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碗来酒 梁,太初元年,岁在辛丑。 三月初三,春寒料峭,寒鸦呱叫。 漆黑的夜晚,狂风大作,树木沙沙作响。 咔嚓! 剧烈的明亮划过天穹,黑压压地云层被破开,瞬间被染成惨白。 惊雷炸响。 睡梦中,顾予只觉全身上下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伸手去找被子,抓了个空。 被子掉了? 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勾起身子去抓被子,右手摸索,却碰到了刺骨寒冰。 瞬间清醒。 四周空旷,被黑暗吞没,尚未燃烬的薪火时明时暗,隐约可见几根巨大的柱子和一尊凶神恶煞的雕像。 这是哪? 我好好在家睡觉,怎么会来到这荒郊野岭的破庙中? 顾予发懵,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梦? 他掐了掐脸、手臂,疼痛难忍,一切显得格外真实。 到底发生了何事? 仔细回想,一股杂乱无序地记忆瞬间涌入,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 顾予陷入了怀疑人生般的迷茫。 穿越了。 这一世,他仍然姓顾,名三七,出身于大梁北境一个不知名的山村小子。 多年以前,胡虏为祸,村庄灭绝。他被一个走街串巷的戏法师收留,自此卖艺为生,浪迹天涯。 一年前,老戏法师在京城去世,安葬后,他不知所措。 恰巧镇邪司招收江湖异人,每月三两银钱,他报名考入。 进入后才发现,在镇邪司,他的戏法不是为达官贵人表演,而是演给死人看的。 说书、优伶、戏子……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将动辄屠城灭村大范围无辜枉死地百姓聚在一起,方便随行道士、和尚超度亡灵,以防出现更大的灾祸。 几日前接到任务,京畿毗县西北一村为妖邪灭绝。一行三人前往超度亡灵。 作法耽误了时间,返回的路上,眼看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在附近寻了个庙宇住下。 只是不知为何,这具身躯竟而魂飞魄散,让他穿越了过来。 大梁王朝立国六百四十七年,国祚衰微、气运羸弱,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外有胡虏狄戎频繁叩边,兵祸连年。 内有贪官污吏横行霸道,人祸不断。 干旱、冰雹、洪水、飞蝗、地震……上天像是在惩戒百姓,灾祸连年。 末世之中,各种牛鬼神蛇霍乱人间。 恶魔、悍妖、凶邪、厉鬼…… 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让顾予寒毛直乍,一股股凉意从后背腾起,久久不散。 这是一个与昔日生活的和平年代完全不同的世界。 人命,贱如蝼蚁。 前世的他,虽然过得也只是平平常常,但总归物质生活充足,不用担心危险。 好不容易穿越了,却像是越混越惨。 生逢乱世,朝不保夕不说,还是这么一个职业,脆弱悲伤的时候,只怕连一个温暖的慰藉之地都找不到。 哎! 接收完记忆,顾予也变得睡意全无,拢了拢火堆,看了躺在不远处睡得安详地两人一眼,重新倒在了干草上,默默沉思。 “娘,这里有庙,我们现在这躲一躲。” “娘,你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 “咳,咳,三郎,庙里有人。”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位中年男子搀扶着一位老妇人缓缓走进寺庙。 似是未想到这庙中还有人在,两人被顾予坐起的身影吓了一跳。 “这位兄台,我母子二人前往城中看病,赶路至此,欲在此歇息一晚,叨扰之处,请多包含。” 中年男子四十岁左右模样,像是一位不第士子,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身形羸弱。面容白俊,五官棱角分明,顾予略觉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老妇人在不停咳嗽,弓着腰,花白蓬松的头发挡住了半边面容,看不清全貌,皮肤饥黄,瘦骨嶙峋。 顾予见不远处躺着地两人一动不动,竟好似完全睡熟,一拱手道:“庙宇慌弃,我等只不过早来一会,这位公子请自便。” 中年士子道谢后,自顾自忙活起来。 在破庙四周找来不少干草干柴,当作引燃物,也生起了一个火堆。 又将剩下的干草勉强铺了一个床铺,侍候老妇人睡下。 “咳!咳!咳!” 深夜中,老妇人在不停咳嗽,像是生了重病。 “娘,你喝点水吧。”中年士子看母亲咳嗽得厉害,极为难受,从行李中翻出一个木碗,到外面接了些雨水,准备喂水。 “这位公子,雨水中含有大量杂质,令堂身体羸弱,不宜直接饮用,避免加重病情,最好煮沸后再喝。” 顾予本就无心睡眠,两人进来后,在一旁生火取暖,见状出言提醒。 “这,我们出门较急,没有带炊具。这可如何是好?”中年士子为难。 顾予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竹筒,递了过去。 中年士子感激道谢,侍候老妇人喝完水,将竹筒归还。 经过这事后,双方关系拉进不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顾予知道了中年的身份。 中年士子姓叶,原是毗县秀才,多年不中,今年乡试,刚刚考中举人。 恰逢朝廷施恩,原本需要候选多年的举人,今年可直接辟为官吏。 中年士子乡试多年不中,今年乡试名次亦不高,对会试殿试本就没抱信心,打算直接到京师吏部登记为官。 没曾想,正准备出发,母亲便得了病,为了不耽搁行程,连夜送母亲前往毗县医治。 聊起顾予等人身份时,顾予含糊自己等人是走江湖之人,靠耍杂戏为生。 中年士子大为好奇,请教其中之道。 这是顾予原主吃饭的本事,其中奥妙自然不可能外传,推脱道:“我为公子演示一遍,能看懂多少,全凭公子悟性。” 说话间,便从包裹中取出了两个空碗。 空碗来酒。 这是原主吃饭的三大手艺之一,练习了不知多少遍,记忆深刻之极,肌肉都有了记忆。 前世顾予也看到过解密,知晓其中奥妙。 纵然手法略有生疏,但荒郊野岭,火光昏暗,万物晦暗,中年士子也看不出所以然,惊奇连连,赞叹不已。 夜色渐沉,但夜雨淅沥沥地下着,完全没有放晴的迹象。 两人聊着聊着,浓浓困意上来,相继睡去。 迷迷糊糊中,顾予听到庙外传来些许动静,只当有人起夜,不以为意,很快又重新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 “娘!” “娘!” 悲惨地哀嚎响起,顾予被惊醒,只听中年士子在庙外放声大哭。 “叶举人,发生何事?” 顾予翻身站起,只见中年士子在雨中狂奔,歇斯底里。 正欲出庙询问。 然而,就在这时。 一只干枯如老树藤枝一般的干枯到皮包骨头的手,悄无声息得从黑暗中探出,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2章 欺世盗名 荒郊。 野庙。 幽森。 雨夜。 天地一片昏暗。 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动,都能引来惊疑和不安。 感觉到肩膀的冰冷和硌骨的疼痛,顾予瞬间大惊,全身寒毛如钢针直立,像是被抓了尾巴的野猫,瞬间跳起。 扭头看去,隐约可见,一位身穿蓝色袍子、瘦得皮包骨头、留着花白山羊胡须、竹筷随意将头发挽了一个髻的道士静静地站在身后。 “袁道长,你吓了我一跳。”顾予看清对方面容,认出此人便是与他一同前往超度的道士,不禁松了一口气。 “你到我包袱中取三枚命符,滴三滴血,烧尽后,搓成灰烬,溶于你竹筒酒中,让那叶举人喝下。” 袁道人说完径直转身,回到原先的位置,躺了下去,一动不动,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顾予的幻觉。 什么意思? 对方先前一直沉睡,没有任何动静,却不知此时为何突然醒来,又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用符水治病? 顾予愕然,转头望了一眼在雨中发狂的中年士子。 正疑惑间,道士低声补充:“小街,画像。” 是他! 难怪熟悉! 顾予只觉脑袋“轰”地一声,心底深处的记忆被勾起,面色大变,一股寒意从头顶,瞬间弥漫到了全身,整个人如同冰冻雕塑一般。 他,凉了。 许久,回过神来,一咬牙,转身走到道士身边。 按照道士所言,将符箓烧尽后融入了酒中。 恰在此时,中年士子似也回过神来,垂头丧气地往庙中走来。 呼! 一股阴冷地寒风随着中年士子的步伐倒灌进屋,带来泥土的气息和不知名的臭味。 湿漉漉地身影缓缓踏上台阶,身上的水珠顺着衣服汇聚成小水流,不断滴落地上,很快就在脚下石阶上形成了一滩黑色的水渍。 顾予走上前,猛地只感觉一股无边绝望、懊悔、埋怨等等气息袭来,夹杂着一股阴寒地邪气狠狠撞进他的身体里。 嘶! 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上前,尴尬一笑,问道:“叶举人,令堂发生了何事?” 湿漉漉地身影抬起头,昏暗光线下,原先俊秀地脸庞已经完全扭曲变形,惨白而无血色,眼窝深陷,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嗓音沙哑:“顾兄,你有没有看到我娘亲?” 顾予咽了一口吐沫,将手中的酒递给对方,说道:“叶举人,夜雨寒冷,你先把这酒喝了,驱驱寒,否则得了风寒,落下病根可不好。” 湿漉漉地身影木然,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失去了生机。 过了良久,缓缓伸出手,接过木碗。 酒水入口。 突然。 黑暗中亮起丝丝血色脉络,瞬间将湿漉漉地身影包裹。 “你骗我!” 凄厉地惨叫声响起。 湿漉漉地身影脸上的表情狰狞扭曲,旋即整个身体都如同青烟一般开始不断扭曲,发出了凄厉。 “你该死!该死!” 身影怒火爆发,咬牙切齿,蓦地幻化成一股漆黑、幽冷、阴森的黑气突然朝着顾予扑来。 哀嚎呼啸,怨念爆发。 顾予被突如其来地变故完全惊呆,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 顾予的后背衣衫突然被一只手揪住,猛地用力。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狠狠摔了一跤。 也正是如此,顾予避开了黑影的一击。 那黑影正欲再扑,身上血色脉络却爆发出一道血红的光芒,将他死死锁住。 黑影翻滚,在哀嚎中逐渐消散。 突然。 顾予的眼前一花,一阵恍惚晕眩。 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座小山村,画面连闪,像是屹立在岁月长河之中,竟走马灯似地看到了中年士子的一生。 中年士子出生于毗县城郊流后亭小街村,家里原是军户,薄有田地,生活还算优渥,士子自小读书。 只是突然有一天,父亲战死沙场,家境直转急下。 朝廷的抚恤金落到他们手中时,本就没剩下多少,还被几位叔叔吵闹着分去。 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不但播种、收割这些重活,便是做饭洗碗这些家务活都不让他插手,只盼他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然而,士子似乎气运不顺,花了十年时间,直至二十七岁方考中了秀才。 眼看母亲年纪渐长,已经做不了农活,日子越过越穷,士子数十次吵闹着不再考取功名,想在县里找个活计,帮人做做账房、掌柜,补贴家用。 只是都被母亲义正言辞拒绝,甚至一次气得直用藤条抽打他的后背。 这样的行为,同样也引来了亲戚邻里的不解和误会。 “朝廷里当官的老爷,哪个不是方面大耳,面容威仪,你看你这尖嘴猴腮的样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还读书?你祖上十八代都是泥腿子,到你这就想翻身了?” “你个现世宝,中了秀才,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当老爷了?早些寻个地方做事,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吧。” “村西现世宝,心气比天高,一心做状元,却把娘亲劳。” 村里传起了童谣,被当作大人教育孩子要孝顺的反面教材。 士子紧紧咬着牙齿,装作完全听不见。 就这样…… 一年两年三四年,五年六年七八年,九年十年十一年,落入耳中听不见。 终于,在他三十九岁时,高中举人。 大梁王朝,举人与秀才待遇完全不同,秀才只不过是免了徭役,每年能从县学中领六石粮食(实际早已领不到)。 一旦中举,成了举人,不但税赋徭役全免,按月领取薪水,还拥有了做官的资格。 此外,举人做官后,文气与国运相连,妙用无穷。 知道儿子中举后,士子母亲像是了却心愿,就此一病不起。 恰在此时,同窗送来了消息,朝廷今年急用人,只要是举人功名,皆可到吏部选官。 士子两难,决定先将母亲送往毗县医治。 路上,夜宿野庙。 没曾想,母亲半夜起身,就往野庙后院的井口跳去。 士子大惊,一把冲过去,紧紧抓住母亲衣服。 “孩子,你快去京城选官吧,不用管为娘。”母亲恳求。 母丧,子守孝三年。 母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村中去世,邻里知道,必然丧失良机。 士子等得太久,也等得太过压抑,又像是鬼迷心窍,竟而就此放了手。 然而,他的霉运,才刚刚开始。 士子若无其事前往京城选官,却因无钱送礼,被吏部小官拒之门外。 想寻找昔年帮衬过自己、他铭记于心、誓取为妻的一位京师名妓,却发现她竟被大人物所害,已命丧黄泉。 回到野庙的士子,像是疯了一样折磨自己。 七日七夜后,他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跳入了井中。 画面消散,几行金字凝聚在眼前。 欺世盗名。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常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第3章 戏人戏鬼戏苍天 造化弄人,天意难测,鬼神不知百年事。 黑白颠倒,真假难辨,戏人戏鬼戏苍天。 上苍明鉴。 脑海中响起一道晴天霹雳,如醍醐灌顶,把顾予吓了一跳,从颠覆认知的震惊恍惚中清醒过来。 旋即,眼前看到了一排玄之又玄的数值。 壹佰整。 顾予的心头升起一道感悟。 天道感应。 “金手指?”顾予喃喃自语,面露喜色。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细一琢磨,却又开始发懵,更加迷茫了。 这东西怎么用? 名称不知道,功效不清楚,用法也没标明,就一个数值。 不能整个简洁明了的系统面板吗? 一时间没什么头绪,站起身,只见身后不远处,连救自己两次的袁道士盘腿而坐,慌忙上前作揖道谢:“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哪知,这位袁道士良久没有反应,脾气古怪,过了盏茶时间,却又没头没脑地叹息一声:“无力回天。” 已经坐下的顾予不禁一愣:“道长此言何意?” “无需理会。天明之后,我等赶紧离开此地。”袁道士面色带着愁苦。 顾予更加疑惑了:“袁道长你看出了什么?咱们来之前,镇邪司明明告诉我们,他已经被斩杀,可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野庙中?” 袁道士自言自语道:“葬者,藏也。生者气之所聚,凝而成骨。葬者,反气纳骨,气感而应,祸福由人。” “井,或上窄下宽,或深细尖窄,聚阴不散,若无活水冲刷,便成了绝佳的聚阴之地。” “若是有人枉死于井中,一口殃气消散不去,那汇聚的阴气更加变本加厉。所以,自古废井中枉死之人,即便怨气不足,经年累积,也能化为厉鬼。遇到凶邪煞物,那更是如鱼得水,甚至能养出不得了的邪物。” 顾予听得心惊,他此刻已经得知那叶举人便死于这破庙废井中。 想起只有叶举人被除去,那位母亲依旧还在井中,虽然没有作妖为祸,但焉知多年后会不会又发生变故,担忧道:“需不需要将那废井用大石和符箓封住?” 袁道士却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日为天地正阳之首,有烈阳灼射,犹如烘炉,尚能减缓阴气凝聚。若是封住井口,即便是我等所携最厉害的符箓,也无法阻止阴气聚集。所谓气乘风则散,无风则聚,经年累月,届时只怕有司都为之奈何。” 对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嘱咐了一句:“庙后古井,我等最好远离,不可接近。” “休息吧,明日还需继续赶路。”袁道士躺下,转过身,不再言语。 ………… 夜雨淅沥。 凄冷,冰寒。 顾予拢了拢火,和衣而卧,今晚的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想起前世的安定繁荣,没由来生起一股悲伤,暗暗叹了一口气,辗转反侧。 五更过后,雨渐渐小了。 乌云散开,露出了月朗星稀。 黑夜中。 东方,起伏看不清轮廓的群山,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顾予只稍歇眯着了一会,便被吵醒。 昨晚一直沉睡未醒,身材健壮,三十多岁模样的武人最先起身。 袁道士紧接醒来,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许壮士昨夜好瞌睡。” 武人瞥了一眼道士,嗡声道:“不想不念,自然无事发生。” 两人简单交流两句,再度陷入了沉默。 顾予三人虽说是同属镇邪司,实际上更像是搭班子唱戏。 三人都是镇邪司招募的民间异士,但却由不同部门管理,平日除了完成任务外,基本见不到一面。 而且,大部分任务也并非由他们随意接取,而是有镇邪司统一安排。 这一趟毗县任务才算是三人第一次认识,之前相互之间并不熟稔。 相顾无话。 等顾予起身后,三人随便啃了几口干粮,起身出庙离开。 雨后初晴。 大片的乌云仍然遮盖着天空,昏暗低沉。 泥泞的山路并不好走。 三人一深一浅地走着,脚下沾满了泥巴,越走越沉,体力也在急速消耗。 突然,当先的武人一顿,停了下来,皱眉望着四周,似乎在观察什么:“古怪。” 袁道士一愣,旋即亦低眉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予不明所以,问道:“道长,发生了何事,为何停了下来?” 袁道士一指四周,道:“我等昨日从官道入山,不过两刻钟时间便入了荒庙。今日我们从庙中离开到现在,已有半个多时辰,却尚在山中,仍未见官道。” “你看前方的岔路口,如果我没记错,一刻钟前,我等方从此处经过。” “迷路了?”顾予面色微变,抬头,天色昏暗,看不见太阳,难以辨别方向。 好像看树木能辨方向,朝南茂盛? 顾予望向身旁的大树,企图用前世的科学常识解决问题。 “没这么简单,碰到域了。”武人面容微沉,脸色不太好看。 域是什么? 顾予一脸懵逼,望向袁道士。 袁道士面沉如水,道:“你可以理解为民间所说的鬼打墙。” 武人瞥了一眼顾予,道:“你在原地等待,道长,我俩先试试另外一条路。” 说完,两人扔下顾予径直离开。 荒郊野岭,顾予不敢乱跑,附近寻了个石块坐了下来,在地上用青草清理鞋子淤泥。 咔嚓! 轰隆隆! 不知何时,天上再度乌云密布。 林间起风,风越来越大,树叶莎莎作响。 顾予皱眉,初春时节,哪来的这么多雨? 眼看道士和武人未归,不知所措,难道要回庙中避雨? 啪滋! 啪滋! 泥鞋在土路上发出的脚步声响起。 “袁道长,快下雨了,我们……”顾予心头微喜,开口询问。 然而,当看到从林间小道出现的身影,顿时如鲠在喉。 只见。 不远处,一位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位老妇人缓缓从山下走来。 中年男子四十岁左右模样,像是一位不第士子,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身形羸弱。面容白俊,五官棱角分明。 老妇人在不停咳嗽,弓着腰,花白蓬松的头发挡住了半边面容,看不清全貌,皮肤饥黄,瘦骨嶙峋。 我特么!!! 顾予后脑壳一凉,心态炸裂了。 第4章 狼狈为奸 苍茫原野。 山林小道。 一对母子搀扶,禹禹独行。 中年士子走到顾予身前,躬身行礼:“兄台,请问山下所见庙宇,是从此路上去吗?” 顾予如雕塑伫立。 “兄台?”中年士子再问。 “是的。”顾予点头,顶着发麻地头皮,强颜欢笑。 中年士子道谢后,邀约道:“兄台,大雨将至,山路泥泞湿滑,不便行走,不如一块进庙躲雨?” “天色尚早,我与同伴有事,还急着赶路。公子请自便。”顾予哪还敢去。 虽不知这两位作的什么妖,但上去后,谁又知道叶举人会不会再发疯? 他可没袁道士那种诛杀妖邪的手段。 突然。 中年士子盯着顾予,细细打量。 他不会认出我来了吧? 顾予心头惊慌,尴尬一笑:“公子有何见教?” 中年士子开口道:“儒道第二境有一神通,谓之天命,道门称之为气,佛门称之为光。芸芸众生,皆有气运。似我等读书人,脑后文气自生,读过的文章越多,文气越盛,进入圣境,更是如霞披如云,星河灿烂。” “其余众生,道士有仙气,和尚有佛光,妖族有妖气,厉鬼有鬼气,不足而一。即便是体弱多病的百姓,也能发出光芒,虽弱,但却如同万家灯火,聚而不散。” “我望兄台脑后有两缕灰色,与你本身气运纠缠极深。灰色乃地妖主气,兄台多半遇到了荒野成妖的精怪,需多加留意,以防不测。” 被你俩这不知从哪冒出、还杀不死的妖邪缠住,能好得了吗? 顾予吐槽。 明明昨晚我都得了奖励,为何你还未死? 难不成这也能搞错? 话说,天亮,你们为何还能出来? 鬼怪,不是应该惧怕白日的吗? 别说物理老师,顾予觉得,英叔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中年士子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纸,递给顾予:“此乃昔日我师赠我护身之物,内含浩然正气,可斩第一境妖邪,望能助兄台一臂之力。” 顾予打开纸条。 纸内青锋磨砺久,十年霜刃斩厉妖。 斩妖! 刀剑铿锵嘶鸣。 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剑气铺面而来。 顾予呼吸一窒,知道此物不凡,拱手抱拳:“在下身无长物,无以为谢。他日公子若到京城,再作答谢。” 京城戒备森严,等闲妖魔鬼怪根本进不去,应该没事。先糊弄过去,鬼才愿意见你。他心中嘀咕。 京城? 岂料中年士子眼睛一亮,问道:“兄台来自京师?” 顾予点头。 “有件事想拜托兄台。”中年士子一喜,从怀中又取出油纸包裹一物,交给顾予:“请兄台将此物交予兰桂坊画扇姑娘。” “必不负所托。” 顾予应诺,虽不知道这兰桂坊是什么地方,画扇姑娘又是何人,但联想昨夜观其一生,已能猜出大概。 目送二人离开,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松了一口气。 一屁股坐回石上,后背、腋下冷汗淋漓。 …… 盏茶功夫,不远处再度响起脚步声。 袁道士和武人终于赶到。 两人面色凝重。 “道长,可有什么发现?”顾予起身询问。 袁道士皱眉:“此域未有阴阳八卦之合,乃是集天地怨气晦气死气而生,只能以辟邪之物硬破之,只是我等先前所带宝物已然消耗一空,有些棘手。” 顾予心中一动,取出刚才中年士子给他的纸条:“道长,我这有一物,不知道能否助你破除此域。” 一则他隐隐能感觉到纸条之上的浩然正气,或许能有效果。二则鬼怪给的东西,他可不敢留存,还是尽快给出去的好。 “何物?”袁道士惊奇,接过白纸条。 “锵!” 利剑出鞘。 白纸之上泛起一道青光,凝聚成一柄锋锐出鞘的巨剑神兵。 当! 当! 当! 暮鼓晨钟,剑气纵横。 “发生何事?袁道长在破阵?” 巨大的声波扩散,震得顾予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发黑,狂风巨浪中犹如一条孤帆,咬牙硬挺,不敢乱动。 小道中。 两股若隐若现地灰色光影闪现凝聚,竟然幻化形成了两只动物。 一只四脚前短后长,黑白毛发相间,一双碧眼露出狡猾市侩之色,不知何物。一只头腭尖形,颜面部长,鼻端突出,耳尖直立,似与前世二哈极为相像。 此时,两兽面色狰狞,凶光毕露,竭力对抗空中斩下的神剑。 “啵!” 神剑所过,如同摧枯拉朽一般。 两兽甚至未发出一声惨叫,只有空气中一声轻响,便被斩了个形神俱灭。 狂风暴雨过后,顾予定眼再看时,不由得双手紧握,全身僵硬。 荒郊小道,哪里还有道士武人,只剩两具残破尸首。 道士浑身上下就像是被吸干了血肉,皮肤紧紧贴着骨骼,脖子上有一圈暗红的血迹,像是被割下头颅重新缝上了一般,诡异之极。饥黄的皮肤上,是一圈一圈灰色的老人斑。 武人死的惨不忍睹,穿膛破肚,腹部一个偌大的血窟窿,隐隐可见里面竟空无一物,内脏像是被完全掏空。 鲜血淋漓,腐烂腥臭。 我特么!!! 顾予如坠冰窖,心态再度炸裂,不能愈合。 …… 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脑海中浮现出一则则画面。 葱葱郁郁的山间,狼群中,一只健壮的年轻野狼挑战老狼王失败,伤痕累累地离开找到一处山洞。 洞中有一尸骸,不知亡去多少年,骨骼都已糟朽,只有头顶骨晶莹剔透,黑暗中散发出微弱光芒。 野狼无力捕食,以尸骸为食,吞下头顶骨后,竟而诞生了灵智,实力大涨。 回山后,打败野狼,成为了族群新的狼王。在族群中狈的撺掇下,野狼开始以人为食,逐步踏上了修行之路。 数十年后。 破庙中,一狼一狈盯上了一道士一武人一戏师,尾随入庙。 未曾想,庙中变故频发,道士武人与一士子相斗不敌,最后诓骗其离开。 两人疗伤时,一狼一狈乘其不备,食武人内脏,吞道士精血。 正准备离开时,士子再度赶回。双方激斗,发了疯的士子被消灭,一狼一狈肉身支离破碎,重伤难愈。 二妖神魂附身武人道士,狈最先醒来,又见到了本已被消灭的士子和戏师正在谈话…… 原来如此! 顾予恍然,他看到了狈缓缓挪到了不知是昏迷还是熟睡的原主身前,用力一吸,一道青烟升起,三魂六魄飘散。 画面破碎,一股玄之又玄地气息再度浮现。 狼狈为奸! 他的心头再度升起感悟。 贰佰整。 第5章 三教九流 三月初六。 暮春之初,寒食禁火。 在这个春江水暖,柳绿桃红,万物复苏的季节,陌头烟柳绿烟丝,野店桃花红粉姿。 常安位于尉水之南,长岭以北,有沃野千里,人口繁盛,自古便有天下第一雄城的美誉。 梁初,常安人口突破贰百万。高宗以常安县为内城,按五行八卦之理,分置八县,设为外城,一时人头涌动,皆以入京居住为荣。 万年县在都城东北,县内常住人口虽只有三十余万,为八县倒数,但因临尉水,行商走贩、牙行镖局皆来往于此,故而繁华热闹之处,位居八县前列。 阿嚏! 朝阳初升,顾予在三个喷嚏中起床,浑身上下酸痛难耐。 那日,他在山上将武人和道士安葬之后,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妙计。 他这一世,可还是个货真价实地童子。童子尿那可是辟邪宝物。 一路泼洒,然后,他竟然误打误撞走出了武人道士口中所说的域,找到了官道。 恰巧遇到了一伙行镖,跟随他们,顺风顺水,很快回到了京城。 回京后,他立刻将破庙所见所闻上报了镇邪司。管理他们戏法师的,是镇邪司中的一位都尉。 按朝廷品级,都尉只是七品,此事还得由他层层上报,流程繁杂,少不得要等一些时日。顾予先行回家歇息。 他的住处,是一间老旧的房子,在万年县南,每月租金1两。这还是外城城边的价格。至于内城,以他这点身家,根本就租不起。 房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十方左右的小院。 许是接连碰到妖邪,又或是夜宿野庙着了寒,回家安顿下来后,他便患了病。 一早起来,在街上寻了个小摊,吃了一份煎饺、豆花,勉强填饱肚子。回到家中,又煮了一碗姜汤,放上胡椒,体内寒气稍祛,有了些许暖和劲头。 稍作歇息,顾予取出了三个包裹,是武人道士所携之物和叶举人给的油纸包。 那日匆忙,没有来得及查看。 打开叶举人的油纸包,里面有一枚木质簪子,一方丝帕和一本诗集。 武人布囊包袱,有一套衣物,一个装有十余两银钱的钱袋,一个摇鼓,一块明黄的玉牌。道士包袱中,是一本厚厚的羊皮书籍,一块度牒和一块明黄的玉牌。 “大家都不富裕呀!”顾予感慨。 明黄玉牌是镇邪司的腰牌,他亦有一块,虽然只是身份的象征,并无实用,但此物还得交还给镇邪司,不难处理。 武人包袱中有摇鼓,说明他可能还有家人,找机会打听一下,将其遗物送还。十余两银钱对于普通家庭也算不小的数目。 袁道士的度牒本是官府所发,交回官府即可。至于那羊皮书籍…… 顾予稍作犹豫后,翻开一看,只见暗黄的羊皮内卷上,淡淡写着《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七个大字。 细细阅读,这才知道,这羊皮书籍竟是道士自传! 原来,这袁道士原名叫做袁守仁,本是一届书生,前往临安府岁试时,偶然宿于一座荒废的道观中。 一夜醒来后,他发现荒废的道观竟重拾昔日景象,繁华热闹,弟子道童众多。 慌忙奔下山,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父母、妻儿、亲朋、好友……尽皆不见。 举世茫茫,无一人认识。悲痛之后,收拾心情,他历经两次科举,终于金榜题名,外放成为了一县父母官。 次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朝廷拨下的赈灾粮款却被层层经手,十不存一。 他于心不忍,私开皇仓放粮,却被下狱问罪,午门斩首。 恰在此时,昔年所遇道观之主不知从何处出现,赎走了他的尸体,用仙术替他缝合了头颅。而后,他拜在观主座下做起了道士。终日与鹤为友、与鹿为伴。 百年匆匆而过,双稀之年,他寿终正寝。 黄粱一梦。 自此,袁道士堪破生死之关,明了仙凡之妙。依着梦中所学,求仙问道,竟让他自个儿琢磨着踏上了修行之路。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亦或是他梦中所学不少皆是晦涩难懂,亦或是又非大富大贵,只能自己寻找天材地宝,财侣法地一样不占。 纵然有着黄粱一梦的经验,重修一世,匆匆三十余年,他却是蹉跎岁月,境界提升缓慢。 于是,他开始游历四方。沙漠戈壁、高山峡谷、沼泽湖泊……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近年来,他感觉身体不支,法力大为消减,预感大限将至,便在京城停下了脚步。将这一生经历,慢慢誊写在这羊皮书中。 京城隐居,本是自由自在,只是一次善心,从鬼怪手中救了邻里,却被镇邪司发现,强辟为吏,终是因此丢了性命。 一册羊皮书,囊括了袁守仁的一生。 令顾予惊喜的是,羊皮书中不但记载了袁道士的生平经历,自身所学亦详细记载在了其中。 这个世界可与前世小说中人人皆可修炼,心法秘籍烂大街的世界完全迥异。极其重视传承。修炼之法,乃是一门一脉绝密,基本不会外传。 很多门派的修炼之法,仍然采用最原始的口口相传。这是一门根基,即便是师徒之间,所教所学亦不完全。 绝大部分师傅都会选择留一手,甚至是永远带入地下。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更让他们警惕警醒。 原主顾予师傅压箱底的成名绝技,手摘天桃,亦是在他临死之前,不忍在他手中断绝才传下。 顾予加入镇邪司一年有余,积累了一些功勋,但也从未从镇邪司中获得过一本修行心法。 自从知道这是一个妖魔横行的世界后,顾予便起了修炼的心思,只是完全没有修炼门路,再羡慕亦是枉然。 没曾想阴差阳错,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这个世界道家的修炼秘术。 再看这本《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一时间爱不释手。 道,有三教九流。 三教,谓之太上感应玄清,清微元始玉清,冥寂通天上清。 九流者,阳神、香火、符箓、金丹、积善、占卜、阴阳、术法、尸解。 三教之法是道教根基,九流划分仅是学理差异。 袁道长所学出自术法一派,他不清楚梦中师门名讳,只记得道观门匾上有“真空”二字。 他这一脉,以术为本,法为体,身为用。跟三教正统相比,似乎有本末倒置之嫌。 但顾予能得到一本秘术,已觉得是天赐福缘,哪还会在意这些。 诵经。 这是羊皮卷中记载的第一境的修炼之法。主要是通过诵读、抄阅经文,锻炼神魂,感知吐纳天地之炁。 听起来容易,但要修炼下去,却不简单。 道家经典名著,虽不如修炼秘籍那般难找,但这可是在类似古代的社会,跟前世按斤卖的教材课本不同。 这个时代,普通人很难接触到经史子集这些经典,一本经义往往都能成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珍贵收藏。 街上书坊,卖的大多只是些话本、传奇、小说之类,便是诗词歌赋都少见,更无论是经史。 即便抛开这些不论,一本寻常书籍,也得数两银钱,顾予这点薪水,勒紧裤腰带一年也买不了几本。 翻箱倒柜将全部身家找出,望着桌子上零零散散地十余颗碎银,凑在一起都不足十两。 顾予一阵牙疼。 第6章 无良奸商 目光落在叶举人托付之物上。 那画扇姑娘已逝,找到她的墓葬,与之一起葬入土内即可,并不难处理。只是,想要打听画扇姑娘的安葬之地,少不得要往兰桂坊去一趟。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兰桂坊这地。但京城青楼的规矩,亦略有耳闻。进堂通报,无论是否消遣,就得二钱银子。之后打个茶围,所花钱财在二两到五两不等,这还是普通姑娘,花魁的价格,有公子哥捧场的话,那更是贵到没边。 顾予想要打听消息,最少要到打茶围这一步,甚至可能要与那画扇姑娘相识名妓吃花酒才行。 一趟下来,最少花费二两二钱,足足得花去他一个月的工资,还得是理想状态,若是碰上多事儿,甚至所需更多。 换作前世,他的工资虽只是行业平均水平,但每月也能应付那么几次大开销。还是临了这几年坐地起价的结果。 但这边青楼,那完全就是…… 哄抬物价! 这钱,他一点也不愿意掏。几两银子花出去,手都碰不到一下,凭什么?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菜鸟雏鸡。 算了,日后再说。 顾予突然深深感受到了一个道理。 穷,就算换了一个世界,那也是原罪! 顾予将油纸包收起。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找到一本道家经文抄诵。 天色尚早,取了几两银子,揣着上街,他准备到书店找找看。 遗憾的是,一下午的时间,寻了十余家书坊,竟没找到一本。 反倒是被几家热心的店主拉着介绍话本小说,唧唧咋咋说个没完。甚至拍着胸脯保证,这些书籍都是道家高人所著传记,其内容思想不输经文。 名字稀奇古怪,也不知说些个什么。 还附有精美插图。 什么《玉瓶山》。 什么《子不语》。 什么《二郎别传》。 什么《山中别事》。 什么《道庵天下》。 什么《金鳞池中物》。 …………等等。听都没听过。 顾予冷笑,身为一名接受过亚洲高等教育,又在互联网海洋中博览群书,以及一名加了车友群的米国迪拉克车主,岂会被你这区区插图唬住。 更何况,这些话本小说,都不用翻阅内容,看书名就知道,内容贫乏,翻来覆去就那几种套路知识,严重缺乏想象力。 这可是妖魔鬼怪的世界。 眼界委实太低,就盯着眼前人与人那点事。 路走窄了。 我的知识无所不通。 顾予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是来找道家经文的,比如这本《抱朴三十六术》。 抱,为持守。朴,为本真、本性。 抱朴即追求保守本真,怀抱纯朴。这才是真正的道家精粹,道教思想。前世《抱朴子》一书,可谓名传千古。 这一世想来相差不大。 花了二两银子购下。 回到家中,细细研读一番,顾予一拍脑袋,醒悟过来,我都干了些什么? 呸!这乌烟瘴气的东西。 上当了。 这哪是什么道家经文。黑心店商忒没有良心。 二两银子,万年县的窑姐,据说也才几钱银子,这还是质量好的。牙行里的暗娼钉棚也就大几十个铜板。 无良奸商! 贪我钱财,污我双目,伤我身体,毁我道基…… 顾予咬牙切齿,暂时打消了购买道家经文的念头。 他估摸着万年县这种贩夫走卒聚集之地,找劳苦大众喜闻乐见的书籍不难,但要想要找到高深经文,还得到内城去才行。 ………… 戌时。 太阳落定,夜已经完全黑暗下来。屋内一盏油灯昏暗,顾予此时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羊皮书卷扔在一旁,饶是书内记载了袁道士走南闯北见过的不少奇闻异事,颇为有趣,他也已然撑不住了。 与南方繁华富庶之城不同,京城依旧严格执行宵禁。在这个没有娱乐的年代,夜生活是极其单调且匮乏的。 屋里屋外一片静寂。 夜,深,沉。 不知何时,一阵冷风吹来,油灯熄灭。 滴答。 滴答。 滴答。 万籁寂静地黑夜,屋外的水滴声分外明显。 “又下雨了?”迷迷糊糊中,顾予感觉身体发凉,一觉醒来。 “初春哪来的这么多雨?” 顾予奇怪,扭头看向窗外,天还未亮,朦胧的月色下,映照出一道黑色的人影。 “没下雨?什么东西?” 顾予一惊,瞬间睡意全无。 “翻墙毛贼?” 他悄悄起身,摸到了屋中摆放的柴刀,心头稍定。 来到窗旁,喝问道:“谁?” 人影不答,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泥塑一般。 静寂的深夜,只有水珠在“滴答”“滴答”均匀跌落。 自己多疑了?或许只是树枝照出的影子? 顾予心中疑惑,等了一会,也不见动静,大着胆子打开了门。 呼! 一股阴风倒灌入屋,像是秋风卷落叶一般在屋内打了一个卷,而后狠狠撞向他的后背,寒意森森。 没人? 往后退了一步,看向窗外,只见纸窗上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见。 顾予的眼皮重重一跳,猛然回头。 一个湿漉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月光下,隐约可见他的脸色惨白浮肿,没有任何一丝颜色,像是长时间泡在水中,洗得破旧发毛的灰色棉衣像是长时间久置随时都会破碎。 身上的水珠顺着衣服汇聚成小水流,不断滴落地上,很快就在脚下石阶上形成了一滩黑色的水渍。 人影开口,声音嘶哑低沉:“顾兄,到京城了,请问,我的东西,有没有帮我送给画扇姑娘?” 阴魂不散。 哪怕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这位,顾予仍然感到头皮发麻,手脚发僵,不知所措。 这货怎么追到京城的?京城首善之地,各宗各门高手不尽其数,他怎么敢来?就不怕被诛灭吗? 许久。 人影再次开口询问:“顾兄,到京城了,请问,我的东西,有没有帮我送给画扇姑娘?” 顾予硬着头皮回应:“今日处理些许杂事,明日便替叶公子去送。” “那就拜托顾兄。” 人影拱手作揖,转身而行,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滴答。” 目送对方离开,顾予额头上一颗珠子大小的冷汗留下,恰巧滴落在流淌的水渍上,溅起一丝黑色的涟漪。 涟漪扩散开,竟然瞬间超过了水渍的范围,一波一波扩散,黑色的气息瞬间将顾予吞噬………… 第7章 负心薄幸 清晨。 顾予的病更加重了,像是发了高烧,脑袋忽重忽沉,令他头疼欲裂,身体忽冷忽热,让他整个人都提不起半点力气。 “昨夜是梦,还是真的?” 顾予勉强从床榻上起身,拎了一条竹椅,坐到了太阳底下,春日融融,那种爆炸撕裂般的感觉消散,只是精神依旧萎靡困顿,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色。 “还是先解决这东西,钱财身外之物,小命要紧,大不了干回老本行,摆摊卖艺去。”顾予看向油纸包,咬了咬牙。 顾予等人说是隶属镇邪司,但其实更像是临时工。平日里不用到衙门坐班,只有出任务用得到你时才会通知。 好处就是相对更加自由,但薪资财务就不那么自由了。 三两银子的月俸看似挺多,大梁境内普通家庭一年开销也不过十余两银钱。 但相较于京城物价,这点收入对于一家人而言,只能算作是最低生活保障。也就顾予孤身一人,才能勉强度日。 旭日东升。 到了晌午时分,顾予的精神头略微恢复,起身看了郎中。诊断是寒邪直中于里,侵袭肌骨,伤及腹脏阳气。 拿了两副药,煎熬服用。 顺道到茶馆一打听,这才知道兰桂坊乃是城北无疆县出名的青楼。 传说内有四大花魁,个个肤白貌美,环肥唇瘦,丰润多汁。 更绝的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可谓是才艺超群,诗压群雄,一众学子输得明明白白,心服口服。 顾予恍然,城北无疆县多是士子聚集之地,国子监、太学、贡院、各色书院等均设于此。 这个世界,哪怕多了妖魔鬼怪,依旧是文人统治的世界。士农工商的格局没有发生改变。 读书人仍然高高在上,而像顾予这样下九流职业的人,很少愿意与其打交道。 也难怪原主没有任何印象。他们的内心深处,恐怕是有着深深的自卑感。自然不会无事跑到读书人聚集的地方。 当然,顾予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携带一个位面的知识,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诗词歌赋,文章对联,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落笔处,蛇走游龙,力透腰背。 所谓,厚积薄发,一蹴而就,不是妄言。 回家煎药服用,稍作歇息,虚弱之感略有消退。 将武人留下的银两揣入怀中,往城北无疆县行去。 这一去甚远。 租辆马车足得两钱银子,顾予一看天色尚早,离下庠学馆开门还有几个时辰,便决定走路去,能省则省,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京城繁华,顾予边走边看,赶到时,已然是月上柳梢,红袖招摇。 与前世中在电影电视上看见的高楼桂台不同,兰桂坊内小院错落,花草如茵,错落有致。 里面道路众多,顾予初来乍到,人生地疏,差点就迷失了路,幸得指点,方才找到了正道。 出乎意料的是,他这一行,惊人地顺利。 在支付六两助学金后,便打听到那画扇姑娘埋在城南十里坡的乱葬岗。 这一夜,叶举人没再来找他。估计是重回故地,堵物思人去了,顾予睡得格外香甜。 ………… 次日一早。顾予买了些许贡品、纸钱,带上油纸包和一把铲子,背起竹箱走向城南。 十里坡因距离南城墙有十里而得名。 这是一个缓斜的小山岭。坡头旧坟满山,新坟遍野。 常安人亦称此处为乱葬岗。 花了约莫半个时辰,寻到画扇姑娘的坟前。 坟不大,也未曾用石砌,只有一块孤零零地墓碑,证明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她的痕迹。 三根香烛升腾起渺渺烛烟,三杯水,三杯酒,一碟柿子,一碟橘子,一碟蜜饯,四周飘洒白钱小课。 简单祭拜过后,提起铲子,打算挖一小洞,将油纸包放进去。 “住手!” 刚铲起两铲子,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扭头看去,只见一辆颇大的马车从不远处缓缓行来。 赶车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身旁还坐着一位四十多岁、胡须拉渣的健壮汉子。 搁这个世界,明显,声音不可能是他们发出的。 马车走近,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当先从车中跳下。 那少女豆蔻年华,生得眉清目秀,脸如凝脂,晶莹剔透,乌黑修长的头发疏了个坠马髻,一身青衣,身材高挑修长…… 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这颜值非常漂亮,算是顾予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 当然,这与他没见过多少这个世界的女性有关。大梁女性地位很高,但终究没骑到男人头上去,仍然被压一头。 大部分女子不会轻易在外抛头露面,真要上街,也会乔装打扮一番。街上大多是男子,偶尔见到几个女性也是颜值感人。富家公子街头调戏的美女的剧情,在这基本不可能发生。 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幼的关系,少女身材还未长开,前凹后瘪,跟个豆芽似的。 没有奶奶的少女,真可怜。 顾予表示同情,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这时四十多岁的健壮汉子已经拿了一个竹凳放在了地上。 一位身段要比少女身材修长,婀娜多姿、粉嫩酥腻、瓜熟蒂落的花样年华女子从马车上轻盈走下。 可惜的是,这女人不但穿了身宽松的白色长裙,头上亦戴着一个白色面纱的斗笠,模模糊糊,看不清真容。站定后,那惹祸的身材亦随之不见,大为可惜。 “大良哥,将这盗墓的贼子拿下。”豆芽少女见顾予一动不动,只当是对方怕了,叉起腰肢,发号施令。 “慢着。”顾予见那汉子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刀,急忙制止。不是我怂,是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这位姑娘,这里面可能有误会。”顾予解释:“我受朋友所托,转交一物给画扇姑娘。只是没想画扇姑娘已然辞世,所以打算将此物与画扇姑娘同葬长眠,并非是做挖坟掘墓那等下流之事。” 豆芽少女一双大眼露出狐疑,问道:“何物?你那朋友又是谁?” “我那朋友姓叶,单名一个昊字。”顾予将油纸包出示。 豆芽少女一听,瞬间柳眉倒竖,大怒道:“这等负心薄幸,胆小如鼠,卑鄙下流小人的东西,怎可放在画扇姐姐身旁,速速拿去,今日之事,我们不再作计较。” 第8章 晚日寒鸦 “敢问姑娘何人,与画扇姑娘又是何关系,此事轮不到姑娘担心吧?”顾予眉头微微一挑。 油纸包他不可能拿回去,这是底线,万一那叶举人又来找自己怎么办,自己这小身板可经不起他蹂躏了。 先礼后兵,并非我就真的怕了你们。 “我们是……”豆芽少女一时气急。 “好了,月儿。”白裙女子出言制止,作福致歉:“这位公子,画扇姐姐与我等形同姐妹,感情深厚。适才小妹对公子多有误会,语气冲撞,请公子见谅。” 她的声音一如身段,酥腻软糯,如黄莺出谷,圆润好听,令人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姐妹? 顾予眼前一亮,暗赞,就这身段,只要脸蛋不差,当是花魁无疑,不知要多少银钱。 据说兰桂坊的花魁,一晚上好像起低价都在五十两银子。以顾予的薪水,不吃不喝,足足要攒两年时间。 也不知那些读书人发的是什么疯,个个还趋之若鹜。 当然,顾予感觉,我呸你那是绰绰有余。 “无妨。”对方通情达理,自己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当然是大度原谅。 “叶公子所赠之物,能否予我一观?”白裙女子询问。 “自是可以。”顾予点头同意。 “给我。”豆芽少女踩着碎步小跑过来,狠狠瞪了一眼顾予,嘟着小嘴,一把拿走。 脚步轻盈,衣裙飞扬,又回了白裙女子身边,带起一阵香风。 明明凶巴巴地,但别有一番风味。 她还是个孩子呀! 我怎么能喜欢上一个孩子。 罪过,罪过。 顾予眼眉一挑,默念两句阿弥陀佛,见性明心,照见真我。 白裙女子翻看一阵,低低叹息,突然问道:“叶公子曾答应为画扇姐姐作诗一首,却一拖数年,不知可曾托公子带来?” 还有这事?顾予皱眉,转念一想,叶昊那屡试不第的水平,估计也难作出好诗。 “姐姐何须多问?”豆芽少女鄙夷冷笑:“那负心薄幸之人就不是读书的料,又岂能作出什么好诗,只会说些言语诓骗画扇姐姐罢了。” 顾予皱眉,看来叶举人在兰桂坊不怎么受待见。 也罢,你替我斩了狼狈两妖,救我一命。这就当是还人情了。 念头一动,已然想起一首好诗,但又觉不对,叶昊那水平,要能作出此诗,也不至于屡试不第了。 不行,不能放太好的。 琢磨一会,眉头方才舒展开来。 “两位姑娘,适才想起,叶公子倒是谈及过一首诗,只是不知是否是赠给画扇姑娘的。”顾予回话。 “哦?何诗?”白裙女子本不抱太大希望,闻言反倒一怔。 “呀,我知道,我知道……”豆芽少女拍手,笑嘻嘻地,欢快抢答:“一个一个又一个,个个毛浅嘴又尖,毛浅欲飞飞不远,嘴尖欲唱唱不圆。” 言下之意,那叶公子和自己都是没什么本事,没本事也就算了,还爱吹嘘。 小娘皮,且让你逞口舌之快。 顾予嘴角一抽,心中反倒激起好胜之心,低声道:“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豆芽少女本想出言讥讽,闻言顿时愣住。 诗词以意为先,讲究的是照见真我,外化于行,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他人共鸣,以意境取胜。其次才是平仄词韵。 这一点,无论古今,亦或是不同的世界,都没有改变。 顾予这诗句一出,不但引得两女眼前一亮,颇为回味。 见两女均被震住,顾予大为满意,慢条斯理再抛出一句:“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余音袅袅,山间半晌无话。 两女似是不忍遗忘,低头默念,仔细揣摩体会。 便是一旁那三大五粗、提着长刀的莽夫也感同身受。他不知道这诗写得好不好,却明白自己听来极为舒服,想要再多听几遍。 豆芽少女回过神,迫不及待地追问:“下面呢?” “下面,什么下面,哦,下面没了。” 顾予神色一僵,略显尴尬,印象中这首诗词好像还有后续,但这诗词较为冷僻,若不是为了戴眼镜的文学学姐,他根本不会去学。饶是如此,他也记不全。 “这不是七律吗,下面怎么会没了?” 豆芽少女大怒跳脚,提起裙子,若不是被后面的白裙女子拉着,说不得早就跑到顾予身前,揪起衣领,喷他一脸口水。 “叶公子原也只是随口一说,在下也只记得这四句。”顾予推托,进退有据,严丝合缝。 “月儿,不得无礼。”白裙女子语气严肃训斥:“若再这么跳脱,以后再不带你出来了。” 少女嘟起小嘴,俏丽的小脸蛋上满是愤懑神色。 “往事已矣。”白裙女子轻叹一声,莲步轻移,将油纸包归还顾予:“画扇姐姐临终亦未曾怨恨叶公子,既是叶公子所托,便有劳公子与之同葬山水之间吧。” 一双红润嫩白手掌展现在顾予眼前,指尖玲珑,腕似白莲,滑若凝脂,纤纤软玉削春葱,藏在香罗翠袖中。 “红酥手。”顾予的脑海不自觉冒出了这个词。 这手,不舞枪弄棒,可惜了。 暗自惋惜,顾予在坟墓后土旁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洞,将油纸包放了进去,而后回填土壤,用力拍了拍。 这时,两女亦招呼着壮士和马夫从马车上搬出一些祭品和两个惟妙惟肖的纸人。 豆芽少女喊道:“喂,把你的祭品收拾收拾,我们也要祭奠画扇姐姐。” 顾予瞅了一眼坟前,道:“香还未过,放一边就好。一起祭奠,让画扇姑娘多享献果,身心安乐,不受灾祸。” 少女嘟囔:“画扇姐姐才不喜欢吃柿子,她喜欢吃桃子。” 顾予只当听不见,站在一旁。 豆芽少女犹豫了一下,悄悄站到他的身边,从衣裙中掏出一个桃子,递给他:“你告诉我,后面几句诗是什么,我就把这桃给你吃。” “姑娘,在下委实记不清了。”顾予不屑,你当我稀罕? 你这桃子,红中带绿,又小又硬,水少肉紧,青涩得很,还尽是茸毛。一嘴下去,甘甜未必能尝到,反倒容易被那桃子毛毛弄过敏,扎得全身痒痒。 倒是你姐姐那水蜜桃,白里透红,皮薄肉嫩,珍馐饱满,一口咬下去,汁水必然一涌而出,端的是嫩滑多汁,清香甘甜,简直能美到心窝里去。 以后要是攒得几个钱,我也要尝尝鲜。 第9章 手摘天桃 顾予实话实说,少女却只当他故意推托,柳眉倒竖,一双长长睫毛的大眼上下审视着顾予:“你可知道这个季节的桃子有多珍贵?” 前世顾予可是吃了不少美味的桃子,虽也想吃,但没太大期待,淡然回答:“谢谢这位姑娘,在下虽然不才,但要想吃桃,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吹牛。”豆芽少女气了,胸脯起伏了,但起伏得很不明显:“我这可是崖州特供,便是你有钱也买不到。” 桃本是南方之物,南方天气炎热,一般三四月间就能成熟。在中原腹地,气候冷寒,虽也有种植,但成熟期已推迟到了七八月份。这时,方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刚进三月,这个季节的桃子可是极为难得,多半是从南方快马运来。珍稀之处,不必荔枝要差。 “我若想吃桃,何须购买?”顾予飒然笑了笑:“我吃的是昆仑之巅,瑶池之水所孕育的蟠桃。众仙亦是每年三月初三,王母诞辰,蟠桃盛会之时方能大快朵颐。你这崖州桃子,何足道哉。” 少女鄙夷,没好气地将他手中的桃子抢了回来,哼道:“荒诞无实事,虚浮眼不眨。” “我若能摘下天上蟠桃,该当如何?”顾予呵呵一笑,开始钓鱼。 少女明睐大眼瞪着,晶莹白皙的脸庞上透出红晕,气呼呼地:“尔非意吾为愚者?你待如何?” “毗县一镇沦为鬼域,我欲前往度化,但没有合适的道家经文,姑娘可否为我寻找一二?”顾予语气诚恳,神情严肃,悲天悯人。 青楼,龙蛇混杂之地,达官贵人、名流商贾多聚于此,在没有新闻媒体和互联网的年代,这里的消息源可称得上是最快最齐之地。 她们能帮自己寻找,无疑要省去许多功夫。毕竟自己到内城寻找,像是无头苍蝇乱转,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收获。 少女奇了,一双卡姿兰迷人大眼满是疑惑:“斩妖除魔的事,有斩妖镇邪诛魔听天四司处理,你狗拿耗子,意欲何为?” 顾予道:“妖魔霍乱来势凶猛,有司早已捉襟见肘,我自然也想尽一份力。” “这……”少女犹豫,明眸流转,拿不定主意。 “可以。”白裙女子本专心祭奠,对两人谈话不甚在意,见他越说越离谱,夸夸其谈,像是得了癔症的男子,略觉失望,忍不住开口应承。她倒想看看,这个男人如何圆这个越吹越大的牛皮。 “姑娘答应便好。” 顾予哈哈一笑,走到竹箱前鼓捣起来。 竹箱是吃饭的命根子,内中奥妙,全在箱中。戏法一行,本就是假。大多是利用视觉、听觉等感官差异,借助可有可无,人们不易察觉的道具,变不可能为可能。 这箱子若被有心人惦记偷去,破解了奥妙,无疑便是丢了立身之本。故而竹箱道具,他们这一行向来是从不离身。 “两位姑娘,看好了。” 稍做准备,顾予转身,双手左右搓揉,一股白腾腾的雾气从掌心散开,越来越大,几乎将他整个身子遮住。 “去!” 只听顾予一声轻喝,那白雾竟缓缓向上飘去,越飘越高,白雾范围也越来越大。 而后,他从竹箱中取出一根小指粗细的麻绳,向天空一扔。 那麻绳竟像是活了一般,扭动中迅速向上飞窜。 少女樱桃小口圆张,目瞪口呆,隐隐可见口中粉嫩红亮,灵动润泽的小舌。 白裙女子亦抬头观望,斗笠下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顾予满意:“我的身子骨较重,今日这绳子承受不了我的重量,万一中途身子断裂,掉下来,我可就粉身碎骨了。便让我这左手替我上去取一趟吧。” 说罢,右手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骨裂肉碎,长在他身上的左手竟然断裂。 “啊!”豆芽少女发出一声惊吓地尖叫,吓得闭上了双眼,扑到白裙女子怀中,簌簌颤抖。 白裙女子亦微微后退一步,显然是被这淋漓鲜血、血肉模糊的场面吓到了。 “两位姑娘不必担心。”顾予不以为意,捏咒念诀:“停!” 喷涌而出的鲜血就此止住。 左手抓着绳子,迅速飞上了空中。 “妖,妖人……” 不远处,赶马的车夫惊骇异常,不断后退,撞到了马车轮子上,仿佛背靠车轮,方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顾予皱眉,大为不满。我这一个戏法,在你口中怎么就成妖人了。就算你没见识,也该纳头便拜,高呼神仙下凡吧? “到了。”顾予拉了拉绳子,低喝一声:“如臂使指。” 右手一抓,仿佛控制着上天手臂。 “有了。”顾予展颜,开始用力向下拉绳。 只见那腾腾的云雾,竟随着绳子缓缓降落,越往下竟越小,及至顾予身前时,只剩下一小团淡淡的白雾。 “接。”顾予面色微变,急忙抓起左手,接到了肩臂上。 云雾散去。 他的左手掌心,赫然托着一颗拳头大小、红彤彤水嫩嫩的蜜桃。 蜜桃晶莹剔透,红艳艳的表皮上,散发着温润如玉的莹莹光芒。 离得近了,可以闻到桃中弥漫出一股馥郁果香,像是浓郁的生命气息,色泽诱人,沁人心脾,令人食指大动。 白裙女子和豆芽少女瞠目结舌,全身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山林静寂。 树树皆春色,山山唯余晖。 别说从未见过此等神奇戏法的四人,便是此时的顾予,望着手中桃子,亦被惊得目瞪口呆。 手摘天桃是他这一脉的独门绝技,神异非凡,鲜有向人展示。 原主跟随他的师傅十多年,若非临终传下,记忆中,也就见施展过两三次。 但再怎么精妙绝伦,戏法终归只是戏法。 一真一切真,一假一切假。 所谓的桃子,只是石绵等物制成的假桃,看上去活龙活现,栩栩如生,然而重量不同,一入手便能分辨出真假。 即便是为取信,将桃子递给观众品尝,那也是术后找机会将早已准备好的桃子替换。 这一步,只是戏法师入门小道。 顾予十分清楚,自己绝不可能在无意中替换了桃子。 “莫不是我真从天上偷下了蟠桃?”顾予哑然,陷入了沉思。 第10章 难托终身 豆芽少女难以置信地走到顾予身边,深处食指,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桃子,在它迷人芬芳的引诱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顾予一拍她的柔荑:“不要戳,弄破了怎么办?” “这桃卖给我们好不好?”少女如铃铛般清脆地声音中带着三分娇憨,令人怜爱。 “此为天桃,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百年一成熟,服之可筑道基,助人一步登天,乃是不可多得的修行圣物,不能轻易予人,姑娘还请见谅。”这桃子从何而来,顾予一点头绪没有,自然不可能给她,将之收了起来。 “小气。”豆芽少女嘟囔,轻哼一声。 眼角瞥见顾予衣服多了一片鲜红血迹,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你的左手臂有血呀,不要紧吧,我们带你去看郎中吧。” “不碍事。”顾予扭头一看,顿时愕然,神情不变,活动了一下手臂,以示无恙。 扭头看向白裙女子,微笑道:“姑娘答应之事,还望成全。” “我恰有道经,回去后会托人送来。”白裙女子问了顾予住址,点头答应。 顾予原只是打算对方能帮忙寻找,没曾想竟能直接得到一本,额外之喜,得陇望蜀,赶忙道:“姑娘可知如何寻到道经,望不吝赐教。” 白裙女子摇头道:“道家追求清净逍遥,鲜有出书立传,传于世间。我这书也是朋友所赠。” 顾予略感失望:“若姑娘今后听说道经消息,望能告知,恩情在下必然重谢。” 白裙女子应下。 “妾亦有事相求。”见顾予准备离开,白裙女子犹豫开口道:“公子他日若与叶公子相见,烦请公子转告,望他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之后,念在昔日恩情,能将画扇姐姐的尸骸接回家墓,寻一宝地安葬,不至于在这乱葬岗中漂泊无依。” 娼妓自古都是下九流的行当,上不得大雅之堂。 她们即便生前再富有,社会地位亦不会有任何提高。死后所葬之地,也只配在这乱葬山岗。这是礼制。 纵使嫁入官宦富商之家为妾,也难进入祖坟祠堂,多半是随随便便找一块地方埋葬。不用说纳阳聚阴藏风聚气的福地,那更是无德无福享受。 视死如生,这是普世社会观念。白裙女子希望画扇死后能有个好的归宿,故有此求。 “这……姑娘所托,在下万死不辞。只是这事,恐难如姑娘之愿了。”顾予苦笑摇头。 那叶举人自己都落得个尸骨无存,化为厉鬼灾祸,又有何能力让她进入家坟,得享福葬。 也不知此时镇邪司有没有派人前去破庙诛邪灭魂,倘若去了,以镇邪司的力量,恐怕他此时已然魂飞魄散,消逝人间了。 “为什么?”少女不忿,怒骂道:“昔日他落魄时,画扇姐姐毫不嫌弃,倾心尽力帮他。他已中举人,进士在望。一照登天,难道便可这般忘恩负义,翻脸无情。” 顾予叹气,解释道:“并非姑娘如所想,是叶公子已溘然长逝。” “怎么会?”豆芽少女失声,难以置信:“他中举后,文气冲刷,再非柔弱书生,别说绿林山匪,便是寻常妖魔都奈何他不得。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个中缘由,实非我等所知。”顾予含糊回应。他知道前因后果,然而一旦说出,在这个以孝为先的世界,叶举人多半是身败名裂了。 白裙女子低低叹息一声,语气萧索落寞:“叶公子与画扇姐姐相识于元江诗会,那时叶公子不过是个清贫秀才,论及文章诗赋,均只是中人之姿,备受同窗书友讥讽欺压。” “但他心胸宽广,不卑不亢,以诚待人,颇有古之君子之风。画扇姐姐对其青睐有加,多有垂青,甚至拿出贴己的钱财,为其出资助学。两人也曾山盟海誓,希冀能厮守终身,未曾想竟是造化弄人,难托终身。” 学校开晚会,坐着奔驰的校花突然看上了坐在台下,要才艺没才艺,要钱没钱的穷小子。后面不仅能白女票,还主动倒贴钱。 这要有好结果,不小说吗?顾予嘀咕。 现实的结果就是穷小子迟迟未能逆袭,姑娘却是青春不再,反倒为人所累,香消玉殒。 “若不是那薄情寡义贼子逼姐姐赎身从良,画扇姐姐又岂会得罪他人,饮恨而终。” 豆芽少女接过话由,咬牙切齿,恨瞪了顾予一眼,仿佛被抛弃的人是她一般:“看什么看,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薄情寡义。” 妹子,你这打击面有点大啊! 何况,这也不是叶举人的错吧,拉良家下水,劝风尘从良,不常规操作吗? 再说,我是一向反对占道私用的,尤其是堵塞消防通道,那简直罪大恶极,罪不可恕。 顾予目光看向白裙女子,面露疑惑。心说,她这小小年纪,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你这怎么培养的,再这么下去,不得弄出一个赤练仙子,灭绝师太来。 “心有戚戚,不知所处。”白裙女子言语冷漠,显然已被豆芽少女情绪感染。 得,世间又多了两个怨情人。 顾予翻了个白眼,起身拎起自己的物品,准备离开时,想了想,突然开口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迈开步伐,就此离去。 “何事秋风悲画扇。” “呀,等等,别走。”豆芽少女呼唤。 顾予不理,加快了脚步,大步向前走去。 “等闲变却故人心。” 他大笑,高歌朗诵,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山间低矮的灌木丛中。 “却道故人心易变。” 跛矮的小山,只有一道清朗地声音传响,回荡林间。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白裙女子怔住,低声呢喃,面纱之下,清丽的脸颊上泛起一阵红晕,嫣红仿佛火烧。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娇躯发颤,几乎站立不住,带起双峰抖动,韵味十足。 一时间,竟是痴了。 第11章 清静阴虚 刚刚那桃子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顾予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是那坑爹的金手指给的? 火急火燎回了家,试了前世小说中看到的不少方法。 终于找到了路。 默念上苍明鉴,眼前一阵恍惚,出现了玄之又玄的字体。 壹佰伍拾。 真是? 顾予回思,他记得第一次叶举人给了一百,而后狼狈两只妖给了两百,总数应是三百,绝不可能只剩下一百五。 难道我能用戏法变出来宝物来? 一念及此,顾予面露喜色,打算再度尝试。 找来另一个戏法的道具。 空碗来酒。 这戏法看起来神奇,其实碗底碗侧都是中空的,酒便藏在其中。在不起眼处打上细小的针眼,再辅以手技,很容易就能变出酒来。 若是无碗,也可以用特制棉球代替,但效果就要差许多。 将碗中所藏酒水取出。 “这酒乃是天上神仙赐下的华池之水,琼浆玉液,饮之疏气通血,强身健体,乃是不可多得的仙酿。” 碗摇。 不可思议地一幕出现了。 只见碗中,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涓涓细流,只是眨眼功夫,碗中竟出现满满一碗纯净透明的清酒,碗边尚有几缕酒花,久散不去。 一股清香浓烈的甘冽之气弥漫,酒香扑鼻,醇馥幽郁,鲜香可口,丰满醇厚,回味悠长。 顾予目瞪口呆。 【上苍明鉴,壹佰整。】 “这数值还真能用来转换成实物,而且换出来的东西似乎十分不凡。要能变出足够的天材地宝,我的修炼岂不是能事半功倍。” 顾予欣喜,很快又起了皱眉头:“数值要斩杀妖魔鬼怪才能获得,岂不是要经常置身于危险之中?” 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过,这念头很快一消而散。风险越大,回报越大。这是他被割了无数次韭菜悟出的道理。 抿一口酒下肚,约莫饮下半两。 大概也就三四十度。 顾予咂咂嘴,入口回甘但不涩,喉咙火辣辣地,入腹火热,确实是难得的好酒。 静静坐在椅子上,测试效果。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小腹下猛地腾起一股灼热地火浪,从他的后背弥漫全身。只是十几息的功夫,全身上下毛孔直乍,一滴滴汗珠涌出,以极快的速度汇聚成流。 浑身上下,瞬间湿透。 大汗淋漓,皮肤通红。 足足半个时辰后,那股灼热感才逐渐消退。 “效果太强,幸亏只吃了一小口,要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怕要脱水而死。” 顾予心有余悸,到院中打起井水,大口大口饮用,而后直接在院中冲洗身子。 等清洗完毕,他只觉浑身轻松,全身上下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先前的寒邪之病竟不知何时已然好转。 “等道经到手,修炼时再用,不然白白浪费了这天材地宝。” 顾予没再敢尝试,小心储存了起来。 ………… 令他欣喜的是,兰桂坊的那位白裙姑娘言而有信,次日下午,一本名叫《太上说清静阴虚经》就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翻开通读一遍。 此经,以不动制万动。境由心生,无能生有。 诵此经文,能使一切内心清净,杂念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与清心善普咒有异曲同工之妙。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有详注,道家第一境的修炼,说是诵经,实际更多则是吐纳调节呼吸之法。通过诵读的语气,词句断节来调节呼吸,控制吐纳频率。抄写经文则能聚神凝识。 道家修炼,讲求厚积薄发,行稳致远。这一境界,并没有太多详述突破的方法,而是讲求因缘而定,水满则溢。 待丹田、百汇、五脏等蕴藏天地之炁地方储满,一切水到渠成。 这样的理论,顾予并不难理解,这与前世略有了解的道士和尚练气是一个道理。 两相对照,很快就摸到了其中诀窍。 盘腿而坐,开始修炼。 字正腔圆,呼吸吐纳均匀。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腿脚、手臂都开始酸麻,顾予忍不住打断了修炼,下床活动筋骨。 “太慢了。” 顾予皱眉,诵经的第一步就是要入定,但哪怕有清静阴虚经加持,他亦很难做到。 作为一位被丰富多姿地现代生活“毒害”过的年轻人,他的心思太过驳杂,即便勉强进入这样的状态,也不持久,很快退出,三分钟都坚持不了。 单解决心静入定这个问题,就要耗去他不少时间。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有记载。 道,百日筑基,千日还童,而后凝聚一点先天真阳之炁,才算踏入第一境之门。 道家基础最为玄妙,修炼也最为艰难,与寻常练武迥异。这凝聚的一点先天真阳之炁必须是未经凡尘沾染的气息。 千日还童,还的就是婴儿一出生时诞生的那一股先天气息。武人也练气,但练的是后天之气。 一先一后,如同云泥之别。 这也正是道人能施展种种匪夷所思神通,长生久视,而武人只能靠野蛮破坏力拉近差距,却难以逃脱寿命牢笼的原因。 即便有天资的道士,也要花三年时间,才能踏入道家第一境。 袁道人修道较晚,一百一十六日筑基,一千零七十六天还童,而后又花费足足三年时间才凝聚先天真阳之炁。 这还是在黄粱一梦之后的重修之功。 “依我的资质和现在的进度,岂不是十几二十年才能到达第一境入门?” 顾予无语,若按部就班修炼,终其一生,只怕都难到达第二境。 幸亏还有金手指。他暗自庆幸。 休息过后。 顾予饮下一口仙酒,继续修炼。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竟出奇地顺利。 巨大到无法宣泄的热气沸腾而出,全身上下像是泡在了滚烫的温泉中。 火热,灼痛。 咬牙凝神聚气抵抗。一呼一吸间,他突然感觉到体内生出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不断在体内盘旋。 顾予急忙收敛心神,进入定静状态,一切有为法,不思不念,不见不闻。 那股玄而又玄的气息,以肺先行,生炁生法,条达舒畅。以脾为统,御五脏五行,生血化精。以肾为根,藏精纳炁,开窍导源。以肝为魂,开窍于目,在体合筋。以心为神,包无形之炁,燃三焦之脉。 气息经五脏,循五经,而后渐渐归于神藏,而后顺着任脉向下,在丹田中蕴藏,渐渐消散,形成了一缕飘若棉絮的气息。 “气如丝,形若絮。这是先天真阳之炁正在凝聚的标志。”顾予睁开双眼,神采奕奕,眼中浮现出兴奋地神色。 此时的他身体如被洗礼了一般,血肉共鸣,像是充满了力量。 “有了此酒,我无需费劲吐纳天地之气,只用炼化酒中先天之气就行,这样我就能以极快的速度凝聚先天真阳之炁,甚至在第一境也能快速纳气储神。” 顾予欣喜,眼光看向另一旁的桃子。只消耗五十点的数值换来的酒就有如此效果,不知这一百五十点的桃子能够带来什么效果。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尝试的冲动。 他担心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承受住这桃子蕴含气息的冲击。 口含一口酒,再度陷入了修炼中。 …… PS:审核好严,这么纯洁白净正经的文字都能被关,以后只能走路了。 第12章 酒红人脸 万年县南,有一个叫阳陵屯的地方。 传说,阳陵是前朝一位皇室贵族的陵寝。屯里的先人,昔年都是这位贵族的守墓人。 只是太平日久,加之千百年来,无一人在山中寻到砖瓦,更不用说青瓷瓦罐之类的陪葬品,便再无人当真。 屯里有一泼皮,唤作麻七,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撞街头。据传,他昔年也曾阔绰过,在京师五行八作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京中不少达官贵人都卖他面子。 只是后面不知怎地,被人打断了脚踝,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本,只得回屯里苟活。 麻七当年在京城也曾攒下不少银两,照理说,回到屯里后,省吃俭用,勤俭持家,足够他安享晚年。 但世人皆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麻七还沾上了五石散。 麻七最初回到屯里时,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他这样的挥霍。最后只闹得是家徒四壁,身无分文。 一开始,麻七还颇有骨气,也老老实实做过一段时间酒炉客栈的帮工。只是做帮工赚的钱,还不够他买一包五石散。 这瘾一来时,挠头抓耳,处处血痕,严重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酒炉客栈的老板也怕出事,找个理由将他辞了。 后来,他便凭着早年练武的体质,在屯里做了泼皮混混,靠耍混讨要钱财米粮为生。 初时,屯里不少亲朋好友念他昔日之情,偶尔也帮衬一二。 但俗话常说,有酒有肉多兄弟,患难何曾见一人。门前拴上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门前放根讨饭棍,亲戚故友不上门。 时间一长,大家怨憎之心愈甚。联合起来,收拾了他一顿。 麻七闹了几次事,但屯里乡邻相互帮衬,让他吃了不少亏,于是闭门不出。 说来也奇怪,那麻七没了收入,天天呆在家中,本应是山穷水尽,坐等饿死的命。 可他在屯里的一位远亲于心不忍,眼瞧他数日未出门,心中担忧,准备给他送一些饭菜。没想进门一看,这麻七竟在家中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大快朵颐。 见远亲进门,麻七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招呼对方吃饭。远亲也是奇怪,坐下同他喝酒。 吃到日落,老酒下肚,两人醉醺醺的,远亲大着舌头询问麻七,哪来的钱财? 麻七此时也是伶仃大醉,面红耳赤,哈哈大笑说,他找到了营生,帮一位有钱的大户人家做事。那大户出手阔绰,以后他的好日子来了。 远亲嗤之以鼻,阳陵屯说小不小,足足数千人口,抵得上南荒北疆一小县人口。但说大也不大,屯里众人都是相识的亲朋,哪里来的大户人家愿意用麻七做事。只当他不愿说,瞎口胡编的。 没曾想,麻七这日子竟渐渐好转了起来,以前被当被卖的家具也逐渐赎回。半年多后,他甚至从外地娶了一房面白如雪、身段似火的美貌婆姨做媳妇。 这麻七又没戒五石散,哪来的这么多银钱? 屯里的人心生疑惑。这时,那位远亲当初问的话不知不觉间就在屯子里传开了。 不会是动了阳陵里的东西吧?屯里的老人一合计,顿时想起了祖上传下的一则传说。 那可是祖辈传下,死都不能去碰的地方。 规矩不能破。为了搞清楚事情真相,当即在屯里找了两个机灵谨慎的年轻人死死盯着麻七。 但麻七整日就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出去,连院子都很少出来。 可偏偏这样,每到饭点,家里必定炊烟袅袅,传来阵阵肉香。 有大骨熬制时散发的浓郁清香,也有生火腌制烧烤时发出的胡香味……味道浓郁极了。 “阿兄,你说麻七家不养彘不养禽,这三四天门都没出,哪搞的肉吃?”负责蹲点的是一对年轻的兄弟,弟弟唤作丁武,年后快三个月没见荤腥味了,这时馋的口水直流。 “许是之前剩下的。再看看。”哥哥唤作丁文,此时也没好到哪里去,肚子里的蛔虫被勾得上蹿下跳,心慌寡辣。 在屯子里,他家还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这年头,能有口粮就算不错,大部分人家连饭都吃不饱,青黄不接的时候,吃麸糠都是常事。 天天大鱼大肉,屯里的牛二老爷家都不这样吧,麻七再有钱,能比得上几百亩良田的牛二老爷家? 兄弟两一肚子疑惑,眼睛都红了,忍饥挨饿死死盯着,心里只想我兄弟二人若知道了门路,日后岂不也能吃香喝辣,锦衣玉食。 一转眼七天时间过去,就在两人恹恹欲睡,放松警惕之时。 深夜,麻七打开门,抬着一根蜡烛,鬼鬼祟祟出了门。 兄弟二人顿时来了劲,急忙追了上去。 黑灯瞎火,麻七也没察觉有人跟踪他,哼着小曲,跛着脚,往北坡的乱葬岗行去。 “好呀,我们还道是哪门子的发财路,原来打上了死人的主意,发了死人财。”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露出了鄙视憎恶的神色。 但很快,他们又察觉不对,露出疑惑。 屯子里各家都有自己的祖坟地,这一片是乱葬岗,一般只有穷得活不下去的,没有家族或者是犯了事不得进祖坟的人才葬在这。 他们会有甚陪葬品,能有两个陶罐就算不错了。便是把这一片乱葬岗全给挖了,也支撑不了前几日他大鱼大肉的钱。 两人好奇心如同猫挠痒痒,小心翼翼地跟着。 只见那麻七上了乱葬岗,来到一处新坟前,端起坟前的死人饭就吃,狼吞虎咽,如同几天没有吃饭的饿死鬼一般。 自古阴不扰阳,阳不争阴。 民间习俗,死人饭就不是谁都能随便吃的。死人饭一般只有死者后人能吃,外人无福消受,否则就会折阳寿损阴德。 老一辈口口相传,若是他人动了死人饭,就会有恐怖的东西跟着,招惹大麻烦。 这麻七怎地敢跟死人争饭? 兄弟二人头皮发麻,不敢上前,只在外围远远看着。 麻七吃饱喝足,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在这寂静幽深的深山老林中分外响亮。 靠在坟前休息了一阵,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锄头挖起坟来。 乱葬岗安坟,向来埋的浅,轻松刮去上面的土堆,不到半个时辰,就露出了里面的黄棺。 麻七撬开棺材盖,一翻身,睡进了棺材里。 第13章 色迷人眼 霜白的月亮,像是长了毛一般,缕缕月光照耀,白中透着血红,显得格外诡异。 远处。 眺望的兄弟二人毛骨悚然,双股发抖。胆子小的弟弟腿酸脚软,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还是人? 什么人敢大晚上的吃死人饭,睡棺材板,和死人睡在一起,不怕被鬼盯上吗? “过去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哥哥也是面色苍白,口干舌燥,但想起屯子里长的嘱托,一咬牙,拉着弟弟软着腿勾着身向前摸去。 走近后,借着月光一看,这坟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刚刚下葬的屯里的周寡妇。 常言道,酒足饭饱思**,饥寒窘迫起盗心。 难道是那麻七动了死人的歪心思? 那周寡妇有些姿色,前凸后翘,面容姣好,在屯子里确实让不少单身汉垂涎欲滴。 可再怎么漂亮,那也已经死了,他怎么敢? 兄弟两人越想越是恐惧,说什么也不敢上前查看情况。 这时,尚是初春,昼夜温差极大。 两人匍匐在泥巴地里,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珍珠大的白毛汗不断从额头上滴落,掉入泥土中。 “砰!” 突然。 一具尸体从棺中被抛出,从小山坡上不断滚下,竟停在了兄弟两人身前。 弟弟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幸亏被哥哥用手死死捂住。一股温软的鲜血从哥哥手指流出,猩红美味。 糟! 哥哥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死人沾地,尸体染血……那都是民间禁忌。 传说,人刚死之时,生气腿去,死气初升。这个时候,是生死之交的节点。 死人双脚落地,沾染阳间生气,那就无法到阴间报道,只能在阳间做孤魂野鬼。 尸体染血,得活人一滴精血,尸体就有了活气,那就绝不能埋葬。若是强行安葬,就是活埋,极其容易起煞,化作厉鬼僵尸。 兄弟二人这一夜已被吓得够呛,哪还管这传说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月光昏暗。 顺着山坡滚下的周寡妇面容上沾染上不少泥土,但面容白皙,栩栩如生,脸颊上甚至泛起了一团不正常的红晕,一点也不像已经去世的样子。 被石头、干枝划开的殓服破碎,露出了胸前、腹部、大腿大片白花花的嫩肉,月光下腾起阵阵白气,像是新鲜热乎刚刚出炉的大肉包子。 哥哥双目死死盯住周寡妇,哑着嗓音,悄声道:“赶紧离开,千万不能被发现。” 两人匍匐后退,离得十余丈远,见那尸体一动不动,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渐渐缓过神来。 “阿兄,怎么办?”弟弟此时已经六神无主。 “去看麻七那泼皮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就回去。你我兄弟两人,难道还怕了他一个跛了脚的废物。” 哥哥强作镇定,一咬牙做出了决定。今晚的变故,确实让他胆怂,但一来想起里长之托,二来钱帛动人心。若搞清楚麻七哪来的钱财,他兄弟二人以后天天喝酒吃肉,娶上几房漂亮婆姨,岂不美哉。 “走。”哥哥从怀中掏出一把防身的小刀,壮起胆子,拉着畏畏缩缩的弟弟向前走去。 来到棺材前。 只见那麻七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前,头顶棺板,脚下悬空,正睡得面容安详。 死者安棺,脚忌悬空,要踏在棺板。头忌顶着棺板,要隔以衣物。脚踏棺底说明愿意他人抬棺安葬,若是悬空,说明这人还不想死去。 这是禁忌。 但比禁忌更恐怖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麻七的脸颊脖颈等漏在外面的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一般,一圈圈血红的斑点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 看那高度腐烂,肉眼可见白骨的程度,最少死了一个月以上。 “嘶!” 兄弟两人凉意直冲头顶,身体僵硬,吓破了胆。 “阿……阿兄,这,这怎么办?”弟弟面如死灰,魂丧胆破,一股热流从大腿根部流出。 哥哥面如土色,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惶惶不安:“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逃!” 两人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夺路而逃。 “砰!” 弟弟一不小心,没有注意周寡妇的尸体,竟被她绊了一跤,一下扑到在了她的身上。 急忙撑起身子,看了一眼身下露出白花花胸脯的女尸,眼睛都有些发直,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这周寡妇,她奶奶的真漂亮。 她还是热的。 下一个念头,突然从他的脑海中冒出。 ………… 一连三日,顾予都在修炼。 清晨。 从打坐中醒来,一夜未睡,他却仍精神奕奕,不见半点疲惫之色。 棉絮般的气息已然填满丹田,只要一个契机,将其凝聚成先天真阳之炁,他便算是踏入道教第一境了。 百日筑基千日还童之路,竟被他数日时间修完。 未来可期。 顾予涌起雄心万丈。 腹中饥肠辘辘。正欲出门寻点吃食,门突然被敲响。 顾予认出此人,乃是他们这一部的堂前胥役,唤作单江。 对方一拱手,道:“胡大人让你今早到行衙听候,这便随我去吧。” 顾予心头一凛,点头答应。 单江口中所言胡大人,名叫胡一飞,是镇邪司校尉,也是庶部最高负责人。 镇邪司建制一品,最高首领与斩妖司、诛魔司、听天监首领同级,在朝中地位超然,不在三公九卿之下。 虽然这些部门平日也不参与政事军务,只有需要时才出动,但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 镇邪司下属部门众多,各司其职,也各有各的办公地点。顾予所属这一部唤作庶部,专司江湖民间艺人的管理,行衙就在万年县内。 庶部最高官员,品职为校尉,官居五品。而后是功曹、参议,官居六品。往下就是江湖手艺人各分支的管理者,唤作都尉。再往下就是牙将,都伯等,这些都是有朝廷品级的官员。 像顾予这样的身份,平日里接触的基本都是都伯,牙将就难得一见,都尉若无大事都基本不见,更不用说是校尉大人。 顾予不敢大意,知道事情不简单,跟随此人离开。 他的住处距行衙大约五里路,因为是早晨,两人脚程不快,那单江又疲沓,在早点摊铺吃了早餐,悠然而行,约莫花了半个时辰才到行衙。 入门禀报后,约莫等到了中午,才有吏员出门通报:“校尉大人传唤,请顾三七入堂。” 顾予跟随前往,来到衙内议事大殿外,在门口禀报:“小民顾三七求见。” 话音刚落,只听大殿深处传来一道颇为缥缈的声音:“进来吧。” 没有迟疑,迈入殿中,视线陡然一暗,先前明亮的阳光竟似就此消散。 明明两丈余高的大门,殿内竟没有一点太阳光亮,只靠殿中烛火照明。 殿内正前方,高高的台阶上坐了三人,容貌颇为模糊。 隐约可见正中一人黑面方脸,面容严肃,想来应该就是胡一飞。右手边一人面容白俊,身着白色长衫,头戴方巾,更像是一名儒生,不知是何人。左边之人,顾予倒是熟悉,便是管理他们这一门的都尉。 见礼过后,正坐当中的胡一飞开口,语气颇为温和:“顾三七,你先前所报之事,司卫已然查明属实。此事你功劳甚大,庶部决定对你进行奖赏。” 第14章 我为胥役 “考虑到你的情况,奖赏可二选一。一是庶部奖赏你银千两,一年内你可以自行决定去留。二是庶部可给你一胥吏之位挑选,但没有银钱,可奖励功勋五十点。” “你思索考虑好,再回答我吧。” 顾予愣住,来的路上他本以为这胡校尉会问自己当日详情,打了不少腹稿,要将自己穿越之事圆过去。没曾想对方竟什么都没问,直言要奖赏自己。 出乎意料,但终归是好事。 两项奖励。 若是他没有得到《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他更愿意选择第一项,拿着千两银钱到南方富庶之地,置办家产,娶妻生子,安心做一个富家翁。 这个世界虽然妖魔鬼怪乱世,但朝廷还有绝对的力量镇压。 不像前世小说中修仙世界那种视凡人为蝼蚁,尔虞我诈、肮脏龌龊,残酷露骨的世界。 苟活一世,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拿到了凤毛麟角的修炼秘籍,又有金手指加持,他不甘心就此沦为凡人。 他没有成仙成帝,跳脱三界之外,屹立岁月长河之外,这么大的心愿。但也想领略路上的风景。 此时而言,第二项奖励更适合他。 国朝实行官吏分置。行衙胥吏,不在官方编制范围内。 吏为文职,负责抄抄写写。胥为武职,负责跑腿办事。这一部分人多是行衙自行聘用,虽然没有编制,但前朝时就形成了规矩,胥吏之位,通常是父子相传,兄终弟及,这是隐形福利。 吏员安稳,每月薪水在五两左右。胥役因为经常外出,危险性较大,薪水普遍在七两左右。但胥吏一般灰色收入较多,也可以变相称之为“金饭碗”。 国朝有规定,对于民间之士,若无重大功劳,非中三境不得拔为官员。 顾予别说是中三境,便是下三境中的第一境都没有挨到边,这也算是庶部给出的极大诚意了。 当然,顾予决定选择第二项,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的金手指需要妖邪来获取数值。 这天下,又哪有镇邪司这般能第一手掌握妖邪动向的地方。跟着镇邪司的大人去,还有机会白女票。像袁道士那般游历天下,费时费力还危险,纯粹是出力不讨好。 片刻之后,顾予表明决意:“小民愿选择在部中为胥役。” “可。”胡大人点头同意,唤来一名主簿,吩咐道:“带他下去安置,胥役之位任他挑选。” 主簿领着顾予来到库房,为他登记造册过后,开口询问道:“行衙胥役有三班,你愿进哪一班?” 庶部胥役与各地县衙胥役设置大致相同,只是少了催差、发徭、征粮等职责。 一班为缉捕,主要负责侦缉之事,略有不同的是,他们只需要辅助调查即可,捉拿妖邪之事自有大人等处置。 一班为站堂,在衙中听候大人使唤,基本上什么杂事都做。 一班为典狱,主要负责守狱和押解之事。 不过这伙胥役的领班不再是胥吏,乃是由朝廷任命的官员。领班捕头是九品都伯官身,总捕头则是八品牙将官身。 至于为何总捕头官身品级尚不如当初管理他们戏法师的都尉。说起来复杂,但要理解也不难。 大梁各地均设有镇邪司,京师庶部各都尉明面上可是各州镇邪司相关司房的顶头上司。而总捕头,实际只管京畿二十七县事务。 这就好比,总公司自己也有经营业务,但又不在总公司驻地设分公司,就有总公司办公室下设相关机构部门负责。级别自然不同。 庶部内部机构情况,顾予都有了解,当即答道:“愿进缉捕。” 主簿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可会武功?” “学过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上不得台面。”顾予这话倒不是乱说。 戏法师行走江湖,自然有点防身的本事,只是不成体系,只能对付些街边泼皮无赖,难入品级。 主簿皱眉,劝道:“缉捕捉拿妖邪之事虽有捕头出手,但你作为缉捕,仍少不了要身犯险境。既然胡大人任你挑选职位,选一安稳的位置便好。” 顾予抱歉:“多谢主簿大人关心,属下愿为缉捕。” 见他意见坚决,主簿也不再劝,登记结束后,给了他一个腰牌,说道:“我看你未入境,还是尽快到库房密阁去换一武功防身为好。你现在的功勋是五十七点,足可兑换一些修炼资源。密阁不少武功都能克制妖邪,颇为合用。” 顾予心中一动,问道:“大人,请问密阁可有道家之术?” 主簿瞥他一眼,摇头道:“佛道之书,向来多有忌讳。更何况佛道有听天监主管,我司鲜有插手。” 顾予顿感失望。 主簿领着他来到行衙内一处班房,笑道:“邢捕头,新来的,以后就跟你了。” 班房约莫二十多平,散乱摆放着三四张桌子,还有两张床榻。 床榻上睡了一位三十多岁、留着络腮胡子、大腹便便的汉子,正发出“呼噜”“呼噜”地打鼾声。 一张桌子旁,两个身穿皂衣的青年人正在百无聊赖下棋。见到主簿两人进来,起身行礼。 主簿见他酒醉模样,走到他的耳边,没好气地大声喊道:“邢捕头,给你送人来了。” “人,什么人?”邢捕头被惊醒,揉揉惺忪地睡眼,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站起。 主簿简单将顾予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又交接了相关文书。 等主簿离开后,顾予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听候吩咐。 邢捕头大马金刀坐下,大大咧咧地道:“坐吧。介绍下,我叫邢如明,诺,他叫燕无病,他叫祝山海,你叫顾三七,咦,你这名字顺口,合我口味。” 顾予与其他两位青年打了招呼。 相互认识后,邢如明道:“咱们二房没这么多规矩。行衙里的规矩,条条框框甚多,我也记不清楚,你自己找了背去。但在我手下做事,有几点你需要谨记。” “咱们缉捕,实际干的活,更多只是侦缉调查,毕竟妖邪之事,凶险极大。该硬得硬,该软还得软。若是碰上打不赢的,自保为上,不可意气用事。回来后上报就行。记住,下三境的妖邪,归咱们庶部处理,其他跟咱们没关系。” “当然,若是案件碰上的妖邪在我等能力范围之内,也绝不可心慈手软,无论是谁,一律诛杀。” “还有,我们二房绝不能做那养鬼饲魂之事,若被我发现,我第一个要了你的命。”说到此处,邢如明的脸色发冷,面寒如霜。 “属下谨记大人教诲。”顾予点头应诺。这位邢捕头看上去像是在立规矩,但实际这些规矩关心居多。 邢如明道:“叫我头就行。大人这个称呼,咱也不习惯。” 我能叫你老邢吗?顾予终究没敢开口。 “山海,把今天万年县衙送来的案件文书给三七看看,让他熟悉熟悉,明日咱们就去处理。” 说完,邢如明又回到了床榻上,舒舒服服躺了个姿势。 不多时,又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阳陵屯,丁文丁武两兄弟被酒楼厨子所杀,厨子坚称他宰杀的是刚买来的活猪……” 顾予接过祝山海递来的案件文书,翻开一看,顿时大为惊讶,面色古怪。 第15章 猪皮人骨 镇邪司,庶部行衙,班房。 顾予坐在椅子上,仔细观看卷宗。 他记得,《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记载了这样一件民间之事。 说是,在英山之南,招水河畔,有一个名叫庆县的地方。 县里有一对夫妻,丈夫自幼痴迷神仙道术。一日踏青游玩,竟遇仙门大开,就此拜入山门,不告而别。 县中妻子不知丈夫生死,但她与丈夫自幼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丈夫离去后,未曾改嫁,在家中守节。 但俗话说的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妻子正是桃李花信之年,芳华正茂,美貌引来了不少登徒子的惦记。 丈夫离家时间一久,这些人知道妻子家中无男人,贼心大起,但均吃了闭门羹。 其中有一登徒子,扮作俊朗书生,谎称是丈夫朋友,上门拜访,直言知道丈夫踪迹。 妻子出于礼仪,也迫切想知道丈夫行踪,接待了对方。 未料,宴席之间,那登徒子见这娘子粉面娇嫩,黛眉青山,香肌玉肤,流风回雪,云鬟叠翠,柳腰摇曳,端的是绰约多姿,清艳脱俗。 一时间眼昏耳热,神魂飘荡,色心大起,借着筷箸落地,弯腰去捡的当口,钻到桌下,手不老实地钻到了她的裙下。 妻子见他如此浪荡,粉面羞得通红,一脚将他踢开。 岂料那登徒子一点都不死心,一把抱住妻子双腿,苦苦哀求,说他丈夫昔年在山中,早已被吊睛白额兽啃去。何苦替他守寡,不如早早改嫁了他。 妻子恼怒,一个大耳刮子搭在了登徒子的脸色。 登徒子一时恼羞成怒,解了裤带,借着蛮力,就把这娘子绑在了床上。 妻子柔嫩的身子不断扭动,怎奈如何都挣脱不开,露出了大片白亮透明、秀色可餐的嫩肉,嘴里又被塞了布条,呼喊不出,当即是两行清泪汪汪留下,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猛。 正在这当这口,在山中学艺三年的丈夫突然归家,见此一幕,怒发冲冠,将登徒子一脚踢飞。 见妻子受辱,想起这些年他抛妻之行,更觉悔恨懊恼,恶心大起,将那登徒子打晕捆了。 又买了一张完整猪皮,施法将那登徒子变成了一只窄脸短毛、长喙大耳的黑猪。 之后,依样画葫芦,将这几年到家中骚扰过妻子的登徒子全部变成了一头头黑皮猪,放进了深山老林中。 没过多久,这些黑皮猪被山中猎人抓到集市贩卖,屠夫一宰,那猪皮白肉之下,竟露出了人骸。 这事闹得大了,引发了朝廷的关注,详查之下,丈夫在所难逃,被打入天牢大狱。 恰好,袁道士游历至此,听说此事,丈夫被斩首后,他以昔年师傅救下自己的缝颅之术将他救活。 丈夫三拜感谢,将山中所学传于袁道士,而后带着妻子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猪皮人骨之术,就记载在羊皮册中。袁道士认为此术太过阴毒,有心删去,但又不忍失传,最终还是记载了下来,却多番告诫后人不可使用。 莫非是那丈夫的同门师兄弟?亦或者就是那丈夫所为? 此术被袁道士记录在奇闻异术卷中,坦言此术之精妙,他这术法一脉传承都未曾听闻,足见其稀有,不可能烂大街满地走。 可这与镇邪司无关吧?顾予疑惑。 卷宗中只有几份讯问口供、尸检勘验,案情也颇为简单。 大致是阳陵屯酒楼厨子到县中赶集,路上遇到一人,赶着两头黑猪,也往集市而去。厨子一问价格,出价便宜,便起了过手油的心思,都给买了下来。 岂知回酒楼开肠破肚一宰,这才发现猪皮之下,竟是消失了几日的丁文丁武两兄弟。酒楼老板知道事情闹大,也恼恨厨子贪小便宜惹大祸,当即报了官。 因为阳陵屯离万年县较远,有二十余里地的路程,厨子寅时一刻便出发,这时天还未亮,根本没看清对方面容,甚至不知是男是女。只知道对方走路姿势怪异,跟垫脚鬼一样,付钱时手掌极为冰凉,不似活人。 另一边,万年县衙询问了丁文丁武两兄弟邻里,只说他们消失了已有四五日。村民对此事讳莫如深,大多都说是妖邪作乱。 线索记载到此便断了。 要查清此案,关键是在厨子遇到的地点和人,丁文丁武消失的缘由上。但万年县衙一样都没弄清。 沉思中,一旁下棋的燕无病将棋子一扔,脾气有点大:“晦气。我出去望望风。”说完,就走出了班房。 祝山海脸上得意洋洋,问道:“三七啊,会下棋不,来玩会,一钱银子一局。” 原来你们在玩钱。顾予瞥了一眼,棋盘上一堆黑白棋子,心说,我只会玩五子,摇头道:“小弟未曾学过。” “无趣。”祝山海舒舒服服往椅子上一靠,脚往桌上一搭,道:“卷宗简陋,看不出什么。万年县衙那帮腌臜泼才,侦缉断案没什么本事,推诿扯皮倒是一把好手。没影的事,就往我们这推。” 顾予提出了疑问:“此案似乎不像是妖邪所为,更像是邪术咒法。” “听天监查过尸体了,没有术法的痕迹,倒是阴邪之气极重。”祝山海漫不经心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本精装封皮书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顾予扫了一眼,书名他熟,前些日子还在书店看到过。 卷宗看不出端倪,头头睡觉,同僚一个外出,一个参悟洞玄之道,他也乐得摸鱼。 时间飞快,眨眼功夫,就到了下班时辰。 祝山海扔了书籍,起身邀约道:“下午可有事,不若一起去喝两杯?” 对于这种公务应酬,顾予向来是深恶痛绝的,一群大男人瞎喝个什么劲。这年头又没个能放松手脚的地方,谈的都是盘根问底的生意。 不过,作为粉嫩新人,第一次就拒绝,似乎不利于同僚之谊。 正欲答应,一旁入睡的邢如明跟上了闹钟似的,起身打哈欠伸懒腰,道:“去去去,三七才刚来,不要把他带坏了。你们两个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今天哪也不许去,回家好好招呼弟妹孩子。” 老邢,看不出你还是个顾家爱妻的好男人! 顾予钦佩,给予了极高赞赏。 祝山海两人悻悻离去,看那神色,不知在暗自嘀咕什么。 顾予在街边随便吃了碗羊杂碎,当作晚饭。 刚回到家中,还未入门。只见一个四十多岁模样,体态丰腴,穿红戴绿,抹粉涂脂,风韵犹存的妇人拦住他,问道:“当面可是顾小官人。” 第16章 贵贱不卖 我认识她吗? 顾予仔细打量着对方,记忆中似乎没这人的印象,当即奇了,她找自己作甚,莫不是哪家小姐看上我,上门说媒? 于是回道:“我叫顾三七,但不是什么你说的‘小’官人,不知你是否找我?” 对方脸上堆笑,说道:“那便是了。却是有一桩好事要与公子商议。不如进屋详谈。”说完,也不等顾予答应,推门而入。 你这婆子,这般轻浮,被邻里看去,万一有人编排怎么办。我可是洁身自好的人。 顾予不满,皱起眉头:“有何事,速速说来。” 婆子丝毫没有扭捏,在院子里落脚,没有进屋,说道:“我家里几个女儿极其喜爱公子的诗,想请公子再帮写几首,赠与我家那几个女儿。回礼方面,愿出五两银子一首。” 顾予诧异,你女儿们喜欢,那让你女儿们来找我秉烛谈诗,坐而论道就是,你瞎掺和个什么劲。我对你这个年纪,实在提不起兴趣。 等等,这这婆子怎么知道我会吟诗? 顾予醒悟,扭头看向对方,目光灼灼,问道:“你是何人?” 婆子自我介绍道:“我姓王,常人唤我一声王妈。公子年纪还小,不知老身也是常事。不知公子可听过兰桂坊玉容、清影、海棠、月如几位姑娘的名号?” 兰桂坊知道,但玉容、清影、海棠、月如是谁? 顾予那天去的匆忙,直奔主题,其他事情倒真没打听多少。不过此时他倒猜出了对方的来意和缘由。应该就是那天在白裙女子和豆芽少女面前卖弄文采导致的后遗症。 这妓院也分三六九等。 一等青楼教司坊。二等瓦舍勾栏。三等窑子北里。其中区别为人熟知,不必赘言。 但按照市场经济理论划分,那就是市场不同。 文人墨客喜欢到青楼,除了解决生理需求外,也解决精神需求。当然,也有以文会友,和同道中人交流学术的需要。故而,青楼的女子除了美艳,也注重文采。 你想,一腹有诗书的公子来访,谈诗论道,情到浓处,进去一句甚伟,出来一句拔萃,或者至矣。不是对花啜茶、松下喝道,大煞风景吗? 对文人才子你只能吟,十分受熬煎,只是强挫挣。低声央相公,你且轻轻动。 又或者来了一个只懂埋头苦干的粗鄙武夫,你与他说,折搦香脯间,摩挲髀子上,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亦或问伊可煞於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 他定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牛弹琴,花下晒裈,岂不无趣。 但这世间哪来这么多精通琴棋书画的佳人,于是这等私下买卖诗词歌赋之事就有了市场。 王婆子见顾予沉吟不语,只当他在犹豫,开口再劝:“我与街坊邻居打听了,公子在镇邪司做事,平日对付的是那些个妖邪精怪,这诗词对你委实无用,不如换些真金白银。他日公子若来兰桂坊,我替女儿们私下里做主,优先接待公子。” 她后面这句话,不说时,顾予尚在权衡,毕竟他已决定求道,前世背的这些诗词确实如同鸡肋。 只是老鸨给的价格,委实太低了。他腹中有些墨水,但至多也就能憋出几百首来,其中不少还是一两句,完整的不超百首。 五两银子一首,又不是某牛皮癣的四万多首,能以量取胜,卖个二十多万两。 他能背出的,大多都是流传千古的诗词。与某牛皮癣那诗词可完全不同。 把他榨干也就能赚千把两银子,还不够在内城买一套房子。要知道,他现在住的这间破漏小屋,要价就在二百两往上。 不划算!一点都不值得。价钱还得再商量。 可这一挑破,顾予登时怒了,你在我这低价收购,回头让人一传唱,哄抬物价,把原本10两银子的交易涨到20两。 我再去,你给我终身半价那都是情理,这优先能抵几两银子。 合着还反要赚我10两银子,那我费劲巴拉整个什么。让你涨不动价不就行了。 不卖,贵贱不卖! 顾予冷哼道:“你这婆子好生不懂事,诗词文章本是妙手偶得,岂能当作物品以黄白之物交易。速速离去,若再敢来纠缠,莫怪我不讲情面。” 王婆子被顾予斥得面皮尴尬,一冷脸,指着顾予鼻子骂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衰样,住的是什么破房子。我家女儿们怜你还有点文才,还准备让你找点营生,攒些银子娶妻生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和读圣贤书的老爷能一样吗……” 她的话越骂越难听,顾予听得烦了,从腰间取下今日在庶部库房领的佩刀把玩。 他这玩刀的手法怎地如此眼熟?他不会是对老身有甚企图吧? 王婆子本骂得起劲,但见对方不但没什么反应,反倒露出笑容,心里咯噔一跳,面色大变,当即飞一般溜了,看那速度跑的比兔子还快,连个妇人仪态都不顾了。 一夜修炼。 次日清晨,顾予早早来到班房,竟是一人未到,瞬间觉得自己这个现代社会培养出来的四好青年,太过老实。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燕无病和祝山海两人才打着哈欠陆陆续续到班。看模样不像宿醉,只是精力不济。 邢如明是最后到的,一来便抓着顾予,道:“三七,我昨夜突然想出一个妙计,你帮参谋参谋。” “头,你明示。”顾予回道。 邢如明满意地拍了拍大肚腩,道:“我昨夜琢磨,咱二房破案率老是上不去,年底考核总是倒数,应该是办案的方法有问题。” 这跟你智商有关系吧?顾予瞅了他一眼,这肥肉大耳的样子,一看就很大聪明,是那块料。 邢如明完全没注意手下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想,平常咱们大张旗鼓地去调查,甭管是不是妖邪,一听咱的名号,定然被吓到怕了,要么悄悄躲了起来,要么毁尸灭迹消灭证据。” 头昨晚喝了几斤?祝山海纳闷,看了一眼燕无病。对方傲然回了他一个眼神,我昨晚都和你在一起,我哪知道,用用你的脑子。 “这次,是不是咱们分成两队,一队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一队伪装成寻常人,暗地里调查。以前我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无病、山海我等三人不好分工。你这一来,还会变戏法,倒是方便了,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这样,你和无病一队,他进锻体境的时间长,你两合作,扮作戏师暗中去阳陵屯调查,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是什么馊主意。 简单侦缉,顾予也不怵,虽没什么经验,但一千多集柯南和几十部悬疑电影小说不是白看的。 可问题是,我还没白女票到你斩杀妖邪的奖励,你就准备白女票我功劳,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觉得我带三七倒是绰绰有余了。”燕无病应下,扭头看向顾予,道:三七兄弟,侦缉一行,涉及刑讯、勘验、辨尸等诸多学问,你这一趟,好好跟我学,学不懂的地方,你自己找原因。” “……”这是谁给你的自信?顾予疑惑。 第17章 禁忌传说 大梁县制颇为复杂。 边境地区,人口稀少,五家为一邻,五邻为一保,五保为一里,五里为一乡,三乡为一县。 不过中原腹地,人口繁多,采取的是十家为一邻,十邻为一保,十保为一里,但里之上没再设乡,直接到县。 阳陵屯在地方架构上是里级,严格来说,类似于前世的城市社区,但级别较高。 屯里有一条小街,由于都是乡亲邻里,民风相对开放,到了赶街天,屯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会上街赶集。 贩夫走卒叫卖吆喝,稚童吵闹嬉戏,人来人往,当真是热闹极了。 小街上有一酒楼,挂在楼外的旗杆上,写着“周记酒楼”。这是这阳陵屯唯一的酒炉客栈,平日里还未到饭点就已坐满了人。 你要只是喝酒,又不肯买荤菜,那只得在外面蹲着。倘若肯买些酸豆、煮笋、苞米,也得多花两文酒钱,才能进去。 不过前些日子,酒楼出了人命,屯里的人认为不吉利,颇为忌讳,除了外乡人,没人敢进去。这可把老板愁坏了,本来不多的头发,差点掉光。 眼看到了下午,酒楼里空空荡荡,一桌人都没有。偶尔有几个嘴馋的,也是买了酒,在门外喝了就走,根本不进店。 周掌柜在柜前唉声叹气,自怨自艾。楼里请的短工都被他辞了,这生意再不辞人,是做一天亏一天。 正在这当口,酒楼里突然来了两个青年男子。一个二十岁出头,模样平平无奇,倒是细皮嫩肉能惹得不少女人侧目。 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健壮,浑身上下肌肉极为发达,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练家子。 周掌柜代替了小二的工作,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两位客官,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相貌平平无奇的年轻男子打量了周边一圈,说道:“先上四个拿手菜,一壶酒。” “好勒。客官你稍等。”周掌柜唱诺,到后厨招呼去了。 这二人自然就是从京城赶来的顾予和燕无病。 虽然对邢头堪比三分天下般的计谋颇有意见,但上司的命令,无论如何都得执行。 两人收拾妥当后,先行赶往阳陵屯,探听消息。 等菜上齐,顾予吃了几口,装作漫不经心,问道:“掌柜的,你这厨子手艺不错,为何酒楼生意门可罗雀?” 他的话,恰好戳中周掌柜的痛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酒楼前几日出了些事,大家都嫌晦气,不愿进来。” 顾予满脸好奇,问道:“哦,发生了何事?” 周掌柜苦笑,道:“有些忌讳,怕倒了客官胃口。”言下之意,我说了,你们跑了,我找谁要钱去。 燕无病在镇邪司呆的久了,在百姓面前,养成了以理服人的脾气,一拍桌子,怒喝道:“我兄弟二人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听过,你直言便是。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周掌柜被他一骂,心里也是来气,暗道,我说了就怕你们到时候没胃口,真是不知好歹。 当即道:“前两日,我这小店发生了一起命案。厨子赶集时买回来两头猪。杀时还好好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烫皮时也没问题,可这一开膛破肚,谁知猪皮下竟露出两个屯里的年轻人来,莫名其妙成了凶杀之地。你说晦不晦气?” 顾予问道:“既然如此,官家怎地没锁你去?” “客官可说不得,说不得。”周掌柜连连摇手,说道:“这事可跟小老头一点关系没有,都是我那不开眼的厨师弄的。” 顾予试探:“怎地没关系,寻常杀猪,三四个壮汉都吃劲,掌柜你就没去帮忙?” “没有,没有,客官莫要开玩笑。”周掌柜急忙否认:“买回来时,那两头猪便奄奄一息,当时我还道是买了病猪,谁曾想竟会是这样。” 顾予玩笑道:“掌柜的莫不是得罪了什么高人,被人算计了?” “小老头在屯子里与人和善,哪会得罪什么高人。更何况,要真是人也就算了。”周掌柜摇头,脸色不太好看,有些恐惧。 顾予和燕无病对视一眼,顾予问道:“难道还有妖邪不成?” 周掌柜点头道:“自然是呀,你想,活脱脱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不是妖邪,还有谁能把他们两变成猪。” 顾予道:“我听说有高人,神通广大,能点石成金,扎纸成人,撒豆成兵。变人为猪,想来对他们来说,也是小术。” “阳陵屯本来就小,离京城又不远不近,哪会来这等神仙人物。更何况……”周掌柜摇头,似是想到什么极为恐惧的事,缩了缩脖子。 “更何况什么?”燕无病追问,这些情况在万年县衙给他们的卷宗中可未曾记述。 周掌柜看了燕无病一眼,神情已变得颇为警惕:“那只是屯里老人口口传下的禁忌传说,也当不得真。” 顾予知道周掌柜已起了疑心,岔开话题道:“掌柜的,我兄弟二人是走街彩的,刚从京城出来,看这小街热闹,想摆一街彩,赚些银两盘缠。掌柜这酒楼甚是宽敞,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租我等一处地方,摆一次堂彩,如何?” “那感情好。”周掌柜面露喜色。堂彩他曾在京城看过,只是阳陵屯从未有戏法师来过,若能让屯里百姓都到他这个酒楼看一场戏,他这濒临倒闭的酒楼说不得还能抢救一下。 眼珠一转,又若有其事地摇头,道:“可惜,两位客官来得不是时候。” 顾予问道:“为何?” “屯里这小街,只有如今日这般赶集日才会热闹非凡,平日里三三两两,都是些帮工,赚不得多少银钱。” 周掌柜补充道:“不过,小兄弟二人若能多待五日,我等再宣传一二,下一次赶街时,必然能高堂满座。” 顾予心中暗暗一笑,他们正愁没合适的理由住下。 不过他却面露难色,为难道:“我兄弟二人盘缠本就不多,住得五日,还要租下贵楼场地,实在是有些拮据。” 周掌柜慷慨道:“小兄弟放心,我也不是那一毛不拔之人。场地费届时我们抽成即可,这几日房费减半。” 与周掌柜又商议了些许堂彩的细节。 顾予道:“掌柜,我们在这摆堂口,也怕冲撞了贵地礼节,惹祸上身,你刚才说的禁忌到底是怎么回事,总得给我们交个底吧?” “无甚关系。”周掌柜疑心渐散,说道:“故老相传,我们这阳陵屯守着以前一位大人物的墓葬,祖先让我等世世代代守墓,不得惊扰,否则将有大恐怖发生。” “前些日子屯里有个叫麻七的泼皮突然富有起来,屯里人都说他是去盗了大墓。被害两兄弟就是生怕出事,被里长派去盯他去了。没曾想,就此遭了劫难。” 顾予问道:“那麻七呢?” “谁知道,早就不见了。许是早就遭报应了。”周掌柜哼了一声,言语之间透露出对麻七颇有不满。 第18章 生前死后 夜幕降临。 屯里夜间没什么活动,四周格外的寂静,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才能证明这村落有人烟存在。 天刚黑时,偶尔还能见晚归的村民三三两两在路上攀谈,等晚饭炊烟过后,家家户户都闭门锁窗,整个屯子变得死气沉沉。 昏暗的烛光下,顾予和燕无病两人在房中谈论着今日的情况。 虽然从周掌柜的口中知道了卷宗中没有的许多信息,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隐秘,花费些精力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丁文、丁武、麻七、里长、厨师。 目前卷入案件中的人物就这五人。厨师自然在劫难逃,毕竟杀人刀子是他动的,可幕后之人是谁? 这五人从情况看,都是普通百姓,不具备施展猪皮人骨术的能力。 肯定还有其他人牵扯进了这个案子。 燕无病分析道:“这个周掌柜和案子应该有关系,我看他说起那麻七时,脸色不有些不自然,双方之间应该有过节。” 顾予右手轻轻摸着椅把,寻思:“缘由呢。” “直觉。”燕无病直接了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直觉告诉我,这老东西不对劲。我看先铐回衙门,试试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果然干脆直接,不愧是老邢带出来的。顾予开始为自己的以后担心:“如果真和周掌柜有关系,咱们这一动,不仅暴露身份,还会打草惊蛇。不如明日再逛一逛,多收集些情况。” “可以。”燕无病想了想,点头同意:“那就等头儿来,让头儿他们去抓。” 顾予默默起身离开,他担心时间久了,会让自己的胸大肌变得浮夸。 这周记酒楼,与寻常京城中二三层的高楼不同。 临街带门店的房子只有一层半高,向里则是一个大院。两侧有长长的厢房,估摸着有七八间房间。 厢房外,是一个回字形的开口长廊。两人选的客房均是上房,在最里面的顶角,隔院而望。 长长的走廊一片漆黑,顾予出了燕无病住的房间。走到院中,刚从居中的长廊口踏入,突然瞥见前方厢房开了一个门缝。 屋内没有开灯,抬起烛台,借着光源,透过门缝,顾予隐隐看见里面坐了一个女人。 她侧身而坐,看不清全部面容,只是感觉她的面庞有些发白,像是精神状态极差,没有血色。身上衣服不太整齐,露出大片大片白生生的肌肤。 女人拿着一把梳子,坐在凳子上,对镜轻轻梳着秀发。但像是染上了某世界年轻人脱发的毛病,每疏一次,梳子上总是留下了不少秀发。这让她显得很不耐烦。 画面显得格外的诡异。 “原来的房客?”顾予好奇。 周掌柜一家住的隔壁的院子,算是内院,有一扇月门相隔。这院子里除了他们,应该只有厨子和守堂,怎会突然出现一个女人来? 当然,他没敢冒失,毕竟这又不是前世开放年代,留个门可以试试能不能进去谈心。 这个世界,还是有礼教之防的。 他没多想,毕竟这家酒楼死的是两青年男子,就算他们心有不甘,化为厉鬼,那也该是男的。 没听说下面可以做手术的。 回了自己的房屋,盘腿坐于床上,开始修炼。 他练道几日,夜晚睡眠时间已经大大缩减,睡一两个时辰,第二天仍然能够感觉到精神奕奕。 ………… 二柱子姓丁,是周记酒楼新请的帮厨。据说之前曾到京城跟过师傅,一手切菜的刀工炉火纯青。 只是他这命不太好,跟的师傅因故身亡,他就回了屯里。 周掌柜酒楼厨子出事后,一时间没有人手,便将他请了过来。 虽然酒楼出了命案,屯里人心惶惶,但向来胆大的二柱子并不害怕,他根本不吃这套。 什么厉鬼幽魂?生前一辈子窝窝囊囊,死后就想翻身了? 怕是想屁吃! 他信奉,生前英雄汉,死后是鬼雄。生前窝囊人,死后老鼠蛋。生前没本事,就算死后变成厉鬼,也是胆小软弱,任人欺凌。 哪怕是丁文丁武两兄弟变成鬼,他也不怵,自信凭借手中这把菜刀,足以让他们胆寒。 四更天。 二柱子起夜。茅房黑灯瞎火,不注意沾了手,一向爱干净的他,到院里井边洗了又洗,总是觉得不干净。 水不断从木桶中打起,又哗啦啦流出。 忽然,院子里,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朦胧的月色下,在地上形成一片阴影。 “谁?” 二柱子站起身,揉揉眼,扭头四顾,没发现一个人影。 “眼花了?”他心头疑惑,蹲下身,准备将手中的水瓢放回木桶里。 风声微起,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嘎吱!” 推门声响起,二柱子吓了一跳,心头微微发毛,一转身,突然瞥见远处的月门中一道黑影迅速闪过。 “哪个不开眼的小毛贼,不想活了,来吓小爷?” 二柱子怒气冲冲,从水井旁的杂物堆中找了一根粗大的木棍,趁着月光,摸了过去。 来看月门前,只见月门洞上的两扇原本应该紧闭的大门,此时竟虚掩着,打开了一条缝。 “是掌柜忘了锁门,还是有人进了内院?”二柱子有些犹豫,毕竟自己一个短工,无端跑进主人家内院,若是被人发现,有口也难说清。 “要是进了贼子,掌柜一家不是危险了?”二柱子和周掌柜算得上是远亲,终是没有视而不见的铁石心肠,于是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穿过玄关。 房檐下,有些黝黑冷暗。 内院房门外,隐隐约约站着一个披头散发女人,她穿着黄色的衣裙,裙子上一块一块鲜红的印记,像是猩红的血迹。 手臂、大腿、后背的衣服有些破损,衣衫翻卷,身材丰腴,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着森白的光芒。 女人一动不动站在窗外,勾着头向望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女的?”二柱子松了一口气,他自信,以自己的体格,别说一个,就是来十个,他都不怕。 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走到石阶下,屋檐下女人的影子仿佛淡了。 一股混杂着浓郁劣质香粉,潮湿淤泥的恶臭气息铺面而来。 阴凉,寒冷。 “人呢?”二柱子疑惑,走上台阶,在门外寻了一圈,竟没有任何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地上,两个四五寸长湿漉漉的脚印,隐约间腾起一股股阴冷森然的气息。 “她刚才在看什么?”二柱子皱眉,止不住好奇,凑了过去。 透过窗口破损的白纸,只见房内亮着一盏橘黄的油灯,灯光黑暗幽森,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里面,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将一个穿着黄色的衣裙、露着白花花胸脯的女人按在桌上,双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像是不将她弄死一点都不罢休。 女人的白生生的大腿紧紧箍着男人,手上拿着一根白绫缠在男人的脖子上。 突然。 像是发现了有人在偷窥,女人扭过头来,苍白地令人发瘆的脸上,涌起两团诡异地嫣红。 她朝二柱子咧嘴一笑,手上的白绫一用力,男人的头像是刀割一般,瞬间掉落。 猩红的鲜血喷涌,女人笑得更开心了。 杀人了! 寒意冲上头顶,二柱子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欲走。 不知何时,竟然起了一道风,周围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他只觉那风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进头颅。 第19章 大凶之地 第二日清晨。 太阳初升,周家院子里就爆发了一阵骚乱。 一家人都聚在堂屋外,七嘴八舌。 周掌柜提起睡在走廊二柱子,不断拍打着他的脸庞:“二柱,二柱,你醒醒,你怎么在这里?” 似是吃痛,二柱子缓缓醒来,睁开双眼,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掌柜你没死?” 周掌柜蹙眉,神色动怒:“二柱,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我好好的,你为何要咒我死?” 二柱子被周掌柜一骂,讷讷不敢说话。 周家除了周掌柜一个男人,就只住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孙子,他理所当然地将昨晚看到的男人认作是周掌柜。 瞥了一眼,他那孙子此刻正站在门后,眼光中充满好奇地盯着他。 都没事,难道我昨晚中了邪,得了癔症?二柱子只感觉头疼欲裂,脑袋里乱成一团麻,不知所措。 周掌柜怒气勃发:“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在这?” 二柱子讪讪道:“我昨晚起夜,看见一个人影进了内院,担心会出什么事,就跟进来了,没想到进来后,那女的突然就消失不见了。然后……后面我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晕了过去。” “你说什么?你见到一个女人进来?”这下,不止周掌柜,堂屋里外站着的全家人都面色大变,惊呼出声。 “你们怎么了?”周掌柜强作镇定,无论如何,他都是一家之主,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怯意。 这一问之下,众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原来,昨晚周家上下,都梦到了一个女人。 “她回来了,她回来报应来了。”周掌柜的妻子一下瘫坐在了地上,浑身簌簌发抖。 “莫要胡说,我家又有何对不起她。”周掌柜怒斥,恶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许是她头七回家,我们没有贡酒肴祭送她罢了。” 周掌柜脸色变幻,思考一阵,做出决定:“大家收拾收拾,今天我们上山祭她。” ………… 舒舒服服睡了一个懒觉。 一觉醒来,顾予内视丹田,昨晚一夜修炼,丹田中如絮般的气息又增加了几份,但却始终无法凝聚,像是碰到了瓶颈。 “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予疑惑,又翻开《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的相关篇章细细看了一遍。 可惜,袁道士两世修炼,均是按部就班,未曾像他这般走捷径,故而对此无任何记述,更不用说注释。 要不试一试那颗桃子? 顾予犹豫,那一碗酒已被他用完,再来一碗似乎也没必要,现在是量增无法达到质变,临门一脚,老是进不去,让他浑身难受。 只是桃子不如酒,方便储存,一旦破皮削桃,就得迅速吃完。但以他现在的修为,贸然吃下,多半无法炼化,不仅浪费,更容易将他撑爆,置身险境。 这时,院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吆喝声,打断了他的思维。 顾予好奇,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只见周掌柜指挥着一群人在院中又宰鸡又杀羊,忙得七荤八素。 “周掌柜,发生了何事?”顾予奇怪,这隆重的样子,像是在过节? 周掌柜叹气道:“我有一侄女,是个寡妇,她父母死得早,膝下又无子,守寡后一直住在我家中。前些日子刚刚病世了。她头七的日子,刚好赶上酒楼出事的那几日,就没来得及为她做头七。昨晚给我托梦,说她在那边过得不好。哎,我那可怜的侄女……” “掌柜节哀顺变。”顾予表示同情:“我这几日闲着也是无事,需要帮忙就说。” “小老头先行谢过兄弟。”周掌柜拱手道谢:“上山时有些杂物,若是兄弟得空,麻烦帮衬一二。” 酒楼里乱成一窝粥,顾予没打算再找线索。 “头七还能补?”起来后知晓事由的燕无病嗤之以鼻。 所谓头七,就是从死者去世之日算起的第七日。这一日,一般有能力的家庭都要设灵位、供木主、焚香明烛、上香叩拜、焚楮镪,请僧道诵经、拜忏。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七天去一魄,一年去一魂,三年魂尽,七满魄尽。所以有“七期”和三周年之称。这“七期”又称“过七灾”,意思是每消一魂一魄都有劫难,要想顺利渡过,就要有阳世人相助,故而有“烧七”之俗。 头七去的一魄谓之天冲,主气血冲射。传说,人死之后,魂魄并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否还在阳世。 七日之后,身体气血消散,天冲一魄随之消去,这时人的魂魄才反应过来,会回家探视告别。吃饱喝足之后,才带着金纸银纸到阴间渡灾。 不过,在燕无病看来,这些所谓的传说,纯属无稽之谈。兵荒马乱,灾荒连年,多少人家求一凉席裹身都是奢求。 命强则魂强,命弱则魂弱。渡不过去的劫难,有多少助力,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晌午时分,周家聚了一群亲朋好友,收拾着烛、火、贡品、鸡鸭鱼肉等荤素贡品,又取了清水和五谷杂粮,抬着纸人香钱等等,又有不知从何处请来的老道士,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山。 顾予和燕无病遥遥跟在身后。 燕无病提出要到麻七家中查探,被顾予以打草惊蛇为由搪塞了过去,这让燕无病有点不开心,觉得这位小老弟没认真跟自己学习本领。 两人谈话不能被其他人听去,故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 乱葬岗上。 前方,数十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格外热闹,却不像是在祭奠。 顾予好奇,走过去一看,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原来,周掌柜的侄女墓碑,不知何时被竟然被盗了,只留下一个被铲得乱七八糟的土堆。 这有听说过盗墓的,还从没听说过偷墓碑的。 还真邪门了! “哪个不知羞耻的杀千刀,会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丧心病狂……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的事来,活该这一辈子断子绝孙,断根绝种……”周家人在一旁将盗墓碑的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周掌柜望着面前土堆,面色铁青,十分难看。 “不对。” 这时,周家请来的风水先生,突然面色一变。 “林道长,发生何事?”周掌柜也是吓了一跳,急忙请教。 这位林道长约莫五六十岁年纪,面露红光,身材瘦弱,山羊胡须半黑半白,头上本就不多的花白头发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却没戴道冠。 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风水先生,甚至帮京城大人物看过不少风水,颇受屯里人敬重。 他一发话,纷乱嘈杂的众人均纷纷闭口,十分恭敬地看着对方。 林道士沉着脸不答,手持阴阳罗盘,在这坟四周转了一圈,而后又站在一个小高地远眺一番,这才神色严肃地问道:“周掌柜,这地是谁给你看的?” “这地不好?”周掌柜讪讪,他哪会帮侄女找道士先生看过地,随便找了一块无主的空地就葬了。 在他看来,这地势好不好对他家而言又无所谓。他能帮侄女收尸安葬已是仁至义尽了。 林道士冷笑:“岂止不好,这根本就是个大凶之地!” 第20章 坟上坟 乱葬岗上。 众人屏息,目光看向林道士。 只听他娓娓道来:“选山葬墓之法,无外乎察势、观形、方术三道,势与形,统称为形势,亦称为峦头。势与形顺者,吉。势与形逆者,凶。” “你们看这形势,北有朝山悍门,东南、西南有两水交于玉水带,但缺少地户交锁,龙气来而不聚。” “周掌柜你站在这里和这里。”林道士分别指了指坟后两块略微下凹的土地,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有一股风吹来,让你浑身难在?” 周掌柜站了过去,果然觉得后背阴风阵阵,急忙点头:“对,对,是这样,这风吹得我背上凉飕飕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林道士继续道:“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风水阴阳上说,好风聚财气,鬼风伤精神。这里分别是东北和西北。所谓东北有凹风,男女有淫-邪。西北有凹风,后代败门风。” “凹风在分金定穴中最为忌讳,是风水阴阳需要留心避开的。乙辰水,坤申水,壬子水,前后左右冲射到到穴,这里纵然在山坡上,亦会有棺木入水,水浸尸骨之事。我料不出三年时间,这棺木就会被水浸泡,尸骸透出黑骨,形成极为厉害的凹风凹水煞,成为养阴之地,祸及子孙。” 周掌柜明显松了一口气,刚刚着实吓了他一跳。所谓祸及子孙,他侄女这一脉,到她这里已经算是断了,是不是会祸及子孙,倒不是那么重要。 “若是如此,还不至于形成大凶之地。” 林道士见他模样,嘿嘿冷笑:“你看这坟,已葬数日,草木枯死,毫无生机,还有鸟屎掉落在上。所谓地不生毛,有鸟为朝,这本是传说中的金刚伏魔之地。男葬于此,后代中生男成龙,福荫数代,女葬于此,亦能福荫子孙。” 林道士弯腰用锄头翻起一块土,抓了一把黑土,轻轻在手指上搓捏,说道:“但你再看,这地土淤湿之气汇聚,有糟腐恶臭之味。只怕这地里早就葬了人,而且已经起了风水煞。” “穴有三吉,葬有六凶。这第五凶是为僭上逼下,这地本是大凶之地,却以败椁藏之,形成坟上坟,以假乱真,以下僭上,将腐骨之葬应生生伪装成吉葬。” “看似金刚伏魔,实则地不生毛,阴煞难熬,四周无草,缺金多要。葬在此处,祸及家族还是小事。若是生前有怨气,一口殃气不散,化为罗刹厉鬼,她就要吸至亲精血魂魄蜕变。与她有仇、有亲之人,都是她寻的对象。” 周掌柜吓得六神无主,下拜哭道:“道长救我。” 他这一家子亦哭哭啼啼,跟随下拜求救:“林道长,请救救我们这一家老小,我们定会铭记于心,为道长立生祠,日日祭拜。” 林道士将周掌柜扶起,说道:“她葬下去的时间还不长,受阴气侵染应该不深,没有变成真正的罗刹。只要将她尸体取出,及时火化,再找一聚阳之地安葬骨灰就能无虞。” 起棺! 周家人面面相觑,坟有七迁三不迁,若无特殊情况不可随意迁葬,否则不仅会祸及后代,便是起棺之人都会受到厄运。 “照林道长说的办。”周掌柜沉着脸作出决定,又问道:“道长,可需要选一良辰吉日?”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麻绳锄头等物都齐全,其他就地取材就能解决。毕竟多一日就多一份变数。” 林道士抬头看了看太阳,掐指一算,约莫申时一刻,已经过了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辰,不过现在的也凑合用,吩咐道:“请周掌柜选四位属牛、属虎、属龙、属马、属狗这些属相的汉子,帮忙起棺。” “好。”周掌柜扫了一眼人群,今日上来的年轻汉子有二十多个,选这几个属相的应该不难,点头答应。 林道士在这当口从行囊中拿出了四道黄符,又取了十二支香,在坟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烧了一张黄符,点上三支香。 周掌柜从家族中找了四个男丁,问道:“林道长,是否现在就挖?” 林道士点头同意:“可以破土了。” 这一趟上山,本只是为了祭奠法事,只带一把锄头,一把楸镐,工具较少,不过四人轮流开工,协力配合,很快就将坟头土扒开,露出了里面的黄棺。 又花了约莫半个时辰,用锄头刮开棺盖发黑的泥土,整个棺椁顿时裸露在了外面。 “嘎吱!” 一人用锄头清去棺盖淤泥,没想棺盖竟是挪动了一下。 刚才扒土的年轻汉子凑近一看,愕然大叫道:“三叔,这棺被动过。” “怎么回事?”林道士面色一变,走进前查看。周掌柜亦凑了过去。 汉子指着棺盖头的一个小拇指粗的孔,道:“你们看,这棺材钉被起了,但没有钉回去。” “是不是没钉牢,棺材钉掉了?”一人发出疑问。 “不可能。”周掌柜色变,他这侄女下葬时,是他亲自找人埋葬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棺材被钉得严严实实,绝对不可能掉落:“你们再看看其他棺材钉还在不在。” “不用看了。”林道士蹲下身,目光灼灼望着棺木,指着棺头一处像是刀斧凿过的痕迹,道:“这棺被人动过了。” “什么?”周掌柜悚然:“什么人会惦记我侄女的坟?难道是盗墓贼?” “这个暂时不清楚。但他惦记的,只怕并不是令侄女的棺椁内藏之物。”林道士盯着棺材,轻嘿一声,道:“开棺就知道了。” 适才扒土的汉子看了一眼周掌柜。 对方没有犹豫,道:“开棺。” 四人清理了挖开的坑,合力抬起了棺材板。 “砰!” 棺材板落地。 除了女眷胆小,隔得远远的,其余众人均凑近查看。 只见棺材中,一位身材瘦长的男子面容安详,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前,规规矩矩躺在里面。 他穿着一身红绿相间的丝绸,不似寿衣,脸上皮肤透出一层油汁,丝丝鲜血透在下方,就像是血晕一般,显得格外诡异。 “麻七!” 看清对方后,周掌柜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大叫出声。 第21章 三魂七魄 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 顾予与燕无病对视一眼,惊讶万分。 万年县衙卷宗记载,屯里人言,麻七一直躲在家中,根本就不出门。 而县衙捕快上门时,才发现他就不在家中。他的妻子笔录,麻七旬月前就到京城去帮一大户人家做事去了,一直未归。 但周寡妇葬下不过十一天,麻七又怎会出现在她的墓中。 前后矛盾,时间线混乱,完全对不上。 必然有人在说谎,混淆视听。 两人均感到了此案的怪异和复杂。 “肌肤光泽有弹性,连半点尸斑也没有,不像已死之人。”顾予凑上前,仔细打量,做出了简单判断。 这人不会还活着吧? 这个念头在顾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旋即摇头否定。 无论是土堆还是棺材,都合得严严实实,没有氧气,就算是大活人,此刻也已闷死。 “不好!” 围观众人正在惊讶麻七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周寡妇的棺椁中时,林道士却是面色大变,疾声道:“丁周氏的尸体呢!大家速速在附近帮找一找丁周氏的尸体!” “各位叔伯兄弟,请大家帮忙在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周掌柜立即安排。 等众人吆喝,三三两两结伴而去,周掌柜回到林道士身边,询问道:“林道长,我那侄女尸体都不见了,现在可怎么办?” 林道士不答,反倒面色沉重地说道:“丁周氏刚死,三魂七魄未曾消散,魂魄没有形体,便需要吸取男人的三阳之气维持。只要沾染了足够的阳气精血,便能形神合一,蜕变成为夜叉罗刹。”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会彻底丧失心智,到时候整个阳陵屯都要沦为鬼国。必须要尽快找到她的尸体和魂魄。” 周掌柜的面皮止不住发抖,脸若土色:“那该如何是好?” 林道长宽慰道:“此时还无需太过担心,她还不足以祸害阳气充足之人,最多使些幻术迷惑心智。只要在她吸足三个成年男子阳气之前找到她的尸体,再以招魂超度之法渡她到阴间,当保无虞。” 这一片乱葬岗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不大,二十余人分开寻找,片刻功夫就已寻完,纷纷回来报说未曾找到。 “没有?怎会没有,你们四周都查看了吗?”周掌柜大急。 “棘手。”林道士的眉头一皱,似是未曾料到这种情况。 周掌柜惊慌失神,双手放在腰前,不停抖动,急声问道:“林道长,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道士沉吟道:“丁周氏现在尚是游魂,魂魄定然在她熟悉的地方徘徊,多费些劲,当能找到。周掌柜也无需太过担心。” 周家人问道:“那这麻七的尸体怎么处理?” “此尸为阴煞滋养,已生了变数,最好立即将其火化,但麻七被官府缉捕,这事还需要禀报官府。” 林道士思索一会,道:“这样吧,先将他的尸体抬到义庄。麻烦周掌柜速速到官府报案,等官府之人到后再做定夺。” 周掌柜当即找了人,安排其速速到县衙报官。 林道士安排人去寻抬棺之物,自己捉了一只雄鸡,用刀隔开鸡脖,取了鸡血,倒在碗中。而后以符箓、朱砂、烈阳酒混之,又以阴阳八卦镜盖上晃匀,倒入棺木四周泥土中。 “嘶!” 不知为何,潮湿的泥土中,竟然像是碰到了火灼,发出阵阵声音,白烟黑烟瞬间腾起。 不多时,周家四人砍了两根比碗口还粗大的竹子抬了过来,下坟后将棺盖重新盖好,又在棺底土地上挖了几个小坑,借巧力系好了绳子,将棺木绑紧。 “抬棺。” 四名汉子吆喝一声,齐喊用力。 可棺材才刚抬起两三寸,东南方抬棺的一人突然面色通红,站立不住,“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砰!” 棺材一声巨响,重新跌回了坑中。 “有贵,你搞啥子,这点重量都抬不起来?”其他三人被他一晃,差点闪到腰,有人面色微怒,大声喊道。 跌倒的一人羞得满面通红,坐起身,辩解道:“谁说我抬不起来,只是刚才不知道为甚,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冷气,我这一下子就没了力气。” “莫不是被你家婆娘吃得粮尽弹绝了?”有人嗤笑。 跌倒那人勉强爬起身,却被扭伤了腰,再无力抬棺。 林道士神色肃然:“得再找一人,尽快起棺。” 周掌柜很快又找来一位族亲,帮忙抬棺。 “壹、贰、叁,起……” 众人吆喝起口号。 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眼瞅棺材就要出坑,才换上的左前方抬棺的一人突然一个踉跄,竟头朝下摔倒了下去,摔了一个狗啃泥。 “啪!” 竹竿重重敲在他的腰上,让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砰!” 一声巨响,棺材再度跌回坑中。 “见鬼了!” “不会是麻七还未死,在捣乱作祟吧?” “我觉得有可能,你看他棺材里的样子,除了脸色怪点,其他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差别,难道他没死?” “你懂个屁,你睡里面试试,几个时辰就能将你闷死。”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不可思议的同时,心头毛毛的,一些胆小之人甚至起了离开的心思。 周掌柜在一旁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烦躁之意,怎么今日尽是诸事不顺,喝道:“有德,你又是怎么回事?” 唤作“有德”的汉子本就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老腰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被周掌柜一喝,顿觉委屈之极,喊道:“三叔,这怪不得我,那棺材里有鬼!” 周掌柜怒斥:“青天白日,你瞎说些什么?” “有德”汉子大声辩解:“本就是这样。我抬着抬着,不知怎地,脚底下就冒出一股子冰冷的凉气,冷得我浑身发寒,打了个激灵,就没有了力气。” “不怪他们。” 周掌柜还欲再说,林道士手握三支香,面色略显难看,打断了他:“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今天这棺,恐怕难起了。” “那怎么办?”周掌柜慌了神。 林道士沉吟一会,道:“既然阴邪之气作祟,为今之计,只能以阳气硬破。我看就把东南角抬棺之人加到三位,最好是未破童子身的男子。” 周掌柜点完家族中的男丁,面色难看,道:“林道长,这几个属相的,只有两人了,要不要到屯里去找人?” “时间来不及了。”林道士摇头,这乱葬岗离屯子也有几里地,这一去一来,日头向西,只怕无法赶在日落前将其抬回义庄。 他突然看向不与周家人站在一起的顾宇二人。适才他注意到周掌柜从始至终并未询问他们,不觉好奇问道:“这两位兄弟是?” 周掌柜介绍道:“这二位是我店里的客人,心善仗义,一起上山帮忙的。” “敢问两位兄弟属相?”林道士问道。 “某属虎。”燕无病下巴微抬:“但某为啥要帮你?” 顾宇笑了笑,道:“我属龙,不知能否帮忙?” 燕无病面露不满,觉得顾予一点逼格都没有,十分掉价。 周掌柜感激道:“兄弟恩情,小老头……” 他的话未说完,一旁的林道士惊疑出声:“你属龙,这怎么可能!” 他先是疑惑,细细打量着顾宇,而后又皱起了眉头,神色间尽是震惊和不解之色。 第22章 点穴造坟 “道长?” 顾予被他瞅得心头发毛,奇怪他为何露出这般表情,忍不住发问。 “不可能,难道我看错了?” 林道士皱眉,也不理人,自顾自掐指细算,喃喃自语。许久回过神来,神情仍有些恍惚,点头道:“自然可以。东南角抬棺人,以兄弟为主。” 顾予来到棺前,瞅了一眼棺木。 按理来说,这棺木加上麻七,最高不过两三百斤重量,四个成年壮汉不可能抬不动。 既然有阴邪之气从地起,自己不能不防。 此时,又有人找来一根小手臂粗、丈余长的木棍绑在了竹子上。 顾予扛起竹子,周家两位族亲一人一边分别将木棍担在了肩上。 “壹、贰、叁,起……” 棺材离开坟底土地。 忽然,一股有若细蛇般的阴寒气息,如雷电一般钻入顾予的脚掌。 “来了。” 他面色微变,听抬棺两人说起缘由后,他就有所准备。为防变故,便将丹田凝聚的先天真阳气息搬运至足上三阴经、三阳经。 既然那阴寒之气对付普通人只能影响到气力,遇到他真阳之气应当无用。 不出意料。 钻入他脚掌的阴寒之气,在碰到他经脉中的真阳之气后,如滴水落入烈火,瞬间消散。 顾予微微松了一口气,众人使力,很快将棺材抬出坑。 可就在棺落的那一刻。 一股庞大博然的阴寒气息如同温泉一般,从顾予立足处,喷射而出。 四周空气瞬间变凉,如同从盛夏季节一下子到了寒冬腊月。 阴森,寒冷。 瞬间将这一片坟地包围,如坠阴间地狱。 “大家速速散开!” 林道士面色大变,急忙呼喊的同时,双手左右开弓,十数道符箓瞬间发出,在空中燃烧。 阴邪气息稍阻。 众人慌了一般逃开,瞬间作鸟兽散,直到跑出二十余丈才又重新感觉到了春末夏初的温暖。 “阿嚏!” “阿嚏!” 人群中,不少女眷和体虚之人打起了喷嚏,这一刻功夫竟着了风寒。 顾予身在暴风的最中央,他只感觉全身上下被埋入了万年冰洞,阴寒刺骨。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股阴邪之气像是知道他的防御在脚心,竟从天而降,一下子从头顶百会穴窜入。 尖锐的阴刺与他体内自动防护的先天气息碰撞,他的脑袋、神魂像是要剥开他的头皮钻出一样。 顾予只得神识死守灵台,接受外界阴邪之气在体内一次又一次的横冲直撞。 他适才十分谨慎的权衡过,阴邪一般都是晚上厉害,这个时辰正是烈阳当空,翻不起什么大浪。即便出现意外,似先前两个抬棺人,也只是身体虚弱一会。 可万万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当顾予感觉到阴邪消散,身体重新生起暖意时,他宛如大病不久人世之人,浑身乏力。 最令他难受的是,脑袋神识像是被撕裂开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让他灵台迷糊,头痛欲裂,精神萎靡。 险些阴沟里翻船。 定眼看去,只见那位林道长仍在作法,罗盘和阴阳八卦镜置于中央,糯米不要钱的撒出去,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阴气从地下冒出,被烈阳灼射后又瞬间消散。 顾予的脸色有些苍白,同时庆幸碰到的这位林道长有不少真本事,不然今天生死难料。 林道士作法完毕,来到顾予身前,作揖赔礼道:“老道学艺不精,先前未曾看出此地竟是绝阴昭罪人宫之地,让小兄弟遭逢此罪,百死何赎。” “此事怪不得道长。”顾予虚弱一笑,问道:“什么是绝阴昭罪人宫?” “这是阴阳风水地煞七十二相中一种地相。”林道士一指麻七棺下之地,说道:“小兄弟请看,先前老道不是说这片乱葬岗无地户交锁,龙气来而不聚。但你看坟中之土,尽是孔穴,一点一点往下漏。” “这就是所谓的,点穴销指万层山,水走龙头阴如柱。明堂簸箕绝户出,前后水射无穷富。” 林道士在坟周围指了八处不起眼的小土堆:“你看,这里,这……老道适才都未曾注意,四周有八堆发土,呈聚龙夺阴之锁,将这一片乱葬岗坟山中的龙气均聚于此处。” “这是点穴造坟法,不知是哪一路同门,竟然做出这等阴损之事。他强行将这一道龙脉,以这片乱葬岗的尸气死气怨气晦气锁住,生生造出一个绝阴昭罪人宫的养阴绝地,只怕图谋不小。若是被老道发现是谁,必然与他划下道来。” 林道士越说脸色越寒,最后竟露出了狠厉的神色。 顾予听得入神,袁道士在其感应通玄录中曾称赞,阴阳一脉虽不如其余八脉神眉鬼道,花样繁多,但其掌握知识博大精深,善借天地之势,若论博闻强识以这一脉居首。 再请教道:“刚才又为何我们站东南方的几人会受到阴气袭击,其他方向的人却无事?” 林道士略显尴尬,解释道:“适才老道疏忽,未曾辨明,这与八门有关,开、休、生、伤、杜、景、惊、死,小兄弟几人就站在这坟地的生门上。” “先前这坟中地气阴煞滋养麻七的尸体。但抬棺之后,阴气退散,没了去处,四处乱窜,就从生门跑出。” “幸亏小兄弟福泽深厚,又身怀先天阳气,这才能抵住。若是换了他人,恐怕今日又要多一枉死之人,老道罪孽又要加深一分了。”说到此处,林道士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两人交谈时,逃到远处的众人见他们安然无恙,有人大着胆子走了过来。旁人见到无事,三三两两跟着走了过来。 “三七,你没事吧?下次可别再做这种冒险的事了,答应他鸟甚。”燕无病第一个冲了过来,心有余悸。刚才冲出的阴寒之气,让他这个锻体境的武夫都感到极其不舒服,只能运真气强行抵抗。很难想象在风暴中心的顾予是如何撑过来的。 “休息数日应该就能好转。”顾予微微一笑,身体虽然虚弱阴寒,心头却升起一股暖意。 林道士安排道:“周掌柜,麻烦把这棺抬到义庄去吧。” 周家族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愿再抬棺。 周掌柜也是怕了,讪讪道:“道长,要不这棺就放这里,等官府来了再处理,怎么样?” 林道士道:“放心吧,阴煞地气适才已然散尽,不会再出现变故。” 周家人将信将疑,定了四人抬棺,竟出奇顺利,没有再出任何事。 等棺木抬出十余丈远后,在后收拾杂物的人问道:“道长,坟土要不要填回去?” 林道士摇头道:“这地穴蕴藏聚集的阴煞之气虽然散去,但地势格局未变,若将坟土埋回,很快又能聚起地气来。先让它暂时遭受烈日毒射,减缓阴气聚集。等他日再做处理。” …… 第23章 雨夜送菜 阳陵屯。 一路上,顾予难受之极,眼看到了周记酒楼,没等众人将麻七的尸体送回义庄,他告辞一声,准备回房间休息。 燕无病与他进门,乘四下无人,叮嘱顾予:“你万事小心,我今晚守在义庄,探探这麻七到底有什么秘密。” 顾予点头答应,直接回房。 关上房门,又以木硝子锁住。 他这一路强撑着虚弱的精神,早已是强弩之末,先不管不顾睡了一觉,入夜时分,方才醒来。 晚春雨夜。 住打了一个冷颤,浑身发僵,喝了几口酒,裹着被子休息了一会,才渐感暖意。 盘腿坐于床上,反照内视。 “阴气盘踞,阳气不生,很麻烦。雨淅沥沥地下着。 屯子里一入夜就陷入了静谧,虫鸟之声都消失了。 “呜呜呜!” 乱风吹得树木唦唦作响,树枝在乱风中扑簌簌摇摆,黑色的枝影在门窗油纸上张牙舞爪。 一阵阵冰冷的潮湿之气从门窗缝隙中侵入,春雨不耐五更寒。 顾予的精神恢复了些,但身体虚弱地感觉依旧没有好转,寒气让他忍不要想完全祛除,只怕要不少时日。” 顾予眉头皱起,中午坟地中的阴煞之气像是在他的经脉生了根,催动仅剩的先天真阳之炁竟然只让它挪了挪窝,这让他感到了棘手。 不知吃下那颗桃子有没有用?念头刚起。 “咚!” “咚咚!” 突然,敲门声响起。 “谁?”顾予疑惑,已经到了亥时,燕无病去了义庄,周掌柜家人应该不会这个时辰来找自己。 “妾身是周家女儿,父亲说公子下午未曾进食,特地备了一桌饭菜,让妾身送来给公子。”门外传来一声轻盈娇媚的声音。 “掌柜有心了。”顾予起身,肚子虽然没感觉饿,但也是对方一番好意。 开门。 一股寒风倒灌进屋,阴冷带着丝丝轻幽暗香,让他感觉极其不舒适,体内的阴邪之气像是被调动了起来。 门外,站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盘着妇人发髻的美貌妇人,她提着灯笼,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见样貌只是中上之姿,但肌肤嫩白如春雪,玲珑的身段凹凸有致,雪白浑圆,最妙的是那股娴淑温软,把女人的韵味自然流露了出来。 “周掌柜的女儿,今天上山没见到过她?” 这女人是个狐媚子。顾予打量对方两眼,心头奇怪,总感觉对方模样颇为熟悉,自己肯定在何处见过。 美妇被目光灼灼盯着,神色腼腆害羞,嫩白的脸庞上浮起一层粉腻的红晕,低下头去,更加诱人了,轻声道:“公子,夜雨凄寒,妾身可以进去吗?” “你来送饭菜?”顾予不答,反问道。 美妇轻声答应:“是的。” 顾予干脆直接询问:“饭菜在哪,热了吗?” 美妇将裙后的食盒拿出,给了他一个娇媚的白眼:“在这呢。” 顾予接过食盒:“给我就行,你回去吧。” “这……”美妇呼吸一窒,笑容有些僵硬,硬撑道:“待公子吃完,妾身还要送回食盒,不如让妾身伺候公子用餐。” “无妨,这点小事,平常都是我自己做,不劳烦夫人。”顾予正色,神情肃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不经人道的秃子,残忍又无情。 美妇美眸流转,嗔道:“君子远庖厨,岂能让公子做收拾碗筷这些杂活。好冷,公子,还是让妾身先进去吧。” 顾予被她的媚眼电了一下,想来也是个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老阿姨,于是问道:“蓬门车马久不至?” “?”美妇怔了一下,以她浅短见识和一知半解的知识试图拆解。 这是,蓬草编成的门已经很久没人来过的意思? “公子何意?”美妇勉强一笑,尴尬询问。 顾予略一沉吟,又问道:“低眉信手续续弹?” 这是让我低头随手连续不停地弹? 美妇感觉好难,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点。当即妄图凭借撒娇蒙混过关:“公子你坏,尽欺负人家。” “不会?”顾予失望,又问道:“侯门一入深似海?” “?”美妇嘟嘴,这些诗句都好厉害,好有意境,可为何人家听不懂。 “还不会?”顾予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凭君翻指弄宫商?” “??”美妇再度一脸懵逼,这说的是什么? “不会吧,不会还有人连这个都不会吧?”顾予再问:“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美妇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也不会,这是最基础的吧,那你会些什么?”顾予厌烦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美妇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这位公子说的意思都好难啊,为什么妾身一个都不知道,这就是读书人的调调吗?可为何说的话又这么好听。 “砰!” 顾予面色恼怒,把门重重的关上。 “你个目不识丁的菜鸡,什么都不懂,你还玩什么,自己肝长寸断无人来去吧。”隔着门,顾予发出了由衷地鄙视。 从包裹中拿出了这趟任务从库房领的一些符箓贴在门上。 之后,又将食盒从另一侧窗子甩了出去,再以符箓将窗口封住。 一口气做完这些,本就虚弱的他,一时间气喘吁吁。额头上,一颗豆珠大小的冷汗滴下。 “公子,公子你开开门……呀!”门外美妇又开始敲门,但似乎被什么伤到,轻呼一声,像是被弄痛了。 为什么当年不到族里蒙学里跟先生学一点知识? 美妇大恨,悻悻离开。 大梁传奇、小说、话本极其繁荣昌盛,不少家中条件尚可的闺中女人均爱不释手,甚至有对镜借阅之谊。 但这些个儿话本小说,不外乎以情节取胜,靠其吸引眼球,想要靠它们涨知识那是不可能的。 美妇感觉受到了侮辱,难道自己就真的配不上读过书的老爷? 她对自己的姿色向来很有信心,屯里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见了自己就流口水。刚才那位公子明显对着自己雪白美腻的胸中沟壑发呆了。 只是自己不懂他口中那些知识,只差一步,功败垂成,付诸东流,委实可惜,可恨! 目光流转,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健壮的汉子,打着哈欠从房中走出。 黑暗中,隐约可见他头和两肩的阳火摇曳不定,只有微弱的光芒。 二柱子? 美妇认出这个汉子就是昨夜遇见的男人,鲜艳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发了狠劲:“姐姐解决不了花花肠子的读书人,还解决不了你一个直上直下的粗莽汉子?” 无声无息,身形飘忽而去。 ………… PS:诗改了,改了。递进的意境不在了,诗也牵强,凑合用吧,木有办法啊。 第24章 地水火风 见门外人影消失,顾予松了一口气。 原来,就在刚才他突然想起,这女人模样,不正是昨晚在走廊另一头客房看到的梳头女! 只是昨晚只隐约看到了她的侧脸,印象并不深刻。联想到白日周掌柜所言,周家人但又没有住在周家宅院,大晚上还如此主动跑来送饭菜,只有一个可能,这女人就是早已死去的周寡妇。 送的是饭菜吗?这是馋我的身子。 人有三阳之火,似周寡妇这等刚刚死去不久,还未有阴煞邪气滋养过的游魂,根本不敢直接近人。 但他中午时被绝阴昭罪人宫的阴煞地气冲袭,三阳之火摇摇欲坠,现在他虚弱得厉害,在周寡妇这等游魂眼中,自然成了美味珍馐。 顾予清楚,自己丹田内先天真阳之炁也难调动,被这女鬼缠上,多半是无力反击,势成骑虎。 幸亏靠着前世奇怪的知识,蒙混过关。 义庄不像死去的麻七,周家的寡妇女鬼,躲在暗处道法精妙的术法高手,会点穴造坟法的阴阳一脉高手…… 这小小一个阳陵屯,竟成了藏龙卧虎之地。 “必须尽快祛除阴邪,不能再耽搁了,哪怕浪费,都要试一试,不然自己随时都将置身危险。” 顾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必须赶快恢复实力。 从竹箱中将珍藏的天桃取出,小心翼翼用刀取了一片。 蜜桃晶莹剔透,汁水喷溅而出,空气中,瞬间弥漫出一股馥郁果香,带着浓郁的生命气息、芳香扑鼻,沁人心脾。 将果肉含在口中,舌蕾慢慢挤压,一股甘甜流入喉中。 味蕾爆炸。 一刹那间,浓郁的果汁在口中、腹中散开,像是一股有形的气息,不断涌向全身。 体内血液如同一股股沸腾起来了一样,之前汇聚在体内的阴煞地气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逼出体外,浑身暖洋洋、酥酥麻麻的,像是泡在温泉中,舒适极了。 气息涌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之后,蓦然回流,像是涓涓细流,朝着经脉汇聚而去。行至经脉时,汩汩小溪变成了大河,巨大到无法宣泄的热气沿着经脉,直冲丹田、百会。 “轰!” 顾予只感觉像是堵塞干涸多年的河道被重新犁开,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在丹田、百会盘旋,与盘踞在体内的阴邪之气盘斗厮杀。 人聚阳,体内是阴阳调和的平和气息。地气中聚起的阴气,虽多为地龙之气,但在那乱葬岗中,沾染了尸气煞气邪气,被其附身,上下不能疏通,经脉郁结,神识淤积,五脏失调。 顾予体内原已被阴煞邪气侵袭,少不了大病一场。若是身体虚弱,都有可能因病去逝。这时服下桃汁桃肉,化成的先天之气顿时与阴煞邪气争斗了起来。 还不够! 顾予头痛欲裂,他感觉神魂都不是自己的了。 灯火昏暗。 顾予睁开双眼,强忍着体内气息打架造成的痛楚,慢慢挪动到桌前,又切了一片桃子,放入口中,搬运调息。 先天气息再度爆炸。 像是拼杀已久,士气已尽的战场,突然加入一股生力军,敌方节节败退,最终溃不成军,四处逃窜。 灵台清明,神识鼓胀。 这一波阴阳厮杀,竟让他的神识迅速增长,如果将他之前的神识比喻为一碗清水,那此时他的神识就是一泓清泉。 丹田之内,气息猛然一鼓,爆炸开来,像是洪荒宇宙爆发,朝着体内奔腾而去…… 许久,平静下来。 顾予能清晰的体会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惊人的变化,鼻子似乎更加灵敏了,耳朵传来的声音也更加清晰了。 闭目内视,只见丹田之中,一条针尖大小、有若游丝的气息静静漂浮在其中。 “先天真阳之炁!” 顾予大喜,没想到竟因此突破到道家第一境,食气境。 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突破之后,他终于清楚禁锢自己的瓶颈在何处。 缺陷就在神识。 准确具体来说,是他神识的力量无法驾驭丹田中散乱的先天真阳之炁,自然就无法凝聚。 一般而言,道家修炼,注重以意养气,以意养神,气与神合,故而练气就是练神。 每次诵经吐纳,都能让神魂增长一分。等吐纳的天地之气充足时,神魂亦壮大到了能够突破的层次。 他先前一只脚走路,要想两脚都踏入门槛,自然是不可能的。 令顾予更加欣喜,双倍快乐的是,突破第一境,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修炼术法了。 道家一脉,有四相五行。 五行谓之金木水火土,其多以外物实有而论。具体来说,先有物才有五行。物物相生相克,是以五行亦相生相克。 这是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除五行之外,还有地水火风四相,是以知觉知之受而论。坚硬之觉名曰地,液态之觉名曰水,暖受之觉名曰火,移动之觉名曰风。 这可以简单看做客观唯心主义思想。 回到道术修炼,要练术,必先练觉,也就是练地水火风。 这是天地根基,也是人体之基。 传言,上古之时,就有圣人想要重立地水火风,只是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顾予第一境能练的法术,就是地水火风四个基础法术,分别是缚地术、分水术、烈焰术、疾风术。 缚地术,能让周遭地形发生小范围起降挪移的改变。传说练到极境,能让山河移动,河流改道,如同仙法。 分水术,既能短时间内操作水流,也能凭借水气凝气为水。 烈焰术,这是一种控火法术,能凝聚火球当做武器,对敌使用。 疾风术,能小范围操纵四周风向。与分水术同时练到极致,可呼风唤雨。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不仅记载了这四种法术口诀心法,更详细描述了他的一些心得体会。 迷雾森林,前人已将路走直,顾予不需要多长时间,就完全弄懂。盘腿坐在床上,按照心法口诀开始修炼尝试。 “砰!” 约莫半个时辰,他睁开双眼,食指之间,突然冒出一团鸡蛋大小的火球,以气化火,照得昏暗的房间中明暗闪烁。 顾予向前一指,鸡蛋大小的火球,顿时化作一柄五尺火剑,可还未等他挥舞,那火剑又立刻消散。 “不行,法力消耗太快了。” 顾予面色发白,这片刻功夫,丹田内聚起的先天真阳之炁竟瞬间消耗一空。 再次切下一块桃片,服用之后,很快先天气息再度凝聚,化为他丹田法力。 “聚水。” 顾予再度开始尝试,手掌间腾起一股白雾,又渐渐凝聚成了一汪清泉。 …… 第25章 背墓碑的女人 周立是周家族人,与周掌柜是远亲。按辈分来说,他要唤周掌柜一声族叔。 他父母死得早,几个兄弟早早就将家分了,由于是老幺,田地得到的最少,辛苦种一年粮食,还不够糊口。 幸亏他这位族叔心地还算不错,看他为人老实,又肯吃苦,就让他在周记酒楼做了跑堂,农闲的时候过来帮忙。 就算日子再难的时候,周掌柜也从未辞退过他。所以,在周立的心里面,对这位族叔是心怀感激的。 族叔有事安排,他万死不辞。 今日将麻七的棺木抬进义庄后,周掌柜想找几人留在义庄和林道士守棺,但族人皆畏惧白日时发生的诡异,纷纷找借口理由离开。 见此状况,周立当即站了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守棺。同时,将几个受过周掌柜恩惠的年轻人痛斥了一顿。 那几个年轻汉子也觉得羞愧,当即应承了下来。 周立的胆子不大,自从酒楼里死了丁文丁武两兄弟后,每天都一直紧绷着精神,连晚上起夜上厕所都不敢。 幸亏新来的丁二柱胆大如虎,不惧鬼神,才让他好好睡了几觉。 夜幕降临。 屯子里的人家三三两两开始回村,万籁俱寂,隐约只能听见狗吠虫鸣之声。 但很快,吠声都开始消失了。 “咔嚓!” “轰隆隆!” 随着一声电闪雷鸣,乌云翻滚,夜雨哗啦啦倾盆而下,夜色更加黑暗了。 义庄中。 望着摆放得密密麻麻的棺材,众人心头发悸。鬼知道这棺材里会不会突然跳出一个大粽子来。 几个年轻汉子在义庄正屋中生了一堆火,又用火把将四周点得明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内容很单调,尽是哪家的婆娘奈大屁股大之类的粗糙话语。 饶是这样,时间越长,众人越感觉心头发慌发怵,只盼着这夜早点过去。 “喝口酒,暖暖身。”一位年轻汉子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酒葫芦,分给众人。 “这位兄台,过来喝点酒?”周立朝着盘腿坐在雕像下的燕无病问了一句。 可惜,对方闭目,根本不搭理他。 三口两口老酒下肚,一葫芦酒很快喝完,一众年轻汉子面红耳赤,酒壮人胆,倒也不那么害怕了。 只是,没点下酒菜,很快酒劲就上来,开始恹恹欲睡了。 义庄中的火把,没了人拾掇,开始一根根熄灭。 “滴答!” “滴答!” 昏睡中,周立只觉脖子后面一阵阵的冰凉,让他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反手一摸,竟是一手阴寒的冷水。 “这房顶漏水?” 周立抬头望去,屋顶一片黑暗,看不清楚。义庄长年就林道士一人居住,无人按期拾瓦,出现侧漏倒也正常。 他没有多想,望了一旁熟睡的几名年轻汉子两眼,起身换了一个地方。 坐下之后,许是地板阴凉,寒意倒灌,周立很快感觉有了尿意。 “茅房在后院,要撑伞去。” 他决定忍一忍,在这义庄中独行,他没这么大胆子。再等一等,或许会有人起夜,到时候一起去。 刚靠着柱子,闭上眼睛,一道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吱嘎! 嘎吱! 木板的声音响起,像是门窗被大风吹动的声音。 可现在外面没有吹风啊! 周立疑惑,扫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异常,可他的心里更加发毛了,原本喝了酒发红的脸色开始慢慢褪色,渐渐变得苍白。 黑夜中,一滴滴水珠滴落地面的声音,在静谧无声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咯!咯!咯!” 木头锯合的声音再度响起,小了很多,但却连绵不断。 “听不见!” “我什么都听不见!” 周立吓得颤颤发抖,既害怕,也发冷,双手抱胸,紧紧蜷缩着,身体不断往柱子拱去,恨不得藏进去。 害怕归害怕,可他又忍不住悄悄睁开眼,循着发声的地方看去。 恍恍惚惚中,他只感觉房间深处,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中,一口棺材像是慢慢左右晃动。 是麻七的棺材! 周立闭眼,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再定眼看去,只见麻七的棺材板竟缓缓抬了起来。 它动了! 周立大骇,一把抓住身边的年轻汉子,指尖用力,顿时将他痛得醒了过来。 “你干什么?”身边的年轻汉子吃痛,清醒过来,带着睡意,怒视周立。 可这举动在周立看来,却让他无比的安心,颤抖着双手,指着棺木,颤颤巍巍地道:“我好像看到麻七的棺材动了。” “一个死人的棺材怎么会动?”年轻汉子不信,认为他是在找借口。 两人这么一闹,其他守夜的汉子也纷纷醒来。 “一起过去看看。”有人提议。 众人重新点燃了火把,相互壮胆,过去一看,棺木四平八稳,一动不动。 “别挨我。” 几人重新坐下,刚才被周立抓醒的年轻汉子见他还要坐在自己身边,发出了抗议。 “当!” “当!” 二更天,梆子响起。 “你们谁想解手?”周立实在忍不住了,讪讪一笑,被刚才这么一吓,他的尿意更急了。 这句话换来了一众人的怒视,看不起谁呢? “我陪你去吧。”周立的一位堂兄终是不忍心,开口答应。 两人取了火把,顺着走廊,转到了义庄后院。 周立可不想去冒雨去茅房,反正下着大雨,冲进水里,很快就不见了。 “哗啦啦!” 水柱冲进了黑暗中,发出一丝丝白气。解决完后,周立只感觉浑身舒爽通泰。 “七哥,我们回去吧。”扭头转身,准备离开。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堂兄不见了。 黑漆漆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前方像是吞噬了光线的黑洞,漆黑、幽暗,阴森,看不清道路。 他回去了? 周立吓了一跳,一阵寒风吹来,让他后背汗毛直炸,发狂一般向前逃去。 “转角快到了,转过去,到大门,就可以进房间去了。” 周立不住在心头默念,但刚跑过转角,定眼看去,只见走廊漆黑幽暗,别说是门,就是一点光亮都未曾看见。 这哪是殿前,周立记得分明,这就是殿后的走廊。 怎么回事,我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一股寒意从他体内升起,直冲头顶,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慌乱中,周立“扑通”一跤摔倒在地。 跌跌撞撞刚欲爬起。 忽然。 一股黑色的小水流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很快汇聚成了一滩水渍,散发出阴森寒冷的气息。 周立抬头,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湿漉漉的身影。 她的头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身上穿着一身暗黄色的殓衣。殓衣破损,露出了她身体大片肌肤,像是久泡水中的皮肤,惨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湿漉漉的身影站在周立前丈余缓缓停了下来,一块长方形的石碑从她的后背轻飘飘落下,立在了两人中间。 周立全身簌簌发抖,牙齿止不住地打架,他看得清楚,那石碑上,模模糊糊写了七个大字。 【故姊丁周氏之墓】 “鬼啊!” 周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要命一般爬起,往后面跑去。 寂静的夜空被打破,格外刺耳。 “周立,发生了何事?”正殿中休息的众人惊醒,急急忙忙向殿外走去。 “砰!” 刚转到殿后走廊,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棺材板落地的声响。 “不好!” 众人面色大变。 正欲返回,突然听到一声厉喝,铿锵一声刀剑出鞘:“何方妖孽,竟敢在爷爷面前装神弄鬼!” 第26章 又双叒叕 日晒三竿。 顾予睁开双眼时,眼中精光灿灿,神采奕奕,身体如同被洗礼了一般,血肉共鸣,浑身上下如同洪荒巨兽,充满了力量。 一夜时间,一百五十点数值换来的桃子,被他消耗一空。 但与之对应,有它的支持,顾予竟将缚地、分水、烈焰、疾风四法术修炼了一个遍。 同时,丹田内先天真阳之炁也增长到了五丝。 进步巨大。 顾予感慨,而后陷入了沉思。 桃子在第一境时依旧能为我源源不断提供先天真阳之炁,只要有足够的数值,迅速将丹田积满先天真阳之炁不难。 但神识也要跟上,这就困难了。 不知镇邪司密库中是否有快速锻炼神魂的办法,否则老老实实抄经诵经,又不知等到何时才能突破到第二境。 要知道,袁道士突破到第二境,可是足足用了十三年时间。 不管了,届时再说。 一时间没什么头绪,顾予决定不去头疼。 简单洗漱,踏出房门,夜雨放晴。 清风吹来,他只觉神清气爽,精神奕奕,目光撇向走廊另一头的房间,不禁眉毛一挑。 他昨晚就未曾吃饭,这时饥肠辘辘,来到酒楼前堂,想找厨师随便弄点吃的。 可整个酒楼,竟空无一人。 在街上转悠了一会,找到一家卖馒头肉包的小铺子,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和贩主闲聊才得知:“你不知道?昨夜义庄出了妖邪,昨天周掌柜家从乱葬岗抬回麻七的尸体竟然深夜诈尸,从棺材里蹦了出来。” “不仅如此,听说还有人想要偷那具尸体。昨夜义庄一场恶战,屯里不少人都跑去义庄看热闹了。” “什么?”顾予吃了一惊,未曾想当夜就发生变故,急忙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贩主回答:“没听见有人死,但好像伤了不少人,衙门都惊动了,派了不少人来。” 衙门派人来了?顾予心头稍安,不过还是担心燕无病安危,问明了方向,急急忙忙朝义庄赶去。 当他赶到时,房子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水泄不通。 看热闹的都是男人,毕竟这义庄平时是存放尸体的地方。林道士和周家没让人撵人,许是想借这阳刚之气镇一镇义庄的阴邪之气。 这义庄是一个颇大的四合院。 正中是一间连体大殿,此时所有门窗俱开,隐约可以看见殿内当中供奉着几尊凶神恶煞的雕像,左右摆放了不少棺材。 两侧厢房是居住的地方,此时皆锁门关窗。 “三七,来这。” 顾予刚挤到前方,燕无病就看到了他,连忙招呼。守在门口的周家人认出他后,当即放行。 两人站在正殿外走廊的一个角落。 “头儿来了?”顾予眼尖,看到正殿右侧的黄棺旁站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赫然正是邢如明,他的一旁站着一位身材健壮的青年汉子,祝山海。 除熟悉的林道士和周掌柜外,棺旁还站着三位穿着官服的青年,以及一位十七八岁模样,身着儒家青袍、面容白嫩、身材娇小的公子哥。 燕无病看出了顾予眼神中的疑惑,但却一言不发,摆出一副你求我我才告诉你的模样,差点让顾予想试试新学的烈焰术效果。 “他们是谁?”顾予强忍冲动,问道。 燕无病满意,道:“那三位是万年县衙的,两个捕快,一个仵作,那位假公子是听天监的。” “假公子?”顾予一愣,隔得较远,他未曾注意那人性别。 “男人谁会擦香粉。”燕无病不屑。 擦的地方多了。顾予没打算和他斗嘴,问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无甚大事,有贼人来偷尸体,被我打退了。”燕无病轻描淡写,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很快,他话锋一转,高深莫测地道:“有件事,你听说肯定吓一跳。” 顾予好奇:“什么事?” 燕无病道:“这具尸体,或许不是麻七的。” “什么?”顾予吃惊:“怎么回事?” 燕无病言简意赅介绍:“今早山海和我碰过面。告知了他们那边调查的情况。万年县衙前日找到了麻七,而他确确实实是在京城一陆姓富商家做帮工,据陆姓富商家的长工说,这旬月来,麻七每天都在,未曾离开过。” 难道有两个麻七? 顾予惊讶,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名字能相同,但要找人的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困难。 翻遍整个大梁,或许能找出。但费这么大劲,图的什么? 无论是丁文丁武,还是麻七,都不是身份尊贵或富甲天下之人。算上无端被牵扯进去的周掌柜,也就是个乡下小财主,那点身家京城里一抓一大把。 线索越来越乱,且每一个似乎都八竿子打不着,让他的脑海乱成一团毛线球,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燕无病慢里斯条地抛出了另外一个爆炸性消息:“周寡妇的墓碑找到了。” “在哪找到的?”顾予一惊,开始怀疑是不是过了一晚上,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 “殿后的走廊上。”燕无病道:“酒楼里守堂的那个周立说,是昨晚周寡妇魂魄自己背来的。” 怎么可能?顾予面色大变,追问:“她去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燕无病不确定地说道:“二更天吧。嗯,好像周立就是那个时候叫的,刚刚打更。” “不可能!”顾予斩钉截铁,他记得清楚,那周寡妇离开自己房外时,刚好是亥时二刻。 二更天,也就是亥时一刻。那时周寡妇正跟自己谈诗论道,又怎会突然跑到义庄去。难不成她还会分身术? 燕无病斜睨着他:“周立拍着胸脯说他看得清楚,身形模样差不多,连穿着的敛服都是她下葬时穿的。更何况不是周寡妇,大晚上谁会抬她的墓碑出来吓人。” 麻七有两个,周寡妇难不成也有两个? 顾予脑袋里乱如一桶浆糊,彻底糊涂了。 昨晚来找我的美妇,身上没穿敛服,衣服好像是绸缎的,打扮的花枝招展,与他们描述周寡妇的相貌也不相同! 等等,昨晚来的不会是周掌柜某个金屋藏娇的寂寞小妾吧?这……我都干了些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不对! 那女的明显一身的阴气,完全不像是活人,绝对是鬼。 莫不是周掌柜家还死了一人,只是不为人知? 念头浮起,他自己都感觉荒谬。 第27章 真假论断 义庄中。 顾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梳理脑海中现有的信息。 这起案件中,主线是丁文丁武两兄弟化猪被杀。 杀人者就是周记酒楼厨子,这一点无需考虑。厨子和两兄弟平日之间既无矛盾,也无经济上的纠葛,双方只是点头之交,可以暂时排除他故意杀人的目的。 现在案件调查的方向,就是找出将这两兄弟变成猪的人。 丁文丁武是去跟踪麻七时消失,他的嫌疑最大。 但现在出现了两个麻七,一个躺在周寡妇的棺材里,一个在京城大户人家做事。 京城的麻七有他的妻子和陆姓富商家长工的证词,不似作假。 矛盾之处在于,麻七旬月前就到了京城,而丁文丁武跟踪屯里这麻七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天。 那他们跟踪的是谁? “除非确实有两个麻七。”顾予喃喃自语:“但这怎么可能。若是一人真一人假,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又是谁在说谎?” 某打牌曾说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假设棺中麻七是假,京城的麻七是真。谁有能力造出一个假尸首?答案是显然的,只有将丁文丁武兄弟变成猪的那个人。 但他何须费尽千辛万苦弄一个假尸首放在周寡妇的坟中,大家又看不到。更何况,真麻七此时也不在屯里。 作案动机、作案时间等要素都不吻合,案件要素七零八落,无法串联起来。 可以先将这种情况排除。 假设棺中麻七是真的,也就是京城的假麻七杀死了真麻七,然后将他埋进坟中,完成对他的社会替代。 这种可能时间上是冲突的。假麻七旬月前就去了京城,真麻七近段时间还在屯里出现过,且是周寡妇死亡后才被埋入。 在这之前,同时出现两个麻七,只可能是双方关系极好,或者有共同目标的情况下才会产生。但这样的情况,双方不会轻易产生矛盾。即便有冲突,京城有宵禁,假麻七不可能有悄无声息作案的时间和手段。 除非是他的妻子作案,杀死了真麻七,并进行埋尸。这一过程,被丁文丁武兄弟看到,其妻子发现后又将两兄弟变成猪。 这种情况,假麻七基本从案中摘除,成了麻七妻子所为。 可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妻子,当初为何要嫁给真麻七这样一个市井泼皮无赖,于情理不合。 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和假麻七恋奸情热?那为何不彻底毁尸灭迹,或者伪造她自己不在场证明。非得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更何况,丁文丁武兄弟两人的阴邪气息又如何解释? 由此推论,这个假设也暂时可以排除。 但这样一来,又陷入逻辑怪圈。真非真,假非假,那是什么? 等等。 顾予脑袋灵光一闪,从逻辑上说,真假排列有4种可能。 我排除了真真、真假、假真,那就还有一种可能出现——假假。 两个麻七,都是假的! 当排除了所有其它可能,还剩下一个可能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便是真相。 顾予眼帘微垂,大脑高速运转,一个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信息片段,竟顺着这条线逐渐串联,合情合理了起来。 良久,他睁眼,道:“六哥,麻烦把昨晚的情况,详细跟我说一遍。”他需要再验证一些细节。 燕无病在家排行老六。年纪比他小的,都唤他一声六哥。 此时,对方疑惑看了他一眼,见顾予神情严肃,不似要和自己内卷,便道:“昨夜二更,那周立起夜,在殿后走廊上碰到了周寡妇的鬼魂,吓得大喊大叫,撞在柱子上,昏了过去。” “殿里守棺的几人去查看时,有人从梁上掉下一根细绳拉开了麻七的棺材板,想要偷尸。” “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骗骗那些山野愚夫还行,但要想要瞒过我的双眼,痴心妄想。” 燕无病不动声色地掩盖了他昨晚睡着刚醒,没反应过来的真相:“被我发现后,斩断了他勾尸体的绳索。那贼子不是我对手,见势不可行,与我交手几招就逃之夭夭。” “确定是人?”顾予疑惑。 “是人。”燕无病点点头,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顾予眼前一亮,思路变得更加清晰了。 燕无病道:“她的双手双臂和腰肢都很软,与我交手时,我的几大杀招,都被她用身体以高难度动作避开。寻常男人,就算是学过软骨术,也很难办到。” 顾予提出疑问:“殿后的周寡妇会不会也是她扮的?” “应该不太可能吧。”燕无病一愣,显然他还未曾这个方面想过问题:“周立那边刚叫,这边贼子就动手了。十几息的功夫,应该没有这么快。” 如果出现在殿后出现的真是周寡妇,那倒能够解释丁文丁武兄弟身上阴邪气息的来源了。 可他们完全不相干的人,如何牵扯到了一起? 周寡妇的事情暂且不考虑,先理清麻七的问题。 顾予目光落在了前方的黄棺中,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想到此处,朝着麻七的棺木走了过去。 ………… 殿内。 邢如明看到这个麻七时,也是发懵的。 死的那两个兄弟还没查清具体是什么事情,只能顺着麻七这条线去摸。 可他们前脚才刚找麻七取证,人都还在手上没放,这边就有人报官说找到了麻七的尸首。 一个泼皮无赖,还整出两个身体来,这特么逗我玩呢? 见被他拖来的县衙几人在小声嘀咕,不满道:“喂,喂,县衙的,说你们呢,你们还查出些什么来?” 两名捕快面面相觑,一人出列道:“大人,下役也觉此案委实奇怪,毫无头绪,理不清思路。” 邢如明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假公子。只见她静静坐着,饶有趣味地玩着手中折扇,置身事外,仿佛这事跟她一点关系没有。 要不是你们听天监瞎说那两兄弟身上有阴邪之气,这案子关我们鸟事! 老邢很生气,今年才过了三个多月,分来的四个案子,一个都没破,这让上面的大人怎么看自己?摸鱼也不是这么摸的! 算了,这伙人是指望不上了。 邢如明心情沉重,陷入了沉思。 只要我能证明,丁文丁武两兄弟身上没有阴邪鬼气,那这案子就不归我管,我们破案率也不会下降。可听天监这边不太好糊弄! 咦,要是我能证明厨子说谎,两兄弟根本就没变猪,只是包在猪皮里,那就是凶杀案。 这就简单多了。嗯,改明儿就把厨子给提我们镇邪司去,好好询问,是不是他为了减轻刑罚胡编乱造。 不经意间,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周掌柜。 衣服是蜀锦,还是上等的料子,油水很足啊! ………… PS:一下午,23章终于改好了,诗词差了点,但希望不要再被删,呜呜。 第28章 尸首勘验 顾予走进殿时,周掌柜面容堆笑,站起来迎了过去:“顾兄弟,你也来了。” 这兔崽子进来干嘛,不是让他隐藏身份暗中调查吗,不小心暴露了怎么办? 邢如明轻咳一声,示意他要懂分寸,见机行事。 另一边,周掌柜却是会错了意,他生怕衙门对顾予不满,赶忙为顾予介绍道:“各位官爷,这位是我的一位兄弟。昨日多亏有顾兄弟帮忙抬棺,否则任这棺材放在乱葬岗,恐怕早已让贼子将尸体盗去。” 顾予拱手抱拳见礼:“小民顾三七,拜见各位大人。” 万年县衙的两位衙役抱拳,不冷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一旁的假公子看了一眼他,又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想何事。 顾予走得近了,看清对方模样,只见她黛眉玉颜,白璧无瑕,肌若芙蓉,软滑细腻,柳弹花腰…… 好漂亮,比豆芽少女还好看,可惜都是裹胸妹子,没有奶奶的少女,真可怜。 顾予头脑冷静,自怨自艾为何少了从小玩到大的感觉。 看个串串,听天监的人,也是你能招惹的,知道她姑姑外号叫什么吗?算了,还是回头让你嫂子赶紧给你招呼一下。 邢如明面露不满,目光如炬,脸皮不动,哼了一声,展现出了市井小民见他时的威仪神态:“呔,尔有何事?” 老邢,你演技这么好,不去当戏子都可惜了。顾予面皮微抽,收回目光,道:“小民发现此案的几处疑点,斗胆请大人应允验证。” “哦?”邢如明一怔,他突发奇想,让顾予二人乔装至此,并没有寄希望他们能发挥多少作用,毕竟是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而已,只是想让他二人配合调查一些衙门不方便出面的信息罢了。 没曾想到这新人似乎还有点能力,点头同意:“你说说看。” 顾予道:“小民想要先知道这棺中麻七的验尸结果。” 邢如明还未说话,一旁万年县衙的捕快却先跳了出来,喝道:“大胆,尸首勘验乃是案件机密,岂是你一草民能够打听的。” “砰!” 麻七的棺材板发出一声巨响,邢如明一掌拍在了上面,眼神锐利盯着跳出来的捕快,发出森寒之音:“那谁,本官同意的事,什么时候允许你插嘴了?” 刚才发声的捕快吓了一跳,但邢如明终归不是他的上司,硬着头皮道:“大人,按照律法,人命卷宗属秘密范畴,不能外泄。” 邢如明冷笑:“既然你万年县衙已将案件移交我镇邪司办理,主办在我,你们只是配合调查。我司有权全权决定案件办理过程中的任何程序。有什么问题,让你们县令来找我们镇邪司,你算什么东西。那个仵作,你说一遍。” 该说不说,老邢,你还是挺够意思的,是个好上司。顾予给邢如明点了个赞。 仵作是万年县衙的胥役,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但转念一想,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官,又是镇邪司的,县衙的县令虽是六品,但见了也要恭敬,自己又算什么,得罪他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老老实实拿“洗手钱”干活就行,想这么多干啥。 硬着头皮道:“下吏其实也还未做出最后诊断,这尸体不像正常死亡,而且极为怪异,暂时无法判断具体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 “不过他的脖颈下方有一圈淡淡的血线,更像是人被砍头之后再缝上去的。但照常理说,人死之后,皮肤不可能再自动修复,只有人活着才会愈合。具体情况,还得上峰同意解刨后再做判定。” 什么?顾予一呆,麻七的尸体他也见过,但未曾发现仵作所说之事,这超出了他的预料。 麻七曾被人打断了脚踝,是个瘸子。顾予前世曾听到过这种情况,知道长时间跛脚造成骨头的位移钝化,和人死后伪造或生前的短时间内打断,骨骼是明显的两种状态。经验丰富的仵作应该能够凭借这一点判断出,棺木中到底是否是麻七。 可这突如其来地信息,瞬间让他懵逼了。 缝颅之术。 那不是自己这一脉独门绝技吗?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记载,缝颅之术,要缝的不止是道体肉身,还有三魂七魄,可不是随便一个道士能够做到的。 寻常道人,阴神境界即可缝颅,入门条件不算高。在普通人眼中,阴神境的高人,如神仙一般,但整个大梁,有此修为的道士,还真不少。 但要知道,缝颅可是和阴司在夺人生死。往大了说,生死轮回乃是天道,这是逆天道而行。若无秘术,其中劫难可不是一个小小阴神道士能够承受的。 难道是袁道士未死? 亦或者自己还有其他同门? 不可能! 短暂迷茫过后,顾予坚定摇头。 自己这位实际上的“师傅”确实已死。 黄粱一梦中的“真空”道观早已破败多年,传承断绝。袁道士游历天下,也从未遇到过一个同门。 阳陵屯就在京畿,袁道士临终前的这些年都呆在此处,又岂会没有发现。 顾予走到棺前,仔细打量麻七尸首,这次倒是在下巴下方两指左右看到了血线。 这血线隐秘,若不是仵作将他下巴抬起,极难发现。 “不像缝合,倒像是画上去的?”仔细打量,顾予终于发现了区别之处。 隐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顾予这般姿态,倒是将邢如明的好奇心勾起来了,目光灼灼盯着他,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顾予定了定神,道:“在小民说出自己的疑点和猜测前,敢问大人,听说衙门在京城找到了另外一个麻七,现今何在?” “在他家中,我们留了人看守,你放心吧。”邢如明瞪了他一眼,示意不要再卖关子。 顾予轻咳一声,理了理思路,从容道:“大人,此案扑朔迷离,乍看没有头绪,但从麻七的身份推理,也有迹可循,并不是无从下手。” “麻七作为一个长期吸食五石散,且穷困潦倒的市井泼皮,突然变得富有,本身就是巨大的疑点。如果说是意外之财,那得到之后,他应该恢复本性,每日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抽,而不是天天窝在家中。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长期混迹街头的人,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是这个人已经不是他本人,要么是家中有让他更在意更宝贵的东西。” “但麻七去了京城。”邢如明的眼睛微微一亮,这样倒甚是合理:“如果富起来的不是他,那确实能够解释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京城的麻七是假的,真的麻七已经躺在这板板上了?” 第29章 世纪难题 顾予没指出并纠正上司的错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阳陵屯里的人,发现了麻七突然暴富后,开始起了疑心,便让丁文丁武两人跟踪他。” “但两兄弟跟踪麻七却一直未出阳陵屯,屯里人也说麻七在屯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导致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那就只能说明他们确实在阳陵屯看到过麻七,或者说能证明麻七这段时间就在屯里。” “可事实上,这个时候,麻七已经偷偷到了京城。屯里人又是怎么见到他的。而且他既然已经富有,又为什么会跑去京城当一个富商帮工?” “京城寻常帮工一月不过几钱银子,买五石散的钱都不够,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这不符合常理。” 邢如明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麻七到京城帮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早就策划着要杀丁文丁武,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 “非也。”顾予小声纠正了上司的错误,偷偷瞥了一眼老邢,见他面皮微抖。无语。 头儿,你理不清思路,闷着听我推理就是了,老是出声打断我做什么。人菜,瘾还大。 硬着头皮继续道:“麻七悄悄到京城,但又伪装成还在屯里的假象。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而且屯里有他忌惮的人,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场戏。” “要扮演一个不经常露面的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需要他的妻子定期安排‘他’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就行。” “所以他才利用麻七或者与麻七身形相貌的尸体刻意营造假象。但尸体终归是尸体,时间一长,就会腐化,会出现尸臭。” “而周寡妇的坟地,正是绝佳的养阴之地。这也就不难理解,这个麻七的尸体又为何在周寡妇的墓中被发现。” “中啊!” 邢如明如梦似醒,一拍大腿,有些兴奋:“我知道了。真麻七突然发了财,被贼子惦记,然后假麻七夫妻合伙杀死了真麻七。” “当他们意识到被盯上后,担心事情败露,就利用真麻七的尸首制造假象迷惑众人,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再对前来盯梢的人痛下杀手,把丁文丁武两兄弟变成猪,完成了借刀杀人。” 我的逻辑是这样的吗? 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顾予头疼,他遇到了前世也没解决的世纪难题,如何委婉地提示上司,你个菜比搞错了,不懂别瞎指手画脚,把我们带沟里去。 关键时刻,万年县衙的捕快提出疑问:“那丁文丁武两兄弟身上的阴邪之气怎么解释?” 邢如明不满,以势压人,摆摆手,哼道:“假麻七夫妻两人天天跟真麻七的尸体在一块,身上带着些阴煞鬼气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一点无需深究。” 顾予趁机顾左右而言他,借机弥补:“大人,昨夜这义庄中发生了偷尸案,小民认为,这件案子的关键节点,应该就在这具麻七的尸首上。” 这次,他吸取教训,不给老邢自由发挥的时间,赶忙道:“丁周氏坟墓中麻七的尸首取出当晚就有人前来盗尸,前后不过几个时辰时间,说明盗尸的贼子信息灵通,定然就在阳陵屯。” “而且小民听兄长说,昨晚与他交手的盗尸贼子乃是女人。阳陵屯不大,都是相互熟识,会飞檐走壁,恐怕就只有麻七这位刚刚娶回家,又罕有露面的妻子嫌疑最大了。” “更何况林道长是这屯里有名的阴阳风水先生,实力高强,有他镇守,还敢有人动歪点子。说明他们要么是修为高深,不将林道长放在眼中,可昨夜来人并非如此。要么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偷。如此,也越发说明了这具尸体对他们极其重要。” “依小民所见,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弄清楚义庄这具麻七的尸体,身份到底是谁。” “有道理!” 邢如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疑惑,刚才你不是说这尸体不是麻七的吗,这又是整哪一出,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将皮球踢给了顾予:“那你认为现在该如何处理?” “解剖。”顾予郑重道:“如果变猪的妖术是假麻七夫妇所为,他们定然擅长人皮变化之道,寻常验尸很难得出结论,必须解剖,甚至是开颅才行。” 邢如明同意,指着万年县衙的人安排道:“仵作,赶紧解剖,照他说的办,刚才你就在那磨磨唧唧干啥。” 仵作无奈道:“大人,解剖尸首需要县令同意,报府衙备案才行,这是规矩。” 邢如明一拍桌子,怒道:“老子说了,这案子是我们镇邪司主办,跟你们县衙有毛关系。我们镇邪司就没这规矩,这我说了算,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仵作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位捕快,只见他二人扭头或望天或低头,知道靠不住,叹了一口气,当即从包袱中取出了吃饭的家伙,开始准备。 顾予对麻七脖子上的血线耿耿于怀,补充提醒道:“仔细验验他脖子上那条血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专业的事专业人做,解剖不是砧板上的肉,可以随便乱砍,慢工出细活。 仵作一行,与刽子手、扎纸匠、二皮匠被统称为捞阴门的行当,俗称四阴门,由于长时间和死尸打交道,形成的禁忌规矩极多。 只见他从包裹中取出一枚香丸含在舌下,又取了棉塞和林道士要了香油,将鼻子堵住。之后,又在棺木四角点燃麝香、川芎、细辛、甘松四香…… 由于要解剖验尸,准备过程极其繁杂。 顾予等人退开,等待对方验尸结果。 见众人不再论事,原本已离开的周掌柜走了进来,瞧见顾予顺手拿出一个包在油纸里的包子大口大口啃着,胃口极佳,一点不受死尸棺木影响,像是饿极了的样子,奇道:“顾兄弟,二柱子没有为你准备早饭?” 顾予这时还在思考这案子里的其他疑点,没空搭理他,随口应付道:“酒楼没见人。” “这个惫懒泼才。”周掌柜皱眉,骂道:“先前他说睡了一夜走廊,寒气伤了身,浑身难受,我怜他身子骨虚弱,让他守着酒楼,他就守成这样?” 向顾予道歉后,走到门口,唤来一人,叮嘱道:“你去酒楼喊丁二柱,告诉他速速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若再偷懒,我定饶不了他。” “咦,怎么会这样?原来是这样!” 突然,仵作发出一声惊呼,满是不可思议,旋即又有恍然醒悟之感。 “发生了什么事?” 顾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走过去。 一旁的众人凑了过去,就连原本置身事外的听天监假公子亦移步过来。 探头看去,只见棺木中,原先麻七的头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知用何材料制成的人皮头套和一个满脸刀疤的头颅。 同时,棺木中的尸身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 第30章 八指无耳 这人是谁? 众人的脑海中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冒出疑问。 仵作道:“各位大人请看,刚才下吏发现此人脖颈处有血色线圈,皮肤触之,有针线缝合之感。” “原本下吏还奇怪是如何造成的,解剖之后才明了,这是针线缝合之处血水溢出,侵染这人皮头套所致。” “看这头颅伤口,有炖刀割肉之相。若下吏未曾断错,此人当是衙门刽子手斩首的罪犯,在京畿各县寻找一二,应该就能知道此人身份。” 刽子手这一行有自己的禁忌和规矩。 讲究的是,宁可钝刀砍人,不磨锈刀开锋。 刽子手相信,杀人的是刀,不是自己。所以手中砍头刀绝对不会去磨,因为磨刀就代表成为了帮凶。 但人的脖颈处有脊椎,不是轻易能够砍断的。其他人斩人首级,或刀刃锋利,或气劲雄浑,或神仙妙法。 唯独刽子手,用的是巧劲。一刀头断,是这一行的秘诀,极其讲究技巧,其中诀窍不为外人所知。 仵作与刽子手同是衙门小吏,对此颇为熟悉,倒不难判断。 万年县衙的两个捕快嘴角轻抬,颇有看笑话之意。 邢如明老脸微微一抽,略显尴尬,眼光一撇,斜睨顾予,意味深长。 你不是说,棺材里的这个麻七是真的,家里那个是假的吗,这怎么解释?小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差点让本大人也跟你丢脸。 我特么什么时候说过棺材里的麻七是真的,全程都是你在带节凑,怎么成我了? 顾予心累,果然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直接干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避免再被带入坑中:“大人,小民推断,此人就是假麻七真正的尸身,只要验明其身份,当能解开不少谜团。” 邢如明皱眉,一时子没有理解过来,不悦道:“说清楚点。” 顾予捋了捋思路,直接点道:“麻七是跛脚,且长期服食五石散,行为特征极为明显。如果由他人假扮,时间一长,定然被人发现端倪。要想长时间不暴露,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这具身体就是他本人的。” 邢如明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借尸还魂?” 终于说对一次了。顾予松了口气,点头道:“假麻七夫妇二人会变人成猪的法术,必然有修为在身,还魂之术想来也是精通的。” 假公子秀眉微蹙,借尸还魂是道家法术,如此听天监就不能置身事外,提出疑问:“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 “肯定有他们图谋的东西。”顾予摇头表示不知,此案中有许多地方他也未曾想通,这时只是按照真假四类的逻辑进行推论,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原本他猜测,假麻七之前应该是利用类似借尸还魂之术,在他自己身躯和真麻七的躯体之间相互转换。 然而看到他的尸首后,这个假设已经基本被推翻。斩首之人,三魂七魄或许可以凭借高深修为或秘术幸免不散,但肉身已经不可用。 顾予补充道:“有一处地方不知几位大人可曾注意,屯里人都说麻七突然暴富,可他既未建房起屋,也未购田买地,甚至未曾买奴买婢。只是每日在家中大鱼大肉,天天肉香四溢。” “寻常人家,吃十天半个月的肉食都会腻,更何况几个月时间都是如此。他们必然是想在掩藏什么,这或许就与他们目的有关。当然,这些只是小民的猜测,还需要进一步调查验证。” “调查个甚,把人抓来审问,还怕他们不交代?”邢如明拍拍肚皮,吩咐道:“山海,你速速带人去将假麻七夫妇带来……等等,那夫妻两人想来有些本事,我随你去。” “且慢。”顾予急忙阻止,遇上个简单粗暴的上司,真令人头疼:“大人,这只是我们的推论,并无实据。就算将他们抓来,若他们抵死不承认,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个不用担心。”邢如明嘿嘿冷笑:“进了镇邪司大狱,承不承认就由不得他们了。” 你个无脑的莽夫。顾予吐槽,口中道:“大人,小民认为,当前需要做的事情有三。” “一是遣人到京畿各县询问近年来斩首罪犯中是否有这个人,确定棺中人的身份。并且详查他被斩首后,是谁买走了他的尸体。” “二是迅速加派人手,将假麻七夫妇看住,以防生变。” “三是找里长和屯里人再了解旬月来屯里情况,尤其是进入屯子里的陌生人。假麻七宁可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选择外出躲避,说明他确实感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 “甚妥。”邢如明此刻对顾予已是刮目相看,对于他的建议,虚心采纳,作出了安排:“山海,你让老周帮你多找几个人,带上顾三七的兄长到麻七家严防死守,不准有一只蚊子从里面飞出来。” 说完,眼睛看向万年县衙的两位捕快,道:“你们二人,一人守在此处。一人拿着尸格到县衙去找你们县令,让他开公文函询京畿各县棺材中人的身份。” 至于假公子,邢如明选择了忽视,反正自己安排不了她,她爱去哪去哪,跟自己没关系。 这时,仵作尸格也已然写好,将之递给了万年县衙一名捕快。 尸格也就是验尸报告,内容详细,连身形相貌都已绘好,持之找人倒也不难。 只见上面写到:死者,年三十有余,左右小指各缺一指,左耳缺失,胸有龙、虎黥墨,全身刀伤一百三十七处,左腿小腿骨折断,八指关节粉碎性破裂……死因为斩首。脖颈骨肉外翻,为钝刀砍首所致…… 看到尸格,这位捕快轻声发出了一声疑问:“咦,难道是他?” 邢如明目光灼灼盯着他,问道:“你认识这人?” 捕快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县衙半年前曾办理过一件略卖案,缉捕了一名江洋大盗,江湖外号鬼八指。当时查明此人十年间,与罗教勾结,贩卖幼童多达数百人,被判斩立决。” “因为下役未参与办理此案,只在县衙审案和斩首时远远见过此人两眼,故而刚才未曾认出。但听人说起过他的特点,八指无耳,与棺中之人恰好吻合。” 罗教! 众人呼吸一窒,面色变得沉重起来,均意识到,此案,难办了! 第31章 极乐净土罗天大醮 罗教,全名极乐净土罗天大醮世界。 发源于道教香火一脉,吸收了不少佛教思想,改良成为一种全新的教派。 香火一脉,由于需要大量信徒提供香火助其修炼,教中弟子常常会布施众生,传道四方,广收教徒。日积月累,教徒遍布天下,对朝廷形成极大威胁。 这一脉一旦出现野心之辈,发生反叛,动辄就是数十万数百万人为祸,且有组织、有信-仰、有目标,极难剿灭,比寻常农民作乱更令朝廷头疼。 故而朝廷对道家香火一脉历来就是打压政策,罗教更是与青莲教、摩尼教被列为大梁王朝三大邪教之一,极力剿灭,一旦发现,从严从重处置。 两百余年前,罗教曾组织过一场规模庞大的反叛。初期,罗教军队一度势如破竹,足足攻占二十三州之地,统御精兵强将超过百万。 大梁王朝一度陷入生死边缘,只能凭借雄关险要据守。让朝廷庆幸的是,罗教中人不懂统治,不事生产。 在战争陷入胶着之后,罗教粮食相继出现问题,又爆发了严重的天灾人祸,赤野千里,势力大衰,被大梁王朝趁机剿灭。 至此之后,罗教已然不成气候,残存的教众散落天下各州,隐姓埋名。在大梁王朝的高压态势下,已翻不起什么浪花。 但近年来,随着各种天灾人祸的出现,罗教又开始在各地生根发芽。朝廷对此极为敏感,对罗教余孽残党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若此案真与罗教余孽有关,这件看似普通的凶杀案,将变得极为复杂,甚至不是他们能够做主。 邢如明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在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上,极为小心,面容如水,安排万年县衙的衙役捕快道:“你速速回县衙调查此人,一旦确认身份,立即详查,连他死之前接触过哪些人都不能放过。还有,回去就立即将此事向你们县令禀报。” 捕快对邢如明安排自己工作颇为不满,但意识到案件棘手,告辞一声,当即匆匆离开。 事情安排妥当后,众人踏出义庄正殿。 这时,周掌柜已安排人将围观百姓驱散,见状立即满脸笑容地迎了过来:“邢大人,小老头已在酒楼准备了饭菜,为大人接风洗尘。” “此案错综复杂,疑点重重,本大人没心情吃。”邢如明摆摆手,心不在焉地道:“折银吧。” 折银! 周掌柜倒吸一口凉气,酒楼摆一桌菜,鸡鸭鱼肉,美味佳肴齐全,成本不过一二两银子。 折现的话,一人一两,这么多官爷最少五两,关键是人家还嫌你抠搜,给的少。要让人满意,不出血必然不行。 当即疯狂给顾予使眼色,希望他能帮忙开口美言两句。 顾予一时完全没听懂折银是什么意思,不明所以,倒给足了周掌柜面子,反正他也饿了,帮衬道:“大人,已经过午时,此案复杂,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到酒楼吃饱喝足,再做打算。” “也罢,那就先到你店中用食后再说。”邢如明抬头看了看天,点头同意:“麻七家你也送几份立办前去,不能饿到守着的兄弟。” 立办就是快餐的意思。 正欲离开,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壮汉子急匆匆跑进了义庄,口中大叫:“三叔,三叔,不好啦。”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周掌柜神情肃然,急忙呵斥,见他讪讪站定,才问道:“发生了何事?” “二柱子,二柱子,他……”来报信的青壮汉子气喘吁吁:“他,好像死了。” “什么?” 周掌柜面色大变,惊叫出声,脸上浮起惊慌之色。这是这个月第二起了吧?还有完没完! 再这么下去,别说酒楼成了大凶之地再难经营,乡亲们视自己家为天罚之家避而远之,就连衙门,恐怕都不会相信自己就真的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吧? 他又惊又怒:“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青壮汉子咽了口吐沫,口不择言:“适才,刚才我跑到酒楼,外堂见一个人没有,就四处寻找,寻了个遍,才在他住的床上发现了他。” “他就赤_裸裸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脸色白得吓人,下面那话还全部都是白_精和血水。我叫他一点反应没有,试了下鼻息,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话还未说完,院内几人面露古怪,只有假公子神色不动,略显茫然,不知听懂没有。 不会是昨晚和那女鬼水-乳-交融了吧?顾予表示同情,同时又心有余悸,若是昨夜色迷心窍,今日躺在床上死的就是自己了。 这杀千刀的,不会是精-虫上脑,去找那几个坐地吸土的暗娼玩去了?周掌柜咬牙切齿。 他的酒楼之前就养了几个暗娼,原是京城里不入流的窑姐,年老色衰,又没攒够银两,没有去处,回屯后又偷偷做起了这行当。 阳陵屯自然不可能有勾栏瓦肆,但屯里做帮工的人不少,且不少是娶不起媳妇的单身汉,聚在一起,当然有此需求。他这些年酒楼生意不错,一半以上都源于此。 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位官爷,试探问道:“大人,我们是否前去查看?” “请义庄的林道长帮忙看守尸体,再把里面的捕快和仵作叫上,我们一起去看看。” 邢如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命案,关我们毛事?我们是查阴邪厉鬼的,普通凶案那是衙门的事。 安排妥当后,众人直奔酒楼而去。 来到酒楼,穿过外堂,直接进了大院厨房旁的一间小屋。 甫一进入,一股难言的气味扑面而来。 腥臭汗味、浓郁脂粉,以及一股皂角、臭鸡蛋和不知名的鱼腥味,各种气味杂陈,在房间中交错弥漫。 众人纷纷捂鼻,唯独假公子粉嫩的鼻头微皱,用力吸了吸,神色略带迷茫,又若有所思。 “死者手脚出现硬化,背部、侧胸、大腿右侧出现紫红色斑痕,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为昨夜丑时。” “面部失血,瞳孔散大,鼻腔眼膜高度充血。身体浮肿,有血泡,肌肤皲裂结疤,内露筋肉脉管,下体精-血-流输不禁,有倾绝倒……” 仵作走上前查看,得出了结论。简单来说,就是金尽人亡。 县衙捕快皱眉问道:“有没有破案线索?” 仵作摇头道:“死者生前仰躺,但小腹和大腿根部未见淤青,甚是奇怪。而且他身上的老树皮疤痕,更像是传说中的鬼剥皮。” “肌肤皲裂结疤,内露筋肉脉管……” 顾予听到这十二个字时,只觉熟悉无比,却没想起在何处见过这样的描述。 是他们! 再听仵作分析,他的身体猛然一僵,双拳不由紧握而住,他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几个字了。 是在卷宗中,丁文丁文兄弟的尸格上! 第32章 鬼剥皮 丁文丁武兄弟的死,与昨夜的女鬼有关? 可如果她不是周寡妇,又到底是谁? 顾予只觉脑袋疼得厉害,原本逐渐清晰地思路,又开始混乱了。 不! 我的推理并没有错,只是漏算了阴邪鬼气这个变量。 即便考虑进去,方向也不会变,只是细节上有出入。 顾予再度陷入了沉思。 听说是传说中的“鬼剥皮”,县衙捕快眼前一亮,赶忙道:“请江公子帮忙查看是否是妖邪鬼物所为?” 原来妹子姓江,这个姓有好多仙气飘飘的名字,不知道她芳名叫什么?顾予思路被打断,多看了对方两眼,嗯,确实没喉结。 对了,我不是舔狗。 与顾予在意的点不同,此时的老邢望着万年县衙捕快,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格老子的,这货,又在坑咱!若非众目睽睽之下,他都想撸起袖子当脸给对方一拳。 按照镇邪司的规矩,若是查案过程中发现或发生其他妖邪案件,按属权管理和就近从快原则,归属原班房查办。 仵作说出“鬼剥皮”三字时,他就觉不妙。若真证实,这件毫无头绪的案子毋庸置疑又归二房了。 这让他很不愉快。 江妹子嫩白的小脸微微红着,不知是不是看到床上赤身露体男人的原因,摘下腰间百宝袋,取出了一件类似罗盘的宝器,轻轻转动,而后青葱玉指一点。 虚空中,一道劲气飞出,飙进了床上丁二柱的尸体中。 只见尸体瞬间腾起一股黝黑、阴森的气息,房间内,空气瞬间变得阴冷起来。 县衙捕快面露喜色,脱口而出:“果然是阴邪厉鬼作祟。” 小子,我记住你了。老邢的鼻子重重吐出一道粗气,一掌拍在周掌柜肩上,嘿嘿狞笑道:“掌柜的,随我等做份口供去。” 周掌柜瞬间面如土色,浑身簌簌发抖,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 邢如明显然没打算让顾予暴露身份,周掌柜的口供让县衙捕快一同前去。 等几人离开后,只剩下顾予和江妹子。 “我欲前往一处房中查探此案关键要点,不知姑娘可否愿与我一同前往。”顾予询问。 适才推理案件时,他就漏了尸体上阴邪之气这一个关键点,导致推论出现了遐纰,是时候弄清楚周寡妇的问题。 你好油。江妹子秀眉微皱,宛若剥壳鸡蛋精致的鹅蛋脸上露出不乐意地神色,轻轻挪了挪莲步,示意要与他划清界线。 不去算了,我命油我不油天。顾予穿过院子,来到前日晚上看到梳头女的房间。 右手气劲微微一吐,顿时将门销子震开。 没人? 顾予扫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有些失落感。 若她敢白日出现,倒更好了,正好捉住弄清楚情况。 他修为已到第一境,又练会了四法术,对于刚刚化鬼的魂魄倒不惧怕。 走进房中,立刻飘出了一股极为浓烈的女人的脂粉味,像是整个房间都被其侵染。 果然是她。 顾予仔细一辨认,登时辨别出这股脂粉香味与丁二柱房间中那股味道完全相同。 房间的摆设并不复杂,与顾予住的那一间类似。 不过,这间房中更像是长期住人,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胭脂盒粉。 衣柜中有不少衣裙,甚至在屏风和床上还散落着。 没人收拾? 顾予奇怪,周掌柜说其侄女周寡妇守寡后一直住在他家中,应该就是这一间。可她去世后,应该有人来收拾屋子吧? 是什么让周家人一直不愿意到此收拾她的屋子? 顾予心头冒出疑问,细细观察着四周。 突然,衣柜中几件短小的粉红色衣服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么小的衣服,不可能是她自己穿。 她有孩子,而且是女孩,看身材只有八九岁年纪。 那她的孩子去哪了? 顾予回忆,昨日上山的周家人中,只有一位十二三岁的男孩,并未见女孩。 若有若无,一股夹杂着淡淡的皂角和臭鸡蛋的腥味传入他的鼻息中。 不可能是厨子那边的味道飘来。 到食气境后,他的五感六觉变得极为敏锐,顿时发现了异常。 寻着那气味来到床边,掀开床被,只见木床中央,通红的床单上显现出一滩带着淡黄色乳白印记。 这滩痕迹,出现的时间不久! 顾予面色微沉,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周寡妇死了有十余天,这种痕迹的气味不可能保留这么长时间,必然是之后才出现的。 谁会跑来一个死人的房间做这等事? 这口味也太重了吧? 不对!寻常男人即便不惧鬼神,但要想在这一件凶宅中做这等事,那得有多大的心。 他既然敢来,那就说明此人生前与周寡妇定然极其熟悉,甚至说是有深厚的感情。 而且,能随便进入此房的,恐怕只有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才能做到。 到底会是谁? 住在周家内院人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发现,最近这几日出现的,竟只有周掌柜和他那个十二三岁的孙子。 难道是周掌柜?不对,看他年纪也有五十多岁,家中一妻一妾,正是如狼似虎,应付妻妾恐怕都勉强,怎会来这浪费? 外面守堂的周立?可听说他胆小如鼠,应该没这么大胆子。 顾予突然意识到,周家的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脚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扭头看去,却见江妹子出现在了房门口,正好奇地往里打量,见顾予目光盯着自己,顿觉心虚,反客为主,乌黑靓丽的大眼瞪着他,问道:“你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查案。”顾予翻了个白眼,我正大光明进来,怎么在你口中就成鬼鬼祟祟了。 这味道是? 江妹子一进门,眼前顿时一亮,也发现了异常,神色古怪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要怎么说?难不成说这女人化成鬼来勾引过我?顾予摇头道:“不足为外人道。” 江妹子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爱说不说。” “浓到发臭了。”她似乎对这脂粉味不甚喜爱。进门后,时而捏着秀气圆润的小鼻子,时而不住用柔嫩地小手在鼻尖轻轻扇着风。 “咦,这是什么?” 她突然拿起了一物,好奇地看了起来。 顾予扭头看去,只见她纤细洁白的手指间,拿着一大一小两个布偶。 大布偶穿着明黄色的衣裙,体态丰腴,像是个美貌妇人。小布偶穿着一身白色儒袍,但身材矮小,更似小小童生。 突然,一道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划过。 难道是他? 不会吧! 顾予身躯一震,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地神色。 第33章 上蒸下报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 邢如明、县衙捕快和周掌柜三人从一处房间中走了出来。 “不错!你很不错!” 老邢满意地拍了拍周掌柜的肩膀,说道:“念在你主动坦白的份上,本大人暂时取消对你的怀疑。希望你后面能积极配合查清此案。” 周掌柜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像是脱了一层皮,如负释重,几乎站立不住,虚脱地道:“全听大人安排。” “小人这就去找人安排餐食。”他一刻也不愿意再和这两人呆在一起,找了一个理由,准备离开。 “等等!” 突然,一道声音从走廊另一方传来。 周掌柜身形一颤,扭过头,只见顾予和那位假公子不知从何处走来,心头稍安,问道:“顾兄弟,有何事?” 顾予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道:“小弟有几点疑问,想请掌柜解惑。” 周掌柜瞥了一眼老邢,见他同意,心虚道:“兄弟尽管询问,小老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予问:“我听林道长曾言,令侄女魂魄会在生前熟悉的地方徘徊,不知其生前住在何处?” 周掌柜不明所以,道:“我那侄女不愿住进内宅,惹人闲话,就住在我这酒楼中。”说罢,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 果然如此! 顾予顺着他所指地方看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问道:“令侄女守寡后,为何不在婆家,反倒来你这居住?” 周掌柜皱眉,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些无关紧要的情况:“我那侄女夫婿意外身亡,婆家嫌她克夫,她膝下又无儿,再加上姿色尚可,屯里不少人垂涎,引来不少麻烦。想要让她再嫁,她又不愿意,与婆家起了不少矛盾,所以搬到了我家中。” 顾予再问,不给他含糊其辞的机会:“她是膝下无子,还是未生育孩子?” 周掌柜脸上明显出现了警惕的神色,犹豫一会,道:“她生有一女。” “那女孩呢?”顾予逼问。 对方神色微微发冷:“三年前,她还在婆家时,女儿就被人拐走了。” 顾予追问:“报案了吗,后面找到没有?” 周掌柜强忍着翻脸的冲动,哼道:“报了,官府没找到什么线索。再加上她婆家自己都不在意,不愿出钱寻人,之后就不了了之。” 农业社会,即便有神佛妖魔,男尊女卑的格局不会改变。 底层人们大多都是重男轻女的观念。甚至有极端的家庭,女孩一出生就将其溺死。 在婆家看来,不过是丢了一个赔钱货,走失就走失了,不值得再花钱寻找。 这就是当前社会的普世观念。 百姓不重视,官府亦不愿花大力气去找,越发助长了此类风气,竟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略卖产业。 被拐女孩,没有户籍,鲜有人敢要,往往被卖入勾栏瓦肆之中。若是姿色尚可,生活尚且不错,梳拢后即便未能遇到良人,也能攒些银钱赎身。但若相貌丑陋,终身困苦,脱身无望。 相比之下,男童则要更惨,被卖到矿山工地已是幸运,若是被采生折割,连人都做不了。 顾予原主的记忆中,就有这样一个残忍恶毒的遭遇,令他至今都毛骨悚然。 数年前,他与师傅在济州行走江湖卖艺时,曾见到两个杂耍师,从麻布袋子中放出一条人首蛇身的人面蛇,吹箫而动,当街表演,吸引来无数围观群众,赚得盆满钵满。 后来他才知道,这人面蛇竟是他们拐来的儿童所变。在他幼年时,砍去双手,又将喉咙弄哑,拉长舌头,再以秘术将整个人都塞进一条将死巨蟒中,等待血肉重合。像是养蛊一样,往往十数人都不能成功一次。 这就是采生折割,简直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言归正传。 顾予没再追问女童去向,不着痕迹地道:“令侄女被婆家撵出,膝下女儿又被拐走,孤苦无依,想必平日里与令孙关系极好,甚至当作是自己儿子吧?” 周掌柜神色大变,怒气冲冲地道:“顾兄弟,你是什么意思话,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顾予原也是猜测,毕竟上烝下报,在这个讲求仁义礼智信的世界,太过骇人。 又不是前世某些岛国,这方面题材众多,占据半壁江山。但见对方这般反应,猜测瞬间得到验证。 他浑若不理,喃喃自语:“丁周氏丈夫亡去,无所依托,一门心思就在你那孙子身上。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又是独守空闺,吊形吊影。一个情窦初开,懵懵懂懂,血气方刚。三十岁的妇人,可正是最懂得疼人的时候,这夜深人静,风高夜黑……” 在场男人都浮现出懂你的姨母笑容,对顾予的推理极为认可。 什么意思?只有江妹子皱着眉头,不明所以。 “住口,你住口……我孙儿只是个十二三岁孩子,尚未成熟,怎么可能如你所说下贱不堪。更何况他们两人是姑侄,绝不可能发生任何关系。” 周掌柜神色渐渐变得癫狂,脸上煞白,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盯着顾予。 口中大声高喊,厉喝怒骂:“你这是在败坏我周家名声!你有什么证据?姓顾的,这几日你对周家多有帮衬,老头子感激,可这不代表你能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再敢乱言,我定然要到衙门告你诽谤污蔑。” 十二三岁,不小了! 顾予嘿然一笑,不再提及此事,反倒是目光灼灼盯着他,向前一步,冷冷问道:“那,令侄女因何而死?” “你,你血口喷人,她是病亡的。当时郎中看了病,里长和乡亲们都在,都可以作证。” 周掌柜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觉眼前发黑,嘶声辩解,但又像是做贼心虚,被顾予步子一逼,冷汗簌簌直流而出,蹬蹬不住后退。 恐惧瞬间支配了他。 突然,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像是找到了依靠的港湾,心头稍安。 扭头看去,只见一张留着络腮胡子、肥头大耳的国字脸出现在了前方十几寸处,离得极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老周,你杀人了!” “我没杀。”如果说顾予的推论让他气急败坏,那邢如明的讯问真正让他开始惊慌失措。 老邢双眼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道:“你杀了!” “我真没杀!” 周掌柜要哭了:“邢大人,请相信我,我侄女真是病死的。” “看来你还没交代干净啊,走,走,咱们再去做份口供。”老邢搂在对方肩膀上的手紧如铁箍。 “我……” 周掌柜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一颗心如坠冰窖,一闭眼,竟就此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第34章 夜遇鼠仙 日落西山,苍茫大地,逐渐被黑夜笼罩。 麻七家中。 燕无病、祝山海和万年县衙的两个捕快,带着屯里几个保长和周家族人,将房屋四周团团围住。 阳陵屯十家为一邻,十邻为一保,保长就是管辖百户之长。若换成某个世界,那就是村民小组长。 他们来时,里长不在,就找了几个保长帮忙。 麻七夫妇被锁在了正屋中,手上脚上均铐上了长长的铁链,只要一有动静,就会传出“叮叮当当”地响声,也不用担心他们逃走。 几人中午时,啃了几口随身带的干粮,勉强填了个肚子。 可到了傍晚,屯子里炊烟一起,闻着飘散的油香味,胃里的虫子被了勾起来,都是食欲大动。 燕无病和祝山海两人当即让保长和附近的村民买了两只鸡,就地取材,在麻七家院子里生火做饭。 屯子里的鸡大多都是散养,个个健壮有力,能飞起丈余高。肉也极其紧实,在小锅里炖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天都黑定了,飘香四溢,可鸡肉愣是没煮烂,一口咬下去,硬邦邦的,像是在嚼筋骨。 “这鸡也太老了吧?”祝山海就围在锅边,闻着香气,更觉饥肠辘辘,忍不住先捞了一块尝尝,却把牙齿给硌坏了,鸡肉塞在牙缝里,挑又挑不出来,难受极了。 主厨的保长讪讪一笑,解释道:“大人,咱这屯里的鸡都是土鸡,年岁长了,与那老林子里的野山鸡也差不多,没个几个时辰,煮不透,但若弄好,又香又嫩,是难得的山珍美味。大人若是饿了,先喝几口鸡汤解解馋。” 再忍忍。祝山海咽了一口吐沫,心想越呆越饿,不如等煮熟再回来吃,当即站起身,去换守在后屋的两个万年县衙捕快,道:“我替你们守一会,你们去休息一下。” 两个捕快坐在后院早就是无聊透顶,听到有人愿意和自己换班,当即兴高采烈地去了。 祝山海从屋后窗子缝隙中扫了一眼屋中的二人,只见他们正围坐在屋里的桌子上,烛火暗淡,视线昏暗,也看不清在做什么。 他盯着麻七妻子的侧影狠狠看了几眼她宽松白色衣裙下沉甸甸的胸脯,心中不忿,他娘的,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 这脸蛋,这身段,不做窑姐可惜了。 跟了这江洋大盗,又跟罗教牵扯上瓜葛,恐怕连卖入青楼勾栏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抓到菜市场砍头。 当恩客的机会没有了。 惋惜两声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刚刚转身,眼前突然一花,只觉一个人影飘了过去,定眼再看时,后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 祝山海眉头一皱,抽刀在后院转了一圈,又跃上房顶扫视,见一切无恙,才放下心来。 “吱吱!” “唧唧!” 夜色漆黑,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了老鼠的叫声。 “他娘的,爷都没得吃,你们想吃个屁。”祝山海略显烦躁,掏了掏耳朵,没有在意,以为是前院炖鸡的香味把它们勾了过来。 在后院坐了一会,借着月光,抓了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竟比三四个月的小猫还大,鼠须斑白,想来年纪已大。 此刻,它的嘴角竟叼了一块血淋淋的不知名肉块。 “这东西哪搞的肉?”祝山海面色微变。 早上押麻七回来时,他们就将麻七家抄了一遍,家里空空荡荡,米缸里的米都不足半石,别说肉,就连青菜都找不出一根。 当时,祝山海等人还骂骂咧咧,屯里的人不是说麻七家天天大鱼大肉,那肉香味四溢,隔得老远都闻得到,还以为来他家,不缺吃食,谁曾想被饿得前胸贴着后背。 “腐肉!” 祝山海从它的口中夺食,用手一捻,鼻子轻嗅,脸色立刻露出了恶心厌恶的神色,将那老鼠和肉远远扔出,找了个水缸,打出水来洗手。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的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起身喊了附近的一位保长守在后院,自己跑到了前院。 噼里啪啦地篝火摇曳。 燕无病坐在锅边,抬着一只碗,慢里斯条地品着鸡汤。更可气的是,见他过来,还特意从碗里捞出一根鸡翅根细嚼慢咽起来。 好哇!多少年的过命交情,在勾栏里都是加过钱的友谊,你就是这么对待兄弟的,连吃饭都不叫一声? 祝山海愤愤不已,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一把抢过他的碗,从锅里捞出一碗鸡肉,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燕无病不满道:“喂,鸡爪给我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这口。” 祝山海冷哼道:“某人自己吃独食,好的都吃了,连这点杂碎角料都不愿意让我等吃了?” 燕无病目光斜睨:“你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叫谁去?擅离职守,还好意思说我?” “胡说!”祝山海反驳:“谁说我擅离职守了,我去替了万年县衙那两捕快的班。他们过来没说吗?” “什么?”燕无病面色一变,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祝山海纳闷:“你发什么疯?” 燕无病神情严肃地道:“那两捕快根本就没来过。” “不可能!”祝山海不信,认为燕无病是在寻他开心。 “我骗你作甚。”燕无病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说道:“刚才主厨的保长说要去解手,至今都未回来,我还以为他是回了家,恐怕是出事了。” “真的?”祝山海将信将疑,目光落在了前方的正屋中:“难道是那两个人在搞事?” “链子声没响。”燕无病不信:“他两应该没这么大神通。” 祝山海沉吟道:“要不先将人聚起来,商议再说。” 燕无病同意。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将人聚拢。一数,竟然整整少了五人。 祝山海沉着脸,意识到了不对劲:“人都去哪了?” 众人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夜色凄凉,头顶的月亮朦朦胧胧,一时间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老鼠“吱吱唧唧”地叫声。 麻七家就这么大个地,几个大活人,又都是健壮汉子,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即便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仍然感觉诡异无比,瘆得人头皮发麻。 一位保长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半个多时辰前,见县衙的两位大人好像进了竹林,听他们说是要去解手。” 又是解手? 燕无病和祝山海对视一眼,就算来大的,半个多时辰腿都不得蹲断了? “去看看。”两人终究是不放心,分了工,一人带两个兄弟到竹林中寻人,一人带着剩下的兄弟守着麻七。 “等等,大人。”一位保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惨白,冷汗从额头直流而下,急忙阻止。 “大,大人,我知道了,他们是遇上鼠仙了!” 第35章 空壳人皮 夜深人静。 月色朦胧,大地披上了轻薄的白纱。 鼠仙! 一提到这两个字,阳陵屯众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均变了脸色。 祝山海不信,刚刚他还抓了一只大老鼠,叼着腐烂了不知多少天的肉,也没见变成仙,冷哼道:“胡说八道,屁大点老鼠,还称仙了,再敢妖言惑众,定饶不了你。” “大人,小人说得都是真的。”保长辩解:“这可不是祖辈的传说,是咱亲眼见到过的。” 一旁,一位周家族人也开口道:“大人,牛保长没说谎,屯里很多人确实看到过。” 原来,这阳陵屯里,还真有鼠仙的故事。 而且发生的时间不久,就在七八年前。 说是屯里有个混子,打小就没出息,每天好吃懒做,混吃混喝。父母和兄长在时,还有个吃饭的地方,不至于饿死。 后面他家里闹了疟疾,一家人全部得病死了,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长辈去世后,那一年,在亲戚的帮衬下,也倒种起了庄稼。可到了秋收时,他懒病一上来,愣是没收庄稼,很快家里就没了吃食,只把他饿得奄奄一息。 一天夜里,他从睡梦中醒来,闻到不知从哪飘来的肉香,饿得发慌,也顾不了那许多,寻着味就找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就进了一户大户人家。 当家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长着耗子脸,体态丰腴的妇人,自称姓鼠,见到混子笑盈盈地就迎了过去,说是今年丰收,府里办宴席,邀请他一起吃席。 屯子里什么时候来了姓鼠的人家?混子疑惑,但他饥肠辘辘,听到有饭吃,哪还管其他,在席间寻了个位置,坐下后就是好一阵狼吞虎咽。 等酒足饭饱,那体态丰腴的鼠妇人就走了过来,说刚才是她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贵人,今年家里丰收,就是托了混子的洪福。 为了感谢混子,妇人还拿了不少金银玉器给他,让他来年再行行好,让家里再得个丰年。 混子也是莫名其妙、糊里糊涂。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咬了咬金银,竟都是真的。 见有钱拿,混子顾不得许多,当即开口应承了下来。趁着酒劲,迷迷糊糊回了家。 得了金银后,混子的生活就好了许多,每天饭菜有鱼有肉,又起了两间大屋。 老话说,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别人给的金银总有用尽的时候,很快他又变穷了。 就想起了当初那妇人还给了她不少玉器,拿着到京城当铺中去贩卖。 可这一卖,顿时引来了官府的缉捕。 没曾想,那妇人给他的玉器,竟是死人棺材里的冥器。 《梁律》,盗冢与伤人致残、讹诈、杀人及拐卖人口等同罪,处以磔(zhé)刑。那是要先割肉离骨,断肢体,再割断咽喉的。 混子怕极了,哪敢认罪,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出来。 官府带着人按照他的记忆,找到了他先前吃酒席的地方。 这一去才知道,哪里有什么深宅大院,却是个被盗了的前朝贵族的墓葬。 挖开一看,里面住了上百只老鼠,其中有一只母鼠,体型比猫还大。那模样,竟与混子遇的妇人相似。 官府担心那老鼠成精,出手灭了墓中鼠族,那只母鼠不知从何处招来一阵白烟逃脱了。 混子因此逃得一命,只判了个徒刑。后来遇到朝廷大赦天下,得以释放。 可刚回家,那逃走的硕鼠立马找上门,破口大骂,说它们得了混子田里的庄稼,已经用银钱回报,质问他为何过河拆桥,灭它一族。 混子莫名其妙被关了几年,心中也有火气,与她对吵了起来,那声音连四周的邻居都听见了。 第二天,邻居发现他家中,密密麻麻都是老鼠,大吃一惊,约着邻里进去一看,发现混子竟已被无数老鼠啃食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后来,屯子又传出不少穷得走投无路、家中无米下炊的饿汉遇到鼠妇人给吃食的传说。 自此之后,鼠仙的名号就在屯子里流传了起来,甚至有不少人家开始偷偷供奉鼠仙。 “我说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多老鼠叫,原来是遇到了鼠仙?” “你们说,麻七家前段时间天天大鱼大肉,咱们来的时候,猪毛都没看见一根,不会是鼠仙帮麻七吧?” “鼠仙不是不给金银了吗,麻七怎么弄到的?” “谁知道,可能是唇枪舌剑,也有可能是短小精干,毕竟是个母的,嘿嘿……” 保长的话才说完,阳陵屯几人顿时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狗屁鼠仙,估计是只成了精的老鼠。”祝山海嗤之以鼻,但却暂时打消了去找失踪几人的念头。 成了精的老鼠,最少都是第一境。他二人单对单未必会有胜算,更何况还要守住麻七。 祝山海与燕无病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走,找那假麻七审审,他家闹什么妖。” 门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死老鼠的扑鼻臭味,辛酸刺鼻。 “不好!” 两人心头咯噔一跳,均意识到不妙,立即拔刀出鞘。 昏暗的油灯下。 假麻七夫妇围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桌上莫名其妙地摆了几个盘子,依稀可见上面还有饭菜,看上去像是夫妻二人共用晚饭的场景。 可这一幅和谐、美好、温馨的家庭场景,在燕无病和祝山海两人眼中看来,却无比地诡异,令他们头皮发麻。 家中无米无炊,他们哪来的饭菜? 铁链未响,这些碗筷盘子什么时候端上桌的? “唧唧!” 突然,一只拳头大小的老鼠从麻七妻子的胸口,跳到了桌子上,落在油灯旁,借着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老鼠嘴角胡须隐隐带着猩红的血光。 噼啪! 油灯响了一下,静谧的房中,升起了一股阴森、诡异、压抑的气息。 又是这狗拿的老鼠! 两人戒备森严,持刀缓缓向前,来到桌前,锋利的刀尖放在了两人的肩膀上。 假麻七夫妇竟似毫无察觉,仍然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挪动脚步,来到他们前方。 下一刻! 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假麻七夫妇二人双目圆瞪,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但眼珠子却不翼而飞。 肚子上有一个血肉模糊地窟窿。 “呕!” 祝山海鼻孔被那腐烂的腥臭味刺激,只觉喉咙一腥,一股酸辣热气上行,刚刚吃下又香又甜的鸡汤,竟顺着食道反流了出来。 “呕!” 一旁的燕无病本就是在强撑,被他一传染,瞬间也绷不住了,开始反胃干呕。 第36章 美味佳肴 已是深夜,顾予坐在酒楼外堂,轻轻啜茶。 茶叶是农家自揉自炒的大叶子茶,用炉火一煮,不用加盐、葱、姜、橘皮等物,味道已回甘而不涩,不输京城名茶。 周掌柜昏迷后,周家院子里瞬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幸亏里长这个时候从县衙里赶回来,稳定了周家族人。及时安排人请了郎中,一番救治后,终于醒过来。 顾予等人也终于得吃上了一顿饱饭。 饭后,邢如明去找周掌柜问话。 顾予看着周家哭哭啼啼的妻女婆媳,一个头两个大,便没有同去,独自在外堂休息。 过了很长时间。 邢如明从大院中出来,自顾自地倒了一碗,轻轻一抿,水不烫,当即大口大口喝下,连饮两碗才停下,擦了擦嘴,骂骂咧咧地道:“这老家伙,真费事,一点破事,磨磨唧唧,讲了半天都没说完。” “他承认了?”顾予问道。 “算是吧。不过他咬死不承认他侄女是他杀的。”邢如明点头,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顾予先前猜测不错,周家确实发生了上蒸下报之事。 不过,两人反常的举动,很快就被发现。为了避免这种败坏门风之事继续发生,周掌柜要赶人出门,但他那孙子却极力反对,哭着喊着要死要活,死死抱住不让她走。 周掌柜儿子早年身故,对这个唯一的孙子是百般疼爱,一时没了主意。 周寡妇古道热肠之事被家人发现后,不知是羞愧难当,无颜面对,还是万念俱灰,就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说完,老邢看向顾予的目光中带着征求的意见:“我看他那样子不似作伪,你认为呢?” 他现在对顾予很是器重。 我好像从没说过他侄女是他杀的吧?顾予想了想,道:“若能找到丁周氏的尸体,验尸后,当能找到证据。” “老周醒来后说,他只希望家丑不可外扬。”老邢顺手从怀中掏出两个银元宝,塞给他:“这种小山村,聊胜于无,塞塞牙缝。” 这,不太好吧?顾予十分抗拒这种行为,他心里非常不舒服,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上司给的,不拿不行。 右手不动声色地滑进了左袖口,掂了掂,一个约莫十两重,倒能弥补前些日子的亏空。 该说不说,老邢你还真是个好上司。 等等,他的胸口为何这么鼓,还两边都是,难道这一两个时辰就能练出如此栉比鳞次的胸大肌? “鬼八指横行江湖多年,又干得是略卖的勾当,不知攒下多大,哦,是造了多少孽。这等十恶不赦、罪孽深重之徒,留他一夜,我寝食难安。”邢如明询问道:“你觉得咱们应该什么时候动手?” 顾予沉思。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周寡妇鬼魂就是杀害丁二柱的凶手,丁文丁武兄弟奄奄一息估计也和她有关系。 如果能先将周寡妇鬼魂抓住,那肯定是好的。 但鬼的出现,又跟妖魔不同,谁都难以预判他们会何时何地出现,只能是瞎猫去碰死耗子。 刚才他又去了一趟周寡妇住的房间,空空荡荡,但却少了阴森气息,说明她根本不在。 “明天吧。”顾予开口,周寡妇连续两夜都出现在了周家,今晚他还想再等一等。 这时,门外突然跌跌撞撞跑来一道身影,一进门见到邢如明,纳头便拜:“邢大人,大人,不好啦,出事了,出事了……” 顾予二人均是一惊。 邢如明认出来人是早上他们找来的保长,喝问道:“发生何事?” 那保长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神情慌乱,满是恐惧,口不择言:“麻七,麻七和他妻子被,被鼠仙杀死啦!” “什么?”邢如明大吃一惊,不管假麻七夫妇两人是不是凶手,都与此案关系密切,他们死了,这案子还怎么破? 更何况他们还和罗教牵扯上了关系,这到手的功劳,难道就这样不翼而飞。 “什么鼠仙,谁是鼠仙?”老邢大怒,拍桌而起。 谁知那保长像是受到了极为恐怖的惊吓,条理不清,口齿不明,竟一下子说不上来。 邢如明性子一急,也不等他,直接叫上了假公子,匆匆往麻七家赶去。 “头儿。” 三人赶到时,祝山海和燕无病两人面色惨白,精神头不太好,这一天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还全部吐了出去。 邢如明大步走进房中,看到假麻七夫妇这番模样,也吓了一大跳,面色难堪地走了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祝山海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似地叙述了一遍,燕无病稍作补充。就连保长所说的鼠仙的故事也说了。 “什么,还失踪了五个人?”邢如明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紧。这什么鸟的案子,越搞越复杂。 这是我二房能处理的吗?人家只是个八品捕头。 鼠仙?老鼠成精那是斩妖司的事。不行,改明得赶紧派人回去,叫校尉大人协调斩妖司的人来。 今晚,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老邢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回酒楼睡觉算了,那就一个死去不久的寡妇亡魂。就我这修为,摆着给她吸一晚上都吸不完。 顾予亦被假麻七夫妇生剥活剐、肠穿肚烂的场景震到了,后脑壳发凉,浑身上下阵阵泛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一穿越就被袁道士和武人的事刷新过三观,现在的他只怕比一旁捂嘴干呕的江妹子还不如。 他听完那个鼠仙的故事,隐隐感觉有何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唤来了一个保长,问道:“你们屯一直有饿汉被鼠仙招待吃席?” “是啊。”保长不明所以,点头回应。 “具体在哪里?” 保长道:“这可说不上来,那伙人都是晚上去吃的,夜路迷糊,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我们这伙人没去过的就更不清楚了。” 顾予再问:“都是大鱼大肉吗?” “是呀,听他们说宴席极其丰盛,有什么糯米肉包、和骨羹羊,竹叶豆腐,哦,还有一个叫心肝解酒汤,菜多了,又尽是些花花菜名,老汉也记不住,不过听说美味得很,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去吃一顿。” 说完,保长眼中露出羡慕的目光,这些个菜名,他听都没听过,不知是些个什么美味佳肴。 第37章 诡秘竹林 夜已深。 早夜形成的浓露,在呜呜冷风的吹刮下,形成了点点露珠,落在树木竹林中。 寒风吹来,让院子里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感觉阴风阵阵,毛骨悚然。 噼里啪啦! 篝火肆意地燃烧着,在冷风中火焰摇曳,发出阵阵青光,显得诡异无比。 顾予又找来其他几人,询问道:“当年押着那混子抓鼠仙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县衙里的大人,也记不清那么多。” 一人补充道:“衣服和今天来的几位一样。” 顾予又问:“发现那群老鼠后,有没有继续挖墓开棺?” “开了,还是个前朝的侯爷,发现了不少宝物,挺有钱的。” “墓里的尸体是什么样的?” “只剩一堆白骨了。” 顾予想了想,再问道:“屯里这段时间有没有来过生人,或者陌生面孔,要住了一段时间的,路过一两天的不算。” “生人?”几位保长你看我,我看你,一人回答道:“咱们屯离京城较近,赶个快脚程,个把时辰就到,没多少人愿意在屯子住下,最多也就歇歇脚,打个尖。” 一人突然道:“如果非要说住一段时间,那恐怕只有义庄的林道长了。” 顾予奇怪:“林道长不是本屯的吗?” “不是。”一位保长摇头,解释道:“林道长大约是十年前来我们屯的,当时他好像受了伤。恰好屯里的义庄没人居住,里长就让林道长住在里面,经常送去些米面口粮。” “后来他伤好了,念着里长等人的恩情,就留了下来,平日里帮屯里各家看看风水,做做法事。但他每年都要外出,一年在屯里也就住个两三个月。” 顾予微微皱眉:“他这次来是什么时候?” “还不久,大概是十多天前吧。义庄平时很少人去的。” …… 顾予和保长的对话还在持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结束。 一旁的邢如明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有几个疑点,想问清楚些。”顾予回答。 邢如明精神一振,急忙问道:“有什么进展?” “我有个不成熟的猜想,但没有证据,只是推论,不敢乱言。”顾予沉思道:“如果能找到失踪的几位兄弟,应该能得到印证。” 这个案件的复杂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而且有些秘术手段,闻所未闻,就连走遍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奇闻异事的袁道士都未曾在其感应通玄录中记载。他亦不敢做出简单地判断。 找人?找什么人,明天再说吧,又不是自己手下。何况屯里人不是说他们是去吃席了,这不是好事吗,找他们干嘛? 老邢皱起了眉头,今晚的情形让他心头都开始发寒,有些畏惧,缩了缩头。 顾予见他老大不愿意的模样,旁敲侧击道:“大人,县衙的捕快一般都是什么修为?” 邢如明回道:“这可不一定。胥役之位多是世代相传,武功都有家承。有些天资聪慧又有家财,或许能走到第二境,甚至是第三境。有些愚笨又或穷苦,可能碌碌一辈子才勉强进入第一境。” 顾予扭头看向捂住小嘴,拍着机场的江妹子,微微一笑,道:“江姑娘,请问妖怪修行,从第一境到第二境需要多长时间?” 江妹子灵动漂亮的大眼眨了眨,显得有些迷茫,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自己,嘟着小嘴,略带生气地想了想,道:“妖精修行,与人族不同,以身为元,采天地日月之精华,若无天材地宝相助,晋升常以数十年计。” “这便是了。”顾予点头道:“大人,这所谓的鼠仙七八年前遇到县衙之人都只有逃跑的份,想来现在修为亦不高,只是手段残忍。” 见他神色间略有意动,急忙趁热打铁:“凭大人技冠群雄的武艺和听天监江大人深不可测的修为,些许小妖,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完,他心头暗叹,违心了,老邢这货苟的能力太强,为了救那五人,还要我阿谀奉承他,我太难了! 幸亏还搭上个江妹子,对她掇臀捧屁、曲意逢迎,咬牙闭眼,倒也勉强能够接受。 对啊! 邢如明一拍脑袋,眼前一亮,鼠妖那货当年遇人就跑,十有八九就是个第一境的小妖,七八年过去顶天能到第二境,怕他作甚。 瞥了一眼顾予,哼了一声,差点就被吓到,让这小鬼小瞧自己,拍拍肚子,安排道:“也罢,好歹共事一场,岂能见死不救,走,我们过去看看。” 众人分了工,邢如明、顾予、江妹子、祝山海带上刚才看到县衙捕快消失的保长几人进林子查看,燕无病等人则继续留在麻七家守护。 竹林离麻七家不远处,就十多丈距离。林子不大,只是后面连着一处山丘。 几人保持高度警戒,举着火把,往里面走去。 这一路行去,一个人影都未发现,诡异的情况也未发生。 “这些人去哪了?”老邢大皱眉头,眼看就要将这林子转完,可依旧一无所获。 “咦,头儿,这里有脚印。”就在这时,祝山海眼尖,看到了地上一行湿漉漉的脚印,不由得发出一声惊疑。 昨夜才下过雨,竹林潮湿,泥土未干,踩在上面,印迹清晰。 众人凑过去一看,只见四个脚印,一前一后,留下一串长长的印迹,竟往山丘走去。 “这也有一串脚印,一个人的。” “这也有,两个人的脚印。” 几人在附近一找,很快就发现了其他人的脚印。无一例外,脚尖都是朝竹林背后的山丘而去。 “他们去山里做什么?”邢如明不满:“放水外面就放了,大恭前面就行,又不是娘们,跑这么远干什么?” 顾予皱眉询问保长道:“前面山里是什么?” “再过去,应该是牛家的祖坟地吧。”保长举着火把,想要辨明方向确认,顺着他们的脚印向前走了几步,看清后道:“对,就是牛家的祖坟地。” 保长转过身,想要回去,可扭头看去,只见身后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不见。 “邢大人?” 保长咽了一口吐沫,只觉身后一股森寒邪风从地上刮起,阴湿之气瞬间遍布后背,鸡皮疙瘩,让他浑身发冷,心头发凉。 “邢大人,你们赶紧出来,不要吓我?” 保长要哭了,脸色瞬间一下就白了,惊恐万分。 “呼!” 就在这时,保长只觉裤腿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幽深地喘息声。 “妈呀!” 他惨叫一声,再顾不得什么,看见前方麻七家的亮光,撒腿就朝着灯火通明之处跑去。 第38章 山中石宅 黑暗仍在继续。 竹林深处。 顾予等人均望着前方空空荡荡地黑暗与幽寂发呆。 昏弱的火光下,一个大活人,眨眼功夫,就这样莫名其妙消失在了眼前。 猝不及防! 若非亲眼所见,着实让人觉得荒诞不羁。 前方的黑暗开始变得诡异、扭曲。 众人的心底冒起寒意,一股凉意直冲脑壳。 啪滋! 啪滋! 就在这时,地下渍水的泥土上,突然传来密密麻麻地脚步声,借着火光看去,泥土竟然自己往下陷去,留下了一串清晰可见的脚印,朝着山林深处奔跑而去。 应该是类似于域的东西! 顾予深吸一口气,强行驱散心底的惊惧。 “头儿,这林子里有妖邪。”祝山海脸色发白,强自镇定,他这些年办案,倒也见了不少世面,不至于吓得屁滚尿流。 “我不会看吗?”相比之下,老邢颇为镇定,皱起了眉头:“这货跑山里去干什么?你们在这等我,我先去试试情况。” 说完,沿着那道脚印走了过去。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邢如明顺着之前消失几人的脚步,一路走了十数丈,竟仍然还在,并没有如保长一样消失。 “这他娘什么情况?”老邢大步走了回来,摸了摸后脑壳,搞不清状况:“你们谁带辟邪之物了,拿出来试试?” 祝山海摇头,道:“好像听说有个保长家有黑狗,不如回去杀了拿黑狗血来试试?”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童子尿有用的。顾予死一般沉默。 突然,他脑海灵光突然一闪,说道:“还记得那个鼠仙传说吗,去的都是饥饿之人,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邢如明点头,看向祝山海,道:“山海,我记得你刚刚抱怨说,吃的东西全吐了,饿得要死。你去试试?” 祝山海脸色一白,他被假麻七夫妇死时惨烈的情况一吓,现在一点没有独战鼠仙的想法,勉强点头道:“头儿,那你们要赶紧过来。” “放心,头儿什么时候害过你,若真是如此,我们马上就过去。”邢如明拍着胸脯保证。 老邢,我们才刚吃过饭,就算把东西全部吐出来,一下子也不会有饥饿感吧? 顾予皱眉,转念一想,对方无论修为还是见识都比自己要高很多,应该有许多秘术手段,便没有开口。 “好。”祝山海犹豫了下,顺着潮湿的脚印,缓缓向前走去。 下一刻。 诡异地事情再度发生了。 只见祝山海像是穿过了一道黝黑的屏障,魁梧的身形竟一点一点消失在了漆黑的深夜中。 “果然如此。”邢如明恍然,扭头看向顾予,问道:“我们怎么过去?” 顾予一呆,我还以为你有秘术呢,合着你一点办法没有? 为山海兄弟表示默哀后,试探道:“要不试试催吐?” 邢如明皱眉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头道:“只有这样了。” 你还真答应了? 顾予无语,瞥了一眼江妹子,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妹子,要催吐,糟蹋了。不过孕气好的女孩子,都有人在默默为她呕吐。 江妹子蹙眉,瞥了一眼两人,淡淡道:“人有三魂七魄,七魄各主精气神和心胃肾肠胆肝肺,其中吞贼主肠,伏矢主胃,封住这两魄,自然就能进去。” 老邢面色一喜,瞪了一眼顾予,道:“还是江姑娘这主意靠谱点。” 顾予不清楚魂魄如何封印,孜孜求学:“不知姑娘可否教我此法?” “也倒不是什么秘术。”江妹子直接将口诀告诉了两人。 她所述封魂之术并不难,人体七魄分布于中脉的海底轮、脐轮、太阳神经丛、心轮、喉轮、眉心轮、顶轮。 要封吞贼、伏矢两魄,只需以真炁将脐轮、喉轮封住即可,尝试一遍,很快学会。 顾予将两魄封住后,沿着之前消失众人的脚步走了数丈,眼前突然一花,定眼再看时,远方山丘颜色突变。 如果说之前是天黑之后什么都看不见的一片漆黑,此时,他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变得灰蒙蒙的,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来到了阴间世界。 进来后的邢如明扫了一眼四周,寂静无人,不由得皱眉:“山海去哪了,不是让他等着我们吗?” 顾予远眺,灰黑的天空中,只见前方山腰星星点点,闪着光芒,像是入夜后的村落。 村落中央,有一间极大的房屋,灯火通明,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一般。 今夜谜团,答案就在前方。 顾予深深吸了一口气,观察四周,道:“头儿,天快亮了,咱们的时间不多,先找人吧。” 邢如明点了点头,三人顺着山路,向前走去。 夜风从耳边吹过,像是有人在哭泣,让人感觉极其不舒服。 顺着山腰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狭窄的土路渐渐变得开阔了起来。 进入村落后,小路竟都是用石板铺制而成。 两边的房屋均是悬山石屋,除了门窗,连一根木头都没有,与进村之前郁郁葱葱的树林形成鲜明的对比,怪异之极。 更诡异的是,他们在山下望时,明明每一家都是灯火闪耀,可走近一看,每一家都是闭门锁户,黑灯瞎火,像是完全无人居住。 门窗斑驳破旧,似乎很久没有人来打扫。 整个村落都显得极为冷清和死寂。 “山海他们到底去哪了,不会根本就没进这里吧?”邢如明观察一阵,又蹲下身查看石路,发现此处完全不像有人来过,不由得产生怀疑。 突然,远方隐隐约约飘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伴随着唢呐演奏。 是那间大房子! 过去看看。 顾予和邢如明对视一眼,很快统一了意见。 又走了约莫一里地,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顿时出现了眼前。 足足两丈余高的石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张灯结彩,披红带绿,竟像是在办喜事。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夹杂着咬牙磨齿的尖锐声音从府里传来。 “哎呀,老爷说的不错,今个儿还真是个大喜的日子,没想到竟来了这么多贵客。” 一阵冷风吹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油味,一位四十多岁、长着耗子脸的丰腴妇人扭着腰从大门玄关中缓缓走出。 第39章 双喜临门 鼠仙! 顾予心头一震,没想到,刚来就见到了正主。 抬头看去,只见她身形约莫五丈高,穿着一身大红袍子,胸口露出白得令人发瘆的皮肤。若不看脸,倒与寻常妇人无异。 只是一张鞋拔子长脸,额头足足占了一半,眼睛就像是墨笔轻点画上去,小得看不清楚,眼睛下面的鼻子和嘴挤在了一块呈现出三角形状,两颗锃亮的门牙外翻,露在嘴唇外,这模样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耗子脸! 顾予听说了多次,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强忍着视觉听觉带来的恶心感,硬着头皮拱手抱拳道:“这位姐姐,我等路过此处,见天色已晚,想找一处地方住下歇息。不知贵府正在办事,叨扰之处,请勿怪罪。” “哎哟,小弟弟嘴真甜。”鼠妇人咯吱咯吱直笑,浑身乱颤,只是配合那扭曲的五官,狰狞的牙口,这一幕诡异万分:“府里办事,你们来贺,我们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们?” “不知贵府今天在办什么喜事?”顾予强忍,问道:“我等远道而来,双手空空,实在汗颜。” 鼠妇人捂嘴笑道:“哟,看小兄弟说的,相请不如偶遇,还要什么贺礼。今个儿是我们老爷娶亲和小少爷准备降生的大喜日子,双喜临门。各位远来是客,快快请入府喝杯喜酒。” 顾予和邢如明均惊讶异常,娶亲和生子是一天,不会是买一送一吧? 对视一眼,三人跟着鼠妇人走进了宅子。 高门石宅。只见华灯已上,贴红结彩,豪华壮丽,唢呐呜咽欢快,锣鼓高亢嘹亮。 才转进院子,一股浓烈的大骨熬汤时的肉香味传来,夹杂着吆五喝六的叫喊声。 与院外的冷清寂静完全不同,院子里足足摆了数十桌的酒席,宾朋满座,济济一堂,端地是热闹非凡。 “只为那枉死城中哭声烦,哭声烦,奈何桥头苦伶仃,新坟无伴难成眠,怕对瘦月寂寞星……” 大院前方,有一处临时搭建的楼台。台上,几位戏角粉墨登场,字正腔圆,卖力表演,迎来了一阵阵喝彩声。 顾予等人一路行去,只见席间宾客众人有的长着一张耗子脸,诡异恶心;有的骨塌肉陷,皮黑肌皱,恐怖阴森…… 这席,完全不似人宴。 鼠妇人将顾予三人领到了戏台最前方右手边的圆桌,盈盈笑道:“今天府里除了三位,还来了些贵客,委屈各位暂时在这歇脚,招待不周之处,望多海涵。” 顾予扫了一眼桌前众人,瞬间面色一变。 红布扑成圆桌前,围坐七名目光呆滞、面容瘫痪的男子,见到他们过来,视若无睹,像是饿死鬼一般,不断从桌上拿起鸡鸭鱼肉往嘴里塞去。 这七人赫然正是消失的祝山海、两名县衙衙役和阳陵屯的几位保长。 邢如明刚想出声,袖口被人一扯,扭头看去,见顾予微微摇头示意,只能按捺下心中一肚子的疑问。 三人依次入座,鼠妇人招呼道:“三位贵客稍等,我这就去让厨房再上些美味佳肴来。” 等鼠夫人离开后,顾予用手推了推旁边的县衙捕快,但对方竟似毫无察觉,依旧在埋头苦吃。 “山海。”邢如明低喝一声,右手在身旁祝山海的肩膀上一捏,这次他用上了真劲。 可依旧无用。 对方浑然不知,仍旧在大口大口地撕咬啃食着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吃得静静有味,肉汁顺着嘴缝不断往下滴落,掉在胸口、大红的桌布上。 “他们应该是中了迷魂术。”邢如明双眼微眯,低声问道:“江公子可曾知道破解之法?” 江妹子望着桌上的一片狼藉,脸上不太开心,到处都是肉汁骨髓,连个干净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尽量往后靠去,避免被肉沫浓汁溅到。 闻言,嘟着小嘴道:“若是佛道摄心迷魂之术,以暮鼓晨钟或狮子吼等法门就能破解,但他们更像是中了迷魂毒药,需要解药才行。” 麻烦! 邢如明眉头深深皱起,如果叫不醒他们,等待会动手时,岂不是非但没有帮手,反倒要畏首畏尾,兼顾他们生死? 就在这时,一道浓烈的肉香味从不远处飘来,那味道越来越香,越来越诱人。 一个巨大的盘子被两个厨子端上了他们这桌。 鼠妇人走到顾予身边,介绍道:“这是我们家大厨看家拿手菜,和骨羹羊,几位贵客尝尝鲜,保证你们吃了第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这肉,能吃吗? 顾予表示深深的怀疑,这群老鼠精难道还会养殖动物不成? 打眼望去,只见盘中盛着一堆不知名的骨肉,用的是最简单地烹饪方法。 切割之后,下锅白煮,再配上不知名的作料,炖成了现在这样色泽红润、口味浓郁、肥而不腻的炖肉。 色香味俱全。 一开始时,还只是能简单地感受到,这肉应该好吃,让人食指大动。 但随着肉香四溢,像是勾起了埋藏在肠胃深处的食欲,那种饥饿的感觉越发强烈,忍不住想要抬起一大块来,大快朵颐。 “姐姐你有心了,我们慢慢品尝,今天府里客人多,少不了要你招呼,你快去忙吧。” 顾予咽了一口吐沫,想要支开鼠妇人,他有点担心她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去吃那道炖肉。 没曾想,鼠妇人竟完全不上当,就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盯着他们,原本就小的眼睛,缩得就快看不见了,催促道:“哎呀,这里的都是乡里乡亲,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会有事。你们远来是客,当然要招呼好你们。你看那几位贵客,他们吃的多开心,你们也快点吃吧。” “咔嚓!” 像是对她话语的回应,一位阳陵屯的保长敲开了一块三指粗、小臂长的骨棒,深深一吸,也不怕里面的髓汁烫到嘴唇和喉咙,咕咚一下就吞了下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若登往生极乐。 “这……”顾予脑子急转,给了老邢一个眼神,示意他赶快想办法编理由,不然就掀桌子动手,反正人都找到了,回去再说。 谁知邢如明却一脸沉重地道:“今日是家母祭辰,吾三日不沾荤腥,悼念亡母。阁下好意,只能心领。” 鼠妇人面色一寒,占了半张脸的额头上生起了十多道皱纹,更加恐怖了。她看向江妹子,呵呵冷笑:“这位贵客呢?” 只见对方微微低头,目无表情地道:“师门规矩,不食肉类。” 鼠妇人目光灼灼盯着顾予,上嘴唇一翻,像是动了怒气,语气森寒地咯咯而笑,带起一阵磨牙的声音:“贵客该不会也是父母丧日或者有什么师门规矩吧?” 第40章 煮画成面 喜宴还在继续。 戏台上,你唱罢来我登场,好一副热闹场景。 大红桌前,七个健壮汉子抓着肉香四溢的炖肉,大口大口送进嘴中,完全不怕油腻,甚至不用咀嚼,直接吞咽下肚,吃得满面油光。 在他们的眼中,只有肉,唯有狂吃海喝,浑然不在意身边已经剑拔弩张。 顾予被鼠妇人盯得头皮发麻,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香油味,更是让他恶心迷糊,头晕脑胀,一时间没想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 突然,席间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鼓掌声。 “好。” “有意思。” “妙啊。” “再来一个。” 扭头看去,只见一位青年男子站在台上,拱手抱拳道:“化水成冰之术,这是我从西域国刚学回来的戏法,希望各位喜欢。” 顾予眼前一亮,计上心来,道:“今日我上门叨扰,双手空空,却得主人如此盛情招待,实在是受之有愧。” “适才见台上戏法,想起小弟亦有几个拿手戏法,不如就在这台上表演一场,以此答谢主人。” 鼠妇人面容稍霁,褶皱的额头终于铺展开来,嘴角微裂,像是在发笑,却比哭还难看:“那感情好,我家老爷今日娶的夫人听说以前就是个彩戏师,贵客要能上台表演,逗乐了我家夫人,老爷定然重重酬谢。” 彩戏师? 顾予一愣,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碰到同行,而且是两个。 鼠妇人裂开大嘴笑道:“贵客需不需要吃饱喝足再去,我让下人帮贵客排场?” “不用。”顾予赶忙推托,他哪敢吃这不知什么种类的肉,道:“我这戏法不宜食饱时表演。” 鼠妇人咯吱咯吱笑道:“那贵客这就随我上台表演吧。” 见两人离开,邢如明两人均松了一口气,大有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架势。 离桌后,顾予想了想,道:“请为我准备一个火炉、一口锅和些许清水。” 他这次是来办案的,不可能带大件的戏法道具,只带了便于携带的物品。 空碗来酒、手摘天桃是不能用了。天知道会不会莫名其妙就整出一碗神仙佳酿或者九天蟠桃出来。 在这妖邪老巢,突然拿出一样天材地宝,只怕所有妖邪都会发狂争抢,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不过,他吃饭的本事当然不止这两手,适才电光石火间,已有了主意。 鼠妇人应了,很快指挥着家里的下人搬来了顾予要的东西。 这时,适才在台上表演的戏法师也结束了表演,缓缓走下台来。 “兄台。”顾予拱手,他乡遇同行,让他莫名生出一丝好感。 可对方竟似完全没听到,径直离开。 脚后跟未着地。 顾予面色一变,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时,鼠妇人走到戏台上,拍了拍手,笑道:“各位亲朋好友,今天咱们府来了一位贵客,恰好也会戏法。同行竞技,不知谁更精彩。下面,就有请他为我们再来表演一段奇妙戏法。” “好!” “刚才戏法还没看过瘾,正好看个够。” 台下,再度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鼓掌声。 顾予原主演的就是鬼戏,今个儿才算是重归正业,登台抱拳道:“各位看官,下面,我为大家带来戏法,煮画成面。如果各位感兴趣的话,可以就近观看。” 说完,从竹箱中取出了一幅镶裱的画卷,在前台众人面前展示:“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摸一摸画卷的材质。” “是纸。” “确实是纸。” 几个大着胆子的耗子脸走近台前,摸了摸顾予的画像,高声大叫,告诉众人。 顾予看向适才伸手来摸的一人,笑道:“这位朋友,有面无肉,只吃个素面,岂不味同嚼蜡,不如你说一种动物,我画在这画上,作为汤料。” 那人扭头看了一眼桌子,下意识地道:“我想吃羊。” “好,我们今日就吃羊肉面。”顾予三两笔,在画卷中画出一只羊羔。 因为要表演这个戏法,原主学过毛笔画,此时他凭记忆画出,虽不甚满意,但比前世允明版凤凰傲意图要传神一些。 画好之后,顾予再次向众人展示。 得到确认后,将画放在桌前,手中气劲微吐,代替了之前指甲藏刀的部分,很快就将画切成条。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条条画纸放进了鼠妇人抬上的锅中。 滚滚沸腾。 约莫过了十余息时间,顾予用漏勺一捞,一碗热气腾腾、带着满满羊肉块的面条顿时出锅。 “好!” “精彩!” “贵客,能不能教教我们?” “对呀,要是我们学会,岂不再也不用愁食物了?” 顾予向台前观众展示,顿时爆发出一阵鼓掌叫好声,甚至出现了向他拜师学艺的声音。 难道是将羊封印进了画中? 台下,江妹子一脸迷惑看了老邢一眼,心中好奇,他是怎么办到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邢如明无语,这位手下先前的职业,他还是清楚一二的,知道这是对方吃饭的本事,自然不会开口去问。 顾予正欲下台,鼠妇人突然叫出了他,眯眯眼越笑越小:“贵客,我家老爷和夫人有请。” 顾予一愣,准备将这面收好,谁知鼠妇人却开口道:“我家夫人非常好奇贵客下面的味道,想要尝一尝,请贵客带着一同前去。” 顾予想了想,点头同意,道:“请带路。” “贵客放心,若是老爷满意,定不会让你吃亏的。”鼠妇人大笑,十几道抬头纹再次露出。 鼠妇人所言的老爷和夫人,就在戏台左侧的二层高楼上看戏。 顾予随她登楼,在二楼走廊间,见到两人。 只见这老爷竟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头发和双鬓斑白,倒没长着一副耗子脸,面容枯瘦,肌肤蜡黄泛红,更像是长期在地里耕作的普通庄稼汉子。 夫人身穿一件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霞帔,轻薄的红纱罩下,隐约可见白里透红的杏仁小脸,眼睛又大有媚,卧蚕粉嫩,长长的睫毛和绣眉相得益彰,是个典型的媚眼桃花。贴身的嫁衣下,是一具婀娜多姿,丰满诱人的的身段。 这手感,最少要到100码才行吧。顾予都能感觉到呼吸一窒。 一树梨花压海棠,也不知这老头吃不吃得消。 新娘见顾予捧碗而至,轻轻一笑,道:“冒昧请贵客到此,全因贵客戏法,让妾身想起一位前辈。不知贵客可否将这碗羊肉面赠予妾身。” “这……”顾予为难。 老爷开口道:“七姐,别让人挑我们不是,说我们不懂规矩。去库房取一件宝物赠予贵客。” “是,老爷。”鼠妇人低头应诺。 “他乡遇同行,本身也是一件喜事。”顾予上前两步,将碗递给了新娘。 谁知对方接过碗时,纤葱细指竟然他的掌心轻轻一划,眼眸流转,带起一阵媚意。 这婆娘勾引我。 顾予被她媚眼一瞟,坚持到底,坚持不泄的道心竟微微一颤。下一刻,一个念头突然浮现脑海。 她还是热的! 第41章 瓦罐土坯 厢房二楼走廊。 眼看顾予跟着鼠妇人离开,老爷发出一声冷笑道:“你觉得他会救你?” 新娘脸色恬静,不冷不淡地回答:“不觉得。” 老爷不置可否,不屑地道:“自身难保。”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新娘反驳。 “一个第一境的武人能翻起多大浪花,不要忘了,鼠七最拿手的是幻术。”老爷蔑然一笑,眼睛盯着楼下宴席中的邢如明道:“第三境初期,气如烈火,勉强算是个对手。” 新娘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抬起顾予煮的羊肉面,轻轻嗅了嗅,香气四溢,让人胃口大开。当即让身边的侍婢去帮她拿一双筷子。 “你准备吃这个?”老爷的神色愣了一下,不悦道:“家里这么多山珍海味你不吃,为何偏偏要吃这来历不明的小子煮的东西?” “他下的面,起码是人吃的。”新娘冷冷回应。 老爷冷笑,神情像是动了真怒:“你自己不也煮尸,大家瓦罐子和土坯子,一窑货。” “我们只是为了找出一具活尸,保命而已,你我不一样。”新娘冷漠回应。 老爷呵呵一笑,像是毫不动怒,但脸上却是满面寒冰:“放心,你我拜堂后,我会亲自主持仪式,让你师兄转生成鼠。当妖挺好的,为何非要为人。” 新娘的脸色沉了下去,不再理他。 接过侍婢递来的筷子,捻起一颗羊肉,看了两眼,肉质鲜嫩软烂,放入口中轻轻咀嚼。 浓郁的肉汁在口中爆炸开来,一股灼热的气息突然扑向她的喉咙,沿着食道,飞速朝着她的小腹冲去,一时间被封锁住的丹田竟被那热息顶撞得轻轻颤动了一下。 “咳!咳!咳!”新娘喉咙被呛,发出几声咳嗽。 老爷见状冷笑:“小心别噎死,你今晚还得和我洞房花烛。” “不劳你关心。”新娘冷着脸,心中却爆发出了难以言喻的惊喜。 这是? 她盯着碗中的羊肉面,美眸转动,雪白的俏脸上不经意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红晕。 …… 【上苍明鉴,捌拾】 跟在鼠妇人身后,下了楼,顾予立即默念,眼前一阵恍惚,出现了玄之又玄的字体。 果然如此! 看到数值又扣减了20点,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我每一次作戏法,只要数值不为零,都能变出真正实物? 看来这戏法不能轻易表演了。顾予有些头疼。 原来,他这煮画成面的戏法,画是用糯米纸做的,在高温水中一煮即化,真正的面和肉都是在煮面的时候,乘人不注意时随机放下。 晾干的面条他作为干粮随身带着,肉则是刚刚在酒席桌上取的,上台前就藏到了他身上。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适才表演时,刚下面锅中就自动浮现出了羊肉和面条。 台上表演,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查探。这会儿得空一试,才明白了原委。 20点数值,就这么没了。 顾予一阵可惜,刚才他并不想将那碗面给出,虽隐隐有所猜测,但尚未证实。 只是听那老爷说要赠宝时,他已听出弦外之音,为人所迫,身不由己,除非当场翻脸,否则不给不行。 刚才递碗给新娘时,新娘除了在他掌心一划,还塞给他一团丝滑的物品,不知何物。 不着痕迹地将袖口之物取出,定眼一看,竟是一方丝巾,念头一转,放入了怀中。 鼠妖这府邸三进三出,规模极大。 一路行去,鼠妇人带着顾予穿过两处堂院,来到后院。 与外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情况迥异,后院仿佛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连烛火灯光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排被黑暗吞噬,漆黑、死寂、阴森的房间。 鼠妇人来到一处房间前,推门而入,指着石架上的物品,低低笑道:“鄙府虽不富裕,但刀枪剑戟、金银玉器、珍贵药材还是存了一些。不知贵客喜欢什么样的宝物?” 顾予站在门外,问道:“不知贵老爷姓甚名谁,是何等人物,竟有这般大的本事,为何从未听说过?” “我家老爷黑白两道均能吃得开,自然有偌大本事。”鼠妇人并未直接回答,见他也不进门,催促道:“贵客可进屋中挑选。” 顾予扫了一圈屋内,夜色漆黑,看不清楚,开口问道:“小弟对儒释道武各家秘术颇感兴趣,不知贵府可有珍藏?” “自然是有的。”鼠妇人满口答应,领着顾予来到房间深处一排书架,道:“这些都是我家老爷这些年的珍藏,贵客喜欢什么,从中取一本就行。” 顾予取出火褶,照亮书架,细细一看,只见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经书秘籍。 有什么《十日大法》《天荒地老唯我独身功》《慈航冷含欢喜玄经》。 也有什么《须弥圣清破元录》《太上无极明新无定秘诀》。 等等,各门各家各派经书秘籍应有尽有,一时间让他有种眼花缭乱之感,不知该如何选择。 “贵客慢慢观看,我到外面招呼其他客人去了。”鼠妇人露出诡异地笑容,慢慢朝后退去。 顾予打断道:“出去是假,想困我是真吧?” 鼠妇人脸色大变,问道:“贵客什么意思?” “这书都是你幻化出来的?”顾予奇道:“你们为何要把我困在此处?” 鼠妇人见阴谋败露,大声厉喝:“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予暗自调动真炁,进入戒备状态,口中道:“一开始并不发觉,直到我问你是否有经书秘籍,你为了引我入屋,毫不犹豫就回答有时,我才起了疑心。这么多的经书秘籍,你家主子有何能力和本事能得来?” “就算你发现也没有用了。发现越早,死的越快。还想让你不知不觉安乐死去。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好好享受被虐杀的快感吧。”鼠妇人咯吱咯吱大笑。 突然,身形猛地一缩,化作了一只比猫还大的巨鼠,张牙咧嘴,扑向顾予。 烈焰术! 顾予还是第一次和妖邪交手,因为不清楚对方实力,这一击便用了全力。 他双掌朝着鼠妇人来的方向一推,掌心猛地喷出两道烈火。 哧! 哧! 像是五花肥肉被炙烤,空气中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一股白烟腾起,仿佛被烧糊了一般,恶臭扑鼻。 “啊啊!你是道士?” 鼠妇人惨叫一声,身形化作了一道邪风,突然消失在了黑暗中,只剩下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在房中回荡。 去哪了? 顾予警戒,立即朝门口掠去。 呼! 就在这时,房中突然黑影一闪,刮起一道阴风,只听“砰”地一声,房门被重重带上。 第42章 夜黑风高 “这就想困我?” 顾予哼了一声,猜到对方是想将自己困在房间,利用漆黑的环境和她的极速或幻术偷袭围杀自己。 若是换作他人,只能小心防守。一不小心,或许还真能让对方偷袭得手。 但顾予可不跟她玩这一套,他打算直接掀桌子。 指尖一翻,一道拳头大的火球出现,带着霸道地灼热,迅猛切开阴冷的空气,落在了屋内的架子上。 冬日初春长时间的干燥,让这些木架遇木即燃。 疾风术! 顾予捏诀,一股冷风在密闭的空间中突然刮起。 噼里啪啦! 木架上的火苗在风的助燃下,瞬间腾起熊熊大火。火光跳动,呛鼻的浓烟开始弥漫。 “还不出来?” 顾予守在门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火,越来越大。 浓烟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呛鼻。 他都能感觉吸入鼻尖的空气,带着烈火炙烤的温度,吸入肺中,引起了阵阵不适。 “我就不信你还能坚持多久?” 顾予冷哼一声,开始尝试减少外呼吸的频次,依靠调息搬运丹田气息进行内呼吸。 当然,想要完全依靠内呼吸,他现在的修为还无法做到。这是道家极为高深的修炼成果。 不过此时简单应付已经足够了,比的就是谁先撑不住。 疾风术! 顾予再次捏诀施法。 呼! 呼! 密闭的房间中,再度卷起一股股冷风,原本就已经燃烧了大半木架的烈火,在风的带动下,开始往房顶、四周门板卷去。 噼里啪啦! 火焰急剧燃烧,房中一片通红,灼热地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只要再多待片刻,皮肤定然受到灼伤。 突然。 破空声响起,那鼠妇人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摸到了顾予的右后方。 化作一道黑影,朝着顾予额头眉心狠狠射来。 缚地术! 顾予脚下土地突然向左移动六尺有余,身形随之变动。 鼠妇人万万没有想到,顾予的身形明明未变,却能挪移数尺,猝不及防之下,登时扑了个空。 但她的身形速度却未变,想要顺势离开。 可她的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 顾予不会放任她轻易逃走,指尖上早已准备多时、火焰喷薄流转的火剑重重斩在了它的身上。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飞在空中的巨鼠,竟就这样被拦腰斩断。 乌黑的鲜血四溅喷涌,恶臭扑鼻。 这时,顾予的眼前一花,一阵恍惚晕眩。 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心头升起熟悉的感悟。 壹佰整。 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来不及查探青气的内容,撞开房门,急忙离去。 此刻,他的脸色发白,眼前发黑,连续这么多次施展法术,丹田内法力几近空空,连带身体都开始吃不消。 ………… 火势越来越裂,突破房间的束缚后,火势在夜风的助力下,如同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快速向着周边的房屋蔓延。 只一会功夫,熊熊大火将大半个府邸都照得通红。 “起火啦!” “走水啦!” “快跑!” “快救火!” 内院中,原本喜气洋洋地吃着酒席看着节目的各路妖邪,看到烈火,瞬间炸锅。 有的径直就往府外逃去,有的拿起盛水之物想要找水灭火,可刚一接近,被吹来的呛人浓烟一吹,瞬间化作了一只硕鼠,吱吱唧唧叫着逃离。 席间数百妖邪乱作一团。 “呕,头儿,我们怎么办,呕……” 数十息之前,不知为何,祝山海等七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狂吃海喝,肚子已经被撑了不知多少东西,已足足数倍食量于平时,整个肚子都被撑得圆滚滚的。 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趴在桌边狂吐。 “三七不知去了何处?”邢如明持刀站定守护,脸色难看:“要找到他才行。” 这火不会是他放的吧?老邢心中猜测,略一沉吟,目光瞟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假公子,道:“江公子,麻烦你在此处守护,我到后院找人。” 这时,江妹子捂鼻早已站得远远的,无他,那群人呕吐物的腥臭味太过浓烈,她完全受不了这个味道,闻言点头答应。 刚欲离开,突然一道怒音由远及近悠悠传来:“你们还想去哪里?” 破空呼啸声响起,三道人影从四周厢房中跳出,双脚重重踏在了地上,石裂桌碎。 人影站定之后,将老邢等人围在了中央。 尸傀! 邢如明看清对方模样,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东西刀枪难入,力大无穷,偏偏又是炼制而成,寻常破妖邪的手段对他基本无用,比僵尸还难对付。 不对! 不像尸傀! 仔细看他们除了容貌死板,神色略显呆滞,但行动与活人无异,这与寻常尸傀手僵脚硬,攻击死板的特征完全不同。 “上。”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命令的声音。 三具尸傀闻令而动,脚上踩着“咚咚咚”地巨大声响,朝着众人围攻而去。 邢如明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出手中佩刀,一跃而起,朝着攻来的尸傀劈砍而去。 真气灌注刀锋,在刀刃处形成了七寸有余的刀气,锋芒逼人,削铁如泥。 谁知那尸傀也不避让,抬起双臂挡在了攻来刀刃上。 铛! 长刀锋利,带起的刀气与尸傀的手臂狠狠撞在一起,发出金属摩擦般地声响,崩裂出一道道火花。 老邢握刀的虎口震得发痛,那尸傀亦被刀锋向后退了几步。 “你们先退!” 邢如明心头一沉,大喝一声,双脚一点,飞起数丈高,躲过其他两具尸傀的攻击。 刚刚这电光火石的交手瞬间,他已摸清楚尸傀的底细,其力量与速度与第二境无异,但双手双脚灵活,极其难缠。 若是单对单,凭他的手段,多用些时间就能将对方磨死。但三具尸傀一起攻击,他只能凭借身法自保。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敌人的命令再度响起:“1号、2号围住他,3号攻击其他人。” 砰!砰!砰! 3号尸傀脚步重重踩在石板上,快步朝着其他人蛮牛冲撞而来。 “你们先退,我挡他一下,呕……” 祝山海拔刀向前,刚欲提气,腹中又是一阵阵地难受,喉头一痒,肠胃中食物残渣从口中吐出,竟喷了攻来的3号尸傀一脸。 白液残渣,腥臭恶心! 第43章 鼠窃狗盗 鼠妖府邸。 一处不知名的房间,顾予躲在其中,以空碗来酒之术再次变出了一碗仙酒。 咕噜咕噜! 仙酒下肚,蕴含的先天气息随着顾予的吐纳,开始朝着丹田之处汇聚,化作了丝丝的先天真阳之炁。 他的法力在快速恢复。 青气闪现,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一则则画面。 葱葱郁郁的山间,一只小老鼠在寻觅食物。 这一年,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人们只能到山上去寻野菜树皮充饥。 原本物产丰富的山谷,瞬间如蝗虫过境,变得空空荡荡。 人抢鼠食。 小老鼠在地上失去了食物来源,只能在地下翻找。而它正好进入了一座恢弘的墓穴,里面有无数具还未腐烂的尸体。 它以人尸为食,不知为何,渐渐长出了灵智,寿命也开始逐渐变长。 穴中无日月。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人闯了进来。 然后,它惊恐地发现,平日里它吃的食物,竟然活了过来,开始疯狂攻击人类。 一番大战过后,只剩下一个男人浑身是血匆匆往外逃走。 惊惧异常、害怕死尸攻击自己的它,跟着男人离开墓穴。 路上,男人发现了它,引为鼠友。 躲过无数机关猛兽之后,一人一鼠逃出生天。 男人在附近村落中住下,开始研究在墓中找到的一本古册。 为了印证所学,男人开始偷偷发掘古墓,炼制尸体,甚至有时还会用活人做实验。 期间,男人开始教导它一些修行的法门,喂食它天材地宝。 作为回报,它替男人不断潜入古墓寻找各式各样的尸体。 鼠窃狗盗! 民间三大缺德之事,挖人祖坟,扒人房子,睡人媳妇。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做着。 整个村落地下埋的尸体都他们一人一鼠被祸害一空,甚至伸向了附近村落。 “是他?” 画面破碎,顾予通过青气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弄清楚男人到底是谁,但通过鼠妇人视角看到男人的日常,隐隐猜测到了一二。 法力恢复。 顾予起身出门。他藏身之处位于府邸中央的一处侧房,后院厢房火光冲天,前院也已乱做了一团,隐隐可以听到打斗声。 他收敛气息,悄悄往外行去,准备与邢如明等人汇合。 突然。 对面漆黑幽暗的走廊上,闪过一道红影,极速朝着院中正宅飞去,带起一阵风响。 是她? 顾予立马猜出了对方就是府邸老爷的新娘。毕竟今晚宴席,穿着大红衣服的人可不多。 她来这干什么?不是应该乘乱逃跑吗? 顾予顿下脚步,适才他已查看了对方给的东西,就是普通一方丝巾,不过丝巾一角,上面写了“救我”两字。 他隐隐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既然她不趁乱逃跑,反倒冲进内院,多半别有图谋,踌躇一下,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只见新娘冲进了一处房间,顾予赶到时,她已消失在了漆黑阴森、人影闪烁的房中。 有人! 顾予吃了一惊,急忙防备,然而那些人影竟就只在房中,一动不动。 走近再看时,里面密密麻麻竟站满了手脚和身躯被铁链紧紧束缚住的死人。 看他们的衣服,有的沾染着新鲜的泥土,皮肤神情宛若活人,像是刚死不久。有的皮肤下的水份早已风干,只剩黝黑的皮肤包裹着,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 他们竟挖了这么多尸体? 顾予吃惊,戒备森严,缓缓走进房中,寻找新娘。 突然,一道气劲从身后袭来,带着凌冽寒意冲向他的后背。 缚地术! 顾予一蹲,同时脚下一沉,房中土地竟沉落三尺有余,躲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红色身影朝上方飞过,顾予却不准备放过她。 烈焰术。 一道火剑在他指尖蓬勃而出,朝着对方奔腾而去。 眼看就要刺中时,对方身形竟诡异地扭曲了一下,躲开了攻击,但繁琐累赘的大红嫁衣却被点燃。 “你不是武人?”新娘惊讶,她亦是果断异常,立刻将着火的裙摆撕裂,扔了出去,露出了一双修长白嫩、紧绷有力的美腿。 顾予见对方站定,没有再攻击的意思,哼道:“怎么,想要恩将仇报?” 新娘娇嫩的脸蛋上露出了娇滴滴地柔弱神色:“公子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只能来世再报。” 据说,英雄救美这种事情发展到最后,只有两种结果。 高富帅,小女子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 矮矬穷,小女子无以回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全是套路。 顾予冷笑:“等你充入教司坊后,报答我的机会就多了。” 新娘作出一副哀怨地神色:“公子怎地如此狠心,妾身亦是受害人,身不由己。” 顾予滴水不漏,哼道:“废话少说,你来这做什么?” 新娘不答,反倒装出可怜兮兮地模样:“妾身实在不愿与公子刀剑相向,但公子逼迫至此,唯有一搏,望公子不要怪罪。” 话音一落,一点寒芒闪现,她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软鞭,鞭头一甩,朝着顾予击来。 兵器相交。 一寸长,一寸强。 顾予手无寸铁,烈焰术凝成的火剑太过消耗法力,他可不敢凭之与对方比剑,当即躲避退开。 没想新娘这一招竟是虚招,一鞭甩出,登时脱手。身影急退,抓住身边一具尸体,就往门口掠去。 “想走?” 顾予再度施展烈焰术,两团拳头大小的火焰朝着新娘飞去。 眼看就要击中时,对方竟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不可思议地姿势,闪开了火焰的攻击。 不过,她能躲避,她手中的尸体却没能逃过,火焰落在对方裤腿,登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双膝碰肩,她是怎么做到的? 顾予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想起,燕无病曾说过义庄与他交手的女人,身形极其柔软,能作出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难度动作。 “那日义庄偷尸的果然是你。”顾予喝问道:“麻七是怎么死的?” 新娘急忙扑去尸体身上的火焰,冷冷道:“他受我师兄所托,收了他的积蓄,却不办事,害我师兄枉死一次,他死得不冤。” 顾予继续追问:“那丁文丁武呢?” “不知道,与我们无关。” 顾予看她神色不似作伪,顿时皱起了眉头,自己先前的猜测竟然错了? 就在这时。 突然。 咔嚓! 天空中,一道剧烈的明亮划过天穹,灰色的夜空被划破,天地瞬间被染成惨白。 第44章 神仙戏法 外院中。 祝山海强忍着胃中的不适,一刀劈在攻来的3号尸傀身上,但却像是给对方挠痒痒一样。 尸傀一拳击出,祝山海横刀格挡,身子顿时倒飞出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喉头一腥,鲜血混着呕吐物不断从口中吐出。 “快逃!” 一招交手之后,祝山海瞬间知道,己方根本挡不住尸傀的攻击,当即招呼众人离开。 正当他爬起身,准备断后,掩护众人离开时。 一道玄光闪过。 3号尸傀诡异地停住了! 只见他在原地不停快走,想要冲到他们之中,但无论如何都未曾前进半分。 徐行止追! 祝山海的身后,江妹子施展术法,顿时便将尸傀困住。 看到这幅场景,祝山海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人家是听天监的大人,修为肯定比自己高很多,自己冲在第一线干啥?这不脑袋秀逗了! 另一边,邢如明和两具尸傀缠斗,打得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一时间,战斗陷入了僵局。 “咦,没想到竟看漏了你?”一道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手持一根杵棍,身材瘦弱,面容枯瘦,头发和双鬓斑白,像是弱不禁风地样子,缓缓走到祝山海等人身边,目光灼灼盯着江妹子。 赫然正是这府邸的老爷。 “江姑娘,你先困住这两具尸傀,我收拾他。”邢如明舍弃硬拼,对付两具尸傀不落下风。 眼见她能施术困住尸傀,他立刻朝着两具尸傀突然一阵猛攻,长刀与他们的身躯撞击,不断发出金属摩擦般地声响,崩裂出一道道火花。 两具尸傀被他的刀气逼得连退数步,邢如明亦因此脱身。 两道玄光闪过。 江妹子再度施展徐行止追之术,将两具尸傀困住。 “老家伙,你的对手是我!”邢如明咧嘴一笑,长刀劲气抖动,高高举起,一跃而起,朝着对方头顶斩去。 “粗鄙的武夫。”府邸老爷哼了一声,不与他交手,急忙往后退去。 不过,他右手杵棍一扔,竟飞到了空中,隔空御棍,与邢如明缠斗起来。 铛!铛!铛! 刀棍相交,爆发出一阵阵火花,尖锐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山海,刀。”邢如明身形猛地一退,避开杵棍,接过祝山海递来的刀后,再度迅速加入了战局。 祝山海低头看去,只见扔在地上的单刀,此时已崩开了十数口裂痕,随时都可能断裂。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单刀可是朝廷专门为镇邪司等部门打造的,乃是百炼精钢,寻常江湖武林中的刀刃根本无法与之比拟,一碰即断。 放在江湖中,这种刀也算是神兵利器,可就是这样一口刀,不过数十息的功夫,竟毁坏至此。 那杵棍到底是何宝物? “江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祝山海一时没了主意,急急扭头询问。 “退”。江妹子雪白细腻的贝齿轻轻咬了咬红嘟嘟的嘴唇,突然取出一道符箓,手指变幻,符箓奇妙般悬于空中。 只听她口中低声默念咒诀。 突然。 灰黑的天空中,风云变幻。 咔嚓! 一声闷雷响起,一道带着煌煌天威的雷电,从天空中漫天席地而来,电芒长啸,风雷激烈,群鬼辟易,生出无可阻挡之威。 蓬!蓬! 雷鸣霸道。 天地至刚至阳的雷霆落下,众人只觉眼珠刺痛,就算闭上了双眼,眼前仍旧是一阵白茫茫的,无法直视。 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 等天地重归于静,众人再度睁开双眼,三具尸傀全身都已经变成了焦炭,不断冒着黑烟,死得不能再死。 府邸老爷站立之地,一根断裂成十数断的杵棍散落在地,发出通红的火光。 雷乃天地正阳之首,刚正不阿,专破这世间一切妖魔鬼魅、阴煞邪厉。 原先灯火通明的府邸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间不知废弃了多久的断壁残垣。 远方,东方破晓,已露出一抹白肚。 ………… 再度睁开双眼的新娘看到四周的断壁残垣,娇嫩的脸上面色大变,瞬间知道今夜事不可为,不愿再与顾予纠缠。 她突然一咬牙,似是做出了什么决断,朝着顾予扔出一物,冷冷道:“此书就当还你今夜救我恩情。自此之后,你我恩怨两清,但下次见面,你就是杀我师兄的仇人。” “想走?”顾予避开对方扔来之物,再度凝出烈焰术打出,但新娘竟以一种难以琢磨揣测的轨迹,辗转腾挪间,消失在了山林中。 这是什么? 顾予捡起对方扔出的物品,却是一张泛着淡淡旧黄、不知什么皮做成的帛书。 这皮书像是从何处撕扯下来,呈现出了不规则的形状。 借着后院的熊熊大火,打开一看,只见暗沉的小字最上方,一道新墨书写的四个大字清晰可见——《神仙戏法》。 顾予面色大变,脑海中一道似曾相识的记忆闪现,仿佛要冲破出来。 “三七。” “三七。”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呼喊声,打断了他脑海深处的回忆。 “头儿,我在这。”顾予回过神来,大声回应。事到如今,案件逐渐清晰,他是否隐藏身份已无所谓。 邢如明转进院子,见到顾予,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被那老鼠精困住了,担心了好一阵,没事就好。” “头儿,刚刚发生了何事,那道雷电是?”顾予一脸严肃,他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能够直面老邢衣服焦黑、满面焦炭、头发直立的模样。 不过,他心中也好奇,刚才那煌煌天威出自何处,一瞬间就将鼠妖等人辛辛苦苦构建起的幻境破去。 威力之大,恐怖如斯。 “是江姑娘符箓的雷法。”邢如明简单介绍,询问道:“那老鼠精呢?” “哦,死了。” 顾予陷入了沉思,《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曾记载,天地正雷,非上三境修士不能御使。 雷法符箓即便只能发出一道寻常电光,亦极其珍贵,更何况是能引下天地煌煌正雷的符箓。 袁道士一生眼馋,却从未得到过一张。 顾予在考虑,他是不是对这位妹子太过冷淡了。毕竟在这个妖魔横行、世事冷漠、朝不保夕的世界,即便不能得到一份纯真的爱情,收获一份友情,也是极好的。 “这是谁?”老邢注意到顾予身边散发出胡臭味的一具尸体。 顾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鬼八指。” “他没死?”邢如明吃了一惊,蹲下身,细细查看对方,叹气道:“只可惜这府邸的老爷跑了,要是能抓住他就好了。” “跑不了。”顾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第45章 朱砂辰尸 朝阳初升。 山谷溪流潺潺,林荫小道的树木草丛,挂满了白露。 破败的山间府邸,云雾缭绕,密密麻麻堆满了尸体,有的直直站立,有的横躺在地上,望之不寒而栗。 断壁残垣之外,周遭密密麻麻都是坟头。 “山海,你带着大家在四处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邢如明简单安排了任务。 逃走了老鼠精主人,想要再抓他就难了。 虽然不知道顾予为何迷之自信,但老邢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靠谱一些,搜搜现场看是否会留下什么信息。 “这是牛二愣子?” “三叔公!” “九叔!” 阳陵屯众人大着胆子开始清理现场时,顿时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我入你贴白画的亲娘,谁将我大舅挖出来了?” “遭瘟的,狗入的,让我知道是谁,必然掘了他家十八代祖坟。” 挖人坟墓,缺德冒烟。一时间咒骂声不绝于耳。 邢如明看着尸体,皱眉奇道:“他们拿这么多尸体做什么?” “炼活尸。炼制出来的尸体,与常人无异,甚至可以长时间附魂。”顾予回答,这是昨夜他从青气中看到的。 想了想,又道:“理论上说,只要魂魄不被阴司发现,活尸肉身强度足够,就能一直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也算是一种另类的长生不死之术。” 这是他的猜测。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其中肯定有不少问题。长生不死,哪有如此容易。 “你怎么知道?”老邢吃了一惊,长生不死,这可是禁忌,世间无人能够做到。 “昨夜那老鼠精交代的。”顾予将问题推给了已经死透的鼠妇人。 邢如明眼前闪过一丝难言的惊喜:“这么说,抓住老鼠精的主人,我们就能得到一种长生之术。” “或许吧。”顾予不置可否:“不过前路荆棘,而且太过歹毒,这绝对不是康庄大道。” “有就够了。”老邢眼珠溜溜直转,似是在盘算着什么。过了一会,才嘿嘿一笑,道:“不知想出这办法的是什么人,也算是鬼才了。” “我不羡慕那些开辟道路的前行者,只敬佩后面加宽道路的拓路者。”顾予笑道。 老邢叹道:“拓路哪有这么容易。能走出一条小道,便已是凤毛麟角。” 顾予心说,不管你行不行,反正我就是那种人。 就在这时。 一人突然爆发出惊呼:“这是,周寡妇?” 众人一惊,急忙赶了过去,只见在一处柜子中,塞着一具穿着明黄殓衣的女尸。 她头发散乱,衣着破碎,露出的惨白皮肤上有许多淤紫的痕迹,下身的裙子和裤子被撕裂,脚上两只鞋子不知所踪,露出了森白的大腿。下体处一片模糊,甚至带着丝丝血迹。 她是被强暴而死的? 邢如明皱起了眉头,蹲下身稍一检查后,立刻发现异常,面色顿时变了,恶心道:“谁这么丧心病狂,连尸体都不放过?” 砰! 突然。 木板倒地。 不远处一间坍塌的房间中,两个阳陵屯保长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口中大喊道:“邢大人,大人,你去看,看看!!!” “怎么了?”老邢皱眉,大清早的,怕什么,不就是些尸体。胆子这么小,这要搁晚上,你们还不吓死了? 一人惊恐地咽着吐沫,道:“里面全部是小孩尸体。” “很多,应该有数十个。”另一人补充道。 “什么?”顾予面色大变,他看到过老鼠精主人用活人做实验的场景,零零散散,有饿得快死的人,也有年幼无知地孩童。 但据屯里人说,那些饿汉有不少仍旧好好活在屯里,便不以为意。 那些孩童被他杀了? 他呼吸一紧,拳头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冲进了坍塌的房间中。房中整整齐齐排了十余口黑棺。 有两口黑棺已经被打开,凑近一看,只见棺木两头,一边各坐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面容栩栩如生,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模样。 男童女童均身着新衣,男童扎着冲天辫,女童两边挽了两个发髻,像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仪式。 这时,众人亦陆陆续续进来,打开了其他棺盖。其余黑棺与这两口一样,棺木两端各坐一对童男童女。 细细一数,这些棺中男童女童竟足足有三十六人。 “辰尸。”一旁基本不主动发言的江妹子眼中罕见露出了寒意:“这人该死!” 顾予脸色冷下来,想起了《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记载,北蛮贵族的活殉之事。 北蛮活殉之人会在生前被喂食朱砂,让他们的内脏能够抗腐。 吃下朱砂的人如果能活下来,就继续往他们的头、手、腹、背、脚等血管中注射赤汞。 在注射的过程中,还必须保证这些人是活的,因为死人的血液是不流通的。 等他们死后,再抹上朱砂。这样的尸体,就被称之为辰尸。据说历经千年万年都不会腐化。 就连北蛮这样的未开化之地,都是用战俘来做这事。 中原礼仪之邦,承受这非人之罪的,竟然是孩童。 如此残忍! 一时间,众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响起。 山下小路上露出了数道身影,来到了断壁残垣中。 “邢大人。” 见到众人,燕无病立即带人迎了过来,他们守在麻七家中,见竹林后山被闪电劈中,亦是提心吊胆。故而等天色明亮,便摸上了山。 “山海,你让人去告知屯里各家各户到此处领回自家的尸体安葬。如果无人认领的,就组织他们寻一块风水宝地,帮忙埋了。” 邢如明说完后,又询问顾予道:“下一步怎么查,你来安排!” 顾予想了想,道:“六哥,你带几个人去请里长到义庄议事。” 说完后,又朝江妹子拱拱手道:“请江姑娘一同前往,若有不愿,直接将他锁来。” 然后,又朝着县衙两位捕快道:“麻烦大人带两人将周寡妇尸体带下山,找仵作验尸,查明死因。” “我们呢?”邢如明一皱眉。 顾予隐晦提醒道:“头儿,一夜辛劳,不如回酒楼洗漱一番,再做打算。” 邢如明看了看全身上下,确实有伤官威,当即点头同意。 回去的路上,却又忍不住询问:“你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顾予道:“有几个疑点还得仵作验尸后才能确认。不过,一切将在义庄中揭晓。” 老邢大翻白眼,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 PS:这案子确实有点冗长,写到后面我自己也发现了,所以一直在删减一些可有可无的细节描述,无疑又牺牲了刻画。 但马上结束了。哎,这案子一开始没写细纲,写了个千多字的粗纲,毕竟我也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没想到会是这样。后面的案子一定精益求精。 不过,想来各位男观众老爷枝比我还粗,应该会原谅我的。 第46章 交臂鞭尸 顾予等人刚到周记酒楼,就遇到了回县衙调查的捕快,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万年县令和一众县衙胥役。 罗教事关重大,万年县令亦不敢托大,调查清楚后,亲自率众赶来。 这万年县令姓陈,是一位三十岁左右、面容白俊的青年小生,头戴乌纱帽,穿着一身青蓝色样式的圆领袍子,神色严峻,目光如电,一眼就能看出不是简单人物。 万年县是京都外城,县令官职要比其他地区高一级,是六品。不过面对邢如明和顾予等人,对方倒没有任何官架子。 等邢如明收拾洗漱结束后,主动过来见礼道:“邢捕头,我们已查清楚,义庄棺中死尸确实是鬼八指的尸体。说来惭愧,他被斩首之后,我等亦放松了警惕,没曾想竟发生了这等事情。” “此事怪不得陈大人,谁曾料到一个江洋大盗竟会有这般本事。”邢如明亦客气两句,询问道:“不知陈大人可曾查清是谁买走了他的尸体?” “是一个叫玉怜花的女人。除此之外,我们还查到麻七曾在鬼八指问斩前往狱中探视过他,只是不知两人有什么交易。” 陈县令简单介绍,而后询问道:“不知邢大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三七那小兔崽子也在跟我打哑谜。邢如明瞪了顾予一眼,示意他放点风出来。 顾予上前回话道:“陈大人,经我们调查,麻七昔日与江洋大盗鬼八指相识。鬼八指曾托麻七找关系救自己出去。可麻七收钱后,没有帮忙办事,反倒黑了对方钱财。” “鬼八指被斩首后,以秘术使神魂逃得一命。又与其师妹玉怜花联手杀死了麻七,并将神魂附在了他的身上。鬼八指附身的麻七已为我们所擒,大人带回衙门审问便知。” 陈县令惊讶,感慨道:“镇邪司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如此复杂的案情,竟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调查清楚。” “哪里,哪里。”邢如明客气,心中却是疑惑不已,三七怎么知道的? 两人恭维间,有小吏禀报,仵作验尸结果已经出来。 陈县令点头:“传他进来。” 仵作前来禀报道:“大老爷,邢大人,丁周氏死因已查明,是窒息死亡。此外,下吏还查到她有丹朱粉中毒迹象。身体淤青和下体伤痕,均是死后所致。” “窒息死亡?”邢如明吃惊,眉头深皱,奶奶的,这个老周,不老实啊,还骗自己说是病亡。 陈县令询问道:“邢捕头,敢问那丁文丁武之死可有进展?” 老邢瞥了一眼顾予。 顾予道:“陈大人,主谋者现在就在义庄,不若我们一同前往,当众审讯?” 陈县令皱眉,显然并不太相信,但见邢如明点头同意,只得答应。 顾予补充道:“还请陈大人派人将这周掌柜一家押到义庄中,一同审讯。” 陈县令应了,派了数名衙役去押解。 众人来到义庄时,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燕无病等人均已回来,里长、林道士和先前的县衙捕快、保长都在。 顾予扫了一眼,心头稍安。 见到陈县令和邢如明等人进来,均纷纷起身见礼。 陈县令看向顾予道:“顾捕快,就由你来说吧。” 顾予点头,突然道:“各位兄弟,立刻拿下里长。江姑娘,请封禁他的神识。” “等等。”里长面色大变,高声叫道:“明府,不知这位大人为何要拿我?” “还不动手。”顾予催促。 他的话音刚落,江妹子一道玄光打出,瞬间击中在他的额间。身旁两位捕快将他扭按在地。 “你……”里长目眦欲裂,怒视顾予道:“这位大人难道要插圈弄套,蛤蟆夜哭?明府,明府你要为我做主啊!” 陈县令皱眉,问道:“顾捕快,此言何意?” 顾予道:“陈大人,主谋杀害丁文丁武兄弟,又豢养鼠精,盗尸辰尸之事,皆出自于这位里长之手。” 里长大喊道:“冤枉啊,大人,这腌臜捕快就是想要构陷我,请您高悬明镜,明辨是非。” 顾予看着里长,淡淡道:“屯里的泼皮麻七突然富有,家里天天肉香四溢,里长派丁文丁武去盯麻七,表面上是怕他去惊扰阳陵大墓,实际是担心自己炼尸之术被偷吧?” 里长冷着脸,道:“我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顾予却没理会他,继续说道:“丁文丁武在麻七家守侯,无意中却发现麻七躺到周寡妇棺木的秘密。” “他们回来将事情告诉了你,但却做了一件你无法容忍的事情,所以你将两人变成了猪,又让手下尸傀送到周记酒楼厨子手中,完成了借刀杀人。” “你胡说。”里长怒视顾予:“你自己的话都狗屁不通,他们既然办成了事,我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这就和周寡妇的尸身有关系了。” 顾予眼光一转,落在了被押解而来的周掌柜一家人身上,说道:“周寡妇长期被服食丹朱粉,身体本身就有了大量的毒性和抗性。有一天她的剂量被使用过度,产生了假死。周家误以为她已死,又心怀鬼胎,草草将她埋葬。” “我……”周掌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面如土糠,浑身上下都开始发抖。 “周掌柜,你在乱葬岗上随便找块地一埋,就是绝佳的养尸之地,而且是人为造出的,这世间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这位里长引导你去的吧?” “那天我准备寻一块地,确实是他告诉我那有无主之地,我一时贪图便宜,鬼迷心窍,便答应了。”周掌柜闭上了双眼,脸上充满了悔恨,两行眼泪流下。 里长面色一变,嘴上强自辩解道:“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养阴之地,只是恰好知道无主,就告诉他了。” “你养活尸的地方,你会不知道?”顾予冷哼一声,继续道:“周寡妇的棺木只是一口薄棺,又薄又不严实,有地气从棺板中渗入,她在坟中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几日,才窒息而亡。” “麻七进入周寡妇棺木时,她才刚死不久。丁文丁武兄弟将消息告诉你后,你生怕周寡妇尸身出现问题,火急火燎赶去。” “可当你赶到周寡妇墓地时,才知道坟墓中的麻七根本不是真麻七,只是一具假尸首。而丁文丁武两兄弟见周寡妇体温尚存,色迷心窍,竟做了交臂鞭尸之事。” “你发现自己辛苦谋划滋养的活尸被他兄弟两人糟蹋,一时恼怒,便痛下杀手。” 里长脸色开始变得不自然,怒斥道:“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第47章 有恃无恐 义庄中。 顾予目光灼灼盯着里长,道:“周寡妇的尸格已出,死于窒息,长期服食丹朱粉,死后遭受凌辱,这些足够证明其死亡原因。” 里长迫不及待地反驳:“那又怎样,这只能说明是周家杀了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顾予道:“丁文丁武兄弟尸格中记载,二人肌肤皲裂结疤,内露筋肉脉管,这是传说中的鬼剥皮。” “鬼有三十六种,有外障、内障、食障三大类。外障中有一罗刹恶鬼,唤作毒鬼,他们生前被人种下剧毒,伤及神魂,即便死后化鬼,全身亦带有剧毒。” “你丧心病狂,将这么多偷来拐来的孩童做成辰尸,不会不知道丁文丁武兄弟身上的鬼剥皮是毒鬼造成的吧?”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偷拐过儿童,又什么时候将他们做成辰尸?”里长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两名捕快死死按住,不由发出嘶吼。 顾予冷声道:“这恐怕就要问你和那鬼八指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了。” “鬼八指附身的麻七察觉被你盯上后,立刻躲到了京城。而你在发现麻七假尸首猫腻后,立刻祸水东引,设局陷害,想让官府帮你搜出麻七。你二人必然早就认识,且有恩怨。” “你炼制辰尸的孩童,有些是向鬼八指买的吧而半年前他意外落网被捕,是不是也出自你的手笔?” “越说越离谱。”里长不再理会顾予,朝着陈县令磕头喊冤道:“明堂,他这哪是审案断案,全部是他自己的猜测,信口雌黄,根本毫无实据,什么屎盆子都往下吏身上扣。请您明察。” 谁知陈县令却不理他,正襟危坐,目光闪动,沉吟一会,才缓缓开口道:“被鬼八指略卖的儿童,都是在阳陵屯被发现,他亦在阳陵屯被捕,里长你作何解释?” “明堂,这都是巧合,是屯里百姓机谨,发现陌生人及时上报的原因。”里长面色一白,急忙辩解:“如果真是下吏所为,那鬼八指早就反咬下吏了。” 陈县令沉思道:“据鬼八指交代,与他交易之人身后确实还有一个主子,就在阳陵屯中,只是他一直都未曾见过。你又可曾发现是谁?” 里长的脸色白得更厉害了,他知道这位县令开始怀疑自己了,鬼八指的案子,如果重新调查,未必不能找到蛛丝马迹。索性不再挣扎,闭起了眼睛。 “你现在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们知道这么多事。”顾予呵呵一笑,道:“因为鼠七被我们生擒,它已经全部都招了。” 不可能!里长睁眼看了顾予一眼,眼中充满了怀疑,认为他是在诈供。 “十多年前,里长曾和一群盗墓贼进过阳陵大墓吧。” 顾予走到对方跟前,蹲了下来,继续说道:“你在阳陵大墓发现了一本炼尸秘籍,开始按照秘籍学习。可未腐烂的尸体哪里是这么好找的,于是你就将算盘打在了刚死之人,甚至活人身上。” 林道士叹息道:“难怪屯里有丧事时,玉楼你都会参与,老道还当你宅心仁厚,慈善义举,没想到竟是,竟是……哎!” 顾予盯着对方,质问道:“你到底在炼什么,又为何要将那些与人无争的无辜孩童炼成辰尸?” 里长目光死死盯着顾予,露出了凶狠的神色。 而后,收敛了神情,逐渐变得平淡,直至面无表情,眼神之中,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淡:“你们知道了,又怎么样,还能放了我?就算我不说,你们又能杀了我?” 陈县令沉着脸,冷声道:“就凭你设谋行凶,本官就能判你死罪。若是再加上略卖、杀害孩童,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哈哈哈……好大官威。”里长突然笑了,目光盯着他,摇头道:“县令大人,可惜,我的生死轮不到你来做主。我是道士,是有度牒的,应该由听天监主管。犯事后,进的也是听天监的司狱,而不是你的大牢。” 江妹子在一旁淡淡补充:“就算你进了听天监的司狱,下场也是一样。” “可如果我将这一身所学献出就不一样了。”里长呵呵冷笑:“你们可知活尸炼的是什么,炼的是长生之术。” 林道士哼道:“歪门邪道。” 里长冷笑:“歪门邪道,那也是长生。” 江妹子面色微变。 “你知道了,是不是?”里长看着她笑了,面色冷静地道:“让我来告诉你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们不敢现在就杀我,众目睽睽之下,杀我这个还未定罪之人,你们也是重罪。” “你们会将我抓回去,然后你们必须要走流程。长生之术,谁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是一级一级上报。” “之后,会有比你们身份尊贵的人前来。首先,他会对你们破案立功进行赏赐,该升官的升官,该赐金银的赐金银。” “然后,我会被从你们的监狱中提出去。再然后,我就会被释放、被招安。或许还能成为听天监的一员,即便我不能在明面上出现。” “呵呵,毕竟与长生相比,哪怕只是一丝机会,谁会在乎这点人命。不是吗?” “即便我杀的人再多,也比不得上面动动嘴皮死的人多。这个世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只要我对上面有用处,别说这些人,他们还会送更多的人来给我研究。” 里长大笑,有恃无恐,盯着顾予,目光发寒:“我记得你了,你小心点。毕竟一个小捕快,没什么价值,死了也就死了。” “你斩首示众那天,我会亲自去为你送行的。”顾予目光一冷,看出他动了杀心。 “狂妄!当众威胁朝廷命官,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邢如明一拍桌子,勃然大怒:“此案主管还是本官,信不信本官现在就将你下狱,让你生不如死。” “信。”里长目光毫不退缩,直视着对方,冷笑道:“但我更相信,你不敢杀我。” “你……”老邢被他气得火冒三丈,“锵”地一声拔出了佩刀,寒光闪闪的刀锋落在了他的脖间。 “邢大人,这不合规矩,此事还得再议。”陈县令出言阻止。 “入你老母。”老邢大骂一声,喘了几口粗气,硬生生将怒火咽了下去,收刀回了座位。 第48章 下阴帖请鬼宴 义庄外,人声鼎沸,经久不散。 陈县令皱眉问身边胥役道:“外面发生何事?” 一人外出查探后,回禀道:“大人,外面有乡亲求见,皆为牛脊山发现尸首之事而来。” 这谁捅出去的?陈县令头疼。这事大家都知道了,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民怨沸腾,不由得看向邢如明。 老邢抬头望天,你县衙治民,关我鸟事,看我干啥? “走,去看看。”陈县令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出门。 刚到义庄门口,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眼尖看见,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大喊道:“父母大老爷,小的一家九代祖坟,祖上全部被人挖出,请大老爷为小的做主呀。” 紧随其后,一位七十多岁白发苍苍地老人跪在地上,泣泪道:“大老爷,老朽重孙女四年前失踪,原以为是被人略卖,没曾想竟被丧心病狂之徒酷刑所害,请大老爷捉住凶手,施以极刑。” “大老爷,我家七舅老爷的坟也被挖了,求大老爷为我做主!” “我家三外甥女前些年失踪,没想到也被贼人所害。” 一时间,义庄外,竟扑通扑通接连跪了数十家人,其余围观众人亦是群情激奋。 陈县令头大,开口安民道:“各位乡亲,昨夜朝廷夜查牛家祖坟,发现了屯里盗尸辰尸之事,骇人听闻。在本官辖区内竟有如此令人发指之事发生,本官深感自责。” “不过大家放心,此案已破,待审讯过后,凶手将遭到严厉惩处,绝不姑息。” “请大老爷严惩凶手。”阳陵屯村民异口同声,却仍不散去。 一时间,陈县令不知该如何处理。 “大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就在这时,远处气喘吁吁跑来几个捕快,但被众人挡在外围,难挤进去,只得放声大喊。 陈县令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喝道:“何事如此惊慌?” 捕快大声禀报道:“牛脊山发现的尸体起了异变,一直在冒黑烟,久散不去。” “什么?”围住义庄的众人大吃一惊,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位乡亲,凶手一定会得到严惩。但此时尸体异变之事更为重要,请大家速速离开。” 陈县令借机让县衙捕快驱散众人,自己则回了义庄中,喝问里长道:“你在作什么妖?” 里长语气不冷不淡:“那些尸体均有一丝魂魄截封在我识海,一炷香时间内与我失去联系,自然就乱了。大人解开我识海即可。” “这……”陈县令犹豫,神情间颇为意动。 “不可。此人手段多端,若是解开其识海,反御使尸傀攻击我们,如何抵挡。” 邢如明急忙反对,他可是清楚对方本事的。若非昨夜江妹子召唤天雷压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两难之间,林道士开口道:“大人,尸傀无主,鬼魂暂时不会作恶,何况此时还是白日。我们尽快赶去,超度亡灵,或许还能来得及。” 陈县令考虑后,点头答应。 一行人匆匆忙忙往牛脊山赶去。 来到时,恰好看到原先断壁残垣中的尸体,林荫遮蔽,慢慢飘出一道道模糊地黑烟虚影。 不过他们畏惧烈日,不敢四处乱窜,只在附近幽深阴冷处徘徊不散。 陈县令松了一口气,急忙拱手道:“还请道长速速作法超度亡灵。” “这……”林道士望着密密麻麻地鬼影,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我是能超度,可没说能超度这么多啊! 他尴尬一笑,道:“陈大人,还不可贸然超度。这群鬼魂中,若有那怨念不散,不愿去轮回超度的,兴风作乱,祸患无穷。” “那怎么办?”陈县令着急道:“若是拖到晚上,岂不是能让他们从容离开。这么多鬼魂,又要造成多大杀孽?” 顾予道:“陈大人,下役倒有一计。” 陈县令大喜,急忙问道:“什么计策?” “下阴帖,请鬼宴。” “对呀,我怎么把咱们庶部另一主职给忘了。”邢如明狠狠一拍大腿,但又起皱眉头:“现在回去请人,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头儿莫不是忘了我之前做什么的。”顾予笑道:“这些鬼魂虽多,但未成气候,我和林道长应该够了。” ………… 稍作准备之后,顾予和林道士马不停蹄,不敢耽搁,开始下阴帖。 所谓:五鬼斗魂,千里请人。三魂七魄,魑魅魍魉。 白钱符书,内写姓名生辰,符书默念阴山追魂罚恶真经,符咒点血塞于尸口…… 林道士边写,顾予边送。由于数量众多,等二人一口气忙完,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邢如明等人回到附近麻七家收拾屋子。麻七曾在京中小富,家里庭院倒是不小,正适合宴鬼。 等林道士和顾予回来时,便着手布置鬼宴。 上起天牢,下陷地牢,五马将军,照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时煞,魂魄打于黑山阴狱。千年铁树花开易,一入黑狱出世难。(两者部分摘于阴神符和请鬼同床法,无符咒不全,但勿试。) 天色渐黑,华灯初上。 麻七家中,村民避之不及之地,难得张灯结彩,红火热闹。 人影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前院数十张桌子,不到深夜便已坐满,众鬼一边品尝新鲜瓜果,一边唠着家长里短。 顾予登台,先来了几个不能变出东西的简单小戏法,又表演了煮面成画,空碗来酒。 一碗面,一碗酒,祭献众鬼。 清香浓烈的甘冽之气弥漫,酒香扑鼻,丰满醇厚,回味悠长。 席间众鬼一时面红耳赤,摇头晃脑,宛若醉酒。 “呔!太上敕令,超汝孤魂。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召。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渡魂阵起,玄而又玄的气息弥漫在麻七家上空。 一道道身影腾空,朝着顾予两人遥遥一拜,而后化作流光,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 人影消散。 麻七家周围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下来。 两道明黄的身影凝聚,一位三十岁左右,身段玲珑凹凸有致、雪白浑圆的美貌妇人牵着一位八九岁的小女孩,向台上顾予走来。 丁周氏! “嘶!”林道士倒吸一口凉气,作出战斗状态准备:“小兄弟,魂气透红,这是修罗厉鬼大凶之兆啊!” 只见她缓缓上台,跪于顾予脚下,拜道:“感谢恩公替妾身沉冤昭雪,寻回女儿,此恩来世再报。” 她抬头,面带恳求之色,道:“妾身还有一愿,求恩公赐诗。” 顾予脑海中闪现出几首送别诗,但均不应景,沉吟道:“只得一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美貌妇人默念两次,突然展颜一笑,道:“妾身已知公子之诗。” 说完后,身影飘起,带着女儿很快消失在了夜空中。 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顾予一阵恍惚晕眩,眼前浮现出了俯瞰阳陵屯的场景。 他默默退出。 心头升起熟悉的感悟。 壹仟捌佰叁拾。 这是? 顾予一呆,一个周寡妇能加1830的数值? 不对!她顶多就值100。难道那群游魂也有数值? 顾予乐了,有种被钱砸中的感觉,一夜暴富。 “小兄弟,你这是?”林道士狐疑地看着顾予。 一个女鬼含情脉脉跪下求诗,一个男人兴致勃勃,乐得魂飞天外。这算什么,人鬼情未了? “林道长,你相信好人有好报吗?”顾予回过神来,笑出了声,让对方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第49章 浮生略事 四月芳菲尽,子规雨如烟。 细雨惊雷,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 顾予坐在窗前,咬着松墨笔头,看着案件文书,有些抓瞎。 此案已结,主要事实均已弄清。 周寡妇之死,倒不复杂。周家人挨个一审就弄清楚了。 源于周掌柜儿媳恼恨嫉妒她和儿子的亲密关系,在她的食物中偷偷下毒,又怕被抓,所以每次只投一点。 虽然可恨,但情有可原,毕竟这上蒸下报之事是周寡妇先做出来的,在上面抓小鸡的是她,而且周寡妇的死因是窒息死亡。 投毒之案,县衙管辖,轮不到他头疼。 但里长之事,不少疑点尚未弄清楚,却如同那里长所言,才将他关进庶部大狱,却很快被听天监的人提走了。 这让顾予很不开心。 对了,分别时,顾予才知道江妹子单名一个雪字。 名字听起来普普通通,顾予有点小失望。但转念一想,他喜欢的不就是这种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感觉吗? 自己喜欢的又不是她的软滑细腻和柳弹花腰,也绝不是她手上那张可以引动煌煌天雷的符箓。 可惜,这个世界没个类似手机的东西,长夜漫漫也不知如何联系。 无审讯之词,这案件文书该如何写?顾予头疼。 好在镇邪司庶部倒没计较这些,已认定他们破案。因为涉及长生之术,奖赏格外的多,总共给了一百点功勋和两百两银子。 这是赏赐到班房的,怎么分就得看捕头了。 老邢还算公正,这案子能破本来靠的也是顾予,当即分给了顾予60点功勋。 不过银子却只给了40两,按他的话来说:“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拿了银子容易被勾栏那些娘们骗去,金银皆失。” “何况你修为尚浅,拿功勋去库房密阁换些修炼资源,好好修炼,不要花心。我们三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用钱的地方多。” 我像是那种会被窑姐骗金骗银的人吗,开玩笑!顾予对老邢这句话表示了不满。 邢如明自己拿了20点功勋、80两白银。燕无病和祝山海两人各分10点功勋、40两白银。 燕无病和祝山海对这个分配倒没有任何异议,毕竟老邢头还是很照顾下属的,这要放其他班房,肯定分不到这么多。 而且寻常案子,只有一二十点,大家分一分,只能落到几个点的功勋,已经算是不错。 更何况每人还有40两,他两对视一眼,已经决定今晚勾栏加餐庆祝。 “要能审问出他炼活尸的秘术,咱们的奖励,最少能到五百功勋,上千两白银。”老邢颇为可惜。 祝山海亦感慨:“千两银子,去内城教司坊都能睡不少花魁了吧?” “你脑袋秀逗了,去教司坊睡花魁,那得花多少钱,拿回家够用多长时间了?”这话引来老邢一阵痛心疾首。 内城无青楼,只有教司坊。 这是个垄断生意。 众所周知,教司坊女子的来源是犯官家中女眷。固然,后面生意大了,京畿附近商贾、有姿色的犯事女眷,还有战俘也逐渐被纳入范围。 它的存在,在朝中非议颇多。 自梁开国以来,有记载的朝中重臣提议废止之事就有数百次,但它仍旧好好的存在,甚至越做越大,垄断了内城生意。 可想而知,朝中有枭雄之志的人不少。 不过,文人多为不齿,尤其是自诩正人君子的文人,他们表面上更愿去无疆县的青楼。 但武人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毕竟青楼花魁,你再怎么下功夫培养,那种昔年豪门贵妇和千金小姐身上雍容华贵、仪态端庄的气质是很难培养出来的。 明摆着,咱儿就好这口。 闲话不说。 顾予想了一个上午,才憋出百十个字来。当然,这也和他这具身体文化水平不高,提笔忘字有很大关系。 好在这个世界对于案件文书倒没这么重视,不会要求按期限写完。 顾予一扔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趁空闲的功夫,跑了一趟库房密阁。 早上刚刚发下功勋,他现在有117点,说不定就能找到快速炼魂的秘术。 里长被听天监提走,这始终是压在他心中的大石。 毕竟据老邢判断,这家伙应该跟他一样,初入第三境。若是真的逃出生天,盯上自己,麻烦不小。 密阁是庶部兑换修行资源的地方,相当于一个小型购物交易处。 来源除了朝廷赏赐,大多是平时斩杀妖邪或其他任务发现上交之物。不过这里使用的流通货币是功勋。 当然,据说里面也没多少高深的秘籍,而且还死贵死贵。毕竟庶部只负责下三境的妖邪之事。 这也是之前顾予对它兴趣索然的原因。 守密库的吏员查看顾予腰牌和功勋后,交还给他,问道:“你是要查阅秘籍,还是丹药武器?” 顾予直接询问:“有没有快速锻炼神魂的秘技或者宝物?” “有,但就怕你坚持不下来。”出乎顾予的意料,密库吏员回答很干脆,取出一套符箓,道:“五十点功勋,坚持不了,概不退还。” 顾予好奇询问:“这是什么?” “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每日取之贴于三魂七魄脉轮之上即可,不过时间不可太长。” 密库吏员介绍完,笑眯眯地望着他,道:“此法虽然能快速锻炼神魂,但亦有后遗症,滋养修复神魂的丹药,二十功勋一瓶,要不要了解一下?” 顾予被他的笑容看得心头咯噔一跳,差点退缩,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一咬牙决定花七十功勋买下。 眼瞅到了放衙时间,老邢不在,不知去了何处。 燕无病和祝山海邀约听曲,顾予心头痒痒,一边是迅速变强,一边是迅速变大,让人难以抉择。 “三七,你今天得到的奖励最多,60点功勋,寻常咱们两年都攒不到这么多,今天这客你请。”祝山海想要白piao。 燕无病一旁附和:“大喜的日子,加餐。” 我请?平均一人一餐五两算,加餐十两,三人就是三十两,这还不包括酒钱。 顾予面色沉着冷静,正色道:“小弟对听曲之事没多少兴趣,改日再说,告辞。” 回家后,顾予取出了库房密阁兑换来的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贴于中脉三魂七魄脉轮上。 方一贴完,他就感觉神魂像是被压在了五岳大山之下,它们如同液压机一般,一点一点将自己圆滚滚的神魂挤成了片状。 这特么是要被压啊! 顾予终于知道,为何那密阁吏员会笑得如此猥琐了。 第50章 戏者祀也 顾予在五岳重压之下,只坚持了两刻钟时间便无奈退出。 取下符箓后,他只感觉神魂颠倒,与肉身难以契合,神识更是像要裂开一样。 别说修炼,挪动自己肉身都困难。 趴在床上默默感受,但很快发现,神魂自我修复速度极慢,照这么下去,明天能不能恢复都是疑问。 因为是第一次修炼,他想要试试多长时间才能恢复,便没有服用兑换回来滋养神魂的丹药。 闲来无事,顾予想起玉怜花给了自己一卷不知什么皮制成的帛书。 神仙戏法。 原主脑海深处的记忆,其师早年曾告诉过他,戏法一道,源自上古,具体时间已不可考,只知其祖师便是早年间得到了一本名为《神仙戏法》的帛书,修习后,有了神鬼莫测之神通,这才开创了戏法这一道。 这位祖师收徒有七,各传下一门,分别是物、绳、变、吞、生、挪、剑、令。 每一门都代表了一个类型的戏法。 顾予师门这一脉严格来说,是源自物门,空碗来酒、手摘天桃、煮面成画等等几个拿手的戏法,都与取物有关。 传说七门为得到全套神仙戏法曾发生过不止一次的火拼,但皆两败俱伤,草草收尾。 一次次的火拼没有让人得到更多的秘技,反倒失传了不知多少奇门妙术。后又因戏法一脉,多敝帚自珍,故而失传的戏法越来越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戏法一脉终于出现了一位有识有胆有能的中兴之祖,统一了各门意见,重新编撰了《神仙戏法》一书。 但他死后,戏法一脉再度分崩离析。重新编撰的《神仙戏法》也开始流落民间。 几经辗转,又传出多个版本,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天运书》、《剑侠传》和《卅三剑客图》。 内含的每一幅剑客图,记载了一个侠客行侠仗义之事,所用手段,均是神乎其神的戏法。 为人熟知的戏法有:上天绳技,也就是民间传说的神仙索;缩锡之术,将锡变成银的戏法。 除此之外,还有老人化猿、磨镜之术、盆中海船、穿墙入屋等等。 端地是奇妙无比,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不是戏法,那就是真实的神仙法术。 只是这些版本,梁初天下大乱时,又再度销声匿迹,几乎不再出现于江湖之中。 是那位祖师得到的《神仙戏法》? 顾予猜测,但很快他又摇头。初代祖师之法,早已失传,过了数万年,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湖,多半是那位中兴之祖所编撰的。 夜幕降临,顾予借着油灯打开了帛书。 定眼望去,瞬间愣住。 只见上书: 戏者,祀也。 神仙戏法,或名曰神仙祀法。 又,手也,假借;戈,兵也。 上古人族,两军交战,以人兽鬼妖祀天,得天赐,或呼风唤雨,或刀枪不入,或上借天兵。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持戈巫者,跳戏法,以万物祭天,方得天赐神通。 吾戏法一脉,便源自上古神巫。然,人皇身死,周天子弃鼎,人族再无法与天直接沟通,只能靠神仙赐福。 巫道一脉由此衰落,后世佛道兴起,更是沦落为走街串巷,靠手艺骗人之道。可笑,可悲,可叹! 吾著此书,欲重振戏法一脉,望后世弟子谨记。 手捧帛书,顾予心中翻起滔天浪花。 无他,这超出了他的认知。 戏法,是祭祀?这两者完全应该是风牛马不相及吗? 同时,他又想起自己的金手指,斩除妖邪得到数值,而后又可以用数值和戏法换取天材地宝。 不正是上古时,人们祭天后得到天赐的另一种形式吗? 难道他们都是我的祭品? 顾予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叶举人、狼狈二妖、鼠七、周寡妇等人的场景。 不对! 叶举人当时根本没死,周寡妇和阳陵屯众人都转世投胎而去,何曾是我的祭品。 顾予摇头,甩出脑海中不适之感,继续观看帛书。 他拿到的这一片,像是帛书第一章,其中记载了不少引言。之后完整记载的戏法,只有两个。 其中有一个戏法,吸引了他的注意。 狗活人世。 说是汝州有一恶商,家中养一恶犬,体高形大,时常上街咬人,动辄让人缺胳膊断腿。 有人上告官府,恶商辨称,是狗伤人,与己无关,要判刑也是判狗。官府判狗后,他又出高价将狗买回。狗复上街咬人,汝州人对此又怕又恨。 一日,一黄巾侠士路过汝州,听说此事后,闯入恶商家中,要求其严惩恶狗。 恶商再辨,吾非狗,又有何办法。黄巾侠士大怒,施展术法,将恶商与恶狗神魂互换。自此之后,汝州再无恶犬上街咬人之事。 只是后人听府里人传说,恶商每日变得浑浑噩噩,做事不着边际,还喜欢啃骨头。而他的恶犬每日只是米饭鱼肉,美味佳肴,甚是怪异。 原来出自于此。 顾予恍然,他一直奇怪,鬼八指只是一个江洋大盗,是怎么将魂魄附身麻七的。 别说不修神魂的武人,就算是佛道,最少也要到阴神境界方能办到,看到此术方才明白。 同时,他惊奇连连,没曾想这《神仙戏法》中记载的戏法竟如此厉害,比之他知道的道门法术还要神奇。 不知道完整的戏法一脉又是何样,恐怕不必儒释道武要差。 放弃修道,专修戏路? 自己有金手指的数值加持,使用戏法只怕会更加神妙非凡,或许真能重振这一脉。 顾予摇头,很快就将念头压下,这个想法完全不切实际。 先不说这《神仙戏法》自己只得一残卷,根本无法支撑自己修炼下去。其余残卷又不知散落何处,要到何处去寻找。 就算真能集齐,自己从头开始,无人指点,只能自己摸索,困难重重,未必能走多远。 或许等哪一日自己到了上三境,再以上推下,成功的几率可要比自下而上摸索要高得多。 袁道士两世为人,第二世活得比黄粱一梦中混得还惨。 这可是血淋淋的教训,必须引以为戒。 “袁道长摸着石头过河,现在起码我还可以摸着袁道长过河,说不定以后还可以摸江妹子。有捷径,为何要走弯道,脑袋秀逗了。” 顾予嘀咕,没有修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