质证据去找主任提起诉讼,要么私下解决,要么一笑而过。体委认为:“我众筹十块钱,给小角落安装监控拍下他们吸烟的证据。” 齐楠说:“他们再厉害也就五个人,我们所有人一起堵他们,还打不过吗?” “就是!”班长又恢复点信心,“人不能白打,众人拾柴火焰高,凝聚产生力量,团结诞生希望。” 男生们热烈讨论着,庄凡心坐在中间纠结,他想起早晨顾拙言的叮嘱,不许去小角落,也不许招惹那些人。也对,去的话必然发生冲突,恐怕殃及的人更多,更难以收场。 “谢谢大家为我抱不平。”他出声决定,“但还是算了,咱们别惦记了,相信老冯迟早会逮住他们的。” 众人意难平,直到夏维进教室其他人才散开,庄凡心拿出课本早读,看着一行行字,其实并没有读进去多少。 淤青还疼呢,息事宁人到底有一些委屈。 下午,薛家的别墅里很安静,顾拙言在书房上课,经过整整三天高强度、高效率的补习,他其实想出去放放风。 坚持到六点钟,老师讲完,赛前的课基本已经结束。“老师辛苦了。”顾拙言伸个懒腰,“您晚上几点的飞机?” 老师说:“八点半,回一趟酒店就去机场。你的表格呢?” 顾拙言从一沓讲义下扒拉出竞赛报名表,老师带回去帮他报名,司机已经在等了,他送老师到大门外,说:“月底回家,到时候我再请您吃饭。” 越野车驶出巷子,顾拙言看看手表,不早不晚刚刚好。他扭头喊道:“姥爷,我窝了一天出去遛个弯儿。” 薛茂琛在花园喝茶,看外孙两手空空估计走不远,说:“去吧,附近有个公园。” 顾拙言只揣着手机钱包,到小路口打一辆出租车走了。晚高峰,四十分钟后抵达天中门口,天色洇着墨似的。 这会儿第一节晚自习刚开始,校园里很安静,顾拙言慢悠悠走向理科楼,到侧面拐进小角落里。地上有未清扫的落叶,看来庄凡心很听话,今天没来过这里。 大概十分钟后,结束训练的一队男生离开体育馆,五个人带着一身汗去老地方抽烟。到那犄角旮旯点着烟,同时也看见顾拙言的身影,有一人出声:“谁啊?” 天还没黑透,顾拙言揣兜站着:“搞卫生的。” “又是搞卫生的?”几个人乐了,踱进去,“昨天那小白痴怎么不来了,你们还一人一天轮着班呢?” 顾拙言朝外走,和对方擦肩而过,快走出去时转身停下,相当于挡住了出口。他掏出手机和钱包搁楼梯上,说:“昨天那个不太行,连烟头都扫不干净,所以今天我来了。” 这种时候话不必讲得很明白,彼此的气场能清楚感受到是敌是友,五个人听懂了,猛吸两口把烟扔下,用力踩灭了。 顾拙言不紧不慢地摘下手表,好像一名讲究的绅士。 理科楼内,庄凡心专心致志地赏析完一首古诗词,摸出手机有条顾拙言二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今天接你放学。 他悄悄一笑,忽然听见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叫。 第 24 章 盯班的老师率先跑出教室,各班顽皮的男生也按捺不住,纷纷冲到走廊上寻找声音的源头。不消半分钟,随着莫名的叫喊声越来越大,整栋理科楼的学生几乎都跑出去围观。 庄凡心膝盖疼,被齐楠和班长一左一右架出教室,挤在走廊的窗边向外张望。齐楠扒着窗框大胆猜测:“不会有匪徒闯进学校了吧?” 班长说:“旁边就是街道派出所,匪徒图什么啊。” 耳边喋喋不休,庄凡心夹在中间没有做声,他努力巴望,发觉一楼跑出去一些看热闹的学生,但都朝教学楼西侧去了。 他指一指:“声音是不是从西边传来的?” “好像是哎。”齐楠附和道,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呃,西边不会是……” 三人对视一眼,小角落就在西边,难道有英雄找篮球队报仇?班长吓得赶紧点人,确定全班男生都在场才松一口气。 “哇!快看!”齐楠指着远处,四五名校警正火速赶往案发现场,为首的是风纪主任老冯。庄凡心张着嘴巴,校警都出动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处犄角旮旯里,顾拙言一直背对出口围堵着对方五人,目前倒下去三个,天太黑看不清具体伤势,还剩俩,脸上也都挂了彩。 眼看处于劣势,其中一人大口大口地喘气:“校警快来了……” 顾拙言说:“那咱们动作快点。” “靠……”那人微抬起双手,算是退让求和,“等主任过来谁他妈都跑不了……到时候都要记过……” 顾拙言道:“我没问题。” 说着近身挥出右拳,动作果真变快了,再擒对方的手臂反折向后,掌击颈下二寸连续三次。对方嗷嗷叫唤两声,接着身体一软便趴下动不了了。 顾拙言的动作有招有式,像是练过,要是没练过也不敢堵着几个人单挑。墙根儿还杵着最后一人,发憷,贴着墙面在黑暗中不知该何去何从。顾拙言手酸,甩甩腕子走过去,问:“墙上贴的什么?” 那人答:“吸烟有害健康……” 顾拙言说:“那还吸?不怕得肺癌?”想起庄显炀的某句话,每个人对自己的身体拥有支配权,“吸烟是你自己的事儿,但乱扔垃圾破坏环境,还动手打人,你们觉得合适么?” 那人忙说:“没打那小白痴,闹着玩儿的……” 顾拙言将标语撕下来,啪,拍在对方的胸前:“不许跟他闹。” 尾音落地,顾拙言却没像之前那样拳拳到肉速战速决,反而扣住对方的肩膀拉扯着,对方误以为他体力耗尽打不动了,顿时嘴脸一变奋力扑来。 顾拙言完全没躲,微微偏头送上左脸,颧骨挨住那一拳时半边脸都疼得发麻。 “得了。”他说。说完猛击对方肘内侧,同时正踢小腿骨,趁对方倒下时再在其而后侧勾一拳。 五个人全部歇菜,黑黢黢的看不清具体什么德行,顾拙言走到楼梯旁揣好钱包手机,这一方静下来,外面却有些吵嚷。 风纪主任带着几名校警赶到,身后还跟着一些凑热闹的学生,冯主任吼道:“怎么回事儿!都哪个班的?!” 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去,只见地上躺着五个鼻青脸肿的一队男生,而顾拙言气定神闲地立在一边,正不紧不慢地系着表扣。 众人难免一愣,冯主任迟钝三秒才说:“都跟我去办公室!” 顾拙言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像去遛狗买咖啡,唯独不像违纪被抓。他跟在冯主任身后,校警伙同几名学生搀扶地上的篮球队员,一帮人经过教学楼时格外瞩目。 庄凡心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顿时惊呆,齐楠揽着他的肩膀摇晃,难以置信地说:“我靠?老冯后面是顾拙言吧?” 庄凡心咽咽口水:“是幻觉吧……” 他紧紧盯着那道身影,脑中乱糟糟的,顾不得听其他人热议,眼看就要走过去了,他扒着窗户大喊道:“——顾拙言!” 顾拙言循声看向三楼的围观群众,在一片脑袋中找到庄凡心那张仓惶的小脸儿,然后笑着挥了挥手。冯主任气得要死,搞什么,违纪被带走搞得像立功去参加表彰会一样! 其他学生回教室上课,庄凡心仍趴在窗台上望着,仿佛变成窗台的一只挂件。他望着顾拙言芝麻大的背影,为什么啊,顾拙言说来接他,却不来教室,居然去小角落打架。 可顾拙言不是主张息事宁人吗? 好像受伤了,严不严重啊。打架斗殴,会不会被处分啊。 办公楼的小会议室内,六名学生两名班主任,全部坐下来准备处理刚才的打架事件。冯主任先看看左侧的篮球队员,乌眼青,流鼻血,各自一身尘土。再瞧瞧后侧的转学生,只颧骨处一片紫淤,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此刻坐在椅子上还少爷似的翘着二郎腿。 冯主任有点迷茫,一对五,不应该啊,于是问顾拙言:“你身体有没有受伤?” 顾拙言说:“没有。” 冯主任转过去问另一方:“你们呢?” “主任,我胳膊抬不起来了。”“头晕……感觉特别想吐。”“后脖子好疼,眼前一直冒金星……”“腿不太好……” 冯主任烦道:“行了行了,谁先动的手?” 那五人指认顾拙言先动手。先动手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惩罚会更重,顾拙言否认道:“那儿又没有监控,这个问题无法证明。” 冯主任又问:“那你们为什么动手?” 那五个人立刻蔫儿了,顾拙言说:“我们班同学发现他们吸烟并乱扔烟头,制止时被打伤,今天我去制止他们,非暴力不合作,于是就打起来了。” 冯主任一听:“就是你们抽烟?!”他才知道庄凡心受伤,也怪他疏忽 ,“夏老师,庄凡心同学的情况怎么样?” 夏维说:“没有大碍,但是挺冤枉的。”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很简单,了解之后批评教育,再研究一下如何处罚。五名篮球队员吸烟打架二重罪,记过并全校通报批评。顾拙言势单力薄,无主动挑衅的实质证据,不记过,通报批评并罚写三千字检查。 顾拙言没意见,主动问:“用掏医药费么?” 冯主任头大:“你钱多是不是?先写检查!” 顾拙言说:“我想自费给小角落安装监控和照明灯,行吗?” 冯主任烦死了:“用不着你操心!” 校园内渐渐归于平静,顾拙言在冯主任办公室写检查,一沓橫格纸,一支碳素笔,他埋头写得很快。 二十分钟后下课铃响了,课间有人来敲门,听上去特别急切。冯主任说:“进来。” 门推开,来人问:“主任,我……” 顾拙言闻声扭头,见庄凡心杵在门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他笑笑,知道对方的来意,说:“我写检查呢,没事儿。” 当着主任不敢说别的,庄凡心点点头:“我放学来等你。” 门关上,冯主任咂摸出味儿来:“你是不是给他出气呢?” 顾拙言冠冕堂皇道:“这叫团结同学。” 他心情愉悦地写检查,文思泉涌,一行接连一行几乎不曾卡壳,到最后办公室里仅剩下翻篇儿声。 课间结束开始第二节晚自习,等放学铃响,顾拙言恰好在正文相隔两行的位置签署大名。整整十四页,一页三百字,还超出一千多字。 冯主任看过的检查没一千也有八百,这东西不讲别的,重在态度诚恳。然而他细细读来,发现顾拙言的检查十分惊人。 首先,条理分明,主要分为四点,第一点是篮球队学生的错误陈述,共计一千五百字。其次是学校纠察不当、处理等问题,共计一千五百字。然后是他本人打架的反省,共计二十字。最后是关于小角落环境如何改善,共计一千字。 文采斐然,极擅长明褒暗贬式和含沙射影式叙述,并引用罗素、王小波等作品典故。冯主任读罢久久不能回神,想骂骂不出,险些憋死在工作岗位上。 半晌,他缓缓道:“你还挺能写的。” 顾拙言说:“以前拿过市级的作文比赛一等奖。” “……我没夸你!”冯主任吼完泄气,摆一摆手,“行了,你快走吧。” 顾拙言利落地离开办公室,在走廊上看见庄凡心贴墙立着,一副孤零零的模样。他走过去,把庄凡心的书包褪下来拎着,问:“肩膀还疼不疼?” “不疼。”庄凡心递上一包苏打饼干,“这次没买夹心的。” 两个人边走边吃,直到出校门坐上出租车,谁也没提打架的事情。每回坐车都各占一方,今天挨着,司机频频从后视镜里看他俩,估计在纳闷儿怎么都挂着彩。 小路口下车,到庄家门外时顾拙言把书包还给庄凡心,说句“拜拜”便往前走,走出一段回头一瞧,见庄凡心抱着书包跟在后面。 他问:“干吗?” 庄凡心说:“去你家玩会儿。” 顾拙言失笑,带庄凡心回家上楼。卧室里的玻璃窗大开着,露台换了盏灯,比平时明亮好多。他们站在栏杆前,庄凡心二话不说就摸顾拙言的手臂,然后是肩膀、胸腹和侧腰,仿佛在过安检。 顾拙言知道庄凡心一上手就没羞没臊,可这么直奔主题也太刺激了,强忍着痒意问:“你干什么?” 庄凡心说:“我看一下哪里还有伤。” 白刺激了,顾拙言捉住庄凡心的手腕:“就脸上挨了一拳,真的。” 克制到此刻,庄凡心终于忍耐不住:“你为什么去小角落?” 顾拙言说:“逮他们啊。” “为什么?”庄凡心有些急,“你说别招惹他们,我听你的话没让大家去,为什么你反倒去找他们打架?” 去的人越多事情就越严重,受伤也不可避免,等着主任去抓最安全,但庄凡心只能咽下那点委屈。所以顾拙言叮嘱那些话,然后自己去了。 他无意解释,故意道:“我是为了表现自己,大伙儿都去还怎么显得出我?” “这有什么值得表现的?!”庄凡心哪信,“挨一拳不说,被通报批评,主任还罚写三千字检查!” 顾拙言轻声道:“又不是表现给他看的。” 庄凡心直愣愣地看着对方,什么意思,顾拙言是表现给某个人看的?难道是给秦微或者王楚然? 可他又忍不住惴惴地想,先被打的是他,帮他出气,那有没有一点可能是表现给他看的? 他怕自作多情:“谁啊……” 顾拙言蹙眉一笑,太无奈了:“那几个人称呼得没错。”他迈近半步,低头看着庄凡心反问,“你说呢,小白痴?” 庄凡心脸红起来,顾拙言打架与他有关,还想表现给他看,太叫人不好意思了。他望着顾拙言颧骨处的青紫,抱歉地问:“疼不疼啊?” 顾拙言答:“疼得半边脸都发麻。” 庄凡心吓道:“那怎么办啊?” 顾拙言将庄凡心愧疚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掐着对方心最软的这一刻,狡猾又真切地说:“好办,你抱我一下。” 庄凡心犹豫着迈近半步,手臂抬不高,于是慢慢环住顾拙言的腰身。他的半张脸掩在顾拙言的肩头,一眼望见夜空中的星星。 顾拙言收拢怀抱,再挨一拳也值了。 第 25 章 拥抱刚刚结束,顾拙言的手机响了,庄凡心又不可避免地看见来电显示,并推断出“顾士伯”应该是顾拙言的爸爸。 他退开一步,说:“你接电话吧,我回家了。” 顾拙言想挽留句什么,星星月亮这么好看,气氛也烘托得黏黏糊糊,可惜顾士伯铁了心要坏他的好事。他不接:“那我送你下楼。” 庄凡心道:“不用,你快点接电话吧。”他转身回卧室,走到玻璃门前的时候停顿一刻,“别和你爸爸吵架。” 顾拙言乖乖地说:“知道了。” 庄凡心拎上书包离开,下楼,经过客厅和薛茂琛打招呼,走出薛家的大门,一直走到外面昏黄的路灯下,周身的紧张感久久不退。 顾拙言让他抱一下的时候,他的心跳有点快,靠近抱住之后跳得更快,等顾拙言回抱住他时,简直跳得比昨天挨揍时还快。 铃声仍在响,顾拙言按下通话键接听,已经预料到顾士伯为什么打来。“喂?”他开口,臭德行地没喊爸。 顾士伯直入主题:“你在学校打架了?” 全世界的家长都这样,明知故问,顾拙言没遮掩地承认,倚靠着栏杆,脑海里忍不住回味和庄凡心拥抱的感觉。 “你在家不安分,闹出那么难堪的事儿来,到那边又去惹是生非?”顾士伯在电话里说,“我警告过你不要胡闹,你全当耳旁风?” 顾拙言说:“胡闹不是特指搞基吗?我以为不包括打架呢。” 顾士伯骂他:“你少跟我耍混账!” 隔着手机实在吵不出什么火花,顾士伯深呼吸几个来回压住火气,近乎妥协地说:“用拳头解决问题最幼稚,你马上就成年了,该成熟了。” 顾拙言低头嗅到衣襟上的药水味儿,是庄凡心沾上去的,他回味得有点爽,于是一反常态地保证:“那下不为例。” 手机里顿时安静,顾士伯迟钝五六秒钟,完全没想到顾拙言突然顺从起来。他咳嗽一声揭过这篇儿:“这事儿瞒着你姥爷,别让他费心。对了,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顾拙言说:“不用管,反正我也有伤。” 顾士伯微微错愕:“你也受伤了?”错愕之余又漫上一层不高兴,“好歹练那么多年击剑,我也教过你跆拳道,怎么……” 顾拙言顶撞:“怎么了?我怎么了?” “少跟我呛呛,以后没绝对的把握就老实待着。”顾士伯很忙,也实在聊不出什么好话了,“其他等你月底回来再说。” 电话挂断,顾拙言摸摸脸上的淤青,他有必要受点伤,不然显得对方跟受害者似的。况且挨这一拳惹得庄凡心心疼难受,讨个抱抱不就成功了么。 他还想,庄凡心喜欢他,其实抱他的时候也挺爽吧! 为免薛茂琛担心,顾拙言一晚上没下楼,在书房解决了晚饭。他闭门刷了一通宵的题,清晨日出鸟叫,才洗个澡回卧室睡下。 庄凡心出门去画室,上周创作的那幅画已完成,今天要交作业。时间尚早,他重复上周的轨迹趴在窗边,不确定会不会又看见顾拙言和顾宝言。 裴知来了:“你脸怎么啦?” “不小心蹭的。”庄凡心和对方一起趴着,“咱们买几号的机票啊?” 他们俩面临ACC比赛,差不多该买机票了,裴知已经高三,想尽量晚走不落下课程,说:“下周六好不好?我再上一周的课。” 庄凡心没问题,他又操心食宿:“这次比赛正好在洛杉矶,你也住我爷爷奶奶家,我们一起行动还方便。” 裴知高兴道:“那我带点礼物。” 老师到了,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课,庄凡心的画得到的评价很不错,心情一好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上完课将放在画室的物品整理一番,这段时间就不过来了。 庄凡心背着画筒回家,恰好小提琴班下课,在楼梯遇见薛茂琛牵着顾宝言。他打招呼:“爷爷,今天你陪妹妹来学琴啊?” 薛茂琛笑道:“没办法,数我闲。” 庄凡心蹭车回家,越野车一路开到巷尾,德牧没冲出来,想必是被烧好的饭菜勾引着。薛茂琛留他吃饭,他也没客气,正好想给顾拙言看看画。 饭桌上少一位,顾拙言还没起床,庄凡心开学后就没睡过懒觉,问顾宝言:“小妹,你哥怎么睡这么久?” 顾宝言说:“他一整晚没睡觉。” “啊?为什么?”庄凡心很惊讶,单挑五个人多费体力,还受了伤,居然不睡觉? 顾拙言不睡觉是在学习,学习是因为要参加竞赛,竞赛的话需要回家。顾宝言此时慌着啃鸡翅膀,把起因经过简化至删除,直接答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结果:“因为要回家啦。” 庄凡心定在那儿,回家?顾拙言要回家了? 他根本顾不上思考“通宵”和“回家”之间有何关联,脑中只惊慌地滚动“回家”二字,开学才半月,为什么要回家?不是说好在榕城待一年吗? 福尔摩心又开始推理,是不是和昨晚那通电话有关?顾拙言的爸爸打来就是要顾拙言回家,因为打架闹得全校皆知,所以不允许顾拙言继 续留在榕城了? 庄凡心放下筷子,看胡姐用托盘装好饭菜,他夺过,径自上楼去给顾拙言送饭。到卧室外敲敲门,里面传出一声回应,听来沙哑慵懒,大概是刚醒。 顾拙言的确刚醒,短发凌乱,正光着膀子满屋子找空调遥控,门打开,他以为是胡姐,谁料是庄凡心。庄凡心端着托盘杵在门口,忽然健忘,只注意到顾拙言的宽肩和腹肌。 他迷瞪地想,吃什么长成这样的啊? 顾拙言倒知道害臊,察觉庄凡心的目光后扯一件T恤套上,想起来还没洗脸刷牙,低着头一溜烟跑去浴室:“等我会儿……” 庄凡心把饭菜放在小厅,然后坐在桌边等候。 顾拙言洗漱完过来大喇喇一坐,拿起筷子开吃,他昨晚半夜就饿了,睡觉都梦见吃饭,现在眼里只有慢炖十二小时的牛排。 “……听说你要回家了?”庄凡心忽然出声。 顾拙言含糊道:“嗯,下周吧。” 那么说是真的。庄凡心蹙着眉毛,莫名感觉上当受骗:“你当初不是说要住一年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家?” 顾拙言嚼着牛肉一顿,转头看庄凡心,从那语气和眼神中分辨出情感色彩,二分吃惊,三分不悦,剩下五分全是难分难舍。 他转回去继续吃,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变得太快了吧?瞬息万变啊?”庄凡心又有点刹车失灵,“又布置房子又买自行车,结果转学不到一个月又转回去,干吗啊,你是来榕城考察的吧?” 顾拙言颔首装酷:“我也没办法,不得不回去。” 这是做不得主的意思?庄凡心的语气立刻软了:“是不是因为打架?”他懊悔起来,要不是他先受伤,后续也不会搞成这样。他想道歉,但是看顾拙言呼噜呼噜吃得那么香,似乎“回家”是一件弄拙成巧的高兴事儿。 也对,父母好友都在那边,人家的角度上当然高兴。但是,就一点都不眷恋榕城吗?这里也有新同学,姥爷,胡姐,司机大哥……而且还有他啊。 庄凡心气闷道:“你怎么吃那么香?” 顾拙言说:“我饿啊。” 庄凡心找不到合适的说词了,他盯着桌面的光圈,盯久了眼晕,偶尔看一眼对方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头发堵。半晌,他装着无所谓的态度说:“我也快出国参赛了,你走的时候可能没办法去送。” 顾拙言无所谓道:“噢,没事儿。” 庄凡心陡地一酸,具体哪儿酸他也不太清楚,化学上讲,酸具有腐蚀性,他那点不痛快被腐蚀干净,心底的真实想法就憋不住了。 他小声说:“我不想让你回去。” 顾拙言装傻:“为什么?” 庄凡心咬咬牙:“舍不得你呗!” 好半天等的就是这一句,忒悦耳了,顾拙言侧身面向庄凡心,再不说实话显得缺德,他说:“那我考完就回来。” 庄凡心苦兮兮的表情一僵:“什么意思?” 顾拙言解释:“我回去参加数学竞赛,考完就回来。”他看庄凡心仍愣着,控制不住上手捏人家的脸蛋儿,“给你带点家乡土特产?” 庄凡心这才搞明白,合着是一场虚惊,再一咂摸,顾拙言好像是故意误导他,让他真情流露。他窘窘地瞪着顾拙言,自以为挺狠。 “原来你那么在乎我。”顾拙言欠欠地说。 庄凡心要台阶下:“我就要去美国了,以后不回来了。” 顾拙言赶忙配合:“甭啊,我和我妹多惦记你。” 这点事情掰扯清楚,庄凡心把画筒往顾拙言怀里一塞,顾拙言抽出画,画布上油彩鲜明清亮,他的脸既逼真又梦幻,仿佛笼着层光。他是个外行,不懂别的,只有纯粹的感官感受:“我没想到色调是浅色。” 庄凡心自己也没想到,画出来,那氛围像顾拙言初来榕城那天,下车站在阳光里,身上有树叶的剪影。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说:“画的时候我很高兴。” 顾拙言问:“能不能送给我?” 庄凡心答应:“那送给你,预祝你竞赛取得好成绩。” 下午两个人待在小厅,顾拙言搞数学,庄凡心搞美术,几个钟头过去,洒进来的阳光一寸寸消退,也浅了些。 顾拙言终于停笔,趴下歇一会儿,目光投在庄凡心的本子上。庄凡心被疲倦传染,也趴下,侧着头和顾拙言脸对脸。 他伸出手,用潮湿的细笔刷在顾拙言的脸上画一道,宝蓝色,但被阳光镀上一层淡金。干完坏事儿来不及逃,手腕被扣住,力道不轻不重恰好叫他无法挣脱。 庄凡心看着顾拙言的眼睛,动一动嘴唇:“你还没祝我比赛顺利呢。” 顾拙言说:“祝你比赛顺利。” 他移动手掌,一点点覆盖住庄凡心的手背,五指一拢将庄凡心小一号的手裹住。黄昏比较浪漫,他抓住这一刻叫对方:“庄凡心?” 庄凡心有点憨:“干吗?” 顾拙言道:“比赛回来,我告白好不好?” 第 26 章 庄凡心猛地坐直:“告白?告什么白?” 顾拙言说:“你不知道啥是告白吗?”他慢慢离开桌面,漫不经心的,“我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对方也挺喜欢我,所以我想比赛完向他挑明心意。” 庄凡心支吾道:“这么快啊……” 顾拙言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他注视着庄凡心的表情,迟疑、震惊、紧张,全混在那张脸上。他暗自想,庄凡心一定很忐忑,盼望他喜欢的是他,又担心他喜欢的不是他。 庄凡心的确忐忑,到底是秦微还是王楚然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顾拙言那么快告白,虽然他管不着人家。 夕阳降落,小厅内的光线变红变暗,像香港老电影里的色调,安静片刻,庄凡心讷讷道:“不会等我比赛回来,你已经脱单了吧?” 听着好可惜,顾拙言说:“那多不仗义,我等你回来再告白,让你见证我脱单。” 庄凡心并没有被安慰到,也不太想见证,但他乐于助人嘛,说:“那你等我回来吧,要是需要布置环境我还能帮忙。” 顾拙言问:“那你去多久?” ACC比赛是晋级制,初期审核非常严格,入选的三十名选手在首轮淘汰一半,剩十五名选手角逐冠亚季。每一轮设计主题未知,公布后限时24-48小时内设计、制作并展示,期间包括个人独立设计和随机成组合作。 每一轮设计结束有十二小时休息时间,大家曾调侃过,是防止选手在忙碌和高压下猝死。庄凡心回答:“一个多月吧。” 顾拙言惊道:“比奥运会时间还长?” 庄凡心终于笑笑:“要提前三四天到洛杉矶,等比赛结束,我还要陪爷爷奶奶玩儿几天。” 顾拙言问:“你爷爷奶奶在那边?” “嗯。”提及探亲,庄凡心想到对方也要回家,“那你呢,正好连着国庆节,竞赛结束要不要多待几天?” 顾拙言还没考虑那么多,待几天的话,难免和顾士伯横眉冷对犹如阶级敌人,但好不容易回去了,是个和狐朋狗友团聚的好机会。 他想了想:“主要和连奕铭他们聚聚吧。” 这么久未曾回家,却不提父母只惦念朋友,莫非还因为失恋和父母闹别扭?庄凡心握着笔刷走神儿,暗自推理道,顾拙言仍然责怪父母的话,那是否仍没忘怀前女友? 他悄摸地想,顾拙言和前女友是同学,回去后同学聚会岂不是必然会见到? 庄凡心不禁抿住嘴唇,同学聚会,和被迫分手的初恋相见,本就还惦记,再加上同学哥们儿一起哄,会不会粉红色的回忆涌上心头,野火烧不尽的旧情熊熊复燃…… 那不太好吧! 既然打算和新欢告白,怎么能和旧爱纠缠? 庄凡心知道这不关他的事儿,他不该多问,于是他问得很简短:“同学聚会否?” 顾拙言挺想那边的同学,况且陆文要开演唱会,到时候大家应该都会去捧场,说:“反正回去了,都见见呗。” 轻轻巧巧的一个“都”字,庄凡心认定前女友也包括在内,忽地,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他瞄顾拙言一眼,眼神和风纪主任的眼神一样凌厉,说出的话也很有爹味儿:“你是回去参加竞赛的,别光顾着联络感情,要分清轻重。” 顾拙言莫名道:“不是在说竞赛结束么?” 庄凡心噎住,辩不出一二三,只能恨恨地想,小心向秦微或王楚然告白失败。榕城一对双姝,旧地一片白月光,顾拙言可真是打北边过来的情种,愁到他这个打南边过来的单身。 气氛骤然趋冷,顾拙言有点纳闷儿:“怎么耷拉着脸?” 庄凡心冷艳地撒谎:“想比赛的事儿呗。” 等到最后一周,庄凡心只上了三天课,周四正式请假,出国前在家做一些准备。航班定在周六上午,这两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过最远的距离就是去后花园除草。 他在二楼画室阅读资料,守着画具能让他静心。晚饭时才下楼,还想着暂离故土吃顿好的,结果餐桌上仅有一锅清汤寡水的方便面。 庄凡心抱怨道:“就给参赛选手吃这个啊?” 赵见秋说:“明天就走了,冰箱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凑合一顿吧。” 一家三口朴素地吃面,庄凡心挑一筷子嚼半天,酸溜溜地想,羡慕人家的宽肩腹肌有什么用,他的伙食根本无法为他提供足够的营养。 庄显炀问:“行李箱收拾好没有?” 庄凡心回神:“收拾好了,证件你们帮我装着吧。” 庄显炀说:“你高二了,别什么要紧事都依赖我们,包括这次去洛杉矶,你就当锻炼自己学会独立。” 庄凡心撇撇嘴,那就从这顿饭开始独立吧,他回头看看挂钟,这个时间顾拙言应该放学了,便搁下筷子:“我去薛爷爷家一趟。” 赵见秋说:“别去人家那儿蹭饭。” “……”庄凡心揣上十块钱,人馋志不短地翻个小白眼,独立地说,“我去路口买面包吃,夹果酱的!” 金秋九月,榕城这地界依旧绿得鲜活,只有夜晚的霓虹添几分金黄。顾拙言骑着二八大杠驶过街头,途经路口旁边的便利店,瞥见庄凡心啃着面包走出来。 他拨响车铃,长腿一支停在道牙子边,庄凡心瞧见他便快走几步。吃那么香,他说:“给我也买一个。” 庄凡心窘道:“就带了十块钱。” 顾拙言说:“行吧,那我先走了。” 他作势蹬车离去,庄凡心拽住他,动作敏捷地跨上自行车后座。他载着庄凡心拐进 小路口,匀速前进,经过庄家门外时停都没停,径直骑进自家的大门。 庄凡心的确没有蹭饭,但蹭了一盒冰淇淋,和顾拙言在二楼客房里一起吃。这间卧室是薛茂琛的电影房,老头喜欢黑着灯看些老片子,如今又被顾拙言添置上游戏机什么的,进来就是玩儿。 “我这两天没上学,同学们想我不?” 顾拙言说:“不想。” 庄凡心不信:“反正齐楠肯定想我。” 顾拙言说:“他天天踩你椅子。” 庄凡心和齐楠的感情坚不可摧,挑破离间没用,他挖一勺冰淇淋,嘴里甜不滋滋地瞅着顾拙言掏书包。顾拙言掏出这两天的试卷,然后卖废品似的往床上一撂,传达老师的指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庄凡心问:“比赛回来你能给我补补落下的课吗?” 到时候都是小情侣了,补补什么都行,顾拙言答应了。他下床去折腾游戏机,新出的一部买回来还没碰过,翻出游戏手柄想玩耍一会儿。 先调出大地图看看布局,顾拙言决定闯入食人族为民除害,忽然右臂一暖,庄凡心蹭上来巴结。他偏过头:“你想玩儿?” 庄凡心虔诚道:“可以吗?” 顾拙言此刻以一种家长心态自居,孩子就要越洋参加比赛了,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想玩儿什么也别拦着。庄凡心高兴地接住手柄,手游菜鸡没碰过大型游戏,怪激动的。 他进入游戏后茫然地站在原地,发现游戏背景是西部世界,没有具体的故事走向以及明确的任务,所有情节的触发都依靠自己去探索。 他没底地看顾拙言一眼,发现对方已经在写物理作业了。 靠大神只能做菜鸡,靠自己才能做战斗机!庄凡心战战兢兢地独自上路了,他自然不敢靠近食人族,连民风彪悍的村庄都绕着走,骑着马一路躲闪,到达热闹的城镇才松口气。 庄凡心问:“我能花点钱吗?” 顾拙言头都没抬:“随便。” 庄凡心感觉得心应手一些,先去酒吧喝酒、看女郎热舞,然后去戏院看一场歌剧,再去俱乐部耍□□。他不触发任何战斗,哪里和平去哪里,仿佛只想为西部世界贡献一点GDP。 这工夫顾拙言写完物理作业,一瞧屏幕,“他”在俱乐部输得快倾家荡产了。 “庄凡心,”顾拙言不禁出声,“负债会被打。” 庄凡心惊吓道:“我不想打!这游戏怎么充钱?” 顾拙言说:“不能充钱。” 庄凡心耍完这一局赶紧撤,离开俱乐部,站在门口茫然地张望。“哎?”他奇怪道,“怎么看不见马?” 系统弹出提示,耍牌期间一辆汽车疾驰经过,马被撞死了。 庄凡心一愣,握着手柄滚一滚小巧的喉结,不太敢看顾拙言的表情。房间内的气氛逐渐尴尬起来,顾拙言面沉如水,如寒冬腊月俄罗斯伏尔加河的水。 半晌,他克制着说:“明早还去机场,早点睡觉吧。” 庄凡心轻轻放下手柄,抱上一摞卷子立刻闪人,临走不好意思地请求:“我家一个多月没人,帮忙收收信和报纸什么的……” 顾拙言起身相送:“知道了。” 走到卧室门口,庄凡心打开门却急刹车,弄得顾拙言撞他后背上。他转过身,距离有点近地看着对方,小声问:“明天你去机场送我吗?” 顾拙言说:“又不是不回来。” 庄凡心嘀咕道:“你朋友走的时候我都去机场送了,你不该送送我啊。” 撒什么娇,刚才马死钱输的怨气消散掉,顾拙言说:“逗你的,已经跟司机打了招呼,明天送你们去机场。” 周六一早,越野车停在庄凡心家门外,顾拙言坐副驾驶,庄凡心一家三口坐在后面。抵达机场后与裴知汇合,庄显炀去换登机牌并办理托运,赵见秋和裴知的外婆寒暄交谈。 庄凡心拎着一只大袋子,递上:“给,好沉。” 顾拙言接住,充当一会儿壮劳力,等所有事项办好后便往安检口移动。他和庄凡心并肩走着,人家的父母都在,也不需要他叮嘱些什么。 走到队伍外,两个人无言相对片刻,有些神经病。庄凡心问:“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顾拙言答:“明早,比你迟一天。” 庄凡心没有其他要问,祝你比赛顺利也早已说过,但是又不太想就这么拜拜。偏偏顾拙言也耐心十足,不催不赶的,一起耗着工夫。 奈何时间终将流走,十分钟后,庄凡心耸耸肩膀:“我走了啊。” 顾拙言回递袋子:“别忘拿了。” “是给你的。”庄凡心倒退着走两步,“上周日我去商场买的,榕城特产,你明天回家带上。” 顾拙言心头一热,出国前那么多事情要准备,还给他买什么东西。他立在原处,相隔两步距离轻声说道:“怎么想把你也带上。” 庄凡心不知是什么感觉,他跟裴知没有过这样,跟齐楠也没有过,他隐约地、不可置信地认为……这是暧昧。 他一惊,什么鬼啊,赶忙岔开话题:“我要排队安检了。” 顾拙言问:“会想我么?” 庄凡心装作没听见,丢下一句“拜拜”就跑去排队,汇入密集的队伍中,那颗顺毛的脑袋时不时向后转,转半圈就停住,一直忍着没有回头。 一过安检彻底没了踪影,这场送机到此结束。 顾拙言转身离开,手机叮的一声,进来一条短信。 就一个字——“想。” 第 27 章 顾拙言在家收拾东西,没太多要带的,统共一只背包就足够了。 拾掇好,他在备忘录里写计划,到家休息半天,下周一至周三为竞赛时间。举办地点是哪儿来着?他瞧一眼公告,举办地点为索菲酒店。 顾拙言嗤笑出声,点开四人聊天群:“铭子,滚出来。” 连奕铭吭声:“您说话客气点。” 顾拙言道:“你们家酒店过两天是不是举办竞赛?” “是啊,国际赛事。”连奕铭打完这句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要回来参加是不是?!” 顾拙言说:“明早八点的飞机。” 一句话把苏望也炸了出来,回复一长串“庆祝”的表情,没打字,在欢欣鼓舞中透出一丝敷衍。顾拙言挑刺:“你这什么态度?” 苏望烦道:“真难伺候,输液呢,不方便打字。” 顾拙言问:“怎么这节骨眼儿闹病,还能参加竞赛么?” 说不好,苏望前一阵悬梁刺股,他爸差点把他过继给补习老师,谁料这两天感染风寒,每天输完液就是躺着。 他们四个人里面顾拙言和苏望的成绩最好,连奕铭次之,但也属于心里有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种。唯独陆文不着四六,除了沉迷搞乐队没什么正事想干。 顾拙言呼唤道:“陆主唱呢,演唱会筹办得怎么样了?” 陆文终于上线:“正在火热准备中,国庆节晚六点喳喳不见不散!” “喳喳”是个轻会所,适合小年轻们聚会,又瞎贫了一会儿,时间不早了,顾拙言说:“就这么着吧,明儿就回去了。” “等你!”苏望表现得激情,枯萎得也很快,“我明天还要输液,就不接机了。” 陆文说:“我也够呛,周末起不来床。” 连奕铭也不是好东西:“约了教练骑马,不想放马鸽子。” 没一个去接机,不过顾拙言不在乎这些,反正家里肯定会接他。这时胡姐从卧室出来,比打扫完整栋别墅还疲惫,他问:“怎么了?” 胡姐愁道:“你帮宝言收拾吧,我搞不定。” 顾拙言把那丫头忘了,踱到卧室推开门,好家伙,行李箱摊在地上,满床花裙子摞那么高,顾宝言枕着邦德在讲电话。 犹如顾拙言和哥们儿聊天一样,顾宝言在和姐妹们聊天,明天回去,几号开派对,不叫那个谁谁谁,因为那个谁谁谁生日时没有邀请她。 顾拙言咳嗽一声:“妹,快聊完了么?” 顾宝言瞅他一眼,对手机里说:“不讲啦,我那个哥哥过来了,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要烦我,先拜拜啦。” “……”顾拙言揉揉太阳穴,等这位大小姐挂断电话,“刨个坑赶紧睡觉,明天起不来就别回家了。” 顾宝言钻进被窝,问:“哥,我带哪条裙子回去?” 顾拙言哪儿知道,心说穿什么都一个德行,随便往包里塞两条,看顾宝言傻不愣登地睁着眼睛,撩起被角把人全盖住了。 顾宝言掀开,喃喃道:“明天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顾拙言动作一顿,当初把小姑娘骗来企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结果顾宝言的适应能力比他还强。他给顾宝言掖好被子:“回家待几天,不想再回来的话也没关系。” 顾宝言摇摇头:“我会陪你回来的。” 童音中透着坚定,或许是怕兄长在这里孤单,又或许是怕姥爷惦念,总之顾拙言有些感动。一个“乖”字还没夸出口,顾宝言害羞地说:“我舍不得小庄哥哥。” 顾拙言自作多情了,他没料到小学生的爱意这么持久,不过倒也提醒了他,他哄道:“宝言,回家以后不要向爸爸妈妈提起小庄哥哥,知道吗?” 顾宝言问:“为什么?我以前喜欢谁都会告诉他们。” 顾拙言心想,从幼儿园小班就开始喜欢别人,谁吃饭多就喜欢,谁洗手快就喜欢,现当代的小孩儿真是既博爱又早熟。尽管如此,他依然耐心地忽悠道:“宝贝儿,你喜欢小庄哥哥,可以等小庄哥哥也喜欢你的时候再告诉爸爸妈妈。” 顾宝言不耐烦:“嗬,你怎么知道小庄哥哥不喜欢我?” 顾拙言攥了攥拳头:“他没有亲口承认,就不算。” “你懂什么。”顾宝言翻个身,“人家那是害羞。” 这完全是对牛弹琴,虽然顾拙言是个gay,但他在此时此刻恐育了。循循善诱根本没用,他索性也不再废话,说:“随便你,以后别让我帮你打游戏。” 顾宝言立刻道:“不告诉就不告诉!” 所以说还是威逼利诱管用,安排妥当后,顾拙言也趁早回房休息。他入睡前自嘲地想,曾几何时计划勾搭庄凡心来气他爸妈,如今恨不得捂得密不透风,以免他的爱情夭折。 明天即将见面,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 第二天早晨,薛茂琛亲自送兄妹俩到机场,平时不在一起还好点,生活两个月感情升温,顾拙言想让薛茂琛同他们一起回去待几天。 但老头一口拒绝了,回去后必然被顾拙言的爷爷盛情邀请,亲家长亲家短,俩老鳏夫有什么好腻味的。 顾拙言失笑:“那您不想我妈?” “还行,我看她最近照片蛮漂亮,也就放心了。”薛茂琛捏捏顾宝言的脸蛋儿,“好了,我还得帮小庄收报纸,你们赶紧安检去吧!” 顾拙言拽着顾宝言过安检,待飞机起飞,榕城在窗外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一堆色块。来时一切陌生,瞧着就不爽,如今居然有点眷恋。 &nb sp;“哥哥。”顾宝言问,“回家以后,你还会和爸爸吵架吗?” 这是个好问题,顾拙言说:“看我们心情。” 顾宝言难过道:“那别打架……那次爸爸要打你耳光,我好害怕呀。” 顾拙言说:“甭怕,最后不是没打吗?”拿出一本书消遣,“爸爸都四十多岁了,他打不过我,我要躲他也追不上?” 顾宝言稍稍放心:“也对,长江后浪推前浪。” 兄妹俩一路编排顾士伯,反正没说什么好话,一晃九点钟了,庄凡心昨天这时候走的,怎么也应该到了洛杉矶。长途飞行向来累人,抵达后还有一些事项要办,所以顾拙言不准备打扰对方。 十一点多飞机着陆滑行,窗外的南国绿意更换为北国的金秋美景,乘客陆续下机,人太多,顾拙言一直紧紧薅着顾宝言的书包带子。 接机的人也很多,其中有一块金色的牌子最为显眼,又大又闪,赫然写着:喜迎顾拙言回家! “我靠。”顾拙言大步流星走过去,看看背后举牌的是哪个傻逼,果不其然,牌子一歪露出陆文那张脸来。 “惊喜吧!”陆文激动道,“我上次这么喜迎的还是十九大!” 顾拙言把泡沫牌子掰成几块,恨不得塞怀里捂着,问:“你怎么不再捧束花?昨天不是说不接机么?” 陆文答:“可能是因为惦记你,我不到八点就醒了。” 正说着,连奕铭从不远处跑来,风风火火给顾拙言一个拥抱,喘着气说:“我想了想……兄弟比马重要……” 话音刚落地,饮料机方向又出现一人,苏望一手握着纸巾,一手端着热水,跟老弱病残似的缓缓走来。前两个起码身体强壮,顾拙言无语道:“你这样还来干吗?” 苏望说:“我一想谁也不来接,忒不仗义了,早知道他们过来我才不来,今天还没输液呢。” 四个人说着话走出机场大厅,路边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是顾士伯的司机老徐,老徐迎上来接兄妹俩的包,路边的车开了门,薛曼姿从车上下来。 “妈妈!”顾宝言飞奔而去。 顾拙言往前走两步,被连奕铭他们簇拥,到车前,那三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声“阿姨”。趁顾宝言和薛曼姿热乎着,三人围在顾拙言的身旁小声议论,陆文说:“你要不想回家的话要不先去我家?” 苏望道:“我家也行,就说合计竞赛的事儿。” 正窃窃私语,连奕铭碰碰那俩人,迟疑地说:“我没看错的话,车上是不是还坐着一个人?” 他们一齐望过去,隐约看见后排有个轮廓,没想到顾士伯也来了。陆文和苏望立刻把顾拙言朝外一推,并改口道:“还是别去我家了,万一你爸怀疑你和我们有一腿怎么办?” 仗义这种东西,说散就散了。顾拙言瞄一眼后排的玻璃,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径自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薛曼姿暗叹一声,牵着顾宝言上车,后车门一打开,顾宝言喊道:“爸爸!你怎么还藏着!” 顾士伯张开手:“上车,想不想爸爸?” 一家人齐,司机无声驾驶,后面两个大的哄一个小的。顾拙言塞上耳机听歌,闭着眼睛,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回了家。 汽车驶入顾家大门,路旁的草坪还绿着,喷泉还喷着,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到主楼前,顾拙言下车,顾士伯也下车,父子俩互相无视一路终于碰了面。 顾士伯没吭声,等着顾拙言先叫一声“爸”,这几天便和平共处,暂且不计较之前的不愉快。顾拙言勾着耳机线,动一动嘴唇,却是哼出一句歌词。他心里门儿清,叫一声等于服软,那他才不叫,反正父子关系印在户口本上,少喊一声又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气氛有些僵,薛曼姿及时说:“已经十二点了,先吃午饭吧。” 谁料一家人同桌而坐后,气氛比刚才更僵。 顾宝言看看爸,再看看哥,吓得不敢动筷子。忽然想起飞机上的话,她松口气:“爸爸,反正你也打不过哥哥,就别生气了。” “我打不过?”顾士伯说,“他那点东西都是我教的,还想赢我?” 顾宝言解释:“因为哥哥说你老了。” 顾士伯面目冷峻:“那你告诉他,可以试试看。” 一直没开口,顾拙言此刻接腔:“没空。” 之前通话时氛围已经够糟,一见面更是暗流涌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翻起那点矛盾掰扯掰扯。几筷子吃完,顾拙言借明天考试为理由闪人,从主楼溜达出来。 他边走边看手机,经过楼前时刷到庄凡心刚发的朋友圈,照片中庄凡心左边挽一个老头,右边挽一个老太太,笑容极为灿烂。 顾拙言在喷泉旁坐下,倾情点一个赞。 庄凡心的消息立刻发来:“我到洛杉矶了!” 顾拙言回:“我也到家了。” 庄凡心元气满满:“我见到爷爷奶奶了!” 顾拙言死气沉沉:“我见到我爸我妈了。” “没吵架吧?”庄凡心问,在大洋彼岸也忍不住操心,“哈哈,肯定没有,我知道你特别靠谱。” 顾拙言有点心虚,起身踱步,不知怎么又踱回了楼内。庄凡心又发来一句:“你爸妈肯定很想你,你什么都不用说,喊他们一声他们都高兴。” 在咖啡间门口和顾士伯碰上,目光接触又错开,即将擦肩而过时,顾拙言犹如庄凡心的牵线木偶,忽然喊了声“爸”。 顾士伯一愣,反应好久:“……喝咖啡么。” 顾拙言硬着头皮:“来一杯吧。” 第 28 章 从顾拙言出柜至今,父子俩是第一次单独却和平地面对面共处,哪怕是顾拙言被送去榕城的前一天,他们还分秒必争地吵了一架,甚至砸烂一只花瓶。 在榕城度过两个月之后,没想到居然能坐下来喝咖啡,看来“距离产生美”这句话十分正确。顾拙言搅动杯中的液体,垂眸盯着搅起的漩涡,不尴尬是假的。 若非庄凡心夸他一句靠谱,他也不会头脑一热喊一句“爸”,喊完有点后悔,怕顾士伯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在服软。 “咳。”顾士伯同样拘谨,假咳一声闹出点动静,“在榕城这段时间怎么样?” 这开场白万能又烂俗,同事出差、夫妻离异、老友进看守所,重逢后皆可用这一句来寒暄。顾拙言搁下勺子,说:“挺好的。” 顾士伯道:“那边空气好,城市环境也好多了。” 顾拙言“嗯”一声:“老建筑也挺好看的。” 以防冷场,他们比榕城的市长和市委书记还懂,围绕榕城的优点说了半天。说完愈发尴尬,默了会儿,顾士伯道:“不烫了,尝尝咖啡。” 顾拙言端起喝一口,苦,不如一楠的奶茶好喝。他开始走神儿,夏日的初恋已经过季,一楠现在的招牌是什么?等庄凡心回来一起去尝尝。 “想什么呢?”顾士伯问。 “没什么。”顾拙言答,“突然想到学校的事儿。” 顾士伯找到话题:“之前打架的事儿还有问题么?对方后来没找你麻烦吧?” 顾拙言摇摇头,一秒结束新话题。 这一刻,顾士伯荒唐地想,要是这儿子在学校多惹点麻烦就好了,不至于现在一聊就尽。转念又被理智战胜,虽然惹的麻烦数量不多,但质量取胜,能把人气得进重症监护。 “对了。”他又想到什么,“那次打电话说想去三班,有什么原因?” 顾拙言自然不会说实话,忽悠亲爹说:“没什么原因,就是找理由给你打个电话而已。” 顾士伯显然没料到,一颗心立刻被抚慰,双眼在镜片后流露出一丝动容。顾拙言受不了那眼神,喝一大口咖啡压压惊,又开始计算洛杉矶此刻是几点钟。 他正犯轻度相思病,顾士伯问:“考完和陆文他们玩儿几天?” 顾拙言答:“嗯,正好国庆节。” “那就聚聚吧,竞赛结束放松放松。”顾士伯说,“在新学校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这次打架没吓着人家吧?” 顾拙言警觉敏锐得像鹰,不动声色道:“新同学都不错,我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安静数秒,顾士伯问:“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顾拙言立刻激发出防御思维,想当初他公开出柜,顾士伯和薛曼姿把周围的人全排查一遍,揪奸夫似的,苏望他们都是重点怀疑对象。 他的态度坏起来,明说:“忍半天终于问了,您不就是想问我有没有胡闹吗?如果我交到特别好的朋友,怎么着?是不是马上怀疑我搞同性恋?” 顾士伯沉下脸色:“别跟我犯浑。” “怎么是我犯浑,不是你先问的吗?” 父子俩又嚷起来,薛曼姿听见动静过来,站在顾士伯背后抚了抚他的后背。 “既然都在,那我发布一则郑重的声明。”顾拙言道,“我喜欢男的,注定要搞同性恋,十七岁不搞二十岁也要搞,二十岁不搞三十岁总要搞,至于您二位什么时候接受,我就不干预了。不过我包容你们落后的思想,希望你们也尊重一下我的感情取向,毕竟你们能结婚,没道理要我打光棍儿。” 顾士伯“啪”地拍了桌子,瞠目瞪着顾拙言,简直想把杯子也砸掉。顾拙言向来不恋战,撤开椅子起身,说:“明天竞赛,我回去收拾东西。” 顾士伯怒道:“你收拾什么?你少仗着考试来这一套!” “收拾证件、文具,我还要削铅笔。”顾拙言加重语气,“2B的。” 他说完走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主楼,他单住的一幢小别墅和主楼隔着两块草坪。回去拾掇好书包、衣服,气还没消,索性拎着包再走远点。 薛曼姿找过来,在楼门口碰见顾拙言朝外走,问:“你去哪儿?你就那么生我们的气?” 顾拙言反问:“你们就那么难以接受?”他一句话堵住对方,想起庄凡心曾经安慰他的,又补一句,“再互相给点时间吧,我去酒店了。” 顾拙言去索菲酒店开了间房,没告诉连奕铭,冷静之后在房间里学习到晚上十点钟,明天竞赛开始,便早早地休息了。 周一早晨,顾拙言带着证件到指定楼层参赛,跟随主办方重新安排房间,十点整准时在会议厅参加考试。竞赛历时三天,封闭式,吃住都在酒店内部。 苏望带着口罩赶来,感冒好点了,人仍然没什么精神。顾拙言接杯水端过去,问:“你这样能坚持么?” “凑合考吧。”苏望瘫在椅子上,“你在几号房?晚上刷题么?” 顾拙言惜命:“你自己刷吧,别传染我。” 开考,顾拙言看到题目后想起庄凡心,庄凡心对他说过,考不好也没关系。他低头笑笑,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 周三下午竞赛结束,两天时间整理成绩,期间考生可以自由活动。顾拙言和苏望回房间,苏望说:“铭子和陆文晚上放学后过来。” 四个人同城好几天还没欢聚一堂,说不过去,顾拙言道:“那去我房间吧。” 现在刚五点钟,苏望说:“我先去十八楼做个SPA,嘿嘿。” 顾拙言不想做,于是去旁边的商场买了份礼物,然后约补习老师吃了顿饭。从餐厅离开已经华灯初上,回酒店,正好在酒店门口碰见连奕铭和陆文。 &nb sp;两个人刚放学,背着书包穿着校服,一边走还一边捧着手机斗地主,他们俩合伙斗苏望一个,加倍再加倍,明牌又加倍,然后三下五除二就被苏望斗死了。 “靠。”陆文退出游戏房间,“没劲,那孙子从来就不知道善待兄弟。” 连奕铭说:“等会儿灭他。”进入电梯,他一把搂住顾拙言,“考得怎么样啊?拿到第一被名校直接录取,不会扔下我们念大学去了吧?” 顾拙言懒洋洋地笑着:“借您吉言。” 主办方安排的房间不大,四个人进去有点挤,顾拙言和连奕铭挨着靠在床头,陆文和苏望坐在床尾,这样搭配智商比较均衡。 苏望做完SPA容光焕发,人也精神些:“等成绩好无聊,这两天干点什么消遣呢。” 陆文不爽道:“还没放假呢,上学去!”说完想起自己翘课成性,“喳喳需要布置演唱会现场,你帮我监工吧?” 苏望嫌弃地很,才不去,推给家里开酒店的连奕铭。连奕铭说:“我不在自己家酒店走来走去嘚瑟,去别人家会所发光发热,我是雷锋?” 三个人互相吵吵,过一会儿发觉顾拙言始终没吭声,仿佛泼妇堆里坐着个文静少女。有句话叫“少女情怀总是诗”,三个泼妇相视一眼,慢慢围到少女的身旁。 苏望问:“言言,你有什么心事?” 顾拙言起一身鸡皮疙瘩:“没心事,就觉得没意思。” “哦呦!”陆文浮夸起来,“回归故乡,你觉得没意思?哥三个陪着你,你觉得没意思?谁有意思你找谁去啊。” 顾拙言说:“那得找美国去。” 这副郎心已变的样子太凉薄,但也表明确实惦记着一个人,之前顾拙言说过,想追庄凡心,于是三个人恍然大悟。 连奕铭一巴掌拍在顾拙言的胸口:“怎么着,和小邻居发展到哪一步了?” 终于聊到顾拙言感兴趣的话题,他绷不住笑起来,原本想瞒着这几个广播站站长,但哪那么容易忍住:“目前属于两情相悦。” 苏望一脸吃惊,当初撺掇人家,但并不确定庄凡心的真实情况。他说:“友邻真的也是gay啊?你可千万摸准了,别痴情错付!” 顾拙言说:“他比较害羞,所以没有表明。”面上不禁浮起一层淡淡的得意,“但他暗示过很多次对我有意思,并且十分强烈。” 陆文憧憬道:“你们gay都怎么暗示啊?” 这种甜蜜而隐私的事情怎么好与人分享,可是好兄弟求知若渴,顾拙言怎么能拒绝。他先遗传性假咳一声,讲道:“庄凡心他吧,往我衣服里钻,就那么肉贴肉地抱着我,说实话我当时特别震惊。还有一次逛超市,大庭广众之下他搂我腰,粘着我,还学人家小情侣喂我吃鱼丸,特温柔可人儿地说——你还有我啊。” 连奕铭目瞪口呆,不是吧?那次见面感觉庄凡心不是那样的人啊?他求真道:“你别自己编行吗?你觉得我们信吗?” 顾拙言说:“爱信不信,反正就这么回事儿。” “我操,好刺激啊。”陆文咽咽口水,“真看不出来小邻居这么大胆主动,然后呢?他暗示之后你就告诉他你是gay了?” 顾拙言轻轻笑:“他先知道我是gay,然后才放心大胆地暗示我。” 苏望抓住重点:“他怎么知道的?” 顾拙言笑容凝固,他转学的前因后果不是这仨人秃噜的吗?刚要问,男生群接连蹦出十几条消息,打开翻看,原来是庄凡心冒泡引得大家上线聊天。 连奕铭率先靠过来窥屏,陆文和苏望也挤来一起看,比顾拙言本人的目光还要专注。四个人心无旁骛地盯着聊天信息,七八条滚过之后,陆文问:“这个齐楠是谁?怎么小邻居老跟他聊?” 顾拙言说:“他同桌。” 又过去五六条,苏望问:“他有空在群里哈哈哈,为什么不和你单独谈谈心?” 顾拙言说:“他知道我考试,怕我累。” 又过去三四条,连奕铭开口:“你半天不出声,他也不cue你一下。” 顾拙言有些跌面儿,又怨这几个人屁事儿多,而且被撺掇得心里不太平衡。这时庄凡心要去忙了,在群里和大家拜拜。 陆文急道:“小邻居要下了,你他妈好歹说句话啊!” 顾拙言点开庄凡心的头像,编辑“我今天刚刚考——”,还没打完字,庄凡心截胡发来:“今天是不是考完了?你没在群里讲话,估计还在忙,忙完好好休息噢。” 苏望喃喃道:“好体贴啊操。” 什么面子、心里不平衡全找回来了,顾拙言回复:“考完了,这两天等成绩。” 庄凡心:“等完成绩就没事儿了吧?可以好好放松几天。” 顾拙言停顿一下:“等完成绩等你。” “我的天……”连奕铭一哆嗦,“你们gay真他妈行。” 手机安静了,庄凡心也停顿着没有回复,大概被弄得不好意思。顾拙言在这种时刻总是耐心十足,静候五分钟仍未果,他才气定神闲地解围:“忙去吧,我洗澡睡觉。” 庄凡心乖乖出声:“做个好梦。” 顾拙言回最后一句:“想梦见你。” 他绝非擅长甜言蜜语之人,每一句酸话都是狠心跺脚一咬牙想出来的,发送完,他自己也受不了,受惊般把手机扔到床尾。 陆文说:“干啥,这爱情烫手啊?” 顾拙言耸肩笑起来,心花怒放中透着小无奈,一颗心兀自扑通扑通地跳着。爱情,原来这就是爱情,叫他微微恍神。 而关于庄凡心如何知晓他是gay,他也彻底忘了问。 第 29 章 庄凡心盯着回复,想梦见他,梦见他干啥? 汽车驶入车库,ACC比赛的大楼到了,他揣好手机和裴知下车,等电梯时遇见许多工作人员和媒体,阵势还挺大。 珠宝设计组在十五楼,服装设计组在十一楼,两组的比赛设置不完全一样。十一楼先到,裴知走了,庄凡心独自上了十五楼,一出电梯,先领取参赛卡片和第一轮比赛的资金,人齐后要录制一个开场介绍。 庄凡心不是张扬的性子,挤在人堆儿里,低头偷看参赛卡片,上面印着“designer”,他越看越激动。 周五竞赛成绩出来,顾拙言第一名,苏望第三,上学期有同学参加计算机比赛拿奖,被名校直录后便没再去过学校,他们俩则不打算这么早结束高中生活。 此外还有一件更高兴的事儿,顾士伯出差了,薛曼姿忙着公司的事情也早出晚归。顾拙言退房回家,考完闲得慌,他却不玩游戏不睡大觉,开始着手整理几门学科的知识要点。 他想好了,等庄凡心回来直接用就行,这叫什么,这就叫爱情学业双丰收。 宅了两天,国庆节一早陆文发来信息,晚六点,务必盛装出席他的演唱会。顾拙言换好衣服,从家里挑了瓶香槟,问:“用给你送花么?” 陆文回复:“不用,兄弟之间不必搞那些虚的。” 顾拙言便没搞,抵达喳喳会所,一进门被大片的花篮震惊了,不会就他没送吧?礼仪小姐让他签名,签完给他一只荧光棒,他往里走,随手捞起一条彩带,上面写着——梦想扬帆你最棒,连奕铭敬贺陆文演唱会成功。 他环顾一圈,连奕铭的,苏望的,全班同学几乎都在,偶一定睛,看见了他自己的——你的歌声是我的憧憬,顾拙言敬贺陆文演唱会成功! 主场正测试干冰机,一片云雾缭绕,顾拙言扒拉半天才找到连奕铭和苏望的卡座。仨人坐着嗑瓜子,陆文做完造型过来,问他们怎么样。 还用问么,能自己编写几十条花篮贺词的人,必成大器。陆文还惦记着顾拙言那点事儿:“哎,那你和小邻居都两情相悦了,接下来呢?” 苏望□□:“比翼双飞,干柴烈火呀。” 顾拙言拍拍瓜子皮:“等庄凡心回国,我就告白。” 那仨人一听就激动,甚至想届时飞过去围观,做个初恋见证人。顾拙言有点怵,再神圣庄严的事儿让这几个人一掺和,感觉成功率断崖式下降。 苏望每回都抓重点,提醒道:“万事得十拿九稳,办出来才漂亮。” 顾拙言说:“放心。按照目前这个郎情妾意的状况来看,表白成功的几率差不多是百分之百,我基本肯定庄凡心会点头答应。” 他揽住这几个,说点严肃的:“话都已经告诉你们了,都给我捂好,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三人心领神会,时间差不多了,陆文招呼乐队上台,观众也陆陆续续到场。 音乐一响,演唱会开始了,顾拙言掏出手机拍照,先刷到一条朋友圈,是庄凡心半小时前发的照片。照片中是洛杉矶的夜景,玻璃窗外灯火斑斓,窗上映着室内模糊的倒影,有操作台、电脑、机器、地上还扔着几条睡袋。 庄凡心的影子也映射在玻璃上,头发很乱,手里捧着一杯美式咖啡。 顾拙言想,洛杉矶快凌晨两点,忙的话没空发朋友圈,不忙的话应该在睡觉。他给庄凡心发消息:“在做什么?” 庄凡心回复很快:“第二轮设计,交完图纸给工人制作,他们要睡两个小时,我在等他们睡醒。” 顾拙言:“你也睡一会儿。” 庄凡心:“我睡不着。” 就四个字,但顾拙言足够想象出庄凡心此时的模样,疲惫,紧绷,也许窝在沙发上蹙着眉头,他能感受到庄凡心的焦虑。 顾拙言发送视频请求,很慢才接通,庄凡心出现在屏幕上,挂着黑眼圈,本就没什么肉的小脸儿又消瘦一些。他瞧着,什么都没提,直接问:“想不想看演唱会?” 庄凡心这才发觉很吵,镜头微微晃动,画面中灯光闪烁,看清了,是陆文在舞台上唱歌。顾拙言举了一会儿,看一眼屏幕,庄凡心似乎说了句话。 他凑到耳边,庄凡心又说一遍:“我想看你弹吉他。” 顾拙言停顿几秒,把手机塞给连奕铭,下一首歌开始他挎一把吉他就上去了。连奕铭冲手机大叫:“友邻!他连学校联欢会都不上台!你太有面儿了!” 庄凡心本是开玩笑的,他也没想到顾拙言会答应。画面耀眼,他捧着手机目不转睛,顾拙言就穿着简单的黑T和牛仔裤,身前挎一把吉他,修长的手指弹奏着。 激烈的音乐在耳畔爆炸,倏地,顾拙言抬起头,目光擦过镜头停留住,隔着靡丽绚烂的光束直直白白地望过来。 庄凡心对上顾拙言的眼睛,相距千万里,顾拙言咧开嘴角送给他笑容。 这支歌结束,顾拙言摘下吉他离开舞台,拿回手机跑到安全通道,坐楼梯上,一脸汗水地冲着屏幕挑了挑眉。 庄凡心动动唇,全然不知道说什么,像是被帅晕了。顾拙言又笑起来,问:“现在心情好点了么?” 庄凡心没料到早被看穿,点了点头。 顾拙言说:“你记不记得陪我去考试那次,你告诉我,考不好也没关系,这次竞赛我揣着这句话,特别舒坦。我现在也对你说,放轻松,比赛结果如何都没关系。” 庄凡心吸吸鼻子,近日积累的压力转换成酸涩,声调都变软:“如果我没拿奖,回国后你不会笑话我吧?” 顾拙言乐了:“谁笑话你我揍他。”总不忘正经的,又添一句,“再说我哪有空笑话你,到时候忙着告白呢。” 庄凡心笑脸微僵,他忘记顾拙言准备告白的事儿了,但他不想聊。 “对了,晚上有媒体拍摄。”他硬生生地转移话题,“我累傻了,对着镜头前言不搭后语,估计会被剪掉。还有咖啡,我在楼下买的,不如一楠的奶茶好喝。裴知在十一楼,听说他们组还吵架呢。” 这一句句嘟囔像不打自招,落顾拙言眼中,是小鹿乱撞的遮掩,是大吃干醋的粉饰。他真想摸摸庄凡心柔顺的头发,也想揽着庄凡心瘦削的肩膀,然而此刻只能对着像素不太高的画面视频。 “庄儿。”顾拙言叫了一声。 这一份亲昵柔和了洛杉矶的深夜,庄凡心应一声,窝在沙发上像只被哄高兴的猫。他忍不住得寸进尺:“我累的时候能给你打电话吗?” 顾拙言说:“我不关机,你也不用管时差。” 看看手表,顾拙言的理智战胜情感,让庄凡心去睡一会儿,结束了视频。他返回去,演唱会已经接近尾声,挤到第一排赶上陆文的最后一首歌。 所有灯都灭了,只留一束灯光打在陆文身上,他头发乱了,妆也花了,嗓音透着浓浓的沙哑。吉他手和鼓手先下台,他独自握着麦克风,最后唱一首《千千阙歌》,敬送这个夜晚。 唱完,台下掌声雷动,各位同学都十分捧场,苏望扯着嗓子大喊:“陆文!我他妈永远支持你!” 顾拙言喊不出口,只好使劲挥舞荧光棒。陆文仰着头,哽咽着说:“感谢各位歌迷来看我的演唱会。” 连奕铭一惊:“我操,哭了?” 这还没完,陆文转眼笑起来:“我在音乐上走过许多弯路,家人不支持,圈里的前辈不认可,我全都经历过。最艰难的时候,我所有的积蓄都用来置办设备、组建乐队,除了音乐,我一无所有。” “但只要有音乐,我什么都可以战胜!” 顾拙言:“……” 唱什么歌,怎么不去演戏啊? 陆文后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今天这场演唱会只是我音乐梦想的一个开始,谢谢你们为我见证,将来在工体、在鸟巢,一定还会有我歌唱的身影!” 灯光一寸寸亮起来,同学们捧完场散开玩耍,顾拙言他们返回卡座,饿得够呛,先闷头吃了一会儿。 懒得钻睡袋,庄凡心仰面瘫在沙发上睡觉,有点冷,外套不知道落哪儿了,爬起来去十一楼找裴知借小毛毯。 服装组的情形也差不多,灯火通明,打好的样板堆在地上,还有选手在踩缝纫机加班。庄凡心张望一圈没看见裴知,拨打手机号,隐约听见铃声从茶水间传过来。 他走过去,推开门:“裴知——” 裴知靠在料理台上,仰着修长的脖子,正在和一个男的接吻。 第 30 章 庄凡心一口气跑回了十五楼。 这冲击太大了,他关上门,电梯都没坐,震惊得心脏一下窜到了嗓子眼儿。咣当跌入沙发,头晕目眩,捧着手,怕眼珠子瞪得掉出来。 推开茶水间的门之前,他以为裴知在沏茶,在泡咖啡,或者在吃宵夜,打死他也想不到啊,裴知居然在接吻!跟一男的! 庄凡心吓傻了,完全没来及看那个男的什么样,甚至连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不确定。此刻一闭上眼,脑中都是裴知的身段,靠着台子,昂着细颈,被捉着腰吻得眼尾通红。 实在是太,太牛逼了。 小毛毯被忘到九霄云外,庄凡心也觉不出冷,癔症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瞪着空气,剪不断,理还乱,一腔从天而降的基味儿绕心头。 似乎有脚步声,庄凡心惶恐,扑腾躺倒在沙发上,埋着脸,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听得出来是裴知。身体陡地暖和,那条小毛毯落在身上,呼吸间能闻见裴知的洗发水香味儿。 裴知搬把椅子坐旁边,开口:“吓着了?” 庄凡心装睡,没反应。 “那我下去了,反正还没亲够。” 庄凡心听见裴知起身,睁开眼,急了,攥着毛毯挽留:“——哥!” 裴知绷着笑,坐下来,给庄凡心重新盖好,目光移到庄凡心的脸上,惊愕好奇,难以置信,并混着一丝小男孩儿的羞涩。 他弹一下庄凡心的脑门儿:“没礼貌,进屋不知道敲门?” 庄凡心傻傻的,他要是知道裴知在屋里做什么,别说敲门,大概会帮忙守门。他注意到裴知红润的唇瓣,替人家脸红,藏在毛毯下仿佛受了惊。 裴知目光清亮:“你没什么想问的?” 怎么可能没有……庄凡心小声问:“你是gay吗?” 裴知坦然地点点头,笑道:“gay也没那么罕见吧,你怎么那么惊讶?” 庄凡心说:“我完全没想过啊!一点都看不出来!” 裴知挪近些:“不管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首先都是个人,gay也不是什么特别物种,和普通人能有多大区别,是不是?” 庄凡心回味这番话,坐起来,裹着毛毯琢磨,他和裴知认识许多年,画画旅行吃饭逛街,也在彼此家里的一张床睡过觉,和天下间的好朋友、好哥们儿没什么区别。 可能恰恰因为没什么区别,所以知道裴知是gay,他才这么的震惊。 庄凡心消化片刻,冲击力减退些,眼角眉梢染上一层小八婆的气质:“那……刚才亲你的人是谁啊?” 裴知敛目起身:“我下去画图了。” “别走啊!哥!”庄凡心一把搂住裴知的腰,“这是美国,咱们在比赛,肯定是你们服装组里的人!你不告诉我,我也能调查出你和谁艳遇!” 裴知叹口气,没招儿,轻声说:“是中国人,我高一时候的学长,现在在这边念大学。他知道我来比赛,来看看我。” 庄凡心松开手:“来看看你,还亲亲你,我要是没推门的话……” 裴知逗他:“那这会儿还没干完呢。” 庄凡心刷地蒙上毛毯,承受不住对方温温柔柔的黄腔,后来裴知回十一楼了,他缩在沙发上,毫无睡意,只加深了两只黑眼圈。 北京时间已经是十月二号,演唱会延续成同学会,狂欢结束时天都亮了。顾拙言喝得头昏脑涨,司机在路边等,上车后撑着精神打开未读消息,是一条链接。 点开,页面跳转至原学校论坛,置顶帖飘着——《歌者的前半生,今夜是里程。——陆文演唱会直播。》,发帖人是陆文本尊。 顾拙言无语地顶了条回复,发送完手机没电关机,到家泡个澡,差点在浴缸里睡着,最后湿着头发扑到床上睡了。 他睡了一天一夜,加湿器里的水都喷干了,醒来也不起,赖在床上喊保姆给他收拾击剑服和击剑鞋。几个月没练过,憋坏了,他约好击剑部的朋友出了门。 任何假期都不经过,眨眼蹉跎到第四天,顾士伯出差回来,顾拙言躲瘟神似的去了爷爷家。 他爷爷顾平芳从前是外交官,如今退休独居在国家分配的小洋楼里,有专人照顾,整日深居简出,泡在书堆里搞学术,立志在临终前成为一名社会学家。 但老头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的大孙子竟然高调出柜,实在是太社会了。那之后,他的研究方向转移到同性恋群体上,预备形成深刻认识后再给儿子和儿媳好好讲讲。 顾拙言拖着行李来了,进书房给老爷子请安。这书房是三间客房打通改造的,宽敞得不像话,他往沙发上一坐:“爷爷,身体挺好的吧?” 顾平芳说:“甭那么俗,在我这儿住几天?” 顾拙言算算:“三天,七号的机票。” 退休前日理万机,老头习惯一切早做安排:“今天你陪着我,明后两天你随意,七号我叫司机送你去机场,估计你也不乐意搭理你爸妈。” 顾拙言难得乖巧,靠着沙发扶手都不带动弹的,安排完,他还不走,气定神闲地喝起茶来。一盏茶饮尽,他开口:“爷爷,我那档子事儿您一直没过问,您不好奇吗?” 顾平芳好笑道:“亲孙子出柜,我会不好奇?要是你爷爷我出柜,难道你不好奇?”笑完又一声冷嗤,“你爸妈把你送亲家那边,我摸不着人,只好忍了嘛。” 出柜这事儿,不论后悔与否,总之算不得一件欢天喜地的美事,顾拙言也从未主动挑起过。今天他凑上来,自己提,显然有话要对老爷子交代。 顾平芳不是俗人,只拣想听的问:“你讲讲,当时你的心理状态如何?” 顾拙言说:“心理状态,有点纠结吧,也有点紧张,毕竟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他一顿,“爷爷,您不问问我出柜的理由?” 顾平芳摇头,同性恋出柜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挑日子,横着出竖着出都行,因为这是天赋人权。老头道:“即使有原因,那也是你的隐私,讲不讲随你。” 顾拙言说:“那我以后再讲吧。” 他站起身,端着茶壶为顾平芳斟茶,躬身低眉,做足了孝子贤孙的恭敬样。斟好,蹲在顾平芳的腿边,开诚布公道:“爷爷,我有喜欢的人了。” 老头摘下眼镜,端详他。 顾拙言说:“在榕城,是我姥爷的邻居,也是我同学。我一开始犯浑,想利用人家气气我爸妈,后来真动了心,光瞒着都不够,这不赶紧求到您跟前了么。” 顾平芳问:“好上了?” “还没有,再见面我就跟他说。”顾拙言有些情切,“他是特别好的一个人,学画画的,正在国外参加设计比赛。” 顾平芳道:“我孙子的眼光应该不会差。” 老头端起杯子喝掉那口茶,一滴不剩,意思是答应了。顾拙言守着奉书递笔,伺候到黄昏,晚饭前才去楼上搁行李。 顾平芳从老虎椅中起身,慢慢踱到书桌前打电话,刚响两声,里边接通了,传来恭恭敬敬的一声“爸”。 “士伯,拙言在我这儿。” 顾士伯“嗯”一声:“他越大越不懂事,又去烦您了。” “什么叫烦?我乖孙子不知道多听话。” 顾士伯失笑:“他在您跟前才乖,在家总要耍混账。” “你欺负他,他自然要反抗,要是逆来顺受才不妙。”顾平芳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不开化的人,无非是拙言闹得动静太大,让你和小曼丢了面子,毕竟你们是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嘛。” 顾士伯听出玄机:“爸,您惯着他就算了,还挖苦我们。” 顾平芳笑笑:“我明明是惯着你,所以你们把拙言送走的时候我都没吭声,让你们消消气。前后也两个多月了,今儿打给你就是说一声,拙言的事情让渡到我这儿,你和小曼甭操心了。” 顾士伯急道:“爸,是不是他说什么了?” “你只记住我说什么就行。”顾平芳语气轻快,“明儿差人把我小孙女也送来,拜拜。” 书房门口,顾拙言高兴地吹了声口哨。 他精明了一把。刚出柜后和顾士伯闹得水火不容,吵得天翻地覆,甚至被锁在家里关禁闭,之后更是被迫转学。他在最痛苦最无奈的时候都自己捱着,但在几个月后的今天,一切情绪有所淡化的情况下,他主动登门,有计划、有目的地向顾平芳旧事重提,然后透露他有喜欢的人了。 顾拙言此时向顾平芳求助,无他,因为他要向庄凡心表明心意,要和庄凡心在一起。顾士伯和薛曼姿迟早会知道,他也清楚十七岁的自己能力有限,所以必须找一只保护伞。 半夜时分接到庄凡心的电话,顾拙言从惺忪到清醒只用了一秒,他合着眼说:“好几天没动静了,是不是特忙?” 庄凡心说:“还好,熬过去了!上一轮设计顺利晋级,但名次不太好。” “没事儿,下一轮再削他们。” “哈哈好,下一轮随机成组合作,我排队抽签呢,可别让我和法国人一组,我听不懂法语。” 挂了电话,庄凡心上去抽签,居然真的跟法国人一组。接下来是十二小时休息时间,他背着包去十一楼,和裴知订了餐厅吃顿好的。 一见面,庄凡心问:“那位学长今天没来啊?” 裴知正拾掇:“半夜来都能被你撞见,要是被主办方发现,我还比不比赛了?” 庄凡心坐在操作台上,扫一圈,看见个穿紧身裤的老美,等人走了,小声问:“你说那个莱纳德是gay吗?” 裴知汗颜:“你现在是不是看谁都像gay?” 庄凡心哼哼:“那也是你害的。” “我不是说过吗,gay也是普通人,尤其是深柜,更看不出来。” “所以,可能身边……” 裴知说:“对,可能你身边就有人是gay,比如我,可能还有谁你天天见,一起玩儿,而你却不知道对方也是gay。” 庄凡心蹦下操作台,又震惊了。 他细细排查,齐楠至今没有喜欢的人,会不会是gay?班长也很少提女生,会不会是深柜?牛丸粉店的老板四十多还没结婚,会不会已经gay了许多年? 天哪,除了顾拙言,庄凡心感觉身边全是gay! 第 31 章 顾拙言在爷爷家住到假期最后一天,七号下午的飞机回榕城,老爷子亲自送他和顾宝言到机场。换好登机牌,祖孙三个说几句暂别的话,年前就见不着面了。 女士优先,顾宝言先说:“爷爷,我会想你的。” 顾平芳道:“也不要太想,半个月想一回就够了。在榕城无人管教,趁机会多玩儿多跑,多缠着你姥爷求知解惑,那老头懂的东西可多了。” 和孙女聊完轮到孙子,顾平芳拍一下顾拙言的肩膀,说:“你呢,打小就不用我操什么心,正事上靠谱,至于其他事情嘛,剑走偏锋还是倒行逆施,你自己瞧着办。” 顾拙言开玩笑:“您不怕我惹祸?” 顾平芳笑言:“循规蹈矩是庸才,没意思。”抚一抚掌心,“对了,你这回来一趟,亲家也没让你带话问个好?” 顾拙言如实说:“我姥爷说了,两个老鳏夫没必要那么亲热。” 这话顾平芳不爱听,老鳏夫更需要人文关怀嘛,他大度道:“那你回榕城后代我向老薛问好,言辞骄矜冷淡些,甭显得我太热乎。” 时间不早了,人来人往也容易冲撞,临走,顾拙言捂住顾宝言的耳朵,挨着老头确认:“爷爷,我爸妈那儿,您都交代好了?” 老头白他一眼:“你信不过万有引力,也该信得过你爷爷。” 顾拙言彻底安了心,拥抱一把险些勒断顾平芳的老骨头,牵着顾宝言进候机大厅,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连步伐都比来时轻快许多。 机舱外浓云滚滚,没信号,但总是忍不住看手机。 庄凡心偶尔会打来,说些琐碎的,烦闷的,或者晋级后报个喜。顾拙言简直像个客服,二十四小时恭候着,庄凡心不开心,他送上安慰,庄凡心开心,他跟着乐,话术也越来越高明。 视野渐渐清晰,眺见那片熟悉的色块后,飞机开始降落。薛茂琛来接,送别爷爷迎来姥爷,顾拙言和顾宝言一左一右伴着老头回了家。 薛茂琛说:“我还怕你们不舍得回来呢。” 顾宝言趴在车窗上:“怎么会呀,我看榕城更好,家里的金山银山比不上榕城的绿水青山。” 顾拙言说:“我特想吃胡姐烧的菜。” 兄妹俩俨然成为精神南方人,一路上看不尽的大榕树,拐入旧巷,德牧百米冲刺奔出来迎接,胡姐也从厨房探身叫他们。 门厅放着一沓报纸,顾拙言问:“卖废品吗?我正好也有废卷子处理。” 薛茂琛说:“是小庄家的报纸,正好你回来了,明天开始你帮他收。” 不得不说庄家一家三口真爱读书看报,早晚报、园艺杂志、设计期刊,报箱几乎每天都有收获。顾拙言应下,每天早晨遛狗顺便收报纸,忘拿垃圾袋的时候还偷偷用报纸捡过邦德的屎。 顾拙言装着份园艺杂志去上学,第一节物理课,他在最后一桌津津有味地看杂志,原来月季有上百种,北方街道上种的那种是最难看的一种。 忽然老师停下来,点名道:“齐楠?” 所有人看向第三排,顾拙言抬头望去,却不可避免地先看见庄凡心空着的座位。齐楠打着盹儿一激灵,从座位上站起来,自觉地说:“老师,我站着吧。” 老师说:“假期玩疯了?今天开学,昨晚就应该早点睡。” 齐楠挠挠头,一直站到物理课结束,课间咣当趴在桌面上补觉。班长移动到庄凡心的位置,烦人道:“教室是让你睡觉的吗?昨晚为什么不早点睡?” 齐楠说:“还他妈不是因为庄凡心!” 顾拙言接水经过恰好听到,不禁侧目瞥了一眼。 齐楠打着哈欠诉苦:“我昨晚十点就钻被窝了,准备玩一小时游戏就睡觉,结果庄凡心和我聊天。孩子出门在外我又不能拒绝他,就聊,妈的缠着我聊到快十二点,我玩完游戏都一点了!” 顾拙言迅速提取几个信息,庄凡心主动找齐楠聊天,缠着,聊了足足两个小时。他灌一口水,什么事儿能聊俩小时?分析美国经济形势都不用那么久。再说,为什么找的是齐楠,不是他? 班长说:“凡心想你了呗。” 齐楠哼哼道:“他哪是想我。” 班长仗义地说:“肯定是比赛期间压力大,所以他打给你放松放松,你这倒霉东西也太不懂得体贴同学了。” 顾拙言挑挑眉毛,压力大寻求放松,那庄凡心不是更应该打给他吗?说好的啊。他返回自己的座位,逐渐听不清班长和齐楠的对话了,也不太想听。 虽然他和庄凡心尚未喜结连理,可怎么觉得庄凡心已然红杏出墙? 不料齐楠过来找他,打着哈欠问第四节体育课要不要打球,哪节课都打的,顾拙言点了点头。上完体育课直接去食堂吃饭,顾拙言刚摸出饭卡,齐楠又来邀请他共进午餐。 两份牛肉干蒸,绿豆糖水,对着脸坐。 吃了会儿,齐楠抛一句开场白:“你和庄凡心是邻居?” 顾拙言回答:“嗯,一条巷子。” 齐楠问:“你们关系挺好的?” 平白无故问这些做什么,仿佛对某个人有意思,于是先试探试探和那个人亲近的人。顾拙言没抬眸,说:“挺好的。” “他出国这段时间,你们联系过么?” 怎么,想显摆显摆庄凡心缠着和你联系,还联系俩钟头?顾拙言嚼着弹性十足的鱼丸,语调也变幻得十足挑衅:“当然了,差不多每天都通话。” &nbs p;用了一点夸张的修辞,无伤大雅。 齐楠面露吃惊,心想那得多少话费,顾拙言瞧着那表情有点满足,吓呆了吧,甭以为就你和庄凡心联系,同桌再亲,能亲得过准男友吗? 之后齐楠安心喝糖水,再没问别的,顾拙言认为已经将第三者掐死在萌芽之中。吃完饭回教室休息,顾拙言戴上耳机打算眯一会儿,正找歌,齐楠过来放了一包饼干。 顾拙言问:“给我?” “对啊。”齐楠叼着棒棒糖,“我早晨带的,上午太困给忘了。” 顾拙言说:“你吃吧,我不饿。” 齐楠道:“那你晚自习吃,我妈烤的,低糖无夹心,你不是不喜欢齁甜的么。” 顾拙言有点懵:“你特意给我带的?” 齐楠答:“是啊,你喜欢喝奶茶么,放学我请你喝奶茶。” 这下轮到顾拙言面露吃惊,只有庄凡心知道他不爱吃太甜的饼干,齐楠这样,说明向庄凡心打听了他的口味。 但是为什么? 顾拙言禁不住一捋,齐楠多此一举地找他打球,主动和他一起吃午饭,专门给他带饼干,放学还想请他喝奶茶。再回味一下午饭时的对话,齐楠试探他和庄凡心的关系,可如果对庄凡心有意思,那同桌一年要爱早爱了。 顾拙言注视着齐楠,难不成齐楠喜欢的根本不是庄凡心,而是他? 这不太好吧! 顾拙言将饼干推过去,明确说道:“你别惦记我,不合适。” “这有什么合不合适的。”齐楠又推回来,“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惦记你的。” 顾拙言心内汹涌,他以为自己就够敢爱敢恨了,没想到齐楠比他更大胆直接。他必须把话说明白,拒绝道:“你别这样,我已经有——” “你有什么,不就有庄凡心吗?” “……这你也知道?” 齐楠还急着补觉:“我知道你俩关系好,这不他不在嘛,所以他已经把你拜托给我了。” 顾拙言有点晕:“到底什么情况?” 齐楠说:“昨晚凡心打给我,说你转来不久,他不在的期间拜托我多照顾你。还给我列了好几条,你不爱吃太甜的饼干,中午陪你吃饭,请你喝奶茶,体育课一起打球……反正我答应了,他回来给我带双份礼物!” 顾拙言愣在座位上,所以庄凡心缠着齐楠讲两个钟头电话,就是为了让齐楠多关照他?其他人都在午休,学的学睡的睡,他看看表,洛杉矶此刻是晚上九点,他揣上手机飞快地跑下了楼。 一口气跑到西边的小角落,自从打架事件后,这一方小天地鲜少有人涉足。顾拙言的呼吸还未平复,但已迫不及待地拨出号码,等待接通时在墙根儿下踱来踱去。 “喂?”庄凡心的声音传来。 顾拙言停顿脚步,才发觉没想好说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庄凡心疑惑道:“喂?顾拙言?你在听吗?” “我在。”顾拙言怕电话挂断。 听到回应,庄凡心说:“你在学校打电话吗?别让转班的老师发现。你知道吗,我上一轮真的和法国人一组,不过我们顺利晋级了。今天回爷爷奶奶家拿点东西,我奶奶养着一条牧羊犬,感觉比邦德聪明好多啊!我一回家它就给我叼拖鞋!” 顾拙言听着庄凡心絮絮叨叨,仿佛能看见庄凡心生动的表情,他靠着墙,终于知道要说什么,又像是控制不住语言神经脱口而出——“庄凡心,我想你了。” 手机里戛然安静,庄凡心迟钝地回应:“你是不是在学校里有点孤单,你找齐楠玩儿吧,他人很好的。” 一片落叶飘进来,顾拙言俯身拾起,目光盯着叶片上的脉络。他忽然有点信心不足,庄凡心喜欢他什么?他配得上庄凡心的喜欢吗? “德牧也很聪明。”顾拙言说,“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训练邦德好不好?” 庄凡心高兴道:“好啊。” 顾拙言想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至少还有一个月,心知肚明,但抵不住牵肠挂肚,他最终忍住没问。 放学后,顾拙言在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本日历,每天划掉一格,耐心地等候。许是比赛越靠后越紧张,庄凡心打来的电话变少了,只偶尔发消息告诉他晋级情况。 月末,庄凡心要决赛了,同学老师都在群里加油,顾拙言混在里头鼓励了一句。 一直到十一月的第一个周五,下午第一节课,顾拙言回答完问题刚坐下,手机振动,他悄悄打开看,是庄凡心发来的航班信息,飞机将在半小时后起飞。 “我操!” 全班震惊地回头,夏维在讲台上把书一摔:“顾拙言,你怎么回事儿?!” 顾拙言满脸写着高兴:“庄凡心要回来了!” 夏维吼道:“人家回来你那么激动?!还在课堂上讲脏话?拿上书,去走廊里清醒清醒!” 顾拙言跑出去罚站,老是笑,气得夏维罚他站到放学。 熬到第二天,顾拙言早早叫司机去机场接人,他独自进航站楼,盯着出口,下午四点钟一批乘客陆续出来,像一片缓慢的浪潮。 在十几米外的人群里,顾拙言看见了庄凡心。 他骤然急迫,想让沉闷一个月的心思大白于人来人往中,想要发泄一腔翻滚的情绪,想对着那道身影大声地喊—— 庄凡心,我他妈喜欢你。 第 32 章 人潮中顾拙言高大的身影格外明显,庄凡心看见,脚步顿了顿,随后一只鸟似的扑腾着奔了过去。 顾拙言张开胳膊,在庄凡心近在眼前时躬身一抱,捕捉到怀里,连人带包一并抱起来转了一圈。当着这么多人,当着人家爹妈好友的面,他合该克制,可庄凡心自己都扑来了,他哪还克制得住。 庄凡心激动道:“我回来了!” 顾拙言苦尽甘来般:“你可算回来了。” 庄凡心哈哈直乐,松开手,高兴得不知要怎么表达,在顾拙言肩膀上砸了一拳。顾拙言也有点意犹未尽,伸手揉庄凡心的头发,把人从头到脚瞧一遍,瞧见裤子上沾着点灰。 “怎么弄的?” 庄凡心的笑容掺一丝难为情,下飞机就跑,在接驳廊桥上摔了个跟头。不知是不是受到感染,顾拙言的嘴角扬得都酸了,俯身拍一拍那土,哄孩子似的说了句,当心点。 他揽住庄凡心的小身板朝外走,走出航站楼,裴知被外婆接走了,他们也坐上越野车回家。 算算日子其实比赛刚结束,顾拙言记得庄凡心说过,比赛结束要陪爷爷奶奶待几天,莫非提前回来了?庄凡心点点头,这两年他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尤其是爷爷身体不太好,还要料理公司的事务,哪还有精力陪他玩儿。 况且临近期中考试,庄显炀怕儿子在外面跑疯了,索性订机票早早回来补课。 沿途经过市中心,庄凡心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咋咋呼呼地聊起来。打来的是齐楠,惦记着庄凡心回国,迫不及待地要为同桌接风洗尘。 结束通话,庄凡心说:“齐楠和班长找我,我不回家了!” 赵见秋问:“把你搁哪儿?” “路边就行,他们等会儿过来。”停车,庄凡心拽着顾拙言一起下来,溜达到一商场门口,有喷泉,俩人坐在喷泉旁边等。 刚下飞机时的激动劲儿渐渐消散,庄凡心揣着外套口袋,一开一合地轻轻晃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撞顾拙言的腿。他问:“这阵子怎么样?” 顾拙言答:“还行。” “回家那几天呢,陆文的演唱会人好多啊,都是同学?”问出口有些后悔,庄凡心猜想,见到前女友了吗? 顾拙言说:“全班都去了。” 庄凡心倏然抿住嘴唇,那是见到了,他用眼尾偷看顾拙言的神情,淡然放松,似乎没什么不同。这大概说明顾拙言已经放下初恋,如今只喜欢秦微或是王楚然? 他想问,准备什么时候告白?又不想问,心底似乎不太想提告白这件事。 庄凡心心生犹疑,连藏在兜里的双手都握成拳头,默了会儿,顾拙言反过来撞他的腿,问比赛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要说值得一提的,也就是裴知在茶水间接吻了。 庄凡心绝不会嚼朋友的舌头,自然不提,正不知回答什么的时候脸颊一凉,水珠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还没反应过来,又泼来一捧,齐楠和班长在喷泉边站着,甩甩手:“瞧你俩跟搞对象似的!” 顾拙言没绷住,嘴角颤动,还配合地抹掉庄凡心脸上的水滴。手掌抚过面颊,庄凡心莫名紧张,不敢抬眼睛,脑海中是“搞对象”三个字,画面是裴知和男的接吻。他浑身一激灵,羞愧,怨自己胡乱想象顾拙言这个唯一确定的直男。 庄凡心忙说别的掩盖:“你们爬过来的啊,慢死了。” “我靠,你这白眼狼。”齐楠拎着四大杯奶茶,一人发一杯,“我亲手煮的红糖珍珠,慢工出细活懂不懂?” 顾拙言吸一口:“我怎么没有?” 齐楠说:“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嘛,换成椰果了。” 这一个月里,齐楠已经对顾拙言照顾出了感情,一开始受人所托单向输出,慢慢发觉顾拙言看似高冷,其实挺有心有肺的,重点是经常借他作业抄。 庄凡心咬着吸管,观察到同桌和邻居之间不伦的同学情愫后,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试图挽回:“我好想你们啊,我在洛杉矶吃饭的时候,就想起咱们在食堂一起吃饭。” 班长说:“那你今天请我们吃饭吧。” 齐楠说:“好主意啊。” 说好的接风洗尘变成了打秋风,庄凡心倒不怵,拍拍裤兜跟个款爷似的。比赛拿奖挣的可是美金,他原本想请全班同学搓一顿,今天先请这几个铁磁来一餐。 他们进商场觅食,牛肉锅吃得多了,见着一家重庆火锅便想试试。四个人,三个不太能吃辣,点个鸳鸯,看见那红油后吓得庄凡心又点了八瓶凉茶。 边吃边聊,班长讲学校的事儿,什么美女化学老师结婚了,篮球队参加省赛失利,某天放学,路上看见体委和林小安一起等公交。 庄凡心在锅里捞鸭肠:“啊?什么意思?” 班长说:“你傻啊,俩人有情况呗!后来我们就起哄,他们也不澄清,估计没多久体委就脱单了。” 齐楠一脸憧憬:“咱们三班终于要诞生一对情侣了吗?都高二了,我一度怀疑咱们班男生女生都是没有情感学习的机器。” 庄凡心终于夹到一截鸭肠,蘸蘸香油碟,吃进嘴里时偷偷瞄顾拙言一下。他控制不住,说:“除了体委和林小安,不久还会有一对情侣诞生。” 齐楠和班长立刻八卦是谁,庄凡心越来越刹不住车:“一个课代表。” 一杯凉茶见了底,顾拙言有些燥,庄凡心的话落在他耳中,催他呢?还是试探他?他夹一颗虾滑给庄凡心,故意低声刺激:“皇帝不急 太监急。” 庄凡心一赧,也觉得自己八婆,便埋头吃东西不说话了。齐楠和班长还在猜是哪位课代表,兜转一圈轮到英语课代表,二人齐齐看向庄凡心。 齐楠问:“同桌,不会是你吧?” 班长问:“你刚才是在自曝吗?” 顾拙言噗嗤笑出声,说:“我觉得像。” 庄凡心捏着筷子瞪着眼,好他妈窘,嘴巴张张合合仿佛失了声,情急之下从红油锅里捞一片菠菜叶,挂着滚烫的辣油吃进去,眼泪一瞬间就飙了出来。 他活像被钓上来的鲜鱼,直蹦,又烫又辣还呛着嗓子,侧身弯着腰猛咳。 顾拙言摩挲庄凡心的脊背,辣得狠了,那截子后颈都绯红起来,他勾住庄凡心的下巴一托,擦掉脸上的泪和汗,喂进去半杯凉茶。庄凡心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帘一撩一合,又滚下两颗泪珠子。 守着鸳鸯锅,伴着辛辣的热气、荤素掺杂的味道,对面两只电灯泡,周遭俱是用餐的陌生人。如此混乱,顾拙言瞧着庄凡心的惨状却心猿意马,那点心思也像浮了一层滚烫呛人的红油。 好半晌缓过劲儿,庄凡心直起身,带着满面残红生吃胡萝卜,一点点压下肺腑内的烧灼感。之前的话题断开,班长忽然问:“哎呀,还不知道你比赛第几名呢!” 齐楠嚼着肉:“就是!要是不理想,你就喵一声。” 庄凡心总算有机会找补面子,压着兴奋回答:“运气好,珠宝设计组第一。” “我靠!”齐楠拍案,碗碟咣当乱响,“我同桌好牛逼啊,天哪!” 班长端起杯子:“热烈祝贺我班庄凡心同学在国际赛事中获得骄人成绩!身为一班之长我为他自豪,这顿他请了!这杯我干了!” 他们浮夸地碰了个杯,庄凡心怪不好意思的,他实力不俗,但本次有些运气的成分在。有一位强劲对手从比赛初期就很引人瞩目,也比较drama,一直是珠宝组的话题中心,没料到在决赛时突然退出,更是一下子出了名,利益角度看,似乎比比赛拿奖更有好处。 庄凡心不在意其他,他既无在美国出名的欲望,对达人新秀也无兴趣,喜欢设计所以参赛,踏踏实实熬红一双眼,亮亮堂堂捧回属于他的奖杯。 从火锅店出来,都很撑,旁边有电影院和电玩城,勾引得人走不动道,齐楠奔着投篮机就去了,顾拙言自觉地挽袖子,跟上应战。 哐哐一通投,齐楠落后二十分,喊道:“庄凡心!你他妈别傻站着看我输啊!” 顾拙言嗤一声,心说病急乱投医,庄凡心那球技能帮什么忙?陡地,腰间一阵酥痒,庄凡心凑过来妨碍他,抱着揉搓,环住乱晃。他投歪两球,余光一瞥,庄凡心笑成花儿似的冲着他乐。 分数已经被反超,顾拙言无奈地边笑边投,忍够了,把庄凡心拽到身前圈起来控制住,开始奋起直追。 “你向着他还是向着我?”顾拙言撞庄凡心的后背。庄凡心只顾着凑热闹,一株快乐的墙头草罢了, 叮,时间到,二者分数打平。齐楠好不服气:“我本来能赢!” 顾拙言气乐了:“都用美人计干扰我了,你赢个头啊?” 话音落地,那仨人同时一愣,齐楠和班长看向庄凡心,都是男的,怎么就美人计了?庄凡心自己也有点懵,推顾拙言一把:“美你个头啊!” 投篮没分出胜负,顾拙言和齐楠又去骑模拟赛车,庄凡心和班长摇摇头,竞技伤感情,俩人挽着手去踩跳舞毯了。顾拙言从摩托车上下来时瞅见庄凡心的舞姿,慌乱中透着婀娜,摆动中藏着笨拙,令人心烦意乱。 四个人典型吃饱了撑的,玩儿一圈下来汗水涔涔,顾拙言请吃冰淇淋,一人一盒哈根达斯。班长环顾四周,寻找下一个项目时发现角落一排抓娃娃机,顿时回忆起什么。 报到那天顾拙言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过,擅长抓娃娃,一抓一个准儿,班长和齐楠起哄架秧子,非要让顾拙言露一手,看是否所言非虚。 庄凡心一脸大事不妙,挡着路:“大小伙子抓什么娃娃啊?” 他怕顾拙言触景伤情,想起曾经的初恋,齐楠一把搡开他:“大小伙子怎么了?人家本人都没不乐意。” 庄凡心对顾拙言说:“你不乐意就拒绝,不用理他们!” 顾拙言道:“没啊,我给你们展示一下真正的技术。”大步走过去,扫个码,先支付二十块钱的,“抓哪个?” 班长指着:“那个轻松熊。” 抓钩移动,降落,稳准狠地抓住轻松熊,一次成功。等熊掉出来,顾拙言随手扔给班长:“送你了。” 齐楠来劲:“我要那个猪吧,那个大。” 顾拙言握着操控杆摇动,不偏不倚抓住猪,他指哪儿打哪儿,弹无虚发。齐楠和班长抱着一堆公仔,上了瘾,没完没了地让顾拙言继续。 顾拙言看中一个:“给心心抓个猩猩吧。” 齐楠说:“那叫蒙奇奇!” 蒙奇奇掉出来,顾拙言转身递给庄凡心,庄凡心双手捧住,轻轻摸蒙奇奇脸上的小雀斑。他生怕顾拙言会难过,幸好没有,然而一口气还没呼出来,班长问:“你给多少个小姑娘抓过?这技术一天两天可练不成啊。” 顾拙言答:“就一个。” 齐楠又问:“是你原来的女朋友么?” 庄凡心赶忙使眼色,皱着脸,嘴唇噘起来一努一努的,还伸手拉扯了齐楠一下。 这时顾拙言说:“是我妹啊。” 第 33 章 庄凡心一愣:“你妹?宝言?” 顾拙言说:“对啊,她房间那一床都是我抓的。” 这实在是意外,庄凡心一直误以为顾拙言口中的“小姑娘”是指前女友,得知是小妹有点啼笑皆非,隐约的,他心里还有点高兴。 那模样透着傻,顾拙言瞧着便想笑,问:“你撒什么癔症?” 庄凡心回神:“没有……我看蒙奇奇呢!” 在电玩城消遣一遭,把兜里的零钱都花光了,往外走,赶上某部电影散场,周围一下子涌出来好多人。齐楠和班长在前面勾肩搭背,庄凡心落在后面,端着冰淇淋,夹着玩偶,所有递来的传单也照单全收。 一下子没拿住,掉了,庄凡心蹲在往来的人潮中拾捡。顾拙言站在后头把人扶起来,顺手将散落的传单抓起,学日语的,卖房子的,西餐厅打折的,他问:“都没用,你接它干吗?” 庄凡心说:“早发完早下班,能接就接了。”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顾拙言不是兼职发传单的学生,但心里感念庄凡心的体贴。这份体贴他早就体会过,那时他们还不熟,他整日冷着个脸像被欠了两百万。 揽肩进了电梯,很挤,高矮胖瘦之间留不出缝儿,顾拙言捉着庄凡心的胳膊,手上很轻,但手臂肌肉紧绷着,暗自为其辟出一点空间。那冰淇淋球已经融化,他道:“就仨球吃一个钟头。” “火锅吃多了,撑得慌。”庄凡心向来不贪嘴,只有不乐意吃,鲜少吃不够。顾拙言吞咽一口空气,豁出脸皮子:“那你给我吃,挺贵的。” 数千块的球鞋有几十双,扔在吃喝、学习、电子产品上的钱更是没个数,此刻却装模作样地心疼这口冰淇淋。顾拙言颔首擎等着,左边的阿姨看他,右边的大哥偷瞧,腿边还有个小孩儿昂着头流哈喇子,估计是也想吃。 庄凡心挖起半融化的冰淇淋球喂顾拙言嘴边,吃进去,又挖一勺,电梯降停在一楼时正好喂完。他捏着空盒的手心微微出汗,脸也热,赶紧冲出了电梯。 天隐隐擦黑,正是出租车交接班的时候,半天也打不上一辆,班长和齐楠骑单车来的,先走了。庄凡心领顾拙言搭公交,他们身上一股火锅味儿,自觉地躲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司机开得挺猛,望着窗外的霓虹想到这一个多月的种种,真像是看走马灯。庄凡心把蒙奇奇置于膝头,男孩儿和女孩儿不一样,弄着娃娃拉扯揉搓,不懂什么是爱抚。折腾够了,他咂咂嘴,打了个哈欠。 比赛的一个多月天天高强度,没睡过一顿安稳觉,每觉也超不过六小时。这两天辗转回国,漫长的飞行又搓掉一层皮,这会儿吃饱喝足、身心放松,倦意忽地便涌了上来。 庄凡心垂着头睡了,柔软的发丝也垂落着,随着公交车颠簸摇晃。路口右转,顾拙言抬起手臂将歪斜过来的身躯搂住,一切自然而然,实则等候许久。庄凡心寻到依靠,动了动,摸索个舒服的姿势好好睡,吐息的热气吹暖了顾拙言的颈窝。 玻璃窗上映着他们,顾拙言盯了一路。 到站时被叫醒,庄凡心睡得眼睑酡红,眯着,一股子憨劲儿溢满车厢。下了车还晕乎,也不看路,反正跟着顾拙言走就对了,兜兜转转拐入小路口,许久没回的家就在前面,他终于有些清醒。 到家门外,顾拙言想起什么:“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点土特产。” 庄凡心也带了礼物,除却给顾拙言的,薛茂琛和顾宝言,胡姐和司机,连邦德也有一份。他回家拎出一只大袋子,也不困了,跟着顾拙言上门派礼。 薛家灯火通明,顾宝言和薛茂琛在客厅看电视,庄凡心进屋,喊道:“爷爷,小妹。”话音刚落,顾宝言猛地跳下沙发。 小姑娘箭步冲来:“哥哥,我想死你了!” 顾拙言低头换鞋,余光瞥见那丫头的德行,暗诽一句怎么和冯巩似的,偏偏庄凡心就是听不腻的观众,弯腰就把顾宝言抱了起来。 顾宝言搂住庄凡心的脖子,仿佛幸福来敲门:“哥哥,我每天都想你,为你比赛加油。” “真的啊。”庄凡心笑着,“怪不得比赛顺利呢,原来是托你的福。” 聚到客厅看礼物,一顶手工帽子送给薛茂琛,老头哪儿都去过,送稀罕物件儿不如送实用的,庄凡心让爷爷在洛杉矶一家手工老铺帮忙选的。给胡姐的是一套护肤品,谢谢蹭饭之情,给司机的是保护腰颈的枕头,感谢去机场接送他们。 顾宝言等得眼都直了:“给我的不会是蒙奇奇吧?” 庄凡心说:“这猩猩可不给,是我的。” 话里透着温柔的强势,落在顾拙言耳朵里再润色一番,庄凡心宝贝他送的东西,等于庄凡心宝贝他。这时庄凡心拿出一只丝绒盒子送给顾宝言,是条项链,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女孩子喜欢的大哥哥送的,顾宝言抱住庄凡心就亲了一口。 这一口猝不及防,顾拙言的脸色刷地变了,一胳膊把顾宝言推开:“你疯了?你懂不懂矜持?”还挺委屈,感觉自己的人被撬了,“姥爷,你乐什么?还不管管她!” 顾宝言跌坐地上:“小庄哥哥,我喜欢你一段时间了!” 薛茂琛笑得前仰后合:“我作证。” “我哥说你不承认就不算!”顾宝言爬起来,“择日不如撞日,小庄哥哥,你喜欢我吗?” 顾拙言一把捂住庄凡心的嘴,说什么说?!他捉着庄凡心离开沙发,骗人道:“你老实待着吧!你生下来就和连奕铭定亲了,以后就把你嫁给他!” 庄凡心笑得半死不活,被拖上楼,拽进卧室后捂着肚子栽倒在床,唇齿蹭湿了顾拙言的掌心。拉开落地窗,顾拙言坐在床尾擦手,他那点心思还憋着 呢,居然被一个丫头片子捷足先登。 夜风灌进来,庄凡心趴着,咕容到顾拙言身边:“你怎么还生气了?” 顾拙言说:“家贼难防,我不该生气?”眼眸睥睨着,“我的礼物呢?” 庄凡心拿出另一只丝绒盒子,是一条细手链,中间一枚窄窄的铂金牌子。他两手捏着:“我爷爷奶奶不是卖珠宝的嘛,嘿嘿。小妹在饰品店买的那条不禁戴,以后戴我送的这条吧。” 当时顾宝言一人给了一条,顾拙言去看庄凡心的手腕,发现已经换了,庄凡心给他戴,他伸出右手:“咱们一人一条?” “嗯。” “情侣款?”姓顾的今晚都有点忍不住。 庄凡心捏着链扣一停,他没多想,权以为顾拙言在说俏皮话。抬眼酝着点笑,他说:“今天听你说是给小妹抓娃娃,其实我特震惊。” “为什么?” “我一直以为是给你初恋。” 足足安静十几秒,顾拙言说:“……我没谈过恋爱啊。” 这下足足安静几十秒,庄凡心说:“……你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啊?” 顾拙言有点懵,他又重复一遍没谈过恋爱,还挺郑重。庄凡心瞪眼瞧着,神情流露出浓浓的质疑:“之前我问你的时候,你不都承认了吗?” “你什么时候问我了?”顾拙言侧身冲着对方,“我没做过的事儿怎么承认?” 这下轮到庄凡心惛懵无措,没做过的事儿?可顾拙言不是因为早恋才被送来榕城的吗?当初不是在麦当劳确认过吗?! 顾拙言瞧着庄凡心的模样,他认为对方暗恋他,所以震惊看成惊喜,无措看成害羞,他原本想等几天再告白,到时找一部电影看,浪漫些,而不是今晚又困又累带着一身火锅味儿说“我喜欢你”。 可此时此刻,话题卡在这儿,他快要忍不住了。 不待顾拙言拿定主意,庄凡心先疑惑地问出了口:“开学那天在麦当劳,我提到你来榕城的原因,你没否认,所以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早恋才转学,难道不是吗?” 顾拙言微怔:“我虽然公开出柜了,但没恋爱。” 用一句挺土的话来形容就是——庄凡心当场石化了。他张着两瓣嘴,牙齿舌头慌得打架:“你说公开出、出什么?” “出柜。” “你是gay?!” “你不是知道吗?” “我还知道!” 庄凡心在床上打了个摆子,直挺挺坐起来:“苍天啊!我我、我以为你的早恋才被送来的,早恋!和女生早恋!” 顾拙言惊道:“你不知道我是gay?!” “我不知道啊!”庄凡心瘫坐着,“我坚信你是直男!我以为所有人都可能是gay但你绝对不是啊!” 顾拙言猛然站起身,目光像要把庄凡心灼出个洞,这怎么可能?庄凡心根本不知道他出柜的事儿?也不知道他的性取向?! 庄凡心吓得语无伦次:“我一直以为你和初恋被迫分手,才来这里,我靠,你没有初恋,你还出柜,这比茶水间接吻还、还牛逼……” 顾拙言不敢置信,确认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gay?” “真的不知道!” “那你……”顾拙言忽生胆怯,“那次在超市你学那对情侣,搂着我,喂我吃东西,对我说我还有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怕你想起前女友会难过,安慰你啊!” 顾拙言一霎那只剩下巨大的茫然,从一开始就是误会,庄凡心根本不知道他的取向,对他更不曾百般暗示,难道一切动心暧昧都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他说不出后话,那句准备多时的“喜欢你”也变得如鲠在喉。 庄凡心呆若木鸡,望着顾拙言缓不过劲儿,他一直以来认为有初恋女友的人,结果是gay,还是公开出柜的gay! 那,顾拙言口中那个喜欢的人又是谁?! 庄凡心睁圆眼睛:“你说有喜欢的人,准备告白,是谁啊……” 顾拙言嗓子都疼:“我暗示过你,你也误会了对不对?” “你说是个课代表!”庄凡心莫名急切,“我推理排除,以为是秦微或王楚然,那现在,不是她们,是男生?” 这是句废话,庄凡心的大脑已经完全混乱,男课代表,数学、物理,杜小东和张睿哲? 还有一个英语课代表,是他自己。 庄凡心骤然抬头对上顾拙言的目光,惊得一颤。 他用力搓耳朵,不想听见顺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心跳声,如潮的仓惶涌来,嘴巴失控地找打:“是杜小东还是张睿哲……” 顾拙言心都碎成渣子:“你还装傻!” 庄凡心滚下床,嚷着不知道,跑出去几步想逃走,又返回来拿床上的蒙奇奇,顾拙言将他拖怀里,箍得他发痛,挣扎角力中一齐撞到旁边的书桌。 桌角的笔记本掉在地上,封页被风吹开,露出撕扯留下的毛边和一条窄窄的告白——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叫庄凡心。 顾拙言说:“我妹喜欢你。” 庄凡心脑海空白,却被那沙哑的嗓子划出一道裂口。 顾拙言又道:“她哥也喜欢你。” 第 34 章 庄凡心跑了。 像是吓的,什么话都没留,土特产和蒙奇奇也没拿,挣开顾拙言的禁锢一溜烟儿跑了。顾拙言仍立在房里,手腕上系着那条铂金手链,风吹进来,人和链子都凉飕飕的。 他喜欢击剑,七岁开始学,十年来勤加练习,组织起击剑部。他喜欢学习,认真刻苦不含糊一堂课,在大大小小的竞赛里搏个好成绩。包括弹吉他、骑马、打游戏,他喜欢什么便尽力去做,而后收获回报。 可是为什么,他喜欢庄凡心,到头来的结果却这么荒唐? 顾拙言生出一股挫败感,犹如被铁拳重击,浑身上下都疲倦透了。他也有些委屈,错误从开学那天吃麦当劳就开始了,庄凡心说知道他转学的原因,那一刻就是他误会的开端。但能怪他吗?他完全是被庄凡心带沟里去了。 而那些亲密的接触、直白的暗示,原来也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说通俗点,他掉沟里不仅没没爬上来,还在沟里感知到了两情相悦。 顾拙言惶惑地想,今天真相大白,庄凡心休说喜欢他,怎么看他都是个未知数。 一夜辗转,顾拙言后半夜才堪堪睡着,梦境充盈而苦涩,眼皮一颤便醒了。手机在枕边作响,这节骨眼儿上不知哪个孙子发信息烦人,他点开,刚八点半。 群里,苏望说:“刚才跑步的时候看视频,我在油管订阅的频道更新了!” 连奕铭估计也刚醒:“你他妈看视频也跟我们说,有毛病啊?” “不是!”苏望发几个醒目的表情,“这一期是什么ACC比赛,我看见庄凡心了!” 顾拙言半梦半醒,看见“庄凡心”三个字,心脏不由得漏了一拍,他支棱着手指没有回复,只盯着。这时陆文上线:“什么?小邻居好牛逼!你速速看完翻译给我听!” 苏望边看边翻:“备受瞩目的ACC比赛在上周结束了,珠宝设计组的冠军设计是冠冕《白棋皇后》,将中西元素融合……我□□操!” 连奕铭:“接着翻啊!” 一大片惊恐表情,苏望发了语音:“设计师是来自中国的庄凡心,我日!友邻太牛逼了!” 顾拙言眼皮忽跳,腾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这三个人永远不会令他失望,陆文回道:“操/他大爷啊!顾拙言搞到宝贝了!” 连奕铭:“那比赛上周结束,友邻是不是已经回国了?” 苏望:“言,出来吱一声好吗?” 怕什么来什么,顾拙言死人似的躺在床上,之前信誓旦旦地把话放出去,甚至宣称告白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此时此刻只能握着手机装死,假装不在线。 那仨人继续聊,猜测顾拙言会否已经告白成功,确认情侣关系,正好周日,说不定顺势开展了约会。顾拙言的伤口被撒满了盐,他忽然想到什么,终于出声:“去机场送你们那次,你们对庄凡心说什么了?” 连奕铭:“让他多关心你啊。你提这个干什么,告白没有?进行到哪一步了?!” 顾拙言追问:“你们没告诉庄凡心我为什么转学?” “没啊,哥们儿不是帮你保护隐私吗?”陆文说,“但我们暗示他你是gay了。” 暗示个屁!顾拙言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无力回答对方的追问,径自将此群屏蔽。他挣扎起来洗了个澡,还是学习吧,这世上也就确定学习会有回报了。 推开书房的门,顾宝言小小一个伏在书桌上画画,耷拉着小脸儿,头发也没梳。顾拙言拎着书包顿在门口:“谁惹你了?” 顾宝言说:“小庄哥哥没说喜不喜欢我,是不是拒绝我了?” “……”顾拙言一阵恍惚,这他妈什么难哥难妹,“你还小,咱不着急。” 顾宝言神色倔强:“可我还是喜欢小庄哥哥,他拒绝我也没关系,我画画呢,画完就去找他。” 顾拙言问:“你找他干什么?” “我让他教我画画,我追他!”顾宝言握着水彩笔,眼睛很亮,“你说我小提琴拉得难听,坚持这么久我也学会一首曲子了,小庄哥哥现在不喜欢我,我上赶着,他没准儿就喜欢我了呢。” 顾拙言望着小姑娘怔了片刻。 他错以为庄凡心对他有意,即使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人是活的,他可以再追,如今还来得光明坦荡。庄凡心也未明确拒绝,想想几个月的点滴,他不信每一丝感觉都是阴差阳错。 “嘭”地关上门,顾拙言拿上土特产和蒙奇奇去庄家,赵见秋正在花园里浇水,见他来,说庄凡心还没起床,让他直接上楼去找。 顾拙言不禁望一眼二楼卧室,窗帘敞着条缝隙,貌似闪过一道人影。上楼寻到庄凡心的房间,没人,浴室里哗哗的水声。顾拙言停在浴室外,水声一直响,浴缸都该灌满了,他明白,说:“庄儿,我把东西放下了。” 脚步声渐远,庄凡心关掉水阀,马桶盖都被他坐得发热。从浴室出来,床边毯上搁着一袋子特产,里面有若干种零嘴,一盒印着风景名胜的明信片,他一张张翻看,最后一张写着几个字。 ——以后带你玩儿。落款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顾”。 庄凡心妥善保存,一抬眸看见床头的蒙奇奇,是顾拙言给他抓的。顾拙言根本没有早恋,也不喜欢秦微或王楚然,顾拙言喜欢的是男生。 顾拙言不但喜欢男生,喜欢的还是他。 庄凡心望着蒙奇奇发呆,当时在机场,连奕铭他们的一番话就在暗示他,顾拙言说喜欢的人是课代表也在暗示他,凡此种种,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然而循着痕迹应该朝西,他却一直奔了东。 眼下的情形超出庄凡心的承受范围,比撞见裴知和男的接吻还让他发懵,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拙言,只能躲,不敢说,怕说出什么话让顾拙言难受,让他后悔,让彼此连朋友关系也葬送掉。 乱,比波洛克的《1948年第5号》还要乱。 周一早晨,庄凡心六点半就出了门,到校才七点,天中的大门都没开。他在附近的早点档子喝粥,只抿了两口,一柄瓷勺将鱼片搅动成碎渣,粥由热变凉,弄得粥档老板睨了他好几眼。 &nb sp;顾拙言推着车子从巷尾出来,碰上庄显炀去上班,打招呼说:“叔叔早,凡心走了吗?” “走了,我早起给他煎蛋,他人都没影儿了。”庄显炀笑着,口气无奈,“一阵阵地犯病,昨天不吃不喝,闷屋里,别是得了赛后抑郁症。” 顾拙言笑笑,骑上车子匆匆走了,半路去麦当劳买了份早餐,有点迟,到校时正赶上大伙儿去操场升旗。结束后回教室,队伍在甬道上散开,顾拙言和庄凡心之间隔着些人,仿佛一片难迈的沟壑。 庄凡心生怕被追上,第一节课是英语,半道拐去办公楼抱卷子,经过一棵老树,他停下回头,抠着粗粝的树皮朝教学楼入口偷望,顾拙言很显眼,随着人群进去了。 抱着卷子回到教室,还没上课,班里有些哄乱,庄凡心立在讲台上准备多媒体,擦黑板,帮第一排的懒蛋接水,全程没有抬过头。他的余光涵盖最后一排,模糊不清,依稀是顾拙言的轮廓。 回到座位上,庄凡心松一口气,却攥着笔袋有些无措。 顾拙言瞧得分明,庄凡心躲得太明显,他既伤自尊又舍不得欺身紧逼,只能吊着一颗心观望。齐楠从桌旁经过,顾拙言拦住,塞给那一包麦当劳。 齐楠感动道:“好兄弟,你怕我早饭没吃饱吗?” 顾拙言说:“帮忙给庄凡心。” 齐楠翻个白眼:“你俩别是相爱了。” 一语戳在顾拙言的神经线上,要命。齐楠回到第三排,把麦当劳放在庄凡心的桌上,说:“顾拙言给你的,你没吃饭啊?” “顾拙言”仨字又戳在庄凡心的神经线上,哪还有胃口,他假模假式地打开英语书:“我不吃,你拿回去吧。” 齐楠又拎回去转告,顾拙言问:“好几顿没吃,真不饿?” 齐楠再次走到第三排,庄凡心答:“别管我了……” 齐楠返回最后归还麦当劳:“你们发短信行吗?别搞我了。” 上课铃响起,顾拙言只好作罢,前半节课讲卷子,庄凡心积攒的白卷厚如小山,翻找时的背影透着慌张。他收回目光,走之前说好找他补课,现在看来实在是够呛。 庄凡心盯着卷面,心里有爪子勾挠,悄声道:“同桌,你瞅瞅顾拙言有没有看我。” 齐楠回头一瞅:“人家看书呢。” 不知怎的,庄凡心有些低落,五分钟过去他再次问:“现在呢,他在看我吗?” 齐楠再瞅一眼:“没啊,你又想吃麦当劳了?” 庄凡心没再问,也没听讲,直愣着眼睛走神,课间顾拙言经过他去前面接水,他趴着,感觉顾拙言在他身旁停了停,于是趴得更深。 齐楠靠着墙目睹一切,心中纳罕,庄凡心不在时特意嘱托他照顾顾拙言,顾拙言为庄凡心连打架写检查都不在乎,究竟是什么让一对相亲相爱的好邻居形同陌路? 难道是顾拙言的狗偷吃了庄凡心家晒的腊肉?或是庄凡心他爸占了顾拙言家的车位? 除了英语课,其他科目庄凡心听不太懂,注意力也不集中,这一上午过得浑噩迷茫。中午放学,三班同学在食堂聚餐,庆祝他比赛拿奖,他又买一份鱼片粥,挤在人堆里,距离顾拙言的位置很远。 顾拙言察觉得到,心里发闷,喘气都不痛快,吃了两口便离开食堂。半路碰见篮球队那几个,瞥一眼没吭声,擦肩而过,走出去几步回了头:“等一下。” 鱼片又被搅弄得稀巴烂,庄凡心愁得快疯了,他这样难受,他看顾拙言那样更难受。体委去小卖部给林小安买酸奶回来,急道:“不好了!我看见顾拙言和一队的人走了!” 庄凡心吓一跳:“你没看错吧?!” “没有啊!”体委指着西边,“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大家正要商量对策,庄凡心已经风似的跑了,西边就是小角落的位置,干什么,会不会是篮球队的人找顾拙言报复?不知是不是跑得太猛,他心率过速,脊背上急出了一层潮热的汗水。 “——顾拙言!” 庄凡心大喊着,刹在小角落外,看见顾拙言和一队的五个人站在里头……正在抽烟。所有人望来,纯白的烟雾飘浮,却掩盖不住顾拙言神情中的怅然不虞。 他夹着烟,目光停留在庄凡心身上,躲了他一天半,他忍着不往那跟前凑,此刻主动奔过来杵在那儿,那这一眼就让他看了吧。 其他人不明所以,一个是他们打过的,一个是打过他们的,好复杂。 顾拙言出声:“你们腾个地儿吧,谢谢这烟。” 一队的人离开这犄角旮旯,庄凡心慢慢走进去,相隔顾拙言半米站定,烟味儿很浓,动动唇便吸进去呛得咳嗽。 顾拙言掐灭烟蒂,挥了挥薄烟,不动声色地走近一小步。他问:“觉得我讨厌么?” 庄凡心迅速摇头:“我,我就是……” 顾拙言接腔:“你不用硬着头皮理我,也不用费劲躲着我,我都替你累。”他咬紧了齿冠,声音却很轻,“我以后不骑车了,你不用那么早出门,麦当劳我也不买了,当初那顿就不该吃。在学校没办法,但我尽量不到你跟前去,我说到做到。你好好听课,用不着叫齐楠瞅我。” 庄凡心跑红的脸一点点变白,他不想这样。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顾拙言说,“委屈你忍忍,等一年后我就走了。” 这句话砸下来,庄凡心彻底撑不住姿态,他又慌又怯,语无伦次道:“我没想和你那样,我,就是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是我,我这两天做得不好……” 庄凡心胸膛起伏,因为表达不清急得一脑门子汗,忽地顾拙言抬起手,掌心拂去他的汗水。他仰着头不敢动:“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顾拙言答:“是。” “……你心里也是那么想的?” 顾拙言问:“你想听真心话么?” 庄凡心点头,闻见淡淡的烟草味儿有些恍惚,顾拙言看着他,神色更迭,冷静的面具摘下,近乎挽求地说:“凡心,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第 35 章 “我……” 没等庄凡心说出一句囫囵话,三班一众男生浩浩荡荡地杀来,拿汽水瓶的,举不锈钢餐盘的,俨然一副豁出去打群架的阵势。 众人堵在外面,却不见篮球队那几个夜叉,只见顾拙言和庄凡心相对而立,气氛似乎还有点悲伤。庄凡心顿时惊醒,退开些,瞄顾拙言一下便撇开脸,掉头跑了。 顾拙言憋屈得身形一晃,他把话说到那份上,态度像君子手里的软玉,姿态低得堕入尘埃,哪怕是块顽石也要打个轻颤。 庄凡心颤了,鼻尖都蓦然一红,然而什么还没说又跑了。望着这群“罪魁祸首”,顾拙言无力道:“大伙儿都散了吧。” 体委问:“什么情况?我明明看见你和篮球队的在一起?” 顾拙言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只道没事儿,将烟头捏了,一脸性冷淡地回教室午休。进门看见庄凡心在座位上趴着,塞着耳机,貌似回避的劲头更厉害。 就这么僵持到放学,庄凡心早早收拾好书包水瓶,铃声一响就跑,被夏维追在后面骂了句“心浮气躁”。 顾拙言心知肚明,没去追,怕庄凡心蹬着自行车慌不择路,再出什么岔子。他刻意慢吞吞的,到小路口比平时晚一刻钟,又碰上庄显炀下班,对方正接电话,说什么好好写作业。 “叔叔,是凡心么?” “是他,说去朋友家睡一晚。” 庄凡心去找裴知,半路买了个肯德基全家桶,进门时装得像高高兴兴来做客。家里安静,裴知外婆受邀去上海做交流了,就他们俩。 刚回国,攒下的课程一大堆,裴知问:“你找我有事情?” 庄凡心点点头,低眉顺眼的模样比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汉还可怜,他思来想去,身边幸好还有裴知这个gay,于是过来做一做心理咨询。裴知饿了,兀自扒拉开全家桶,拿一只辣翅说:“你不是喜欢麦当劳吗?” “我以后不吃麦当劳了。”庄凡心对那误会发源地有心理阴影。 他喝口可乐,终于酝酿出口:“我有一个朋友,是男生,最近被另一个男生告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知啃着辣翅一顿:“谁跟你告白了?” 噗的一声,庄凡心喷出一口可乐:“关我什么事儿!别瞎猜!就是我朋友!”恼羞成怒后怕对方生气,调子又一软,“你有经验,你帮帮我……我朋友吧。” 裴知说:“我有什么经验,不是gay就拒绝,是gay的话不喜欢也拒绝,有好感的话就发展试试。” 难题就在这里,庄凡心低声:“不确定是不是gay呃。” 裴知将鸡骨头扔掉,擦擦手,托着下巴瞧傻逼似的。庄凡心赧然窘迫,解释这位朋友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谁,平时只忙着画画学习除草,连游戏都不太玩儿。 解释完怔了怔,貌似已经曝光了。裴知饶有兴致地问:“到底谁跟你告白了?是不是你邻居?” 庄凡心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裴知笑笑,那次顾拙言在画室当模特,总盯着庄凡心看,那眼神他当时便觉得不寻常。比赛期间庄凡心一通一通越洋电话打回去,不分昼夜的,如果顾拙言不喜欢哪有时时恭候的耐性。 一切都不意外,裴知反问:“你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怎么能不想,庄凡心不确定自己是不是gay,这回事又不能马虎,万一他不是,那不成欺骗gay的感情了吗? 裴知问:“你当时看见我和男的接吻,什么感觉?” 庄凡心回想,当时既惊也吓,一则实在是出乎意料,二则裴知向来温柔懂事,那副模样近乎颠覆。他答完紧张地看着裴知,好像患者提交症状给医生,等待医生对他判定病情。 裴知默了会儿,却没宣判,又问:“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么?” 庄凡心快死了:“不知道。” 他十七岁,隐隐约约怎么也明白点,但莫名的他想听裴知说。裴知便看着他说:“喜欢好像看不见摸不着,其实特别实际。你会想见他,见到他就高兴,见不到就惦记,高兴难过都想告诉他,忍不住关注他、关心他,他出事的话你比谁都紧张。他跟你亲近,你不会排斥只会心跳过速,生理反应永远骗不了人。而他不搭理你,那感觉你尝尝就知道了。” 这一段话很长,很散,每一句像钉子楔进庄凡心的身体里,把他钉在当场,整个人变得紧绷僵直。裴知垂下眼,嗓音也低下去,沙沙的:“如果他要走……” 庄凡心陡然疲软,那是裴知的痛点,但他似乎感同身受,今天顾拙言说一年后离开时,那滋味儿他此刻还记得。 俩人缓了缓,而后庄凡心交代许多,他和顾拙言从头到尾的误会,他这两天怎么躲的,顾拙言中午又怎么说的,全部没落下。眼前不由得浮出顾拙言吸烟时的样子,叫他鼻酸心疼,感觉自己好像个渣男。 在裴知家睡了一夜,庄凡心第二天去学校,在校门口碰见顾拙言从出租车上下来。顾拙言拿着本书,抬头看见他,脚步稍顿,随后大步地进了校门。 庄凡心推着单车挤在人潮中,他不必费力躲藏,自有顾拙言避着他,可他觉不出丝毫的放心痛快。后面有车轱辘撞到他的小腿,在车库有人硬生生抢了他的位置,到理科楼爬楼梯,又被几个打闹的男生撞趴在扶手上。 庄凡心心不在焉地走到教室,从后门进,目光恰好不偏不倚地投于最后一桌。他没绕开,蹚着步子走过去,默默停在顾拙言的桌旁。人家低头看书,他低着声调:“你以后都打车来吗?” 顾拙言“嗯”一声:“路上还能看会儿书。” 打铃了,庄凡心到讲台上组织早读,目光不受控,总是情不自禁地往后面飘,而顾拙言俨如一面铁壁,整个早晨都低垂着眼帘。 庄凡心忍得难受,想等顾拙言经过他座位时戳人家大腿,好歹打破僵局,但他恭候 四五个课间才发现,顾拙言连去接水都从另一边过道绕一圈走。 他想收作业时借机说话,顾拙言提前把作业传过来,他拿着笤帚假装扫地,顾拙言起身躲去走廊,他体育课抱着篮球以组队为借口,顾拙言却拿着单词本坐树底下,连体育活动都不搞了! 顾拙言说出做到,不骑车,不往庄凡心跟前凑,在学校如此,回家也是躲得不见踪影。庄凡心悔得肠子乌青,这一礼拜都不知道怎么过的,捱到周五,中午在食堂终于寻到机会,一屁股坐在顾拙言旁边。 两份煲仔饭冒着热气,庄凡心紧张道:“你也吃牛腩的,好巧啊。” 顾拙言用勺子翻了翻米粒,下口便吃,砂锅刚煲好的米和肉,入嘴能烫得口腔失去知觉。庄凡心惊得拽顾拙言的手臂,忍不住叫嚷:“你疯了!烫啊!快吐出来!” 桌上没水,庄凡心抢了齐楠刚买的饮料,顾拙言却不接,兀自扒了几口滚烫的牛肉,擦擦嘴:“我吃饱了,先回教室了。” 庄凡心愣在那儿,叫雷劈了,叫电打了,直到一锅煲仔饭变凉也没回神。躲他到这程度,或许顾拙言怨他不肯答应,恼他恨他,已然谈不上什么喜欢。 他胡乱地猜想,想到这儿,觉得害怕。 顾拙言枕着胳膊午休,嘴里又疼又麻,舌头上的粘膜都被烫掉一层,他眯了一觉,醒来后桌角搁着一盒西瓜霜,一盒薄荷含片,还有一盒木糖醇。似是病急乱投医,也似是关心则乱。 一抬眼,第三排拧着的脑袋倏地扭了回去。 庄凡心在食堂枯坐到死心,回教室看见顾拙言烫红的嘴唇,全忘了,麻溜儿找校医开了几盒药。放桌上的时候才注意到,顾拙言没戴他送的手链。 而他不搭理你,那感觉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知道了。 晚自习各科课代表发复习卷,夏维坐在讲台后说了说期中考试的安排。目光扫到庄凡心,说:“你落下不少课,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完,这周上课觉得怎么样?” 庄凡心老实回答:“听不太懂。” 夏维也发愁,忽而想起顾拙言和庄凡心是邻居,便问:“顾拙言,周末有空的话帮庄凡心补补课,行吗?” 庄凡心攥着笔,等待回答的空隙比一节课还漫长,最终顾拙言说好,说得很轻巧,仿佛老师开口没办法,不情愿也要答应。 放了学,顾拙言仍然在做卷子,庄凡心便一边写练习册一边等,却有点怕,写几道题扭脸看看,怕顾拙言丢下他走了。 同学渐渐走光,走廊也寂静无人,里里外外只剩他们两个。顾拙言写完最后一道题收工,起身站在桌前收拾书包,拉链刚拉好,庄凡心踱过来,步伐犹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走吗?”问出的话也不敢大声。 顾拙言说:“我去关灯,帮我把水倒了。” 庄凡心以为顾拙言不会理他,眼眸一亮,像被冷落的小狗重获宠爱。但他比小狗装逼,没说什么,拧开水瓶把剩着的水倒入窗台上的盆栽。 灯一盏盏黯淡,只留一盏散着些光,庄凡心倒完水,听见顾拙言的脚步靠近,转身说:“咱们一起走——” 尾音变成惊呼,庄凡心身体一轻被抱起来,手臂下意识地缠上顾拙言的脖子。顾拙言将他放在窗台上顶着,挤开他的膝盖卡在腿中间,堵着他,面目被单调的灯光衬得更加深邃。 庄凡心呆住:“怎么了?” 顾拙言说:“谈谈吧。” 那语气清冷,和此刻亲密的姿势不相符合,庄凡心怕顾拙言下一秒就松开他,于是环得更紧些。顾拙言两手撑在窗台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庄凡心贴着玻璃窗:“我没有。” “你没有吗?你不喜欢我,我不逼你,你躲着我不想见,我为了让你舒坦也躲着你,到头来你又巴巴地招惹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庄凡心慌道:“我没想明白——” “等你想明白台湾都回归了吧?”顾拙言变了语气,骄纵,强势,好像刑讯逼供,“当初你没有确定我转学的原因却说自己知道,害我误会,之后你在假想的情况中不注意分寸,屡次撒娇卖萌、身体接触、言语撩拨,害我越陷越深,你要是有良心就该对我负责。” 庄凡心傻眼:“我——” “可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跑得比兔子快,躲得比地鼠深,我就那么让你受不了?你要是受不了就明说,一句不喜欢砸我身上,难道我还会纠缠不休?” “不是——” “不是什么?你避瘟神似的,那我识相点,不让你因为我那么累,我躲着你成吧?我躲得远远的,我他妈喜欢你,躲你一次就是受罪一次,你却又凑上来,你们榕城人都这么没心肝吗?” 一串串骂声投来,庄凡心数日的憋屈终于爆发:“我不想你躲着我!” “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顾拙言吼了一声,额头青筋凸起,第一次歇斯底里地眦着双目发飙,庄凡心被他凶得一愣,眼圈都红了。他低头抵住庄凡心的前额,探出手指点在庄凡心的胸膛上,按了按。 暴戾后余下温柔,顾拙言问:“明明凡心动了凡心,什么时候才承认?” 庄凡心眼尾潮湿:“……今天有没有烫伤?” 顾拙言迟钝几秒,将庄凡心搂进怀里箍得严丝合缝,一偏头堵住庄凡心的嘴唇。 用他烫红的唇舌厮磨庄凡心微凉的唇瓣,变得温热柔软,后又隐隐发烫。他把人勒实了捏软了,连口腔的空气都要一吸一咂地抽干,庄凡心被亲得手脚无力,喘不上气来,心脏跳动得要震破膜瓣。 良久分开,他伏在顾拙言的肩上轻轻发抖,嘴角垂涎。 “现在承认,迟了吗?” 第 36 章 乌漆的窗边透着点月光,一抹温柔的白,顾拙言托肩搂腰抱着庄凡心,紧紧的,耳畔喘息难平,叫他不舍得松开手。 半晌,他打破沉默:“答应我了?” 庄凡心脸腮一片红,颤着嘴唇吱不出声。顾拙言把老实不动当作乖,搂腰的手往上寻摸到热烫的脸蛋儿,捏捏,蹭一下鬓角,勾一下耳垂,一股子玩弄人的混账劲儿。 嘴上还要作弄,他道:“怎么能这么傻,直还是弯不知道,喜不喜欢不明白,除了矫情你还擅长什么?” “你他妈……”庄凡心不服,“我还非主流,你看上我哪儿啦!” 顾拙言忽然说:“我刚才是初吻。” 他是新手,却老练,把人惹得急赤白脸但一句话又安抚妥帖。“初吻”俩字跟麻药似的,庄凡心生出一道酸麻劲儿顺着脊梁往上撺掇,翻涌到鼻腔才罢休。他三分扭捏,二分窘促,好比相亲自我介绍,回了句“我也是”。 顾拙言笑话人:“能不是么,你比我的草稿纸还纯洁。” 理科生都有点完蛋,白玉珍珠嫩豆腐,偏偏挑个草稿纸来说,庄凡心总计较细枝末节,探究道:“嘴,到底烫伤没有?” 顾拙言说:“亲那么使劲儿,你说呢?” 他搂得更紧些,那肩膀手臂小肋骨,细瘦得硌人,庄凡心完全嵌在他怀里,虽然没有肉贴肉,但两副身躯隔着校服也足够烘热了。 谁也不再说话,就悄么声抱着,顾拙言生怕一松手一欠身就结束这场似真黄粱。他惦记那么久,等候那么久,险些鸡飞蛋打变成一桩笑料,好不容易才挣来个板上钉钉。 咣当,教室前门被推开。 庄凡心吓破胆子,都不知道怎么从窗台上掉下来的,顾拙言也是一惊,没来及转身,抱着庄凡心后退撞翻了椅子,一束光打过来,是冯主任握着手电筒站在教室门口。 这场景好像扫/黄/打非,俩黏糊搂着的被抓个现行,顾拙言把庄凡心挡在身后,镇定自若道:“冯主任好。” “好什么好?”冯主任打开灯,“都几点了?黑咕隆咚不回家,你俩躲在教室里干什么呢?” 顾拙言解释刚写完作业,正准备走,庄凡心藏在后面点头如捣蒜。冯主任盯着他们:“走之前还抱一个?啊?!” 顾拙言说:“怪我,我不知道校规里禁止同学间拥抱。” 恭恭敬敬地噎死人,冯主任脸都黑了:“校规是没禁止,但禁止过度亲密的行为!你们两个男孩子抱成一团好看吗?!” 顾拙言道:“下周就考试了,庄凡心落下好多课担心考不好,所以我安慰他一下。”反手一戳,庄凡心反应挺快,“嗯嗯,我从来没出过年级前八十,我可害怕呢……” 冯主任恨铁不成钢:“心理素质真差!抱着就能考好?他抱你一下就不怕了?!” 顾拙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男的,就抱了,那歌里不是这么唱的么,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你还唱起来了!”冯主任受不了,挥手撵人:“赶紧回家!以后再私自逗留就叫你们家长来接!” 俩人背上书包迅速撤退,一口气跑出理科楼,到甬道路灯下,顾拙言借光瞧着庄凡心,那脸蛋儿红晕未消,两团绛色,嘴唇叫他啃肿了,呼吸间翕动不停。 庄凡心被瞧得羞耻,更是臊,但眉目间浮着一层欢欣:“吓死我了!”语气也有点激动,“看见冯主任,我以为搞基没五分钟就要公开出柜呢!” 顾拙言喷了:“你讽刺我呢?” “没有没有。”两手紧攥着书包带子,庄凡心一副小学生样,“你不愧是有经验的gay,临危不乱,让我特别有安全感。” 顾拙言头一次被这么夸,觉得有点怪,伸手想揽庄凡心的肩膀,庄凡心灵活躲开,一脸警戒地说:“我貌似是个谨慎保守的gay。”拍警匪片似的,说完溜边儿跑向了车棚。 好不容易gay了,把人又惹直多不好,顾拙言只好去马路边等着,笑得灌了一肚子晚风。一礼拜没一起走,顾拙言驮着庄凡心回家,快到家时拐了弯,骑到家附近的小公园里。 这公园有些年头,十盏灯有八盏不亮,一眼望去黑灯瞎火的。顾拙言和庄凡心坐在亭子里,彼此只能看清轮廓,全靠听,呼吸心跳混在一起。 庄凡心的脸还热:“干吗呀。” 一开口跟小姑娘似的,羞答答,还有点明知故问的娇嗔,顾拙言也就是个毛头小伙,摸索到庄凡心的手握住,滚着喉结道:“想和你待会儿。” 两个人就这么待着,中午的煲仔饭都没怎么吃,肚子咕噜噜叫,家里打来好几通电话,手机忽明忽灭,他们什么都不理,就干巴巴又甜蜜蜜地坐着。 庄凡心的手被顾拙言包裹在掌心,焐出汗水,他动弹指尖,状似无意地摩挲顾拙言的掌纹。他情不自禁开了口:“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到底该怎么做,你越不理我我越慌,越慌我越想不出来。” 顾拙言说:“又开始装傻了。”他无情拆穿,“你明白对我的感觉,但你胆小,所以永远在纠结惶恐,我不搭理你,你又受不了,还想和我像以前一样做朋友。于是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可怜兮兮,娘们儿唧唧。” 这一组词直击要害,庄凡心无地自容,侧身往顾拙言怀里钻,顾拙言抱住他,顺他的后背。他明白自己这德行,要是顾拙言今天不逼他,他真能纠结到台湾回归。 钻了会儿,庄凡心又抬起头:“一旦答应关系就变了,我怕到时候不适应,那多尴尬。”忽然难为情,“没想到还挺适应的,拉手接吻……还都挺好的。” 呼吸渐渐迫近,庄凡心闭上眼,没等两片薄唇印下来,顾拙言的手机从裤兜里摔到地上。俩人同时弯腰去捡,屏幕一亮,蹦进一条短信。 发送人显示:裴知。 庄凡心一愣:“你也有朋友叫裴知?” 顾拙言眼皮抽跳:“……你朋友就是我朋友。” 这什么情况,庄凡心既信任裴知也信任顾拙言,可是背着他偷偷联系,很他妈奇怪啊!他假装不在意,其实余光 全投在旁边,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短信说什么。顾拙言捡起手机,顿了顿,然后按灭揣回了裤兜。 原本还能忍,庄凡心这下忍不住了:“你为什么不看?” 顾拙言说:“没什么重要的……” “那你心虚什么?”庄凡心做好恋爱俩钟头就分手的准备,“裴知也是gay,长得也好看,你是不是得陇望蜀?!” 顾拙言惊讶道:“裴知也是gay?” 黑,看不清,庄凡心不确定顾拙言是不是装傻,说:“人家有对象,美国哈佛的呢。”他哪儿知道,吹的,“你也别仗着自己挺高挺富挺帅就嘚瑟,我刚弯,嗖一下我就直回去。” 本来有点气势,“嗖”那一下全没了,顾拙言忍着笑权衡利弊,掏出手机递上:“我没得陇望蜀,也没嘚瑟,但你看了生气归生气,别直,嗯?” 庄凡心一把抢过来,嘟囔不停,什么你管我呢,先反省你自己吧,点开聊天记录霎时卡壳。就寥寥几条,第一条是星期一晚上发的,他去裴知家那晚。 “我是裴知,凡心跟我讲了你们的事。”这是开篇。 “他让你帮忙拒绝我?”顾拙言当时回。 “你只有苦肉计吗?”裴知直接问。 “哥有什么建议?”顾拙言好礼貌。 “冷他几天让他好好想想。”裴知指导。 “我明白。”顾拙言最后回,“他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拜托哥照顾了。” 庄凡心攥着手机恍惚,他那晚对裴知讲了顾拙言在小角落的那番话,如今配合这条短信食用,被噎着了:“你当时说躲着我什么的,是苦肉计?” 顾拙言吸吸鼻子,默认了。庄凡心一激动站起身,冷他几天,所以这一礼拜看似不搭理他,其实是设计好的?逼得他主动咬钩,再态度一变连吼带训,激得他终于答应? 软硬兼施,欲擒故纵。 内外联手,双gay合攻。 手机已经灭了,庄凡心立在黝黑中发怔,不知是顾拙言的手段太好,还是他自己太笨。顾拙言心里没底,伸臂一捞,把庄凡心安置在身前,试探:“生气了?” 庄凡心说:“我一点没怀疑过你的话和行为,我靠。” 顾拙言仰起头:“我说躲你,怎么做得到真躲啊?我躲你一礼拜,还能躲你一个月吗?这么跟你说吧,你没明确拒绝我,那我用尽三十六计也得让你答应了。” 庄凡心问:“我如果拒绝呢?” 顾拙言答:“那我得七十二变了。” 庄凡心嘴角一动,憋不住笑了,他这些天担惊受怕,以为顾拙言就此他和恩断义绝,谁知顾拙言为了他想这么多招儿,根本没变过心思。他印象里,白骨精对唐僧都没这么费心。 裴知那会儿发来的是,差不多了,建议行动。顾拙言拿回手机,在庄凡心的注视下回复:“行动取得圆满成功。”发完想起什么,“他对象真是哈佛的?” 庄凡心嘿嘿道:“不清楚,我编的。” 顾拙言说:“我要考哈佛,不能让你在朋友前没面子。” 庄凡心惊了,考哈佛从顾拙言嘴里说出来像烤羊肉串那么简单,更别说没面子,顾拙言家财万贯的,学习又好,相貌英俊,除了喜欢脑补之外简直没得挑,脑补还是因为他引导错误。 谈及美国念书,庄凡心趁势坦白:“我犹豫不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大概会出国留学。”想先瞒着的,怕顾拙言改主意,但人家都要考哈佛了…… 顾拙言说:“那正好,一起呗。就算不一起,分开上几年学也死不了。” 人都有得寸进尺的毛病,对方愿意一起去留学,庄凡心便进一步计较更多:“你一年后要回家,邦德怎么办啊。”还藏着掖着借狗明志。 顾拙言心里门儿清:“我带走。” 庄凡心张张嘴:“人民日报说,异地恋都没好结果。” 顾拙言道:“我不听人民日报扯淡。”手掌压着庄凡心的身体贴近,一转话锋,“我就听你的,你要是舍不得我回去,我就待到高考再走。” 庄凡心眼眶发热,没吱声,张手环住顾拙言的脖颈,模仿着情侣那一套,用手掌兜住顾拙言的后脑勺,指尖插/入顾拙言整齐利落的短发里。 破公园没有保安,也不锁门,他们磨蹭到十点才回家,巷子里比平时亮,庄显炀打着手电筒等儿子,薛茂琛打着手电筒等外孙。 “你们怎么不接电话?!” 庄凡心支支吾吾编不出理由,索性剑走偏锋:“爸,我想换手机!” 庄显炀把手电筒一关:“我建议你换个爹!”画家气质都气没了,转身回家,也没追问晚归的因由。 薛茂琛还在巷尾等着,顾拙言简洁道:“进去吧。” 庄凡心进门,关门,落了锁,却靠着铁门没动弹。小时候爸妈告诉他,他叫凡心,努力才能不凡,对人好才能开心,所以所以他对谁都挺好的。第一回遇见顾拙言,他被撞飞了,爬起来祝顾拙言新年快乐,给顾拙言一包糖,再遇见,他处处主动,想做顾拙言在榕城的朋友。 后来顾拙言也对他好,那份好和别人不一样,有点撩拨、暧昧,逐渐让他总想着对方。他忍不住惦记,比赛的时候求齐楠照顾顾拙言,他连哥都喊了,明明他还大一个月。 他误会顾拙言喜欢秦微或王楚然,其实心底里很排斥,顾拙言说要告白,他也觉得不是滋味儿。告白那天他那么震惊,然而谁也不知道,他偷偷庆幸原来顾拙言不喜欢她们。 他和顾拙言一直误会,没想到即使是误会,顾拙言喜欢他,他也喜欢对方了。 身后的大门冰凉,但庄凡心觉得烘热。 没丁点脚步声,顾拙言顾拙言迈步至门后,隔着铁门,对着缝隙:“庄凡心,跟我好了?”里头没声,他过分,“明天记得找你男朋友我写作业。” “男朋友”仨字咬得比邦德啃骨头还重。 第 37 章 出租车停在路边,顾拙言和庄凡心背着书包下来,一前一后进了路边的小区。刚八点,敲门都不敢使劲,怕惊扰了街坊四邻的懒觉。 门打开,裴知愣在里面,困意一瞬间散了。先看看庄凡心,再看看顾拙言,看顾拙言的时候瞳孔颤了颤,潜台词是什么情况? 庄凡心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知道你们私联了。” 裴知赶忙摆手:“你别误会——” 庄凡心打了个响指,挺帅,然后顾拙言居然鞠了一躬:“谢谢你帮助我。”鞠完臊得慌,不看人,仰脸望着门框。长这么大,跟着父母也见过不少富商政要,甚至坐在一屋子外交官里听稀罕,但无论见谁,还从没有这么恭顺的。 大清早,像小屁孩儿被爹妈拽起来给二大爷拜年似的,顾拙言被庄凡心领来给裴知道谢。谢完进屋,庄凡心又给裴知一个拥抱:“你看我傻不好意思明说,就偷偷联系他,我都明白。” 裴知松口气,有种小弟长大开窍的欣慰:“答应他了?那就好那就好,好好搞吧。” 十分钟后,裴知感觉不太对劲,这俩人道谢之后往客厅一坐,酸奶薯片小饼干,把他一周的口粮都快吃完了。 庄凡心拆一包情人梅,喂给顾拙言一颗,顾拙言嚼了嚼,反手抹去庄凡心嘴角的残渣。好一副恋爱初期的浓情蜜意样,裴知抱起双肘,问:“你们接下来准备做点什么?” 庄凡心呲眯一笑:“在家里怕被发现,我们还想在这儿写作业。” 吃完那包情人梅,顾拙言和庄凡心便掏出书本开始学习,裴知洗漱,吃早餐,扔垃圾,进进出出间没听见一句与学习无关的话。 庄凡心捧着一沓装订好的讲义,上面每一道公式,每一则例题,全部是顾拙言亲手为他整理的。顾拙言讲,他专心听,顾拙言问,他认真答,顾拙言嗓子哑了,他赶忙添一杯热水。 足足讲了两个钟头,顾拙言收声,趁热打铁布置一套测试卷,庄凡心吭哧吭哧写,写完马不停蹄地改错。裴知看不下去了,他原以为写作业只是个幌子,毕竟小情侣凑在一起除了学习什么都干,谁成想顾拙言和庄凡心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干。 之前在茶水间接吻被撞见,裴知还以为今天能角色调转呢,够呛,他搬着画架回房间了。 “累不累?”改完错题顾拙言问。 庄凡心揉揉眼睛:“有点。” 顾拙言盘腿坐在茶几旁,掐着庄凡心的腋下将人放到身前,胸膛充当靠垫,肩膀充当枕头。这么一副温柔相贴的状态,拢起胳膊就能入怀,偏个头就能接吻,但俩人只安生依偎,拿起手机点开一节名校课堂。 但到底是凡人,顾拙言的手掌从后搂着庄凡心的小腹,一马平川,摩挲向上触到根根分明的肋骨。他微微走神:“太瘦,胖点就好了。” 庄凡心嘀咕:“我妈把薯片没收了。” 顾拙言捏捏那柔软的肚皮:“挑食就算了,还爱吃没营养的。” 庄凡心忽然笑了笑,他以前没有喜欢的人,但时常旁听齐楠和班长聊爱情经,也被逼着描述过理想型。怎么编的已经忘了,只记得两条,希望对方愿意为他煮饭,不嫌弃他挑食,还有一条是陪他看喜欢的电影。 身后一阵沉默,顾拙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别说煮饭,在家都没自己端过饭,看电影也是个硬伤,至今没治。庄凡心仰在顾拙言的肩头蹭了蹭,说:“别慌,我昨晚为你想了条新的。” 顾拙言洗耳恭听:“您说说看。” 庄凡心在怀里扭身,屁股蛋儿压着顾拙言腿根转半圈,摩擦得顾拙言眸中点火,摁住捉紧,半求饶半威胁地咬耳朵:“别他妈瞎扭!” 扭完了,庄凡心侧身拱人家臂弯里,伏低做小,情态比小宠物还乖,一张口,语气蕴着恭顺爱慕:“我还没考过年级前十呢,你能带我飞升吗?” 顾拙言垂眸发愣:“你的意思是?” 庄凡心说:“期中来不及了。咱们每天一起写作业,你给我辅导,这期末帮助我考一次年级前十行吗?我都和你在一起了,那我还不沾光当个学霸呀?” 顾拙言当初被带沟里,有点一朝被蛇咬的意思:“你不会是图我学习好才跟我在一起吧?” 庄凡心瞪人:“你怎么这么看我?” “你瞧瞧你刚才那德行。”顾拙言狠搓一把庄凡心的后脑勺,“撒娇卖好的,多像大款身边的傍家儿,傍家儿要车要房,你要年级前十。” 庄凡心给自己贴金:“我还是学术型傍家儿。” 顾拙言哭笑不得,特没招儿,哪怕庄凡心是个爱情骗子他也认了。午饭叫的外卖,对付了两口继续学习,一晃便是一天。 庄凡心伸个懒腰离开客厅,循着颜料味儿去卧房,裴知正画画,看他来,说:“我不当电灯泡影响你们,你还来找我。” 庄凡心拉椅子坐旁边,端着颜料盘伺候:“你都知道我和顾拙言的事了,那我是不是也能知道一下……你和那位学长的事?” 裴知盯着画布:“你想知道什么?” 庄凡心问:“你的学长是哈佛的吗?” 裴知无语:“你当哈佛是菜市场吗,想去就去?” 庄凡心十分自豪:“顾拙言要考哈佛。”他自豪到发愁,暗自决定在大学前出柜,到时候顾拙言考上哈佛,他就能炫耀对象是哈佛的了,“以前我约你看电影你不去,会不会是和学长一起看了?” 裴知低笑:“这会儿倒挺聪明。” “哥。”这么叫没好事,庄凡心好奇道,“异地恋辛苦吗?” 裴知垂下眼:“不太清楚。” 庄凡心问:“你和那个学长不是在异地恋吗?” 裴知这才看他:“不是,没谈着。”目光静得像湖,“我和他有点复杂,忘了茶水间那次吧,他突然凑上来, 我拗不过,才被你撞见了。” 庄凡心微张着嘴,他确实谨慎保守,想法也是循规蹈矩的,认为恋人才能有亲密行径,当下听裴知这样讲,仿佛小和尚下山迷了花红柳绿。 面颊一凉,裴知在他脸上画一道油彩,转移话题:“你对象自己待着也没动静,去看看。” 庄凡心轻手轻脚地回客厅,探身偷看,见顾拙言伏在茶几上刷题,列式画图都极快,十分钟左右便写满一张草稿纸。脸颊上的油彩渐渐干涸,鱼缸里的鱼游了近百来回,顾拙言终于抬眼看他,一张口更是迷人:“来,再讲几道题。” 班级群沉默好几天了,夏维在周日晚上提醒期中考试不准迟到,谨遵考规考纪。这是顾拙言进入天中后的第一场考试,打群架连累夏维扣了奖金,这回得弥补弥补。 考试当天,理科高二年级都震惊了。 考场和座位一向按照上次的考试成绩排布,其他人按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顾拙言按入学考试成绩,反正是一套卷子。当顾拙言背着书包落座一班一号的时候,等于宣布他无形中已经成为年级第一。 开学伊始,所有人只知道三班来了个特帅的转学生,打架那事儿一出,大家都以为顾拙言瞎混不学习,听说还在课堂上打伞抽疯,传来传去,总之是恶名在外。 庄凡心和班长在二班考试,一前一后,考前对着脸看书,班长说:“唉,我身为班长却不是班级第一,内心很难受的。” 庄凡心安慰道:“也许这次你超过顾拙言呢。” 班长说:“我跟他隔着一个班的人数,你觉得现实吗?” 庄凡心讨打:“那你让他当班长吧。”说完挨了一拳头,他打回去,和班长闹腾得书都飞了。门口闪来一大高个,顾拙言端着刚接的水走进来,吸引着一众目光,走到桌边把水杯给庄凡心,然后掰了半块橡皮。 仨人商量了一下中午吃什么饭,班长忽然说:“你们知道吗?小角落安装监控了。” “真的?”庄凡心惊喜道,“早就应该安,看谁还在那儿违法乱纪。” 班长白一眼:“小傻子,违法乱纪的毕竟是少数,以后还能偷着嗦粉吗?体育课还能藏着玩手机吗?小情侣们还能躲那儿打啵儿吗?” 顾拙言不自觉地看庄凡心,庄凡心也无法控制地抬眸,目光交错,这一对小情侣当着满屋子人暗度陈仓。庄凡心回忆起打啵儿的感觉,顾拙言捉着他,啃他的嘴唇,都啃肿了。似是看穿他在想什么,耳尖一疼,顾拙言上手揪了他一下。 庄凡心红着脸问:“班长,你接过吻吗?” 班长说:“我接过水,烧上,然后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薅住庄凡心的衣领一拽,“体委已经和林小安成了,咱们也要加油啊!” 庄凡心眼波晃荡,专往顾拙言身上掠,班长奇怪道:“你老看人家干什么?” 顾拙言说:“他让我也加油。”勾住庄凡心的肩膀把人抢过来,铃响了,所有人回座位,他趁乱俯下身去,“考不好也没事儿。” 唇珠擦过耳尖,那点疼刷地变成了烫。 周二下午考完,放学早,一帮男生去一楠喝奶茶,体委光荣脱单,在大家的起哄中掏腰包请客。顾拙言多点一份夏日的初恋,打包带走,到家时那层冰淇淋融化成奶昔。 巷尾斜岔着一段窄路,没什么人,顾拙言和庄凡心坐在墙根下的石头上一起吃。庄凡心好久没去薛家了,姜还是老的辣,怕薛茂琛瞧出什么,也怕…… 他望一眼大门:“小妹在家吗?” 顾拙言哼哼:“为你写诗,为你作画,为你迅速进入青春期。” 小姑娘是个有种的,表白遭拒却芳心不死,见到庄凡心就抛媚眼儿,妄图在五年级之前叩开庄凡心的心门。 庄凡心很发愁:“我都不敢见小妹了。” 顾拙言说:“你专治我们姓顾的,差点把哥哥弄疯,把妹妹弄傻,幸亏邦德绝育了。”他阴阳怪气,连亲妹妹的醋也沾,沾着沾着就说漏嘴,“当初故意勾搭你,没准儿你真能把我爸气晕。” 空气骤然安静,庄凡心眯起双眼:“你当初勾搭我是为了气你爸?” 顾拙言舌头抽筋:“是……刚来榕城的时候,我有点浑……”索性坦白了吧,“遇见你,我就生出点不太好的心思。” 庄凡心说:“你都不知道我性取向,就想利用我?” “你那时候头发都是卷的,人能直到哪儿去?”顾拙言想起初见庄凡心的光景,“后来真喜欢了,国庆节回家我还威逼利诱,让宝言别提起你。” 庄凡心的注意力拐弯:“你什么时候真喜欢我的?” 顾拙言记忆分明:“一直在量变,下雨天你钻我衣服那次发生了质变。” 庄凡心一怔:“雨具不够嘛……我和齐楠班长都那样过。” 顾拙言急了:“你他妈,以后不行!” 眼看感情要分裂,庄凡心连连点头,不小心呛一口珍珠,咳起来,平复后泪眼朦胧好像在勾引人。顾拙言吸口气,四下正安静,夕阳也正好,他倾身吻庄凡心的眼尾。 将泪珠啄净,顾拙言唇齿微咸:“当初你给我点夏日的初恋,会不会就已经注定了?” 庄凡心讷讷:“我还点了梦醒时分,难道……” “打住。”谈恋爱的基本法,可以不说甜言蜜语,但不要扫兴。顾拙言把人扽起来:“回家吧,你妈喊你吃饭了。” 巷尾分别,目送庄凡心进门后,顾拙言转身回家,顾宝言牵着邦德往外跑,他一只手拦住小姑娘,说:“叫哥。” “叫你个头。” 顾拙言忍着:“我告诉你一件小庄哥哥的事儿。” “大哥!” 顾拙言一笑:“少惦记你大嫂。” 第 38 章 小姑娘魔怔住,盯着顾拙言,大眼睛中闪着看傻逼的微光,然后在顾拙言拦她的手臂上吭哧就是一口。糯米白牙吃嘛嘛香,一股子咬死你我就继承全部家产的狠劲儿。 顾拙言当初被篮球队的壮汉来一拳都没吭声,此刻拧眉痛呼:“你狗啊你!” 顾宝言还抹抹嘴:“讨人厌,我喜欢小庄哥哥,你嫉妒也没用。”把牵引绳随地一丢,“自己遛吧你!” 孩子朝楼里跑了,德牧朝外面跑了,顾拙言掉头追狗,小臂上留着两排清晰发红的牙印,还沾着水晶晶的哈喇子。 顾拙言披着一片晚霞遛狗,德牧好像看上路口一条萨摩耶了,特磨叽,每天拉撒完还要搞会儿对象。他靠墙等,摸出手机随便看看,突然想起来四人聊天群一直被他屏蔽着。 点开一翻,群名已改成——顾拙言今天表白了吗? 顾拙言上回什么也没说,沉默近十天,那哥几个便察觉情况不对。这群名是连奕铭改的,顾宝言给他打电话说取消婚约,还让他死心,骂小孩儿下不去嘴,只好讽刺一下无中生有的大舅子。 瞎咋呼不符合顾拙言的做派,他啥也没说,径自将群名改为“热烈庆祝顾拙言脱单”。不出五分钟,牛鬼蛇神全冒出来,连奕铭问:“听这意思,您已经成了?” 顾拙言回:“让大家操心了。” 苏望一向狠辣:“不敢不敢,心是您的,我们哪敢随便造次。” 顾拙言反应了两秒,当即骂了声“孙子”,正翻找菜刀沾血的表情,苏望转移炮火:“你这些天杳无音信,连奕铭说你死了。” “你他妈的,我是说他告白失败跳海了。”连奕铭骂完,“顾拙言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屁也不放一个,你以后结婚是不是不用哥们儿参加啊?” 当初放话要告白,大言不惭的,现在越藏掖便越可疑,顾拙言不准备缄默,但也不打算实话实说。 “庄凡心回国的那一天,我们去吃了火锅。”他开始写剧本,“吃的时候他就掉眼泪了,说想我,吃完我们去电玩城,我投篮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抱我。我给他抓娃娃,他是真喜欢我啊,我抓了个巨丑的猩猩他都喜欢得不撒手。” 苏望:“你真他妈抠,人家为国争光得奖回国,你就吃个火锅抓个猩猩?” 连奕铭:“怎么也得米其林四星吧?抓娃娃,你带孩子带多了?卡地亚蒂凡尼周大福也行啊,告白不送个戒指手镯啊?” 没编好,这帮败家子不喜欢朴实的,顾拙言耐着性子解释:“兄弟,我们心参加的是珠宝设计比赛,我送什么戒指手镯?你会为李白写诗为贝多芬弹写歌吗?” 他继续编:“回家以后,庄凡心给姥爷和宝言都带了礼物,顾宝言太不害臊了,说喜欢庄凡心,还问人家喜不喜欢她,我就骗她说和铭子已有婚约。” 苏望问:“为什么是铭子?” 顾拙言回答:“你太贼,我妹驾驭不了,陆文还不如我妹成熟。”吓唬人也要有理有据,“然后我就和庄凡心共处一室,他送我一条情侣手链,暗示我,那我还等什么?我就抱住他表白了。” 连奕铭激动:“友邻就答应了?!” 顾拙言瞥一下黑色的德牧和白色的萨摩耶,颠倒黑白道:“庄凡心说——我不喜欢你妹,我喜欢她哥。” 发送完一扭脸看见庄凡心本人,手机差点吓掉了,顾拙言心虚冒汗:“这么巧啊对象,你去哪儿?” 庄凡心攥着十块钱:“去便利店买面包,明天没早餐了。”一出门就瞧见顾拙言的背影,明明在巷尾分手没多久,怎么感觉又帅了,“你对着手机傻笑什么呢?” 顾拙言两头说胡话:“噢……商量商量宝言以后和连奕铭结婚,家里给多少嫁妆……” 手机不停响,那俩人恭喜了十几条,苏望发了句“早生贵子”,发完觉得难度太高又撤回了。连奕铭转账999元,说是随的初恋份子,祝兄弟和友邻天长地久。 顾拙言接受,揽住庄凡心说:“去什么便利店,走,逛超市给你买吃的去。” 胡侃半晌,最咋呼的陆文始终没冒泡,不寻常,顾拙言翻出朋友圈看了看,发现陆文考完发了一条:白天不懂夜的黑。 估计创作音乐遇到瓶颈,顾拙言点了个赞以示鼓励。 期中考试成绩出得很快,卷子还没讲完,私下已经流传好几个版本的名次表了。等官方成绩一出来,年级前一百名的榜单张贴走廊,吸铁石似的,大清早堵满围观的学生。 顾拙言赶着做值日,瞄一眼就走了,挺好找的,第一个就是。 其实昨晚他已经知道了,薛曼姿拿到成绩后打来,说辛苦啦,原学校的教研密卷发顺丰了,收到之后也做一下。 庄凡心端着一盒蛋挞看榜,他从来没跌出过前八十,这次有些没底,从后向前刚看了两行,齐楠挤过来:“同桌,你七十二!” 悬念一下子没了,庄凡心给个蛋挞:“烦人,看你自己的。” 齐楠说:“我哪摸得着这个榜,我属于年级五百强。”班长也凑来拿个蛋挞,三人勾搭成奸,目光同时落在年级第一名那栏。 班长说:“我也想尝尝年级第一的滋味。” 齐楠道:“没问题,一楠为你推出一款叫年级第一的蛋糕,到时候你尝尝。” 聊着天回教室,三班外的走廊湿漉漉的,顾拙言拖地的身影背对他们。班长点评:“打架不菜,学习不赖。” 齐楠无缝衔接:“挺高挺帅,必招人爱。” 庄凡心夹在中间,有点闷,当初顾拙言在画室当模特,几个钟头就收到联系方式,如今在学校岂不是更招人? 他这福尔摩心连连翻车,只好问:“你们觉得谁已经爱上他了?” 班长说 :“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个男的肯定爱他。” 庄凡心吓得脸面一僵,他表现得太明显,露了马脚?还是别的gay?这学校是弯仔码头吗?齐楠忽然越过他看向身后,点点头道:“那男的来了。” 转过身,只见夏维拿着成绩单徐徐走来,脸上挂着“年级第一在我班”的淡淡微笑。庄凡心松口气,把最后一只蛋挞给顾拙言吃,自己赶紧带早读去了。 拖干净走廊,顾拙言见庄凡心站在讲台上领英语早读,讲桌挡着半身,他从对方身后过去,手欠地拍了一下庄凡心的屁股。 拿书的手一颤,庄凡心的目光尾随顾拙言到最后一排,心怦怦跳,低头就读串了行。直到第一节课,他坐着椅子,那两瓣没什么肉的屁股仍紧紧绷着。 周五下午只上两节课,开家长会,所有人在桌角贴上姓名,庄凡心问:“同桌,你爸来还是你妈来?” 齐楠说:“我妈。你陪我看店去呗?” 庄凡心背上画板,美其名曰去写生,其实是趁放学早去约会。他颠颠儿跑到后面找顾拙言,那桌面干干净净,没贴名片,也没留纸笔。 “薛爷爷不来?” 顾拙言说:“顾宝言学校有亲子活动。” 他在学校的事情校方一概知会顾士伯和薛曼姿,薛茂琛独居在外闲云野鹤,出柜那事儿瞒着,转学后的琐事也不敢太劳烦老爷子。 别人家长都来,有爸有妈,单顾拙言这里空着,哪怕是年级第一也显得寂寥。庄凡心既像怜香惜玉,又像倦鸟归巢,蹲在椅边扒顾拙言的大腿:“你想爸妈么?要不给他们打个电话?” 顾拙言折卷子:“不想,以前开家长会他们也没空去。” 语气挺真诚,庄凡心想起顾宝言,小丫头在榕城美滋滋的,估计在家时没多少父母的陪伴。他充满怜爱地说:“你爸妈这样,你心里难过吗?” 顾拙言说:“他们赚那么多钱给我花,我就甭矫情了吧。” 操心谁也不用操心家财万贯的,家长陆续来了,庄凡心带顾拙言去文创园约会。 这是一片老厂改造的艺术街区,他们俩找了一间咖啡馆,靠窗,庄凡心画窗外的旧楼青藤,顾拙言做教研密卷。包裹刚拆,掉出一张卡片,上面是顾士伯的一笔好字:不可懈怠,持之以恒。 他揉了,学校墙上净这些标语,看得人视网膜脱落。纸团滚在桌上,庄凡心捡起来看,发现背面还有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顾拙言能想象出顾士伯落笔的样子,估计犹豫了一刻钟,怕写了显得不够酷,四十几岁的人了以为自己是什么冰山老王子? 他把卡片夹书里,合上,结束这片刻的矫情。抬眸发觉庄凡心看他,笑问:“您画景儿还是画我?” 庄凡心说:“你爸其实很关心你,你可以给他回个短信。” “回什么?回我照顾得很好,衣食住行学习婚恋,都挺好的。”顾拙言低头做卷子,默默犹豫到选择题结束,以为自己是什么冰山小王子。 庄凡心渐渐画完,画中的风景蒙着一层光感,是玻璃窗的效果。咖啡馆老板看上想买,练手的,八百块就卖了,庄凡心拿着钱:“我微微富了,咱们去消费?” 顾拙言问:“买点啥?” 没啥短缺的,庄凡心瞅见隔壁桌一对穿着情侣装的男女,有点眼馋。那些明星搞地下情不都悄悄地用些同款吗?你用清风我就不用心相印。 俩人去逛街,在时装店看见两款牛仔外套,一款背后绣着十字架,一款绣着佛祖的“卍”字心印。一人一件,庄凡心撂下狠话:“谁出轨自有天收,直接上西天。” 顾拙言更狠:“下雨天钻别人衣服就给我收,治你这毛病。” 又进一家卖杯子的店,杯子寓意“一辈子”,不买保不齐会分手,庄凡心给顾拙言挑了一只马克杯,画的是坚毅的锡兵,顾拙言给庄凡心挑,画的是白雪公主,被庄凡心骂了句“变态”。 陆续买了不少小玩意儿,走得累了,两人半倚在货架前磨蹭,庄凡心隔着外套戳顾拙言的腹肌,问:“你在明信片上写以后带我玩儿,算数吗?” “算啊。”顾拙言随手拿双袜子,“带你玩儿,吃好吃的,住一下连奕铭他们家酒店。”忽然压低嗓子,“再让你见见我爷爷。” 庄凡心笑:“你爷爷不喜欢我呢?” 顾拙言说:“那你也别喜欢他。”想起之前说的话,“咱们要是出国念书,我见了你爷爷奶奶,他们不喜欢我呢?” 庄凡心一脸惊讶:“你都哈佛了还不喜欢,我爷爷奶奶想干什么?” 俩人守着一柜棉袜嘀咕,临走发现一对手机壳,纯白色的,一个背面印着英语题,一个印着数学题,简直为他们俩量身定做的。 文创园逛完,离开时经过一面青灰的旧墙,墙头树枝蔓延,枝丫间开着团簇的玫红色小花,顾拙言抬臂摘下一朵,把细茎捋得发软,缠在庄凡心的手腕上。 他沾染满手潮湿的叶绿,像盛夏时节的汗水,却更涩,攥在手心不好让人瞧见,犹如此刻隐秘不为人知的爱情。 公交车很空,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喝汽水,庄凡心打个橘子味的嗝,道:“今天是咱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约会,赚了钱花了钱,置办了情侣用品,我认为比较成功。” 顾拙言首肯:“下次会更好。” 仗着司机离得远,他们对本次约会进行思考总结,站牌离小路口很近,到站下车走几步就到了。 一拐进去,庄凡心说半截的话停住。 那场景似曾相识,巷子里的榕树下站着一人,高高大大,小麦色皮肤,正仰着头观察榕树垂下的气根。顾拙言迟疑道:“……陆文?” 陆文转过身来,满脸的青紫。 第 39 章 和上次不一样,陆文这回是拖着行李箱来的。 顾拙言和庄凡心俱是一愣,赶忙走过去,原本闹腾的性子踪迹全无,陆文静静看着他们,声调也格外的沉:“兄弟,小邻居,我又来了。” 几天前在群里聊天就没出声,还有那条似是而非的好友圈,顾拙言问:“你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伤的?” 陆文说:“和我乐队那几个打了一架。” 顾拙言登时火了:“你他妈好吃好喝供着他们,他们跟你来这个?然后呢,你就直接跑过来了?” 陆文答非所问:“我没订酒店。” 顾拙言揽着人回家,也不放心让这货自己住酒店。庄凡心帮忙拖行李箱,怪忐忑的,他的朋友里数齐楠不靠谱,但也就是沉迷氪金,哪像顾拙言他们,公开出柜,打群架,一个个都那么生猛。 安置在客房,陆文靠着床头像个败家儿子,顾拙言和庄凡心坐在旁边像二位高堂。“说说吧。”顾拙言开口,“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文说:“我跟我爸翻脸了,我下午翘了课离家出走了。” 顾拙言有点懵:“不是和乐队打架么,关你爸什么事儿?”难得犯怵,“兄弟,我爸都打不过你爸,你为什么要以卵击石?” 陆文要哭似的:“这不是期中考试了么,没考好,我爸抽了我一顿。”他撩起衣服,身上也有些青紫,“挨揍我忍,逼我学习,我也忍,可他居然解散了我的乐队。” “然后你就和他翻脸了?” “废话,他完全不尊重我的梦想。”陆文咬着牙,“他说有我的乐队在,我就不可能考上大学,他以为把乐队解散我就能考上吗?我看还是够呛。” 庄凡心差点笑出来,怕自己绷不住便撕一包薯片占住嘴,顾拙言说:“这事儿还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那乐队如果坚固,你爸怎么拆?” 陆文好委屈:“他把我的卡停了,我没钱了,不用拆就他妈散了。”一直以来人家图他的钱才陪他折腾,他都明白,大家也都明白,但真到这么一天还是很难受。 庄凡心刚才想笑,这就想陪着哭,他拍拍陆文的肩膀,陆文的身形和顾拙言差不多,脑袋一扎就要枕他的肩。 顾拙言瞧着,大概懂了庄凡心发现他和裴知私联的感觉。他问:“那打架是怎么回事儿?” “我气不过去找他们,掰扯两句就动了手。”一对三,要不是身上有伤受影响,陆文不至于挂彩,“我爸开家长会呢,我就跑了。” 顾拙言愁眉不展:“学校怎么办,周一不就曝光了?” 苏望他爸的秘书的妹妹是外科大夫,帮忙开了请假条,十天,周一苏望会交给老师。连奕铭给订的机票,陆文说:“但在榕城这边,兄弟,小邻居,就打扰你们两口子了。” 顾拙言叹一声:“鼻青脸肿的,你还跑这么远。” 陆文笑起来:“你给我点赞,我寻思你也挺想我的,就来了。” 大致交代完情况,顾拙言给击剑部的同学打电话,托他们找一下乐队那几个人,报仇就算了,要是陆文他爸再问起什么,别把打架这事儿抖出来。 “疼么?”庄凡心帮陆文擦药,“你爸下手这么重?” 陆文他爸年轻时在俄罗斯念的军校,结婚后扎在部队,陆文他妈生产时都没能回来。陆文的妈妈是难产走的,他爸后来退伍经商,再也不当兵了,这些年也没有再娶。 擦过药,陆文从行李箱拿出一盒点心:“苏望托我捎的凤凰酥,老字号,钓鱼台特供,他说祝你们凤凰来仪。” 顾拙言打完电话进来:“铭子随999,苏望送喜饼,你呢?” “我这不是亲自上门祝贺了嘛。”陆文抓住庄凡心的手,“小邻居,拙言交给你我放心,他如果欺负你……我也打不过他,实在不行你自己报警吧。” 仨人围成一圈吃凤凰酥,掉了一床饼渣,天晚后庄凡心回家了,顾拙言和陆文并排躺在床上。陆文举起手机自拍一张合照,发群里,算报个平安。 苏望嘱咐:“你自己旅旅游,别给人家当电灯泡。” 陆文翻身抱住顾拙言,俩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相互依偎,肌肉贴着贴肉,说出的话却很轻:“拙言,我来找你还有个原因。” “说。” “你和你爸翻脸来榕城,然后收获爱情了,那我和我爸翻脸也来榕城,万一呢。” 顾拙言愁死了:“连副卡都被停了,咱就甭惦记爱情了行吗?” 陆文迅速垮掉,松开手,他相信低谷只是暂时的,他迟早要死灰复燃。 周末两天没出太阳,天色灰蓝,陆文怕他爸杀过来,提心吊胆得哪儿也不敢去。和顾拙言闷在房间打游戏,他们四个人之中陆文打游戏最厉害,因为别人玩儿的时候他也玩儿,别人去学习了他还玩儿。 “明天我上学,你怎么着?”顾拙言问。 陆文说:“写歌。” “……”顾拙言叹口气,作文都经常跑题,还写歌。 当然了,陆文就是那么一说,他写的歌十句词有一半是“噢……耶……”。礼拜一顾拙言和庄凡心去上学,他便跟着薛茂琛在榕城旅游,将大小景点、好吃的馆子全招呼一遍。 有连奕铭和苏望打掩护,这一周风平浪静,家里连个电话都没打。饱览榕城的美景后,周五晚上,仨人并排挤在花园的秋千椅上吹风。 满打满算七天了,但凡陆文他爸去苏望或连奕铭家看看,就知道他跑了,说明他爸这些天根本没找过他。 气氛有些沉闷,顾拙言本想劝陆文早点回去上学,此刻也不好开口。庄凡心先主动问:“你还想去哪儿逛,我明天陪你。” 陆文兴致不高:“榕城已经逛遍了,没有了。” 顾拙言提议:“那咱们打游戏?” “都快通关了,没劲。”陆文望着夜空,“我没见过我妈,小时候我爸抱着我看星星,说最亮的那一颗就是我妈变的。” & nbsp;他低下头:“我不看了,我妈知道我瞎折腾,估计气得都不亮了。” 顾拙言说:“咱不想那些了,明天出去散散心,我们俩都陪着你。榕城逛遍了……还有厦门?那什么屿?” “鼓浪屿!”庄凡心说,“我订火车和轮渡的票,咱们明天一早就去。” 陆文感激地看看他们,很识相,借口收拾东西进楼了。顾拙言和庄凡心靠在一起看星星,手机响了,裴知发消息问庄凡心明天几点见面,他外婆从上海回来带了礼物。 庄凡心把这茬忘了,告诉裴知明天去厦门玩儿,顾拙言的朋友来了。裴知回复个“流汗”的表情:“你们浓情蜜意的,那位朋友为什么想不开和你们一起玩儿?” 顾拙言和庄凡心相视一眼,还真是,庄凡心回复:“要不你也去吧?” 怕裴知不情愿,庄凡心添油加醋地将陆文的情况描述一遍,顾拙言在旁边煽情,这才哄得裴知点头答应。 翌日天还没亮,司机送他们到榕城南站,人齐后,庄凡心介绍裴知和陆文认识。裴知沾着困意,从口袋里伸出手,嗓音有一丝如梦方醒的黏糊。 “你好,裴知。” “你好,我是陆文。” 陆文伸手回握,他的手弹吉他留下很厚的茧,便轻轻的,一抬眼见裴知漫不经心地笑起来,睫毛撩动着淡淡的日光。他生出几分局促,脸上的青紫还没消干净,不乐意碰见陌生却过分好看的人。 列车启动,晃过的皆是好景,下火车又登船,轮渡上没抢到座位,四个人扶着栏杆望海吹风。 鼓浪屿很小,但有三百多条路,比北方的胡同串子更能绕。庄凡心和裴知两年前来过,写生,各自晒得红扑扑,回去后蜕了一层皮。顾拙言和陆文是第一次来,看见挑担子卖桑葚的,一人买一盒,还视频,全程为苏望和连奕铭直播鼓浪屿之行。 岛上坡路很多,庄凡心爬得腿酸蹲在墙根儿,一只黑白相间的猫过来躺在脚下,他摸得猫咿呀乱叫,又招来两条散养的狗。 这里晒了就躲在树下,倦了就歇,什么功课考试和疑难杂症都抛诸脑后,建筑和海,成片的花,来来去去拍婚纱照的年轻夫妇,哪都是亮色。 从菽庄花园出来已是午后,沿途有热闹的小酒吧,他们找卡座吃东西喝啤酒,台上空着,谁想上去表演都行。陆文蠢蠢欲动,上去嚎了一首《白天不懂夜的黑》。 调起高了,破音了,跟被人掐着蛋似的。 庄凡心想起在洛杉矶比赛时和顾拙言视频,对方挎着吉他登台给他看,回头想想真他妈浪漫。他在桌下撞顾拙言的腿:“对象,我想看你上去。” 顾拙言吃得正香:“我不爱唱歌。” 庄凡心没有强人所难,毕竟他也不爱,低头吃牛排,身旁一空,顾拙言擦擦嘴站起身:“那我给你来点别的吧。” 陆文回来,顾拙言空着两手到台前去,单手将话筒架挪到角落的钢琴旁边,坐下了。庄凡心握着刀叉呆住,吃惊道:“顾拙言会弹钢琴?!” 陆文说:“就会一首,高一学校组织演出,硬练的。” 钢琴声响起,顾拙言笔挺地坐在前方,微微颔首,十指熟练地按在琴键上。他就会这一首,当时练得想辍学,是久石让的《菊次郎的夏天》。 不小心弹错一个音,顾拙言抱歉地笑笑,偏头对着麦克风推卸责任:“这钢琴不太好使。” 庄凡心目不转睛地望着,有股子痴劲儿,旋律,顾拙言的笑,顾拙言埋怨钢琴的理直气壮,顾拙言抬头朝他回看……如同身置漩涡,一切都恍然到不真实。 钢琴上放着一瓶小雏菊,这首轻快的曲子弹完,顾拙言顺手抽出一朵下台,所有人看着他,他便在瞩目中走回卡座,将花向庄凡心递上。 有人起哄,有人拍掌,他们作为一对同性情侣已经曝光了。 庄凡心接住那朵花,头脑是热的,心肝肺都是热的,他胆子小脸皮薄,但没什么能敌得过此刻的悸动。不等顾拙言落座,他站起来,捧住顾拙言的脸颊吻了上去。 酒吧内沸腾了,裴知举着相机咔嚓咔嚓狂拍,陆文的香肠咣当掉盘子里:“操……你们gay真他妈牛逼……” 裴知听见,小声说:“我们gay也不都这样……”毕竟茶水间没人嘛。 热闹过后,庄凡心终于臊得无地自容,牛排也不吃了,啤酒也不喝了,戴上路边买到草帽和墨镜,遮着脸,掏出卷子做英语阅读。 顾拙言撩起帽檐儿,凑到那耳朵边:“宝宝,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庄凡心浑身绷紧,毛孔都收缩起来,宝宝,他爸妈都没这么叫过他。泪水要激动得打湿墨镜时,顾拙言说:“第三题应该选C。” ……毛孔又张开了,人生实在是大起大落。 从小酒吧离开,慢慢晃悠到游客最多的地方,许多网上很火的小店都聚在这儿。顾拙言和陆文去买凤梨酥,买完看不到庄凡心和裴知了,进旁边的店找,陆文被店里的二手专辑吸引住。 他拿了几张,渐渐走到收银台旁边,桌上放着一筐安/全/套。 出门在外的,不注意安全可不行。 顾拙言在外面逡巡,正准备给庄凡心打电话,这时陆文过来搂住他的肩,往他包里抓了一下。“干什么?”他拨号。 陆文说:“兄弟,你知道我爱你吧?” “我靠……”顾拙言挣开,“我不给庄凡心打了,我给你爸打。” 陆文笑得意味深长,哼着歌去买甜筒了。 在鼓浪屿逛了整整一天,日暮将晚时经过一幢红色尖顶别墅,四个人进去,定下了仅剩的两间空房。 最普通的标间,胜在干净,开窗能远远地望见大海。庄凡心累瘫在窗边,叼着片海苔,拍广告似的说海的味道他知道。 顾拙言失笑,掏出相机充电,打开包看到里面有一盒东西。 冈本0.01。 还赫然写着——激情迸发,爱到迷幻。 第 40 章 顾拙言盯着那盒冈本,感觉的确有点迷幻。 他迅速揣兜里,进浴室锁上门,靠着盥洗台给陆文发消息:“你有病吗?给我塞一盒套套算怎么回事儿?!” 陆文回复:“今晚不是要共处一室吗?有备无患啊!” 顾拙言深呼吸:“您会不会太操心了?” “我看你们都当众接吻了,估计那事儿也差不多了。”陆文说,“兄弟,你行的,实在不行就以后再用。” 顾拙言单手托着那盒0.01,眉间拧起来,盯了片刻塞回裤兜。苍天作证,他本来真没这个心思,庄凡心在他心里跟草稿纸似的,那么纯,捧着都怕皱了。 可陆文这孙子搞事情,啪嗒给他燎了个火星,岛屿,灌入海风的房间,送到眼前的超薄0.01,这点火星簇簇地燃烧起来。 庄凡心敲门:“你进去好久了,干吗呢?” 顾拙言回神,太心虚,赶忙打开浴缸上方的开关:“我放水洗澡。”水声充斥着,盥洗台上摆着一瓶白玫瑰,绽放得那么优雅,全然不懂顾拙言此刻的心事。 他揪下一片花瓣,做? 揪下第二片,不做? 顾拙言停不住,一瓣一瓣将几枝玫瑰揪得只剩下细茎,敲门声再次响起,庄凡心不好意思地问:“你开始洗了吗?我能进去尿个尿吗?” 顾拙言打开门,垂下的手暗自捂着裤兜,生怕对方注意到那点四方的轮廓。庄凡心却注意到满溢的浴缸,关掉时说他浪费水,转身看见台上堆积的花瓣,吃惊地说:“你怎么把花薅秃了?” “我……”顾拙言口不择言,“我想泡个花瓣澡。” 庄凡心怔了怔,心想有钱人活得好精致,弄得他都不好意思当面放水了。解开牛仔裤,他迅速尿完闪人,还偷偷抓走一小把花瓣:“我一会儿也试试。” 顾拙言泡入热水中,举着手机搜索有的没的,第一次,男男,会不会疼,磨蹭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发觉热水早已变凉。 顶着毛巾从浴室出来,睡裤没兜,那盒冈本被他攥在手里变了形。庄凡心伏在小桌上写作业,头也没抬地说:“你洗澡真慢,我帮你把英语做了。” “……谢谢。”顾拙言兀自尴尬,“我给你写数学,你去洗吧。” 庄凡心抱着衣服进了浴室,顾拙言把那盒烫手山芋塞到枕头下面,参加竞赛的脑子生锈故障,打开卷子连指数函数也看不懂了。 瞎蒙了几道选择题,浴室的水声停止,顾拙言像怀里揣着十五只兔子,七上八下,仿佛不是他憋着坏水儿,而是人家要对他违法犯罪。 庄凡心出来:“这个热水器我不太会用,好烫。” 顾拙言故作镇定地“嗯”一声,抬眼便乱了方寸。庄凡心站在床边,身上裹着一件深蓝色的日式浴衣,腰间系的衣带是深红色,绣着一簇朝颜小花,左右襟搭着,露出一截锁骨和一小片胸膛。他还冒着热乎气,足踝、脖颈,甚至鼻尖眼尾,暴露着的瓷白的皮肤都被热水泡得泛红。 他瞥见卷子:“你做完了吗?” 顾拙言哪还有心思:“我不想做了。” 庄凡心说:“那别做了。” 顾拙言弹的是弦外之音:“……我想做。” “那你做吧。”庄凡心摸摸腰带,扭身便走,“这件浴衣是裴知送的,我让他看看去!” 人走了,顾拙言坐在沙发上,手里的塑料笔管不知什么时候被掰断了。他有点不高兴,穿成那样瞎跑什么,他还没看够呢。 充着电的手机响一声,是陆文的信息:“我操,小邻居怎么穿成这样?” 顾拙言回:“我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陆文:“快把他领回去入洞房啊,他在这儿开始吃凤梨酥了!” 顾拙言焦头烂额,他买了五盒凤梨酥堆在桌上,庄凡心却跑别人那儿吃嘴。就隔着一道墙,他惦记庄凡心,恨庄凡心楞,怨庄凡心傻,怪庄凡心搞得他不知所措。 憋得肺管子快堵了,顾拙言起身找到隔壁,敲开门,拿着数学卷子编了个巨扯淡的理由:“有道大题不会做,你回来给我讲讲。” 庄凡心拿着半块凤梨酥回房间,门一关,被顾拙言按在门后亲了一口,那么用力,被亲过的脸颊甚至红了一块。 仅留两盏床头灯,庄凡心上床钻被窝了,趴在枕头上解那道数学题,一边列式一边嘟囔:“和书上的例题五一个思路,你怎么可能不会呢。” 顾拙言躺在另一张床上,侧着身,右手不动声色地摸到枕头下,庄凡心扭脸看来,他嗖地抽回手藏被子里。庄凡心狡黠一笑:“拿出来吧。” 心脏蹦到了喉管儿,顾拙言装蒜:“拿什么?” “就藏在枕头下面。”庄凡心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顾拙言紧抿着嘴唇,暴露了?就在他愣着没反应时,庄凡心讲道:“高一春游我和齐楠住一间房,他就把脏袜子塞在枕头下面。” 陡然松口气,顾拙言濒临脑溢血:“我能和他一样么,也不怕熏着。” 庄凡心咯咯笑:“他自己也嫌臭,然后我们俩挤一张床睡的。”说完才想起来,他下雨钻衣服都是上西天的重罪,当即保证道,“以后不了……” 顾拙言却没发作,寻到由头般,一秒钟跨上庄凡心的床。床垫陷下去一点,他掀开被角看清庄凡心趴伏的身体,那么瘦,腰臀间起伏的弧线浅浅的。他一寸寸往里挪,滑进被窝挨住对方,说:“我也和你挤一张床睡。” 那目光太幽深,像远处的海,庄凡心觉出其中的意味,乱了阵脚,在卷子上略过两步直接写下答案。顾拙言将卷子抽走扔地毯上,关了灯,在黑下来的一瞬间将庄凡心收拢在臂弯里。 低头亲到绒绒的刘海儿,嘴巴一路向下蹭,顾拙言噙住庄凡心的唇舌,然后是下巴,滚动的喉结……他拨开浴衣的衣襟,问:“你的文身呢?” 庄凡心已经迷迷糊糊,却听话地耸起左肩,压下一股重量,潮湿灼热,顾拙言把他的一小颗心嘬成了红的。 被窝 里一阵窸窣,顾拙言脱掉上衣丢了出去。庄凡心触碰到光滑结实的肌肉,嘴都紧张得瓢了:“你冷不冷啊……” 顾拙言也瓢:“我有点热。”光着膀子仿佛豁出去了,他扣着庄凡心的腰,摩挲几下试图解开缠扎的腰带,没干过这种事儿,唯恐蛮力弄得庄凡心害怕。 没解开,他在黑暗中无奈地笑,随后另辟蹊径撩开了下摆。他摸到庄凡心的腿,捏着,热乎乎细条条,又嫩生生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庄凡心两股战战:“据说很疼。” 网上也这么说,顾拙言无法否认:“是,尤其是第一次。” 庄凡心小声道:“我从小就不怕疼。” 顾拙言莫名眼眶发热,不是要哭,说不清是哪种滋味儿,他手掌上移,坐垫似的兜住庄凡心的屁股。 安静得过分,连轻喘都听不见了,顾拙言狐疑地打开灯,只见庄凡心软在枕头上,怕疼得出声扫了兴,嘴里竟然咬着他脱下的上衣。 “你他妈……”顾拙言把衣服拽出来,连着人也抱起来,再强烈的渴望也抵不过此刻的心软,他顺着对方的脊背轻抚,“不弄了不弄了。” 庄凡心惶恐道:“是不是我搞砸了?” 顾拙言的心此刻是泥塑蜡铸,渐渐化成一滩滚烫的水,他搂着庄凡心说:“和你搞柏拉图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该这么匆忙,还有,你在我这儿挺珍贵的,疼了伤了,我舍不得。” 关灯躺好,虽然偃旗息鼓,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俩人用手处理了一下,也还成吧! 隔壁还亮着灯,陆文一想到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在入洞房,激动得难以入睡,他在裴知的床边坐下,问:“你和小邻居是同学?” 裴知正看书:“不是,我高三了。” 陆文惊讶道:“我生日靠后,那你就比我大快两岁?”自来熟的第一步,叫得亲昵些,“小裴哥?” 裴知笑着应了声,合上书,发觉陆文看他的眼神有些探究,紧接着确认他也是gay?他点点头,开玩笑说:“我们都是,你难受吗?” “我难受什么。”陆文吸吸鼻子,“我的乐队弃我而去,我爸揍我一顿也不找我,我难受这些还差不多。” 那天听庄凡心在电话里讲过,裴知问:“那你妈呢?” 陆文顿了几秒:“难产死了。”一般这样问的人都会对他道歉,他已经做好说“没关系”的准备。然而裴知也顿了几秒,轻声说:“这么巧,我也是。” 彼此的目光变得相似,自怜的,逞强的,更厚重的是一份遗憾。陆文回自己床上,激动劲儿消失殆尽,一沾枕头觉出浓烈的疲惫。裴知关了灯,也躺下,没想好要不要说句“晚安”,先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诗来。 “你有对象么?”陆文忽然问。 “没有。”裴知紧了紧被子。 “小邻居是我兄弟的,你可别那什么。” 裴知没忍住:“……傻逼。” 那点同病相怜的情感仅维持了十秒钟,一阵死寂,就在彼此以为对方睡着的时候,枕边的书掉在地上,同时惊起两声低呼。 “你这么好看……为什么没对象?”陆文又忽然问。 “你也挺帅的,为什么没女朋友?”裴知巧妙地避开。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我只属于音乐。” 裴知差点又骂一句“傻逼”,看在庄凡心和顾拙言的份上,也看在那声“小裴哥”的份上,他劝道:“你热爱音乐,以后可以考音乐学院,那现在就应该好好学习,动辄旷课小半月,难道音乐就能搞好吗?” 陆文哼唧起来:“可我不喜欢学习,只想搞音乐。” 裴知说:“所以你搞来搞去,乐队背叛你,你爸暴打你,你觉得爽吗?” “我……”陆文嘴硬,“那帮孙子王八蛋,干什么怪我!” “不怪你,但你应该意识到,只砸钱是留不住乐队的,也说服不了你爸,更搞不出什么好音乐。”裴知耐着性子,“无论如何你才十七岁,该上学上学,该补课补课,不然以后跟个文盲似的,你混娱乐圈吗?” 陆文拍床:“操,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裴知气得翻身,“……傻逼!” 天还没亮,走廊脚步声纷乱,许多游客去海边看日出。他们也陆续醒了,下楼吃早餐,顺便商量一下今天的行程。 陆文坐在顾拙言对面,挑了挑眉毛。 顾拙言呛了口粥,那盒冈本完好无损,但他在对方眼中已经没了清白。庄凡心啃牛角包,感觉陆文看他,主动问:“昨晚睡得好吗?” “特别好!”陆文擎等着呢,“你们俩昨晚睡得好吗?” 庄凡心脸一红,他和顾拙言睡的一张床,还亲热了,而且对方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他害羞地点点头:“挺好的。” 顾拙言看一眼庄凡心的情态,别吧,什么都没发生你害哪门子臊?再瞧桌对面的陆文,怕那厮多想,于是在桌下踹了一脚。 陆文痛呼一声:“干吗啊?怎么恩将仇报,我昨晚送你——” 急刹车,生生咽下敏感词。 庄凡心好奇地问:“你送他什么了?为什么送礼物?” “没、没什么。”陆文现编,“趁着这趟来,送他生日礼物。” 庄凡心连朋友的生日都不错过,何况是初恋男友的,他立刻问顾拙言:“你过生日了?什么时候?” 顾拙言好无语:“明年三月。” 庄凡心松口气,没错过就好,裴知始终没说话,看向陆文:“你送的什么生日礼物?在岛上买的吗?” 陆文支吾道:“那个,就是,橡胶的吧……日本产的。”他抬手比划,“这,这么大?分型号的,喜欢哪种就买哪种……” 顾拙言几乎晕桌上了。 不料庄凡心恍然大悟:“噢,手办!” 第 41 章 到海边时日出快要结束了,早霞弥漫,海水铺着一层浓淡适宜的橙红色,庄凡心光着脚沿海岸线飞奔,草帽被海风吹得挂在脖子上晃荡。 顾拙言坐在棕榈树下休息,一顿早餐吃得跌宕起伏,险些在餐桌上交代了这一生。罪魁祸首买了盒莲雾过来,坐下说:“你怎么不去陪小邻居踏浪?” “你饶了我吧。”顾拙言戴上墨镜,“我怕他问我手办长什么样。” 陆文嗤嗤笑起来:“哥们儿为你殚精竭虑,昨晚我还跟裴知说了,小邻居属于你,他千万不要有什么额外的想法。” 顾拙言痛苦道:“你多为自己想想行吗?”墨镜后的双眼透着无奈,学庄凡心吹牛,“人家裴知有对象,哈佛的。” 陆文大吃一惊:“那你要加油啊,别给小邻居丢人。” 顾拙言被这傻逼折磨得没了办法,起得早还困,索性靠着陆文补个觉。陆文心想,看来兄弟昨晚累坏了,都虚了,便赶紧把顾拙言搂住,转念不禁纳闷儿,怎么庄凡心活蹦乱跳的? 没等陆文琢磨透,裴知捧着一杯饮料经过,看见他们互相依偎,走近蹲下身,小声说:“顾拙言是我朋友的,你千万不要有什么额外的想法。” 陆文说:“我替你朋友保管一下,你甭看谁都基。” 裴知逗弄道:“你又没女朋友,没准儿真是基呢?” “……放屁!我只是没遇见理想型,一旦遇见,我爱得比谁都带劲!”陆文猛地把顾拙言推开,顾拙言磕树上,吃痛醒过来。 裴知伸手摸摸陆文的头,好比把小孩儿逗生气后再哄一哄,他的手微凉,陆文被碰到耳尖时激灵了一下。裴知眼中戏谑,丢一句轻佻话:“小直男还挺敏感的。” 陆文的脸刷一下红了,偏头躲开那手,心中缭乱地想回一句厉害词,最后搜肠刮肚想出一句:“你不是说没对象么,基佬的嘴骗人的鬼。” 裴知笑喷,却不想解释:“我和你又不熟,还要对你交代清楚吗?” 陆文瞠目:“不熟你蹲在我面前干什么?走开,别挡着我看美女!” 裴知抿着唇笑,起身朝海边走,陆文瞪着那身影龇一龇牙,紧接着嘴角一抽:“你真走啊?你生气了?”他真的很不懂gay,拿起莲雾扔过去,“给你一个!” 裴知转身接住,又哄小孩儿似的:“哥哥给你捡个贝壳哈。” 庄凡心三岁开始学画,第一幅得大奖的作品是《赶海》,老孺,妇女,少年孩童,人们在退潮后的海边搜寻拾捡海水带来的馈赠。此刻他蹲在淡去的朝霞里,背后广阔的海面将他衬托成一个小点,草帽摘下放在一旁,捡到的东西都丢在帽兜中。 扒开沙子,他又挖出一颗海玻璃,饱和度极低的薄荷蓝,已经被海水打磨成椭圆形,这东西不值钱,但有一种宝石拟不来的清新温柔。 裴知找到他,惊讶道:“你捡了这么多?” 庄凡心拈起一颗,冲着光:“筛去形状和颜色不过关的,这些还不够呢。” 裴知问:“你准备干什么用?” 庄凡心说:“我想用海玻璃设计一件首饰,送给顾拙言做生日礼物。”他朝棕榈树下望一眼,“他明年三月过生日,我可以好好准备。” 做首饰是磨工夫的活儿,他考虑好了,顾拙言明年是十八岁生日,也是他陪对方过的第一个生日,海玻璃他一颗颗捡,然后自己设计、制作,要亲手为顾拙言做一件礼物。 棕榈树下,顾拙言眯一觉醒来,拎着庄凡心的球鞋往海边走。他寻到庄凡心留下的长长一串足迹,走到那身后,弯腰弹了下庄凡心的后脑勺。 “哎?”庄凡心回头,“你醒啦,裴知说你睡觉呢。” 顾拙言也蹲下:“捡这么多玻璃干什么?” 庄凡心想给个惊喜,瞒着:“给我妈捡的,这些扔花盆里面特别好看。”帽子快装满了,他站起来,两腿酸麻得摔了个屁股墩儿。 “就先坐着吧。”顾拙言说,说着伸手握住庄凡心的脚踝。那双脚沾满了沙子,他的手掌摩挲庄凡心的脚心,许是痒,庄凡心抱着膝弯蜷了好几次小腿。 一点点拍干净沙子,顾拙言并着庄凡心的脚握了握:“怎么这么冰?” 庄凡心想收回来:“早晨海水太冷。” 顾拙言说:“给你暖暖?”他轻轻撩起外套,捉着庄凡心的脚塞进去按在腹间。双脚一下子暖了,庄凡心踩着顾拙言温暖干燥的肚子,甚至能描摹出顾拙言的腹肌……他小腿打颤,缴械投降般低垂着脑袋。 顾拙言就喜欢看庄凡心害臊,还变本加厉地勾一下脚心,逗着逗着发觉庄凡心的手在地上比划,仔细一瞧,庄凡心默默在沙子上写下他们的名字。 “我天,你怎么那么非主流?” 庄凡心假装没听见,穿好鞋,抱着一草帽海玻璃溜之大吉。顾拙言笑话完人家,临走悄悄画了个心,把他们的名字圈在里面。 登上离岛的轮渡,又没抢到座,在舱外望着鼓浪屿逐渐远去,陆文用力挥手:“——鼓浪屿!再见!沙扬娜拉!” 下船搭出租车,他们又抓紧时间逛了环岛路和曾厝垵,最后一站去南普陀寺,临近黄昏,佛门净地多了一丝绮丽温柔。 每人领一支香在殿前拜,拜完迈进寺内,陆文忍不住问顾拙言:“兄弟,你许什么愿?” 顾拙言说:“保佑你考上本科。” 陆文翻个白眼:“够呛吧。” 顾拙言听着来气,佛前不好动手便没有发作,陆文撇下他去找庄凡心,问:“小邻居,你许什么愿?” 庄凡心说:“顾拙言考上哈佛。” 陆文觉得不适:“疯了吧你们。” 他想起还有裴知,回头没看见人, 在寺内正殿里找到对方。裴知身体弯伏地跪在团子上,那般虔诚,叫人不忍心出声惊扰。 陆文退出来,这工夫顾拙言和庄凡心撇下他上山了,他没追,在廊下坐着。裴知拜完出来,坐旁边,像是问话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这寺灵不灵。” “不灵”二字就在嘴边,陆文向来不信这些,但咽下去改口:“心诚则灵。”他还没忘裴知跪在里面的样子,觉得这么说比较好。 裴知果然笑起来:“你许什么愿?” 陆文说:“我要成为下一个歌神,小天王也行。” 裴知笑喷了:“那你加油吧。” 陆文跟着笑,他以为裴知会嘲笑他呢,问:“你拜了那么久,许的什么啊?” 裴知说:“也没什么,希望我外婆长命百岁。” 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贝壳,裴知递过去。陆文含着金汤匙长大,见惯了好的,当即不加掩饰地说:“你捡半天就捡个这么小的?” “你想要多大啊?”裴知又揣兜里。 陆文脸色一变,笑眯眯的一股欠样儿,挽住裴知的胳膊摇来晃去:“别生气啊小裴哥,我开玩笑呢。” 裴知沉着脸,忽然偏头看陆文,目光异常认真严肃。陆文不禁松开手,有些无措:“不至于吧?” “陆文。”裴知说,“认识你挺高兴的,以后见面的机会大概也不多,你将来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 陆文紧张地撇开脸,以为要挨训,谁知耳朵一疼,裴知揪着他的耳朵令他回头,说:“我妈妈是拼了命生下我的,你妈妈也是。” 陆文眼神闪烁:“你还想说什么,我听。” 裴知说:“你只用她十分之一的努力去生活,就好了。” 陆文没意识到自己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时手心里多了那一只贝壳,仍然那么小,但似乎有了些重量。 夕阳落尽,只剩一片苟延残喘的余晖,顾拙言和庄凡心下山后,他们离开南普陀寺去下馆子,搓了顿海鲜,还吃了沙茶面,蚵仔煎,上火车时撑得直打嗝。 回榕城后先送裴知回家,陆文扒着车窗大喊:“小裴哥!我一定洗心革面!下次来榕城再拜访咱外婆!” 越野车重新启动,顾拙言心里不平衡:“我们劝你那么多你都不听,认识人家才两天,你就洗心革面?” 陆文说:“你不懂,他直击了我的灵魂。” 十点多了,越野车驰骋回家,到小路口时迎面打来一束强光,喇叭声响起,一辆黑色保时捷先一步拐了进去。 他们一同张望,看见保时捷一直开到巷尾,停在薛家的门前。越野车也停了,陆文担忧道:“不会是你们那什么曝光了……你爸来抓你吧?” 顾拙言不确定,对庄凡心说:“没事儿,你先回家吧,早点睡觉。” 庄凡心一脸担忧地进门,门关上,顾拙言和陆文朝巷尾走去。保时捷上下来俩男的,一前一后,哥俩走近看清,顾拙言愣道:“叔叔?” 陆文已经傻掉:“操,是我爸。” 陆战擎沉着一张铁面,直入主题:“去收拾东西。” 陆文屁滚尿流地跑进去,动静太大,引得薛茂琛从楼内出来。陆战擎上前打招呼,抱歉道:“薛伯伯,陆文打扰您这么久,实在是我家教不严,您见谅。” 薛茂琛很疼小辈,说:“哪的话,小陆在这儿和拙言一起,兄弟俩多高兴。” 陆战擎亲自来拿人,局面已定,陆文不敢拖延,胡乱装好行李箱就下了楼。送出大门,陆战擎道:“您留步,这混账我就带走了。” 薛茂琛叮嘱:“也别为难孩子,就当给我个面子。” 陆文感激涕零地喊一声“姥爷”,拉开车门,走之前争取到五分钟,要单独和顾拙言说几句话。 拐到旁边的小岔路上,有盏破路灯,俩人立在下面道别,陆文低着头:“兄弟,我要走了。” 顾拙言张开手臂拥抱,陆文惶恐道:“我这一去不会英年早逝吧?” “别这样,那个男的应该是这边分公司的高管吧,有外人在至少路上安全。”顾拙言说,“到机场把航班号发给我,我联系铭子和苏望,让他俩掐着点儿去你家,这样你爸也不好发作得太厉害。” 陆文吸吸鼻子:“拙言,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好,因为我没妈,所以你劝我或是看不惯我,从来也不说重话,我都懂。” 顾拙言遮掩道:“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是要洗心革面么,兄弟支持你。” 陆文问:“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长点的假期只能是寒假,但顾拙言今年想在榕城过年,不和庄凡心分开。陆文猜到了,理解地点点头:“没见过你对谁这么好,肯定特喜欢小邻居吧。” 顾拙言笑起来:“特喜欢,没个天崩地裂都不带变心的。” 陆文忽然抬起头:“拙言,其实我没告诉你,来之前于杳找过我,问我你过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 顾拙言沉默片刻:“噢。” 陆文舔舔嘴唇:“他说他对不起你,说一半哭了……”顿了顿,“你当初出柜,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是因为他对么?” 顾拙言没明说,模糊地“嗯”了一声。 “你为了保护他才认的,就为他没事儿,你跟家里闹翻转学,值吗?既然现在喜欢小邻居,那无论如何你跟他断干净,万一小邻居知道了……” 五分钟已经过去,陆战擎降下车窗命令陆文上车,陆文只好无奈地将话咽下。 顾拙言慢一拍跟在后面,走出这截路,拐过墙角抬眸,他看见庄凡心木然地站在那里。 第 42 章 保时捷驶远了,徒留一阵冷风。 紧接着庄家虚掩的大门推开,庄显炀探身喊庄凡心回家,让他当心感冒。庄凡心从木然中回神,他刚洗完澡,穿着短裤踩着人字拖就出来了,一双腿在降温的深夜里发颤。 他怕真是顾士伯来拿人,怕顾拙言被带回家,庆幸的是顾拙言没走,但不幸的是,他似乎听见了一些秘密。 庄显炀又催促一句,赶紧回来。 庄凡心后退两步,转身跑了,跑出去两米急刹车,硬生生杀了个回马枪。他来势汹汹,杀气腾腾,两条小细腿在黑夜中闪着白光。 庄显炀在后面喊:“你干什么呢!” “咚”的一声,庄凡心一头撞在顾拙言的胸口,使了好大力气,像一头发怒的小牛犊。顾拙言身形微晃,站稳时庄凡心已经掉头跑了。 跑得太快,顾拙言伸手都没捞住,安静的巷子里仅有人字拖拍打地面的声音,然后是庄显炀的数落,吱呀,庄家的大门关上,余响散在风里。 顾拙言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胸口被撞得生疼,皮肉都一阵阵地发紧,他掏出手机,陆文发来一条短信:“兄弟,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顾拙言回,你觉得呢? 陆文又发来:“要不你向小邻居摊牌吧。” 顾拙言回,要不咱们俩绝交吧? 陆文忏悔道:“对不住了兄弟,以后再向你谢罪,我爸要收我手机,记得帮我联系苏望和铭子!” 顾拙言转身回家,谁也没联系,他认为陆文非常需要一顿毒打。进了屋,他一边上楼一边打给庄凡心,回应他的只有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完,真的捅了个窟窿。 庄凡心冷着眉目坐在床上,还有张生物卷子没写,不想写了,小半盆海玻璃没清洗,也不想洗了。 他听见了,陆文提到的那个名字,陆文说的几句话,包括顾拙言“嗯”的那一声,他全部都听见了。 顾拙言全程没有否认,说明陆文提及的都是真的。 为了保护那个于什么,顾拙言当时才会出柜,才会和家里闹翻被送来榕城,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于什么!那个人至今还惦记着顾拙言,还哭,而顾拙言有没有断干净根本都不知道! 庄凡心憋得肺管子疼,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栽床上,折腾出满脑门子汗。顾拙言谈过恋爱,那就是一直在欺骗他?如果没谈过,那就是顾拙言单方面暗恋那个人?靠,那还不如是在骗他。 庄凡心越想越多,越想越复杂,顾拙言没能和那个人在一起,遇见他,不会是把他当成对方的替身吧?人家是心里的白月光,他只是墙上的蚊子血? 他恍然间想起来,顾拙言曾经说漏嘴,当初勾搭他是想气爸妈而已,难道顾拙言和他在一起不过是声东击西,哪怕有一天曝光了,也是为保护那个人不被发现? “凭什么啊!”庄凡心吼了一声。 他急需一些抚慰,但不能和裴知说,太丢人了,秦香莲当年被陈世美抛弃,估计也不太好意思跟闺蜜说。他想吃一包薯片,翻柜子没找到,记起来被赵见秋没收了。 庄凡心趿拉着拖鞋去隔壁,哭丧脸:“妈,我想吃薯片。” 赵见秋驳回:“吃什么吃,睡觉去。” 庄凡心抱着门框:“我想吃薯片!给我一包!” 那劲头活像毒/瘾发作,要么也是熊孩子犯浑,庄显炀从床上坐起来:“刚才在外面就发神经,欺负人家小顾。” 庄凡心此刻就是一挂小鞭炮,点着捻儿,立刻噼里啪啦地炸起来:“你知道什么!是你儿子被他欺负!是他欺负我!” “行,他怎么欺负你了?”赵见秋问。 这问题没法答,庄凡心在四目之下结巴起来:“他、他骗我,骗我的感情。” 庄显炀说:“不是骗钱就好。” 庄凡心气得冒烟儿,“嘭”地关上门,回房间熟虾似的蜷在床上。他惶惶地琢磨,顾拙言和那个于什么发展到哪一步了,一起上下学,牵手,接吻? 那个于什么长什么模样,有一米七五吗? 庄凡心又爬起来找软尺,站在穿衣镜前给自己量身高,使劲挺胸抬头,174.5了。他把软尺缠在脖子上,慢慢勒紧,在轻微的窒息中憋红了眼眶。 他不介意顾拙言喜欢过别人,他介意的是顾拙言骗他。 如果坦坦荡荡,何必刻意隐瞒? 他也抵触顾拙言接下来的说明,怕顾拙言承认,那他宁愿自己装傻。 礼拜一早晨,庄凡心顶着两只黑眼圈爬起来,早餐是赵见秋做的三明治,还有一小包薯片。他走到厨房门口,卖乖地说:“妈,放学回来帮你除草。” 赵见秋瞥来:“疯劲儿过去了?今天升国旗,赶紧出门吧。” 庄凡心装好薯片,拿着三明治走人,庄显炀收报纸进来:“小顾在外面等你呢,有问题好好说,他要真欺负你爸爸给你做主。” “你怎么做主?” 庄显炀说:“给你校服写上——胆小认生,好汉饶命。” 庄凡心冷艳地哼一声,没推单车,啃着三明治在门口对上顾拙言。“庄儿。”顾拙言开口,“昨晚怎么关机了,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 庄凡心问出憋了一整晚的问题:“那个人叫于什么?” 顾拙言没料到,愣了愣:“于杳。” 庄凡心往外走:“我搭地铁。” 顾拙言把自行车锁墙根儿底下,大步追上去,伸手拽住庄凡心的书包带子,庄凡心挣一挣肩膀,回过头怒目而视。 “我六点半就在你家门口等了。”顾拙言说,“好歹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小路口外面川流不息,上班上学的都赶时间,就他们俩杵在那儿对峙,庄凡心问道:“你出柜和于杳有关,是不是?” 顾拙言承认:“是,但——” “你公开出柜,他没有,我猜得对吗?” 顾拙言松开手:“对,但是——” “所以你是保护他才出柜的,他觉得对不起你,是不是?”庄凡心反拽住顾拙言的书包带子,“你都为他出柜了,他也惦记你,你还勾搭我干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儿——” “我没想!我亲耳听的,你亲口认的!”庄凡心猛地一推,“我他妈喜欢你,听你认一句我就受罪一次,你从一开始就骗我,你没心肝!” 这话听来有些耳熟,顾拙言一回想,发现庄凡心这咄咄逼人的一套像极了他当初的做法,简直是过度借鉴。回过神,庄凡心已经走到地铁口,还回眸狠狠剜了他一眼。 顾拙言不知为什么特想笑,从盛夏认识,不久都要圣诞节了,他这是第一次看庄凡心生气。那人要么温柔,要么活泼,善解人意更是排得上年级第一,这样浑身扎刺儿地发脾气实在是罕见。 他忽然不着急了,想让庄凡心威风凌厉个够。 无论如何,他的确隐瞒了对方,挨些刀子也不冤枉。 地铁内拥挤不堪,庄凡心塞着耳机,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杆,顾拙言站在他身后,胸膛贴着后背,有人挤来时便将他圈住。 挨得实在近了,庄凡心能嗅到顾拙言的气息,便没出息地心猿意马,他偏头瞄一眼,心想怎么不追着他解释了? 顾拙言垂眸看穿那点矫情,低头问:“听什么歌呢?” 庄凡心不搭理他,他摘下一只耳机塞上,听清里面的词:“可以死了心但忍不住恨,但求天会追究这男人,仍相信有场好戏命中已注定等你,报应日渐临近来清算你罪行……” 歌名是《你没有好结果》,顾拙言说:“听完解气吗?”他抬腿顶庄凡心的膝弯,“你一般报复人都采用听歌这种方式吗?” 庄凡心脸色臊红,他能怎么办,亲爹都只会求好汉饶命,他压根儿没有睚眦必报的基因。到站出地铁,他随便勾搭一个同学作伴,不搭理顾拙言,心底里酸得像砸了醋缸,他不是顾拙言的初恋了! 切,谁稀罕啊,庄凡心努力回忆中小学时期,试图给自己也增加一段旧情,然而升完国旗也没想出来。他跟个精神病似的,去办公室送英语作业,对老师说,顾拙言完成得不太好。 老师翻出来一看,怎么笔迹有些眼熟? 庄凡心猛然想起来,在旅店里他帮顾拙言写的,赶紧溜了。回教室看到生物老师,要上课了,他的生物卷子还没补。 老师走下讲台:“都把作业拿出来,我看看。” 庄凡心掏出空白的卷子,齐楠一瞅:“我靠,你怎么没写啊?快快,BBADC,DCBAD。” 第十道选择题还没写完,老师走到第三排,停在桌旁:“庄凡心,没完成作业?” 庄凡心站起来,老师问原因,他如实答:“心情不好,不想做。” “噢,心情不好就可以不做作业,那我心情也不好,你去走廊站一节课吧。”老师说。庄凡心拿上书出去,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罚站。 顾拙言在最后目睹全程,心里犹如明镜,他把卷子揉了扔桌兜里,举手说:“老师,我也没写,卷子也找不着了。” 老师气得很:“你也出去!一个前门一个后门给我站着!” 顾拙言拿上书就跑,上课了,空荡的走廊只有他们两个,他从后门平移到前门,隔着一拳距离陪庄凡心罚站。 “我没喜欢过别人。”他直接撂下这么一句。 庄凡心捏紧书页,发了一晚一早的疯,现下终于安静。顾拙言说:“我以前是一班,于杳是二班,从高一下学期开始,他总趁着打扫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翻我的练习册,往里面夹小纸条。” 于杳是个极内向的人,成绩、相貌都不出众,平时也无人会多注意他。“他始终没透露身份,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谁。”顾拙言说,“后来某一天,他表明自己是男生,是同性恋。他说没勇气和我说话,更不敢被人知道他是gay,并且反反复复地问我会不会觉得恶心。” 那一刻,顾拙言才想确定对方是谁,他发现后直接拦住于杳,想告诉他同性恋没什么不正常,然而于杳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一句话没说就跑了。 “他又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向我道歉认错,求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的性取向。说真的,我没见过那么自卑可怜的人,也是看他的信才想起来,原来他是学校助学活动资助的福利院的孩子之一,典礼时我作为学生代表给他送了礼物。” 顾拙言大概懂了对方的胆怯,之后他只当自己是个接受投稿的树洞,没再拦住对方拒绝。这份温柔令于杳备受鼓励,除了越写越长的情书,他的成绩也越来越好。 一直到期末考试前一天,大扫除很乱,于杳鼓起勇气塞给顾拙言一封信,顾拙言其实都没看,放进桌兜就去搞卫生了。布置考场的同学搬动桌椅,所有没清理的物品被暂时摆在讲台上,有同学看见那封没署名的信,班里顿时炸了锅,甚至惊动老师和主任。 “消息一下子传开了,当时教室和走廊堵满了人,于杳站在他们班门口,吓得脸都白了。我没想别的,就觉得他能念个好学校不容易,把他供出来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继续上学。” 庄凡心一直没说话,有些声颤:“所以……你替他顶了?” 顾拙言道:“我一口咬定是我写的,那些纸团我抖搂开,说全是我写的。这事儿怪我大意,何况我本来就是gay,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潇潇洒洒地立在走廊,嗓门洪亮,说给老师同学,说给于杳,说给他自己听——“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的,没什么害怕,没什么可耻,也没什么不敢承认!” 三两钟头的工夫,顾拙言出柜的事情传遍全校,连几位校长都出面了。期末考试结束,顾士伯就给他办了转学手续。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顾拙言不说,连奕铭他们也只好忍着不问,国庆节陆文开演唱会,散场后在会所外碰见等了一晚上于杳,才隐约猜到一点。 庄凡心久久没回神,他脑补的初恋,欺骗,替身,原来是顾拙言对另一个人的悲悯和保护。如果换做是他,他不确定自己有那样的勇气。 顾拙言忽然握住他的手:“其实我应该谢谢于杳,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来榕城认识你。” 庄凡心有些惭愧:“我还乱猜他是你的白月光。” “以后要真有白月光,”顾拙言笑道,“那也该是你。” 第 43 章 在走廊罚站一节课,顾拙言和庄凡心聊天、拉手、眉来眼去,期间夏维来扒着后门偷看,直接赏了他们一人一脚。 课间回教室,顾拙言点开一条未读,陆文发的,兄弟你那边怎么样了?没被小邻居甩了吧?你若安好,我便心安。 他实在不想搭理这厮,把手机扔书包里没回。 午休,庄凡心和顾拙言坐在一起补生物卷子,他叼着一根棒棒糖,对答案的时候呼出一股柠檬味儿。顾拙言吸鼻子,偏头一瞧,此时最晴,庄凡心鼓着一边脸沐浴在阳光里,睫毛根根分明,又露出点混血的感觉。 “心,你好靓。” 笔尖把卷子戳个洞,庄凡心问:“要是于杳特别靓,你会喜欢他吗?” 答不好估计又要发疯,顾拙言慎重地说:“我看脸,但不是只看脸,就像我喜欢你好看,也喜欢你的个性,还喜欢你的才华,哪儿都特别打动我。” 说完嘴还没合上,庄凡心把棒棒糖往他嘴里一塞,嫌弃他肉麻。 顾拙言含着庄凡心吃剩的棒棒糖,尾椎骨升起一片酥麻,他顿时有些迷茫:“靠,我这样看着你都起反应了?” 庄凡心双颊爆红:“你胡说什么!” 他震惊中透着小处男的害羞,害羞中藏着被对象迷恋的欢欣,情不自禁地瞧一眼顾拙言的裤/裆,顿时败兴道:“好平,你是光长个了吗?” 顾拙言又把笔掰断了:“……我他妈是说后面!” 嗡,顾拙言反手向后摸,原来是书包里的手机在振动。他揣着手机跑出教室,小角落有监控,便躲在顶楼的楼梯拐角处。 庄凡心追过去坐台阶上,负责放风。 “喂?”顾拙言靠着墙。打来的是薛曼姿,大概也在休息,语调软绵绵的:“妈妈没打扰你吧,吃午饭了吗?” 顾拙言说:“吃了,叉烧包和牛肉汤粉。” 他又没喊妈,不确定这通电话是否友善。薛曼姿说:“家里这边大风降温,你在榕城也别着凉感冒,照顾好自己。” 顾拙言回:“我都挺好的。” 他说得漫不经心,端着一贯以来倔强疏淡的态度,然后抓住时机补上一句:“这边暖和,今年过年都不想回去了。” 薛曼姿在里面笑起来:“还生我们的气呢?” 顾拙言不准备一次性说定,免得他妈怀疑,也懒得再周旋:“您日理万机的,怎么大中午打给我,有事儿?” 薛曼姿说:“陆文回来了,今天回学校上学去了,中午你陆叔叔请客吃饭,说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陆文,叫我务必跟你讲一声。” “噢。”顾拙言想起那倒霉玩意儿就头疼,“那没什么事儿我挂了,在学校打电话不方便。” “拙言。”薛曼姿忽然叫他。 他一顿:“怎么了?” 薛曼姿说:“这个月有圣诞节,我给你和宝言准备了礼物。” 顾拙言回:“那还发顺丰吧。” 通话结束,顾拙言走下台阶坐庄凡心身旁,他们家家庭和谐全靠庄凡心监督,主动交代道:“没吵架,我妈说给我寄圣诞礼物,我没拒绝,挺母慈子孝的吧?” 庄凡心咧开嘴:“那你高兴么?” 高兴什么,顾拙言说:“我不爱过圣诞节,以前在家根本不过。” 嘴巴闭上,庄凡心问为什么。顾拙言道:“他们忙,小时候圣诞节都是我自己待着,我直到十岁还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人,因为他们跟我说这个节就是和圣诞老人一起过的,他们要工作。” “那你多失望啊。”庄凡心费劲地搂住顾拙言的宽肩,心疼。 顾拙言说:“还行吧,习惯了。一般那天我都学习,或者打游戏,绝对不到街上去凑热闹。” 他们在台阶上坐到午休结束,顾拙言讲了好多,说一年到头见爸妈还不如见保姆和司机多,有时候在草坪上喂鸟看见顾士伯的车开过,就跟熟人似的打声招呼,某次薛曼姿陪他游泳,还没下水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你到洛杉矶那次给我打电话。”顾拙言说,“其实我在楼前的喷泉边坐着,叫你说得心虚,又回楼里喊了声爸。” 庄凡心定定地看着顾拙言,错愕,茫然,好半天才有了反应:“你说的是你家还是公园啊……” 顾拙言喷了,抬手将人勒怀里:“以后你嫁给我,让你住大房子。” 直到回教室庄凡心仍有些迷迷瞪瞪,课上到一半,傻了吧唧地跟齐楠说,同桌,我以后可能会住大房子。齐楠在桌下拧他,你都住小别墅了,还想咋地? 庄凡心掩着嘴,住那种有草坪和喷泉的,齐楠心里平衡了,你就住公园啊,不至于那么惨吧。 晚上回家,庄凡心在阳台上清洗海玻璃,他蹲着,手机架在板凳上放电影。刚播放十分钟,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好友消息,他没看,裴知直接打了过来。 “哥?”薛定谔的称呼,理亏的时候才喊。 裴知说:“我外婆和孙海教授联合办一场艺术展,这个月首场开幕。” 庄凡心听庄显炀提过,从他出国比赛时就在筹备了,庄显炀因此没能参与一直很遗憾。他道:“听说这个展很盛大,之后还要接力艺术节,外婆真厉害啊!” 裴知说:“开幕当天会来许多嘉宾,国内外艺术家大概四十多人,还有媒体,规定首场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是呢……” 庄凡心心领神会:“哥,我爱你。” 裴知的笑声传来:“在场的志愿者都是美院尖子,我申请 了一个名额,你要有意愿我帮你也申一个。但开幕前你每天下午要来干活儿,开幕那天是25号,你要是来就不能和顾拙言约会了,毕竟那天是——” 庄凡心激动道:“我能去!顾拙言不喜欢圣诞节,我还发愁自己怎么过呢!” “他怎么……”裴知停顿了几秒,“好吧,那我陪你过。” 虽然志愿者是义务劳动,但看到学到的东西无法计量,庄显炀和赵见秋很支持,帮庄凡心向学校请了假。 庄凡心每天中午放学就走了,骑着单车赶到艺术馆,作品清点,流程核对,后备展览调度,一星期下来用完了整个口袋笔记本。 体育课结束回教室,顾拙言去前面接水,经过第三排时顺手拿上庄凡心的杯子,习惯成自然,他总是忘记对方没在。 他这一周都是自己放学回家,庄凡心回来得或早或晚,也不容易碰上,试图通过补课的方式度过二人世界,那家伙没五分钟就累得睡了,小呼噜打得比《菊次郎的夏天》还有节奏。 顾拙言感觉自己像个留守儿童,或者空巢老人。 饮水机挨着窗户,外面是校外的大街,街上已经开始放圣诞歌了。他接完水在庄凡心的位子上坐着,把堆积的卷子叠好,拿出桌兜里剩的半包干脆面开始吃。 齐楠跟着窗外的音乐哼哼,号召大家:“一楠圣诞限时优惠,同学们尽情点单,圣诞节当天还送我妈亲手烤的姜饼人!” 顾拙言估计庄凡心喜欢,说:“我订一份。” 齐楠云计算,他们班同学去买的话,他妈给他提成两块钱,就算全班都去也才不到一百。他偷偷登录游戏看新皮肤:“我去,这么贵,圣诞节也不打个折。” 顾拙言一瞥:“零花钱又月光了?” 齐楠拍拍兜:“没,等着圣诞节给我同桌买礼物呢。” “操。”顾拙言没忍住,他觉得庄凡心和齐楠的感情十分危险,不定什么时候就冲破友达那条线了,他说,“送个苹果就行吧。” “当然不行!”齐楠一脸认真,“我去年送他水晶球呢,球里边俩小男孩儿,坐在小房子前,一晃就下雪,还有音乐《天空之城》。” 顾拙言死死拧着眉毛:“你们俩弄那么浪漫有必要吗?” 齐楠说:“可那天是庄凡心生日啊。” 顾拙言一下子定住,打铃了,因为太震惊都没动弹,圣诞节那天是庄凡心的生日?之前提到,庄凡心为什么不告诉他? 前排的体委回过头说,庄凡心每年生日大家都起哄,让他上去唱《铃儿响叮当》,否则就不给他唱生日快乐歌。 顾拙言回到座位上,整节课差点憋出毛病,作为庄凡心的男朋友,他居然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对方生日的人。 他在桌下发信息:“晚上几点结束?” 快下课时庄凡心才回:“不确定,怎么啦?” 顾拙言说:“我等你。” 庄凡心挺直白:“不补课,别等!” 用学习已经拴不住对方的心了,顾拙言叹口气,放学后回家洗个澡,牵着德牧在巷子里来回地遛弯儿。 足足等了两个半小时,手机响过一次,是庄凡心在群里提醒大家下载听力材料。将近凌晨,庄凡心骑着单车拐进来,车把上挂着一杯奥利奥麦旋风。 德牧汪汪大叫。 “邦德!”庄凡心到门口下车,在橙黄的灯光里扑过去,没抱人,抢过牵引绳拽着狗打闹,围着顾拙言来回绕圈。 顾拙言按捺失败,猛地捉住庄凡心:“你别管它了,先看看我!” 庄凡心张手抱住顾拙言,埋着脸蹭蹭,流露出不必言说的疲惫。顾拙言搂住他拖到树荫里,暗了,低头就啃他的鬓角和耳后。 左耳被磨得热烫,庄凡心咬着唇不出声,两手死死地揪着顾拙言的上衣,许久那薄唇放过他,却贴着他耳朵问:“你圣诞节过生日?” “啊……昂。”庄凡心仰起脸,“你知道了?” 顾拙言说:“所有人都知道,就瞒着我,咱们是什么点头之交吗?” 庄凡心怕对方生气,窜起来啵儿了一口:“你那次说从小圣诞节就不开心,我就没告诉你。” “你这傻子。”顾拙言说,“我因为父母的原因一直不喜欢过圣诞节,但以后因为你,我就喜欢过了。” 庄凡心凝视顾拙言的眼睛,怕对方勉强,然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楚,顾拙言揉着他的后脑,似是感叹:“合着你还不到十七岁。” 庄凡心说:“那我也跟你早恋。”就这几个字,他口气坚定得仿佛在说海誓山盟。说完陡然犯怂,难为情地扭个头:“右边耳朵,能不能也亲……” 两个人躲在树下拥抱良久,顾拙言几乎亲得庄凡心睡在自己怀里,若非庄显炀出来找,他可能把人肩上一扛就掳走了。 庄凡心已经进门,邦德热情地汪了两声拜拜。 顾拙言一步步走回巷尾,他特纳闷儿,他怎么交到一个这么乖的小男友,因为他一句不喜欢,连自己一年一次的生日都不提。 楼里亮着灯,顾宝言穿着睡裙在餐厅里吃夜宵,看顾拙言进来,她喊道:“哥哥,我和妈妈视频了!” “视呗。”顾拙言上楼,“给邦德也吃点。” 顾宝言喊:“妈妈说买了圣诞礼物——” “到时候就寄来了,小点声别吵姥爷睡觉。”顾拙言上去了。 顾宝言撇撇嘴,暗自嘟囔出后半句话:“——妈妈说圣诞节带着礼物来看我们。” 第 44 章 顾拙言其实对庆生这件事经验寥寥,关系不错的就买个礼物,严格来讲,给陆文他们过生日才稍微走心。 但也没有太走心。 已经十五号了,离圣诞节掐头去尾还有八/九天,顾拙言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 夜里飘了场小雨,冷了些,庄凡心早晨出门戴着口罩,顾拙言在树底下等半天了,笑道:“有那么冷么?南方人真不扛冻。” 庄凡心飞个眼刀,走出去一截才说:“我嘴肿了,南方人不扛嘬。” 顾拙言一听很兴奋,仿佛自己干了什么牛逼的事儿,非要看看。一看的确有点肿,还红红的,胡诌道:“热吻是这样的,多肿几次就耐受了。” “放屁。”庄凡心不好糊弄,“法式热吻才不这样。” 顾拙言说:“崇洋媚外了吧,这是顾氏的。” 没羞没臊地纠缠进地铁站,人挤着人,庄凡心的裤腿被旁边大哥的雨伞沾湿了,他往顾拙言怀里凑,轻轻蹭顾拙言的小腿来甩干。 顾拙言忍了三站地,在庄凡心蹭得正起劲的时候掐住那腰,以拇指指尖到中指指尖的长度为单位,环一圈量了量腰围,又以此方式量了胸围,正量臀围的时候被人挤了一下,下手重了。 庄凡心倏地抬起头,声若蚊蝇:“别在这儿……” 顾拙言被当做耍流氓了,故意不辩解:“我就想在这儿。”手不抽回来,还抓一下,隔着裤子能感觉到两瓣屁股紧紧地缩着。 庄凡心又臊又怕,揪住顾拙言的衣领往下拽,离近一偏头,冲着对方的耳朵飞快地问:“你是不是看片儿了?” 顾拙言还装,含糊地“嗯”一声。庄凡心眼中情绪变幻,隔着口罩都能猜出来他咬着嘴生气,好半晌,他终于没有忍住:“……把链接分享给我。” “你他妈。”顾拙言投降,到站后赶紧走了。 黑板旁边挂着本日历,从来没看过,顾拙言今天进门瞄了一眼,圣诞节那天是个星期五。 第四节课上完,庄凡心就去了艺术馆,齐楠整个下午百无聊赖,在庄凡心桌上写下几句歌词,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最后一句还没写完,顾拙言一巴掌按桌上,说:“别想了,接客。” 齐楠颠颠儿转移到最后一排,拿着本化学书:“氢氦锂铍硼,我技术还行。” 顾拙言铺一张草稿纸,直接说:“我订个生日蛋糕,25号你送一下,具体时间地点我提前联系你。” 齐楠一听就懂:“给我同桌的?没问题,几寸?啥口味?哪种奶油?” 不愧是甜品店继承人,比较靠谱,齐楠掏出手机翻相册,里面各式蛋糕一百多张,还夹杂一些死亡角度的直男自拍。俩人低头盯着桌下,顾拙言逐张审核,巧克力庄凡心不吃,花朵的太小姑娘,翻糖的中看不中用…… “我去,你原来这么事妈。”齐楠吐槽一句。 顾拙言说:“钱不是问题,都用最好的。” 齐楠改口:“我就喜欢你这种有追求的客户。” 年级第一就像块免死金牌,顾拙言谎称给齐楠讲题,两节自习课光明正大地凑成一堆。起初齐楠只觉得顾拙言和庄凡心关系真好,渐渐的,他内心深处有点颤动,终于定下口味和造型,他禁不住问:“你和庄凡心是不是义结金兰了?” 顾拙言刮一下眉心:“嗯,可以两肋插刀。” 齐楠羡慕地叹一声,继续研究蜡烛,顾拙言要数字的,一个“1”,一个“7”就够了。“那没问题了。”齐楠说,“对了,生日快乐要中文还是英文?” “中文吧。”顾拙言迟钝片刻,“加个,宝宝。” 齐楠呆住:“哈?” 顾拙言说:“就写:宝宝,生日快乐。” 齐楠目瞪口呆,义结金兰不是这样子吧!顾拙言管不了那么多了,掏出六百块钱塞过去,齐楠回神推拒,杀熟也不敢要这么贵。 “其他是封口费,别乱说。”顾拙言一股大佬气质,“你不是想买新皮肤么,当我送你的圣诞礼物。” 齐楠狠狠地心动了一下,但还是不懂俩男的为什么要叫“宝宝”。 榕城的雨很邪门,天一晚便有瓢泼之势,顾拙言放学留在教室里写作业,冯主任巡逻看见他,欣慰地祝他期末考试再创辉煌。 时间一到,他去艺术馆接庄凡心回家,出租车斜靠在路边,他降下一点车窗,隔着雨幕望见庄凡心和裴知作伴出来。正开车门,一辆特斯拉开过去,是庄显炀。 “师傅,撤吧。”顾拙言跟司机说。 二楼露台积了一层雨水,雨点敲在地板和落地窗上像打鼓,直到半夜都没消停。联系人列表亮着几个,那仨人全部显示“正在QQ斗地主”,等了会儿,连奕铭和陆文同时更新说说:苏望,你不是人! 顾拙言给连奕铭打电话,接通:“还没睡啊?” “睡个屁,被苏望气死。”连奕铭深呼吸,“打麻将么,给我狠狠地虐他。” 顾拙言说:“找你有事儿,帮个忙。” 他想送庄凡心一身定制的击剑服,包括 鞋、头盔和剑。上次帮忙是买球鞋,这次是定做衣服,连奕铭感觉自己就是个代购。 尺寸发过去,连奕铭说:“这么瘦,摸着硌手吗?” “关你屁事儿。”顾拙言还没交代完,“你再去一趟我家,我那个楼小库房,柜子四层放着击剑比赛的奖牌,和衣服一起寄过来。” 连奕铭问:“奖牌也送?什么日子,你俩要结婚?” 顾拙言说:“他生日。” 安排妥当挂了电话,顾拙言随手点开搜索键,这几天搜索引擎濒临爆炸,他连遛狗都在搜索“生日礼物”,邦德在树底下吃屎他都没看见。万一衣服没做好不能抓瞎,他得多备一件,于是输入“圣诞礼物”,红红绿绿的,又搜“品质圣诞礼物”,直接出来个肯德基圣诞桶。 至于餐厅,网上榕城一百多家餐厅两千多条点评,顾拙言翻得眼都瞎了。由于殚精竭虑,他这几天异常慵懒高冷,在学校没事儿就凭窗远眺等着圣诞节来临。 “顾拙言,打球么?” 不打,没空。 “拙言,第四题听懂了么,来给讲讲。” 不讲,没听懂。 “顾拙言,一班有个女生问你手机号,我告诉她吗?” 告什么告,不喜欢女的。 24号那天,击剑服送到了,连奕铭的品味真够呛,居然用了个粉紫色的礼盒,还系着蝴蝶结。顾拙言想了想,庄凡心连飘雪的水晶球都能接受,估计会喜欢的。 晚上是平安夜,艺术展准备就绪,志愿者们八点就收工了。 顾拙言放学没回家,直奔一小区,轻车熟路地坐电梯到十八楼,不等他按门铃,门从里面开了。 裴知看见他,吓了一跳。又坐电梯下去,裴知问:“你……找我?” 顾拙言说:“把你艺术展的工作证给我,我明天陪凡心去。” 太直接了,裴知很懵:“我还用呢。” “美国的学校放假了吧。”顾拙言笑起来,“大晚上去哪儿啊,见朋友?人家飞回来一趟不容易,明天圣诞节不一起过么?” 裴知一脸震惊:“你好可怕啊。” 说着情不自禁地献出了工作证。 顾拙言装好,绅士地说:“不泄密,放心。” 他利索地走了,回去定好闹钟,在平安夜的最后一秒祝庄凡心“生日快乐”。 圣诞节早晨,庄凡心睡醒就开始美,怕别人忘记还特意发一条朋友圈——每逢圣诞老一岁呀。迫不及待地出门,料到顾拙言在等他,没料到对方没穿校服。 “你怎么也没穿?”他要去艺术展,最近都没穿。 顾拙言烧包地说:“帅给你看啊。” 庄凡心真被帅傻了,半路才发现顾拙言脖子上的工作证,顾拙言只说裴知有事儿,他趁机钻个空子。庄凡心完全不八卦什么事儿,兴奋道:“那你就能和我一起去了?” 顾拙言说:“我晚两节课走,别让老师怀疑。” “对啊,你怎么请假?” “不请,顾宝言为你画画,我为你翘个课。” 到学校,今天是英语早读,庄凡心站上讲台就被起哄声淹没,文艺委员为大家报幕,请欣赏一年一度的庄凡心个人才艺展示,清唱《铃儿响叮当》。 顾拙言靠着椅背看热闹,状态与看顾宝言拉小提琴完全不同,嘴角就没放下过,他第一次听庄凡心唱歌,嗯,是有点跑调。 唱完,班长故意说:“好了我们读课文吧。” 庄凡心一拍讲台:“不行!都给我唱!” 齐楠从书包里捧出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顾拙言伸着脖子看,雷死他了,去年送水晶球,今年送旋转木马八音盒,仔细一听音乐还是《天空之城》。 全班合唱生日歌,夏维进来站在门边打拍子,庄凡心趴在讲桌上快乐得要晕了。 中午庄凡心请全班同学喝奶茶,喝完才去艺术展,顾拙言多等两节课,大课间的时候悄悄溜了。学霸的光环太强大,大家对于他的空座位一概默认是去了卫生间,导致老师晚自习还没发现问题。 艺术馆外面铺着红毯,媒体陆续到了,馆内正在进行最后一遍检查。顾拙言第一次来,全程跟着庄凡心溜达,听话得像个跟班。 负责接待的人拎着几提咖啡,依次送进休息室。庄凡心也去帮忙,边走边说:“来了好多嘉宾,四十多位艺术家,还有明星,都在休息室呢。” 顾拙言道:“我拎着吧,去哪间?” 庄凡心看了看:“那间吧,裴知外婆就在那间。” 顾拙言跟在后面,目光投向门上的铭牌,一号休息室,裴远舟教授,孙海教授,投资方代表——GSG集团CEO。 他心里咯噔一下,是他知道的GSG么…… 庄凡心已经推开门,顾拙言无可避免地望进去,只见薛曼姿光鲜靓丽地坐在里面,看过来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收。 第 45 章 不是说好发顺丰么? 顾拙言刹那间只剩下这句疑问,他望着薛曼姿,真切地注意到薛曼姿的笑容凝固,再解冻,变幻下来不超过一秒钟。 他妈不愧是场面人,估计他从门口裸/奔经过,薛曼姿也能维持住那份优雅与得体。怕他跑似的,薛曼姿先开口:“还准备了咖啡啊。” 裴教授说:“凡心,你们进来吧。” 事已至此,顾拙言硬着头皮走进去,薛曼姿的助理迎上来,接过他拎着的咖啡时紧紧地抓了一下他的手,那表情简直精彩纷呈。 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妈为什么在这儿! 俩人无声地表达了震惊。庄凡心蒙在鼓里,笑呵呵地将咖啡端给二位教授,给裴教授的时候被拉住,问他裴知一整天不见人,去哪儿了。 薛曼姿看向庄凡心,还没看清模样,顾拙言杵在旁边遮挡住,跟堵墙似的。她抬眼似笑非笑,干什么,看看不行吗? 顾拙言拿起咖啡递上,看什么,喝咖啡吧。 母子沉默拉锯,这时进来两个男人,前面那个叫了声“薛总”,后面那个西装革履英俊潇洒,很眼熟,貌似是最近一部电视剧的男主角。 果然有明星到场,这二位奔着薛曼姿来的,顾拙言见多了,往常一些盛会晚宴上,来找他爸他妈打招呼的明星多如牛毛。 薛曼姿低头喝咖啡,连个正眼都没给,助理便说:“不好意思,薛总飞过来有些累,以后找机会再叙。” 经纪人情真意切地说:“薛总,知道您今天出席我们才受邀参展的,见您一次不容易,晚上我做东请您吃饭,您赏个脸?” 若在平时薛曼姿都不吭声的,此刻当着二位教授才多一分耐心:“不凑巧,我主要是过来陪孩子过节的,下次吧。” 对方只当是推辞,家业都不在榕城,孩子怎么会在这边,那帅逼明星凑上来握手,嗓子也好听:“薛总,餐厅我都订好了,您别这么狠心。” 这话近乎撒娇,要是屋里没别人大概更加露骨,顾拙言皱了皱眉,把那人递上的手拍一边:“听不懂话么,没空。” 帅逼明星扫一眼顾拙言的工作证,扭头对展馆经理说:“志愿者待在休息室干什么,你们怎么办事的?” 顾拙言反问:“想按规矩办事?那你们来别人休息室干什么?” 帅逼明星好歹是个公众人物,丢个眼色,经纪人直接撵顾拙言出门,还进来俩保镖,一来二去推搡起来。 顾拙言被揪着衣领:“少他妈碰我!” “保安?保安呢!”经纪人朝外喊。 屋内一片混乱,庄凡心原本扶着裴教授,他生性胆小,此刻却不知道从哪冒出一股勇气,见顾拙言被人抓着,冲过去一头把经纪人给撞开了。 保安冲进来,休息室内一下子挤满了人,这场景比过年还热闹。经纪人趔趄两步,挥着手:“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送派出所!” 帅逼明星很会来事儿,挨沙发旁安慰道:“薛总没吓着吧?现在的孩子就是任性,什么场合都敢胡闹。” 薛曼姿端庄地捧着咖啡:“我真要陪孩子过节,去不了。” “不急,开幕结束您再回我。”帅逼明星以退为进,“要不把孩子也带上,宝贝儿喜欢什么演员歌手,我回头送他签名照。” 薛曼姿说:“他在呢,你问问他吧。” 他在呢。 三个字弄懵了一屋子人,帅逼明星癔症好半天,一句漂亮话也不会说了。庄凡心抱着顾拙言的胳膊,压根儿没听明白,只想着谁也不能欺负他对象。 就在气氛愈发诡异时,顾拙言咬着后槽牙叫了声“妈”。 庄凡心刷地抬头:“啊?” 顾拙言对庄凡心一个人说:“那是……我妈。” 庄凡心差点晕了。 别人不了解薛曼姿,顾拙言很了解,她不想答应帅逼明星抱大腿,助理一句话就能把对方打发掉,故意制造出一场混乱无非是想逼他喊这一声“妈”。 人前人后,貌似快半年没喊过了。 休息室刚才有多乱,眼下就有多静,仅剩母子二人和一个诚惶诚恐的庄凡心。庄凡心本想随大流逃出去,但薛曼姿叫住他,就像汤姆叫住杰瑞,然后他就坐在了沙发上。 “阿姨好。”他说。 “你好。”薛曼姿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庄凡心回答:“我叫庄凡心。” 薛曼姿说:“姓庄,我记得和拙言的姥爷是邻居?” “嗯。”庄凡心点头,不确定该不该说,他和顾拙言还是同学。但薛曼姿仿佛知道,略过那些直接问:“我看志愿者有门槛的,是你帮拙言申请到的吗?” 庄凡心突然起立:“对不起阿姨,是因为我……我不该带他过来。” 顾拙言说:“我自己想来。” “快坐下,阿姨没别的意思。”薛曼姿关心道,“刚才那么乱,你冲过来撞那个经纪人,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庄凡心摆摆手。 薛曼姿说:“小庄,你平时很照顾他吧?” 庄凡心又站起来:“没有……我不太会照顾人。”心虚,非常心虚,心虚得要断气了,“我就是,就是想玩儿他的狗。” “……”顾拙言难受得搭起二郎腿,活受罪。 开幕时间到了,薛曼姿看看桌上的流程表,说:“拙言,等下我要露个面,然后咱们就回家?” 顾拙言道:“我有事儿。” 薛曼姿问:“什么事儿?” 庄凡心又一次起立:“他没事儿……阿姨,今天是我生日,我要请客来着,但我想起来晚上志愿者们要聚餐,所以……所以他没事儿了。” 薛曼姿笑道:“今天是你生日?” 说着打开了包。 庄凡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有种薛曼姿在掏支票的错觉,马上就要给他分手费了。然而薛曼姿掏出一只盒子,说:“这本来是我给他准备的圣诞礼物,男孩子都能戴,谢谢你刚才保护他,祝你生日快乐。” 庄凡心忙说:“谢谢阿姨,我不要我不要。” 薛曼姿特温柔:“咱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拒绝我啊?” 这话说的,要命,庄凡心手足无措。时间到了,薛曼姿起身去亮相,离开后休息室只剩下他们俩。 门一关,庄凡心瘫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顾拙言凑过来抱他:“别只玩儿我的狗了,也玩玩儿我吧。” 庄凡心目光呆滞,但语速惊人:“幸好没露馅儿,你妈妈应该没看出什么虽然已经吓死我了,你去展厅等你妈妈吧工作证摘下来,我继续干活儿去了走的时候不要打招呼晚上也别联系,我和大家聚完餐再回去有可能不回去去找裴知哎呀裴知也不 知道去哪儿了……” 顾拙言捉住庄凡心的肩膀:“你吓出病了?” “废话!我猝不及防就见丈母娘了!”庄凡心满脸惊恐,“我第一次你妈这种类型的,众星捧月明星都来巴结,还是CEO和我的偶像裴教授一个休息室,什么集团来着GSG是你家公司么啥意思啊……” 啵儿,顾拙言亲了庄凡心一口,终于不念经了。 薛曼姿最后和两位教授合了张影,回来时休息室只有顾拙言自己,路上,顾拙言靠着车门不吭声,薛曼姿讲了整整半小时的工作电话。 小路口,顾宝言牵着邦德张望,特别像公益广告里的留守儿童。 母女见了面,薛曼姿问小姑娘乖不乖,小提琴学得怎么样,法语有没有每天练习,顾宝言把自己想说的话全忘了,只问,妈妈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薛曼姿说,圣诞老人都是晚上行动,所以来得晚。 顾拙言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单手拎起顾宝言转个圈,问别的:“收到礼物了么?姥爷送的不算。” “胡姐送我餐垫,让我少洒些菜汤。”顾宝言说,“连奕铭哥哥寄给我一套茉莉公主的衣服,他是不是不想和我解除婚约啊?” 顾拙言笑喷:“多好的大哥哥啊,你别一棵树上吊死。” “大过节的说什么死。”顾宝言捏住顾拙言的耳朵讲悄悄话,“我把存钱罐砸了,给小庄哥哥买了一盒颜料,姥爷帮我选的。” “我去,那是攒的嫁妆钱。” 兄妹俩聊着天走远了,薛曼姿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落在后面,多少人溜须拍马地追着她,此时此刻她却赶不上儿女的步子,只有脚掌火辣辣的疼。 进了家,薛茂琛也责备女儿来得太晚,薛曼姿打马虎眼混过去,拆礼物,唱圣诞歌,像春晚一样走了遍流程。 “宝贝儿,晚上妈妈给你讲故事。”薛曼姿说。 顾宝言哈哈道:“我都多大了还听故事,好幼稚呀。” 顾拙言幸灾乐祸,抬头对上薛曼姿的目光,完,薛曼姿说:“巴结不上闺女,那去儿子房间看看吧。” 顾拙言领薛曼姿上楼,进卧室看了看,拉开落地窗走到露台上,这儿不是艺术展休息室,也没有别人,他知道薛曼姿要和他谈谈了。 “好上了,还是正追呢?” 这也太他妈直接了,顾拙言甚至怀疑他妈在诈他,波澜不惊地装蒜:“没懂。” 薛曼姿说:“快期末考试了,考完就回去吧,在这边待着连话都听不懂了。” 顾拙言道:“懂了。” “那就是好上了。”薛曼姿语气坦然、笃定,“你装得挺像,但那小孩儿演技不太行,瞧他害怕的,嗖嗖起立好几次。” 顾拙言转身正对他妈:“他冲过来护着我不是演的。” 薛曼姿说:“我知道,所以我把给你的礼物给他了,不欠人情。” 那是一块三十万的手表,顾拙言吸口气:“别来你们那套,我早说了,我搞同性恋这事儿你们可以不接受,但无权干涉。” 薛曼姿道:“拙言,我和你爸不是老顽固,你喜欢男生是无法改变的,我们不可能逼你去扭转性向,但你什么阶段交往,和谁交往,希望你不要胡来。” 顾拙言明白了:“你觉得这个阶段不合适?还是庄凡心不合适?” “都不合适。” “我在你眼里镶钻的啊?你哪来的优越感?” 薛曼姿说:“放着最好的班级不去,要去三班,是为了他对吧?那次打架受伤,也是为了给他出气,我有没有说错?你们去厦门玩儿,今天为了给他过生日旷课,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过年不想回去,等到高三也不想回去,你还觉得自己没有胡来?!” 隐瞒着的,通话中不经意试探的,心中打算的,薛曼姿全部都知道,一一挑破没留丝毫情面。 顾拙言恍然大悟:“你今天来不是为工作,也不是为圣诞节,其实是为逮我的吧?” 薛曼姿连他的退路也知道:“你以为你爷爷为什么答应你?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是最优秀的,要是你再胡闹下去甚至影响了前程,你看他还保不保你狗屁的爱情。” 顾拙言望着面前这个精明的女人:“当初是你和我爸逼我来的,要是追根溯源、追根究底,我这狗屁的爱情还要谢谢你们的成全。” 啪,薛曼姿扇了他一巴掌。 “从头到尾,你考虑的都是学业前途,就像你见了宝言只问她小提琴和法语,不问问她等那么久饿不饿,穿着最漂亮的裙子等你她冷不冷,她这段时间长高了多少。”顾拙言忽然特别累,“我出柜成为全校议论的话题,被送来这儿,这半年里你没有问过我一句心里是否难受,有没有压力。” “妈。”顾拙言说,“我在这儿一个月后,庄凡心是唯一一个问我有没有高兴点的人。” 薛曼姿转过身哭了,眼泪掉下来便没了温度。 十二月的榕城夜晚比想象中凉。 十一点多,顾拙言肿着一边脸溜出家门,跑到小路口和齐楠接头,经过庄家时望见二楼卧室亮着灯。 他猫在巷尾的岔路,打开蛋糕震惊了,摸出手机给齐楠打电话:“我操,你他妈没写祝福语!” 齐楠说:“太肉麻了!我不好意思跟我妈说。” “那我怎么办?”顾拙言气得肝儿疼,“明天去你们家店门口拉横幅!你绝了真的!” 齐楠哄道:“我塞了几包果酱,你自己写吧!” 顾拙言撕开果酱,还没写直接掉出一大坨,他万万没想到跨过薛曼姿的刀山火海,最后栽在齐楠这棵歪脖树上。 尝试几次没成功,他把果酱吃了,给庄凡心发信息:“出来,我在岔路。” 庄凡心回:“我去裴知家了。” 顾拙言无语:“那我现在去裴知家找你。” 庄凡心改口:“我睡了。” 顾拙言拆穿:“把灯关了,别浪费电。” 两分钟后,庄凡心趿拉着人字拖跑出来,贴着墙根儿做贼似的,到墙角一拐猛然顿住。破路灯底下,顾拙言捧着蛋糕立在那儿,“17”的蜡烛燃着暖黄色的光,映得顾拙言的眉目异常深邃。 “为什么不出来?”先审讯一下。 庄凡心喃喃道:“怕你叫我出来分手。” “分个屁。”顾拙言哭笑不得,清清嗓子,“我唱了啊,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庄凡心慢慢走过去,正好顾拙言唱完,他看见白色的奶油蛋糕上没有写字。 顾拙言口述:“宝宝。” 眼眶被烛光熏燎得发烫,庄凡心红着眼等待下一句。 顾拙言说:“我们好一辈子。” 第 46 章 庄凡心并着腿坐在墙根儿下,抱着蛋糕,蜡烛燃烧到一半,但他迟迟舍不得吹灭。顾拙言蹲在他面前,手臂勾着他的小腿摩挲,催他:“吹啊,不吹怎么吃?” “吹完就只剩路灯了,不好。” 这捧暖黄色的光太温柔,仿佛一旦熄灭,当下的好光景就跟着消失了,顾拙言盯着跳动的火焰,想起什么:“傻子,你是不是还没许愿呢?” 庄凡心说:“不用许愿。” 这么个在沙滩上写字的矫情非主流,居然过生日不在乎许愿。“不懂了吧。”庄凡心充满哲理地说,“人没有遗憾和奢求,就没有许愿的必要。” 顾拙言似懂非懂:“翻译一下。” 庄凡心道:“我现在幸福得不需要许愿。” 一股风吹过,顾拙言竖着手掌保护那点烛光,艺术展没能一起看,订好的餐厅也没去,只能窝在犄角旮旯里坐着又冷又硬的青石板,都他妈这样了,庄凡心说幸福得不需要许愿。 “对不起。”他嗓子发哑。 庄凡心捉住顾拙言的手,捧着,低头吻顾拙言的手背:“等三月份你过生日的时候,换我端着蛋糕站在这儿,我也喊你宝宝。” 顾拙言笑得呛一口风:“那我也不许愿,我跟你在一起幸福得无愿可许,真的。” 庄凡心双手合十:“有了!希望所有人都幸福得无愿可许!”呼,燃成小疙瘩的蜡烛被吹灭,变暗了,彼此的面目也变得特别柔和。 顾拙言拿出两把叉子,问:“晚上聚餐了么?” “聚了,吃的烤肉,撑死我了。”庄凡心说,顾拙言摸他的肚子,那么扁,都不必戳穿。他嘿嘿一笑:“我惦记你……就吃了两片菜叶子。” 俩人都觉得饿,蛋糕没切便开始吃,顾拙言一叉子下去豁出个坑,虽然没有写祝福语,但是味道绝美,可以原谅齐楠的不靠谱。 中间有一层冰淇淋,就着小夜风,庄凡心一边吃一边哆嗦,还不忘关心鸡毛蒜皮:“多少钱买的,给打折了不?” 顾拙言说:“六百。” “什么?!”庄凡心吼了一嗓子,黑暗中的野猫喵地一声骂他傻逼,“齐楠居然杀熟杀到我的人头上?等星期一我收拾他!” 顾拙言笑:“您怎么收拾?给他分享《你没有好结果》的歌曲链接吗?” “你少看不起我。”庄凡心撩起刘海儿露出脑门儿,不无得意地说,“你还没意识到吗?我一头撞过去杀伤力很大的。” 说真的,顾拙言完全没料到庄凡心会冲过来保护他,他甚至分神担心过,怕混乱的局势把庄凡心吓着。 合伙吃完一整个生日蛋糕,庄凡心把盘底搁旁边,那只被他吵醒的野猫蹿过来舔奶油。他噘噘嘴,生怕顾拙言看不见他唇上沾着的,等顾拙言凑过来,又微微颔首假装不好意思。既庸俗且做作,人家亲他两口就软绵绵,喵呜,招的野猫老想骂他傻逼。 将奶油舔干净,顾拙言勾引道:“想要礼物么?” “想。”庄凡心呵出一口奶香气,每当顾拙言问他要什么,他便生出一种当傍家儿的错觉,眼帘撩动意图作媚眼如丝状,实际冲大款翻了个白眼。 顾拙言蹲久了,起身踉跄着走到树荫里,从粗壮的树干后拎出一只大袋子,有多大,把庄凡心卷巴卷巴都能塞进去。 庄凡心抱着膝盖坐得板正,双眼发直地望着,没等顾拙言走过来先感动地说:“亲爱的,叫你破费了……” 连称呼都变了,顾拙言先掏出顾宝言送的颜料,反复强调花了他妹的嫁妆钱,让庄凡心以后不要再荼毒小女孩儿的少女心。 接下来就是那个系着蝴蝶结的粉紫色礼盒,原来上面还烫着一行字,百年好合。庄凡心在浓浓的婚味儿中打开盒子,掀开一层防尘布,顿时惊喜地尖叫:“——天啊!” 顾拙言一巴掌捂住那嘴:“静音。” 松开手,庄凡心露着七八颗白牙,小声呐喊:“击剑服!居然是击剑服!” “喜欢么?”顾拙言明知故问。 庄凡心激动得想哭,拎起衣服在身上比划,衣服面罩,金属衣,手套长袜,击剑鞋,每一样都符合他的尺寸。他爸妈都没这么清楚,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号码呀?” 还“呀”,装乖呢,顾拙言装逼地说:“我扫你一眼就知道大概了。” 在外面不太好穿,庄凡心只蹬上击剑鞋,握着剑戴着面罩在破路灯下来回戳刺。顾拙言坐在青石板上当观众,一边看一边抱着野猫撸。 “嘿哈!”庄凡心猛一翻身立定,挽了个剑花。 “干吗?” “给我拍照。” 顾拙言掏出手机拍照:“好了。” 庄凡心摘下头盔拎着,摆出正在走路的姿势,还微笑:“这样再来一张。” 顾拙言觉得好眼熟:“……你他妈又借鉴我。” 迎面一阵风,顾拙言怀里的猫被扑来的庄凡心挤走,他搂住,把庄凡心抱腿上。莫名就想笑,笑庄凡心这么容易开心,笑当下姿势怪异,笑花这么好月这么圆。 摸到最后一只小盒子,顾拙言说:“打开看看。” 庄凡心低头打开,里面是一枚奖牌,他想起来顾拙言那组击剑比赛的照片上就佩戴着它。靠着顾拙言的颈窝,他道:“也许我看你击剑的照片时就心动了。” 顾拙言挺记仇:“那我告白的时候你折腾什么?” “我,我考验考验你。” 庄凡心乱说,低头发朋友圈时被顾拙言套上奖牌。勾选握着剑的照片,他想不出配什么文字,塞给人家,“你帮我编辑。” “我这男朋友负责的是不是有点多?” “你不是作文比赛一等奖嘛,能者多劳。” 顾拙言编辑了简短的四个字,配合拿剑的照片点击发送。庄凡心抢过来看,什么啊,配的是——比武招亲。 “我报名。”顾拙言啄他的耳朵。 凌晨早已经过去,后来谁也没再说话,就那么在墙根儿下安安静静地抱着,要不是太冷恐怕要消磨到天亮。 顾拙言拎着袋子送庄凡心回去,穿堂风好凶,他推开门赶紧把人塞进去:“不说晚安了,回去快睡觉。” 庄凡心站在门内,一点点关上门,锁住,却停在门后没有动弹。外面也没有脚步声,他知道顾拙言也没走,就立在缝隙那边。 “这是我过的最好的生日。”他说。 “以后每年都这么好。”顾拙言说。 铁门的缝隙盯久了觉得晕眩,庄凡心的声音跟着变轻:“你妈妈……没有怀疑什么吧?”一整晚都忍着不问,其实提心吊胆。 “没有。”顾拙言低低地笑,“你演得那么好,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庄凡心松口气:“我觉得你妈妈挺温柔的。” 顾拙言默默翻了个白眼,薛曼姿是白骨精级别,庄凡心就是刚下山的小和尚,完全不懂温柔背后的张牙舞爪。 让小和尚安了心,顾拙言回家休息,再睁眼时胡姐刚烧好午饭。 餐桌上三代同堂,薛曼姿素颜睡裙坐在桌边,此刻的她才暴露真正的温柔。顾拙言顶着炸窝的短发吃饭,半梦半醒地挑刺:“胡姐,怎么我碗里还有煮鸡蛋?” “我让煮的。”薛曼姿说,“揉揉脸消肿。” 顾拙言噤声,那一巴掌没什么力道,他把鸡蛋喂给邦德吃了,夹菜时勾到顾宝言的头发,正要发作,才注意到小姑娘穿着连奕铭送的奇装异服。 “阿拉丁女友,对吧?” 顾宝言说:“人家叫茉莉公主。” 薛曼姿望着他们笑,给女儿盛一碗汤,故意问:“宝言,你喜欢连奕铭哥哥吗?” “喜欢。”顾宝言回答,“但我最喜欢小庄哥哥。” 顾拙言沉默着啃排骨,看好戏似的,薛曼姿瞥他一眼,又问:“为什么最喜欢小庄哥哥?” 顾宝言反问:“你为什么喜欢爸爸?” 还是小学生牛逼,顾拙言耸着肩膀笑,给顾宝言加一块鱼肉。薛茂琛笑道:“小庄模样俊,会画画,性格又好,小丫头们喜欢他太正常了。” 薛曼姿嘀咕,何止是小丫头。 吃完饭,老的午睡,小的遛狗,母子俩还坐在餐桌旁。顾拙言剥开心果吃,敛着眉目不看薛曼姿,其实全身冒着死不悔改的倔劲儿。 “昨天你说的话,我想了一宿。”薛曼姿说,“你从小到大,我和你爸爸确实不够关心,是我们的疏忽。” 父母太优秀,太看重事业,渐渐只关心孩子是否优秀以及孩子的前程,她道:“你说得对,追根溯源是因为我和你爸把你送来,但我们不是弄巧成拙,是因为你是个有思想和行动力的大人了,我们无法控制你。同样,我们也没办法硬逼你分手。” 顾拙言抬头,以为他妈换了个人。 “从现在开始我们会慢慢改变,希望还不算太晚。”薛曼姿看着他,“但学业前途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我永远不会放松这方面对你的要求。” 看来没换,还是她,不过顾拙言很满足了。他上一趟楼,返回拿来纸笔:“我不是只知道恋爱的傻瓜,你们看重的我同样看重,但我不可能和庄凡心分手。” 薛曼姿道:“口说无凭,你得向我保证。” “这不正写么。”顾拙言说,“其实我都立志考哈佛了,昨天没来及告诉你。” 薛曼姿更记仇:“逃课就能考上哈佛?” 写满一张纸,顾拙言念道:“我在此保证,以后绝不逃课、打架、因恋爱影响学习,做到考试只进不退,以哈佛为目标不懈努力。” 薛曼姿说:“反正也没人看着你。” “……那你别走啊。”顾拙言补充一条,“必须给予我足够的信任。要不我跟代购似的,给你直播学习小视频?” 薛曼姿绷不住笑出声,在桌下踢了顾拙言一脚,收好这张简陋的保证书,她把剥好的一把开心果递过去。 真有点不想走了,她问:“儿子,我多住两天好不好?” 顾拙言也绷不住嘴角:“你爸的房子,谁管你。” 他天真地以为薛曼姿真会多留两天,然而不到半小时,薛曼姿接一通电话便订了机票,甚至离开时他还没吃完那一把开心果。 顾拙言不禁怀疑,薛曼姿暂时的不干预是否只是因为分身乏术。 阳光明媚,庄凡心窝在书房画图,他生日的第二天,给顾拙言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正式开始设计,到时候要让顾拙言像他看见击剑服一样激动。 越野车从门外驶过,庄凡心去窗边向外张望,没想到薛曼姿这么快就走了。他自顾自地挥挥手,冲着远方:“阿姨再见……” 然后又自作多情地来一句:“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儿子的。” 这时手机夺命般响起来,显示的是失踪一整天的裴知。 第 47 章 “不用找零了。”庄凡心一般没这么大方,有点急,出租车未挺稳便下了车。裴知那通电话讲得不清不楚,让他来家里,听那语气貌似生了病。 他五岁和裴知第一次见面,在美院的办公室里,他等他爸下班,裴知等外婆下班。你会画画么?这是他们之间的开场白,谁问谁记不清了,反正都挺会。 后来为了省事儿,庄显炀或裴远舟便给他们留作业,画树画教学楼画食堂的清洁阿姨,美院在他们等下班的时光里被画遍了。他们长大,一起去画室去写生,一起学设计参加比赛,彼此的家长都忙,平时的小病小灾就去给对方当保姆。 庄凡心急而不乱,先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点水果,旁边有小药房,又买了盒退烧药。出电梯到家门口,他按门铃:“裴知?我来了。” 开门的是裴远舟。 “外婆?”庄凡心以为外婆没在家,所以裴知叫他来照顾。进了门,房间里很静,他问:“外婆,裴知怎么了?” 裴远舟说:“他好得很。” “啊?我以为他生病了。”庄凡心机灵地觉出有情况,拿出刚买的水果,“外婆,那草莓给你吃,老板说特别甜。” 裴远舟叹气,精神面貌和艺术展那天完全不同,也无教授的威严,就像一个为家事所累的费心的普通老太太。庄凡心陪着聊了会儿,房间仍那么静,搞什么啊,裴知不会根本没在家吧? 他借口去洗手间,经过卧室看里面没人,忍不住问:“外婆,裴知去哪儿了?” 裴远舟指指阳台,又叹口气。庄凡心暗道完蛋,走过去隔着拉窗张望,见裴知面对小阳台的墙角站着,看上去特别的自闭。 他了解,一般犯事儿才关禁闭,而这事儿八成和裴知圣诞节没露面有关。 庄凡心寻思怎么调解,道:“外婆,我听他声音像感冒了,万一站太久昏倒了怎么办?” “还有心思搬你当救兵,我看他挺清醒。”老太太说。庄凡心踱回去,咬牙撒娇:“外婆,那我一个人多无聊啊,你让他出来招待我呗。” 裴远舟仍不同意,不知道心里有多大的火,庄凡心磨破嘴皮才把老太太哄回房间躺着,再去救裴知,对方扶着墙晃晃悠悠真快晕了。 回卧室关好门,俩人一并倒床上,庄凡心看清裴知苍白的面目。他好奇死了:“这到底什么情况,你面壁多久了?” 裴知答:“早上八点开始的。” 一出声,嗓音沙哑得厉害。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半,庄凡心递杯水:“外婆也太狠了吧,是因为你昨天没去艺术展吗?你也是的,有事情好歹说一声。” “怪我。”裴知说,“我昨晚也没回家。” 失踪一天加夜不归宿,也没去学校,确实很野。庄凡心想起顾拙言的工作证,问:“你干什么去了?能说吗?” 裴知软软地瘫在枕头上:“有个朋友放假回来,我去见了见。” 哪个学校放假这么早,美国的么,庄凡心猛地反应过来:“茶水间那个学长?!” 裴知有气无力地笑:“早上他送我回来,恰巧外婆出门找我,撞见了,就……外婆本来就不准我和他玩儿。” 裴远舟只有裴知这个外孙在身边,一向溺爱,居然因此发这么大的脾气,庄凡心记得裴知说过,他和学长没有交往,莫非也是因为外婆的关系? “外婆知道你是gay?” 裴知点点头,祖孙俩没明确谈过,但经久的相依为命中早已明白。几年前美院搞同性恋平权活动的公益文化节,裴远舟德高望重,是首位愿意参加的教职工,并专门出了一幅作品。 庄凡心绝不从偶像身上找原因,猜测道:“那个学长是不是有问题?” 学习太烂?混混?不会是潜逃美国的犯罪分子吧? 越猜越离谱,庄凡心急道:“你卖什么关子!” 裴知轻轻开口:“他在法律上是我爸的儿子。” 从裴知家离开时几近傍晚,庄凡心兜着卫衣帽子,拎着裴知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停在马路边,受到冲击后有点喘不过来,用力地吸了几口凉风。 不好打车,他便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到家时天黑透了,用车费在小路口旁的超市买了一大杯关东煮。刚喝口热汤,一条黑狗蹿过来,骑住超市外的萨摩耶就开始拱腰。 “老板!”庄凡心回头喊,“毛毛被猥亵了!” 老板在收银台后:“没事儿!正常恋爱!” 庄凡心盯着狗看,感觉黑狗怎么那么像邦德?路口闪出来一人,拿着牵引绳和手机,是邦德法律上的爹,顾拙言。 顾拙言看见他,挺没面子:“见笑了。” 庄凡心问:“邦德不是绝育了吗?怎么还有这种需求?” “绝的是生育能力,绝不了苟且之心。”顾拙言说,“东方不败自宫之后,不还置办着好几个小美人么。” 俩人坐超市门口的小板凳上吃关东煮,顾拙言一口一串竹轮,吃半晌才记起来:“对了,我妈中午回去了。” 薛曼姿现阶段的意见,那份保证书,顾拙言全告诉庄凡心,语气比较郑重严肃。庄凡心被唬住,举着萝卜块犯癔症:“那意思是……” 顾拙言探身把萝卜吃了:“意思是好好学习,明早八点我家书房集合。” 庄凡心松口气,他今天受到的刺激很多,实在是不禁吓。情人眼里都装着显微镜,顾拙言瞧出他发生变异,问他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能对别人讲吗? 可顾拙言怎么算别人,应该能吧。 “我去裴知家了。”庄凡心挪近点,特/务接头似的对顾拙言耳语,顾拙言这么爱耍酷的人都没忍住,“我操”了两三次。 “所以那是他哥?同父异母?” “不是他爸生的,那个学长 的妈和他爸是二婚。”庄凡心说,“但他爸当初抛弃他妈就是因为那个学长的妈,所以外婆绝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顾拙言皱着眉:“不是,这能喜欢上我都觉得稀罕。” 庄凡心道:“一开始裴知不知道,他从小没跟过他爸。” 人家狗子搞对象都知道抓紧时间热乎,他们两个活人只顾着聊别人的八卦,聊完裴知还不太尽兴,顾拙言又分享一则苏望的。 苏望平安夜脱单了,是和游戏里的网友成功奔现,将聊天群改成“强烈庆祝苏望脱单”后,逼着顾拙言他们几个登录游戏轮流喊大嫂,极其骚包。 聊得很嗨,但在夜色下,顾拙言没发现庄凡心的脸红扑扑的。 那两团红晕久久难消,庄凡心夜里画设计图想起来,脸红得更嚣张。其实他没讲重点,谁都不能告诉,况且他也做不到宣之于口。 下午,裴知裹着被子有些发烧,庄凡心买了药,喂裴知吃下去后随口说:“我告诉外婆一声,她知道你罚站发烧也许会心软呢。” 裴知死死抓住他:“你饶了我吧,罚站至于发烧吗?” “那怎么回事儿?”庄凡心问。 裴知看着他,长长一段沉默,眼尾不知是烧得还是怎么,红得分明。庄凡心朦朦胧胧地醒悟三分,站起来,又坐床上,屁股蹭着床沿儿来回地动。 “你一夜未归,在哪儿睡的觉?” “在,酒店。” 庄凡心莫名忐忑:“你自己么,还是和……” “不是自己。”裴知蒙住被子。 庄凡心拽下来:“那你不舒服是因为?” 裴知说:“被/干/得狠了。” 轰的一声,庄凡心坐在床边傻掉,问酒店那句时他已经猜到了,但听对方亲口说出来的冲击依然巨大。他无法想象沉稳懂事的裴知……也不敢想象,然而完全控制不住去想象! 连嘴也管不住了,庄凡心小声问:“什么感觉?” 裴知答:“找顾拙言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这么一句话,庄凡心直到晚上睡觉都脸热,平躺在被窝里,想顾拙言,想让顾拙言躺在他身旁,想和顾拙言亲,搂着也行。 他翻身抱住蒙奇奇,要把蒙奇奇勒死似的,太小,又隔着蒙奇奇抱住枕头。“宝宝。”他第三次借鉴顾拙言了,后半句开始原创,“橡树与木棉,德牧与萨摩耶,杨过与小龙女,我与你。” 庄凡心在被窝下扑腾,压住枕头埋着脸,他还没给顾拙言种过草莓呢,明天写作业的时候种合适不? 脑海燃烧起火海,他有感觉了,手掌渐渐摩挲到下腹。 咔,庄显炀推开门:“睡了?” 庄凡心差点吓尿:“没、没呢。” “起来,书房全是你的草稿,收拾去。”庄显炀拍开灯,看清凌乱的枕头和玩偶,“你干什么呢,又犯薯片瘾了?” 庄凡心爬起来,额头一层晶亮的汗水,整理好书房又被赵见秋叫到花园施菌肥,家务灭人性,忙完沾床就睡了。 第二天见到顾拙言,庄凡心暗藏的悸动转换为躁动,人家安心学习,他在桌下碰顾拙言的脚,手肘频频越过三八线,嚷着累往对方身上靠。 “我昨天洗澡沐浴露挤多了,你闻我香吗?” “……香。”顾拙言换张草稿纸,“坐好,写完我给你一套密卷做,不是说期末想进步么。” 庄凡心乖乖学到中午,顾拙言还没有停下来和他搞一会儿的意思,又学到午后,草稿纸写满一沓了,也就讲错题的时候给了他一些目光。 他瞧明白了,顾拙言不止叫顾拙言,还可能叫薛宝钗,真名其实叫柳下惠。 黄昏那么美,庄凡心趴在桌上看顾拙言学习,手机响了,班里的活跃分子在群里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搞得夏维冒出来提醒很快就是期末。 庄凡心说:“期末结束就是寒假!” 夏维:“寒假结束就下学期了!” 齐楠:“下学期结束就是暑假!” “暑假结束就高三了!还不知道紧张!”夏维暴怒,禁止无意义群聊。 庄凡心放下手机,伸手戳戳顾拙言的手背,指尖顺着那淡青色的血管轻轻抚摸:“你几点休息啊?” 顾拙言说:“晚上十点。” 庄凡心没什么要说的了,装好书包回家吃饭,都走到门口了,噔噔折回来弯下腰,在顾拙言的左脸上亲了一口。 他飞快地说:“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迷恋你。” 笔尖划出去一条线,顾拙言扭头,而庄凡心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 星期一早上升国旗,庄凡心还没忘记找齐楠算账,生日蛋糕凭什么要六百块,连字都没写。正反目成仇呢,因昨天在群内散播消极厌学主义,夏维走过来踹他们一人一脚,顿时又抱团取暖了。 回教室,还没打铃,庄凡心整理周五下午没带走的卷子,乱糟糟地堆在桌兜里,他一张张叠好码桌上。 最后一张抽出来,敞亮了,桌兜深处放着一张贺卡。 庄凡心拿出来看,估计是他走之后塞的,没赶上趟。贺卡是米白色,浮雕工艺,男生没这么讲究,打开,果然是几行娟秀的字—— 凡心,生日快乐。 我一直记得你比赛回国后的神采奕奕,也爱看你平时笑闹流露的开朗,最习惯的是你每次督促大家做英语听力的体贴温柔。 全班一起为你唱生日歌,你有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明年圣诞节,我希望单独对你唱,好吗? 落款:王楚然。 天哪。 第 48 章 庄凡心绝没有想到,王楚然居然对他有好感。 他拍拍前桌的体委,倾身问:“大哥,你和林小安是谁追的谁?” “这是我的隐私。”体委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诚实地转了过来,“我这么敢想敢干的帅哥,当然是我主动追她了。” 庄凡心咨询道:“直接告白吗?” “你傻么。”体委说,“哪有直接告白的,但凡鼓起勇气告白,都有过半的信心对方会同意,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庄凡心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那王楚然给他这贺卡……难道也有他会答应的信心?这信心是从哪儿来的? 体委悄咪咪地说:“我教你哈,你对谁有意思的话,你就看她,早读你看她,午休歇着也看她,看几次引起她的注意,和她对视几秒不躲开,她就懂了。” 庄凡心也懂了。 当初误以为顾拙言喜欢秦微或王楚然,他暗中观察,没事儿就瞅瞅人家有没有互动,有时候王楚然发现他的目光,他就冲人家傻笑。 原来祸根早就种下了,造孽啊! 顾拙言从办公室回来,旷课半天挨一顿痛批,领一沓稿纸写两千字检查,占着手,经过第三排没办法手欠,庄凡心倒是惯常戳他的大腿。 “嘶。”顾拙言附身,“再使点劲儿就骨折了。” 庄凡心抬起头,鼓瞪着眼睛看罪魁祸首似的,老师进来上课,顾拙言赶紧回座位了。第一节是英语,除了课代表都在认真听讲,庄凡心琢磨了45分钟如何礼貌地拒绝王楚然。 课间没机会,教室走廊避不开人,二三节化学连排小测验,在夏维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碰手机发短信。 熬到第四节体育课,庄凡心坐在跑道旁的双杠下面,等会儿王楚然绕着跑道散步经过,他就过去和对方讲清楚。 还没瞧见王楚然的影子,顾拙言从球场上跑过来,叫他:“走,打球去。” 庄凡心说:“我今天不想打球。” 顾拙言道:“一周就两节体育,你还不珍惜一点?” “哎呀……”庄凡心撵人,“反正我今天不方便。” 早晨莫名闹脾气,这会儿又说什么不方便,顾拙言变幻眼神:“你来例假了?” 庄凡心蹿起来:“神经病啊!”他恼羞成怒,转身翘起腿往双杠上爬,“我今天想练体操,你别烦我!” 爬上去了,拧着腰骑在上面,屁股有点撅,庄凡心以一个蛮性感的姿势暂停在杠上。顾拙言看不下去,掐住庄凡心的腰一举,扭正了,让庄凡心老实地坐稳。 相顾默了会儿,庄凡心终于憋不住:“我收到情书了。” 顾拙言皱眉:“谁写的?” “王楚然。” 估计是受到冲击,顾拙言缓了缓才接腔:“当初给我乱点鸳鸯谱,好了吧,点到自己头上了。” 庄凡心低着脑袋:“之前以为你可能喜欢她,我老看她,还帮她抱生物作业。” “这又怨我了?”顾拙言气笑了,“我姥爷说了,你这样的就招小姑娘喜欢,画个画,浪个漫,性格也是招恨,对谁都那么好,可不让人家小姑娘心头鹿撞么。” 庄凡心嘀咕:“不也招你这gay喜欢么。” “是,你黑白两道通吃。”顾拙言拍一下那屁股,“幸亏我先下手为强,要不然小姑娘跟你表白,你还挺美,估计点头答应就开始搞对象了。” “我喜欢的话才答应。” “你敢,你喜欢一个试试?”顾拙言三令五申,“赶紧拒了去,当面的书信的,哪怕发邮件,今天把这事儿给我搞定。当初躲我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要是敢磨蹭,小心我……” 庄凡心撩动眼皮:“你干什么?” 顾拙言说:“我一个公开出柜的人什么干不出来,可别刺激我。” 他捕捉到庄凡心颤动的嘴角,笑呢,眼角眉梢还藏着点小得意,他恍然明白了,这完蛋东西哪是坦白从宽,是故意想听他砸破醋缸的动静。 顾拙言被磨得没脾气:“你还挺舒坦的?” 庄凡心说:“于杳给你写那么多情书,现在也有人给我写了。” “有必要这么虚荣吗?”顾拙言简直一头问号,回想起曾经的情书,他有些迟疑,“王楚然给你的情书怎么写的?” 庄凡脸一红:“我哪好意思说,别问了。” “很激情么?”顾拙言追问。庄凡心挣脱钳制从双杠上跳下来,竟害臊地跑了。 体育课结束直接去食堂,男生们一身臭汗挤在卖饮料的窗口,顾拙言买了三瓶,自己喝一瓶,给庄凡心两瓶,说:“王楚然在那边坐着呢,去吧。” 庄凡心忐忑道:“同学看见误会怎么办?” “谁注意你啊。”直男哪有那心思,精神都还停留在打篮球里,晚上放学都未必能醒。顾拙言嘱咐:“我买好煲仔饭等你,给你加蛋。” 庄凡心握着两瓶汽水去了,怪怕的,四年级时卫生委员说喜欢他,他说我不喜欢你,那小丫头就扩大他的卫生范围,欺负得他每天放学冲庄显炀哭。初一他的同桌说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毕业时那姑娘给他同学录留言,祝他一路顺风半路失踪。 顾拙言守着两份煲仔饭,一边翻锅巴一边监视,庄凡心在王楚然对面坐下了,递上一瓶汽水。他不得不承认,这场景是标准的校园爱情,男生女生一起吃午饭,我给你买饮料,你给我夹肉片。 他失控地想,如果他从未出现在庄凡心的生命里,那庄凡心是否如此刻这般,和另一个人尝试着青涩而小心的情感。 那些不展露于人前的可爱、傻气,越界的关怀,也全部归属另一个人。顾拙言有些失神,甚至疯狂地想卷个喇叭,扯着嗓子对所有人广播庄凡心名草有主,是他的。 “发什么呆呢?” 顾拙言清醒过来,瞪着庄凡心:“说完了?” “完了。”庄凡心在对面坐下。 “怎么说的?”顾拙言问。 “我先谢谢她的贺卡。”庄凡心扒拉煎蛋,“我也不知道怎 么说,就说对不起,她就明白了。” 顾拙言哄道:“做得好,以后再有人给你写情书,就这么做。” 吃饱回去午休,顾拙言非要看看所谓的情书,庄凡心拗不过,就偷偷拿给他看。俩人凑在最后一桌特像黄牛倒票,顾拙言捏着贺卡,就一张?没附件? 他打开阅读,只五行字,读完有点懵:“没了?” 庄凡心说:“没了。” “你……”顾拙言把贺卡塞回去,“这也算情书?你别自己夸张行吗?” 庄凡心梗起脖子:“怎么不算,情书不就是这样吗?” 顾拙言掏出练习册,又脸红又害臊,还以为多旖旎呢,相当于要看《廊桥遗梦》,结果打开是课文《赵州桥》。 庄凡心好没面子:“你再读一遍。” “有什么可读的。”顾拙言一边列式一边随口说道,“我还以为是于杳写的那种。” 笔尖戳在纸上,意识到说错话了,顾拙言扭脸看庄凡心,只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类似于暴风雨前的平静。 “他怎么写的?” “我都没看。” “放屁。”庄凡心把脏字说得无敌委屈。 顾拙言道:“我真没看,是因为曝光之后传遍了,我才知道一两句。”是传得最凶的两句,“想……想抚摸我每一寸身体……我靠,我说不出来。” 庄凡心两眼一黑,血压嗖就上去了,哪个男的能受得了自己对象和别人流言纷纷,还那么露骨!怪不得顾士伯和薛曼姿把顾拙言送走,他要是顾拙言的爸,恨不得把顾拙言直接发射到月球! 回到第三排,庄凡心摸摸头顶,问齐楠:“你看我绿么?” 齐楠说:“你绿不绿我不知道,但我三天后就粉了。” 元旦假期榕城有一场动漫展,齐楠到时候要cos齐木楠雄去参加:“你去吗?好多小姑娘呢,没准儿能脱单。” 庄凡心恨恨道:“去!” 为那封没见过的情书,庄凡心滞后地闹起别扭,发动他比较擅长的冷战,但他很不高兴,他察觉到自己变得小肚鸡肠,变得占有欲大大膨胀,却无法控制。 他也不想怎么样,大概是被顾拙言惯的,想听好听话,想庸俗地确认自己的地位。可顾拙言没巴着也没哄着,放假前甚至没问他要不要约会,等到跨年夜,他攥着手机等到一点多,早晨醒来仍是空空。 齐楠顶着一头粉毛等在漫展入口,绿色墨镜和上下装,头上还有一对触角,他自拍了两张发朋友圈。 手机响了,齐楠接听:“你迟到一刻钟了!” “对不起对不起,”庄凡心气喘吁吁,“马上就到,你在哪个口啊?” “B口,找齐木楠雄。” 齐楠握着手机一愣,摘下墨镜看着马路对面:“我靠,我看见个人穿着击剑服在过马路,戴着头盔拿着剑诶!还他妈讲电话呃!” 庄凡心说:“我看见你了。” “我去,他还朝我挥手!”齐楠激动了。 庄凡心穿过马路跑到B口,摘下面罩把齐木楠雄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有特别的衣服,出门后想起这身击剑服,又回家换了一趟。 漫展热闹非常,庄凡心一身白色很拉风,总有人找他合影,反正戴着面罩也不露脸,他还来劲地表演了一段自由发挥的花剑动作。 同桌俩逛累了吃冰淇淋,齐楠惊呼:“是死梦神!” 他们玩的游戏里的角色,庄凡心说:“新的一年了,控制住氪金的小手。” 齐楠没听进去:“顾拙言就选的死梦神吧,他是不是退了,好久没见过他上线。” 庄凡心舔着冰淇淋发呆,也不知顾拙言在做什么,他自我反省,是不是他太过分了? 大概是吧,都摊开说清的事揪着有什么意思。 一支篮球队经过,cos的黑篮人物,齐楠跑去和青峰大辉拍照,庄凡心看到卖手办的,估计顾拙言会喜欢,那他买一个回去跟顾拙言和好? 走到摊位前,他正挑着,有人拍了他一下。 庄凡心回头:“小妹?!” 顾宝言cos成茉莉公主:“小庄哥哥,元旦快乐。” 庄凡心不禁环顾四周:“谁带你来的?” 顾宝言指着不远处的展牌:“哥哥带我来的。” 庄凡心未看到人先迈出步子,盲目走出去几米,看见顾拙言穿着一身纯黑色的燕尾服,挺拔地立在人群中。 “谁的信掉了?”熙攘里有个男生捡起一封信,“谁的信?庄凡心收!” “有没有人叫庄凡心?” “我是……”庄凡心茫然地举起手。 男生将信交给他,信封上面果然写着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望向顾拙言,然后惴惴地抽出里面的信纸。 第一行写着,庄凡心,元旦快乐。 他昨晚没等到的信息落在纸上,是顾拙言规整遒劲的字迹。 密密麻麻写满了,由淡转浓露出真实的面目,庄凡心读到最后一段,手腕竟有些握不住这份重量。 ……我总是想你,昼夜不停地想你,欢欣时想,因为你予我欢欣,痛苦时想,因为我为你痛苦。我很卑鄙地描摹你的样子,企图向你靠近,索求,侵犯。我要将你的手掌攥到变红,在你的胸膛上辗转,没有一刻不渴望弄乱你的头发,咬破你的嘴唇。我像个混蛋一样不知悔改,只有漫无边际地肖想,握住你,让你难喘难耐难安,都为我。 这是我想到你便分秒苦捱的滋味。 庄凡心微微晕眩,有人从旁经过,有人在看他,他捏着这张纸钉在原地发怔,这是顾拙言写给他的情书,赤/裸热烈,如一捧瓢泼而来的滚油。 他再不必妒忌任何人,这份众目睽睽的仓惶,这份丢不开咽不下的羞耻,是顾拙言和他的。 庄凡心抬起头,顾拙言站在他面前。 眼眶灼烧,他用面罩挡住脸,哭了。 第 49 章 “哭一会儿就行了。”顾拙言低声哄,没带纸巾,从兜里掏出一块顾宝言的小手绢,还印着太阳花。 庄凡心手捧面罩,自觉哭哭啼啼丢人,可是止不住,泪珠甚至从窟窿眼儿漏下来一些,半晌,顾拙言硬掰开他的手,擦了擦,牵着他往背阴的角落去了。 有人伸长脖子瞅他们,悄么议论的也有,都无所谓,顾拙言弄这一出要的就是个寡廉鲜耻。当时出柜闹过一遭,是他被旁人牵连,今天这一遭,是他铺排给庄凡心的。 他明白庄凡心的别扭和妒忌,明白喜欢一个人,便恨不得好的坏的,风光的难堪的,全部是自己和对方共担。如牵丝的棉花糖,扯开了,融化了,也都是甜的。 顾拙言抬抬庄凡心下巴尖,捻掉一滴泪:“还生气么?” 庄凡心道:“我反省了。”他乖顺得不得了,衬着淡红的眼睑更显得诚恳,“是我这几天太无理取闹了,对不起。” 冷战几天几夜,顾拙言来之前打定了主意,和解后要教训,要立规矩,可此刻脑中却有些白。他伸手兜住庄凡心的后颈,一勾,捂怀里抱住,说:“我第一次写情书,挺糙的,你凑合看。” 胸前呜呜儿响,庄凡心扎在顾拙言的心口烧开水,荡起的激情和刹那的感动从壶嘴里飞出来,顾拙言一下下抚摸那后脑勺,摸得都起静电了。 许久才平静,梨花带雨后觉得无地自容,庄凡心又想戴上面罩,顾拙言压他的手,得了吧,也不怕撞树上。 庄凡心吸吸鼻子,目光旋在顾拙言周身,白衬衫,燕尾服,西装裤,颈间打着一枚精致的浪漫结,像绅士,王子,最像新郎。 顾拙言看到齐楠发的朋友圈,猜测庄凡心也会来,找赵见秋一问果然是,他朝薛茂琛借了衣服穿,带着顾宝言就来了。 “噢对。”顾拙言说,“阿姨让我告诉你,她和叔叔订了餐厅二人世界,午饭请你自己想辙。” 庄凡心当下正黏人:“咱们中午在外面吃?” “胡姐说新年第一天要张罗一顿大餐。”顾拙言揽着庄凡心逛回去,“等会儿回家吧,陪我姥爷一起过个元旦。” 漫展入口的树底下,茉莉公主正和齐木楠雄玩牌。 齐楠跟青峰大辉拍完照,转身看见顾拙言和庄凡心杵在人群中相望,还以为《流星花园》又翻拍了,后来遇见顾宝言,他在顾拙言的朋友圈见过,索性带着孩子逛了一圈。 顾拙言和庄凡心找到他们,都坐树底下,齐楠纳闷儿道:“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庄凡心微微心虚:“我们想一起考年级前十。” “我靠,”齐楠说,“还是神话故事。” 顾拙言干脆装蒜,低头问顾宝言:“谁给你买的扑克?” “什么扑克,土不土啊你。”齐楠掏出一沓小票,“来,魔卡少女樱卡牌,夏目手办,路飞公仔,还有个芝士热狗套餐,你妹花我两百多,给报下账。” 顾拙言掏钱包:“接下来还有活动么?” 齐楠神秘一笑,接下来他要去参加线下联谊会,认识小姐姐和小妹妹。顾宝言赶紧问:“我这样的小妹妹能参加么?” “你有点太小。”齐楠摘下触角戴顾宝言头上,“送你了,使用超能力加速成长。” 齐楠丢下他们去追寻幸福了,顾拙言和庄凡心带着小孩儿打道回府,庄凡心衣裳都没换,颠颠儿地跟去薛家蹭大餐吃。 今日胡姐和他们一起,算下来胡姐照顾薛茂琛快五年了,当初庄凡心刚上初中,被薛茂琛拉来做评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差点让胡姐没熬过试用期。 人齐,配着满桌子菜和烤好的披萨,仿佛回到兄妹俩初来那天,薛茂琛开一瓶红酒,在浓郁的香气中感慨,去年今日他和庄凡心一家过元旦,今年自己这里也欢笑一堂了。 庄凡心呡一口红酒,很香,讨喜地和薛茂琛碰杯:“爷爷,今年春节我也要来蹭饭。” 顾拙言抬眸,仗着腿长乱伸,轻佻地踢了下庄凡心的脚踝。薛茂琛蒙在鼓里,说:“真的?你每年寒假都去美国陪爷爷奶奶,可别唬我这空巢老人。” 庄凡心说:“今年不去了,我想留在榕城过年。” 其实他还没和爸妈讲,但觉得庄显炀和赵见秋会同意的,就算不同意也不能绑着他上飞机。他偷瞄顾拙言,用眉峰和眼尾说话,圣诞一起过,元旦一起过,春节也想和你一起过。 顾拙言瞧得分明,表态道:“姥爷,我也不回去了,” “那你爷爷不得找我算账?”薛茂琛乐道,“当然了,我也不怕他算账。” 顾拙言说:“今年咱们一起过春节,但您的红包得塞厚点。” 他们哄的薛茂琛开怀,红酒不知不觉消减大半瓶,庄凡心喝得双颊酡红,啃披萨的时候总是眯着眼臭美。 午后,顾拙言和庄凡心待在卧室里,落地窗留着缝,漏进来榕城冬天的风和光。领结一早扯掉了,顶头的纽扣也解开两枚,顾拙言就这么闲闲地坐在沙发椅上,喝了酒有点困。 桌上有铺散的白纸,两三支粗细不一的铅笔,庄凡心在床角坐下来,冲着顾拙言,操起纸笔便开始描摹。 几分钟后,顾拙言掀开眼皮:“又让我当模特?” 庄凡心不吭声,只画,又过去几分钟后将白纸揉了,重来一张,又揉了,三番五次没个尽头。顾拙言的眼睛合着,也留条缝,半梦半醒地看庄凡心折腾。 数不清第多少张了,废纸丢在地毯上,庄凡心伸手拿新的,被顾拙言扣住腕子猛地一拽,把他从床角牵绊到身前。 爷似的,顾拙言拍拍大腿。 庄凡心坐上去,扭个最舒服,最叫他软乎的姿势,弓着脊背嵌在顾拙言的怀里,等顾拙言拢住手臂抱着他,哪怕天崩地裂他也懒得再动弹半分。 “一张张的,”顾拙言算账,“你故意浪费我的纸呢?” 庄凡心说:“我画不好。”他抬臂圈着顾拙言的脖子,呼吸间充盈着酒味儿。顾拙言这会儿睁开了眼:“为什么画不好?我又没乱动。” &nb sp;啪嗒,庄凡心脚上的拖鞋掉了,他说:“但是我乱动了。” 顾拙言微茫:“你哪儿乱动了?” 庄凡心垂下眼,捉住顾拙言扶在他腿上的手,放到胸膛上,隔着击剑服用力地向下按,眼睫毛禁不住哆嗦,臊的:“我看着你,这儿就乱动。” 顾拙言都有点脸红,酒壮怂人胆么,怎么这人肉麻成这德行,他无暇思考别的,偏头亲庄凡心的脸蛋儿,捏住下颌一抬又堵住嘴唇。 他向来吻得凶,次次要把人啃肿了,当下却温柔,唇峰作笔描画着,蘸湿两片唇瓣,顶开牙关,探进去勾出来,那么软,一时分不清是舌头还是怀里的骨肉。 庄凡心又呜呜儿地叫,仰着头,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从喉腔里逸出微弱的声响。他没力气了,手臂挂在顾拙言的肩头摇摇欲坠,明明什么都没做,热出的汗已经弄湿了鬓角。 “还画么?” “唔……画不了……” 露台上有小鸟落在栏杆上,啼得厉害,后来飞走了。 来去不知经过几只,顾拙言才松开了庄凡心,都喘,呼出的酒气浓淡相融,清醒更迭成沉醉。 他撩开庄凡心额前的头发,那额头脸面都沁着艳艳的红,扒开一点衣领,小细脖也一片红热。红酒的后劲翻上来,庄凡心的瞳仁儿漫一层朦胧,浑身被抽干了力气。 偏偏还有点意识,他醉猫爬墙,攀着顾拙言的肩哼唧了半天,混着酒气软哝哝地说,我爱你。 顾拙言闪着眸光,勾住腰腿将人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抬膝半跪把庄凡心放平。他自觉无辜,只怪庄凡心喝多了滋事儿,三两下,脱掉那件击剑服和击剑裤。 庄凡心的身上只剩一件小背心和内裤,纤细的小腿上还套着纯白色长袜,卷了边,堆在腿弯上不去下不来。他觉得冷,更觉得烫,大片皮肤暴露于空气,镀着洒进来的光,像水银沾了金箔。 庄凡心蜷了蜷,摸索被子想盖一下遮羞。 顾拙言不让,跨上床笼罩在庄凡心上方,利落地解开衬衫纽扣。 “我……”庄凡心涣散的瞳孔里只有顾拙言靠近的面孔,他侧身被扳正,并住腿被打开,他想起情书上的话,企图向你靠近,索求,侵犯…… 忽然,顾拙言的手插/入他的发间,安抚他,引诱他,牢牢地控制他。 “宝宝,”顾拙言说,“情书不是白写的,你要听话。” 庄凡心模糊地应了一声,掩不住的怯。 厚重的房门如同一层滤网,露台上的鸟鸣透出来,没那么清脆了,床畔吱呀也显得琐碎,顾拙言的轻哄几乎听不到,断断续续的,只有庄凡心可怜而愉悦的哭喊。 庄凡心软成一滩水,任由顾拙言掬捧痛饮,浅色的墙壁上有他们的影子,叠得严丝合缝,像宝石镶嵌在托上,钉镶或插镶,牢固得无法分开。 晴朗不需要开灯的午后,他们缱绻放纵,缭乱了一面床单,庄凡心伏在枕头上颤抖,嶙峋的肩胛像一对精雕细琢的小翅,腰上一圈红痕,被顾拙言两掌摩挲着掐的。 弄到了晚上,庄凡心睡着又醒,醒来又疲倦地睡去,期间胡姐敲门说烧好了晚饭,顾拙言稳着气息说不饿,人一走,俯身便咬上庄凡心的刺青。 夜里,顾拙言被凉风吹醒了,庄凡心窝在他臂弯中,脸上的红潮竟还没褪尽。他起身关上拉窗,横抱起庄凡心去浴室清洗,他让人听话,此时此刻都是乖的,恐怕扔浴缸里也不会有反应。 顾拙言给庄凡心穿上他的内裤和T恤,用被子裹严实,搂紧继续睡了。 混沌中,庄凡心蹭着他的下巴,声音微弱:“屁股疼……” 顾拙言探手去揉,手掌几乎包住庄凡心的两丘肉,对方有多疼他不确定,自己越来越心猿意马是真的。 他们相拥到艳阳高照,要不是小腿抽筋疼得厉害,庄凡心仍不会醒。他扭动着挣扎,闭着眼,哼的一声比一声可怜,顾拙言顿时清醒,起身捏他的腿肚,渐渐不抽了,他睁开眼睛一片迷茫,看着顾拙言被抓红的脊背。 “还睡吗?”顾拙言放下他的腿,扑上去虚虚地压住。 庄凡心摇摇头,酒劲儿消下去,头脑清醒地滚动出昨天的画面,一帧一帧高清得简直是1080P。 他望着顾拙言的脖子,上面的牙印十分明显:“……我咬的吗?” “你说呢?”顾拙言道,“非要给我种草莓,嘬半天呼我一片哈喇子,你倒生气了,哼哧给我来了一口。” 庄凡心羞愤地道歉:“对不起,我喝多了。” “没关系。”顾拙言绷着笑,扯开被子,“我也咬你了。” 庄凡心撩起T恤,肩颈胸膛没一处好肉,红粉斑驳,拧着看一眼侧腰,还给他掐了圈红腰带。腿稍动就疼,内裤有点大,是他买给顾拙言的那条,他张望着找自己的,望见挂在露台的晾衣架上。 顾拙言说:“我洗的。” “……”庄凡心脸色烧红,“我拿回去自己洗就行。” “昨天都弄湿了。”顾拙言把人往绝路上逼,“湿得滴水儿。” 庄凡心起身捂顾拙言的嘴,被顺势抱住,顾拙言抱着他下了床,走到衣柜前挑衣服,把他顶在柜门上厮磨,说他皮薄肉嫩甘甜,说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手机有十几通未接,都是庄显炀和赵见秋打的,还有齐楠发的联谊会照片,庄凡心换一身顾拙言的运动衣,把胳膊腿遮住,洗把脸准备回家。 他走不快,迈一步四肢百骸都泛酸,走出薛家大门,他不让顾拙言再送了。 “那你慢点。”顾拙言叮嘱,“不舒服就告诉我,我上门给你擦药。” 庄凡心红着脸往前走,拎着击剑服,揣着他的情书,好半晌才走出去一米,他终于发觉并非他太慢,而是有话没讲。 他回身叫:“顾拙言。” “嗯?”顾拙言看着他。 庄凡心说:“我回去就告诉我爸妈,我和你在一起了。” 第 50 章 大门敞着,门前的特斯拉没锁,后备箱掀起一条缝,庄凡心进家走到楼前,听见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嗒嗒嗒很快,敲得人心率不齐。 他悄悄上楼,万事先换掉衣服再说,就算不换也要收好没晾干的小裤衩。待拾掇妥当,他亲手泡茶或者切水果,让庄显炀和赵见秋一同坐下来,听他说些话。 庄凡心提口气,说他和顾拙言在交往,实质是出柜,免不了有些紧张。 楼梯上到一半,二楼的动静由远及近,赵见秋摆着裙子拐出来,看见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没音儿啊,刚回来?” 庄凡心贴着墙仰着面,文静地“嗯”一声。 赵见秋问:“昨天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 “呃,”庄凡心支吾,“我在薛爷爷家喝多了。” “出息。”赵见秋说,“所以就夜不归宿,天亮了才回来?” 庄凡心不敢接腔,夜不归宿,他印象中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词,仿佛暗含着背地里的苟且,见不得人,未归宿的一夜干了什么也不能说。 赵见秋轻声数落他,两家之间连一百米都不到,爬也能爬回来,他却大过节的在人家家里叨扰,能不能靠点谱。 庄凡心低眉顺眼地点头,心里想,他哪有爬回来的力气,叫顾拙言握着腰、扛着腿,没骨头玩意儿似的弄了一下午,天怎么黑的他都不知道,只知道眼前阵阵发乌。 幸好赵见秋没多说,貌似在收拾房间,下楼去了,从沙发上把U型枕拿来,经过庄凡心时嫌儿子挡道,顺手拍了下他的屁股。 “——啊!”庄凡心没忍住。 “你叫唤什么?”赵见秋奇怪道,“至于吗?怎么还哭了呀?” 那一瞬间的肿痛席卷全身,头皮跟着发麻,昨天的快/感有多强烈,此刻的痛楚就有多牛逼。庄凡心抹掉飙出的泪,咬住下唇强撑,屁股蛋儿绷得像压缩饼干那么紧实。 他倚着墙缓了许久,再抬腿两股战战,扶风的弱柳都比不得他娇弱,登上二楼,客厅有些乱,赵见秋在进进出出地找东西。 “凡心回来了?”庄显炀叫他。 走到卧室外,庄凡心见地板上摊着行李箱,庄显炀蹲在箱子前折衣服,刚才的U型枕也放在里面。 “爸,你要出差吗?”他问。 庄显炀答:“飞一趟洛杉矶。” 庄凡心不明所以:“怎么了?” 庄显炀说:“你爷爷病了。” 美国一通电话的事儿,这边即刻动身,甚至没时间去美院请假调课,庄显炀将请假单和相关说明给庄凡心,让他这两日去一趟裴知家,交给裴教授安排。 走得急,简单收拾完便去机场,赵见秋开车,庄凡心衣服又没换,跟着一起去送。他独自坐在后面,很蔫儿,生病总归是难过的,隔着海洋也无法马上见到。 初春闹过这么一次,当时庄显炀匆匆飞过去,待了大概十天,数月前庄凡心比赛结束提前回国,亦是因为爷爷身体不好,没精力陪他玩儿。 “爸,”庄凡心开口,“奶奶怎么说?” 庄显炀道:“具体情况没说清,过去我才能详细了解。”他回过头,“奶奶还让我瞒着你,怕你期末复习会分心,你就装不知道。” 庄凡心好无语:“我都知道了怎么装啊?” “反正呢,你不用太担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庄显炀看向窗外,“老人嘛,病痛是难免的,我去照顾我爸,你在家照顾好你妈。” 赵见秋握着方向盘说,指望他照顾,不添乱就不错了。庄凡心觉得冤枉,他不就一夜未归吗,用他除草施肥的时候可不这态度。 “宝贝儿。”然而赵见秋不领情,“我不求你帮我干活儿,仅求你别给我丢人,你以前只是去小顾家蹭饭,现在还蹭睡,我碰见薛爷爷多不好意思。” 庄显炀说:“如果小顾是女孩儿,我甚至怀疑你以后会去他家倒插门。” 话锋全铲在自己身上,庄凡心辩不过,这节骨眼儿爷爷病了,着急忙慌地赶飞机,他不敢贸贸然坦白。 他明白父母的压力,但摸不准父母之情后的反应,算了,等庄显炀回来再说吧。 送庄显炀到机场,回程剩下娘俩,赵见秋懒得煮饭便开着车找馆子。可苦了庄凡心的小屁股,一开/苞就□□/弄得那么狠,挨一巴掌,又坐着车颠簸近两个钟头。 他蜷在副驾上哆嗦,妈,给个痛快吧,吃什么都行。 赵见秋权当耳旁风,小馆子不卫生,主题餐厅要排位,最后找了家私房菜。用餐的时候一瞥,见庄凡心面目红粉,垂着眼皮,怀疑红酒的劲儿还没消下去。 庄凡心低头吃海苔鲜竹卷,拉链拉到顶,忍耐半天问:“妈,这餐厅的温度是不是有点低啊?” “没有吧。”赵见秋给他盛汤,“你冷啊,喝点热的。” 庄凡心不敢多吃,喝两口汤就停下,吃完回家冷得厉害,他径自钻了被窝,偷偷夹一会儿体温计,38度,果真发烧了。 他望着天花板发蒙,这场发烧是因为和顾拙言那个吗? 先前还觉得裴知荒唐,原来他也没好到哪去。 &n bsp;巷尾,顾拙言牵着邦德出来,假借遛狗之名刺探庄家的情况,庄凡心说要出柜,算下来三四个钟头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流连在大门外,顾拙言给庄凡心发信息:“怎么样了?” 庄凡心回:“我发烧了。” 顾拙言看完就忘记旁的,把狗轰回去,跑社区诊所开了退烧药,等赵见秋来开门,他才恍然想起来出柜的事儿。 “小顾来啦。”赵见秋很热情,“昨晚凡心打扰你了。” 顾拙言忙说:“没有没有。” 他瞧对方的反应,这是蒙在鼓里,还是出柜成功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他迟钝地问:“阿姨,叔叔没在家?” 赵见秋说:“去洛杉矶看凡心爷爷奶奶了。” 顾拙言点点头,只这三天假期飞一趟美国,难道有什么事儿?他寒暄完上楼,进卧室见到庄凡心,那人躺在床上就一小坨,烧得迷迷糊糊的。 锁好门,顾拙言坐床边喂庄凡心吃药,说:“就自己躺着,怎么不和阿姨说一声?” 庄凡心老实作答,不敢。看顾拙言目光微滞,他缠上去,搂住顾拙言的腰身枕对方的肩,说,都是你弄的,哪好意思让我妈知道。 顾拙言疑惑:“我昨晚用被子把你裹得严实,不该受凉发烧。” 庄凡心默了会儿,像习武之人出招前运功提气,一点点酿着,酿到情绪纯熟,将昨日如梦的缱绻,今日的肉痛筋酸,连上他们之前的点滴琐碎,一并混着吐出来:“是被你操的!” 字咬得格外重,沾着粗砺鄙俗的味儿,很莽,很痛快。庄凡心糙野了这一句,叫顾拙言低垂的眼神一渡,软乎了,拽下对方的衣领舔那枚牙印。他唇舌的温度高热,舔得顾拙言吐息凌乱,揽着他,手掌不住抚摸他的脊背。 情到浓时大抵如此,发着烧仍要浪荡,另一个理智残存唯独禁不住这点诱惑,没做出格的,单就傍着,贴着,有话讲便撩拨,无话可讲便交颈剐蹭,俗称亲热。 庄凡心靠在顾拙言怀里睡熟,烧得鼻腔干涩,时高时低地打着气闷的小呼噜。顾拙言将人摆置得翻个身,褪下裤子,掏出消肿的药膏抹在后面,他够牲口的,第一回就把心头肉霍霍成这样。 后脑挨住枕头,庄凡心和几个月大的娃娃一样敏感,霎时就醒了。他惺忪地拉住顾拙言的袖口:“要走么?” “不走。”顾拙言说,“给你把作业写了吧。” 庄凡心安心了,卷着被子沉入睡眠。 桌上散着一沓画稿,画的是国王冠冕,顾拙言记得庄凡心在ACC比赛中的夺冠设计就是冠冕,叫“白棋皇后”,设计融合了中国围棋的元素,线条图案也与围棋棋局的走势相关。顾拙言将画稿放好,庄凡心睡觉,他把元旦作业麻利儿地办了。 真是累狠了,庄凡心一觉睡到日暮四合,眼睛都有些肿,顾拙言拧湿毛巾给他擦脸,勾着嘴角总是笑。 他嗓音沙哑地问:“你笑什么?” 顾拙言说:“我感觉自己特像在伺候月子。” 庄凡心不干,还想鲤鱼打挺窜起来,没成功,咋呼声倒是把赵见秋给招来了。顾拙言马上摆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好那支消肿药膏,一开口叫阿姨,赵见秋只觉得这孩子哪哪都招人喜欢。 “小顾,我煮好饭了,汤还要炖一会儿,你留下来吃。” “谢谢阿姨,我回家吃吧。”顾拙言说,“我得看着我妹,不然她吃个饭折腾我姥爷。” 赵见秋说:“那汤炖好你拿回去一盅。” 顾拙言松口气,他可不敢留下来吃饭,就算赵见秋没有火眼金睛,估计也能洞穿他和庄凡心那点猫腻。毕竟他们俩当下正迷呢,上头。 门关上,一方卧室陷入安静,没闹完的不再闹,顾拙言摸摸庄凡心的额头,烧已经退了。 庄凡心抿抿嘴,终于说:“我没告诉我爸妈。” “嗯,看出来了。”顾拙言也终于问,“叔叔飞美国了?” 庄凡心说:“我爷爷病了,一进家我爸正收拾东西,所以我没告诉。”他自觉食言理亏,“对不起,等我爸回来我就说。” 顾拙言不在意,说不说都行,什么时候说也都行,怕庄凡心太当回事儿有负担,道:“一点都不着急,你甭纠结这些。” “那怎么行!”庄凡心一脸真挚,“我和你睡了,我得对你负责啊。” 顾拙言差点笑得英年早逝,怪不得一觉醒来就要出柜,竟然是这么想的,庄凡心纯洁得也太他妈邪门了。 临走,顾拙言把药膏给庄凡心,嘱咐他一天抹几次,抹多少,庄凡心不想听那么仔细,把药膏压枕头下:“我自己知道。” 顾拙言说机密般凑过去,捻着庄凡心的耳垂:“只许擦药,不许自己玩儿。” 庄凡心迟钝了五六秒,也顾不得痛了,拿着蒙奇奇把顾拙言砸出了门。脚步声渐远,他回去立在窗台后,顾拙言后脑勺长眼似的,出门前回头望了过来。 听说罗密欧和朱丽叶就这样望。 大铁门闭合,顾拙言走出去一截手机振动,他把汤盅倒个手,摸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接通了:“喂?” “是我。”久违的顾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