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从天而降 初夏时节,江南地带已是暑气腾腾,就算偶尔掠过几缕细风,也难得一丝凉意。 钟山山下,一条宽敞的山道从山脚蜿蜒而出,延伸至远处的建康城。 山道两旁,绿树成荫,酷热的阳光依旧固执的从树叶之间投下来斑驳的金光,林间的知了不停的聒噪“吱吱吱~无理吓死~无理吓死~” 车轮声和铃声响动,山道尽头,缓缓的驶来四五辆装饰华丽的大车,在地面上碾出两道半寸深的的车痕,一看车上就是装了不少的贵重物品。 大车前后及两旁,皆是身着皂袍的彪形大汉,约二十余人,除了前头四个手持水火棍开道的汉子,后面大都手持明晃晃的长刀,甚至还有背负箭囊、腰悬长弓者,如此森严的护卫队伍,足显此行主人身份的尊贵显耀。 五辆大车,前后两辆都是牛车,唯有正中那辆雕饰最华美的是马车,车前两匹高头骏马。马车车帘掀动,伸出一个头戴黑漆细纱笼冠、身着绿衫的少年,约十七八岁,皮肤白皙,脸庞清秀。 “此地是何处?”那绿衫少年问道。 前头的牛车里探出一个老苍头,四五十岁,神色看着十分干练精明,朗声道:“回公子,此地乃钟山山脚,距京师尚有二十余里地,日落之前可入城。” “既然如此,不如就在前头小憩一会。”那绿衫少年道。 老苍头望了望前头,只见两三百余步外,有一处绿草如茵的宽敞地带,而且两边树木高大茂密,遮住了阳光,正是一处好歇脚之地。 一行人继续向前,到了那宽阔地,众汉子纷纷席地而坐,放下手中的家伙,敞开衣衫,从腰间取出水囊,咕嘟咕嘟的大口喝起水来,平静的山林之间顿时热闹起来。 牛车上的车夫和僮仆也纷纷下车,跟众护卫坐在一起,一边喝着水,一边聊起天来。 那马车上的少年早已掀开前帘,帘子内露出一张小桌,桌子上放着几碟时新水果,一壶酒。身旁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看起来约十二三岁,正从一个坛子里夹着冰块往酒壶里放。 那老苍头也下了车,来到马车之前,举着蒲扇,替那绿衫少年不断的扇着风。 那绿衫少年也敞开衣衫,瘫坐在座位上,一双穿着木屐的脚随意的翘着,接过身旁婢女递过来的加了冰块的酒樽,饮了一口,满身的爽快之意,笑道:“总算快到京师了,这一路……” 咻~ 一道风声袭来,老苍头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抬头看时,不禁惊得魂飞魄散。 一枝羽箭,不偏不倚,正直直的插在那少年的眉心,箭尾尚在呜呜呜的颤动着,那少年双眼充满恐惧至极的神色,张口似乎想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双手向上舞动了两下,就砰然倒了下去。 咻咻咻~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两旁的树林之中,风声大起,二三十枝羽箭如同流星一般激-射而出,直奔坐在地上休憩的众人。 “有刺客!”领头的一名护卫嘶声大吼,率先提刀弹身而起。 然而,为时已晚,一轮箭雨过后,那些彪悍的护卫已死伤近半,余下家奴和护卫合计不足二十人。 杀~ 两旁树林中传出一阵呼喝声,二三十名黑衣汉子从灌木丛中窜出,手中提着长刀,呼啸而来,转眼之间已扑向众护卫。 那领头的护卫,三十余岁,极其精壮,率先提刀相迎,只听金铁相交之声大起,转眼之间两拨人便已厮杀在一起。 啊~ 只听一声惨叫声起,一名护卫被黑衣人一刀劈中面门,血光自眼角涌起,整个脸部被劈了一道斜斜的伤口,鲜血瞬间流了满面,疼得那护卫弃了手中的长刀,紧紧的捂住了脸部。 下一刻,旁边的一名黑衣人一刀挥过,那护卫的脖颈硬生生的被砍断一半,长刀卡在脖颈中间,黑衣人奋力抽出长刀,一脚将那护卫踢倒,又向另外一名护卫砍去。 草地之上,双方人数虽然差不多,形势却是完全一边倒。这些黑衣人一个个不但刀法娴熟,而且又快又狠,一看就是经常刀头舐血之辈,而对面则是护卫和家奴混合,虽然身材精壮,但是明显厮杀经验和技能不足,完全不是对手。 那领头的护卫,倒是一把好手,一人独战三四名黑衣人,尚可支撑,但是身旁的同伴却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同伴的惨叫声,扰乱了他的心神,终于被一名狠辣的黑衣人瞅住空子,狠狠的一刀劈在他的背上。 那领头护卫只觉背部一疼,身子踉跄了向前几步,钢牙紧咬,急忙奋力劈开迎面刺来的一刀,回头又是一挥,挡住了背后一刀。 噗~ 身子刚停,大腿上又被砍了一刀,鲜血崩现。领头护卫全身已站不稳,自知已无生还可能,蓦地怒吼一声,强忍剧痛,身子腾身而起,连人带刀,竭尽全力对那偷袭者恶狠狠地扑了过去。 嚓~ 那厚重的长刀狠狠的劈在那黑衣人的颈部,那黑衣人惨叫一声,捂着鲜血喷涌的颈部倒了下去。 噗噗~ 那领头护卫一刀得手,身后也完全失守,被两杆长刀劈中,像稻草一般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 一名黑衣人快步向前,奋起两刀,将领头护卫的头颅砍下,提在手上。 领头护卫一死,接下来的厮杀变成了屠杀,转眼之间,护卫的一方已只剩两人。 二十余名黑衣人手中长刀齐齐挥动,利刃之下,余下的两名护卫转眼便被像劈木桩一般,被劈得血肉横飞,砰然倒地。 大车这边,几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已将几名车夫一一砍杀,齐齐向马车奔来。 老苍头抱着那绿衫少年的尸身,满脸惊恐的望着杀气腾腾而来的黑衣人,颤声道:“你等甚么人?” 领头的黑衣人眼中露出残酷的笑意,手中长刀一举,锋利的刀刃指着老苍头的咽喉,冷声道:“到了地府,自会有人告诉你!” 老苍头自知难逃一死,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只等那利刃一挥,一了百了。 呼~ 就在老苍头双眼即将闭紧那一刹那,一道黑影从他眼帘闪过,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惊得他睁开眼来。 眼前的一幕,令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一丝不挂的人,双手撑地,双脚踩在那要杀他的黑衣人身上,那黑衣人被这从天而降的赤身者一踩,胸骨碎裂,登时气绝身亡,手中的长刀也不知飞到哪去了。 即便是蹲着,也可看到那赤身者身材修长,一身肌肤洁白如玉,却又全身肌肉块块鼓起,只是长发披散,无法看到真容。 刹那间,不只是老苍头,包括近前的几名黑衣人都惊呆了。 这从天而降的,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便于遮阳,马车停在一颗大树之下,众人下意识的往树顶望去,又望了望那赤身者,依旧充满疑惑。 很显然,如果只是从树上跳下,不至于将人踩成这副德行。 踩在黑衣人身上的赤身者,缓缓的睁开眼来,望了望四周,也是一脸迷惑的神情。 “老子这是在哪?” 他望着那一地的尸体,还有那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很快反应过来了,蓦地腾身而起。马勒戈壁的,这一出场就遇到大型凶杀现场! “杀!” 一名黑衣人如梦初醒,率先提刀向赤身者扑来。 赤身者正环顾四周,看到那名黑衣蒙面的杀手,提着明晃晃的长刀,朝自己的脑袋砍来,不及多想,挥起拳头,对着那黑衣人的太阳穴就是一记勾拳。 噗~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一声骨肉碎裂的声音响起,那黑衣人的长刀尚举在空中,眼睛和口鼻之中便涌出了鲜血,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卧槽……这随手一拳就打死人了?还打得这么狠? 赤身者又是一脸的懵逼,手上不觉有点发抖。但是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了许多,当即捡起那黑衣人扔下的环首刀。 四周的众黑衣人,见那赤身者全身巍然不动,似乎根本没出手,就击杀了一个强悍的高手,不禁哗然大惊。 一阵沉寂之后,马车之前的另三名黑衣人率先反应过来,互相对视一眼,突然齐齐递出手中长刀,迅疾如电,分三个方向,攻向赤身者。 赤身者看到又有三个黑衣人,恶狠狠地举着长刀向自己扑来,速度虽然不是很快,表情却是极其凶狠,只得再次出手,依次快速朝三个黑衣人咽喉处就是一刀。 下一刻,又听听噗噗噗两声,三名黑衣人咽喉处鲜血崩现,纷纷扔下长刀,捂着喉咙,挣扎着倒了下去。 转眼之间,四名黑衣人一招未出,便已被赤身者快如闪电般的出手击杀,只惊得众人如见鬼魅一般。 众人震惊归震惊,但是眼看任务完成,半路上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又岂肯善罢甘休。对手再强,也只是区区一人。众黑衣人打了个唿哨,齐齐提刀呼啸而来,围向赤身者。 赤身者此刻已然明白,自己的速度太快,以致于看到别人的动作都是相对较慢的动作,而且力量过大,随手一招都是势大力沉的一击,所以一出手就是毙命的攻击。 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归功于基因改造的身体。 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提刀朝自己扑过来,心里还是有点慌,情急之下,一咬牙,便提刀扑了上去。 此时,林子间突然吹起了山风,树木随着山风发出呼啸的声音。 在马车旁边的老苍头的眼里,看到的却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第二章 十步杀一群 风声烈,赤身者身子骤然发动,看到一道白色的幻影,扑向那大声喊杀的黑衣杀手,瞬间便已冲入人群。 一阵喊杀声、惨叫声、骨肉碎裂声响起,随后那道白色的幻影冲出人群,立住身形,缓缓的转过头来。 山风猎猎,吹动了赤身者的长发,露出了面容,众人才看清了那赤身者的模样,当然也包括那老苍头。 就在看清那赤身者的面容那一刹那,众人怔住了,露出诡异的神情。 老苍头紧紧的抱着怀中少主的尸身,嘴巴张得比水缸还大; 前头的黑衣人手中的长刀不禁跌落在地,砸伤了自己的脚; 只剩半截黑衣人双目圆睁,强憋着一口气,似乎不敢断气。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有着一张绝美的脸。 完美至极的脸。 你说眉眼如画,除非是那些出身世家的名家们才能画出如此绝美的眉眼。 你说英俊不凡,可是这四个字用在这张绝美的脸上,似乎太单薄了一点,不足以形容其俊美的百分之一。 哪怕众黑衣杀手,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的世家豪门的翩翩美公子,也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脸。 绝美的脸庞,结实有力的肌肉,如玉的肌肤,全身散发出的勃勃英气,配上那寒光凛冽的长刀,竟然搭配得完美无瑕,毫无违和感,反而愈发增添其魅力。 山风愈烈,呼啸而起,赤身少年的乌黑长发随风飘舞,如同飞天一般。 “神仙!”老苍头终于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莫非是山精野魅?“一个黑衣人骇然道。 一轮冲杀过后,地上已横七竖八,或死或伤了七八人,黑衣人只剩下十三四人。 赤身者回过头来,望着那一地的尸体,神色有点兴奋,又有点心虚,杀人竟然会如此容易,冲进那群以慢动作冲过来的杀手群中,只需提刀对着砍就是,巨力,一刀下去不是人头落地,就是肢体分离,比切豆腐还爽利,毫无阻隔。 这完全是一边倒的厮杀,虽然黑衣人还剩十几个人,在赤身者面前就像群羊博虎,毫无胜算。 众黑衣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地面的尸体,不知所措。 “风紧,扯呼!”有人喊道。 众黑人哗然一声,四散奔逃。 “杀了他们,不然后患无穷!”老苍头急中生智,急声喊道。 赤身者此时已看清了四周的情景,那满地的身着古装的尸体,还有那几辆古代才有的大车,可以断定自己已穿越无疑。 听到那老苍头的喊声,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毫不犹豫的追殺了下去。 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否则万一留下后患,自己搞不好走不出这座山。 杀人灭口这种事,虽然以前没干过,但是紧急之下居然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如今已经逼上梁山,没有退路了,已经杀了十多个,不在乎再多杀十几个人。 黑衣人跑得快,赤身者跑得更快,如同猎豹一般,黑衣人虽然极力狂奔,在赤身者眼里也只是像慢跑一般。 转眼便追上去,对着后脑就是一刀,喀嚓便去了半边脑袋,像切西瓜一般爽利。 超越猛虎的力量,比狞猫快上一倍的攻击速度,加上更胜猎豹的奔跑速度,使得杀人变得如此的容易!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赤身者将环首刀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汗如雨下,身子和手都在颤抖……今天杀得人比之前杀的鸡还多,杀的时候因为高度兴奋,没有太多的顾忌,但是一旦平静下来时,手脚都软了。 第一次杀人啊,活生生的人,一刀下去就没了,老子难道是魔鬼? 好一会,他才缓过神来,感觉到了异样,屁股下的硬草根扎到蛋蛋了…… 卧槽! 他这才惊觉自己全身一根纱都没穿…… 急忙站起身来,踩着满地的鲜血和尸身,大步走到了马车之前。 老苍头急忙放下怀中少主的尸身,朝赤身者纳头就拜:“草民拜见神仙……” 尚未拜下,已被赤身者托起:“我非神仙,不过恰恰路过此地,帮我找套干净的衣裳。” 老苍头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应声,爬到前头的牛车里,忙活了一阵,抱出一堆衣物来。 呀~ 一阵娇嫩的尖叫声自马车内响起,却看到那车内的婢女翻身坐起,紧紧的捂住眼睛。 原来那婢女在自家少主被射杀时被吓得晕了过去,此刻恰好悠悠醒转,看到车前一个光身的男子,大为娇羞,急忙捂住眼睛,却似乎手指间又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缝隙。 司马珂也极为尴尬,只得默默的转过身去,迅速套上衣裳,却发现这种古装穿起来极其麻烦。 最后在老苍头和那婢女的帮助之下,赤身者终于穿戴好全身衣服,那一老一少又再次呆住了。 一顶细纱笼冠,一袭大袖翩翩青衫,一双青缎薄底马靴,这是自家公子平时最普通的衣冠,穿在这少年身上,似乎突然熠熠生辉起来,使得那少年愈发如仙如神。 赤身者整了整衣裳,提起长刀,对那一老一少一抱拳:“今萍水相逢,就此别过,你等速速去报官吧!” 说完转身,大步向前而去。 老苍头楞楞的望着那少年的背影,突然问道:“公子欲往何处?” 赤身者身子停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今夕何夕?” 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先问问这是什么年代吧。 老苍头呆了一下,回道:“大晋咸康初年。” 赤身者许久没做声,脑海里已开始翻江倒海。 他生于1992年,在2021年5月20日遭车祸身亡,身子被碾碎,但是头颅完好,被某国秘密实验室做了试验品,提取了大脑思维,灌输到一具克隆的身体的大脑里,得以复活。试验成功之后,为了避免机密泄露,科研人员又用时空机将他送往古代。 据说这具克隆的身躯,颜值也是极佳…… 大晋咸康初年……应该是到了晋朝了,这时光机的误差果然够大,当初时光机设定的是东汉年间,相差了将近两百年。 而且,当初穿越的时候,可是带了杂交水稻、玉米和土豆种子,现在却光溜溜的掉了下来,身上连根纱都没有…… 不过总算知道大概的年代了,而且确切的验证了自己是真正穿越了。不用担心一出山就被警察叔叔堵住,然后次日新闻头条播报破获特大杀人凶案。 不过,穿越前立志要来古代建功立业,拜将封侯,妻妾如云,家财万贯,只是一个梦想,具体要怎么实施,自己要去哪里,甚至晚上要在哪里住,下一顿饭在哪吃,都没有着落。 自己是肉身穿,又不是魂穿。 不像那些魂穿的大哥们,一出场不是富家公子,就是王公贵族之子,或者名将之后,更牛逼的穿越成吕布、赵云等猛将,甚至直接就是皇帝,再不济的也是富贵人家的赘婿…… 时空穿梭机带了那么多东西,然并卵,最后光溜溜的从天下掉下来,连条内裤都没留。 接下来该怎么走,难不成躲在山里打猎?或者做个剪径强人? 看来,接下来还得好好计划计划…… 老苍头见他不说话,又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尊府在何处,何不搭伴同行?” 赤身者心中一动,回头苦笑道:“我近日遭大难,醒来时便已被人扒光衣物,听到车马声,脸面上过不去,只得躲到树上。已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父母何人,遑论家居何处,更不知欲往何处……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看看是否会慢慢记起来。” 老苍头看他那样子也不像说假话,虽然逻辑稍稍不符也没有深究下去,心中也活跃开来了。 自家公子这么一死,随行者就剩下自己爷孙两人,出去报官会是什么结果?闹不好就落个勾连匪徒,谋害主家的罪名。 而最重要的是,自家公子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可是当今皇族宗室的公子,一旦罪名落实,必定是满门抄斩,夷灭三族,不但自己和孙女保不住,恐怕远在宣城的儿子孙子都保不住…… 他越想越怕,望着面前俊美如神仙一般的少年,突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蓦地一拍脑袋,高声道:“老身有个主意,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赤身者疑惑的望着他,说道:“不妨说来听听。” 老苍头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点激动:“我家公子已死不能复生,这位公子又失去记忆,不如就做我家公子罢?” 赤身者心中一动,问道:“怎么说?” 老苍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道:“就是让公子冒充我家公子,我家公子的一切尽归公子所有,老奴愿终生侍奉公子,绝不敢有二心!” 这么好的事,不会是个坑吧? 赤身者望着那老苍头:“老丈可否说得更清楚一些。” 老苍头看到赤身者这般模样,知道有戏,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一个混到裤子都没得穿的人,本领再好,恐怕也难以拒绝他的建议…… 第三章 各取所需(求推荐票和收藏) 此时正是东晋初期。 死去的公子,是大晋宗室子弟,复姓司马,名珂,字元瑾,生于公元320年,今年十五岁,故西阳王司马羕之孙。 古人通常是二十岁时,才加冠礼,冠而字。但是也有例外,因为司马珂父亲早亡,母亲也因郁郁寡欢,病体一天不如一天,司马珂成为家主,故此十四岁时按照虚岁十六岁便提前行冠礼,便提前有了字。 而比他更早行冠礼的是当今的皇帝司马衍,也是刚刚满十四岁,按照当时的算法为虚岁十六岁,便加了元服之礼,正式主政。 司马羕,大晋宣祖司马懿之孙,当年五马渡江中的一马。 当年晋明帝司马绍病重,召见司马羕与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壶、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一同接受诏辅佐皇太子司马衍,为顾命大臣。 只是可惜的是,衣冠南渡的司马家,虽然贵为皇室,但是南北士族并不吃天潢贵胄这一套。以庾亮为代表的外戚力量和以司马羕兄弟为代表的宗室力量之间的矛盾加剧,激烈争夺东晋朝廷的执政权。 由于天子即位只有四岁,庾亮推出自己的胞妹——太后庾文君临朝听政,凭借北方士族和太后的支持,庾亮逐渐占领上风,掌握朝中实权。 而司马羕的下场却是极其悲惨。 八年前苏峻之乱爆发。司马羕支持苏峻对抗庾亮,坐罪赐死,时年四十五。 同时被赐死的还有司马羕的两个儿子司马播和司马充,甚至包括司马播的长子司马崧。而司马播之幼子司马珉,以及司马充之子司马珂,因当时年幼不足十岁,故得以幸免,随家人避祸宣城。 公元335年,也就是今年,当今圣上司马衍加冠礼,正式主政,心念旧恩,恢复司马羕的宗室谱籍,下诏宣司马羕后人入京任职。 司马播之子司马珉后来拜为奉车都尉、奉朝请,而司马充之子司马珂却在路上遇刺身亡。 老苍头姓陈名金。那小婢女是他的孙女,叫陈小翠,一家三代侍奉司马家多年。虽然是个下人,却也是司马珂父母生前最信任的家奴,当司马家亲人看待,大小事宜都让其去办。 当年司马珂生母带着七岁的司马珂避祸宣城。虽然家资不菲,但是贬为庶人,比起之前的荣华富贵,不知差了多远,一年前郁郁而终,终究没熬到头,留下司马珂孤儿一个。 如今司马珂已死,公子没了,陈金却活着,就算不背上谋主夺财的罪名,恐怕也难逃罪责。因为公子不是别人,而是皇族宗室,而且公子刚刚奉皇帝陛下的诏令进京受职,如今在路上被杀了,那可是泼天的大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都有可能。 老苍头情急之下,就在赤身者转身那一刹那,突然做出一个决定,或许也是他毕生最聪明的一个决定。 既然这从天而降的神仙般的公子,已不知姓甚名谁,不知父母何人,也不知家居何处,欲往何处,而且落魄得连条裤子都没混到,光着腚躲到树上,何不让其替代司马珂的身份,成为他的少主。 随行的家奴已被黑衣人杀得只剩他爷孙二人,再无人记得司马珂容貌。就算是遇到昔日在京城的同宗和故人,时隔六年,司马珂早已从当年的幼童长成翩翩少年,谁又敢说这面前翩然如神仙一般的公子,不是司马珂? 虽然在宣城那边,司马珂家中还有不少田地和产业,认识司马珂的荫户佃客、僮仆使者不少,但是那些下人又怎有机会来建康?那边的产业由司马珂的舅舅,即司马珂母亲的堂兄代为管着,但他那堂舅,活了四十多岁,都没进过建康城,以后来建康的机会也不大。 虽然风险很大,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陈金只能赌上这一把,别无选择! 对于陈金的意见,他也考虑了很久。 他若是穿越到三国乱世还好,可以凭一刀一枪杀出个功业来,在东晋却几乎很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在这世家豪门横行的年代,凡事都要看门第高低,寒门子弟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社会上层。更不要说,自己连寒门都不是,是个出场连底裤都没得的黑户。 像他这种黑户,就算想征兵入伍,或者成为豪门大户人家的门客都难。就算有机会征兵入伍,就算他一身高强的本领,能以一当百又如何?最多也就混个低级军官,庸碌一生。至于成为豪门大户的门客,也只是充当个打手的角色。在这个时代要上演被富家小姐看上,成为豪门的乘龙快婿的剧情,几乎没可能。哪怕那富家小姐长得像猪八戒的表妹,也绝无可能。除非找个普通殷实人家,做个赘婿,成为血手人屠,这个……或许有机会,机会也不大,多半终生也就是个赘婿而已…… 如今,陈金给自己送来一个宗室公子的身份,叫他如何不心动? 出则拜将封侯,入则妻妾成群,更重要的是,在这个门第高于一切的时代,宗室无疑是最高的门第。虽然五马渡江之后,无论是江东士族,还是北方侨族,都并没把司马氏宗室放在眼里,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宗室是身份最尊贵的士族这一事实。 凡事有利也必然有弊,这狸猫换太子的把戏,终究是有穿帮的风险。但是想想后世在通讯极其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都有人冒充沙特王子,周旋于各国显贵政要,甚至总统之间,坑蒙拐骗31年才被发现。自己在这车马很慢,书信很远,号称一生只能谈一场恋爱的时代,还不能赌一把? 要知道,就算除去交通和资讯的问题,赤身者冒充司马珂的难度,也比后世那骗子冒充沙特王子的难度不知低了多少,简直就是简单模式和地狱模式的差别。 这样一来,自己由低配穿越,瞬间变成少有的高配穿越了。 几乎无敌的武力,加上显赫的宗室身份,与那些穿越小说中的前辈相比,系统不出,谁敢争锋? 一番思量之后,赤身者与陈金两人各取所需,当场成交。 三人当即开始处理现场的五六十具尸体,否则一旦惊动了后面来的过路者,报了官,追查起来必然会增加不少麻烦。 好在司马珂力大,搬运起尸体来也以一当十,花了一两个时辰,总算处理好了现场。 ……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钟山山脚,山道出口,五辆大车缓缓驶出。走在最前的正是那辆雕饰华美的马车,赶车的正是那老苍头陈金,身后跟着四辆牛车。 跟在最后的一辆牛车上,驾车的竟然是十三岁的小翠,不但能驱车,还能呵斥前面的牛车跟上队伍。穷人孩子早当家,十三岁的女孩能赶牛车,倒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车帘卷起,坐在陈金身后的正是救他一命的少年——穿越者赤身者。 只是,此刻他已有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名字和身份。 司马珂,字元瑾,大晋宗室公子,西阳王司马羕之孙,生于公元1992年,于公元335年奉诏入京,时年16岁…… 这一年,也是晋成帝司马衍行加元服之礼,正式主持国政,改年号为咸康。 马车上的司马珂,缓缓的合起了双眼,开始闭目养神。 这乱世…… 江南水乡,大晋王朝衣冠南渡,宗室、外戚、北方世家高门、南方士族和豪强,还有大大小小的流民帅斗得不亦乐乎。 中原之地,羯人横行,石赵视汉人为两脚羊,想杀就杀,想吃就吃,汉人在羯人眼里连牲畜都不如。 黄河以北,早已是鲜卑人的地盘,以慕容鲜卑为主,大大小小的鲜卑部落铁骑纵横,对待汉人比羯人也好不了多少。 益州、关中和西凉,则是氐人、羌人肆虐之地。 这一段历史,是华夏历史最黑暗的一段。 这一趟穿越,若不能为华夏汉人做点什么,岂不枉负了这一趟穿越之旅? …… 第四章 捡来的富贵(求推荐票和收藏) 远远的,建康城已在望。 建康自恃大江为固,故而只建了夯土城墙,无外郭城,城门多为竹篱门,篱门将城池大抵围了一个形状。又在紧要之处设了很多堡垒,如石头城、金城、东府城、西州城、白下城等拱卫都城的安全。 从北篱门而入,司马珂掀开车帘,立在车上观看。 建康城,这几年经历王敦、苏峻等几次叛乱之后,已不复昔日的繁华,但是仍旧是江南繁华之都。 司马珂一眼看过去,虽然整个城池内房屋如麟立,行人如织,但是除了远远近近的酒楼,以及远处世家大族们的府邸,所有的房屋很少有超过十米的。不似后世那般,就算是一个小县城,也是高楼林立,不盖个八层十层的就是浪费楼盘。 眺目望去,那一片日光如晖照耀处,大片金碧辉煌的建筑,大抵便是皇城了。 此时陈金低声道:“郎君,上月老奴已奉公子之命,在青溪桥东,湘宫巷附近买了一处宅子。宅内僮仆、婢女、护院也备了不少,虽少了一路陪来的伙计们,倒也不至于露馅。过两日,怕是便有宗亲前来打探问候,我等须提前做好应对。” 司马珂点了点头道:“你自去办,不必问我,若要我出面时,只管跟我说。” 这一行所带家财自然不少,但是对于司马珂来说都是白白捡来的,一时间顾不得那么多,老苍头虽然略有点小狡猾,但总体是个实诚人。 陈金在一进北篱门,便雇了几个车夫,使得行进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此时,华灯初上,建康城内,繁华和热闹,才刚刚开始。 满街通明的灯火把平坦的青石路面照耀的有如白昼,街上行人如织,来往穿梭,处处如同集市一般。 司马珂驱车走在建康城的大街上,有一种后世开车夜逛北京城的感觉,到处都是人,挥汗成雨,呵气如云。满城灯火,只是沿着青溪两岸缓缓流动。 城内到处都是人声喧哗,到处都是冠盖云集,到处都是胭脂花粉,到处都是莺歌燕舞。大街之上,华美奢侈的牛车、凉轿,比比皆是。 一路上穿过东门桥、南尹桥,过了青溪中桥,终于来到湘宫巷附近。 建康城内两大名巷,乌衣巷内住的是士族豪门,而湘宫巷内则大都是宗室贵族。湘宫巷内不但寸土寸金,而且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宅子。昔日西阳王司马羕的府邸早已易主,再想到湘宫巷里面去买宅子谈何容易。 故数月之前,陈金也只得在湘宫巷附近的街巷买一套相对体面的宅子。 宅子不算大,也不算小。 进了油黑的大宅门,过了影壁,进入垂花门,东西各三间厢房,天井中间一眼水井,穿过天井则是正中一座正房,两边两个跨院,边上还有一间书房,往后头是庭院,然后是后罩房,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后花园。 看来原主也是一个富贵之家,陈金能买下这座宅子,恐怕也耗了不少钱财,还可能搬出来了宗室的名头才得以买下。 刚刚进宅门,便已有门子和僮仆相迎,过了垂花门,又有一群乖巧的婢女迎接拜见。 这些婢女,并非像穿越小说写的一样,个个如花似玉,只能说看得都还顺眼,没有歪瓜裂枣。若论姿色,没有一个比得上小翠的,只是小翠年方十三岁……不说也罢。 陈金也算是假戏真做,心底真个就把司马珂当了少主看待,丝毫没有半点怠慢。 第一因为陈金此人总体来说还算个本分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也是逼迫无奈之举;二来其担心做戏不做全套,一旦穿了帮,后果不堪设想;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新晋少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面对二三十名穷凶极恶的杀手,竟然如切菜一般杀得干净,若是他有点异心,这新晋少主能像捏蚂蚁一般捏死他。 陈金让小翠带司马珂去正房,自己则开始安排布置那些下人们干活,卸货的卸货,准备晚膳的准备晚膳。 到了正厅之中,司马珂在一张案几前,盘腿在软塌上坐下,刚刚一坐,瞬间感觉不对……屋外风吹凉,裆下凉飕飕。 原来这时代,贵族子弟穿的还是细绢做的开裆裤,又称绔,或者胫衣,要害部位是真空的。只有农耕百姓或者军士才会穿合裆裤。这胫衣站立的时候有下裳罩着,自然不会走光,但是若是盘腿坐下,就是长枪直指对面了,非常不雅,若是对面坐了人,则是一种极度侮辱对方的行为。 像荆轲刺秦王失败后,自知不能生还,便箕踞而坐,其实就是一种极端侮辱秦王的行为。 幸好司马珂见机快,马上无师自通的在软榻上跪坐了下来,这时刚刚好婢女端来果碟、茶汤,避免了尴尬。 司马珂端起茶盏,揭开茶盖,轻轻的吹了一口,饮了一口温茶,向四周扫视了一眼,视线落在前面候着的几名婢女,不觉尴尬起来。 只见得那几个豆蔻年华的婢女,像丢了魂一般,一个个将视线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脸庞,似乎再也移不开来。 就连那先前已经惊艳过的小翠,也依旧似乎毫无免疫力,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司马珂在路上的时候,已用铜镜照过自己的尊容,心里倒是知道个大概。 其实,也不是那么俊美吧……只不过比后世那些奶油小生们的面容精致了许多,也比一些硬汉风格的打星们更多几分勃勃英气,似乎也没啥,大男人难道还靠脸吃饭不成…… 不过谁不想自己智慧与美貌并存,风靡万千少女?司马珂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倒也是美滋滋的,如同飘在云端。 不过美滋滋归美滋滋,但是被一群花痴般的女性毫不掩饰的围观,司马珂终究是脸薄,老脸竟然也会发烧,只得低头继续喝茶,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一会,有婢女端来晚膳。 虽然只司马珂一个人用膳,却也不马虎。热气腾腾的面饼,鸡、鸭、鱼、肉,外加一壶酒,整整摆满了一桌。 司马珂上一顿饭还是在公元2021年5月20日晚上吃的,如今已是公元335年5月,加上白天那一场惨烈的打斗,也消耗了很多体力,面对佳肴满桌,顿时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吃个满饱。 这若是旁人这般吃法,定会遭人嫌弃,认为与杀猪卖枣、织席贩履者无异,但是落在众婢女眼里,却又似乎显得别有一番魅力,比起那些细嚼慢咽、拖泥带水的富家公子要爽快得多。 接过婢女递来的丝绢,擦了擦嘴,司马珂摆手说道:“你等退下吧,我先歇会。” 被人围观的感觉,的确不太好…… 一连说了三句,小翠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将司马珂带入卧房。 宽敞的卧房之内,古色古香的牙床,金丝刺绣鲤鱼和荷花的锦被,制作精美的梨花木家具,柔软而绚丽的丝毯,美轮美奂的瓷器,床边点着一盘清香入鼻的檀香。 终于清醒过来的婢女们,开始忙活起来,有给司马珂铺被子的,有给端来漱口水的,小翠又指使两个婢女去打洗澡热水,自己则帮司马珂轻轻揉按太阳穴和肩膀的。 若是其他穿越客,多半便享受一番再说,到了司马珂这里,却像遇到烫手山芋一般,急忙漱了口,便将众婢女轰了出去。 眼见得众婢女恋恋不舍的走了出去,司马珂急忙将房门栓紧——防火防盗防婢女,这才宽衣解带,跳入装满热水的浴桶。 若是在前世,有如此多的充满活力的青春少女在旁,而且可任自己予取予求,司马珂早就心猿意马了,不说几个婢女大被同眠,至少也得留下一个解解馋。 但是真正到了这个境界,司马珂反而没了色心。 这就像一个人没房子的人,朝思梦想能有套房子安身立命,管他是普通楼房,还是电梯房,离地铁近不近,有没有学位,有套房就满足了。但是一旦突然中了几个亿,完全有资本买豪华江景大别墅,自然就要精挑细选了,不会匆匆忙忙买套房先住下再说。 第五章 司马宗室(求推荐票和收藏) 清晨,东方破晓,第一缕晨曦斜照在建康城内,透过窗格照进了司马珂的卧房。 卧房内,司马珂突然惊醒,从床上一翻而起,习惯的去找手机看时间时,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穿越了,不用上班了…… 然而多年形成的早起的习惯,使得司马珂无心睡眠,在床上细细思索了一会,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各种格斗技巧和刀法技巧——穿越前被额外灌输的记忆片段。 他急忙穿戴衣冠,提起放在床头的环首刀,便拉开了门栓走了出去。这些格斗技巧的片段毕竟是后来植入大脑的,需要巩固强化。 门栓声惊醒了外屋的人儿。外屋也有一张床,睡着小翠和另外一个婢女小芸,为的是随时听候司马珂的使唤。 做戏做全套,无论是陈金也好,还是小翠也好,是真的把司马珂当自家公子看待和伺候着的,至于其他不明就里的下人,就更是要尽心尽责。这年头,别看在司马府只是做个下人,但是在这种高门大户里做个下人,也是要造化的,机会来之不易,谁也不敢怠慢。 睡在外面的小芸,约十四五岁,率先惊醒过来,见得司马珂这么早起,急忙翻身坐起,结果露出贴身鲜红的肚兜和一片白嫩嫩的肌肤,又呀的一声羞红了脸,迅速钻入被窝。 司马珂一阵无语,默默的转过头去:“我去后花园找块空地练练功,你再睡会罢。” 小芸见得司马珂已转过背,况且是自家公子,就算被看了大抵也无妨,又钻出被子,一边穿戴衣裳,一边急声道:“公子稍候,奴婢带公子去。” 不一会,小芸出了正房,在其他婢女艳羡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娇羞,又带着几分神气,领着司马珂往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还真有一处练功场所。 一块长约五十米,宽约五米的平坦空地,上面还长满了草皮,平地这头设了一个短廊。廊下摆着一个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弓等十八般武器齐全。还有两个石锁,和一副石担。那石锁一个也有四五十斤,石担更是有两百斤左右,看来前主也是好武之人。 短廊的另一边,居然还有个箭靶。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谒者仆射司马勋闲置的府邸,看在宗室情分上,做个顺水人情才卖给他的。司马勋也算是个猛将,擅射箭骑马,左右手皆可同时开弓射箭,此地便是司马勋当年练功之所,后来嫌场地小,又换了大宅子,所以此宅就闲置了。 司马珂提刀腾身而起,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稳稳的落在平地上,那一气呵成的英姿,看得小芸又呆住了。 司马珂脑海里的刀法自然不同于武侠小说里面的套路招式,无非是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八种直接有效的攻击方式,还有格挡的防御招式,讲究的是最直接、快准狠的攻击和最有效的防守,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套路,自然也不会有甚么“闪电五连击”“里合枪法”“一枪刺九龙”之类的招式。 练完刀,司马珂决定试一把弓箭,这才发现东晋的箭靶,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箭靶是用白布蒙住的,上面画了一个鹿头,鹿头的正中鼻子部位,点了一个红点就是靶心了。 后来才知道,这箭靶也是分等级的,天子用的是熊皮制成的靶子,在中心画白点作为靶心;诸侯用麋鹿皮制成靶子,靶心是红点;大夫和士都是白布靶子,大夫在靶上画虎豹头,士在靶上画鹿和猪头, 司马珂虽然之前也用过弓箭,但是现代弓和晋代的牛角复合反曲弓相比,用法还是有差异的。 一石二斗的牛角反曲弓,司马珂只是两指轻轻一拉,便拉了个满月。鹰眼仿生基因加持的视力效果下,五十米外的箭靶红心,似乎就在咫尺之间。 双指一松,弓弦声动,那羽箭便嗖的一声,垂直九十度,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一连三箭,都是箭箭正中靶心。 放下弓箭,司马珂又走向那石锁、石担,想试试看自己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五十斤的石锁,一手一个,轻松举起,似乎举的是两个塑料玩具一般。司马珂一时兴起,轻喝一声,先后将两个石锁轻轻抛起两三尺高,又轻轻的接住,如同玩杂耍一般。 最后,伸手一提,两百余斤的石担,竟然被他单手提了起来,轻轻一举,丝毫不费力,还在头上舞了个花。 经过一番掂量,司马珂对自己的武力值,心里已大概有了个底,信心和豪气顿时大增,眼中的神色更是豪情烈烈,似乎想找只猛虎来较量一番——或许可与完达山一号一战。 一旁观看的小芸,彻底凌乱了。 这公子,不但美得不似来自凡间,居然还有这般神力,莫非真是天上的神仙来的不成? …… 用过早膳,便见陈金匆匆忙忙的奔了进来,凑到司马珂耳边小声说道。 “珉公子前来求见,当初西阳王受叛军牵连,时局动乱,珉公子和公子两家失散,今已六年。当年公子尚垂髫之年,如今已长大成人,面目大有变化,故公子不必担心……” 同为司马羕之孙,司马珉比司马珂要大上几个月,如今主动前来求见,司马珂自然要到门口亲迎。 来到门口,司马珂就看到一个衣着华美,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少年,不等对方开口,便已率先迎了上去:“兄长,多年不见,想煞愚弟了。” 来的正是司马珉,看到司马珂,当时就呆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这堂弟虽然幼时也的确清秀可爱,但是决计想不到六年过后长成了翩翩少年,会如此俊美,简直如同画中走出来一般,完美无瑕。 司马珉见得司马珂率先相认,又是其府上老仆引见,自然没有丝毫的疑虑,两眼登时就红了,一把抓住司马珉的双手:“贤弟……” 司马珉也算苦啊,当年祖父因叛军坐罪赐死不说,他的父亲也受牵连被赐死,就连比他大两岁的长兄司马崧都被喂了毒酒,亲眼看到父兄硬生生的被毒死在面前,一家人也被开除宗籍,避祸他乡,这些年可是没少受苦楚和委屈。 如今总算熬到朝廷给予恢复宗室身份,又被宣召入京,一官半职是少不了的,只是祖父司马羕这一支,就只剩下他和面前这六年未见的堂弟,叫他如何不百感交集,涕泪交流。 两人一个虚与委蛇,一个真情实意的激动了一番,这才一起进入正厅。 两人做下之后,用了茶汤,又互相嘘寒问暖了一番,司马珉道:“听闻贤弟与我入京,元瑜、元珩两位兄长今日午时在潘楼设宴为贤弟接风洗尘,届时你我兄弟同去,莫要误了时辰。” 元瑜、元珩? 司马珂一脸懵逼,正要望向陈金时,司马珉已经自个做了解释。 司马恬字元瑜,其弟司马愔字元珩,都是谯烈王司马无忌之子,司马无忌之父司马承,司马承之祖父是司马进,司马进在“司马八达”中排第六,即司马懿六弟。 自八王之乱以来,司马宗室互相残杀,衣冠南渡时只有“五马渡江”,司马宗室子弟原本已剩下不多。再加上司马羕、司马宗坐罪,又赐死几个,就更没剩几个了。余下和司马珂同辈且年龄相当的也就只有司马恬和司马愔兄弟了。而且司马恬和司马愔毕竟非宣帝司马懿这一支,地位相对司马懿这一支的宗室要低一点,放低姿态来跟司马羕这一支的后代来笼络一下感情也是正常的。 只是老司马家原本就是内乱搞衰自己的,如今恐怕也没什么太深厚的同宗之情。 第六章 掷地有声(求推荐票+收藏) 潘楼,据说古今第一美男潘岳的后代所开立的酒楼。 当年潘岳被叛王司马伦夷灭三族,只有侄子潘伯武提前逃掉,跑到江南,在建康城开设潘楼,第一为纪念其叔父,第二也是借起叔父的名声发财。 果不其然,潘楼生意奇好,经过潘家三十余年的经营,已隐然成为建康城第一酒楼。 虽然北地和中原一片水深火热,胡虏肆虐,但是偏安江南的东晋依旧是暖风吹得游人醉,繁华如梦。全城之内的茶楼酒肆,青楼妓寨,处处爆满,秦淮河之上的画舫更是彻夜灯火不熄,而像潘楼这样的大酒楼,更是火爆异常,来的非富即贵,寻常之人就算有钱也订不到座位。 司马珂与司马珉乘坐牛车来到潘楼门口,只见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大酒楼,装饰得雕梁画栋、飞檐走壁,檐牙高啄,如同一座宫殿一般,酒楼的背后就是繁华热闹的秦淮河。 两人下了牛车,往潘楼走去。 前头四五个头戴纶巾,大袖翩翩,手执羽扇的青少年男子正踏入大门口,显得十分引人注目,而门口的小厮更是殷勤的声音都快滴出水来了。 司马珂不禁向前仔细看了那几人一眼,只见走在前头的是两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后面则三个跟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脚上踩着木屐,边走边说说笑笑,显得十分洒脱。 领头的一名二十多岁的文士,摇着羽扇笑道:“玄度兄未入潘楼已半载,昔君往矣,雨雪霏霏,今君来思,杨柳依依,今日当浮一大白,不醉不休!” 身后几人哈哈大笑,惹得四周的宾客纷纷朝他们望来,并没有嫌弃的神色,反而充满艳羡,也有人想要上前打招呼,然而一行人却目不旁视、旁若无人的随着伙计上了二楼。 两人跟在那群人的后面,在伙计的带领下上了二楼,进了二楼一间阁子。随后司马珂兄弟也被引进了隔壁的一间阁子。 阁子内,两个年龄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衣着华美的少年正在等候,两人急忙向前见礼。 这两人正是宗室公子司马恬和司马愔,互相施礼后,司马恬和司马愔看清司马珂面目那一刹那,不觉又呆住了。 “元瑾弟仪容之俊美,整个建康城未有可比者!” “可比当年潘岳,恐怕江南无出其右!” 这年头,夸人帅居然也是这么直接,毫不掩饰,不过……本公子喜欢! 司马恬和司马愔已有官职在身,年龄也比他们大,他们的父亲司马无忌又是谯烈王,祖父司马承也是在王敦之乱中光荣战死,为国捐躯;而司马珂、司马珉兄弟,两人的父亲都是被赐死,祖父是因苏峻之乱坐罪赐死,孤儿一对,跟司马恬兄弟的地位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因司马珂俊美得太惊世骇俗,在魏晋风流的年代,颜值即正义,使得司马恬兄弟姿态瞬间低了几分,接下来的交谈也变得十分融洽。 四人年龄相当,轮不上谈家事国事,过往有无太多交集,更多的只是尬聊,有一句没一句的,尤其是司马珂是个西贝货,更是尽量少说话,避免穿帮。 就在此时,隔壁阁子里传来一阵洪亮的歌声。 “九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夫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瑰富,尽人情之壮丽矣……” 阁子是木板墙壁,原本就不隔音,那人声音又大,以致这边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四人细听了一挥,司马愔顿时兴奋了起来:“游天台山赋……此乃孙兴公之旷世神作!” 那吟哦之声持续了很久,终于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又听那洪亮的声音笑道:“诸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 隔壁掌声响起,随即有人笑道:“兴公此赋,千古绝唱也!” 话音刚落,司马愔和司马珉都激动起来了:“隔壁就是孙兴公,我等当前往拜访。” 两人跟司马珂和司马恬告辞一声,就跑到了隔壁,完全活脱脱后世追星族一般模样。 司马恬满脸苦笑,见司马珂纹丝不动,笑问道:“孙兴公乃江南文坛之翘楚,元瑾弟为何无动于衷?” 司马珂笑笑:“诗词歌赋,饥不能食,寒不能衣,如今我大晋痛失半壁大好河山,江南之地也是内乱不断;文人墨客,纵文采风流,于国于民,有何益哉?” 司马恬的神色一呆,想不到司马珂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神情顿时变得肃穆起来,端起酒樽敬道:“元瑾弟虽年幼,却有此境界,实乃宗室之幸也!” 两人对饮一樽,正要就此话题畅谈,却又因隔壁的动静停住了。 隔壁传来两个同宗兄弟的声音:“晚辈乃宗室司马愔、司马珉,今幸有缘得见长乐侯,喜不自禁,特来拜见!”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司马珂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两人的尴尬。 紧接着两人又重复了一遍:“晚辈乃宗室司马愔、司马珉……” 那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孙某爵低官微,只寄情歌赋,不认得甚么宗室,谈笑皆鸿儒,往来岂有白丁,两位公子自便罢!” 司马珂眉头一皱,蓦地腾身而起。 所谓魏晋风流多狂生,继承狂生鼻祖祢衡的遗风,越狂越名声大,自诩放荡不羁,是那时士子文人的一个普遍现象。对于这种胸中无一策,装逼第一名的狂儒,司马珂却是深恶痛绝。 “游天台山赋,果然好赋,可作小儿催眠曲!” 当司马珂出现在隔壁阁子门内时,阁子内瞬间一片寂静。 不只是因为司马珂的狂傲之言,更因为他的容貌。 阁子内五人,无一不是俊逸风流人物,面相清秀俊美,可是在司马珂面前,霎时黯然失色。 “阁下何人,敢做此狂言,蔑视兴公之作?”一名蓝衫少年问道。 司马珂正要回答,正中一名青衫少年,起身笑道:“这位公子之美,可比潘岳、宋玉和卫玠,何出此不雅之言,何不先入座,把酒言欢,共论佳句,如何?” 司马珂朝那少年望去,见那少年跟自己年龄相仿,峨冠博带,长衫广袖,面容俊美,又比其他几人多了几分轩昂之气,不觉多了几分好感。 听得那少年这般说道,司马珂心头的火气顿时稍减了几分,当下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正要回话,却又被孙绰打断:“此酒何辜,岂容狂莽小儿糟蹋,若有高论,愿洗耳恭听,若只是无理取闹,还请自便!” 司马珂冷然一笑道:“当今天下,长江以北,尽落石赵羯族之手,汉人为鱼肉,任其屠戮宰割,不如牲畜;益州尽归氐人;西凉张氏,名为称臣,实为自立为王。大晋疆土,半壁沦陷,尔等狂生,不思报国,尽做华而不实之文章,哗众取宠,自诩高人一等,在我看来,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司马珂一腔劈头痛骂,顿时就把狂傲的孙绰骂懵了。更重要的是,这一顿痛骂之下,骂的孙绰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尤其是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个典故出自刘伯温,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出现,算是首创,更是镇住了众人。 孙绰愣了好久,这才呵呵呵的发出一长串冷笑,然后满脸讥讽的说道:“好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公子倒也是个雅人,不知有何著作,若能如公子之言,名副其实,我等愿谢罪致歉。” 司马珂也冷声一笑:“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杨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话音刚落,阁子内又是一片寂静。 尤其是那青衫少年似乎受到触动,满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觉缓缓的坐了下去,眉头紧皱。 “嚯嚯嚯~” 孙绰捶胸发出一阵怪笑,指着司马珂骂道:“狂莽小儿,看来胸无点墨,一介白丁,不过逞口舌之能,哗众取宠,还不速速离去,莫要遭人耻笑!” 这时司马恬也过来了,饶有兴致的望着司马珂,眼中满是赞许之色,而司马珉、司马愔则是满脸紧张,一个劲的扯司马珂的衣角,似乎提醒他不要太张扬。 司马珂听了孙绰这般话,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取纸墨来!” 那青衫少年一直盯着司马珂,满脸神色复杂,听得司马珂这一句,当即起身,奔到门口,对外喊道:“酒家,取纸墨来!” 第七章 热血沸腾(求推荐+收藏) 潘楼原本就是士子文人聚集之地,笔墨纸砚自是少不了的,很快就有人端了过来。 这时阁子之前,已经汇集了一大堆围观者。 听到有人叫板“掷地有声”的孙兴公,大概就像听到有人叫板刘德华要跟他飙歌一样,算是爆炸性新闻,于是整个二楼大堂呼啦啦的涌来一大片人群。 孙绰看到门外人头涌动,脸色愈发难看,冷笑道:“何不移步到大堂之内,让门外诸公见识见识公子的大作?” 司马珂望了望门外,知道事情已经闹大,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当下也不推辞,应了声“好”。 大厅之内,人越来越多,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很快又有人搬来一张长大的案几,铺上上好的蔡侯纸,又有伙计磨好墨,将一枝狼毫递到司马珂手中。 司马珂接过狼毫,缓步走到大堂正中,人群瞬间又骚动起来。 “我的天,好俊的人儿,谁家的公子!” “太俊了,这世上竟然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就算潘安、卫玠,恐怕也不过如此!” 众人七嘴八舌的正在惊叹司马珂的俊美,却被一声响亮的冷笑打断。 “长得俊又如何,不过空负一具好皮囊,敢讥笑长乐侯的文章,就是自取其辱!” 话音一落,厂内又传来一阵反转的言论。 “长乐侯乃文坛翘楚,此人要出丑了,唉……空负好皮囊!” “虚有其表,自取其辱!” “若做不得好文章,必唾其面!” 众人夸也好,喷也好,司马珂不动声色,回过头来对身后神色紧张的司马兄弟和那青衫少年,分别拱了拱手,然后脸上露出春暖花开般的笑容。 这一笑,全场又静寂了下来,众人纷纷屏住呼吸——这笑容实在太美了,美得令人心醉,就连怒气勃勃的孙绰似乎都受到感染,脸色竟然缓和了下来。 司马珂提起狼毫,饱蘸笔墨,开始写下第一个字。 “黑。” 这个字一出,全场又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这一手字,虽然不算丑,的确一般。 众人似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结果,有人已经唏嘘叹气起来。 这样的字,能写出什么好辞赋出来? 司马珂写下第一个字,找了找感觉,接下来不再停留,挥挥洒洒,开始一路写下去。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色满天秋色里。” “塞上燕脂凝夜紫。” 四句写完,全场已经静得出奇,似乎连一根针的声音掉落都听得见。 孙绰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而司马家兄弟的眼中露出了亮光,还有哪些颜值狗们的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青衫少年更是喃喃自语:“好诗,果然好诗!” 他的眼前浮现一副瑰丽壮阔的画面。 巍峨的城楼上,汉军守军如云,披坚执锐,严阵以待。城下则攻城的敌军更是黑压压的一片似乎遮天蔽日一般。忽然,风云变幻,一缕日光从云缝里透射下来,映照在守城将士的甲衣上,只见金光闪闪,耀人眼目。 时值深秋,万木摇落,在一片死寂之中。 呜呜呜~ 突然一阵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响彻长空,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就此展开。城下贼军依仗人多势众,鼓噪而前,步步紧逼。守军并不因势孤力弱而怯阵,在号角声的鼓舞下,他们士气高昂,奋力反击。鏖战从白天进行到夜晚,晚霞映照着战场,那大块大块的胭脂般鲜红的血迹,透过夜雾凝结在大地上呈现出一片紫色。 …… 司马珂再次蘸了蘸墨汁,继续往下写。 “半卷红旗临易水。” “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 “提携玉龙为君死!” 战斗到白热化时,大汉驰援部队一迫近敌军的营垒,便击鼓助威,投入战斗。无奈夜寒霜重,连战鼓也擂不响。面对重重困难,将士们毫不气馁。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黄金台是战国时燕昭王在易水东南修筑的,传说他曾把大量黄金放在台上,表示不惜以重金招揽天下士。诗人引用这个故事,写出将士们报效朝廷的决心。 八句诗,诗句中糅合了多种颜色,金色、胭脂色和紫红色,非但鲜明,而且秾艳,和黑色、秋色、玉白色等等交织在一起,构成色彩斑斓的画面。 李贺此诗用的是乐府体,正是两汉至魏晋南北朝的主流诗体,写在此时,丝毫不违和。 “好诗!铿锵有力,热血沸腾!” 青衫少年率先叫好,眼中竟然热泪盈眶。 刹那间,全场欢呼声雷动。 在场的司马恬兄弟和司马珉,纷纷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司马珂用的李贺这首诗,其实若单纯从文学造诣的角度来说,并不能算完全盖过孙绰的“游天台山赋”,但是这是一首壮诗,配合前面司马珂怒斥孙绰的言辞,便在风头上完全盖过了孙绰。 孙绰向前,仔细端详了那诗好久,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在场无一不是博览群书者,这种造诣的诗词,若是剽窃,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许久,孙绰才缓缓转过身来,朝司马珂躬身一揖,不等司马珂还礼,便转身大步离去。 紧接着另外一名和孙绰年龄相仿的文士,也朝司马珂一作揖,跟随孙绰一起离去。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长乐侯孙兴公,高阳名士许玄度,当代文坛两大翘楚,竟然齐齐认输走了!” 这时,那青衫少年也回过神来,大步向前,朝司马珂一揖:“在下谢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惊叹:“陈郡谢家,谢太常卿之三公子!” 司马珂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谢安,东晋第一名臣,淝水之战的总指挥!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如此千古名臣,司马珂不敢怠慢,急忙回礼一揖:“在下司马珂,字元瑾,家祖西阳王。” 虽然说宗室在东晋比起历朝历代,是最不值钱的,但是依然要比寻常的士家高门要高贵得多。 四周的人群望向司马珂的神色愈发肃然起敬。 紧接着,跟随谢安一道而来的蓝衫和绿衫少年,也依次前来见礼。 “在下王羲之,字逸少,见过元瑾兄。” “在下支遁,字道林,见过元瑾兄。” 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王右军,大晋第一书法名家,文学家。 支遁后来出家,成为高僧,佛学和文学造诣极高,颇负盛名。 孙绰其实没说错,谈笑皆鸿儒,往来岂有白丁,他们来的一行五人,的确都是东晋文坛的翘楚,没有一个白丁,拒绝司马珉和司马愔两人的示好,也是挺正常的。 见对方放下身段,司马珂自然也热情相迎。 三人客套一番,正要离去,谢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那案几望去,却看到酒楼的伙计早已将那幅字拿在手里。 那伙计见到司马珂等人回头,笑嘻嘻的说道:“掌柜的说了,此诗甚好,可充诸位酒资,还请元瑾公子赐予署名则个。” 众人见这伙计这般赖皮模样,不禁大笑,司马珂只得向前,在纸上端端正正的签上“司马元瑾作。” 又在前头加了个标题“赠谢安石”,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 第八章 建康之美者莫过元瑾公子 建康宫,清暑殿。 大殿之内,一个头戴冕冠、身着冕服的清秀少年端坐在胡床上,望着面前案几上的一副字,神色显得颇为激动。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好一个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我大晋宗室竟然有此般忠心耿耿者,实乃宗室之幸也!” 一旁的一个老宦官恭声道:“元瑾公子这几天在建康城内名声,简直如日中天,被士人与潘岳、宋玉、卫玠相提并论,并称古今四大美男子。” 少年惊道:“竟有此事?” “城内小儿传唱:天下之佳人莫若大晋,大晋之丽者莫若建康,建康之美者莫若元瑾公子。元瑾公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迷扬州,惑江南。” 少年听罢,不觉悠然神往,道:“速速传元瑾皇叔进殿,朕要看看小皇叔到底是何等风流人物!” 少年即当今天子司马衍,史称晋成帝,比司马珂小一岁,但是却晚了司马珂一辈,故称司马珂为皇叔。 总体来说,司马衍是一位德才兼备的明君。 司马衍自幼聪明伶俐,明于事理,说话很到位,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叛将苏峻囚禁并苛待司马衍时,司马衍既不畏惧,也不猥琐,而是泰然处之,埋头读书,表现出智者风度。 司马衍在位期间诏举贤良,劝课农桑,政权趋于稳固。而且其颇有勤俭的德行,在东晋奢侈浮华之风历久并且盛行之时,他作为皇帝却能力倡简朴、节俭,还带头实行,应该说是很不容易的。 司马衍四岁即位,因为年幼,朝中大事原本是司马绍托孤七大臣做主。即西阳王司马羕、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壶、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 但是此后西阳王被赐死,卞壶在苏峻之乱战死,郗鉴年老且常驻京口,温峤病故,陆晔也常驻外,朝中只剩下王导和庾亮。庾亮是外戚,司马衍的亲舅舅,所谓疏不间亲,再加上王导性格低调,尤其是王敦叛乱之后,更是小心翼翼,所以朝中大事,几乎都是庾亮在做主。 九年前南阳王司马宗被庾亮所逼而起兵反抗,而后兵败被赐死,贬其家族改为马氏,流徙司马宗的妻子儿女到晋安郡。 六年前苏峻叛乱,司马羕只是言辞上支持苏峻,却被庾亮下令赐死祖孙三代,司马珂和司马珉因为年幼才得以保全性命。 如今司马衍已长成少年,也逐渐有了自己的主见,加上已行加元服之礼,正式主持国政,有了自主权。所以司马衍对庾亮对待宗室的一些措施,也逐渐纠正。这其中包括赦免司马宗的妻子儿女,恢复其宗籍,以及恢复司马珂和司马珉的宗籍,并宣诏入京任职。 …… 司马珂府。 书房之内,司马珂坐在一张案几前,挥动手中的狼毫。那天在潘楼,虽然凭着李贺的诗句出尽风头,但是一手字却也差点让他出了洋相。 此刻便苦练毛笔字,以提升自己的书法功底。 书案的旁边,跪坐着陈金,正在帮他研墨,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兴奋。 “老奴果然没看错公子,公子出一趟门,便大放异彩,半个建康城都在传诵公子的佳作,如今就算老奴说公子是假的,恐怕也没人相信了。” 对于陈金来说,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戏,始终是他的心病,一旦穿帮,就是他死到临头之日,所以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着。如今看到司马珂这般表现,心头的大石已经放下一半。 司马珂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只是专心练字。 “公子如今已被城中士人评为四大美男子,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府前就会热闹起来。”陈金哈哈笑道。 “四大美男子?”司马珂停住手中的狼毫,疑惑的问道。 “楚国士大夫宋玉,本朝故散骑侍郎潘岳,本朝太子洗马卫玠,然后便是公子!” 卧槽~ 这四大美男子,远远比后世的“四大天王”含金量要高得多。 先撇开数百年前的宋玉不说,潘安和卫玠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那号称古代第一美男的潘安,年轻时驾车走在街上,连老妇人都为之着迷,纷纷把瓜果往潘安的车里丢,将车塞得满满的。这就是典故“掷果盈车”的由来。 而卫玠更是因为长得过于俊美,在大街上遭到一群花痴惨无人道的围观,如宋丹丹所说的“那场面,那家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把体弱的卫玠硬是围观出病来,最后竟然因此重病而死,成为四大美男死得最搞笑的一个,故此也成了一个典故:看杀卫玠。 不过要评为四大美男,光靠美貌还不行,还真非得美貌与智慧并重,才貌双全。 宋玉,潘安,卫玠,无一不是文学泰斗翘楚,都有名作流传于世,而史上的第四美男兰陵王高长恭,不但因为过于俊美以致出战要带面具,而且也是军事天才,无敌战将。 如今司马珂取代尚未出生的高长恭,与这三人并称为四大美男,除了容貌惊艳绝伦之外,重点还是沾了那首李贺的乐府诗的光,当然谢安等人的推波助澜也是功不可没。 不管如何,这可是一件对自己名声极为有利的事情。 司马珂美滋滋了许久,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一事,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陈金看在眼里,低声问道:“公子还在担心甚么?” 司马珂抬起头来,缓声道:“那批黑衣杀手,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冒险刺杀一个无权无势的落拓宗室子弟?” 陈金脸色一黯,低下头去:“听闻当年西阳王在世时,朝中不少仇家,不过彼时老奴只是一介门房,并不知究竟。” 司马珂摇摇头:“西阳王已坐罪赐死,祖孙三代已只剩两名年幼子弟,就算此番回京,也只是混个虚职,授个爵位,不会影响任何朝中大员的利益,为何要下此死手?” 就在此时,门房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启禀公子,门口有两人,穿着宫内服饰,说是甚么谒者,要见公子!” 谒者,宫内宦官近侍,皇帝凡引见臣下,传达使命等事,均由谒者担任 陈金脸上当即露出兴奋的神色:“此番必是陛下宣召,必当封官授爵,公子当速速出门迎接。” 司马珂急忙放下手中的笔墨,整了整衣裳,在陈金的陪同下,往大门走去。 …… 建康宫,端门。 朝会刚刚散朝,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走出宫门,或坐轿,或乘车,各自打道回府,四散而去。 一辆华美的牛车却在这时缓缓的来到了端门前,下来一个头戴笼冠,身着青衫的少年,正是奉诏入宫的司马珂。 刚刚走到走到雄伟的端门前,便见宫门内走出一名五十余岁的宦官,迎向司马珂:“来者莫非是元瑾公子?” 司马珂一愣,我脸上难道写了“司马元瑾”四个字? “正是!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大人一词称呼,并不像宫廷戏一样见谁都称呼大人,但是在晋代正是对宫闱近侍的称呼。 那宦官笑道:“本官黄门侍郎张桓,奉诏接公子入宫。人传元瑾公子乃大晋第一美公子,今日看到果然如神仙中人,故此知晓。恐怕今后建康城内,但看到公子容颜,便知公子身份。” 原来是个太监……不过魏晋是士族高门的天下,宦官五体不全,一向被鄙视,难以受到重用,翻不起浪花。不像秦汉和唐宋明,宦官专权比比皆是。 在得知自己被评为古今四大美男子之后,司马珂暗中乐滋滋了很久,此刻再听到这种赞美之言,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只是微微一笑,对张桓一拱手:“大人见笑了。” 在张桓及几个內侍的带领下,入了端门,进入建康宫。 建康宫的设计营造,依照天象与周礼,由多重城垣构成,中轴对称布局,宫殿壮丽巍峨,殿阁崇伟,宫室绮丽,规模极大,史书记载“穷极壮丽,冠绝古今”,在司马珂看来,丝毫不亚于后来的故宫。 踏上雄伟的台阶,司马珂跟随在众宦官的身后,奔向建康宫的正殿——太极殿。 台阶两旁,列着两排披甲执兵、威风凛凛的宿卫军,那一排排刀枪的利刃,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耀出一片夺目的光芒。 司马珂大袖翩翩,昂首而前,脚下不紧不慢,丝毫没有半点紧张和慌乱。 登上最后一节台阶,他蓦然回头,望着四周金碧辉煌、鳞次栉比的宫殿,望着那来回忙碌的宦官和宫女,还有那戒备森严的宿卫,突然想起一句歌词“似锦江山、如花宫女”,不觉心头豪情猎猎。 第九章 太极殿初见 太极殿一共十三间,司马衍诏见司马珂在太极西堂。 殿门缓缓打开,门内传来一声“宣司马元瑾进殿”,司马珂整了整衣裳,大步昂然而入。 大殿正中,一个身着冕冠冕服的少年天子,跪坐在龙榻之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司马珂。 就在那一刹那,司马珂也细细的望了司马衍一眼,神色变得肃然起来。 这个小皇帝不简单! 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少年贵族,这几天见过不少,有稚气而简单的司马珉和司马愔,有儒雅与稚气并存的支遁和王羲之,还有刻意显得少年老成的司马恬,但是司马珂唯对谢安和司马衍的印象最深。 谢安出身陈郡谢氏,看似放荡不羁,沾了不少豪门公子风流气息,但是独独那双眼睛,却是深邃得令人看不透,你若细看,便可看出几分智珠在握的沉稳,几分看透众生的睿智,几分刻意逃避的掩饰。 司马衍的眼神,跟谢安一样,深邃而神秘,没有半点这个年龄应有的稚气,也不假装沉稳成熟,更没有身居高位而霸气外漏、不怒自威,若细细品味,则是三分睿智聪慧,三分果敢坚毅,三分雄心壮志,剩下一分,则是淡淡的寂寞和迷茫,深藏眼底。 看来成大事者,骨子里有一份与生俱来的少年老成。 谢安自不用说,司马衍也是司马家难得的明君,掌权时间虽短,但是举措无一不是利国利民,而且为人宽厚、勤俭,只是可惜寿命太短了,二十二岁就病亡,也不知是真的病死,还是有人做了手脚…… 司马珂收敛心神,急忙弯腰向前一拜:“草民司马珂拜见陛下,贺陛下万年!” 司马衍缓缓的站起身来,轻轻的托住司马珂:“皇叔,不必多礼!” 皇叔? 司马珂这才明白,自己居然被小皇帝大一辈,脑海里突然想起演义里刘备见刘协的情节,心中觉得甚为有趣。 司马衍回头又对那宦官张桓道:“赐座!” 张桓急忙拿过来一个软塌,司马珂这几天也学了不少东晋的礼节,轻轻的跪坐在司马衍的侧面。 司马衍紧紧的盯着司马珂的脸,忍不住赞叹:“皇叔之美,令朕都嫉妒了……果然不愧大晋第一美公子!” 好听的话,百听不厌…… 司马珂心底虽然乐滋滋,脸上神色却一片肃然,朗声道:“陛下谬赞了,不过一具好皮囊而已。” 司马衍笑道:“皇叔从宣城入建康,奔波数百里,风尘仆仆,甚为辛苦。” 司马珂急声道:“陛下宣召,受宠若惊,喜不自禁,只有欢欣,未有辛苦!” 司马衍赞许的看着司马珂,似乎对司马珂的回答十分满意,又充满关切的问道:“初来京城,住宿之地可好,寝食如何?” 司马珂道:“托陛下洪福,能到天子脚下,如飘在云端,无论锦衣玉食,抑或粗茶淡饭,皆是甜如蜜!” 司马衍听得这般回答,饶有兴致的望着司马珂,继续说道:“南顿王被逼反抗,西阳王因苏峻之乱坐罪遭受灭顶之灾,虽非朕亲自下旨,然则朕贵为天子,却不能保护宗亲,每每念及此时,痛彻心扉!” 司马珂原本是个西贝货,倒是没什么感触,听得司马衍这般自责,忙说道:“原怪不得陛下,陛下如今恢复两支宗籍,两位祖翁在泉下有知,亦可瞑目了,陛下不必过于自责。” 司马衍点了点头,只是望着司马珂,许久没有说话。 司马珂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坦然,望着面前的案几。 终于,司马衍再次问道:“皇叔之志如何?” 这是要考我么? 司马珂抬起头来,坦然的与司马珂的视线对视,朗声道:“愿仿效冠军侯,手执三尺青锋,为陛下扫荡胡虏和宵小,护我大晋江山!” 司马衍收起笑容,眼中露出奇异的神色,怔怔的看了司马珂许久,又将案几上的纸卷摊开来,露出司马珂那日在潘楼的诗句。 司马衍望着那诗句,说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原来皇叔尚武?” 在他印象中,司马珂长相俊美,又能著此好诗,必然是走文臣的路线,日后或许可拜相,助自己治理天下,没想到司马珂居然要仿效霍去病,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而对司马珂来说,心中自然知道,抄后人的诗词,偶尔装一下逼还是可以的,若是完全靠抄诗走文豪路线,显然是行不通的。况且,就算诗词歌赋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在这乱世,要是没有兵权做后盾,就算是位尊至皇帝,也是朝不保夕。 司马衍八岁之时,竟然和母亲一起被叛将苏峻拘禁在一间小仓库里,苏峻一喝醉了就去仓库前肆意辱骂。司马衍的母亲,太后庾文君最终因为不堪其辱而自杀,不知司马衍当时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自衣冠南渡以来,在往后的48年里,老司马家换了8个皇帝,每个皇帝平均在位时间不过六年,司马睿至司马丕六位皇帝平均寿命居然不到26岁,像司马衍这样勤俭律己的皇帝,居然也会22岁就病死,这期间的风险可想而知。 自古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武力做后盾,大晋王朝始终是个虚的,纵文采风流,也只是世家豪强们的傀儡。 司马珂望着司马衍,坚定的说道:“愿为陛下,为大晋江山,驰骋沙场,冲锋陷阵,纵刀山火海,一往无前,纵马革裹尸,死亦无悔!” 司马衍听得这话,神色变得愈发复杂了,甚至眼里露出迷惑之色。 你一个白面公子,就算为将,也应该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才对,满朝掌握兵权的大将,又有几个能亲自上阵的?无论是平定苏峻之乱的陶侃、温峤、陆晔和王允之等人,还是如今掌兵的庾家兄弟,也只有庾翼稍稍会点弓马功夫,其他有几人能骑马射箭的? 当然,宗室子弟司马勋是个例外,其弓马娴熟,能左右开弓驰射。司马勋当年在西晋被前赵攻灭时,被前赵将领令狐泥收为养子,司马勋跟骑马打天下的匈奴人一起混迹十几年,弓马本事了得,倒也不是奇事。 但是如今面前的司马珂声称要冲锋陷阵,驰骋沙场,使得司马衍不得不怀疑自己看走了眼,或许司马珂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少年老成、智珠在握的模样,只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血少年,一如他的年龄。 司马衍的神色明显带着失望,缓声问道:“皇叔弓马本领如何?” 司马珂朗声道:“可拉五石弓!” 司马衍再次变了脸色。 一石差不多就是一百二十斤,要拉动五石弓,双臂得六百斤以上的力量,寻常人兵士大都用的六斗至八斗弓,能用一石弓便是劲卒,能用一石五斗弓就算是猛将,就算是武力著称于朝廷的司马勋,也不过用一石五斗弓,至于三石弓,可算是绝世猛将了。三国时,大名鼎鼎的蜀汉五虎上将之一的黄忠,以弓箭本领著称,为了显示自己不服老,也只是说开得三石弓。 如今司马珂说他能开五石弓,对于司马衍来说,简直闻所未闻,使得他几乎再一次要怀疑自己的眼光——这小皇叔,莫非真只是个热血上头的懵懂少年? 司马衍缓缓的转过头来,问向旁边的宦官张桓:“宫中可有五石弓?” 一旁的张桓也觉得不可思议:“宫中虽藏有各种良弓,皆在两石以下,莫说五石弓,就算是三石弓,也未曾藏有。” 司马衍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司马珂,看到司马珂满脸神色坦然,半信半疑的对张桓道:“取一石五斗弓、两石弓各一张,且让朕看看皇叔的武勇!” 不一会,张桓带着两个內侍急匆匆的赶回太极西堂,带来两张牛角复合反曲弓。 其中一个內侍取了那一石五斗弓,奋力试拉了一下,结果竭尽全力,也只是拉的那弓臂微微弯曲了一点,只得放弃,双手奉给司马珂。 殿堂之内,自司马衍以降,视线全部集中在司马珂身上。这被称为大晋第一美男子的俊美少年,到底是热血上头夸了海口,还是深藏不露的悍将,一试便知。 司马珂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接过那张一石五斗弓,左手抓住弓臂,右手两根手指轻轻一拉,如同拉一块竹片一般,轻轻的便拉了个满月。 “好!” 张桓和那两个內侍忍不住大声叫好。 司马衍心头松了一口气,脸上不觉露出喜色:“皇叔年幼,便有此般武勇,宗室之幸也!” 啪~ 话音未落,那一石五斗弓的弓臂竟然被司马珂拉折成两截! 司马衍顿时惊得嘴巴张得大大的,满脸不可思议之色,怔怔的望着司马珂。 司马珂提着两截被弓弦连着的断弓,满脸歉意:“一时用力过猛,请陛下恕草民唐突!” 司马衍终于回过神来,神色变得激动起来,连连摇手道:“无妨,无妨,皇叔且试那两石弓罢!” 司马珂将断弓递给一个內侍,接过张桓递过来的两石弓,在手里掂了掂,抓住弓臂,右手依旧是两根手指一拉,只听弓臂振动,那两石弓硬生生的被他拉了个满月。 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气定神闲,似乎毫不费力! 满堂再次齐声叫好,司马衍激动得脸都红了。 一声轻喝打断了众人的叫好声,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巨响,随即是咚的一声撞击地板的声音。 那张两石强弓,再次被司马珂奋力拉折! 第10章 掷果盈车(求收藏+推荐+月票) 殿堂内,顿时寂静无声。 司马衍怔怔的望着司马珂,又惊又喜,脸色都激动得通红起来,声音也激动得发抖:“皇叔,真世之神将也!此乃天赐皇叔于朕,朕有皇叔,天下何愁不安!” 司马珂将那断成两截的两石弓递给身旁的內侍,对司马衍弯腰一拜:“陛下言重了,些许勇力,算不得甚么。” 司马衍此时已是红光满面,一把托住司马珂,转头对张桓道:“传旨下去,集最良之工匠,选最好的材料,为皇叔特制一张五石弓,一壶长箭,若得有半点偷工减料,杀无赦!” “遵旨!” 司马衍转过头来,神色一肃,朗声道:“司马珂听旨!” 司马珂神色一凛:“草民领旨!” 司马衍道:“大晋宗室子弟,故西阳王之后司马珂,少年有为,文武双全,赐封永康亭侯,拜骑都尉,授尚书郎!” 司马珂呆了一下,来不及消化这一大串官爵,急忙再一拜“微臣谢陛下隆恩!”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当官了! 他之前喜欢读各种历史网络小说,对魏晋官职也有一定理解,尚书郎为文官,骑都尉为武职,都是六品官,相当于后世的厅级干部。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上来就是右第六品,似乎有点夸张。其实不然,因为司马珂是大晋宗室,西阳王之后,要不是西阳王出事,司马珂甚至有可能袭封王爵的。司马珂的堂兄司马珉,资质平平,也被拜为奉车都尉、奉朝请,与他同阶。所以这右第六品官算是正常操作。 比较有含金量的是永康亭侯。对于非司马家者,拜相容易,封侯难。就算是曾经权倾朝野,现今仍旧把持大半个大晋江山,而且还是小皇帝司马衍的亲舅舅的庾亮,也只是封都亭侯而已。然而,对司马家宗室,却是封爵极其容易,宗室子弟,能承袭下来封侯已经算没落了,亭侯是比较低阶的侯爵,其实也算不得司马衍太多关照。 司马衍望着司马珂,似乎担心司马珂嫌弃官职小,缓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叔初来京师,又未及弱冠,风头不可太盛,勿嫌官小。” 司马珂恭恭敬敬的再次朝司马衍一拜:“臣必不负陛下厚望,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万死不辞!” 司马衍露出欣慰的笑容,微微叹道:“为臣不易,为君亦不易,大晋江山不易,皇叔与朕,皆须好生努力!” 司马珂想起他四岁即位,八岁便被遭叛乱,被叛将苏峻关在小仓库里每天辱骂,而母亲更是不堪受辱而自杀,十五岁之前完全是傀儡,凡事都未能做主;就连司马羕和司马宗被诬告叛乱,进而被赐死,进而削去宗籍,以及司马羕子孙都被赐死,这么重大的事情,司马衍居然都不知情;他心头深刻的体会司马衍说的“为君亦不易”五个字的悲凉。 所谓少年老成,不过是幼年遭遇太多挫折苦难,逼出来的而已。 司马衍转身对张桓道:“朕倦了,替朕送皇叔出宫罢。” “遵命!” 司马衍又回头对司马珂道:“张大人侍奉朕十余年,忠心耿耿,不辞劳倦,朕视其如至亲,皇叔尽可信任之,他日若有不便,亦可让张大人传信于朕。” 司马衍四岁没了父亲,八岁没了母亲,几个亲舅舅野心勃勃把控朝政,哪有亲情可言?深宫高墙,与世隔绝,其中孤苦可知,唯有身边的宦官侍奉在身边,便成了最亲的人……司马珂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宦官深受宠信,导致最后权倾朝野,进而祸乱国家。只是在魏晋时代,是宦官最式微的时候,倒也不用担心。 见那宦官张桓,五十余岁,脸型方方正正,白白胖胖,说话斯斯文文,但是并不像电视剧中翘兰花指,说话尖声尖气像公鸭,倒是不那么讨厌。 在张桓的带领下,来到端门前,恭谨的对司马珂一揖:“前头便是端门了,还请皇叔慢走!” 司马珂还礼道:“有劳公公了!” 张桓神色一肃,悠悠一叹,道:“老身侍奉陛下十余年,看着陛下长大的,这十余年来,难得看到陛下开心几次,今日看到皇叔,恐怕是陛下最开心的一次。在陛下心目中,皇叔已是最亲近的人……老身这条命早已交给陛下,希望日后能与皇叔多多亲近,也望皇叔多多关照。” 司马珂笑笑:“好说,好说,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大人。” 从政治角度来说,一个注定翻不起浪花,又年事已高,深得小皇帝信任的宦官,保持一阵的友好关系是有利的。但是从长远角度来看,要是跟一个死太监走得太近,对自己的声名是有损的。 若即若离,或许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两人拜别而去。 刚刚出端门,正要走向自己的马车,却被一人拦住。 “草民拜见元瑾公子!” 司马珂抬头一看,却看到一名俊美少年,白衣飘飘,满脸含笑的望着自己,正是谢安! 司马珂急忙还礼:“原来是谢贤弟,别来无恙!” 谢安哈哈一笑:“今日特来救兄。” “救我?”司马珂疑惑的问道。 谢安笑笑,朝端门前的广场一指:“元瑾兄且看!” 司马珂朝广场远处一看,却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不,严格意义上是一群女人,正在朝端门张望着,更奇怪的是,那些人手中有的捧着各种瓜果,有的捧着鲜花。 看那架势,要不是南掖门前不许闲人靠近,恐怕早就围了过来。 司马珂顿时懵了:“这是意欲何为?” 谢安大笑道:“元瑾兄岂不闻潘安掷果盈车之事?兄如今乃大晋第一美男子,更胜潘安,城内女子,皆欲一睹兄之风采,故此持瓜果鲜花来献。” 卧槽! 司马珂脸色都苦了,他有鹰眼基因,远处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对面固然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姿色不错的也不少,但是那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又是怎么回事?好吧,身怀六甲的大肚婆也就忍了,还有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也来凑热闹,又是几个意思? 谢安看到司马珂一脸苦色,觉得十分好笑,又进一步添油加醋:“掷果盈车也就罢了,就怕重蹈卫玠之覆辙啊!” 司马珂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以他的体质,所谓看杀卫玠的事情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但是那边呼啦啦的几百人围过来,到时进退两难,得多狼狈? 司马珂眼珠一转,当即指着谢安笑骂:“都怪贤弟做得好事,推波助澜,大肆渲染,给我安个甚么‘四大美男’,我今日若脱不得身,必拉你垫背!” 谢安哈哈笑道:“山人自有安排!” 说完,朝身边一人一挥手,只见一个衣着与司马珂相似的少年男子,径直朝司马珂的牛车走过去,对着那车夫说了甚么,随即登上牛车。 随后,司马珂的牛车缓缓的启动,向东而去。 刚刚没走四五十步,便看到那边的人群骚动起来,呼啦啦的一大片人群,大姑娘、小媳妇、大姨妈、老奶奶们,纷纷汹涌而去。 “快走!” 谢安指着另一辆华美的牛车,拉着司马珂的衣袖,撒腿就跑。 两人迅速登上牛车,随着车夫一声响鞭,两匹骏马嘶鸣一声,轰隆隆的朝西面方向跑了过去。 眼看已经跑出百余步,两人掀开车帘,看到司马珂的牛车已然被一群女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不禁哈哈大笑。 那车夫一抖长鞭,那牛车绝尘而去,远处的人群也消失在视线中。 第11章 秦淮三结义 牛车逐渐缓了来,谢安笑道:“追兵已去,元瑾兄若无事,又初来京师,不若由愚弟带你闲逛闲逛这建康城?” 谢安有心结交司马珂,司马珂更想结交谢安。在南迁的士族之中,此时的谢家虽不能与如日中天的琅邪王氏相提并论,但也算是高门望族。加之谢安平素广交名士,与之结交能提高不**格。其次,谢安在历史上可算是东晋第一名臣,尤其是淝水之战以八万北府兵破七十万前秦军,更是名震千古,与之亲近和结交,有利无弊。而最重要的,谢安虽然广交名士,也喜欢清谈,但是却没有那些士子文人的傲慢狂放的恶习,相处起来比较舒服。 听了谢安的建议,司马珂当然却之不恭,笑道:“如此甚好。” 牛车缓缓的在建康城的街道上行走,司马珂掀开车帘,欣赏着这六朝古都的盛景。 只见大街之上,行人熙熙攘攘,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欢笑声,还有铁铺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热闹非凡。 很快,牛车便到了秦淮河畔。 秦淮河两岸,游人如织,杨柳如烟。两岸的客栈酒楼里飘来阵阵酒香;从河面上传来的悠悠悦耳的歌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画舫来来往往,宛若一座座游走着的玲珑宫殿,倒映在水中。 牛车停在一个渡口,渡口一块石碑,上书“桃叶渡”。 桃叶渡在秦淮河与青溪水道的交接处,两条河的岸边栽满了繁缛的桃树,春夏之际起风的时候,就会有接连不断的桃叶轻浮水面,被风吹得四处飘零,满河浮泛桃叶,桃叶渡故此得名。 两人刚刚靠近渡口,立即从一只小船上下来两个人殷勤得迎了上来,毕恭毕敬的邀请谢安和司马珂上了小船,然后那船便稳稳当当的在河道上的画舫和小舟之间穿梭,一路向秦淮河下游驶去。 司马珂好奇的问道:“此番要去何处?” 谢安微微笑道:“此处太吵闹,且带元瑾兄去一处清净之地,好吟诗饮酒。” 司马珂心中不禁暗道:你们这些世家豪门真会玩…… 一直驶了三四里外,来到了一艘装饰精致的画舫之前。 这艘画舫长达四五丈,高达一丈多,分为两层,飞檐翘角,美仑美奂,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小型宫殿,画舫之上披红挂彩,灯火五彩缤纷,显得极其豪华。 而且这艘画舫并不在城中,而在下游两三里处,其远离了城中的喧嚣,静静的横在河面之上,只有一缕丝竹声传来,更显得神秘而浪漫。 司马珂第一次跟随谢安来这么高档的画舫,心里倒似有一种前世第一次跟别人去高档大保健会所的感觉,只是默默的跟着,倒也不多问。 船上那隐隐传来的丝竹雅乐靡靡之音,一到船上,声音就更清晰了。待两人进了船舱,只见宽敞如殿的画舫里,铺着柔软的大红地毯上,一个白衣人跪坐在正中一张案几之前,正在望着船窗外,似乎在看甚么。 一名小厮轻轻的走近那白衣身旁,小声的说着甚么。那人蓦地回头,朝船舱口看了一眼,登时腾身而起,惊喜的说道:“可是元瑾公子到了?” 谢安哈哈一笑,向前指着那白衣人道:“这么大一个俊逸风流、名动江南的舅兄在此,你看不到,眼里就只知道元瑾公子!” 司马珂正一脸懵,却见那白衣人落落大方的朝他一揖:“在下纪笙,字妙可,拜见元瑾公子!” 司马珂急忙还礼,这才仔细看清对方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脸上白皙如玉,又白里透红,如同那盛开的桃花一般,虽然头戴笼冠,身着大袖翩翩的男装,却丝毫掩饰不了婀娜的身姿。 司马珂朝她咽喉处瞄了一眼,确认未有喉结,心中已明了,却不知道这谢安搞的什么鬼,带他来见一个西贝公子。 不过,这个西贝公子男扮女装,倒是别有一番风姿,而司马珂印象最深的,却是她的那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司马珂两世为人,从未见过如此纯净无暇的眼神。 那叫纪笙的西贝公子,双目紧紧的盯着司马珂的脸,好像在欣赏一块精致的美玉一般,随后又上下打量了司马珂一番,哈哈大笑:“元瑾公子果然不愧为大晋第一美公子,舅兄诚不欺我也!” 司马珂:“……” 这西贝公子的笑声虽然豪爽而不拘小节,但是却娇脆如百灵鸟一般,听在耳朵里极其舒服,只是自己却稍稍有点尴尬。 那纪笙是个典型的自来熟,也不顾司马珂尴尬,温软的小手对着他肩膀一拍,爽朗的笑道:“元瑾公子且入座,小生今日要与公子斗酒言欢,不醉不休!” 说完,拉着司马珂的衣袖就往舱内走,司马珂只得跟着她到上首的案几前坐下。刚刚落座,便听纪笙一拍案几,娇声喊道:“酒家,给本公子拿最烈的酒,上最好的菜,对了,再来几个最美的姑娘,要是怠慢了,砸了你的破船!” 司马珂:“……” 这通话,若是落在旁人嘴里,少不得会心中觉得憎恶,但是从这西贝公子嘴里吆喝出来,却似乎让人觉得特别有趣,那酒家掌柜嘴里忙不迭的答应,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似乎也觉得她这种吆喝十分有趣。 司马珂回过神来,满脸不解的望着谢安,却见谢安满脸坏笑,低声对他道:“元瑾兄勿怪,此乃我亲姑家小妹,自小被两家长辈宠坏了,凡谢、纪两家,未有敢惹者,愚兄也不例外。昨日她听得元瑾兄声名,非得逼迫愚弟约贤兄出来,否则便要烧了愚弟的书房。” 司马珂这才知道,从他走出端门那一刹那,就被谢安这厮坑了…… 谢安又道:“我那姑父在朝中任廷尉职,祖上纪公,人称江南五俊,曾参与平定王敦之乱,追为骠骑将军。” 此时的世家豪门互相联姻,纪笙是谢安表妹,家世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秣陵纪氏,也是江东士族的代表,地位仅次于顾、陆、朱、张四大家。 纪笙的父亲纪友,任廷尉职,也就是后来的大理寺卿,右第三品官职,也算是朝廷重臣。 不一会,一道道美味佳肴摆满了案几,紧接着又端来了三坛泥封的美酒,那侍者拍开泥封,恭声道:“此皆十年陈的美酒,请诸位慢慢品尝。” 紧接着,两行妙龄少女,步摇叮当,手挥云袖,缓缓的走进船舱。这些女人可都是真正的江南美人,身段窈窕,姿容秀气,五官眉眼未必是一等一的绝色,却是个个清丽优雅。那一勾勾纤细的蛮腰一折,细白柔软的玉手优雅俐落地摆盘布菜,动作柔美而利落,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却听那纪笙嘻嘻笑道:“舅兄生性风流,饮酒无美姬不欢,随便选几个吧。” 司马珂:“……” 这种场面,在前世的高档会所里他不是没见过,只是还真没有女人请吃饭给找陪酒女的…… 谢安却似乎已习以为常,哈哈一笑,细细的看了一遍,还真就选了四个——而且还选了四个胸大的,看来其审美观还是正常的。 司马珂急忙正襟危坐,心中忐忑不安起来:等下轮到自己,要不要矜持一点,要不要给小费,小费给多少合适?关键他好像没带钱啊……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谢安刚刚选好,纪笙便一挥手,嘻嘻笑道:“退下吧,这位公子不用尔等陪。” 司马珂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可怜那群美姬,原本看到现场有此般神仙一般的美少年,心思早就飞了起来,视线全部盯在司马珂身上,一个个望穿秋水只等司马珂来点,听得纪笙这般吩咐,只得一个个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的离开船舱。 纪笙回头,举起酒樽对司马珂哈哈一笑:“今日得见元瑾兄,纪某相见恨晚,且请满饮此酒!” 说完,自己率先一仰脖,满樽酒入喉。 这个自来熟,一言不合,便自个开始灌起酒来。司马珂被她清脆的笑声和清澈的眼神所感染,也不推挡,一时间觥筹交错,竟然如同久别的熟人一般, 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已各自对饮了四五樽酒。司马珂的体质特殊,不能说千杯不醉,至少这种低度数酒基本没有太大的挑战,但是纪笙便已略显醉态,两腮红彤彤的愈发艳若桃花。 几轮酒下来,纪笙愈发醉态可掬,一把拍在司马珂肩膀上,笑道:“我与元瑾兄一见如故,不若今日我等三人,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司马珂:“……” 谢安原本左拥右抱,正用嘴接住身旁美姬剥好皮的葡萄,听到纪笙这番话,噗的一声把葡萄吐在地上:“我是你舅兄!” 纪笙哈哈一笑:“舅兄也是兄弟,酒家,拿三炷香来!” …… “念司马珂、谢安、纪笙,虽然异姓,然情深意笃,胜过手足,故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求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苍天可鉴,江水为证,忘恩背义,天人共戮!” 三炷香,三碗酒,一通誓言,三个人借着酒意,便稀里糊涂的拜了把子,司马珂做了大哥,谢安和纪笙两人小他月份,故此谢安做了老二,纪笙成了三弟。 三人拜完,谢安哈哈大笑,借着酒意,指着那滔滔江水道:“我等今义结金兰,便叫秦淮三结义,如何?” 第12章 再次召见 夜已二更,建康城中的繁华稍敛,灯火逐渐暗淡了下来。 桃花渡口,一艘华美精致的画舫靠了岸边,船舱内走出新鲜出炉的“秦淮三义”。 前头谢安,在家奴的扶持下,走路都走不稳,半醉半醒,嘴里呜哩哇啦的念叨着什么,也没人管。 右边的纪笙却不要随行来的丫鬟扶,而是一直搂着司马珂的臂膀在胡言乱语,还动手动脚。 “好兄长,来日再饮三百樽,不醉不休!” 这厮女扮男装,束胸宽衣,坐在船上不仔细看只当是个俊俏公子,现在全身都靠在他身上,却是差点要了司马珂的命。那一缕缕少女的幽香直往他的鼻孔里钻,令他一阵心猿意马;此时初夏季节,从那薄薄的衣衫内透过来的软玉温香更是令他意乱情迷;而更要命的是,那两团温热而又充满弹性的柔软不时的往他胳膊上蹭,让他完全是坐立不安。 好在江风习习,一缕缕凉风让他心中的窒息感稍缓。 更重要的是,这是魏晋风流时期,虽然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女子身上少了许多例如“三从四德”的圈圈套套,否则纪笙这般出格行为,就算长辈再宠爱,回去也得被打个半死。 然而,纪笙却伸手来摸司马珂的脸:“哥哥的脸好生白嫩,给我摸摸有无涂粉……” 那只温软的小手在司马珂脸上揉来摸去,连身后的丫鬟都尴尬了:“公子莫怪,我家小公子生平第一次饮酒。” 第一次饮酒……怪不得。 不过这种看似度数极低、味淡如水的酒,还是有点后劲的,就连谢安这种老酒鬼也是醉的一塌糊涂,看起来谢安也是那种爱喝酒又偏偏酒量不行的主。 走到了船舷边,谢安被两个壮实的家奴,一个在前面背,一个在背后扶着,缓缓的下了船梯。 到了司马珂和纪笙,这醉酒的小姑娘却怎么也不肯让丫鬟背,只是死死的抱着司马珂的胳膊不肯放手,好像一松手司马珂会飞了一样,满脸可怜兮兮的表情。 司马珂满脸无奈,纪家的家奴丫鬟们也是无奈,只是一个劲的劝说,并向司马珂表示歉意。 两人就此在船梯口相持不下,司马珂看到如此这般不是个头,加之也微微有点醉意,心头一横,低声道:“我抱兄弟下去。” 那原本可怜兮兮的声音,立即变得喜滋滋的了:“好。” 司马珂一手搭住她的肩膀,一手往下一托,把纪笙托在怀里,紧接着纵身一跃。 江风猎猎,衣袂飘飘,一青一紫,两道身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缓缓的,稳稳的落在了岸边。 刹那间,河岸边和船上的人都惊呆了。 这足足一丈多远的距离,就算是单人也跳不过去,何况此人怀中还抱了一人。 “好!” 有人忍不住喝彩。 司马珂正要将纪笙放下,却感觉脸上和耳边一阵阵的热气传来,痒痒的。这才发现纪笙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那张精致的脸庞就离他不过五寸远。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似乎醉的更厉害了,一双秀美的大眼睛里,眼波盈盈,似喜非喜,似泣非泣。 “好一对人儿,虽是龙阳之好,倒也令人羡慕!” 一阵艳羡的声音传到司马珂耳中,差点令他喷血,急忙如同抱着烫手山芋般的将纪笙放了下来。 纪笙被这一折腾,加上江风一吹,似乎酒醒了几分,听到那人这般一说,不觉噗嗤一笑,迎着司马珂一揖:“多谢兄长照顾,后会有期。” 说完,羞红着脸,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逃也似的上了牛车。 眼看到谢安和纪笙都上了车,司马珂摇了摇头,这才向一辆待租的牛车走去。 回过头来时,却看到纪笙的牛车窗帘已掀开,露出一张笑靥如花、红彤彤的脸,正在向他挥手。 回到府上,已是接近三更时分,司马珂在垂花门前见到那辆先回来的马车,车里还有一些瓜果尚未完全收拾,不觉啼笑皆非。 …… 次日,司马珂刚刚用完早膳,陈金又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宫里又来人了。” 司马珂手中的筷子顿时停住了,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这才隔一天,小皇帝就又宣自己进殿,也太频繁了吧。 跟着宫里来的谒者,来到了端门前,看到张桓早已在门口等候。张桓的脸色显得非常凝重,见到司马珂并没多礼,只是轻轻一揖,低低的说了声“下官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亭侯”,便带着司马珂往宫内走去,一路并无话语。 司马珂看到张桓这般神情,知道司马衍这次召见必定非同一般,当下也不多问,只是快步跟在张桓的身后,往太极殿而去。 迎面传来一阵金属的碰撞声,司马珂眉头微皱,眼中露出警觉的神色,抬头一看,只见一队头戴却敌冠、身着玄色筩袖铠、手执长枪的禁卫正向这边走来,约二十余人,那金属碰撞声正是甲叶的响声。 所谓兵者大凶,这群禁军虽然战斗力未必有多强,却也散发出一股煞气,司马珂不觉多看了一眼。 领头的是一名身着戎服的高级将领,装束与那些玄衣玄甲的禁卫们显然不同。 司马珂只看了一眼,便知来者非同小可,很显然这队禁卫并非例行巡逻,而是护卫这名高级将领在巡视宫内。 那戎服将领四十余岁,身材高大挺拔,约一米七八,神情不怒自威,看起来官阶极高,就连张桓见到,也得向前施礼:“见过明将军。” 很显然,此人并不是姓明,只是对将领的一种尊称,就像称文官的明府君、明公一个意思,所以司马珂并不能得知此人身份和品阶,所以只是对那人点点头。 东晋时期,可能是宦官最式微的时候,就算是皇帝的近侍也一样。那“明将军”丝毫没有尊重张桓的意思,只是摆了摆手,将视线落在司马珂的身上。 张桓急忙介绍:“此乃湘南县侯、中护军赵将军。” 司马珂听张桓先引荐对方,虽然尚未搞清楚对方官爵,但是却已经知道对方的品阶比自己高得多,伸手一作揖:“下官司马珂见过赵将军!” 那中护军赵将军原本颇有威严之色,等到看清司马珂的面容之后,不禁被他姿容所慑,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听到“司马珂”三个字,突然明白了过来,也还了一礼:“莫非就是前些日子与长乐侯斗诗的元谨公子?” 张桓急忙道:“正是。” 赵将军似乎对张桓抢答的行为不太满意,神色又严肃起来:“欲往何处?” 张桓恭声道:“陛下召见元瑾公子。” 那赵将军的神色似乎变得更加严肃了:“我听闻昨日陛下已召见元谨公子,且已封官拜爵,为何今日再来召见?” 不等张桓回答,司马珂已经出离愤怒了。 “陛下的旨意,赵将军也配问?” 此话一出,顿时一阵寂静无声。 很显然,那赵将军似乎没想到司马珂竟然如此大胆,一个“配”字把他的威严碾压得荡然无存。 那赵将军满脸怒容,脸颊都微微抽搐起来,眼中凶光大盛,狠狠的盯上了司马珂,可是迎接他的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一旁的张桓,瞬间额头淌满了汗。 许久,那赵将军才强压怒气,一字一顿的喝道:“本将忝为中护军,统领两卫四军,负责护卫陛下和整座皇宫的安全,阁下行踪叵测,自然要问个明白。” 司马珂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将军何不亲自去问陛下为何召见本侯?” 说完一甩衣袖,继续向前走去。 “你……”那赵将军望着司马珂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又无可奈何。 张桓擦了一把冷汗,向那赵将军告了个罪,然后紧紧的跟了上去。 “中护军赵胤,名将之后,统领禁卫两卫四军,深受王司徒器重,又颇有战功,就算是陛下,对其也敬重几分。”张桓跟在司马珂身后低声道。 赵胤? 司马珂听司马珉说过,当年御史中丞钟雅诬告南顿王司马宗叛乱,正是此人率军围攻南顿王司马宗府,杀死了率侍卫反抗的司马宗。 一代宗室亲王,五马渡江之一,竟然被区区一个御史中丞就弹劾,然后迅速就被斩杀,甚至小皇帝都完全不知情,直到过了几个月后发现很久没见到“白头翁叔叔”了,这才被告知因叛乱被杀。 皇权之没落,可见一斑。 司马珂虽然不是真正的宗室,心中却也莫名涌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太极殿。 小皇帝司马衍正在等候多时,司马珂急忙向前拜见。 司马衍见到司马珂过来,立即起身迎接:“皇叔来了。” 两人跪地而坐,司马珂明显的看到了司马衍眼睛中的血丝。 只是寒暄了几句,司马衍便直奔主题。 “皇叔可知昔日汉武帝羽林骑之事?朕欲增设羽林骑,护卫京师及皇宫。” 司马珂顿时愣住了。 第13章 羽林骑 东晋的中军分为宿卫军和城外守军。宿卫军驻扎在城内,负责警卫宫廷和京城;城外守军驻屯京郊,作为中央控制的机动部队。 宿卫军分为两卫四军,五营五校。 分为两卫是左卫和右卫,分别归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统领,负责宫内宿卫;前后左右四军,归四军将军管辖,负责宫门守卫。 两卫四军,合计大概六千人,归中护军统领。那赵胤便是担任中护军之职,官阶为右第三品,比起司马珂的右第六品要高得多,自然是不会把司马珂放在眼里。 五营校尉分为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每营由校尉统领,护卫建康城安全,每营大概两千人,都归中领军管辖。 城外守军由镇军将军统领,大概一万多人。 整个建康城的宿卫军也就不过一万余人,而城外守军也不过一万多人,也就是整个中军不过两万多人。 兵力微薄,加上建康城主要依靠天险防御北面,南面只在险要位置筑关卡,没有严密的城墙,这才会导致王敦叛乱和苏峻之乱轻而易举的直杀建康宫。 就是这两万多的兵马,兵力微薄,战斗力低下不说,还不是控制在皇帝手上,而是控制在世家豪门手中。严格意义来说,现今的中军,控制在司徒王导手中。 自苏峻之乱后,庾亮没有脸面待在朝廷中枢,在外掌控荆、江、豫、雍、梁、益六州潘镇重兵,于是形成王导主内,庾亮主外的局面。 潘镇重兵主要掌握在庾亮手中,剩下则在司空郗鉴手中,而中军甚至整个朝廷中枢都掌控在王导手里。 司马衍说的羽林骑,是汉时的编制。 魏和西晋时有设羽林监和营兵,并非纯粹的骑兵,与最初的羽林骑还是有差异的。到了东晋,原本很多编制的兵力都满足不了,就把羽林监的营兵省了,羽林监就是个虚职,有时设,有时不设,目前就处于空缺状态。 但是最初的羽林骑,叫建章营骑,是护卫建章宫的宿卫。 这只羽林骑汉武帝亲自设立和训练的,名义上归光禄勋管辖,实际上在最初是直属武帝控制的,可说是皇帝的亲兵。 司马衍紧紧的盯着司马珂的眼睛,缓声道:“朕欲重设羽林骑,拜皇叔为羽林骑都尉,领羽林监,不知皇叔可否当之?” 不知道当初武帝设立期门兵和羽林骑兵的初衷,是不是因为发现原有的宿卫逐渐不可控,所以增设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天子亲兵,但是司马衍此刻提出设立羽林骑的目的却是昭然若揭。 从刚才赵胤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位掌控整个宫殿的宿卫军的统领,对小皇帝并不是很尊敬,意味着警卫皇宫的军队非但不受皇帝的控制,甚至还有点监控皇宫的意味。 当年王敦之乱直取京师畅通无阻,视皇权如无物,令晋元帝司马睿郁郁而终。 司马衍的父亲司马绍,也是27岁便英年早逝,要说是无缘无故的病死,谁也不信。 小皇帝司马衍天资聪颖,虽然他不能预见自己七年之后也会英年早逝,但是数年前的苏峻之乱让他深刻的感觉到,没有自己可掌控的兵权在手,自己便是朝不保夕的傀儡一个。 否则,他也不至于以一个九五至尊之身,对王导诚惶诚恐,给王导的诏书上要写“惶恐”两字,中书省起草的诏书,则称“敬问”,入朝要亲自迎接。 兵权这个问题,司马睿没能解决,司马绍也无可奈何,司马衍同样眼中是迷雾重重,直到遇到了司马珂。 司马珂的那首壮词和惊艳绝伦的武勇,也激起了这个少年皇帝的血性,决定将赌注压在这个小皇叔身上,血拼一把。 司马珂望着司马衍,笑了。 从他降临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玩惊心动魄的刺激,一出场就杀了二三十个人,然后是冒充宗室,都已经玩到这个份上了,还怕玩一把大的? 司马珂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向司马衍一拜:“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能为陛下效力,便是微臣毕生最大的荣幸,有何不敢!承蒙陛下抬爱,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好!” 司马衍激动得一拍案几,腾身而起,向前紧紧的抓住司马珂的手,激声道:“此乃天赐皇叔于朕,大晋终有救也!” …… 这日,就在司马珂尚在后院练功时,太极殿内,司马衍却为了他与司徒、太保、始兴郡公王导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司徒王导,琅邪王氏的代表。 东晋建立后,琅邪王氏因拥立司马睿有功,王导录尚书事,领中书监,坐镇朝廷中枢;王导从兄王敦拜大将军,掌控兵权,一内一外,形成“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 后经王敦之乱,王氏自废武功,导致颍川庾氏借机兴起,琅邪王氏声名一度低迷,但王导仍受司马衍看重。 庾亮引发苏峻叛乱之后,无脸待在朝廷,专心做潘镇大员,朝堂之内几乎便是王导的天下,司马衍凡大小事均与其商讨。 不过王导一向低调,司马衍曾特许他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但王导坚决推辞不接受。所以说王导和司马衍君臣两人一向和睦,王导尊崇小皇帝司马衍,而司马衍也凡事都参考王导的意见。 两人发生激烈的争论,这是第一次。 在王导看来,司马珂封永康亭侯也好,拜骑都尉也罢,授尚书郎也行,独独设立羽林骑由司马珂统领这事不妥。 按照司马衍的规划,要设立三百骑的羽林骑,而且要仿照当年汉武帝从六郡选拔良家子的做法,不选士族,专选寒门庶族之勇壮之士入之。整个建康城不过一千五六百骑兵,司马衍竟然要设立一只三百人的骑兵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宗室公子统领,简直就是儿戏。 其实,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一个信号,那就是亲政的小皇帝,开始要实控建康兵权了。 近年来,琅邪王氏和颍川庾氏争权争得死去活来。苏峻之乱之后,庾氏退出朝廷中枢,掌控潘镇大权,而王导则中枢执政,掌控朝廷和中央兵权,两家相互制衡。现在小皇帝司马衍要让宗室子弟来统兵,是个不好的开端。虽然司马珂乳臭未干,而且只是统领三百骑兵,无关大局,可是这个头可不能开。 要知道,自从衣冠南渡之后,宗室几乎就没怎么统领过兵权了。当年司马宗被定为叛乱,其实就是御史中丞钟雅的诬告。朝廷派赵胤去捉拿,司马宗被迫率府内一两百侍卫反抗而已,哪里有什么兵力真个反抗。而司马羕的所谓叛乱,也只是在苏峻叛乱之时,派人夸奖了苏峻一番而已,其实除了府上的侍卫,也没半点兵力。 甚至确切的说,五马渡江之后,宗室几乎就完全是个花瓶。除了司马睿这一支被拥立为皇帝,其他四马都被世家豪门差点废完了。南顿王司马宗和西阳王司马羕不用说;汝南王司马祐的儿子司马统也因司马宗牵连,被废了;彭城王司马纮因为有疯病,早早就被弹劾免官,在家养病,子辈也碌碌无为,基本等于废了。 如今司马衍亲政,恢复三马后人的宗籍,这也就罢了。可是司马衍直接让司马珂染指兵权,无论是北方士族,还是南方士族,甚至包括江东豪强,都是不想看到的。 一个软弱无能的傀儡皇帝和朝廷,才是他们想要的,符合各方利益的。 琅邪王氏的大将军王敦两次叛乱,丝毫不影响王导在中枢执政;苏峻之乱,由颍川庾氏引发,庾亮却在苏峻攻城时仓皇而逃,王导在苏峻之乱中也是逃之夭夭,弃小皇帝于不顾;就这样两个背主而逃的两个重臣,最后还是一内一外把控着朝政,可想司马衍这皇帝当得有多窝囊。 如今小皇帝司马衍直接任命司马珂重新设立并统领羽林骑,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所以一向沉稳持重的王导也沉不住气了。 吵到激烈处,司马衍毕竟是年轻人,一时激愤,从墙上摘下龙渊剑,往地上一扔,道:“区区羽林骑,朕都做不得主,司徒何不取而代之?” 王导愣了,半天没说话。 要知道,司马衍八岁孩子时母亲被苏峻逼死,舅舅庾亮也跑到了外州,整天都被以王导为首的近臣围着转。他所受的教导,自然是要尊敬、亲近王导。而且近年来,司马衍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眉慈目善的老头对自己很好。从此,皇帝见王导必下拜,给王导的手诏开头必写“惶恐言”,中书省诏书提到王导则写“敬问”。 他万万没想到,司马衍会对自己说出如此强硬的话。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司马衍也似乎惊呆了,没想到自己会一时如此激动,对自己一向尊敬的心腹重臣说出这么重的话。 许久,王导撩了撩衣衫,对着司马衍缓缓的跪倒了下来:“微臣该死,还请陛下恕罪!” 司马衍也有点失神,要是往日,他一定会反过来向王导谢罪,可是此刻他却不想这么做。 是甚么,让他突然变得勇气百倍,行事果断起来,他也不知道。 “朕出言颇有偏激,司徒不必挂怀,退下罢。” 最终,王导拜倒在地,向司马衍磕头谢罪,拜别而出。 第14章 琅琊王氏 日上三更,后花园,石榴如火。 空地上,司马珂将一把春秋大刀舞得虎虎生风,除了几个简单的刀花,劈、砍、斩、架、截、云、挂、挎、挑、拦、扫、抹、托、拨、压、绞、错、捣、随、扇等动作一气呵成,刀刀都是杀人技,远远不像那种表演刀法令人眼花缭乱,但是却令人明显感觉到凛冽的刀风。 纵然天赋异禀,他仍然不敢落下对武技的练习。 在这个风流繁华的年代,他完全可以靠脸吃饭,再适当的抄几首后世的诗词,再加上宗室的背景,安稳富贵一辈子,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这并不是他的梦想,他的梦想在长江以北。 更何况这看似风平浪静,繁华如梦的江南,其实也是波澜诡谲,杀机四伏。 北伧南貉,内斗不休,强如沈氏、周氏这样的豪强,都能转眼灰飞烟灭;司马宗室,更是处处被打压,朝不保夕。 虽然不能凭个人武力力挽狂澜,至少可以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住命,一切皆有可能。否则若是命没了,什么文韬武略,什么多智如妖,一切都是空谈。 正演练时,突然传来一阵娇脆的喊声:“郎君!郎君!” 司马珂收刀而立,却看到小翠梳着个丫髻,连蹦带跳的跑了过来:“前厅有人来下帖相邀,阿爷说是极其尊贵的客人,叫郎君速速过去。” 极其尊贵的客人? 我连皇帝都见过了,再尊贵还能比皇帝尊贵?再说我现在好歹也是个皇叔了,什么人用得着我如此重视? 他心里嘀咕着,收起长刀,跟在小翠的身后,缓步向前厅走去,看到小月时不时的回头看她,满脸的笑意,忍不住问道:“小翠何事如此开心?” 小翠听他这么一问,顿时羞红了脸,笑道:“我看到郎君,心底就开心。” 这小丫头…… 前厅内,一个奴仆打扮的使者,正在等候。在晋代,供使唤的奴仆,叫使者。 “司徒、太保、始兴郡公府上使者王蒙,奉主人之命,特来拜见亭侯!”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使者虽然只是一个下人,说起话来声音洪亮,看似不卑不亢,其实隐含着几分傲意。 王导! 司马珂心中微微一动,终于明白陈金为什么说是尊贵的客人了。 王与马,共天下。 此时的建康城和东晋朝廷,最有权势的,并不是司马衍,而是王导。 三朝重臣,琅邪王氏的家主! 王导相邀,请司马珂去府上一叙。司马珂虽然并不知道其用意,但是却知道王导这样的老狐狸,绝不会是因为他京师第一美公子的名声,也不会是因为他那首诗。 不管是什么用意,这个建康最有权势的男人邀约,还真得去一趟。 ……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牛车缓缓驶过朱雀桥,来到乌衣巷口。 乌衣巷原本只是东吴戍守石头城的营地所在,因为东吴军士都穿黑色衣甲,故得名“乌衣营”,再后来改名“乌衣巷”。 二十余年前,王导在乌衣巷建造住宅,乌衣巷也就逐渐成了东晋豪门贵族的聚居之地,王谢两家更是乌衣巷的代表。 谢家还在发育阶段,虽已有声名,但尚未到巅峰;是王家虽已过巅峰,却仍在高光时刻。 宽敞的巷子内,是一条可供两辆牛车并行、平整干净的青石板路,一个个院落飞檐翘角,屋门节次鳞比,数棵茂密如蒲盖的大树点缀其间,几辆华美的牛车缓缓驶过,并不喧哗。 整个巷子,华丽,安静,似乎笼罩着一股富贵之气。 终于,来到了王家府邸之前,司马珂才见识到了真正的高门望族的繁盛。 门口两座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威风凛凛;中间朱红的大门更是如同城门一般雄壮威武;两边的院墙延展开来,足足有两百多米,这架势似乎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座小宫殿。 司马珂下了牛车,随着前头牛车下来的使者,入了侧门,里面更时另有一番洞天,简直如一座园林一般,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孔府。 垂花门前,一个二十余岁的华服青年正在等候,那少年面目俊美,双眼炯炯有神,英气勃勃,神态有点倨傲,很显然是王导硬派来迎接的,并非心甘情愿。 可是当司马珂真正到面前时,那青年似乎呆了一下,似乎被司马珂的姿容所慑,倨傲的神情收敛了不少,对着司马珂一揖:“王恬奉家父之命,前来迎接永康亭侯。” 王恬,字敬豫,王导次子,官拜尚书郎,右第六品。 司马珂急忙还礼,两人并肩而行,向王家前厅走去。 司马珂原以为王导会在前厅等他,然而事实却证明他想多了,大厅里迎接他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青年官员,王导的长子王悦,据说也是王导最宠爱的儿子。 王悦,字长豫,官至中书侍郎,右第五品,官阶比司马珂高,倒也不算是怠慢。而且这王悦看起来气度从容,颇有城府,举止有礼,不似王恬一般毛躁。 进了厅中,王悦居中,司马珂和王恬各自踞案而坐,早有侍女前来奉上茶汤和瓜果。 三人饮着茶汤,司马珂和王悦两人一边寒暄着,一边打量着对方。王悦不进入正题,司马珂倒也不急。 不一会,王悦轻轻一拍掌,只听得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动,紧接着飘来一阵幽香,十几个衣衫轻薄而鲜丽的歌姬缓缓而来。 丝竹和琴瑟之声响起,众歌姬翩翩起舞,吴侬软语,俚曲轻歌,清脆如同黄鹂鸟一般,婉转缠绵。而那些歌姬们大都是十五六岁,个个都是满脸的胶原蛋白,肌肤雪白,腰肢盈盈一握,全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和芬芳,如同早晨初绽的鲜花,身上的衣衫隐隐显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粉红的肚兜,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在东晋,世家高门蓄养大批歌舞乐姬,也算是一种风流雅事,而王家的歌姬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在建康城,也算是屈指可数的。 靡靡之音,摄人心魄;艳艳之舞,撩人心怀。 那王悦似乎陶醉歌舞之中,视线尽往那歌姬们身上紧要之处看,手指轻轻的敲着案沿,与曲声相和。 “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 王悦轻吟了几句,举起茶汤,对着司马珂笑道:“建康城中皆道亭侯乃当世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果非虚言,王悦以茶代酒,敬亭侯!” 司马珂知道他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微微一笑,举起茶盏,与王悦相迎,饮了一口。 王悦笑道:“前些日子,曾拜读亭侯所作‘赠谢安’之诗,甚为敬佩,亭侯姿容如神仙中人,又文采风流,实乃宗室中难得一见的风流翘楚。” 司马珂见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恭维,只是以笑相迎,举起茶盏敬了他一下。 王悦又指着王恬,笑道:“我家二弟,虽痴长亭侯几岁,亦擅书法及对弈,奈何好拳脚,喜弓马,不被公门器重,亦不被父亲所喜,远远不如亭侯。” 司马珂望向王恬,不觉多了几分好奇,想不到王家的公子,也有喜欢武艺的,怪不得与其他世家公子看起来不一样,眉宇间英气勃勃,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 王悦又说道:“亭侯此番回归建康,爵封永康亭侯,官拜尚书郎,以亭侯之才,假以时日,必当累至王公,不可限量也。只是……” 王悦突然停住不说,司马珂知道说到了紧要的地方,对方故意停顿,就是等着自己去问,当下笑笑,问道:“只是如何?” 王悦微微叹道:“只是这羽林骑都尉之职,却是大为不智,不但有妨亭侯名声,而且恐怕后患无穷。” 司马珂眉头微微一皱,嘴角浮现出一丝讥笑,问道:“为何?” “兵者,粗鄙之事,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听闻羽林骑将尽收寒门庶族,低等之辈,更是有辱亭侯身份。这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亭侯乃宗室之身,手握重兵,恐怕会惹祸上身……难道亭侯忘了昔日南顿王之事?” 九年前御史中丞钟雅弹劾南顿王司马宗谋反,权臣庾亮派右卫将军赵胤收捕司马宗。司马宗率兵抵抗,被赵胤所杀,朝廷贬其家族改为马氏,流徙司马宗的妻子儿女到晋安郡,直到今年司马衍逐步主持朝政,才得以赦免司马宗的后人。 王悦的意思很明显,你司马珂贵为宗室,人长得帅,又会写诗,何不安安心心做个文官,安享富贵不香吗。带兵这种事,原本就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事情,而且你是宗室,手里有兵,很容易被别人诬陷你造反。 要知道,当年司马宗其实就府上一百多侍卫而已,尚且被庾亮诬陷造反,何况司马珂实实在在的掌握一只宿卫军,一旦朝廷有点变故,的确很容易惹祸烧身。 此刻,司马珂终于明白王导邀请自己来做客的真正目的了。 第15章 请君赐教 (不好意思,忘记设置晚上自动更新了) 王导这老狐狸,很显然是想让自己主动放弃羽林骑的兵权。 五马渡江之后,司马家一直被南北士族摆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真正掌握兵权,所以非但不能真正掌控朝政,甚至皇帝自己的安危都成了问题。 自从陶侃和温峤死后,地方潘镇兵权主要掌控在庾亮和郗鉴手中,而建康城内的中军兵权主要掌控在王导手中,如今司马衍突然要设立羽林骑,且让司马珂来统领,王导那里肯放手。 司马衍那里说不通,转而就来做司马珂的思想工作。老实说,要不是司马衍这一闹腾,王导还真没把司马珂当号人物。 王与马,共天下,当年五马渡江者只剩下得了疯病在养病的司马纮,司马家除了在位的皇帝,还有谁能放在王导眼里,更不用说司马珂这个刚刚恢复宗籍、乳臭未干的小宗室公子。 所以,劝司马珂知难而退这个工作,就交给王悦了,其实对于王导来说,已经算是非常重视司马珂了。因为,长子王悦,基本算是王导的代言人,王导与历届皇帝的关系,乃至王导与温峤、庾亮等权臣的关系,经常是王悦出面调和。 王悦大概也没把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宗室放在眼里,一出言就是赤裸裸的恐吓,只想三言两语把司马珂吓得屁滚尿流而逃。 司马珂轻轻的喝了一口茶汤,静静的望着王悦,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没有说话。 王悦的脸色微微一变,很显然司马珂的表情令他有点失望,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宗室并没像他想象中那般容易对付。 于是,王悦也端起拉茶盏,一脸云淡风轻的饮起茶来。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王恬咳嗽了一声,众歌姬停了下来,只见王恬挥了挥手,歌姬们齐齐拜退。 王恬回过头来,问道:“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司马珂放下茶盏,淡淡一笑:“请恕在下冒昧,突然想起家祖可不曾染指半点兵权,为何会如此凄惨……” 西阳王司马羕,仅仅是因为言语上支持苏峻叛乱,便坐罪被赐死,子孙被屠戮,活得还不如一个豪门世家。而大将军王敦两次叛乱,琅邪王氏还是大晋第一望族。 厅内再次陷入沉寂,司马珂再次把天聊死了。 而王悦更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会如此不好对付,会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针锋相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终于,王恬再次打破沉寂,端起茶汤,慢慢的喝了一口,然后咧嘴笑了,似乎想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其实只是故作玄虚,掩饰尴尬。 司马珂也笑了,从案几上抓起一颗葡萄,慢慢的剥起皮来,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 司马珂的表情很显然激怒了王恬。 啪嗒~ 只听一声脆响,王恬手中的瓷盏突然裂开,里面残存的茶水流了一案几,陶瓷茶盏竟然被王恬捏碎了。 看起来,这厮还真有几分勇力,这陶瓷虽然不是很硬,要想捏碎还是要点本事的。更何况这厮的手居然没有受伤,很显然也算个练家子了,怪不得王导不喜欢他,毕竟这终究是个重文轻武的年代。 司马珂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只是端起面前的茶盏,将里面残存的茶汤一饮而尽,然后细细的端详那茶盏。 那茶盏瓷质细腻,光洁如玉,一看就是精品,莫说放到后世必然价值千万,就算在当下,恐怕也是一户中人之家的一个月开销了。 王恬这点勇力,在他眼里还是不够看,没必要再捏碎一只杯子来显示自己的武勇。 “可惜……”司马珂微微叹道。 王恬腾身而起,冷声喝道:“兵者大凶,领兵者难免对决沙场,刀枪无眼,生死勿论,君侯可曾有以身赴死之决绝?就算无需奔赴沙场,军中尽丘八悍勇粗人,君侯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服众?还请君侯慎之!” 司马珂哈哈一笑,也不回话,缓缓的站了起来,对着王悦和王恬两人,各自作了一揖:“承蒙府上款待,就此告辞!” 话不投机半句多,没有再谈的必要,司马珂也不想掀桌子,告辞是最好的选择。 王悦的脸色瞬间变了再变,急声道:“君侯稍安勿躁,愚弟性子急躁,冒犯之处,还请宽恕则个。” 很显然,司马珂的态度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这是根本不买王家的账的节奏。 王恬刚刚弱冠之年,血气方刚,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不把王家放在眼里,不禁全身气得发抖。 在大晋第一高门,建康城最有权势的王导府上,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小子,竟然如此无礼,叫王恬如何不怒。 要知道,当年庾亮权势倾天的时候,可是视司马宗室五马如无物,南顿王和西阳王两大亲王和辅政大臣,都被庾亮不费吹灰之力处理掉,就差点灭了满门,但独独对王导尊敬有加,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刚刚恢复宗籍的司马珂,在王家面前算甚么东西? 但是,王恬虽然愤怒,终究不能失了高门望族的风度,不至于像暴发户或者富二代一般大叫大骂的。 王恬向前快走几步,拦在司马珂身前,弯腰一揖:“在下鲁莽,君侯莫怪,若是就此走了,恐怕家君那里必然责怪,还请宽恕则个。” 司马珂见这王恬虽然气得全身发抖,言行举止却是彬彬有礼,不愧是名门之后,不禁暗自称奇,微微一笑,又退了回去。 王悦见司马珂再次落座,微微松了一口气,忙令僮仆斟满茶汤,苦笑道:“我二弟快言快语,的确鲁莽了点,还望勿怪。只是忠言逆耳,还请君侯三思而行。二弟之言,并不无道理。那一帮粗人武夫,不懂斯文礼仪,君侯又年幼未及弱冠,不如听在下一句劝,推了这差事,待得过了几年,积累阅历,再说此事,自然水到渠成。” 司马珂心中不禁暗暗冷笑,很明显这是动了王家的奶酪了,否则自己与王家非亲非故的,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来劝自己。 再谈下来,显然也是毫无意义,建立羽林骑,他是势在必行。 司马珂微微一笑:“长豫兄美意,在下心领,且容我好生思量一番,毕竟圣意不可违,须寻思个万全之策。” 说完,又望着王恬道:“在下听闻敬豫兄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心中甚为仰慕。在下虽习文,亦好武,不知兄台可否赐教一二。” 王悦和王恬两人,齐齐一怔。 在他们眼里,司马珂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全身肌肤白皙如玉,又做得好诗,应该只是个文采风流的俏公子,和孙绰、王衍之辈一般,喝酒、嗑药、谈玄,手无缚鸡之力,与武力相关的事情完全不沾边,也不屑为之。谁曾想到,这俏公子竟然自称好武,还要请王恬赐教……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赐教两字,其实直白的翻译就是发起挑战,较量一番。 王恬笑了,满脸有趣的神色,没有多话:“如此甚好,还请君侯移步后院。” 在王恬看来,司马珂刚才一番倨傲的动作,令自己失了颜面,现在正是找回场子的大好机会。 而更重要的是,若是在武力上碾压司马珂一番,让他知道江湖险恶,认清现实,说不定就抛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推掉了羽林骑的差事,老老实实的做个风流公子,岂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完美的完成了家君的任务。 此刻,不但王恬笑了,就连王悦眼中也露出了亮光。 第16章 射“王” 王家的后院,也有一块射箭场,比司马珂府上的射箭场要大一倍。 两旁摆了两排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等十八般武器齐全,又有石担、石锁等练功器具,箭靶也是一溜排了三个。 王悦、王恬和司马珂三人,在一众僮仆使者的簇拥之下,来到了空地边。 王恬指着那箭靶笑道:“在下素日好射于此地,想来君侯亦善射,不若就此切磋一番?” 司马珂看了看那箭靶,才发现这箭靶与自家的箭靶差不多,也画的是鹿头,都是在鼻子位置画了一个红点作为靶心。看起来这箭靶平素是王恬在用,否则以王导的身份,箭靶应该画虎头才对。 司马珂估算了一下距离,发现那箭靶相距不到一百米,折算成步大概六十多步,点点头道:“甚好,还请敬豫兄不吝赐教。” 王恬大笑,豪气顿生:“取我弓箭来!” 顿时有僮仆递过来一张一石两斗的牛角复合弓和一壶长箭。 王恬接弓在手,取过一枝羽箭,搭箭在弦,弓拉满月,只听得咻的一声,那箭如流星而去,直奔箭靶。 笃~ 那箭稳稳的射在箭靶上,箭尾的翎羽尚在呜呜颤抖。 仔细看去,那箭正中鹿嘴部位,距离靶心只有一寸之遥,引得众人一阵叫好,就连一向不喜弓马武艺的王悦的脸上也露出会心的笑容。 王恬哈哈一笑,信心倍增,接连又射了两箭,虽然比起第一箭有所偏差,也全射在鹿脸的范围之内。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王恬潇洒的挥了挥手中的长弓向众人致意,然后递给了司马珂:“还请君侯不吝赐教。” 现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一众僮仆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司马珂的身上,有惊奇的,也有充满戏谑的。 这翩翩如玉的俏公子,怎么看都不像能拉得开一石两斗弓的样子,更不要说射中箭靶了。 司马珂淡然一笑,接过王恬的长弓,取过一枝箭,搭在弦上,也不拉弓,却道:“再取一壶箭来。” 一壶箭十枝箭,王恬用了三枝,司马珂取了一枝箭后还剩六枝,司马珂却叫再取一壶箭来,众人不禁大为不解。 王恬虽不解其意,还是示意僮仆再取一壶箭来。 司马珂稍稍一用力,那张一石两斗弓顿时拉了个满月。 原本略微喧闹的气氛顿时静寂了下来,四周的众人顿时齐齐露出惊讶的神色,不敢相信这玉面俏公子竟然有如此勇力。 王恬和王悦两人也露出惊奇的神色。 笃~ 箭如流星,正中箭靶。 众人急忙仔细看去,却看到那箭虽然中靶,却仅仅射在鹿的左耳边,离靶心差了好远,众人惊讶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有人甚至捂嘴窃笑。 很显然,这一箭的准头,比起王恬差得远。 一旁观战的王悦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司马珂不理会四周众人神色,又取了一枝箭,继续搭箭施射。 这一箭,跟刚才那一箭准头差不多,射在了鹿下巴的右边数寸外的地方。 四周窃笑声更多了,王悦不禁大怒,双目一瞪,众人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高门望族,自然要有高门望族的规矩和素质,这般明显的讥笑,自然不是王家的风格。 司马珂却浑然不觉,继续射箭。 第三箭,射在那鹿右耳边。 第四箭,射在鹿左脸旁。 第五箭,射在鹿下巴左边数寸外。 第六箭,射在鹿右脸旁。 第七箭,射中了鹿头的眉心。 第八箭,射中了鹿头正下巴尖处。 一连八箭,都离红心差了好远,四周的僮仆虽然不敢出声,却一个个露出戏谑的笑意,似乎看猴戏一般。 其实一连八箭射中箭靶,算不得太差,关键司马珂似乎不服输一般,一直射个不停,这种典型的输不起的模样,自然会引起众人的鄙视。 就连一旁的王悦和王恬,也露出无奈的笑容。 终于,司马珂似乎终于找到了感觉。 第九箭,正中鹿鼻梁处。 第十箭,正中鹿嘴。 接连两箭,离靶心只有一寸之遥,四周顿时又静寂了下来。 “好!”王恬和王悦两人忍不住赞叹。 不是赞叹司马珂的箭术,而是赞叹他的锲而不舍的精神。 八箭射偏,仍不气馁,然后接连射出两箭绝佳的成绩,简直就是一个励志典范故事。 此刻,王悦兄弟两人,对司马珂的印象又有了大的改观,就连四周的僮仆也露出了敬慕的神色,被这好看得一塌糊涂的俏公子的执着所感动了。 就在此时,司马珂搭上了第十一枝箭。 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十箭是个整数,按道理司马珂应该见好即收才是,难道真的非得射中红心才甘心? 司马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弓拉满月,箭镞直指箭靶。 这一刻,空气似乎停止了,所有人的视线都紧张的盯在箭镞上,不敢眨眼。 咻~ 一道白光一闪而逝,紧接着笃的一声,那箭中靶了。 正中红心! “好!” 全场发出雷鸣一般的喝彩声,整个王家后园似乎都被震动了起来。 这一箭太不容易了! 自家公子不是没有射中过红心,但是这元瑾公子坚持连续射了十一箭,终于射中了靶心,这份执着的精神,深深的打动了众人,有的人甚至感动得抹了抹眼睛。 就连王悦的眼圈似乎也微红了起来。 司马珂淡然收起长弓,递给王恬,深深一揖:“献丑了!” 说完,又朝王悦一揖。 转身,告辞而去。 王悦望着司马珂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叹道:“想不到宗室之中,竟有元瑾公子这般惊才艳艳的人物。” 就在此时,王恬突然咦的一声发出惊叫声,似乎见了鬼一般。 王悦转过身来,看到王恬丢了魂一般,脸色煞白,死死的盯着箭靶,心中大惑不解,也朝那箭靶望去。 瞬间,他的脸色也变了,满眼不可思议的神色。 十一枝箭,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箭靶上。 三横一竖,如同尺子比过的一般直。 那是一个“王”字! …… 王家后园,箭靶前。 一个年约六旬的华服老者,一身儒雅之气,静静的望着箭靶上的那个“王”字,脸色阴晴不定。 身后王悦和王恬一左一右,分立两旁,束手而立,神态极其恭谨。 此人正是建康城中最有权势的人物,琅琊王氏的家主,也是南北氏族的代表,大晋司徒、太保、始兴郡公王导。 许久,王导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我道陛下缘何会将羽林骑交给此子,如此看来,此子倒也算是宗室之中的佼佼者。” “匹夫之勇,应算不得甚么。”王悦看到父亲神色如此凝重,觉得有点过了。 王导摇摇头,沉声道:“其射十一箭,先射远,再射近,又无章可循,绝妙的瞒过尔等耳目,足见其心思之缜密,否则以尔等心智,岂会事中浑然不知,事后才悟?其到最后亦不说破,不炫耀,此绝非鲁莽之辈,颇有心计,假以时日,必是个难缠的对手,长豫切切不可轻视之。” 王悦默然,不再做声。 王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蓦地暴怒起来:“司马珂居然射了个‘王’字,难道是要箭射我王家吗?岂有此理,区区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宗室之子,竟敢对王家如此无礼!我且去找他理论个明白!” 王导缓缓的转过身来,怒目瞪着王恬,寒声道:“我素日怎么教你的,凡事稍安勿躁,些许小事,竟然如此狂躁,日后何以成大事?” 王恬虽然满脸愤愤之色,却不得不低下头来,不敢做声。 王导又沉声道:“长豫速选四个貌美歌姬,必须是处子,送到元瑾公子府上去。” “遵命!”王悦应了一声,立即告退而去。 王恬忍不住又不服起来:“司马珂竖子,辱我王家,父亲不予追究便已是宽宏大量,为何还要送其歌姬?难道我琅琊王氏,竟然没落如斯?” 啪~ 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王导气得发抖,指着王恬怒骂道:“我琅琊王氏,若皆如你这般愚蠢,便真要没落了,滚……” 王恬不敢顶嘴,只得捂着脸,恭恭敬敬的告退而去。 王导目送王恬离去,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那箭靶上,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箭射琅琊王氏……年轻人血气方刚,倒是敢想,看来老夫是真老了……” 司马睿与刘隗,一个皇帝,一个重臣联手,没有扳倒琅琊王氏。 大将军王敦,琅琊王氏的另一代表人物,竟然两次叛乱,犯下可灭九族的大罪,最后兵败被杀,却丝毫没影响琅琊王氏继续主导朝政。 颍川庾氏,声望不亚于琅琊王氏,又是皇帝的亲舅舅,曾利用庾太后临朝听政,多次打压王家,同样未能得逞。 曾经掌握东晋大半重兵的陶侃,一度想弹劾他王导,最后也身老病死,不能动他王导分毫。 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宗室少年,想要挑战琅琊王氏,实在太自不量力,无异于螳臂当车。 第17章 喝酒、赌钱、谈玄 出了乌衣巷,司马珂乘牛车打道回府。 他知道,就在他离开王家府上那一刹那,他和琅琊王氏的斗争便已开始了。其实,从他入了太极殿,被任命为羽林骑统帅的时候,斗争便已开始。 司马宗室的日子,日益式微,但是按照历史的进程,日后会更加没落。 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七年后,司马衍便会无缘无故的暴毙,自己将失去最大的依靠。然后司马岳上位,再两年后驾崩,紧接着是两岁的司马聃继位……如此一来,自己的这一生,都将在世家和豪强们的打压之下度过,是否能善终都不得而知。 当然,真个与王家斗,以自己现在的力量,就算有司马衍护着,也是轻松被碾压的份。 虽然他还没遇上真正的高手,但是他相信以他的武力,恐怕很难有人能跟他相提并论。然而这显然不是一个武力称王的世界,个人武力可以自保,但是很难掀起太大的浪花。要想扭转乾坤,还得靠大脑,壮大自己的势力。 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根深蒂固,在朝廷几乎一手遮天,就连小皇帝也要敬让三分,也只有庾家可以抗衡。固然他现在小有名气,而且深受小皇帝器重,但是要想跟琅琊王氏斗,跟王导斗,几乎就是螳臂当车。 但是他不觉得王家会全力来打压自己。 在王导眼里,自己最多只是个在狮子面前叫嚣的平头哥而已,犯不上认真计较。而且区区一个羽林骑而已,翻不起什么太大的浪花,司马衍那里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王导一向以忠君的形象示人。更何况,还有王家最大的对头,颍川庾氏在虎视眈眈,那才是琅琊王氏的大敌,不可能为了司马珂花费太多精力。 而最重要的是,王导这个人一向以忠厚长者面目示人,爱惜名声,虽然玩弄权术,倒也不会来阴的。 一路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的,牛车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牛车。 听得他的车轮声动,从那辆牛车上下来一个少年,笼冠青衫,大袖飘飘,丰神如玉,正是谢安。 “贤兄别来无恙,愚弟已恭候多时。” 司马珂望着笑吟吟的谢安,心底莫名的产生一丝感动。古人重义,秦淮结拜虽然只是一时兴起,但是谢安是真把自己当结拜大哥了。 历史上的谢安,少年时以清谈出名,屡屡拒绝朝廷征召,青年时更是隐居会稽郡东山,与王羲之、孙绰、支遁和许洵等名士和名僧寄情山水,悠然隐居。甚至因为拒绝朝廷的次数多了,有关官员上疏认为谢安被朝廷征召,历年不应,应该禁锢终身。然而谢安丝毫不以为意,直到四十岁那年,才为了振兴家族,选择东山再起,终成一代名臣。 谢安在这个时候亲自登门等候,多半是与羽林骑一事相关,不管是来劝还是来勉励,都绝不是为了私心,而是真想帮自己。 两人打了招呼,谢安又笑道:“如今快到晌午,我知秦淮河有一船家,做得一手好鲈鱼脍,极其鲜美,不若愚弟做东,一同去品之,再沽一坛好酒,不醉不休!” 司马珂知道他必然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跟自己谈事情,欣然应允。 …… 河风习习,秦淮悠悠。 一艘精致的画舫,停在秦淮河微波荡漾的水面上,河风顺着窗吹进船舱内,将一舱暑气吹了个干净。 靠窗边,一案,三菜,两坛酒,司马珂和王安石对面跪坐。 菰菜、莼羹、鲈鱼脍,一坛十年陈的黄酒。 三道菜都是吴中风物,在晋时极其有名,价格自然也不菲,其实吃起来极其清淡,并不合司马珂胃口。 他体质天赋异禀,新陈代谢自然也比普通人快得多,消耗的能量自然也多,这种清淡的减肥餐,并不能满足他身体代谢热量的需求,少不得回家还要大吃一顿。 只是他知道,谢安请他来重点不是吃饭喝酒。 谢安夹了一筷子鲈鱼肉,细嚼慢咽的品尝了一番,双眼望着窗外的悠悠河水,这才摇头晃脑的吟起诗来。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声音之中,颇有感慨之意。 这首诗是三十多年前,名士张翰所著。 张翰是张良之后裔,惠帝时官至大司马东曹掾,因不愿卷入晋室八王之乱,借口秋风起,思念家乡的菰菜、莼羹、鲈鱼,辞官回吴松(淞)江畔,“营别业于枫里桥“,并做了这首诗。 司马珂听谢安吟了这首诗,心中秒懂,这个拜把子小弟,是想劝自己不要卷入纷争,安享太平。虽然是真心为了自己好,目的却跟王悦一个意思,要自己不要沾惹羽林骑这趟浑水。 司马珂笑了,微微叹道:“菰菜、莼羹、鲈鱼,再配上喝酒、嗑药、谈玄……贤弟是不嗑药的,喝酒、赌钱、谈玄,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在当时的风气,流行吞五石散等丹药,而且当做一种雅事,好在谢安不嗑药,但是却喜欢赌钱。据说最惨的一次把牛车都输掉了,只得走路回家,幸好路上遇到熟人才把他捎回去,甚至在后来的淝水之战前,谢安还跟别人一边下棋,一边打赌,结果赢了一套别墅。 当然,赌博也是名士的一大雅事,谢安好赌,桓温也好赌,后世的李清照更是女赌圣,逢赌必赢,还写过几本赌经。 谢安举起酒樽,饮了一口,对着司马珂笑道:“贤兄见笑了,此酒此菜俱佳,何不先尝尝?” 司马珂微微一笑,并不动筷……因为他感觉自己若动筷子,这盘鲈鱼撑不过三分钟,只是端起酒樽,也轻轻的饮了一小口,等待他的下文。 谢安望着他,叹道:“我与贤兄结缘于潘楼,昔日贤兄便以诗明志,愚弟岂不知贤兄之壮志?只是贤兄方复宗籍,才回京师,当知蹈光隐晦,厚积薄发之理。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不可太急……” 谢安其实说的并不无道理,只是他可等到四十岁才出山,司马珂却等不得。如果自己像谢安一样韬光养晦,无所作为,七年之后司马衍就会莫名病逝,再往后司马宗室更是一天不如一天,自己的处境也可想而知。 更何况,难道不要北伐了么,不要把华夏地图推到比雄鸡更大么?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想要做的事情,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完成,哪有时间来跟谢安一样韬光养晦…… 南朝第一帝刘裕,就是少了二十年的时间,否则哪里会等到隋唐之时才真正一统华夏? 司马珂哈哈一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为勇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为英雄。厚积薄发,水到渠成,自是稳妥,只是愚兄却喜欢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痛快。” 说完,提起那坛才倒了两樽的黄酒,靠到嘴巴边,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了小半坛黄酒,这才将酒坛放到桌上,一擦嘴,大笑道:“愚兄,要的就是如此般的痛快!” 谢安先是目瞪口呆,慢慢的眼中充满笑意,哈哈一笑,将樽中黄酒也一饮而尽:“贤兄这般豪饮,若落在他人身上,自是粗鄙不堪,但出自贤兄之手,却是绝世风流,若是小妹在此,少不得也跟着饮上半坛。” 说完,将筷子夹向菰菜的时候,却被司马珂用筷子按住了。 司马珂借着一点微微的酒意,盯着谢安的眼睛,沉声道:“贤弟与我,既结为兄弟,我此番还需贤弟相助,渡此难关!” 谢安放下筷子,原本一脸嘻嘻哈哈的神色,顿时变得少年老成起来,沉默了许久才道了一个字。 “难!” 说完,又拿起面前的瓷碗,去舀莼羹,刚刚拿起勺子,那勺身便被司马珂用筷子夹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谢安索性放下瓷碗和勺子,望着司马珂哑然失笑:“贤兄这是在耍赖。” “你既摊上我这个兄长,是躲不过这场是非了。” 谢安眼中神色闪烁,突然道:“贤兄可敢和我赌上一把樗蒲,若贤兄赢了,我自有说法;若贤兄输了,则不再相问,如何?” 樗蒲,司马珂倒也见过小翠和婢女们玩过,类似飞行棋,以掷五木的结果来确定自己的马过关跨堑的步数,谁的马先到终点为胜。 所以樗蒲制胜的关键是掷五木的结果。 谢安嗜赌,玩樗蒲应该是个好手,提出赌樗蒲也是有点耍赖皮的意味。 司马珂望着自信满满的谢安,笑了:“一言为定!” 第18章 指点江山 大概就像后世的高档餐厅都会备有麻将一般,船家自然也备有樗蒲。 白色的毛毡棋盘上,画有行马(棋)路线,中间又有关、坑、堑等标志。 每人五木,六马。 六马,即六个棋子。 五木,即五根木条,一面黑一面白,其中3根无字,2根有字,有字的白色的一面写“雉”,黑色的一面写“犊”。 投出黑黑黑犊犊为“卢采”,可行16步,即五根木条全部是黑色面朝上,是贵彩里最好的一种;黑黑白雉雉为“退六”,是最差的结果,要倒退6步。 大概是天下赌徒一个德行。就像后世的麻友一般,没上麻将桌前,昏昏欲睡,愁云惨雾,一旦上了桌,便是神采飞扬,大抵有麻将在手,天下我有一般的气势。 谢安也是一样,棋盘一铺开,六马五木一拿在手,整个人的气场都浑然不同,如同出征的大将军一般,气定神闲,踌躇满志,对着司马珂一拱手道:“弟让兄先,请贤兄先来!” 司马珂微微一笑,轻轻掷出一根无字木,那木在空中翻转了一下,叮的一声,然后当的落在瓷盘里,赫然是黑色。 第二根,还是叮的一声,再当的掉落在木盏里,黑色。 第三根,无字木,黑色。 第四根,有字木,黑色朝上,椟。 第五根,椟。 黑黑黑椟椟。 卢采! 相当于掷骰子出了个豹子! 谢安看得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的竖起了个大拇指,却又似乎隐约感觉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司马珂在棋盘上走了16步之后,对谢安哈哈一笑道:“侥幸,侥幸,贤弟,请!” 谢安神色恢复肃然,抖擞精神,抓起一根无字木,掷了出去。 叮~ 当~ 无字木掉到瓷盘里。 黑! 谢安脸上微有得色,眼中信心陡增,再掷! 黑! 谢安微微一笑,继续掷出一根无字木。 叮当两声,瓷盘内出现一根白。 谢安脸色瞬间变了一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镇定了片刻,这才将手中的有字木掷了出去。 雉! 谢安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抬头望了司马珂一眼,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掷了一根有字木。 还是雉! 黑黑白雉雉。 退六! 只是谢安的六个马尚在原点,无地可退。 谢安缓缓的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司马珂,缓声道:“贤兄耍赖!” 司马珂脸上露出春暖花开般的笑容:“惜乎贤弟苦无证据。” 谢安苦笑道:“寻常时掷木,只听得当地一声,掉落于瓷盘之中。但今日掷木,却多了叮地一声,必是贤兄作弊。不过贤兄所言甚是,愚弟既无证据,便算不得作弊。只是不知贤兄用了何种手段,可否告知愚弟。” “想学啊,我教你啊!”司马珂大笑道。 谢安顿时双眼放光:“近日支道林、许玄度、孙兴公等人屡屡赢我钱物,愚弟输的一败涂地,若能学得妙招,一雪前恨,必当为贤兄效犬马之劳。” 司马珂顿时一阵无语,合着这千古名相居然想去做赌圣。搞不好他四十岁时东山再起,可能是欠了太多的赌债还不起,不得不出山创业赚钱还赌债。就像汉宣帝刘洵,没当皇帝之前好赌,结果欠了一屁股赌债,最后当上皇帝之后,债主陈遂来要债,便封陈遂做了太守,以还赌债。 司马珂顿时有种破了千古迷案的感觉。 司马珂笑了笑,右手握着一根木,左手拿一根木轻轻的掷了出去,然后依旧是叮当两声,那木便黑面朝上,躺在瓷盘里。 “只要贤弟眼够快,便可在那木即将落地之前判断其黑白面,若为黑面则可不理,若为白面,则右手持木迅速出击,将其击翻,便是黑面。” 谢安惊愕了半晌,终于明白了,忍不住叹道:“贤兄好快的身手,此般妙招,愚弟学不来,算愚弟输了。” 司马珂大笑。 …… 棋盘上,谢安放了五根木,两黑三白,还有六个马。 谢安指着那两根黑木说道:“如今王导中枢执政,掌控朝廷和中军,又有司空郗鉴为盟,郗鉴屯兵驻京口,督扬州军事,两者相辅,以王导为首,可谓势大……想必贤兄也听闻‘王与马,共天下’之说。” 然后又指着那三根白木道:“庾亮掌控潘镇,拜征西将军,都督荆、江、豫、雍、梁、益六州军事、领三州刺史,其弟庾冰、庾翼、庾译、庾条各镇一方,大晋兵力,颍川庾氏得了六成,与王导互不相让。” “王导与庾亮两人,一内一外,把控了整个大晋,各世家豪族,尤其是南下的侨姓高门,或附琅琊王氏,或附颍川庾氏,互相联姻,尾大难掉。” 然后谢安又排出了六个马,道:“江东士族豪强,原本不服北方士族,然则近年来对抗北方侨族屡屡受挫,如今不是归顺之,便是韬光养晦,亦有消亡者……” 谢安顿了一下,苦笑道:“昔日有道‘江左之豪,莫强周沈’,然则王敦两次叛乱,一次灭了周氏,一次灭了沈氏,两大豪强就此销声匿迹。” 司马珂明白谢安为什么要苦笑, 说来说去,江东士族和豪强这些地头蛇内部不团结,各自为政,明争暗斗。倒是北方的侨姓士族刚刚过来时,在王导的率领下同仇敌忾,又互相联姻,政治捆绑,形成铁板一块,即便是在现在,也只是分成两大集团而已。 而江东这帮士族和豪强,却是一盘散沙。 就拿义兴周家和吴兴沈家为例。 先是义兴周家欲发动政变,诛杀北方士族,改由江南士族执政。周家在江东可是赫赫有名的豪强,其祖上有断发赚曹休的周舫,还有除三害的周处,而且这次反叛的首领是三定江南的功臣周玘,也算是赫赫名将。结果叛乱并没得到江东士族的响应,反而消息被泄露,导致功败垂成,周玘也忧愤而死。 到了吴兴沈家,就更为搞笑。 琅琊王氏代表人物之一的王敦叛乱,原本是北方侨族的事,结果江东豪强沈家却要跟着做小弟。第一次叛乱虽然成功,沈氏却灭了同为江东豪强的周氏满门。第二次叛乱失败,王敦虽然被杀,但是丝毫没影响其王导中枢执政,琅琊王氏虽然实力受损,却依旧是把控朝政的主力,而沈家却因此次叛乱失败几乎被灭了满门。 江东两大豪强,就此销声匿迹。 谢安望着司马珂,继续说道:“江东士族及豪强,虽然暂时不敌北方侨族,但并非就此甘心。虽是一盘散沙,若能整合,其实力不可小觑。只是……” 谢安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要想获得江东士族的支持,绝非易事。前路漫长,贤兄须小心谨慎才是。” 司马珂听得谢安这一番分析,心中豁然雪亮起来。 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这两家各占据朝政的半壁江山,虽然互相制衡,但是哪方也不会真心实意的维护皇权,皇权在他们手里只是一个工具而已,要想加强皇权,必须削弱甚至打掉这两家,别无选择。 但是司马珂也好,甚至司马衍也好,根本没有实力跟这两家抗衡,必须借助第三方力量。 江东士族豪强,目前一盘散沙的状态,又对两家北方侨姓高门暗中不满,若是能整合在一起,便是一股可借助的力量。 但是,要想获得江东士族豪强的支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自身要强大起来。 谢安又道:“陛下欲建羽林骑,的确是个积蓄皇权力量的际遇,只是……此事若是贤兄来牵头,绝无可能成功。” 司马珂自己有多少斤两,心里当然明白,组建羽林骑不是提刀砍人那么简单的事情,以他目前一穷二白的状态,连个门都还没摸着。 “依贤弟之计?” “昔日汉武帝设羽林骑,归光禄勋直管。本朝光禄勋,亦总领宫内事物。贤兄要想组建羽林骑,必得光禄勋之鼎力相助。当今之光禄勋颜含,出自琅琊颜氏,与王导过从甚密,且年事已高,屡屡请以年老致仕,不若奏请陛下恩准其致仕,换一得力可信之人,则羽林骑可成也。” “何人可当之?” “丹阳尹何充,刚直不阿,忠心耿耿。且其既是陛下之姨夫,亦为王导之甥,庾亮之妹婿,可平衡各方,减少阻力。若请其筹建羽林骑必成,且其素来崇文厌武,不喜带兵,亦不会阻碍贤兄行掌控羽林骑之实。故何充实乃光禄勋职不二之选!” 这一刻,司马珂对谢安可谓心悦诚服。 十五岁的年纪,又不在朝堂为官,却把朝堂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怪不得后来东山再起时,便光芒四射,成为千古名相。 第19章 推手 两人一边讨论着朝政,一边喝酒,不知不觉之间,两坛黄酒已经见了底。 司马珂感慨道:“听贤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饮得痛快,再来几坛好酒!” 谢安哈哈大笑:“有酒,岂可无美人?船家,再来两坛好酒,有上好的姑娘,也来几个!” 随着船家的答应声,立即又端来了两坛黄酒。 紧接着,香风袭来,七八个姑娘娉婷而来,虽然算不得天姿国色,但都是十五六岁的姑娘,素手芊芊,肌肤雪白,满脸的胶原蛋白,全身洋溢着满满的活力,又都一口吴侬软语,娇滴滴,怯生生,令人心中痒痒的。 而那几个姑娘,平常见惯了大腹便便的商贾官绅和惨白羸弱的世家公子,今天见了两个俊美的少年,一个个眼中发光,满脸娇羞不已,几乎倒贴的心都有了。尤其是见到司马珂的面容之后,更是眼睛都挪不开了,视线只在司马珂脸上打转。 谢安依旧是坚持自己的审美观,选了两个胸最大的姑娘,余下的姑娘带着一分失望,九分希冀,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司马珂身上。 司马珂顿时变得忸怩不安起来,望着那剩下的五六个姑娘,不知所措。 就在尴尬之际,却听谢安笑道:“尔等退下罢。” 司马珂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谢安哈哈一笑道:“不是愚弟不懂事,实在是若被小妹知晓,恐怕愚弟的腿都会打断。” 司马珂:“……” 左边的姑娘,将酒坛拍开,先给司马珂倒了一樽酒,又给谢安倒了一樽;另一个姑娘立即将酒拿起,搂着谢安的脖子,递到了他的嘴边。 谢安双手左拥右抱,揽着两个姑娘的纤纤细腰,哈哈大笑:“有酒,有美人,岂可无诗?贤兄何不一展身手,让愚弟拜读一番。” 司马珂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徒留无益,便笑道:“好,做了此诗,愚兄便先行告辞,不妨碍贤弟作乐。” 不一会,船家便拿来纸墨,又有小厮帮着磨墨。 在这种高档的画舫之中,文人士子写诗作赋是经常的事情,故此纸墨也是常备着的,一呼即来。 司马珂将一张蔡侯纸平铺开来,饱蘸浓墨,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击鲁句践,争博勿相欺。” “少年行——赠谢安” 收笔那一刹那,司马珂见到谢安已推开了两位美女,垂手立在案几前,望着那一行行诗句,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许久,谢安才心悦诚服的说道:“好诗,贤兄果然壮烈!” 他一边捧着那张蔡侯纸,小心翼翼的展开,迎着窗外河风将墨迹吹干,一边微微笑道:“不出七日,此诗必然传遍建康城,三月之内,必将传遍江东。” 司马珂心头一动,怔怔的望着谢安,脑海里蓦地跳出两个字。 推手! 那天在潘楼的诗,能够火速传遍京师,少不了这厮的推波助澜。 还有四大美公子之说,始作俑者也是谢安。 他望着谢安,低声道:“那日所谓掷果盈车,莫非也是贤弟所安排?” 谢安哈哈一笑:“你道昔年潘安便不是故意安排?众生艰难,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闲散女子,抱瓜捧果,只等其驾车而来?” 司马珂瞬间明了,江南再富庶,在这个通讯落后,没有网络,大部分百姓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时代,哪有那么多闲得无所事事的女人来追星? 炒作,必然是炒作。 在这个时代,名望大于一切。 有名望,就有地位,有地位就能当官,就算不当官也能获得士子文人的尊敬。 而得到名望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炒作! 司马珂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年魏晋的名人,成语、轶事典故特别多。在百度百科上,只要是个魏晋的名人,大都会有一段轶事典故。 王导、谢安、桓温、庾亮等人就不用说了,百科一查,轶事典故都在两位数以上。 就算是谢安刚刚提及的颜含,也有“侍养诚虔”的典故。 从手段来看,喜欢结交名士的谢安,很显然是炒作包装的一把好手。 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少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被他炒作成与宋玉、潘安和卫玠齐名的四大美公子,可谓十分用心了。 可是,自己当日尚未和谢安结拜,为何谢安会帮自己炒作?而且 或许,这就叫一见如故吧。 …… 告别了谢安,离开秦淮河,司马珂乘牛车回府。 一路上,司马珂坐在牛车里闭目养神,脑海里倒放着谢安的话。深感这大晋风云诡谲,会玩政治的高手如云,个人武勇只能起辅助作用,真正要扭转乾坤的,还是要靠智慧。 当然,还要机遇和运气。 牛车一路颠簸了一炷香的时间,经过一家汤饼店的时候,司马珂突然感觉饿了。 他体质特殊,新陈代谢消耗的热量比普通人要多几倍,刚才在船上那顿饭,吃的是风雅,却根本不扛饿。 司马珂叫停了牛车,走下车来,进了汤饼店。 所谓汤饼,其实就是水煮面片和水煮粗面条。长块的叫汤饼,比筷子略细的叫索饼,最细最接近面条的叫水引饼。 此时已到了申时初,大概下午三点多,店里没什么人,除了司马珂,只有三个顾客。 店里的伙计,见到司马珂,不禁有点吃惊,打招呼都有点不利索了。从司马珂的姿容和衣着,很显然不像光顾这种小店的主,所以伙计自然有种受宠若惊的味道。 那三名顾客,听得店里的伙计招呼这般殷勤,也忍不住回头看来,端坐正中的那名青衣顾客恰恰与司马珂的视线相遇。 司马珂神色微微一愣,那青衣人更是大为惊诧。 那青衣人二十岁左右,身高至少在一米七五以上,在南方人中算是较为魁梧的了,皮肤微黑,相貌堂堂,脸部棱角分明,眉宇之间有轩昂之色,英气勃勃,属于那种典型的硬汉帅哥型。 两旁的案几上,坐着两个壮实的年轻人,大概是童仆家奴一类。 司马珂朝三人微微一笑,坐到了那青衣少年对面的案几,对店家道:“三碗水引饼,两碟熟羊肉。” 晋代的普通瓷碗,跟现在的碗差不多,直口、平底、青釉,施釉不到底,基本无纹饰,一碗汤饼的分量跟现在的中碗差不多。 话音刚落,那小厮便惊呆了,问道:“客官几位?” 司马珂笑道:“只管拿来就是,须少不了你钱。” 那伙计不再多话,应诺而去。 对面也刚刚上了几碗汤饼,一人两碗,外加一人一碟熟羊肉,正吃得津津有味,听到司马珂这般说,忍不住抬头往来,满脸疑惑之色。 很显然,他们想象不出这个翩翩如玉的俊俏公子,会这么能吃。 不一会,水引饼和熟羊肉都端了上来。对面的几人突然停住手中的筷子,朝他望来。几个伙计也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司马珂。 司马珂淡然一笑,端起一碟熟羊肉,倒了半碟在一碗水引饼(粗面条)里,搅拌了一下,便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 他早上因为王导约见,没吃饱就出来,在王导府上灌了一些茶水,跟着谢安在船上吃的纯减肥餐,如今已到了下午三点多,感觉特别的饿,自然也特别的能吃。 不到一分钟,第一碗水引饼便被司马珂风卷残云一般的扫了个干净,只剩下小半碗汤汤水水。 只看得四周众人目瞪口呆。 谁也想不到这俊俏得比花还好看的公子,吃起饭来像只饕餮一般。 不到十分钟,司马珂已将三碗水引饼,两碟熟羊肉吃了个干净。 就在此时,对面的那青衣少年,也吃完了两碗水引饼和一碟羊肉,高声喊道:“店家,再来两碗汤饼,一碟羊肉。” 回头看到司马珂已吃完,哈哈一笑,问道:“公子,能再饭否?” 司马珂摸了摸肚子,感觉真只吃了个半饱,而且这面条和羊肉是真味道不错,哈哈笑道:“再来三碗水引饼,两碟熟羊肉。” 想来一只成年老虎一天能吃20斤肉,司马珂身上有多种仿生基因,代谢量极大,食量堪比成年老虎。 那青衣少年大笑:“痛快,在下从未见过如此痛快的公子,今日萍水相逢,便是有缘。店家,一并算某账上。” 司马珂见这个少年气宇轩昂,有心结交,当下也不拒绝,笑了笑,谢了那少年的心意。 其实,那少年看司马珂也是痛快之人,没有多想,所以擅自做主做东。否则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你做东,难道本公子缺那几个饭钱? 饭足肉饱之后,司马珂有心结交那青衣少年,拱手道:“在下司马珂,家住湘宫巷口附近,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青衣少年原本满面笑容的回礼,听得“司马珂”三字,顿时神色一黯,再看司马珂的衣着气质,更加显得黯然,问道:“公子莫非是宗室中人。” 司马珂微微笑道:“正是。” 那青衣少年神情黯淡:“在下沈三,初来京师,得幸拜见公子,他日有缘,定登门拜访。” 说完,便匆匆道别而去。 司马珂见青衣少年不愿意吐露真名,颇为奇怪,但也不好追问,只得登上牛车,打道回府。 第20章 收礼 次日早上。 司马珂练习完刀箭,沐浴完毕,坐在梳妆架之前。 身后,婢女小翠和小芸,两个一个给他梳头,一个给他捏肩和脖子。 倒不是他喜欢被人伺候,古代的发型,他真不会弄,幸好的是他留着长发穿越过来的,否则一来就穿帮了。在东晋,只有囚犯才会留短发,“诸重犯亡者,发过三寸,辄重髡之”,大概和现在囚犯剃光头差不多。 他微微闭上眼睛,任那两双柔如无骨的温热小手在他头上和身上摸来动去,慢慢品味着那软玉温香的迷醉。 其实,王悦说的也没错,若是好好做个宗室公子,也可安享富贵一生。等到桓玄和刘裕造反,还有六十多年,自己也垂垂老矣,管不得那么多。 只是,人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梳好头,用完早餐,司马珂正要收拾一番,进宫去拜见司马衍,门房却来报王悦来访。 司马珂眉头微微一皱,难道王家要上门来讨昨天的说法? 不管如何,来者是客,王悦官阶比他高,又是亲自上门,自是要到门口迎接。 大门口,停着三辆牛车,司马珂不觉稍稍愣了一下,正疑惑间,却看到王悦从中间的牛车上走下来,笑吟吟的跟自己打招呼。 两人寒暄一阵,司马珂便邀王悦到前厅落座。 司徒府世子亲临,可是蓬荜生辉的事情,司马珂自己没觉得,陈金却早已将府上的婢女僮仆使唤得飞了起来,刚刚坐下,便已将茶汤、瓜果端了上来。 王悦端起茶汤,揭开茶盏盖,轻轻的吹了吹,喝了一口热茶,哈哈笑道:“昨日府上招待不周,家君颇为责怪,故特遣愚兄来府上赔罪。” 司马珂心里顿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家昨天劝他放弃羽林骑,言辞是颇为无礼,但是他昨天在王家也没吃亏,箭靶上射的那个“王”字,恐怕也要让王家尴尬一番。 这些世家高门里,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他不知道王悦这“赔罪”两字,到底是不是反话,也不动声色,只是哈哈一笑:“不敢,不敢。” 王悦笑容满面,轻轻一鼓掌,对厅外喊道:“将给公子的礼单呈上来。” 一个跟来的王家的僮仆,立即将一个大红烫金的礼单递到司马珂面前。 司马珂满脸疑惑的望着笑意盈盈的王悦,打开了礼单。 “新绢二十匹。” “玉如意一对。” “百炼精钢秋霜宝剑一把” “完璧歌姬四名。” 司马珂望着那礼单,不觉有点发呆。 虽然只是四样礼品,但是价值可都不菲,尤其是最后的一样,似乎太……他前世也活了几十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自己没收过什么贵重礼物,倒也见过和听说过别人的贵重礼物。 有送金银珠宝的,有送价值千万的豪车的,更有送亿万豪宅的,独独没听说还有送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未经人事的美女,一送就是四个。 虽说王家送礼,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但司马珂从没遇到过这种事,顿时有点纠结了,说话都不好使了:“如此大礼,在下恐怕承受不起。” 王悦看到司马珂这般神色,不禁暗自佩服父亲的老练,哈哈笑道:“君侯文韬武略,人中龙凤,实乃宗室之中翘楚,愚兄十分敬慕,家君亦对君侯夸奖有加,此乃家君的一点心意,还望君侯勿辞。” 司马珂眼中露出纠结的神色来。 王家示好,虽然虚情假意的成分多,但是以他现有的实力,在王家面前不值一提,若是不收,便是彻底得罪了。 司马珂只得假装一副受宠若惊般的神色:“如此……在下却之不恭。” 王悦笑得愈发开心了,轻轻一拍掌,几个僮仆立即把礼物抬了上来,两个装有绢布的礼箱,两个装有玉如意的锦匣,一个装有宝剑的长木匣。 司马珂示意陈金让府上僮仆收起绢布和玉佩,却接过那大宝剑木匣。 呛啷一声。 长剑出鞘,锋芒凛冽,寒气逼人。 剑身镂有“秋霜”两字。 这个时代,主要以炒钢为主,但是炒钢虽然效率高,但是品质却比百炼钢差得多。 东晋所谓百炼钢,就是将炒钢反复锻打排除钢中夹杂物,减少残留夹杂物的尺寸,从而使其成分趋于均匀,组织趋于致密,细化晶粒,改善钢的性能。工匠加热锻打一百多次,一锻一称一轻,直到斤两不减,即成百炼钢。 所谓十年磨一剑,虽然夸张了点,但是冶炼一把百炼钢剑,少则一年,多则长达几年,价值极其不菲。 百炼钢传说是削铁如泥,是有点夸张,但是当时的普通粗铁兵器,遇到百炼钢剑,几剑下去还真能劈断。 手上这把百炼钢宝剑,虽然算不上绝品,但是也算是精品之一了,毕竟司徒府送出的东西,不可能太差。 “好剑!”司马珂叹道,“吾当手执三尺青锋,荡平天下宵小与胡虏,方不负王兄赠剑之德。” 王悦微微一笑,露出令人玩味的神情,对外面喊道:“进来罢。” 话音刚落,一阵香风袭来,四道窈窕的身影依次走了进来。 “奴婢思云、昭雪、静雨、白霜拜见公子!” 四个歌姬,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肌肤如雪,腰肢纤细,小手如葱一般白嫩,细圆的长腿如同莲藕一般,五官虽然算不上惊艳,但是极其耐看,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还略带一点婴儿肥,面带娇羞若桃花,声音软软的、脆脆的,十分悦耳。 自古东吴喜萝莉,琅琊王氏这南来的北方士族,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司马珂突然读懂王悦脸上的表情了,大概是大宝剑有什么好玩的,这个才好玩…… 这份大礼,收,还是不收……司马珂有点纠结。 犹豫了一下,司马珂还是决定收下,当下谢过王悦。 以他现今的实力,实在不足以跟王家抗衡,收下歌姬,一来给足了王家的面子,二来也让王家误以为他不过是贪财好色的之徒,省得被王家没事念叨着。 王悦见司马珂照单全收,神色大喜,不再多留,告辞而去。 司马珂将王悦送到门口,突然觉得王悦的步伐有点嘚瑟,不禁想起了“三国演义”电视剧里的一段剧情。 “刘备起身微末,奔走天下,未享荣华富贵,今以美色甘霖诱之,岂有不受之理?” 电视剧里周瑜哈哈大笑而去的模样,跟王悦的背影还真有几分相似。 送走王悦,司马珂再回到前厅,看到那四个歌姬正怯生生的垂手而立,正要吩咐陈金安排她们的住宿之地,却看到陈金又急匆匆的跑来了。 “公子,又有贵客来访……廷尉府纪家公子求见!” 司马珂一愣,今天刮的什么风,全都是公卿家的公子来求见,放在后世,可都是高官以上官二代。 他刚要走出前厅,突然感觉不对,又停住了脚步。 廷尉府,纪家公子…… 正迟疑间,门房已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公子,纪家公子已经自己闯进来了。” 刹那间,司马珂立即知道来者是谁了,当即退了回去,好整以暇的在案几前跪坐了下去,对小翠道:“换茶!”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声:“兄长在否?” 司马珂抬头一看,便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前厅门口,正是女扮男装的纪笙。 司马珂站了起身,刚要喊一声“小妹”,却见纪笙一拱手:“愚弟纪笙拜见兄长!” 司马珂这才想起她女扮男装,只得道:“贤弟不必多礼,请上座。” 一旁的陈金凌乱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司马珂这么能玩,连廷尉府的纪家公子也收了当弟小弟。 纪笙一落座,捧着茶汤也不喝,一双眼四处乱瞄,一眼就落在了那四个歌姬的身上——那四个歌姬衣着艳丽,姿色出众,与普通婢女完全不同。 司马珂看见纪笙盯着那几个歌姬后,视线不再挪窝,便心知坏了,急忙解释道:“此乃司徒府上刚刚赠送愚兄的歌姬。” 纪笙嘻嘻一笑,脸上顿时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怪不得适才看到司徒府上的牛车经过,原来是拜访兄长,兄长好大的面子,连司徒府上也来结交。不过愚弟今日前来,也是奉家君之命,奉送一点心意。” 司马珂又是一愣,这送礼还扎堆的。 而一旁的陈金和小翠及一干婢女僮仆,更是别提多么惊讶了,他们想不到自家的公子,初回京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接连有贵人来送礼结交。 不一会,纪家的使者呈上礼单。 “新绢二十匹。” “黄金酒器一套。” “羊脂玉佩一对。” “西极良驹一匹。” 司马珂一看这礼单,顿时惊呆了。 前面几样也就罢了,关键是后面的西极良驹,可是极其贵重的物品。 西极良驹,其实就是伊犁马,在汉朝最开始可是被汉武帝命名为天马,后来见到了大宛的汗血宝马,才改称伊犁马(乌孙马)为西极马,将汗血宝马称为天马。 江南自来少马,所以公卿们出门都是乘坐牛车,一来牛车平稳,二来马匹确实珍稀。 这样珍稀的西极马,抵得上司马珂半套房子,这礼物可以说实在太贵重了。 秣陵纪氏,不愧为江东有名的世家,财力的确不一般。 正惊叹之间,却听纪笙道:“听闻贤兄即将统领羽林骑,岂可无马,故以良驹赠之。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兄长日后必将公务繁忙,留此歌姬亦无用,不若送给愚弟解解闷。” 司马珂:“……” 第21章 君臣交心 府邸门口。 司马珂牵着那匹一人多高的西极良驹,满脸欣喜。那马四肢强健有力,全身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马蹄有小碗口那么大,从牙口来看,刚刚两岁,非常年轻。 纪笙给它取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飞羽”。 纪笙很显然是想送给司马珂当战马的,马头的马辔和马镳,马背上的鞍鞯和马镫,马腹上的障泥,还有马脖子上的攀胸和杏叶,马屁股上的鞦、鞘和杏叶,都是一应俱全。 临别时,纪笙还依依不舍的抱了那马一下,才登上牛车而去,当然也带走了司马珂尚未经手的歌姬。 只是,司马珂没有看到,纪笙抱住马颈时,悄悄的擦了一下眼睛,也不知道这是纪笙今年行笄礼时,向父亲索要的礼物,是纪笙最心爱之物。 司马珂望着马背上的双马蹬,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不用自己来发明马镫了。 有了马镫,骑马就相对简单了许多,不用像三国及之前的时代,全靠双腿夹着马腹维持平衡,很多骑兵夹成了罗圈腿,甚至还要一手扶住马背,一手拿兵器厮杀。 唯一不足的是没有马蹄铁,纪笙珍惜这匹宝马,在马蹄上绑上了牛皮,但是很显然平时短距离跑一跑还可以,若是长途奔袭,用不到几天就磨没了。 …… 送走纪笙后,司马珂放弃了牛车,带上两名僮仆,直接骑马来到了端门前,一路收获了不少讶异的眼光。 在这牛车满街走的建康城里,除了宿卫骑兵外,骑马出行的的确稀少。 司马珂选择骑马出行,一来为了适应马背骑行,为日后驰骋疆场做好准备;二来新得良驹,不骑心里痒痒的;三来也是为了怕乘车出行,遇到热情的小姑娘、小媳妇、大姨妈们朝自己投掷瓜果。 觐见天子,可不比不得天子召见,需要层层通报,直到得到天子的许可,再层层传递下来,至少都得半个时辰。 但是因为张桓奉司马衍的旨意,给司马衍发放了三块不同腰牌,可凭腰牌过各路关卡,直达太极殿。 当然,太极殿虽然是司马衍勤政之地,但是司马衍也不是无时不刻待在太极殿,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寝殿——式乾殿。 只是,今天运气好,司马衍尚未离开太极殿。 司马珂在太极殿的偏殿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被张桓引到了司马衍的面前。 司马衍正在书案前批示奏折,见到司马珂前来拜见,这才将手中的奏折一推,哈哈一笑:“皇叔不必多礼。” 比起前几天所见,司马衍似乎气色好了许多,脸色红润,两眼神采奕奕,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宏亮起来。 司马衍坐到茶案之前,司马珂跪坐一旁,有內侍献上茶汤,司马衍饮了一口茶汤,笑道:“皇叔又出新诗,一如既往般慷慨壮烈,如此以往,大晋文坛执牛耳者非皇叔莫属。” 司马珂一惊,心想谢安这幕后推手果然挺快的,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把自己的诗传到了宫中。 不过司马衍并没过多的谈及这首新诗,大概是这首“少年行”虽然词句壮烈,但过多的只是少年的尚武和豪迈,并没提及报效国家,便将话题转到羽林骑组建的事情上来。 司马衍微微叹了口气,道:“皇叔初来乍到,组建之事自然不能以皇叔为主导,羽林与虎贲,原属光禄勋之下,理应由光禄勋筹建。奈何光禄勋颜公,垂垂老矣,屡屡告老致仕,羽林骑一事,尚无着落。” 司马珂急忙道:“颜公已过古稀之年,的确不宜操劳过度,但羽林骑组建之事须趁热打铁,不可缓之。恕微臣斗胆直言,颜公既请致仕,何不准之,以拜壮年之忠良继之?” 司马衍望向张桓,问道:“朝中何人,可担当此大任?” 他知道司马珂初来乍到,对朝廷官员都不太熟悉,所以直接问了张桓的意见。这种事情,以往他都是问王导的,但是他组建羽林骑的目的,就是要建立属于自己能掌控的兵权,很显然不想去问王导。 “散骑常侍孔坦、丹阳尹何充、尚书令陆玩,皆为忠直之臣,可当此任。” 司马珂听到何充的名字,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跟何充素未谋面,但是听到张桓和谢安都推荐这个人,想来这个人的确是刚直不阿的忠臣了。 而张桓的确算是个聪明的人,司马衍问他,他会列出三个名字给司马衍选,而不是只单单推荐一人,规避了宦官干政的嫌疑。 司马衍眉头微皱,陷入沉思之中。 司马珂见他久久不说话,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组建羽林骑,需大量人力及物力支持,且大半兵马须从外军抽调,需得各方配合才可便宜行事。微臣听闻丹阳尹何充,为人刚直不阿,忠心耿耿,素无私心,且其乃庾征西之妹婿,王司徒之亲甥,又与郗司空交好,亦为……陛下之姨夫,不若迁其为光禄勋,则组建羽林骑必事倍功半矣。” 司马衍奇怪的问道:“皇叔出到京师,如何知晓如此清楚?” 司马珂倒也不隐瞒,老实答道:“得谢太常家三公子安指点。” 司马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太常家三公子,朕素有耳闻,的确是难得的奇才,皇叔既与其亲近,也是幸事。如此,便依皇叔之言,迁丹阳尹何充为光禄勋,着令其从速筹办羽林骑。” 谢安四岁时就出名,得到桓彝的称赞,说他风采神态清秀明达,不会比东晋名士王承差,故在整个建康城也是小有名气的,后来更是得到王濛和王导的称赞,自然也传到了司马衍的耳朵里。 关于光禄勋人选的计议已定,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重建羽林骑,建立一支真正属于小皇帝的亲兵,借此星火燎原,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但是没有得力且可靠的人支持恐怕难以成事。 毕竟东晋皇帝这个职业,苦手中无兵久矣。 饮完茶汤,司马珂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到了申时,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关闭宫门,正要告退,却听司马衍道:“今日朕甚为高兴,皇叔陪朕到华林苑走走罢。” …… 华林苑,观日台。 观日台高达四丈,是建康宫内最高的建筑。 站在观日台上,全城风景尽收眼底。 夕阳照耀下的建康城,如同沐浴在金光之中。几条主要街道上,两旁商铺如林,货摊如云;街道上熙熙攘攘,百姓接踵,挥手如云,挥汗如雨;即便是那些分支街道,也是热闹非凡,摊铺林立,不比主街道的人流量少多少,在建康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即便篱城一扩再扩,依旧很难找到空置和破落的地方。 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是青溪和秦淮河两岸,妓寨、酒肆、客栈、绸缎铺、胭脂铺等商铺一家紧挨着一家,如同两条长龙一般在两岸蜿蜒而行。河面上五彩缤纷的画舫来回穿梭,隐隐传来婉转清丽的歌声和悠悠悦耳的琴声。 司马珂望着这一城的繁华如梦,不觉有点迷醉了,回过头时,却看到司马衍望着西北面出神,神情极为落寞。 见到司马珂过来,司马衍这才指着远处道:“夕阳落下的地方,便是石头城……” 司马珂朝那边望去,只见如血的残阳的照耀下,远处城墙逶迤雄峙,石崖耸立,那便是依山而筑的石头城了。城下江水浩荡,使得石头城如同虎踞龙盘,扼守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口,成为保障建康城的军事重镇。 司马衍望着那雄踞建康西北的石头城,幽幽的说道:“都说建康城固若金汤,谁能想到苏峻仅凭两万兵马,便直捣建康宫……” 说到这里,司马衍突然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 很显然,当年苏峻攻入建康宫时,被苏峻关到石头城的一个黑暗潮湿的小仓库中,生母不堪其辱而自杀,是小皇帝司马衍人生最恐惧、最无助、最黑暗的一段经历,那一年他才八岁而已。 见到司马衍这般神情,司马珂心中也稍稍有点难过,低声道:“逝者已逝,陛下节哀。” 司马衍缓缓的抬起头来,眼中的哀伤更浓了:“朕视舅舅们为最亲近的长辈,然彼等只知争权夺利,不以大局为重,才致苏峻之乱。” “朕视王司徒为亚父,百般敬重,然则朕已行冠礼,依旧朝政不能做主,形同傀儡。” “公卿满朝,明争暗斗,追名逐利;将士如云,临阵瑟瑟,乌合之众。” 司马衍迎着夕阳,将一肚子苦水向司马珂尽情的倾吐,司马珂无语,只能静静的听着,偶尔安慰一句。 司马衍诉完苦水,似乎心中舒服了许多,脸上又逐渐恢复了血色,轻轻的拍着司马珂的肩膀道:“满朝文武,皆不可信,幸得天赐皇叔与显道于朕,方慰朕心。然则显道五体不全,虽然忠心耿耿,足可信任,却难成大事,朕之所望,全在皇叔一人耳。” 司马衍说的显道,是宦官张桓的字。 想来想去,司马衍也算是真的可怜,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能够信任的,竟然只有一个未及弱冠、刚刚恢复宗籍的宗室子弟和一个在这个时代注定翻不起浪花的宦官。 司马珂突然想起,历史上的司马衍,22岁英年早逝,恐怕绝非正常病逝,其临终之前的那一时刻,该是何等的悲凉,心中不禁一阵恻然。 第22章 搅动江湖的鱼 乌衣巷,王导府上。 此时的建康之内如同火城一般,暑气腾腾,然而府上的东花厅因为绿树环绕,将炎热和喧嚣隔绝在外,阴凉而舒适。 王导身着短褂懒洋洋的躺在花厅的卧榻上,卧榻之后两个俏婢轻摇着团扇扇着风,左侧身旁一个身材较为丰满的婢女则在替他推拿全身穴位,认穴极准,手劲儿也适当,用了自家调配的药油,涂抹在掌心,又在王导身指压、推拿、按揉一番,王导虽然闭目养神,并未入睡,不时的哼唧一声,那神情模样显然是被按得很舒服。 在他的右侧旁边,摆着一张黄梨木的茶几,摆了四色时鲜蜜果,一壶十年陈的黄酒,还有一叠冒着冷气的冰块。 花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身绛衫的王悦缓步而入,低声道:“父亲找我?” 王导示意身旁的女婢停止按捏,缓缓的坐了起来,将手伸向旁边的茶几,又摆了摆手止住要帮忙向前的婢女,示意婢女倒了两樽酒, 王导举起斟满美酒的银樽,轻轻的摇了摇,摇得酒杯里叮咚轻响,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恩准颜弘都致仕了?” 颜含,字弘都,拜光禄勋,今年七十二岁。 王悦正端起酒樽,听到这话手不禁抖了一下,问道:“如此光禄勋一职何人继任?” 王导轻轻的抿了一口,将酒杯放下,笑笑:“你那次道姨兄。” 何充,字次道,任丹阳尹,王导姐姐的儿子,即王导亲外甥,王悦的表兄,不过那时的称谓不叫表兄,姨的儿子,称姨兄。 王悦疑惑的问道:“父亲举荐的?” 王导又抿了一口酒,笑而不语。 王悦恍然,又问道:“何人举荐?” 何充虽然是王导的外甥,也是庾亮的妹婿,举荐何充只能说对王家没有坏处,但是未必有太多的好处,毕竟朝廷中枢一向父亲在掌控,要举荐也会举荐一个完全体己之人。 王导缓声道:“举荐者乃司马珂。” 王悦一愣,满脸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色:“司马珂?” 王悦之所以震惊,主要有两点。 首先,光禄勋是右第三品大员,要举荐必须是右第三品以上的公卿中德高望重者,司马珂不过右第六品官,而且乳臭未干,凭什么举荐一个右第三品的高官。更何况,司马珂拜羽林骑都尉,是挂在光禄勋的下面的,由下属举荐高很多级的上司,岂不是荒唐。 其次,司马珂初来乍到,对朝中官员并不熟悉,跟何充更是素未谋面,为什么会推荐何充。 王导没有说话,而是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一卷纸来,缓缓的展开,露出司马珂的那首《少年行》。 他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微微叹道:“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年轻人,血气方刚,行事只顾一时痛快,确实令人头疼。” 王悦眼中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问道:“司马珂沾染兵权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插手右第三品大员举荐之事,若是长期以往,对我等可谓不利,是否敲打一番?” 王导将手中的诗卷扔到桌上,摇摇头道:“这一君一臣,一个初掌朝政,意气风发;一个刚刚恢复宗籍,踌躇满志;两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血气撞到一起,若是强行敲打,恐落庾家口实,更为不利。只能先避其锋芒,待得机缘到了再挫其锐气,徐徐图之。” 王悦心中顿时明白,两个叛逆期的少年,行事不顾后果,要是强行敲打,万一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司马珂也就罢了,司马衍毕竟是堂堂天子,若是闹出点事来,就给了颍川庾氏的借口,恐怕得不偿失。 “庾亮那厮,肚子里的荆棘不知有几斗,自从因苏峻之事撤出京师之后,一直虎视眈眈,想着怎么整治我们王家,此时不可乱了阵脚。庾家五兄弟,个个如狼似虎,你和深猷还是嫩了点,逸少更别提了,做了庾家的幕僚……” 王导说的深猷,即王允之,王导的堂侄,王家第二代的佼佼者。逸少,即王羲之,在庾亮手下做幕僚。 说来,王导也算是苦苦撑着琅琊王氏的门户,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当年自己主内,大将军王敦主外,一个掌控相权,一个掌控兵权。“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如日中天。结果大好的局面因王敦作死而白白葬送,叛乱了第一次,又叛乱第二次,最后让颍川庾氏趁机崛起,甚至逐渐力压琅琊王氏,直到苏峻之乱之后才扳回一局,勉强平分秋色。 王导自己已到花甲之年,近年来身体大不如前,自己这一代的兄弟杰出一点的都被王敦祸害了,剩下的都是庸碌之辈,下一代的王氏子弟,亮眼一点的也就王悦、王允之和王羲之,却也不尽如意。而庾家的领军人物庾亮才不到五十岁,其弟庾冰、庾翼都是人杰,另外两个弟弟庾怿和庾条也不是善与之辈,而且都正在壮年。所以王导不得不忧心。 王悦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许久,王导才叹了一口气道:“司马珂要闹腾,就任其闹腾罢,其借陛下之势而狐假虎威,而陛下初掌朝政,也欲借其手立威,暂时不可撄其锋芒。再说,两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又能闹腾出甚么来。” 王悦低声道:“孩儿省得。” 王导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司马珂收了四个歌姬,现今如何?” 王悦脸色变得黯然起来:“被纪家的女公子要走了。据说纪家的女公子男扮女装,与谢安同司马珂一起结了金兰之好。此次纪家,更是重金相赠,甚至以西极宝马赠之。” 王导愣了一会,满脸若有所思的神色,许久才道:“江东士族,沉寂了许久,终究是不服……。” 他沉默了一会,又道:“如今陛下初掌朝政,这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汹涌,庾家和江东士族皆蠢蠢欲动。司马珂那里,尽量不要敲打,此人虽势单力孤,但有陛下撑腰,很有成为可能搅动江湖的一条鱼。” 他又交代了一番王悦关于朝廷政事以及应对其他世家大族的事情,这才挥手示意王悦退下。 等到王悦退下时,王导脸上已是满脸的倦容。 …… 王悦退出花厅,思索着父亲说的话,一脸肃然的往前厅走去。 刚刚到前厅坐下,便有门房匆匆前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王悦的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不见,让他回吴兴罢。” 那门房面露不忍之色,小声道:“此人每日前来,已连续七日。” 王悦脸上露出极为不悦的神色,怒道:“说了不见,就是不见,那里如此多的话?” 那门房不敢做声,只得怏怏而出。 司徒府门口树荫下,正站着三个人,眼巴巴的望着府门口,领头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身材魁梧的青衣人,正是那日司马珂在面馆所见的自称“沈三”的少年。 见到门房出来,那叫“沈三”的少年,急忙带着两个使者迎了上去。 只见那门房苦着脸,摇摇头道:“尔等不要再等了,我家公子决计不愿见你,让你回吴兴去。” 那沈三原本满脸兴奋,听到这句话,眼中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下来。 那门房见他这般表情,心中似乎也难受,从袖中掏出一串钱来,递给那少年道:“无功不受禄,未能帮到公子,此物还请收回。” 那沈三急忙推拒道:“老丈也是帮了不少忙,些许茶汤费,算不得甚么,还请笑纳。” 说完,也不再停留,带着两个使者,道别而去。 一直走到乌衣巷口,沈三才停住脚步,依依不舍的望了乌衣巷口一眼,喃喃自语道:“再去找找其他贵人罢,若如无望,只有去投奔庾征西了。” 边上一名随从,愤愤然道:“想我们沈家,当初何其显赫富贵,若不是受了王家的挑唆,何以至此,如今琅琊王氏依旧风光无限,却不愿伸出半点援手,真不是东西!” 沈三苦笑,摇了摇头:“此事也怪不得王司徒,只怪先君误判了形势,铤而走险……” 第23章 光禄勋 建康宫,外面为宫,中间为省,最里面才是帝和后居住的禁宫。 省,禁宫外层官员办公的地方,公卿大员们除了兼职在外驻潘镇的,基本都在省里办公。何充作为光禄勋,主要负责总领宫内事务,自然也在省里办公。 在秘阁旁边的光禄勋官署,新晋光禄勋何充接见了羽林骑都尉司马珂。 何充四十岁出头,虽然已到中年,却是相貌堂堂,面如冠玉,身材修长,典型的中年帅哥一名,加上一脸的正气凛然,显得十分有型。 在魏晋风流年代,颜值也是除门第和才华以外的重要加分项,譬如潘安和卫玠都是如此,而那些公卿们也是个个相貌堂堂,很少有歪瓜裂枣的。 司马珂听谢安对何充推崇有加,又想起南朝刘裕的侄子还专门写了一篇“何充直言不讳”的文章,今天一见此人面相颇为正气,心中自是十分尊敬,这种尊敬也在面见何充时的言行上表现了出来。 何充看到司马珂的时候,不觉愣了一下,很显然司马珂的俊美超越了他的想象。 “时人道公子之貌更胜潘岳、卫玠三分,诚不我欺也。” 长得帅的人,总是要占几分便宜,何况在这个看重颜值的魏晋风流年代,何充见到司马珂之后未及交谈,便对司马珂放松了戒心。 “明公谬奖了。”司马珂恭声道。 接下来的沟通,便变得十分顺畅起来,何充将他对羽林骑的规划,向司马珂娓娓道来。 按照何充的规划,羽林骑的驻地设立在南苑,因为皇宫之内已经驻扎有左卫和右卫两千人,而且羽林骑以骑兵为主,在宫内也施展不开。 然后是兵源规划。羽林骑作为宿卫军,责任重大,自然不能靠招募新兵和不知底细的私兵。所以何充将兵力的来源分成了三部分:请镇军将军周谟在驻扎城外的守军精选一百战骑,另请司空郗鉴从京口的驻军中精选一百战骑,请征西将军庾亮从各州驻军中精选一百战骑。 因为城外守军总共一万多人,骑兵总共也不过五百多,选不出司马衍要求的勇猛善射的三百羽林骑,只能依靠外军。 何充虽然性格直,据说脾气火爆,但是心思细腻。郗鉴与王导穿一条裤子,郗鉴和庾亮各选百骑,也是一种平衡之策,两边都不得罪。而且作为王导的亲外甥,庾亮的友堵(连襟),两方也多少得给点面子,不至于拒绝。 精选的三百骑是战兵,一只军队的组成,除了战兵,还需要各种辅兵,尤其是骑兵兵种,辅兵的数量比战兵还要多。 辅兵的来源,当然是就近原则,请镇军将军周谟就在城外守军中选出来。 对于何充的计划,司马珂自然是全盘接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 最后,何充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意见,那就是羽林丞的人选。 羽林丞,是羽林监的副职,司马珂拜羽林骑都尉,领羽林监,这羽林丞就是他的助手,右第七品官。 他选的羽林丞叫卞诞,孤忠正气、节义忠孝之名臣卞壶之孙,。 何充是给司马珂选的副职,自然也要征求一下司马珂的意见。 他选卞诞为羽林丞,原因有三:其一,司马珂刚来建康,对朝中不熟,手中人力资源不多,而卞诞可以弥补这一点;其二,当年卞壶一门三父子在苏峻之乱时壮烈牺牲,卞诞虽然承袭了名爵,却一直无职掌,当然这与王导不喜欢卞壶有关系,如今给卞诞找个职掌也算是何充对卞壶有个交代;其三,卞诞虽然年轻,但终究是名门之后,平时耳濡目染,行事稳重老成,颇有章法,而且为人正直,能够助司马珂一臂之力。 司马珂原本人生地不熟,除了谢安可以偶尔指点一下,基本是两眼一抹黑,所以他既然认定了何充,对于何充的安排自然也没有异议。 半个时辰下来,何充和司马珂两人,就羽林骑的组建规划,基本达成了一致意见,畅谈甚欢。 其实何充原本还是有点戒心的,毕竟他这光禄勋之职居然是司马珂举荐的,原本就有点尴尬,而且朝中盛传司马珂心高气傲,行事浮躁,恃宠而骄,更是令何充惴惴不安。 如今看到司马珂对自己尊敬有加,而且对自己的安排也照单全收,心中的戒心完全解除,再无半点芥蒂。 告辞了何充,出了南掖门。司马珂骑上西极马飞羽,看了看天色,大概巳时初,时间尚早,便吩咐两个僮仆自行回府,自己骑马往建康城北面钟山方向奔去。 他前世虽然骑过马,但是骑术一般,只能骑马慢跑,如今既然为羽林骑都尉,以后少不得要驰骋沙场,冲锋陷阵,骑术也是至关重要的能力。 司马珂策马出了东阳门,便沿着青溪,打马一路往北疾驰而去,一来遛遛马,西极良驹长期养尊处优,便会失去锐气和雄心,二来也为了锻炼自己的骑术。 出了北篱门,司马珂快马加鞭,那飞羽神驹,看到面前空地开阔起来,也变得兴奋起来,扬起四蹄,践踏得地面一阵尘土飞扬,飞奔而去。 司马珂骑在马上,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身子刚开始还有点紧张,紧紧的扯住缰绳,抱着马颈,慢慢的便适应了马速和马背上的颠簸,一路往钟山方向狂奔。 突然,他看到了前头一条山路,急忙一勒缰绳,马速缓了下来。他朝山路望去,正是当初他初来建康城的那条路,通往的方向是他穿越时的降落地点。在那个地方,他曾一口气杀了二十余名来路不明的杀手。 司马珂心头一动,摸了摸悬在腰间的百炼精钢秋霜剑,不假思索,便纵马往山路上奔去。 山路上四周一片静寂,只有蝉鸣在大声聒噪,听得马蹄声也安静了下来。 他继续纵马向前驰骋,终于前面出现了一大片空地,正是当日他穿越的坠落地点,也是真正的宗室公子司马珂遇刺之地。 他翻身下马,将手拢起来,放在耳朵上,四周听了听,并无动静,只有数百米外有小动物的脚步声。 他的身体有增加仿夜枭的基因,方圆一里之内的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牵马快步向前,走到空地边上的灌木丛中,一路继续向前两百多步,在一颗大树下停了下来,神情变了。 他和陈金、小翠三人在此挖了个大坑,埋了二十多个杀手的尸身,现在土坑被人挖了开来,未见半具尸骨! 司马珂呛的一声拔剑而出,又聆听了一下四周,听得并无动静,又收剑回鞘,翻身上马,手搭凉棚,朝远处的一处山崖望去。 那山崖虽然在两百米之外,但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山崖之上,有个山洞,山洞口有几棵茶籽树和茅草挡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司马珂看到那洞口依旧被树枝和茅草遮蔽,而且山崖上并无有人爬行而上的痕迹,这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他当日一手抱着正主司马珂的尸身,一手攀藤而上,将尸体藏入了山洞之中。那山洞离地高十余米,普通人不可能像他那样爬上去,再把尸体带下来而不留半点痕迹。那幕后的黑手,要是找到了正主的尸体,也没必要掩饰攀爬的痕迹。 坑里的尸身被挖走之后,对方并没有将坑填好,而是露出一个大大的坑,甚至现场还遗留了一把断把的铁铲。 但是除了那把普通的铁铲之外,现场倒也没留下任何其他物品和痕迹。 司马珂望着那把断把的铁铲,陷入了沉思。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王家,还是庾氏,或者是江东士族,还是祖上司马羕遗留下来的世仇? 不管如何,对方绝不是普通拦路劫财的盗匪。 看起来,王家似乎可以排除了,毕竟王家的一连串行动来看,威胁也好,拉拢也好,丝毫没有流露出对司马珂的身份的怀疑。 不过,就算排除王家,依旧难以确认幕后黑手的身份。或许庾氏的嫌疑最大,但是庾氏的势力范围已经远离了建康一带,千里迢迢派杀手来拦截一个乳臭未干的宗室公子,似乎也说不过去。 第24章 吴中第一风物 烈日当空,暑气蒸腾。 司马珂策马回到北篱门时,也热得脸上淌汗,脸色红扑扑的,胯下的飞羽骏马,也喘着气,看起来也似乎不堪这暑气。 过了北篱门,司马珂没有选择来时的青溪边上的大道,选择了旁边的一条相对清净和阴凉,两旁都是老树的小巷。 司马珂放缓马速,沿着巷子边阴凉的树影下,缓缓的策马而行。 “绿豆汤咯,清凉的绿豆汤咯~” 司马珂抬头望去,只见前头的一棵大榕树下,一个中年女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正守着个大瓦罐在叫卖,边上支着个案几。 绿豆在东周时期就已经出现,屈原所著的《离骚》中写道:“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故在战国先秦时期,楚国这种南方地区,绿豆已经被比较广泛的种植。 司马珂正热得冒汗,当即轻轻的一抖缰绳,加快马速,向大树下走去。 “麻烦娘子来两碗绿豆汤。” 那卖绿豆汤的母女看到突然来了个骑着白马、衣着华美的骏马公子,不觉惊呆了,直到司马珂连续说了三次才反应过来,急忙舀了满满两大碗绿豆汤上来,想了想,又吩咐那小丫头提了半桶水来,给司马珂喂马。 那绿豆汤的瓦罐在水中泡过许久,所以绿豆汤凉凉的,在这酷热时节,吃到嘴里特别的清凉爽口,司马珂一口气吃了三碗。 此时,那西极马也饮了小半桶水,显得十分快活。 司马珂为感谢那两母女的殷勤照顾,特意又多付了五文钱,令那对母女感激得不停的道谢。 就在翻身上马那一刹那,司马珂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翻身下马,找那卖绿豆汤的女子,买了五斤绿豆。 …… 回到府内。 司马珂用完午膳,便让陈金叫来厨工,取一斤绿豆用水泡上。 像司马珂这种富家公子,几乎没去过后厨,也不可能会厨艺,那厨工虽然不知道自家小主人要搞什么玩意,但是也不敢多问,也只得遵命而为。 次日早晨,司马珂让那厨工找来一口大缸,将泡好的绿豆捞出平铺在缸底一层,将缸盖盖上,放置在后院。 那厨工虽然不明就里,也只能一一照办。 说到这里,大家自然明白,司马珂在做豆芽。豆芽这玩意虽然简单,但是在这个时代却还没有,要一直到宋代才出现,称之为“种生”。 司马珂也是喝绿豆汤的时候才想起,绿豆不但可以做汤,也可以做豆芽。想想那天在船上,菰菜、莼羹都能成为吴中风物,这洁白脆嫩的豆芽,一旦出现在士大夫的桌上,势必成为新的风物,必将被众士子文人所追捧。 就这样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早上,司马珂便唤来陈金,让其取来三份烫金帖子,司马珂亲笔写了三份请帖,让陈金派使者送出去。 三份请帖,分别请的是谢安、纪笙和王悦三人。 晚上,司马珂又让厨工取来十斤黄豆,依旧是用水泡上,然后准备好一个大木箱,将几块棉纱布缝成一个布袋,又取来几块石膏备着。石膏在这个年代早已出现,不过只是一味药材而已。 很显然,司马珂这是准备做豆腐。豆腐一直在唐代才出现,传说中淮南王刘安发明豆腐,甚至还有传说战国名将乐毅发明了豆腐,甚至武圣关羽也成了做豆腐的鼻祖,但传说只是传说而已,事实上经过司马珂穿越到东晋大半个月的考证,东晋的时候尚无豆腐这个玩意。 豆子泡了小半夜,五更起床的厨工打着哈欠,便被司马珂命陈金将其从被窝中叫醒,让其起床磨豆子。 府上小磨坊之内,司马珂指使着两个僮仆推着磨,又指使着厨工浸泡后的豆子倒进磨眼里,白色的浆液从口子里流淌出来。 十斤豆子全部磨成浆之后,司马珂又让厨工用纱布开始滤浆,一直滤了三四次,直到布袋里只剩下豆渣渣为止。 其实豆腐渣也是可以为菜,但是以当时的烹饪条件,很难做好口味,不过用来喂马,却是绝好的材料,恰好用来喂飞羽。 滤好浆之后,把榨出的生浆倒入锅内煮沸,不盖锅盖,边煮边撇去面上的泡沫,一直煮沸几次,上面的泡沫也撇的差不多了。 在豆子磨浆之前,司马珂已吩咐小翠将石膏焙烧,然后敲碎,磨成粉,用来点浆。果然,熟石膏粉用开水化开之后,冲入刚从锅内舀出的豆浆里、用勺子轻轻搅匀,数分钟后,豆浆凝结成豆腐花。 看到那凝结的豆花,司马珂知道豆腐已基本成功,心头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豆腐花先用棉纱布袋滤一遍水,再在事先准备好的木箱子里铺上一层布,随后把滤好水的豆花弄进去,包裹起来,加木盖子,最后用石块压住,以压榨多余的水,让豆腐成型。 这时,司马珂才彻底放心,交代了众人一番,便往后院盛放绿豆的大缸走去。 揭开那口足够淹死司马光的大缸,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嫩绿嫩绿的绿豆芽,满满的挤满了一大缸。 司马珂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鲜翠欲滴的豆芽,洁白如玉的豆腐,才是真正的当之无愧的吴中风物。 …… 晌午时分。 司马珂府,前厅。 王悦和谢安相对而坐,谢安的下手坐着依旧女扮男装的纪笙。 虽然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茶汤都喝了三巡,司马珂依旧没有出来。谢安和王悦两人耐性好,而且都擅长清谈,倒是聊得不亦乐乎。 但是纪笙却耐不住了,一来她耐性差,二来王悦知道她女扮男装,也不愿与她多聊,故闲得无聊,三来她是真的急切想见司马珂。 “元谨兄长为何还不出来?”她终于耐不住,问伺候在身旁的小芸。 “三位贵客稍安勿躁,我家郎君在后厨亲自下厨” 甚么…… 前厅内三人齐齐露出惊讶的神色。 堂堂宗室公子,就算曾经落魄过,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亲自下厨的地步,除非是雅兴来了,体验一把。 纪笙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一下蹦了起来,一把抓住小芸的手:“速带我去后厨,我要亲眼看看兄长下厨的模样。” 小芸急忙推开她的手,满脸羞红的说道:“郎君有吩咐,后厨重地,不得带宾客入内,尤其是纪家公子。” 纪笙一阵无语,只得嘟哝着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只是往后堂瞄。 谢安和王悦相视一笑,道:“能得君侯亲自下厨,幸莫大焉,今日有口福也。” 又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纪笙等得愈发心焦了。 就在此时,陈金这才从后堂走出来,恭声道:“我家郎君吩咐,请三位贵客移步东面花厅,净手熏香。” 厅内三人又一次凌乱了。 纪笙第一个跳了起来:“兄长搞什么鬼,净手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熏香?为何不干脆斋戒三日,沐浴更衣?” 厅内三个贵客,个个都是公卿家的公子,陈金自然得罪不得,急忙陪笑道:“郎君有言,今日要请三位享用的是吴中第一风物,便是在宫廷之中,也未有此雅物,故须净手熏香,以免暴殄天物。” 吴中第一风物、雅物、天物…… 三个人又呆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司马珂竟然用了三个词来形容。 纪笙听陈金说得如此隆重,当下不再恼怒,眼中透出浓烈的好奇,脸上笑靥如花:“好,就让本公子看看,兄长的绝世风物是何等的仙物。” 转眼之间,天物又升级到仙物…… 谢安和王悦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十分有趣的笑容,心中自然也是十分好奇。 第25章 绝世仙物 花厅之中,摆好四张案几。 王悦、谢安和纪笙三人分坐两旁,三人已净手熏香,满脸好奇的神色,等待着上菜和司马珂的到来。 过了一会,酒菜开始上传。 先是两个僮仆,端着四坛黄酒上来,依次放在四张案几上,那酒虽然是十年陈的,但也是寻常之物。 接着又几个僮仆端着托盘,将菜肴和餐具传了上来,摆到案几上。 一盘鲈鱼脍,一盘四色水果,一套精细的瓷器餐具,一副银制的汤勺和箸。 三人看了一眼,知道正菜还未登场,继续等候。 不一会,一道玉树临风般的身影进了花厅大门,笑容满面,正是司马珂。 “对不起诸位,久等了。” 王悦和谢安急忙还礼,唯独纪笙跳了起来,娇笑道:“我等足足候了一个时辰,若是兄长故弄玄虚,砸了此处花厅。” 司马珂哈哈一笑,走到正中的案几前坐下,轻轻的击了击掌。 丝竹声响起,几个婢女端着托盘,将传说中的绝世风物端了上来。 三人齐齐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那托盘。 一盘清炒绿豆芽,一盘清水煮豆腐,另有一碟肉酱汤汁。 三人登时被那豆芽和豆腐的卖相镇住了。 那绿豆芽鲜翠欲滴,一根根晶莹剔透若翡翠一般,盘底上有一层薄薄的汤汁,更显得那豆芽一尘不染;那豆腐通体洁白得不带一丝杂色,如同玉璧一般,而且看起来极其嫩滑,上面撒了几粒葱花,愈发显得那豆腐的洁白无瑕。 三人未先尝其味,已被这两道菜的外形所吸引,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刚刚纪笙说的那个词。 仙物! 司马珂笑道:“此两道菜肴,一名一品翡翠豆芽,一名蓬莱白玉豆腐。昔日愚弟在吴中之时,偶遇一仙翁,得其所授不传之秘。” 菜名是故弄玄虚,仙翁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奈何三人居然深信不疑,因为面前这两道菜肴的确是没见过。 司马珂伸出筷子,夹了一把豆芽在嘴里,对着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学着司马珂,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小把绿豆芽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果然是清香嫩脆,极其爽口,回味无穷。 “果然是绝世风物,元谨兄诚不我欺也。”王悦忍不住赞叹道。 “脆嫩爽口,唇齿留香。”谢安赞道。 纪笙转眼又夹了一大把豆芽塞到嘴里,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对着司马珂不住的点头称赞,待到豆芽入肚,端起酒樽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称赞道:“果然美味,愚弟要每日来吃才是!” 其实不只是豆芽脆嫩,他的炒菜技术也高出这个时代一截,才让三个晋朝人吃得津津有味,毕竟这个时候还是以炖菜为主。 司马珂微微一笑,又将筷子夹上那清水豆腐,夹了一块,在肉酱汁里蘸了蘸,放到嘴里,慢慢的咀嚼。 那肉酱汁用肉沫、姜汁、酱、盐和胡椒粉调制而成,蘸在豆腐,更增加了豆腐的风味。 三人尝过了一品翡翠豆芽,对着蓬莱白玉豆腐愈发充满期待,也有样学样,夹了一块豆腐,蘸了蘸肉酱汁,送到嘴里。 三人的脸色立即变了。 王悦喉头动了好几下,才开口赞道:“香甜嫩滑,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 谢安也赞不绝口:“入口即化,嫩滑爽口,令人垂涎欲滴,简直是人间至味!” 纪笙:“好吃,好吃……简直太好吃了,本公子要吃十盘!” 司马珂:“……” 酒过三巡,三位贵宾便吃了个酒足饭饱,三人面前的豆腐和豆芽吃了个干干净净,纪笙连盘底的汤汁都喝了,独独那盘鲈鱼脍几乎没怎么动过。 王悦脸上颇有感动之色,对司马珂道:“贤弟盛情款待,悦不胜感激。” 司马珂急忙还礼,又轻轻的一拍掌,陈金提进来一个大食盒,司马珂打开食盒,露出两个瓦罐,一罐清炒豆芽,一罐清水豆腐。 司马珂笑道:“前日蒙贵府厚礼相赠,愚弟家境贫寒,无以为报,故以此物赠与司徒公品尝,此乃愚弟亲手所做,还望勿嫌弃。” 王悦脸上愈发感动,急声道:“此物不但乃绝世风物,且乃贤弟亲手烹饪,虽千金不易,愚兄代家君谢过贤弟。” 将王悦送到府门口,再回到花厅内时,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 谢安笑道:“贤兄果然人中龙凤,心思细腻。此番宴请王悦,王家必不再对羽林骑之事过于挂怀,对于贤兄日后朝中行事,大为有利。” 谢安说得对,琅琊王氏根深蒂固,就是当年祖父贵为西阳王也难以撼动王家,自己就算有司马衍撑腰,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与王家直接硬碰硬的对抗,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纪笙此刻愈发不着调起来,跳到司马珂面前,嘻嘻一笑:“十盘,再来十盘什么翡翠豆芽豆腐,我尚未吃够。” 司马珂苦笑道:“此为绝世风物,非大猪蹄,此般正好,过犹不及。” 说完,又让陈金提来两个大食盒,对谢安道:“此物乃孝敬令尊,还望勿嫌弃。另纪府上一份,还请贤弟多跑一趟,代为亲手送给廷尉公。” 纪笙一听,顿时蹦了起来:“为何我家君之礼,要让舅兄代为送之?” 司马珂哈哈一笑:“愚兄怕你在路上全吃了,送两个空罐给廷尉公,岂不是要降罪于我?” 谢安哈哈大笑,气得纪笙直跺脚。 三人谈笑一番,谢安便告辞,走出花厅,却看到纪笙赖着不肯走,急忙又回头,凑在她耳朵边悄声说道:“你尚未出阁,留在此地必惹闲话。假以时日,整个府上都将奉你为主,岂不是想吃甚么就吃甚么,何必太急?” 纪笙脸上顿时飞上两朵红霞,满脸红彤彤的,含羞偷偷的看了司马珂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才跟着谢安一起告辞而去。 司马珂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头一阵莫名其妙:“谢安这小子诡计多端,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回过头来,看了看那几个空空的盘子,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 咕~ 一个声音从他肚子里冒出来,司马珂这才感觉自己是真饿了,一盘豆腐加一盘豆芽,对于他的新陈代谢量来说,就像没吃一样。 他转身对陈金吩咐道:“速把熟羊肉、酱猪蹄端两盘上来,本公子饿了!” ********* 乌衣巷,王导府,花厅。 当朝第一权臣,司徒王导好整以暇的端坐在案几后,面前放着一盘豆芽,一盘豆腐,一壶酒。 “果然脆嫩爽口,司马珂称其为吴中第一风物,倒也不为过。” 王导夹了一口豆芽嚼在嘴里,又饮了一小口酒,然后发出由衷的赞叹。 紧接着又吃了一块豆腐,那香甜嫩滑的感觉,令他更加赞不绝口。 侍立在一旁的王悦看到父亲这般表情,神情顿时放松起来,低声问道:“以父亲所见,司马珂其人如何?” 王导嘴里嚼着豆腐,缓声道:“少年热血,壮志凌云,粗中有细,有勇有谋,只是根基太浅,恐难成大事……成龙成虫,且拭目以待。” “然则孩儿何以处之?” “若即若离,若远若近,不可太轻之,亦不可过于重视,琅琊王氏的大敌,终究是庾氏。” 王悦松了一口气:“孩儿省得。” 王导又问道:“庾亮那边,友军在做幕僚,可有消息?” 王悦黯然道:“从兄一向并无消息,或许是因为叔父的原因罢……” 王导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王羲之的父亲王旷,十五年前率三万大军与匈奴皇帝刘聪战于上党,全军覆没,王旷本人也下落不明。有人传王旷投降匈奴,也有说王旷战死的,但是从东晋朝廷并没有厚恤王羲之来看,王旷投降的可能性很大。只是琅琊王氏的族谱上绝不能有这样的记载。 王导思索了一会,又想起一事,对王悦说道:“庾亮那厮,死盯着琅琊王氏不放,如今其兼任江西(扬州西部)都督,威压建康,为父甚为不安,你传书给袁耽,务必守好历阳郡,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传报于我,不得有误!” 袁耽,历阳郡太守,王导铁杆亲信。 第26章 看不起老夫? 纪府,大厅。 廷尉纪友,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胖,白面有须,满脸威严之色,正怒气冲冲的坐在大厅之中。 旁边的案几,跪坐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是纪友的长子纪敏,正低着头,静静的听着父亲的训斥。 只听得纪友怒声道:“一个姑娘家,野得像寒门庶子,日日男扮女装,四处遛逛,成何体统?我吩咐你好生看管,为何又去了司马珂府上?” 纪敏虽然低着头,嘴里却不服气:“青奴是跟着安舅弟去的,孩儿管不住。” 纪友愈发大怒:“安儿跟青奴一般年纪,都不懂事,你已弱冠还不懂事?你空长五六岁,管不得她?” 纪敏不再作声。 纪友越想越气:“她擅作主张,代我给司马珂送礼也就罢了,那西极宝马,我几番周折,重金所求,竟然被她随意送人。如今又男扮女装,屡屡进出司马珂府上,岂不是被其他世家所笑话?” 纪敏只是静静的听着他训斥,不再回话,因为他知道回话只会招来一顿训斥。 纪友骂了一阵,沉吟了一会,又恨恨的说道:“等得青奴回来,必罚她面壁三日,不识规矩,丢尽老夫脸面。” 纪敏听到这句话,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话。 “阿爷,阿爷……” 大厅外飘来一阵黄鹂鸟一般清脆和欢快的声音。 纪友一听到那声音,登时脸上阴转晴天,露出笑意,正要起身,突然看到跪着的纪敏,脸色又沉了下来。 紧接着,纪笙像只小鸟一般欢快的飞了进来,奔到纪友面前,咯咯笑道:“阿爷,青奴回来了。” 她那银铃般的笑容传到纪友耳中,纪友只觉心底什么东西要化掉了,强行板着脸,嗯了一声:“回来啦,这半日往何处去了?” 纪笙嘿嘿一笑,跪到纪友的软塌边上,摸了摸纪友的长须,咯咯娇笑道:“孩儿随舅兄,去元谨兄长府上去了。” 纪友被她这一摸胡须,差点破功,再次发力强行板脸,问道:“去元谨公子府上作甚?” 纪笙满脸笑嘻嘻的,双手一摊,说道:“我跟舅兄应元谨公子之约,前往赴宴,元谨兄长府上的菜肴,可美味了,连王司徒家的大公子,都赞不绝口。” 纪友一愣:“王长豫也去了?” 纪笙笑靥如花:“是也,元谨兄长还给父亲送了绝味佳肴,连王司徒和舅舅也都送了。” 说完,神气的一招手,一个僮仆立即将食盒提了上来。 …… 半炷香的功夫之后,纪府花厅。 纪友端坐在案几之后,一边抿着酒,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品翡翠豆芽和蓬莱白玉豆腐,听着旁边的纪笙眉飞色舞的说着关于司马珂的事情,满脸慈爱的笑容。 纪敏则跪坐在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奴,你说那元谨公子比潘安、卫玠还要俊美几倍,为父有点不信……不过此菜肴的确是绝世风物,既雅致,又美味。” 纪笙顿时嘟着嘴,伸手又去摸纪友的胡须:“整个建康城都在传说,父亲为何不信?” 纪友胡须一被摸,顿时慌了神,急忙道:“为父信了就是。” 一旁的纪敏终于忍不住,默默的转过头去。 纪友恰恰抬头去看纪敏,见到他这般神情,顿时恼羞成怒:“此间无事,你且退去罢。” 纪敏急忙低头恭声退出。 走出好远,才嘴里嘟哝了一句:“父亲把青奴都宠成霸王了,还指望孩儿去管,这不是为难孩儿吗?” ************ 建康宫,南掖门。 司马珂策马而来,背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僮仆,紧紧的疾步跟随。到了宫门口,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两个僮仆,快步走入了宫门。 验了腰牌,沿着宫道到了光禄勋官署。 大堂之内,何充大袖翩翩,正端坐在正中,和边上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在交谈着,见到司马珂进来,都站起身来。 司马珂向前一揖:“下官司马珂,拜见明公。” 何充哈哈一笑,急忙还礼。 接着边上那青年也向前来,对司马珂施礼道:“下官卞诞,拜见君侯。” 卞诞,新晋羽林丞,司马珂的属官及副手,也是司马珂穿越以来第一个部属。 司马珂还礼之后,打量了一下卞诞,此人倒也相貌堂堂,就是肤色有点偏黑,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精明利落之人,又不失诚实之风,颇为低调,心头对此人已颇有好感。 那卞诞见司马珂虽然年少,但是面相极其俊美,不失大晋第一美公子之称,但是彬彬有礼,毫无少年得志的骄气凌人,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三人一起开始讨论羽林骑的筹备事宜。 南苑驻地营房,由卞诞负责监工,已在紧锣密鼓的进行,预计还有半个月完工。 要在城外守军之内调遣四百辅兵,还有一切军用物资,这些都需要光禄勋来准备。谢安说得没错,司马衍叫司马珂领羽林骑容易,但是要组建羽林骑却是难上加难。 羽林骑三百战兵还好说,司马珂能打能射,可以慢慢在军中树立威信,成为真正的羽林骑灵魂人物。但是那些辅兵和后勤的调遣和准备,却远远比领兵复杂不知多少倍。 所以谢安推荐得没错,何充这人不但人脉广,而且为人正直,并没有把司马珂当凯子玩,而是真心实意的在筹建羽林骑。否则换上其他人,不是把司马珂当成空气,就是做甩手掌柜不管事让司马珂为难。就算心地纯正的,但是没有人脉资源,人力、物力、财力,勺碗盆瓢大铁镬,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等这些事情,别人不买账你就没办法,不可能大小事情都去找皇帝。 光说这三百骑战兵,城外军统领镇军将军周谟、司空郗鉴和征西将军庾亮若不帮忙,司马珂就得自己招兵买马,就算司马衍下旨强压,到时给你来一堆歪瓜裂枣老弱病残充数,你也没办法——就算小皇帝司马衍自己本人都没有办法。 还有那些辅兵、杂兵等军队编制,司马珂前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对这些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真正运作起来就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经过何充和卞诞两人的详细讲解,司马珂也逐渐了解个大概。 三人讨论了近一个时辰,将羽林骑的大体规划达成一致意见。卞诞要去监看营房建造情况,便先行告辞而去。 眼看着卞诞离开了官署,何充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元谨呐,本官待你也不薄,为何如此看低本官?”何充冷声道。 司马珂脸色一变,急声问道:“下官一向尊敬明公,不知明公何出此言?” 何充阴沉着脸,哼哼两声,却不说话。 司马珂神色变得尴尬起来,小心翼翼的说道:“不知何事唐突了明公,还请明示,以便下官改之。” 何充这才冷声问道:“听闻你府上有两道风物,叫甚么翡翠豆芽、白玉豆腐,可有此事?” 司马珂忙道:“确有此事。” 何充的脸色变得愈发严肃起来:“你送给王司徒享用也就罢了,为何谢太常能享用,纪廷尉能享用,本官亦忝为九卿,做了你的上官,反而不能享用?莫不是看低本官?” 司马珂登时凌乱了,急声道:“明公息怒,此乃下官考量不周,今夕必当将此两物亲手烹饪,送往明公府上。” 何充脸色顿时阴转晴,脸上笑嘻嘻的说道:“孺子可教也!” 司马珂:“……” 当下无事,司马珂拜别何充,准备回府做豆腐和豆芽,却又被何充叫住。 “元谨呐,本官听闻你与纪友家女公子过从甚密,可有此事?” 司马珂顿时又尴尬起来:“初识时不知其女扮男装,今为红颜知己耳。” 何充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元谨为宗室公子,岂可与之胡来……我有一女,年方二八,知书达礼,温柔贤惠,改日领之与你相见。” 卧槽,卧槽…… 司马珂登时额头淌汗,急声道:“谢明公美意,我且回府做蓬莱白玉豆腐与一品翡翠豆芽,权表心意。” 何充只当他少年儿郎害羞,哈哈一笑,总算放了他一马。 司马珂急匆匆的奔出光禄勋署,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第27章 国母之选(求推荐票+收藏+月票) 这日一大早,司马珂便接到宫内谒者传唤,小皇帝司马衍召见。 急匆匆来到太极西堂,司马衍已在等候多时。 见到司马珂,司马衍脸上便露出会心的笑容,这是遇到亲近和信任的人才会露出的笑容。 司马珂见礼之后,司马衍便询问了羽林骑的组建进度。 司马珂近来每天都会去光禄勋署与何充、卞诞碰头了解进度,如实向司马衍汇报了一番。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司马衍话锋一转,转到了正题。 关于皇帝婚事的事情! 司马衍虽然只有14岁,但是已加元服之礼,便可正式婚娶。按照周礼,从下聘礼到成亲,不同的等级时间长短不同。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一季,平民一月。 司马衍现在确定婚娶对象,下聘到成亲需要一年,到那时已是15岁,按照当时的风俗,也不算太早。 皇帝的婚事,归太常卿管,太常卿负责吉礼、嘉礼、宾礼、军礼和凶礼,加元服和纳后都属于嘉礼。 现任的太常,正是谢安的父亲谢裒,谢裒给司马衍推荐了两个皇后的人选。 杜陵阳,出自名门京兆杜氏,丹阳丞杜乂之女,杜家以德闻名,杜家女美貌出众,知书达礼。 王曦,出自琅琊王氏,司徒王导三弟王敞之女,琅琊王氏乃世家豪门之首,王氏之女温柔贤惠,素有才名。 司马珂微微皱了皱眉,很显然谢裒有讨好王导之嫌。 王曦是王导的嫡亲侄女,杜陵阳也是王导从弟的外孙女,都跟王导或远或近扯得上关系,只是北方士族联姻的太多,杜陵阳跟王导的关系就疏远得多。 王导已经权倾朝野,如果再加上个皇后伯父的身份,等于就是在司马衍身边加了一个监控器,更利于他操控朝政。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讲,东晋的皇帝历来没有太多实权,傍上王导也算是一种保护。 不过司马珂没有过多的犹豫,因为历史已经给出了选择。 杜陵阳,两晋十大美女之一,历史上正是司马衍的皇后。从政治角度来说,京兆杜氏在北方士族中虽然小有名气,但是势力有限,不用担心与皇帝结亲之后权势过大,正好可以拉拢成为臂助。除去政治因素,那毕竟是一国之母,小皇帝司马衍也是相貌堂堂,当然要找个漂亮的,难不成要找个贾南风那样的丑女? 司马珂给司马衍头头是道的作了一番分析,建议司马衍选择杜陵阳,果然得到司马衍的嘉许。 司马珂后来才明白,司马衍让他参与皇后人选的建议,第一有考察他政治眼光的成分,第二这本身也是一种至高的荣耀,以显示司马衍对他的重视和恩宠。 此时,一个內侍探头探脑的进来,看到司马衍和司马珂正在交谈,便远远的侍立一旁。 司马衍看到那內侍,哈哈笑道:“朕尚未进早膳,皇叔不如一同进之?” 与皇帝共用早餐? 司马珂脑海里一阵急转,在他的印象中皇帝吃饭都是单独吃的,民间欲称“吃独食儿”,这也是先秦时期的王称孤道寡的原因。 据说鞑子皇帝用膳时,除了太监在场,不远处还会站着听赏的人,如宠臣、皇子。皇帝不想吃,或是一时高兴,更多时候是吃不完,就会把美食赏赐下去。被赏的人只能在另设的桌子前,站着吃完。因为是皇帝赏的,即使不饿不想吃也得吃,而且要表示“味道好极了”。 这东晋时期,跟皇帝一起吃饭不知是个甚么规矩…… 司马衍通常用餐是在式乾殿,即皇帝的寝宫,又叫中斋,偶尔也会在太极西堂。每月两次的朝会、宴飨群臣、接见使节等较为正式的活动都会在太极东堂进行,而太极西堂便是皇帝休憩的地方,各项活动都相对比较随意。 等到內侍把早膳端上来时,司马珂便略微有点失望了,对司马衍的尊重又增加了几分。小皇帝的早膳,只有一张大大的案几,十个碟子。比起传说中的鞑子皇帝,七八张桌子排开来,一上就是几十个菜,这场面很显然要节俭得多。 鲜嫩的蒸乳猪、肉质细腻的鲈鱼脍、清香可口的羊肉羹、用菱白虾米鸡胸肉等分炒作的瓜齑、味鲜汁浓酥嫩爽口的炉焙鸡、外焦里嫩冒油的烤鸭,还有醉蟹、烤肉、肉粥和蟹黄包。 御膳终究是御膳,即便是在烹饪水平低下的晋代,依旧做得色香味俱全,哪怕是吃惯了后世美食的司马珂,看着也食指大动。 早膳上完之后,司马衍便邀司马珂一同用早膳——不是听赏,而是面对面用餐,司马珂在司马衍再三坚持的邀请之下,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司马珂望着那丰盛的菜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司马衍二十二岁便英年早逝,多半是食物中毒,而且下的是慢性毒,所以才会临终前还交代了后事。 在他的印象中,鞑子皇帝的食盒里面都要放一块银牌,银牌不变色以示无毒,而且每次上菜前,身边最亲近的太监都要先尝一口才可上菜。 他看了看身旁一脸艳羡的张桓,心中已有了主意,这事还只能交给这老太监来建议和执行。 司马衍吃得很慢,很少,司马珂自然也不敢放肆,只能一边慢悠悠的嚼着,一边跟司马衍闲聊。 司马衍突然话锋一转:“皇叔觉得朕的御膳如何?” 司马珂一愣,忙道:“甚好。” 司马衍哈哈一笑:“听闻蓬莱白玉豆腐级一品翡翠豆芽乃绝世风物,可惜未能一尝。” 司马珂:“……” 前天何充闹嚷嚷的时候,其实他就想到了小皇帝,但是只听说给皇帝进献金银珠玉奇珍异宝字画的,没听说给皇帝送吃的,万一不合口味,恐怕就尴尬了。 司马珂尴尬一笑,急忙道:“明日微臣当亲手进献之。” 司马衍哈哈大笑:“既然如此,皇叔放开肚子吃罢,朕食量甚小,腹中已然饱也。” ********** 当天下午,司马珂提着食盒,刚刚到了端门(内宫的正门),张桓便已在门口等候。 “君侯真是行事迅速,陛下今早刚刚提起,晌午便已送来。”张桓笑道。 随即又压低声音道:“陛下正在太极西堂接见谢太常,故命我前来接应君侯。” 司马珂心头一动,低声道:“皇后的事情定了?” 张桓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司马珂也点了点头,却打开食盒,露出两个瓦罐,揭开罐盖,露出里头的炒豆芽和豆腐,令张桓不解的是,瓦罐里竟然放着两个银白的牌子。 司马珂低声道:“若是食物有毒,则银牌必然变色,陛下乃万金之躯,我等做臣子的切切不可大意。此事还需请大人进言,凡太官送来的膳食,均需内置银牌以示无毒。另膳食呈递至陛下之前,需由大人先行试尝之。” 张桓听后,思索了半晌,恭声道:“君侯所言极是,谢君侯指点。” 以身试毒,听起来是坏事,但是能够为皇帝以身试毒,其实对张桓这样的宦官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大大的提升了他的地位。 ************** 夕阳斜照,残阳如血。 王导立在后花园,全身沐浴在晚霞之中,望着那西坠的红日出神。 “皇后之事定了?”他问道。 “晌午之时,陛下召谢太常入殿,定的是杜家。”王悦恭声道。 王导默然。 王悦又道:“听闻陛下在召见谢太常之前,先召见了司马珂。” 王导眼中神色一变,思索了半晌,这才缓声道:“不管司马珂如何建言,陛下也是决计不会选慧君的,陛下终究是对王家有防范之心的。” 王导所说的慧君,即王曦的字。 王悦不再做声。 王导叹道:“一个右第六品的官员居然参与了皇后的甄选,陛下与司马珂年龄相当,终究是对其恩宠有加。司马珂年庚几何?” “据闻,大兴三年所生。” 王导若有所思的说道:“可有婚聘?” 王悦神色一怔,问道:“据闻尚无婚聘,阿爷的意思是?” 王导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回头道:“其长慧君一岁,年龄正适合,也算是门当户对,你以为此事如何?” 王悦瞬间明白父亲的意思,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随即又露出一丝忧色。 “若能做成一对,确实甚好,只是那纪家女公子……” 王导又转过身去:“既未婚聘……何足挂齿?此事你须好生促成才是。” 王悦愣了一下,恭声道:“孩儿省得。” PS:新书期间,求打赏、月票、推荐票和收藏,拜谢! 第28章 初入纪家(求推荐票+收藏+月票) 南苑,皇家园林之一。 在瓦官寺东北,后渚篱门附近,北临内秦淮河。 园内面积宽广,有数十亩空地,可供骑马和演武所用,所以何充选了此地作为羽林骑驻军所用。 在卞诞的监造下,园内的西北角,已经建立起了一排排的营房,虽然简陋,但是在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建成,也是极其不容易。 再仔细看过去,那营房齐齐整整,马厩、辎重仓、粮仓、伙房、茅厕等一应俱全,中间还有排水沟纵横,四周栅栏围住,栅栏前有鹿角围住予以防御,鹿角之前又有壕沟,还有箭楼和望塔立在四角,整个大营已初具规模。 再看那校场的点将台已经在搭建中,又有一些人在整平地面,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的进行之中。 司马珂望着面前的这一切,心中对卞诞不禁大为赞赏。 羽林丞卞诞骑马跟司马珂并行,但是谦恭的保持落后一个马头的距离,边走边向司马珂汇报:“粮草辎重器械等物,将于三日内运送抵达,五日后辅兵入驻军营,十日之后,周镇军所精选百骑悍勇之士将先行入驻,郗司空及庾征西所允诺的两百骑,十五日后抵达建康……一应事宜,均报与君侯知晓。” 司马珂一边游览着,一边点头,心中不禁大为感慨。以前看小说中动不动就是几万几十万的兵马,就算是骑兵也是动辄上万,现在看来光三百名骑兵都这么麻烦了。 听着卞诞这么一介绍,三百名骑兵,要四百名辅兵来伺候,包括骑辅兵,火头军,辎重兵,工匠(木匠、铁匠、皮匠、土木匠),军医,杂兵等等 还有粮草的准备,听起来只有三百骑兵,也就是后世一个幼儿园的人数,但是这粮草消耗可不是一笔小数。 战兵和辅兵合计七百人的军饷和口粮不用说,光那马嚼的草料都是消耗极其惊人。 一匹三四百公斤重的驮马,每天要吃掉近7—8公斤干草(差不多5斤青草出一斤干草),外加3、4公斤豆饼大麦之类的精料,五六百公斤的战马,消耗会更大。一个骑兵要配三匹马,战马、乘马和驮马。仅仅维持羽林骑一个月的正常机动能力,需要120车粮草。 这还只是平时屯兵训练和守卫,若是行军打仗,消耗就更大。 所以司马衍预定的羽林骑只有三百骑,主要原因固然是因为南方少马,九百匹马已经是很难得了,也因为骑兵的消耗实在太大。 此时此刻,司马珂深感作为一名统兵将领,个人武勇只是次要的,组织策划能力更为重要,只靠个人武勇只能做敢死队先锋,做不了统帅。这也难怪王导父子,甚至谢安都不看好自己组建和统领羽林骑。 卞诞此人,搞后勤保障是一把好手,但是对行军打仗似乎并不精通。不过好在其对行军打仗不精通,否则若他前前后后都精通,自己就成了一个只会提刀砍人的战将了,而不是统帅。 所以羽林骑都尉这个职位,若只混个虚职,拉拉风也就罢了,若真的想借机把控一部分属于自己的兵权,要学的东西还多。 这一点,司马珂也好,司马衍也好,似乎有点热血上头了,至少在很多朝臣眼中是如此。看来有空,还是得找个有行军打仗经验的将领好生请教一番。 ****************** 司马珂从南苑巡查出来,又纵马出了南篱门,驰骋了六七里地才打道回府。 一为遛马,二为锻炼自己的骑术。 回府将马缰丢给马夫之后,司马珂刚刚踏入垂花门,便看到陈金迎了上来,急声道:“郎君总算来了,廷尉府的纪家公子在大厅中已等候多时了。” 司马珂哈哈一笑:“这厮又想来吃豆腐了。” 说完便大步流星般向前厅走去。 他与纪笙兄妹相称,其实交往次数并不多,但是不知道为何,一见到胡闹的纪笙,他的心情便会突然变得出奇的好。 陈金看着司马珂急匆匆而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喊道:“不是那个女公子……” 话音未落,司马珂已经进了前厅。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紫衣青年正在前厅等候,见到司马珂进来,急忙站起身来向前施礼:“在下纪敏,拜见君侯。” 司马珂呆了一下,急忙还礼。 两人落座之后,纪敏这才仔细打量起司马珂来,心中不禁暗赞:“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般俊俏的公子,果然不愧为大晋第一美公子,怪不得小妹魂萦梦牵……” 两人寒暄一阵,用了茶汤,纪敏这才说明来意:“久仰公子大名,又得美食相赠,故家君特意遣在下来请公子到府上一坐,还请公子赏脸勿辞。” 其实,纪敏的越骑校尉司马,右第七品之职,比司马珂的品阶略低而已,犯不着亲自来请,派个使者来就好了。奈何纪笙非要逼着他亲自来请,终究胳膊拗不过大腿,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廷尉家的公子亲自来请,司马珂哪能不赏脸,当下两人出了府门,各自乘上牛车。 正要离开,突然迎面来了一辆牛车,见到司马珂正要离开,急声喊道:“前头可是永康亭侯?” 司马珂一听,急忙下了牛车,却见一人急匆匆的下了牛车,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来者居然是王导府上的使者,奉王悦之命,邀约司马珂今晚于潘楼赴宴。 按道理王悦相约,司马珂是不会拒绝的,但是总有个先来后到,只得如实相告,请那使者回复改日再约。 ************ 纪府,前厅。 纪友端坐正中,纪敏和司马珂分坐两边。 三张案几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以及美酒。 大厅之内,丝竹声声,琴瑟和鸣,又有歌姬翩翩起舞。宴请贵宾,以歌舞助兴,是这个时代的规矩,纪府自然也不例外。 那七八个歌姬跳的西晋时盛行的杯盘舞,如同杂耍一般,将手中的杯子和盘子翻来覆去的抛接。 舞影蹁跹,歌声悦耳。 “晋世宁,四海平,普天安东永大宁。四海安,天下欢,乐治兴隆舞杯槃。舞杯槃,何翩翩,举坐翻覆寿万年。天与日,终与一,左回右转不相失。筝笛悲,酒舞疲,心中慷慨呆健儿。樽酒甘,丝竹清,愿令诸君醉复醒。醉复醒,时合同,四座欢乐皆言工。丝竹音,可不听,亦舞此槃左右轻。主与宾,自相当,合坐欢乐人命长。人命长,当结友,千秋万岁皆老寿。” 这杯盘舞,在西晋时期十分盛行,但是在东晋时却极为少见,就算是在王导府上都没见过,想不到能在纪府一见。 与上次在王导府上不一样,这次纪友相邀,纯粹就是想见上司马珂一面,想看看让自己女儿魂不守舍的元谨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以宴席上气氛很融洽和轻松。 端坐正中的纪友,神情显得十分高兴,一边和司马珂交谈,一边轻敲着案几,与歌声相和。 就连一开始正襟危坐的纪敏,神情也变得十分轻松起来,很显然父亲对这心目中的准女婿十分满意。 大厅的屏风背后,又立着两人,正悄悄的往前厅望去。 最边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头戴明珠发髻,绾金凤挂珠钗,上身穿一袭对襟束腰绿色长衫,下着鹅黄长裙,肌肤胜雪,明眸酷齿,腰肢纤细,素手芊芊,正是换上女装的纪笙。 在她身后则是一个满头珠翠的、衣着华美的少妇,三十余岁,也是颇有姿色,正是纪笙的母亲谢荃,太常谢裒的妹妹,谢安的姑姑。 前头男主人纪友志得意满,兴高采烈,后面的女主谢荃也是对这未来女婿,越看越喜欢,暗自为女儿高兴。 大厅之内,司马珂和纪家父子聊到了羽林骑的事情,司马珂看纪家这架势没把自己当外人,借机向纪敏请教行军打仗之事。 纪友这才想到这未来的准女婿即将成为一军统帅,当即哈哈一笑道:“捷之(纪敏的字)年纪轻轻,虽为越骑校尉司马,但终究阅历不足。他那阿父为长水校尉,久经沙场,元谨若欲学行兵布阵之事,当请教于阿父。” 魏晋时期,江南人士称叔父和伯父都为阿父。 纪友说的是纪敏的远房叔父纪睦,也是秣陵纪家人,现任长水校尉,曾在苏峻之乱时期,担任鄱阳太守,与当时的督护王愆期和西阳太守邓岳三人同时被温峤任命为先锋,率军抵达建康,平定苏峻之乱。 司马珂听纪友这么一说之后,心中不禁大喜。纪睦既然与名将邓岳同为先锋,领兵作战的能力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若是能得到其指点一番,对于自己日后领兵必然大有帮助。 一时间,纪府前厅之中,气氛愈发热烈和融洽了。 PS:新书期间,需求推荐票+月票,还请大家呵护,谢谢! 第29章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建康宫,南门。 整个建康宫沐浴在朝霞之中,一片红彤彤的,如火一般。 一骑东来,蹄踏万丈霞光,身后跟着两个僮仆。 广场上的人们望着那骑马者,满脸好奇之色,毕竟来皇宫的,基本都是乘牛车,很少见到骑马的,除非是有重要军情或灾情。 走到近前来时,只见马背上一个少年,紫衣白马,身材修长,面如冠玉,身后的霞光显得格外耀眼和灿烂,仿佛是踏着朝阳从天外飞来,周身还笼着浅浅的、淡淡的晨辉。 南掖门附近,两辆牛车相挨着,左边一辆牛车,车帘掀开,露出一个女子的脸,约十四五岁模样,紧紧的盯着那策马而来的俊美少年,目不转睛,似乎已经痴了。 “是元谨公子!” 广场上几个少女惊喜的叫了起来,便要围了上来。司马珂神色一凛,急忙打马朝南掖门奔去,翻身下马,待得身后的僮仆追上来,将马缰扔给僮仆,转身进了南掖门。 那牛车上的少女,紧紧的盯着司马珂的背影,直到司马珂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内,仍在愣神,如同失魂落魄了一般。 许久,边上的牛车上一人探出头来,却是王悦,笑嘻嘻的朝那少女问道:“阿妹以为如何?” 那少女这才如梦初醒,脸上顿时羞红得如同桃花一般,贝齿轻咬红唇,低声道:“全凭兄长与阿父做主。” 王悦大笑。 随着鞭声响动,两辆牛车缓缓的离开了建康宫门前。 **************** 潘楼。 依旧繁华热闹,一如一个月前司马珂初来之时。 刚刚走到门口,门口那眼尖的伙计,已然认出了司马珂,急忙迎了上去,极其殷勤。 作为大晋第一美公子,司马珂的面容辨识度太高,令人只要看了一眼,便难以忘怀。 门内的人,听到曾经在潘楼斗诗击败长乐侯孙绰的元谨公子到了,顿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好几个宾客原本要上楼,却又倒了回来,和几个伙计一起对司马珂进行了强势的围观。 司马珂略显尴尬,但是依旧不得不保持风度,对众人拱手示意,这才随着伙计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阁子。 阁子内,王悦端坐正中,王恬坐了下首,上首的位置空位以待,见到司马珂进来,急忙起来见礼。 酒过三巡,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许久,王悦终于切到正题。 “我等虽交往已久,却未请教贤弟贵庚,实乃愚兄失职。” 司马珂一愣,随即答道:“愚弟大兴三年所生。” 王悦哈哈一笑:“我听城内传唱:天下之佳人莫若大晋,大晋之丽者莫若建康,建康之美者莫若元瑾公子。贤弟之风流俊雅,江左第一,不知是否已有婚聘。” 卧槽,卧槽…… 司马珂脑海里心念急转:如果自己说没有婚聘,接下来他十有八九便会给自己推荐女子为妻,而且这个女子必然出自琅琊王氏,届时自己若予以拒绝,就算是婉拒,双方面子都须不好看。所以,只能提前断其后路,让其无话可说。 司马珂一愣神之后,顿时恢复镇定,朗声道:“愚弟虽已加元服之礼,但尚未及弱冠之年,谈婚论娶为时过早。愚弟之志欲仿效当年大汉冠军侯,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昔日冠军侯有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今我大晋故土,只剩半壁江山,胡虏肆虐,生灵涂炭,愚弟岂敢去想婚聘之事。”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铿锵有力,说得王悦哑口无言。 很显然,司马珂这番说辞把他的节奏打乱了,就连一旁的王恬也是目瞪口呆。 王悦自然不会就此放弃,哈哈一笑,举起酒樽敬了司马珂一樽酒:“贤弟雄才大略,壮志凌远,愚兄十分敬佩。不过成家与建功立业其实并不相悖,贤兄祖上遭遇不幸,如今孤身一人,若得一贤内助,为贤兄主持家业,则既可建功立业,又可开枝散叶,金玉满堂,岂不妙哉?” 司马珂见他如此紧追不舍,知道这后路堵得太死终究是不好,王悦今日相邀的目的就在这个,不让他说完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只得微微笑道:“贤兄莫非欲赐良缘?” 王悦见他终于上道,立即抖擞精神,笑道:“我有一从妹,初到及笄之年,知书达礼,秀外慧中,若得婚配与贤弟,必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定当助贤弟光耀门楣,生生不息。” 卧槽…… 司马珂顿时猜中他说的是谁了,这十有八九是刚刚被刷下来的皇后候选人,顿时心中一阵凌乱。 不过幸好他提前说了那番说辞,当下笑道:“承蒙贤兄垂爱,愚弟实在感激不尽。若能得婚配琅琊王氏之千金,实为愚弟三生之幸。只是愚弟立志在弱冠年之前,不谈婚娶之事,况且令妹亦年岁尚幼,此事不若徐徐谈之,他日愚弟若欲成家立业,再谈此事,如何?” 王悦见他虽然婉拒,但是并没把话说死,而且最重要的一条是,司马珂既然说了要二十岁再结婚,自然也不能跟纪家去谈婚聘的事情,终究是还有机会,也不再继续纠缠下去。 ********** 屯骑营驻东府城,越骑营驻西州城,长水营驻丹阳郡城,射声营驻白下城,步兵营驻石头城,与外驻的城外守军共同拱卫京师。 丹阳郡城就在三桥篱门和乌衣巷附近。 长水营,汉时初设置时,主要是以乌桓等胡骑为主,但是后来魏晋的时候,都城已不在关中,自然也没有胡骑,但是仍旧沿袭长水之名。 东晋时期的长水营,不但没有胡骑,也不是一只纯粹的骑兵营。纪睦所统率的长水营,号称两千人,其实只有三百骑兵,一千步战兵和七百辅兵。 校场之上,数百步战兵,或刀盾兵,或枪兵,或弓弩兵,排列成阵,正在操练,呼喝有声,虎虎生风;又有百余骑兵,纵马围着校场四周驰骋,长刀如林,烟尘滚滚;射箭场内,数名将领及亲兵,正在拈弓搭箭,对着箭靶施射。 一个中年将领,身着戎服,披一袭大红披风,端坐在骏马之上,正弓拉满月,只听咻的一声,那箭如流星而去,正中六十步外的箭靶之上,赢得四周的一片喝彩声。 这时一名亲兵奔了过来,低声道:“启禀校尉大人,纪司马求见。” 纪睦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脸色微微不悦,但是还是吩咐道:“带过来罢。” 昨天他就接到堂兄纪友的信,说是纪敏要带司马珂来长水营学习练兵及行军打仗之法,他其实对堂兄擅自做主是颇有微词的,军旅之中,事情繁忙,哪有闲工夫来陪这个宗室小公子胡闹。但是他这个堂兄毕竟位居九卿,也是秣陵纪氏的家主,纪睦也不便直接回信拒绝。 司马珂的事情,纪睦也有耳闻,在他看来,司马珂统领羽林骑一事,不过是刚刚掌握朝政的小皇帝少年热血,一时冲动的做法,为的是立威。 他是武将出身,历两次王敦之乱、苏峻之乱,尤其是在苏峻之乱时更是平叛先锋,实实在在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心中知道战争的残酷性,绝非儿戏。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从无军旅经历,也未经历过战争,如何独立统领一支骑兵,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胡闹。 小皇帝胡闹也就罢了,毕竟是初生牛犊,血气方刚,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年过不惑的堂兄也会胡闹,跟这小宗室混在一起,还要自己教其习兵法。先不说别的,那小宗室公子,骑得了马,抡得起刀枪,开得了硬弓么?行军打仗岂是儿戏? ******** 感谢木子0822、书友20180305162823638、逆天绝刃、紫色罗非鱼、唐虞蓟、千鸟之渊、小龙V、-风—等兄弟的打赏。 感谢木子0822、qx4235、脑洞鉴定师、杨小七、yiyi2044、书友16033……343、神天气4444、唐虞蓟、依法莲、预子岩、千寻之问路、舞啸笔狂太叔、小妖跳舞、阿余与鱼、三朵花杠上花等兄弟的月票 第30章 首批部曲 不一会,纪敏和司马珂在一名亲兵的带领之下,来到了箭场,见到纪睦,急忙向前见礼。 纪睦打量了司马珂一番,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暗自叹息。 眼睛一亮是惊诧司马珂的俊逸不凡,叹息的是深感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小宗室就是个玉面俏公子,虽然看起来有几分英气,但是长期养尊处优,那细皮嫩肉的能挤出水来,恐怕五斗弓都开不起。 此刻纪睦的心情,大概是让大学教授传授小学生微积分的感觉,有点哭笑不得。 一番还礼之后,纪睦无奈的对司马珂说道:“家兄已有书信来吩咐,君侯不必客气。但这行兵之事,须从熟悉弓马兵器开始,再循序渐进,日积月累,终究可成。” 司马珂一看纪睦这态度,心底里顿时如同明镜一般清楚,这纪校尉很显然是看不起他,把他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文人了,所以随意敷衍一下,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司马珂笑了笑,道:“好。” 说完,便从身旁的一名亲兵什长手中要了一把弓和一枝箭。 纪睦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转头望向司马珂,想看看这玉面俏公子的射箭本领,不过想看其出洋相的成分更多。 那亲兵什长用的是一石二斗弓,也算是劲卒了,即便是整个长水营,能拉得其一石二斗弓的,不会超过三十人。 纪睦看清那张弓之后,眼中戏谑的神色更浓了,在他看来司马珂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一上来就用一石二斗弓。 不只是纪睦这般神色,甚至四周的亲兵也是这般看着司马珂,等着看司马珂出洋相。 很快,司马珂那轻车熟路般的搭箭上弦的动作,已让纪睦微微感觉不对,紧接着手指轻轻一拉,那一石二斗弓便拉了个满月。 全场顿时一片静寂。 咻~ 破空之声响起,一道寒光直奔箭靶而去。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箭靶之上,只见那羽箭稳稳的正中靶上红心,那箭尾还在呜呜的颤动。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司马珂接连又是两箭,箭箭皆中红心。 如果说第一箭中靶心,或许还有运气的成分,但是一连三箭,绝对是实力使然。 这种箭术,在整个长水营也是屈指可数,毕竟所谓百步穿杨,更多的只是出现在传说中。 众人轰然叫好,刚才戏谑鄙视的神色荡然无存。 这时,纪敏趁热打铁,低声对纪睦道:“家君有意将小妹婚配与元谨,且小妹与元谨亦情投意合,还请阿父不吝赐教。” 纪睦眼中神色大亮,这才明白他那从兄为什么会如此上心,执意叫他关注这个小宗室公子。 因为同在朝中为官,两家过从甚密,他看着纪笙自小长大,视如己出,此刻再去回头看司马珂时,也如同看女婿一般,越看越顺眼。 在他现在看来,司马珂文武双全,身份尊贵,又俊俏得不像话,只有这样绝才艳艳的小公子,才能配的上他那粉雕玉琢的侄女。 纪睦心中的态度,顿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哈哈笑道:“既然君侯弓马娴熟,我且带君侯先去看看校场练兵。” 司马珂微微一笑,文人看不起武人,其实武人也看不起文人,文武相轻,自古如此。 ************** 一大清早,司马珂便早早起床,用完早膳之后,便穿上盔甲,配上秋霜剑,出了府门。 东晋的武官戴武弁大冠,配平巾帻,平时穿戎服,正式场合和战时穿防矢甲。普通骑兵戴屋山帻,穿筩袖铠。 所谓防矢甲,即比普通筩袖铠外面多了三层绸缎,据说不但能增加缓冲,增加防御力,而且即便被弩箭破甲了,丝绸也会包住箭头,疗伤时只需将丝绸一扯就能扯出箭头出来。 这种衣甲是朝廷统一的配置,但是司马珂却是第一次佩戴。 因为今天对于司马珂是个特殊的日子,从城外守军挑选的四百辅兵入驻南苑羽林骑兵营,司马珂迎来了人生第一批部曲,成为名副其实的领兵之将。 虽然只是以后勤保障为主要职责的辅兵,司马珂却丝毫不敢怠慢。冲锋陷阵的是战兵,但是辅兵是战兵的坚实后盾和保障,辅兵的作用丝毫不亚于战兵。 像赤壁之战曹操失败的一个主要原因便是瘟疫盛行,归根结底就是后勤工作没做好,所谓瘟疫不是喝了不干净的水和食物,导致病毒流行,很可能就是厕所排污之类卫生工作没做好,也可能是饭菜不够卫生等原因导致的。 司马珂生前也在企业做过管理,知道要想控制这只新组建的军队,成为羽林骑真正的统领,必须一开始就要树立自己的存在感,加深在将士们心目中的印象,清楚的让将士们知道谁是他们整整的老大。同时要恩威并施,树立自己的威信,获得将士们的信任和爱戴。 所以对这第一批与羽林骑辅兵的会面非常的重视。 司马珂没有带僮仆,纵马一路飞奔,很快便到了南苑,进了南苑,直奔营门而去。 营门门口,卞诞和两个队主已在恭候多时,司马珂下了马,卞诞示意一名辅兵接过司马珂的缰绳。 两名队主立即向前见礼。晋代军队,五人为一伍,设伍长;十人为一什,设什长;两百人为一队,设队主。 两名队主,一胖一瘦,胖的叫孟元,瘦的叫秦超,看起来都属于稳重干练型,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主要司职后勤和粮草辎重等。孟元负责粮草伙食等,秦超负责兵甲辎重营舍等。司马珂对两人还礼相待,神色敬重,令两位队主自然也十分感动,双方的第一印象都十分不错。 营门内,四处一片忙碌。 门口几个士兵在挖洞,那洞似乎要挖得很深,已经挖了一米多深了,还在往下挖。 “此处须立牙旗,故此挖洞立之。”卞诞介绍道。 再往内走,一些工匠正在对营房进行休整,还有在整理沟渠的,平整地面的,搬运辎重器械的,伙房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切菜声,又有几名伙头兵从外头推进来几车菜。 司马珂依次从各处巡视,众辅兵纷纷放下手工的活计,向司马珂行礼,司马珂一一还礼,并关心的询问他们手中的工作。众辅兵见到这小骑都尉,不但俊逸不凡,而且极其有礼,丝毫没有鄙视的神色,纷纷动容,神色之间已是十分敬重。 在这个重文轻武,门第高于一切的年代,军卒的地位极其低下,而相对于战兵,辅兵的地位更为低下,司马珂作为一军之主,又是宗室公子的身份,予以慰问,对这些辅兵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荣幸。 转完一圈之后,司马珂转到伙房。看到一干伙头兵正在切菜,两个柴火灶上正用大铁镬在烧水,另外几个柴火灶上的蒸笼正在冒着热气,整个伙房内雾气腾腾,众伙头兵更是汗流如注。 司马珂朝菜案上看了看,看到除了青菜还是青菜,找半天才在一个小陶盆里找到一盆羊肉,用来烧汤的。 司马珂眉头微微一皱,回头对卞诞道:“彼等初来乍到,虽为辅兵,不可怠慢了,这几日多加肉食,以振军心。” 卞诞急忙应诺,两个队主也急忙称谢。 四人刚刚走出伙房,背后便听到伙房内传来一阵欢呼声。 PS:多谢梦里的飞燕兄弟打赏 第31章 竖牙旗(求推荐票+收藏) 司马珂四处转了一圈,看得差不多了,又交代了卞诞和两个队主一番,这才准备离开。毕竟这些工作主要还是由卞诞和两个队主负责,作为羽林骑的统领,他既要放手给部属去做,又要经常检查,才是管理之道。 插手过多,自己原本不熟后勤工作势必会出现瞎指挥的现象,同时也让卞诞和两个队主束手束脚,最后只会把自己陷进去,把后勤工作搞得一团糟。 经常检查和监督,第一可加深自己在众兵士心目中的存在感,确立自己的领导地位;第二也是给部属一些压力,虽然说卞诞和两个队主看起来都是极其忠诚和勤奋的主,但是上司检查下属工作是一项必要的工作。 在卞诞和两个队主的陪同下,司马珂往营门而去,准备前往长水营继续向纪睦请教行兵布阵之策,突然看到前面四个人抬着一跟盘口粗、长达七八米的旗杆,正大声吆喝着往营门方向走去。 那旗杆尾端装饰有象牙,又有一面三角形的旗帜,至少有三百余斤,纵然有四个人抬着,还是显得比较吃力。 众人将旗杆抬到那挖好的深洞前,将旗杆底端放到洞口范围内,有人拿来麻绳,正要往旗杆上套,准备用绳索将旗杆固定住,再一起拉住竖起来。 司马珂看到众人这么吃力,当即喝了一声:“且慢!” 众人回过头来,不解的望着司马珂,满脸疑惑之色,以为哪个地方做得不对。 就在众人准备听候司马珂的训斥时,却见司马珂大步向前,一把扶住那旗杆,左手扶住下端,右手往上,把那低端往旗杆洞里一戳。 “起!” 司马珂一声轻喝,那三百多斤的大旗杆竟然稳稳的往上抬起头来,越来越高,最后稳稳的立在那三米多深的坑洞里,立得笔直笔直的。 众人顿时惊呆了,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望着司马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旗三百多斤,但是七八米长,要扶住下部将其前段竖起来,众军士虽然不知什么叫做杠杆原理,但是根据经验却知道,没有五六百斤的力气是竖不起来的,这骑都尉怕不是有扛鼎之力。 “还不速速助都尉扶住旗杆,填土固之!” 卞诞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奔了上去,一把扶住那旗杆,紧接着两个队主也向前,一起扶住旗杆。 边上几个军士也如梦初醒,扶旗杆的扶旗杆,填土的填土。 最后,填完土,又在底部搭了一个木架固定,牙门旗总算稳当了。 司马珂告辞众人,接过军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打马离开营门,飞驰而去。 在他的身后,旌旗猎猎,旗帜上“大晋羽林骑”五个大字在风中飘扬。 ************* 日过中天,热气蒸腾。 司马珂府前,三人牵着马立在门前的一棵阴凉的大树之下,望眼欲穿般的看着西北面方向。 三人都极其精壮,尤其是那正中的一人,身材尤其魁梧高大,背负剑囊,正是司马珂之前在汤饼店所见的沈三。 边上一名家将忧心忡忡的说道:“郎君,那王司徒都不愿收留我等,这永康亭侯未及弱冠,又初回京师,祖上已无人,根基尚浅,恐怕更不敢收留刑家之人。” 那沈三满脸的憔悴之色,但是眼中却充满坚毅,说道:“但凡有一丝机会,也不得放弃,我观那永康亭侯,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或可一试。” 另一名家将显然乐观得多,笑道:“郎君勿忧,我听闻那永康亭侯,深受天子宠信,那日又得有幸结识,也算是萍水之缘,永康亭侯初建羽林骑,正是用人之际,必不会推拒郎君。” 沈三显然被此人逗乐了,笑道:“尔等兄弟两人,一人过于悲观消沉,一人又过于盲目乐观,皆不可取也。” 三人正说笑着,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禁精神大振:“莫不是永康亭侯回来了。” 抬头望去,却见远远的奔来了五道骑影,如风而来,马蹄踏在地面青石地板上,蹄声如雷。 沈三眼中精光一闪,边上的家将脸色都变了:“又是这厮,阴魂不散。” 希聿聿~ 那五骑奔近树前,这才在领头的骑者的率领下,齐齐勒住马缰,五匹骏马发出一阵暴烈的嘶鸣声,缓缓的停了下来。 马背上五人,都是一身玄衣,显得杀气腾腾,十分威武。领先一人,年龄跟沈三相当,二十余岁,也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神情彪悍,居高临下的望着树下三人,手中鞭杆直指沈三,眼中露出戏谑和凶狠之色。 若是普通百姓,肯定被这奔来的五人的势头所震慑,但是沈三很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丝毫不为所动,而是厉声喝道:“周郎君,此乃永康亭侯府前,不可放肆。” 那叫周郎君的听到“永康亭侯”四字,神色一凛,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司马珂府上的朱红大门,疑惑的问道:“元谨公子府上?” 沈三冷声道:“正是。” 那周郎君很显然也听说了司马珂之名,有点敬畏,当下脸色一变,当即翻身一跃,轻轻的跳下马来,其他四人也学他一般,翻身下马。 那周郎君依旧鞭杆直指沈三,冷笑道:“司徒府上,你守了半月时间,尚且不收。永康亭侯乃宗室,天潢贵胄,岂会收留你这叛逆遗孤,刑家之后,简直就是做梦。” 沈三淡然一笑,伸手制止准备反唇相讥的两名家将,任由那周郎君挑衅,却丝毫不为所动。 周郎君见他这般神情,愈发气得暴跳如雷,怒声道:“姓沈的,灭族之恨,岂可罢休。我不在永康亭侯府前杀你,你要是个汉子,就随我出城做个了结!” 沈三冷声道:“上代的仇怨,岂可算到我的头上。家君也是受了王大将军的蛊惑,我沈家亦是受害者。念你与我同是沦落人,我不忍杀你,为何苦苦相逼?” 周郎君怒声道:“灭族之仇,不共戴天。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休得废话,今日必须做个了断。” 沈三微微叹道:“就算你今日杀了我,也不可复周沈两家昔日之荣光。今陛下重设羽林骑,专纳江南寒家之子,不计出身,何不一同投了元谨公子,他日若得机会,建功立业,光耀门楣,重振江左豪门之荣光。” 那沈三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极其诚恳,那周郎君沉默了半晌,突然又笑了,一副嗤之以鼻的神色:“你我皆叛臣之后,岂有翻身的机会?尤其是你,不但是叛党遗孤,如今更是沦为刑家,永康亭侯既为宗室,岂会收留我等,莫不是异想天开?” 沈三道:“我与君侯有一面之缘,虽只一面,惊为天人。我之所见君侯,生性随和,毫无盛气凌人之势,且好结交朋友,不论门第,那日是我自个心中虚怯,不敢相交,先行溜退,否则恐怕早已入得羽林。” 周郎君被他这么一说,似乎有所动心,沉吟了半天,许久才道:“纵入羽林,又能如何?难不成做个世兵军户,还不如现在此般逍遥自在。” 沈三道:“你我如今尚能逍遥,颇有家资,田地亦不少,不过仰仗祖上余荫,乡里之间念及旧情,多有照顾。但长此以往,义兴周氏及吴兴沈氏,必然沦为真正的寒家抑或刑家,永无翻身之时。羽林骑贵为天子亲兵,永康亭侯既是宗室,亦是天子之宠臣,若能得投其门下,得其栽培,纵然只是一个羽林骑兵,假以时日也必将崭露头角,建功立业。若如你此般游侠乡里,若得有一日,惹恼了官府,便是亡命天涯,财产充公,万劫不复也。” 那周郎君听他这一番话,显然已经动容,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 感谢半缘修心兄弟的打赏及月票 感谢梦里的飞燕兄弟的打赏 第32章 江左之豪,莫强周沈 远处又传来马蹄声,打破了这府门前短暂的沉寂。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远远一骑,玄甲白马,翩然而来。 沈三神色大喜:“元谨公子来了。” 那周郎君却是第一次见到司马珂,只见来者面如冠玉,猿臂蜂腰,显得英气勃勃,十分矫健,再加上那胯下雄健的西极宝马如同龙腾虎跃,愈发倍显马上骑者的英姿,不禁肃然起敬。 司马珂远远看到自己的府门口有七八名骑者,不禁也露出疑惑之色。要知道这年头基本靠牛车代步,很少见到骑马的,这一下来了七八个骑者,确实少见。 他朝人群扫视了一眼,便看到了那天在汤饼店所见的沈三等人,当下一勒缰绳。 希聿聿~ 随着一声暴烈的骏马嘶鸣声,司马珂勒马而立,翻身下马,牵马缓缓走来。 众人纷纷露出动容的神色,很显然司马珂远远的就勒住了马,是对众人的尊重,比起刚才周郎君一行五骑纵马呼啸而来,直到近前才下马,司马珂显然要有风度和礼貌得多。 而原本心中还存有迟疑的周郎君,看到司马珂如此风度,心中不再有犹豫,随着沈三一起向前,迎了上去。 “吴兴草民沈劲,拜见君侯!” “义兴草民周琦,拜见君侯!”” 司马珂对周琦的名字较为陌生,但是对沈劲的名字却是颇有耳闻。 吴兴沈家遗孤沈劲,因父亲沈充跟随王敦叛乱,被灭了满门,沈劲也因乡人藏匿,躲过一劫,好在过了那个坎,朝廷也不再追究,但是沈家却沦为了刑家。 沈劲自幼便有气节,常欲为国家建立功勋,以雪父亲谋逆之耻,后自行招募千余劲卒,奉朝廷之命,奔赴洛阳前线,屡破燕军,独守洛阳,援尽粮绝,终城破身亡,败于鲜卑战神慕容恪之手,以身殉节,终重振门楣,一雪父亲之耻。即便是战神慕容恪,也对其深为尊敬。 “江左之豪,莫强周沈。” 司马珂虽然不认识周琦,但是看到两人在一起,心里已经猜出这周琦大抵是义兴周氏之后。 义兴周氏,历史上更是赫赫有名。既有断发赚曹休的周舫,也有除三害的周处,还有三定江南的周玘。 说是沈家谋逆,其实周家也算是谋逆。 周玘当年也想叛乱,要把他口中的北方伧子(北方士族)赶下台去,让南方士族执政,奈何起事之前便已被泄密,被朝廷提前阻止,虽然因为战功赫赫未被追究,终究忧愤成疾,发背疽而死。周玘起兵未成,临终前又吩咐自己的儿子周勰:“杀我的是北方伧子(伧是南人对北人的蔑称),你能为我复仇,就是我的儿子。” 于是,周勰又继承父命,准备叛乱,结果又被叔父周札所阻止,最后也没能成事,但是同样也没被追究。 周札虽然阻止周勰叛乱,却在王敦之乱时,打开石头城,亲迎王敦入城,致使王敦大军长驱直入,直捣建康宫,其实与叛乱无异。 周家两次叛乱,都因故未能成功,而且还有一次开门迎敌的黑历史,但是朝廷却并没追究,反而予以安抚,待遇如故,虽然声望受到影响,但是终究还算是江东世家豪门之一,而且还出现一门五侯的佳话。 但是万万想不到的是,因王敦担心周氏一门五侯过于势大,影响琅琊王氏第二代的生存空间,决心剪除周氏。同样是江左豪门,同样是两次叛乱的沈家,奉王敦之命攻入周札所驻守的会稽城,灭了周家满门,不知是天意,还是历史开的玩笑。 司马珂近来跟谢安了解了不少东晋旧事,对周沈两家的情况有所了解。 此刻听到两人报上名来,心底大概已有了究竟,当下还礼之后,便邀请两人到府上说话。 ******** 到了前厅,司马珂以礼相待,让两人分坐自己左右,又让陈金送上茶汤。 两人受宠若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周沈两家虽然曾是江左豪强,但是终究今非昔比,能得到宗室身份的司马珂如此厚待,自然感动。 经过一番交谈,司马珂大概知道两人的来历。 沈劲自然不消说,如同史上一般,因父亲谋逆,差点被杀,幸得乡人钱举藏匿,躲过一死,一直为国家建立功勋,以雪父亲谋逆之耻,但是奈何一直不得门路,在建康城王导府前等了半个月,也没得到王导的接见。 至于周琦,为周札的兄长周靖之孙,周赞的儿子,周赞官至大将军从事中郎,封武康县侯。 当年周札一门五侯,在江南士族中显赫无比。其侄周筵丧母,前来送葬者竟多达千人。王敦对此非常忌惮。王敦病重之时,担心周氏族中多俊才,自己百年之后必不安分,便诬称义兴周氏勾结道士李脱,图谋不轨,派部将贺鸾协助沈充尽杀周札五个侄子,当然也包括周琦的父亲周赞,最后进攻周札所在会稽城。周札本人也是个奇葩,为人极其吝啬,钱财都用来建筑屋舍,连部曲士兵的兵器都舍不得给好的,尽给一些破铜烂铁的旧兵器,这样的部队战斗力可想而知,结果周札开城迎敌被沈充一举攻灭,义兴周氏自此在江东世家豪强之中除名。 跟沈劲一样,周氏只剩下周琦一根独苗,但是周琦跟沈劲又有点区别。沈劲虽然沦为刑家,却是沈充正经的嫡子,众所周知。 但是周赞却跟王导一样,是个惧内的货,在外私养了小妾,周琦只是周赞跟小妾的私生子。因为私生子的身份,未被沈充所知,周琦才得以躲过一劫,未被沈充斩草除根。但是也由于周琦私生子的身份,加上周家屡次叛乱,又在王敦叛乱时开门揖盗,朝廷中以庾亮为主的官员深为忌恨,故不直接不承认周琦是义兴周氏的后人,周琦自然也与仕途无缘。 朝廷虽然不认周琦,但是义兴的人还是念及周氏的名望,承认其周氏后人的身份,周家的田产也皆由周琦所继承,倒也衣食无忧。 周琦生得虎背熊腰,膂力惊人,爱好武艺,喜欢抱打不平,游侠江湖。其对祖上被沈氏灭族之事一直耿耿入怀,后来听说吴兴沈氏还有后人在,便一直想着报仇,三番五次去找沈劲厮杀,奈何沈劲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周琦屡次寻仇,却都无功而返。 再后来,沈劲决意入京寻找门路,以重振家族声望,周琦得知后,也是率着几个精干的侍从,紧跟而来,要和沈劲做个生死了断。 司马珂看到两人右手的的虎口处和手指都是老茧丛生,一看就是擅长使刀,且弓马娴熟的好手,而且谈吐和言行都十分干练,算是难得的人才,有心收为己用。 而且周、沈两家虽然没落,但是长期在江东积累的名声还在,若能收留两人,也有利于日后在江东之地笼络人心。 第33章 国之羽翼 司马珂只是一个右第六品的骑都尉,没有开府的权限,不能随便安排职位。就算是羽林骑中,也是职位有限,而且两人初来乍到,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排。 他的兵马是从其他军队中精选而来,自带队主、什长和伍长等低等军官,而且沈劲和周琦两人好歹也是昔日世家豪门之后,以两人的身份做个低等军官的确埋没了。除了低等军官,就是文职类的属官,自然也不符两人的身份。 思虑了一会,司马珂这才想起近来跟谢安聊起东晋的官制时,州郡国的都尉会设有司马和假司马,主要掌领兵之事,假司马为司马之副。都尉司马为右第八品,都尉假司马为右第九品。但是就算是汉时羽林骑鼎盛时期,也没有都尉司马和假司马的设置。 他有心设沈劲为都尉司马,周琦为假司马,但是凡是有品阶的职官都需要报请朝廷同意才行,不是司马珂可以自行封赏的。 司马珂只能先安抚两人,将自己的意思透露给两人,待得禀报光禄勋何充,再经司徒王导同意,最后奏请天子批准才可。 两人听得司马珂这般说,自是十分感激,周琦当即表示会与沈劲冰释前嫌,通力协作。 沈劲更为谦卑,向司马珂表示,若奏请朝廷不予批准,则愿从普通羽林骑兵做起。 送走沈劲和周琦两人,司马珂心中十分振奋。 他初来乍到,根基极浅,虽然小皇帝极力支持,但是就算强行扶持自己起来,若是手上没有自己足够信任且可用之人,就算地位再高,恐怕也是空中楼阁,很容易被架空。 沈劲和周琦两人,都是难得的将才,在沦落之际来投,只要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必将成为自己的左臂右膀。 所以,增设都尉司马和假司马职位一事,他志在必得。 *********** 次日清晨,旭日刚刚升起,司马珂便急匆匆的来到了光禄勋署,拜见何充。 何充对司马珂一向颇有好感,对于司马珂的要求一向有求必应,不会刁难,但是听到司马珂这般说,却为难起来。 增设都尉司马和假司马职位倒不是难事,难的是沈劲和周琦两人的品级。 魏晋时期实行九品官人法,是官员选拔、任用制度的唯一的形式。因为九品官人法给每个官员职位都规定了任职者的人才品级资格,即官品,任何人如果没有资品,就达不到官品要求,就没有入仕的资格。 东晋之时,定资品基本依靠家世,然后是行状即个人品行才能。沈劲是刑家,且声名不显;周琦是被灭豪族的私生子且不被认可,而且平素在乡里喜欢招惹是非,所以两人都没有资品,没有资品就算增设了这两个职位也不能入仕。 掌管天下贤者资品的最大权力机构便是司徒府,所以沈劲和周琦两人,要想入仕,除非司徒府特批,否则就算是小皇帝司马衍也无能为力。 何充看到司马珂态度坚决,自然没有为难,当即让书吏填写公文,报请司徒府批准。 两人商议一番之后,司马珂便告辞何充,纵马奔往南苑羽林骑驻地。 ******** 羽林骑营署之中,卞诞已恭候多时。 见到司马珂到来,卞诞神情有点兴奋。 “镇军将军已遣一百精骑于抵达大营,正在休整及安排住宿一应事宜。” 司马珂吁了一口气,总算手里有了第一支战兵,而且是精选的骑兵,羽林骑设立困难重重,但是总算按部就班,进展还算顺利。 “速速请那队主前来议事。”司马珂道。 三百精骑,由三方兵马精选而来,对于一穷二白的司马珂来说,只能默认各方对选派的骑兵自带队主等底层军官,一来是给足对方面子,二来是他手上的确没人,三来也是为了便于管理。 不一会,一名精悍的军官走了进来,向司马珂一拜:“卑职杨瑾,拜见明将军!” 接着又向卞诞行礼。 司马珂见此人进退有度,彬彬有礼,登时便有了好感。 而杨瑾来之前听到了众辅兵同袍对司马珂的极高评价,知道这位统帅平易近人,又身怀绝技,加之其宗室的身份,所以对司马珂也是敬重有加。 长官与下属一见如故,毫无隔阂,接下来的沟通也自然变得极为顺畅。 三人就次日的首次点卯阅兵事宜,进行了周密的讨论。 对于司马珂来说,明天才是羽林骑真正的建立之日,而第一天的点卯及阅兵,也是这只羽林骑史上最为重要的时刻,不可有半点疏忽。 南苑,校场。 点将台上,司马珂端坐正中,卞诞跪坐于其旁,几个侍卫手执长刀分立两边。 点将台下,一百名精锐战骑肃然而立。 众骑皆头戴屋山帻,身着筩袖铠,手执环首刀,背负牛角复合长弓,挂一壶狼牙羽箭,威风凛凛,杀气漫卷。 司马珂抬眼望去,看到众骑十人一排,骑兵间距五尺,合计十排,区区百骑便隐然有甲衣如云,长刀如林的效果。想起之前看过的小说,动辄几十万兵马一起对战,根本就不可能。步兵十万便已覆盖了整个视野,若是骑兵,估计两万骑就是极限,再多了根本无法指挥。 不一会,一骑纵马奔来,正是队主杨瑾,飞驰到点将台下,高声喊道:“启禀骑都尉,羽林骑应到百骑,实到百骑,点卯完毕!” 司马珂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点将台前面,伸手按住腰部剑柄,全场顿时一片静寂。 呛当~ 一声龙吟般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秋霜长剑离鞘而出,直指苍穹。 旭日东升,一缕霞光斜照校场之上,照在司马珂的剑刃上,熠熠生辉。 “何为羽林!”司马珂高声喝问道。 话音刚落,在杨瑾的率领之下,台下响起山崩海啸般的声音。 “国之羽翼,如林之盛!” 司马珂满意的点了点头,朗声道:“昔有汉时羽林骑,横扫匈奴。今有大晋羽林骑,天子近卫,当为天下雄兵,守卫大晋,扫荡胡虏!” 校场之上,再次响起排山倒海般的喊声。 “国之羽翼,如林之盛。 出车彭彭,旌旗烈烈。 天子命我,征战四方。 血不流干,战斗不息!” 司马珂长剑一压,原本呼啸的喊声,顿时静寂下来,全场鸦雀无声。 “演兵!”司马珂喝道。 “喏!”全场应声如雷。 咚咚咚~ 点将台上战鼓声冲天而起。 PS:今天两章略短,就一起发了 第34章 欲造仙酿(求推荐+收藏+月票) PS:因作者前面犯了个小错,就是算错了司马恬和司马愔的年龄,现已改成司马弼和司马邈,不便之处请谅解。 …… 随着战鼓声起,第一排骑兵在杨瑾的率领之下,沿着校场右边方向开始奔驰而出,紧接着第二排战骑紧随其后,不一会十排战骑衔接成一条长龙一般沿着校场呼啸疾驰,烟尘滚滚,好不壮观。 疾驰三圈之后,杨瑾率先进入校场中间,挂起环首刀,摘下长弓,取出一枝羽箭,弯弓搭箭,快奔到校场内第一个箭靶之前,弓拉满月,咻的一声射出,箭如流星,正中五十步外的箭靶之上,然后高举长弓,挥手向点将台上致意。 紧接着,跟在杨瑾身后的一个什长如法炮制,也是一箭中靶,纵马举弓,致意而去。百名骑兵,果然都是“善骑射”、“有材力”之士,镇军将军周谟的确算是个诚实之辈。 司马珂站在点将台上,不禁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阅兵仪式的流程,是经过卞诞和杨瑾三人昨天反复讨论的,队主杨瑾的执行力的确是雷厉风行,虽然只给了他半天时间的演练,就匆匆上阵,但是依旧毫无差错。 虽只百骑,气势如虹! 第一支百骑的成功,不但令司马珂信心倍增,也给后面的来者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想当初,司马衍叫他组建羽林骑并担任羽林骑的统领,只能算是一腔热血上头,他没有任何的犹豫便答应,但是真正操作起来,却绝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若非得到谢安指点,遇到何充这样的耿直上司的帮助,怎么可能在区区一个月时间就能达今天的境界。 *************** 司马珂府,东花厅。 花厅四周爬满了绿色的藤蔓,隔绝了暑气,显得十分阴凉。 两旁六张案几,分坐着六人。 上首依次跪坐着司马弼、司马邈、司马珉三兄弟,下首则跪坐着谢安、纪敏、女扮男装的纪笙三兄妹。 那兄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做客,也不是第一次来吃豆腐,倒是比较淡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着。 而司马三兄弟,却显得十分拘谨。上次跟司马珂一起吃饭,还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就是那次潘楼之宴,司马珂写诗力挫名士孙绰,自此声名鹊起,又深得陛下宠信,就再也未见面。 司马珂府上的一品翡翠豆芽和蓬莱白玉豆腐,名闻建康。司马珂实行的饥饿营销法,只有皇帝陛下和几个公卿及其子弟尝过,其他满朝文武百官,只闻其名,却不知其味,甚至不知其形,使得这豆芽和豆腐显得十分珍贵,难得一尝。 对于司马三兄弟来说,这简直就是无上的待遇,用来显摆装逼凡尔赛啥的,必然秒杀一片,只是可惜那时没有发朋友圈的条件,否则恐怕菜没上来,朋友圈多半发了几十条了,并配文:“已沐浴更衣,即将净手熏香,品尝元谨贤弟亲手所作的吴中第一风物”。 得到司马珂的邀请之前,三人便已经沐浴更衣,到了司马珂府上,又来了一番净手熏香,可谓是极尽隆重之事。 不一会,司马珂一身白衣飘飘,翩然而入。众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性子活跃,见到司马珂进来,在纪笙的率领下,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终于可以上菜了! 按照惯例,依旧是先上鲈鱼脍和黄酒,接着是杯盘碗箸,最后随着丝竹声响起,七个婢女端来豆芽和豆腐,依次摆到众人桌上,再次引发一阵欢呼。 谢安、纪敏和纪笙已是熟客,虽然吃得津津有味,倒也神态从容。司马兄弟第一次品尝,真个如同吃蟠桃会的珍馐一般,一边小心翼翼的小口的吃着,一边发出由衷的赞叹。 司马珂忍不住笑道:“三位兄长尽管品尝就是,稍后会另有食盒,送往贵府。” 三人大喜,这才恢复了正常的进食速度。 酒过三巡,现场气氛也变得活跃起来。 司马珂微微叹道:“此菜可谓吴中第一风物,可惜未有好酒相配。” 纪笙一听,嘻嘻一笑道:“兄长勿忧,下次愚弟定将家君珍藏的三十年陈的佳酿偷来,一同痛饮。” 纪敏:“……” 司马珂微微一笑:“就算是三十年陈的黄酒,终究是淡了点。” 谢安眼中神色一闪,笑道:“贤兄莫非又有什么好方子,可酿得佳酿?” 千古名相,果然名不虚传,闻弦歌便知雅意。 司马珂大笑道:“昔日那仙翁,不仅传愚兄秘制豆芽及豆腐之法,亦传愚兄仙酿之法,只是可惜愚弟贫寒,苦无酒坊。” 司马珂说的酒坊,是酿酒的作坊。 谢安哈哈一笑:“贤兄何必苦恼,我家倒是有酒坊一处,可供贤兄酿酒,贤弟若不弃……” 话未说完,便被纪笙打断:“甚么若不弃?元瑾兄长就是嫌弃你家酒坊,若去你家酒坊,酿酒必是酸的,唯有我纪家酒坊,方可酿出仙酿!” 谢安:“……” 司马弼原本也想接话,看到纪笙这般豪横,只得硬生生的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强行咽了回去。他是看出来了,这女扮男装的女公子,跟司马珂的关系是真的不一般。 司马珂看到众人不再说话,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就去纪兄家酒坊,他日酿得好酒,一定先与在座诸位品尝。” 有了这一品翡翠豆芽和蓬莱白玉豆腐珠玉在前,众人对司马珂所谓的佳酿自然也是充满期待,听说自己将成为第一批品尝者,不禁大喜过望,齐齐欢呼起来。 宴席结束之后,司马珂照例给每家送了一个大大的食盒,装了两瓦罐豆芽和豆腐,众人自是欢天喜地。 司马珂跟纪笙约好去酒坊的时间和行程之后,却独独留下了司马珉。 司马珉见他单独留下自己,只当两个亲堂兄弟要好好留下叙旧。然而司马珂却没有过多的交谈,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贤兄初来京师时,一路可安稳,是否有异况?” 这是他挂在心底许久了的疑问。 他在钟山遇到的那批黑衣杀手,绝非普通的盗贼,很明显是有人幕后指使,一定要除掉司马珂的。问题是同为西阳王司马羕的后人,为什么司马珉没事,而司马珂正主却一命呜呼。 司马珉神色大变,问道:“贤弟莫非路上遭遇不测?” 司马珂淡淡的说道:“小有波折,幸得无恙。” 司马珉点了点头,低声道:“愚兄原本走的水路,但是家母在路上似乎察觉凶险,途中趁夜换了旱路,据闻……” 司马珉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声音压得更低了:“次日清晨,我等乘坐的那条大船翻入江底,一船人全部喂了鱼……母亲交代此事切切不可泄露,否则恐遭无妄之灾,若非贤弟问起,愚兄是决计不会说的。” 司马珂点了点头,心中的疑问豁然开朗,对那欲置司马兄弟于死地的幕后指使者,心底也猜出了个大概。 …… 感谢梦里飞燕的打赏,感谢书友17032……235、ckvccx、半缘修心、风林小山、疾风小闯闯的月票。为了便于增加大家阅读的连贯性,今天第二更依旧在9:30后发出。 第35章 好酒! 次日,司马珂点完卯,便去了纪家,跟随纪敏和纪笙兄妹去了纪家的酒坊。 纪家的酒坊不小。一溜十几口大灶靠墙排了开来,灶上放着一个个大木甑,另一边靠墙是一溜的瓦缸,盛满了半熟的粮食。 炉火已经生起,灶内火焰熊熊,木甑上有雾气萦绕,一群小工在忙忙碌碌,又有数名酿酒匠正在指挥和调配。 在纪敏和纪笙一路陪同下,司马珂从头到尾把流程看了一遍,默默记在心中。 纪敏看他这副模样,不禁有点担心起来:“贤弟似乎之前并未酿过酒?” 司马珂微微点了点头,厚颜无耻的说道:“仙翁只传授了关键秘诀,普通环节只是稍稍讲述了一下。” 其实,司马珂前世也没酿过酒,只是穿越的书看得多了,就记得了。 纪敏:“……” 纪笙:“我相信兄长,这就把酿酒匠叫来,兄长传授关键秘诀即可。” 司马珂道:“此乃天机,不可过多泄露,必须是贵府最可靠最忠诚的酿酒匠才可。” 纪敏点头道:“贤弟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便请张阿公来。张阿公跟了我家三十余年,忠心耿耿,足可信任?” 说完便吩咐纪家老仆带着一个年老的酿酒匠走了进来,向司马珂行礼。 司马珂示意其他无关人员退下,让人取来纸和笔,大概向那酿酒匠描述了一下。 “取一大铁镬,隔开上下两层,下层装酒母即现今所酿之酒,上层装冷水。上下层之间开一孔,以竹管竖插自孔而入深入下层,但孔边缘须以粘土堵之,以防渗水至酒母中,再接竹管横向伸出镬外。” “大致如此,炉灶里须极旺才可,酒母遇热蒸发,酒精之气顺管而上,遇冷水则冷凝成酒液,而后顺管流出,便得佳酿。” “上层冷水须半炷香时间换一次,否则过热便难以凝结酒精之气。” 这种最土的蒸馏酒法子,其实出酒率极低。但是司马珂并不想把这种蒸馏酒发扬光大,他是宗室公子,也是小皇帝倚重的宠臣战将,不需要靠卖酒发家致富,只需要用来装逼和提高自己的名声。 就这个角度来说,越珍惜越好,玩的就是饥饿营销。 再说了,要是蒸馏酒法发扬光大了,得浪费多少粮食?尤其是在这个魏晋风流醉生梦死的年代,那些士子文人嗑五石散已经磕得神志不清了,再加上蒸馏酒,岂不是整天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张阿公默默的记在心,点了点头:“公子此酿酒之法,确实为老奴生平首次所见,且去试试。” 纪敏总觉得有点不靠谱,忍不住问道:“可否?” 张阿公道:“这位公子说得颇有道理,须试试才行。” 纪敏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张阿公,你跟随我纪家三十余年,纪家对你万般信任,才将此酿酒秘诀传授,若得透露半分出去,后果自负!” 张阿公急忙道:“请公子放心,老奴就是死,也绝不会透露半点机密。” 纪敏又转身对身边一名老仆道:“此酒单独设立一室,参与之工匠,亦须是体己之人,且此酒室须加锁三把,钥匙须由三个可信之人掌管。” 那老仆显然也是效力纪家多年,深受纪家信任,连连应诺。 三人走出酒坊,纪敏问道:“此酒酿出,则当如何?” 司马珂笑笑道:“比三十年陈的佳酿更为醇香浓烈,可谓大晋第一佳酿。” 纪笙拍手笑道:“食吴中第一风物,饮大晋第一佳酿,又有大晋第一美公子作陪,岂不快哉!” 纪敏哈哈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说道:“就算天宫的仙酿,也终究比不得纪家十五年陈的女儿红。” 话音刚落,纪笙脸上突然飞上两朵红霞,恶狠狠的瞪了纪敏一眼,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庞变得红彤彤的,艳若桃花。 司马珂一愣,正在疑惑之间,突然想起女儿红的传说,顿时恍然大悟。 ********** 司马珂刚刚出了南苑军营,便在门口被纪笙的牛车堵住了。 从牛车上下来的纪笙显得十分兴奋,嘻嘻笑道:“酒坊那边传话来了,说已按兄长之法,果真酿得美酒两坛,还请兄长前往鉴之。” 司马珂原本只是从穿越小说中抄来的一个创意,一听真的酿成了酒,也变得兴奋起来。 司马珂一抖缰绳:“走,且随我去酒坊看看。” 纪笙急忙一把拦住他,一阵咯咯大笑,笑得像只土狗一般,司马珂被她笑得心里发慌,又似乎心都快被笑化了。 纪笙笑了许久才道:“酒坊恐怕暂且不用去了,那两坛酒已被父亲所获。父亲道,既有美酒,岂可无吴中第一风物为食,故特遣愚弟来跑一趟,让贤兄带那吴中风物,去府上做客。” 司马珂:“……” 这纪廷尉,位列九卿,却是个老顽童,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才会教出纪笙这般疯丫头来。 司马珂道:“既然如此,你且乘牛车随我前往寒舍。” 纪笙眼珠一转,笑道:“日头太毒,贤兄不若来牛车内一并避暑?车内有果子,可供解渴。飞羽天生灵性,自个会跟着车走。” 司马珂看了看她清澈的目光,心头一动,正在迟疑间,却被纪笙笑嘻嘻的趁机扯住衣角不放,司马珂望着她那满脸无邪的笑容,自知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得翻身下马。 两人并排而坐,司马珂下意识的拉开距离,靠着车厢壁坐着。此时虽然不像宋朝朱熹之后那样保守,但是基本的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还是有的。虽然纪笙总是女扮男装,从未承认自己是女的,但是不能改变她是个女子的事实。 纪笙见司马珂贴到车厢壁上去了,一手抓着他的衣袖,一手往他肩膀上一拍,嘻嘻一笑:“兄长躲那么远作甚,又不曾吃了你。” 司马珂不禁暗暗叫苦,原本说来车上避暑,这一拉一拍的,纪笙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肩膀上,车间里愈发闷热了。 奈何这小丫头似乎完全不避男女之嫌,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半点窘迫,又从身后端出一个青釉瓷缸来,抓出一把果子,递给司马珂。 司马珂只得调整好呼吸,接过她那芊芊小手递过来的果子,津津有味的吃着,以掩饰尴尬神色。 *********** 纪府,前厅。 廷尉纪友端坐正中,司马珂和谢安分别坐了上首,纪敏兄妹则坐在下首作陪。 案几上,各自摆着一盘清蒸大闸蟹、一盘鲈鱼脍,一盘一品翡翠豆芽,一盘蓬莱白玉豆腐,一碗羊肉汤,香气扑鼻。 众人并未动筷,而是眼巴巴的等着那按司马珂之法新酿的美酒到来。 有了豆芽和豆腐珠玉在前,众人对司马珂所谓的仙酿深信不疑,心中自是充满期待。宴席之前,不但净手熏香,而且还沐浴更衣,只差没斋戒三天了。 想到即将成为这仙酿的第一批品尝者,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随着丝竹声响起,几个婢女提着酒壶走了进来,纪友精神大振,喊道:“上酒!” 众婢女提壶而来,替厅内主宾五人斟满酒,一时间整个前厅内顿时酒香四溢,纪友鼻翼微动,双眼顿时亮了。 他端起酒樽,放在鼻端深深一嗅,双眼微微一闭,叹道:“好酒!” 说完,举起酒樽,对四人笑道:“托君侯之福,得此佳酿,诸位且满饮此酒!” 说完他率先一饮而尽,火辣辣的味道将味蕾燃烧,顺喉而下,润入胃中,那浓烈的火焰仿佛在胸膛炸开,爽烈至极。 他屏息一瞬,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拍案几,再叫道:“果然好酒!” 第36章 美酒结善缘 不只是纪友被这种蒸馏酒所惊艳,谢安、纪敏两人也是忍不住赞叹不已。 纪笙却是一口下去,呛得满脸通红,咳嗽不已,嘴里却边咳边道:“好酒,好酒……”。 谢安一时激动,笑道:“此酒恐怕只有天上有,今日不如让愚弟献丑取个名,就叫瑶池玉液琼浆,如何?” 纪家三口轰然叫好,司马珂也就只得认了这个名字。 这酒名虽然很土,跟它的酿制方法一样土,若是放在后世肯定是土得掉渣那种,可是在此时,却是极其高大上的名字,符合当时的审美观。 其实这种土方法酿的蒸馏酒,虽然浓烈,并不醇厚,但是对于喝惯了低度酒的东晋人,此酒已是上品,比起三十年陈的酒还要醇厚得多,故此惊为仙酿。 一樽酒下肚,纪友已是脸红耳热,眼珠子一转,哈哈对司马珂笑道:“此酒由元谨所创,不知元瑾欲如何处置?” 司马珂微微一笑:“一切皆由明公定夺。” 他相信纪友的为人,绝不会为了酒的事情,坏了自己风流。 纪友点点头,笑道:“蔽府负责酿造,亦只在府上饮用,绝不外泄。若要送人及请他人饮用,全由元瑾做主。哪怕是陛下来了,若无元瑾许可,亦不得以此酒招待,不知元瑾意下如何?” 司马珂笑道:“全凭明公吩咐。” 两人计议已定,全场欢欣的气氛愈发浓烈,不到半个时辰,便只剩下司马珂还在慢慢的自斟自酌,谢安和纪家三口,全部趴在案几上呼呼大睡起来。 ********* 南苑,羽林骑大营,校场。 司马珂身穿铠甲,腰悬长剑,长身屹立在点将台上,望着台下的将士,满眼欣慰的神色。 “国之羽翼,如林之盛。 出车彭彭,旌旗烈烈。 天子命我,征战四方。 血不流干,战斗不息!” 点将台下,烟尘滚滚,马蹄如雷,战刀如林,两百名羽林骑正纵马绕着校场驰骋,喊声震天,好不雄壮。 屯驻京口的司空郗鉴,也遣送来了一百名精骑。如同镇军将军周谟一般,郗鉴没有半点作假,队主田云和其所带来的的精骑,也都是真正的精兵强将,符合“善骑射”、“有材力”的标准,而且纪律性和服从性很高。 而且京口的精兵,都是流民出身,似乎比城外驻军更胜一筹,毕竟是后来北府兵的前身。 司马珂知道,郗鉴与周谟两人,跟何充私交都极佳,这是在卖何充的面子,而不是给他的面子。 接下来,第三支百骑,可能是最麻烦的。 第三支百骑,将来自武昌郡,征西将军庾亮之部曲。 原主司马珂和司马珉的遭遇,可以确定是有人要致西阳王的后人于死地,不想让西阳王这一支宗室东山再起。 现在看来,庾亮的嫌疑最大。 其一,当年以西阳王司马羕为首的宗室与以庾亮为代表的外戚争权,最后将司马羕和司马宗差点灭门的正是庾亮,从这个角度来说,司马珂原主与庾亮有不共戴天之仇。 其二,司马珂虽然未见过庾亮,但是根据他从谢安那里了解的东晋旧事来看,庾亮很显然是个极其狠绝的角色,这种事也只有庾家做得出来。 所以,接下来的第三支百骑,必然来者不善。何充虽然是庾亮的妹婿,但是庾家历来凉薄狠绝,小皇帝贵为九五至尊,又是庾家的亲外甥,都能被算计和陷害,何况何充只是一个妹婿,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不过如今手头有了两支服从于自己的精锐骑兵,司马珂心里底气足了许多,否则若是三只骑兵都不跟自己尿一壶,他这骑都尉就形同虚设。 ************ 阅兵完毕,司马珂打马出了南苑,径直往建康宫奔去,进了南掖门,验了腰牌,直往光禄勋署。 因为时间已不早,手头的事情已处理完毕,何充正在端坐在官署内看书,看到司马珂,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你那瑶池玉液琼浆,果然好生浓烈醇香,昨夜只饮了两樽,便不胜酒力,一夜昏睡,差点误了卯时。” 司马珂微微笑道:“能得明公喜欢,下官之幸也。” 何充嘿嘿笑道:“既然如此,不妨再来两坛,就送得一坛,我舍不得喝。” 司马珂苦笑道:“那酒产量极低,过段时间,再送明公两坛。” 何充双目一瞪:“莫不是送其他公卿了?” 司马珂笑道:“明公放心,除了纪廷尉,众公卿之中,明公是第二个得饮此酒的。下官家中并无酒坊,此酒原本在纪家酒坊所酿制,故其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望明公勿怪。” 何充脸上露出嫉妒的神色,嘟哝道:“你定是看上了纪家的女公子了。他家那女公子贪玩胡闹,不守规矩,你若娶之,日后必然后患无穷。我有小女,年方二八,温柔贤惠,知书达礼,与你正好相配。” 司马珂见他又提起这个话题,当即心中寒了一个,急忙打转移话题,道:“下官今日前来,是有事要请教明公。” 何充见他不接招,只得露出无奈的神色道:“有事快讲。” 司马珂道:“羽林骑组建一事,周镇军及郗司空皆鼎力支持,下官甚为感激,欲以礼谢之,不知明公以为如何?” 何充不以为然的道:“此两人与我多年交好,鼎力支持也是理所当然,你若以礼答谢,只需各送两坛瑶池玉液琼浆,胜过黄金珠玉百倍。” 司马珂一听,当即笑道:“全凭明公吩咐。” 话音未落,便看到何充眼中露出老狐狸般的神色,佯怒道:“我说送他等两人各两坛美酒,你二话不说当即答应,却只送了本官一坛,此话该当何讲?” 司马珂顿时知道上当了,急忙道:“三日之后,必再送两坛美酒到明公府上。” 何充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点了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司马珂见何充心情正好,想起心中的困扰,压低声音道:“镇军将军和司空那边好说,就怕征西将军那边所遣骑兵,来者不善啊。” 何充一愣,随即想起昔日西阳王和庾亮之间的恩怨,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思虑了一会之后,这才怒声道:“元瑾尽管便宜行事,一切我与你做主,如若不行,我再让我那舅舅一同为你出头。” 司马珂心中一沉,如他所料,在庾亮这个狠人面前,就算一向脾气火爆的何充,也没有底气,不然不会说出要拉王导出面的话来。 不过,他这次来,并不是真想完全靠何充出头,而是在他这里提前打个预防针,后面万一他做出什么出格的狠绝事情,何充这里也有个思想准备,不至于过于责怪他。 ****************** 离开南掖门,司马珂策马打道回府,突然看到前面街道上,一行七八骑,正在街上晃荡着,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定眼望去,正是沈充和周琦等人,沈充和周琦两人领头并辔而行,看起来已经冰释前嫌,相谈甚欢。 司马珂这才想起,自己所提的增设骑都尉司马和假司马一职的事情,何充那关已过,却压在司徒府那边,已经好几天了。 他看了看前头策马越奔越远的一行人,心头开始盘算起来。 他现在处于积攒名声和实力的阶段,并不打算与王导闹僵。事实上,他穿越以来,并不打算像某些穿越小说中的主角那般,见谁怼谁,这样只会让自己被定位为喷子的角色,四面楚歌,寸步难行。 在自己实力尚弱的阶段,适当的让步,乃至有意结交一些跟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大能,对于长期发展是大有裨益的。自命清高,从来就不是英雄所为。所以,他才会想到以礼答谢郗鉴与周谟两人。原本打算送点财物,又担心对方看不上,还落了俗套。经何充这一点拨,送上两坛美酒,既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还算是一件雅事,可谓两全其美。 所以,卡在王导手里的这件事,他还是打算从所谓的瑶池玉液琼浆下手。 回到府内,他当即修帖一封,单独邀请王悦和王恬兄弟来府上做客。 以王导的身份,自然不会亲自来他家做客,还得从王悦兄弟身上着手,而且王悦历来都是王导对外的代言人,邀请王悦等同邀请王导。 PS:感谢汉唐长安夜大大的打赏支持,感谢夜狸猫大大的月票支持,另稍后会在本章说增加微信书友群的二维码,欢迎大家加入讨论剧情。 第37章 元瑾公子有多俊? 乌衣巷,王导府上,书房。 王导端坐在案几之后,手里拿着司马珂的请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元瑾公子,年纪轻轻,未及弱冠,倒是颇为机灵,前途无量也。我才压了他的文书三五日,就发帖来请你等赴宴了,有趣,有趣……” 王悦道:“此次其宴请,恐怕会提及那骑都尉司马之事,孩儿当何以处之?” 王导微微叹道:“义兴周氏及吴兴沈氏,确实被你伯父所连累,我亦有心帮之,只是又恐外人说闲话,道我为你伯父善后。今受司马珂所请,我有意允之,只是稍稍压了几日,那司马元瑾终究是年轻人,耐不住性子,你便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王悦听得父亲这般说,顿时释然,笑道:“孩儿听从父亲吩咐。” 王导笑道:“我听闻那司马元瑾酿了好酒,你等比为父要有口福。” 王悦忙道:“以其往日之例,必让孩儿带上两坛,孝敬给父亲。” 王导淡然一笑,摆了摆手道:“去罢,不要误了时辰。” 王悦正要告退,突然又被王导叫住:“叫上慧君同去,料其必不会介意。” 慧君,即落选的皇后候选人王曦,因为其父早亡,一直住在王导府上,王导也视如己出,当做自己的闺女看待。 王悦的神色一愣,问道:“依父亲之意?” 王导淡淡的说道:“这元瑾公子,行事越来越成熟,不似初来之时莽撞,我越来越喜欢了,若能结亲,对其与王家,皆有裨益……他纪家的女公子能女扮男装,我王家的女公子也可女扮男装。” 王悦顿时明白过来了,恭声道:“谨遵父亲之命。” ******* “兄长,元谨公子有多俊?” “如果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看了元谨公子三瞬,尚未动心,便是……” “便是甚么?” “便是眼瞎,哈哈……” “兄长又来取笑小妹了。” 司马珂府前,王悦和王恬兄弟及一个白衣公子,下了牛车,一边等候门房传报,一边在谈笑着。 那白衣公子正和王悦兄弟说笑着,突然闭嘴不语,像失了魂一般,望着府门方向。 一道人影自门内走出,翩然而来,正是司马珂。 “两位兄长驾到,有失远迎!” 司马珂向前施礼,王悦和王恬也向前还礼,回头一看,不觉神色略带尴尬。 王曦如同被司马珂勾了魂魄一般,一双眼盯在司马珂的脸上一动不动,看到王悦回头,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向前施礼:“在下王曦,拜见君侯!” 司马珂抬头一看,只见这王家的女公子,约十五六岁,正是满脸胶原蛋白的年纪,面目虽然不及纪笙那般明亮鲜丽,属于耐看的那种,算不上极美,倒也算得上清秀;但是如此宽大的男装衣袍,都掩饰不住前面的波涛汹涌,也遮藏不住后头的浑圆耸翘;这女扮男装有点那个过分了点,那傲人的身姿在宽大衣袍中若隐若现,是个男人都能看出这是个童颜巨乳蜂腰翘臀的极品女子。 四人一路寒暄着,进入了前厅,依次落座,有婢女献上茶汤。 司马珂端起茶汤,敬请三人对饮,饮了一口之后,微微笑道:“兄长赠剑之德,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忘,今寒舍觅得一壶好酒,特请两位兄长前来一尝,聊表寸心。” 王悦哈哈一笑:“人道贤弟府上瑶池玉液琼浆,浓烈醇香,乃酒中之上上品,早已名闻建康,千金难求,就算贤弟今日不请,愚兄也要赖上门来,讨要一樽。” 司马珂大笑。 听到名闻建康,便知道谢安又替他当了一次好事之徒,借着他交游广阔,把他的美酒大肆宣扬了一番,这酒倒是没白请那厮喝。 三人闲谈了一阵,独独那王曦一直坐在王悦身边,只是低头饮茶,时不时的偷眼瞄一眼司马珂,全无话语,看起来十分腼腆,就算听到三人说到玩笑之处,也只是低头露齿一笑,满脸娇羞之态。 但是看到司马珂的眼神望来时,却又十分大胆,目光坦然迎向,眼中秋波盈盈,丝毫不掩饰住那浓浓的爱慕之意,倒惹得司马珂自己不好意思了,先行转开视线。 闲聊一会,司马珂命人撤了茶汤,前往东花厅用餐,照例是净手熏香。 菜品依旧是蟹、豆芽、豆腐和鲈鱼脍,王曦第一次见到这豆芽和豆腐,顿时被那晶莹洁白的外形所吸引,满脸都是喜色。 随后,几个婢女把酒端了上来,一揭壶盖,顿时满室弥香,光闻那酒香,便已令人迷醉,王悦兄弟的眼睛都亮了。 随着一樽酒下肚,王悦兄弟两人更是忍不住赞叹:“果然好酒,不愧瑶池玉液琼浆之名,简直是仙酿!” 酒过三巡,王悦兄弟的神色变得十分兴奋起来,话音也响亮了许多,话也变得特别多了起来。 再看那王曦,虽然只是小口抿酒,喝得不多,却是满脸酡红之色,红扑扑的脸蛋如同桃花一般鲜艳,双眼望向司马珂的神色愈发明亮,似乎又滴出水来。 司马珂见王悦兄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这才微微一叹:“不瞒两位兄弟,今日相约,实乃有事相求。” 王恬比王悦醉得还厉害,性子也直,当即哈哈大笑,嘴里说话已经有点结巴:“贤弟莫非为那骑都尉司马之事……贤弟尽管放心……此事包在愚兄身上,家君明日必将批复文书,发往五兵尚书。” 果然,酒喝好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东晋时期,尚没有三省六部制,却已经设立有吏部、祠部、尚书、尚书、都官、五兵等尚书,其中五兵尚书负责低级将领的选拔。 王悦哈哈一笑,话也多了起来,变得语无伦次:“我这兄弟,就是口快……贤弟系天潢贵胄,又乃当今第一风流美公子,家君屡屡称赞……琅琊王氏,往日与故西阳王相交甚厚,可惜西阳王遭遇不测,家君深感悲痛,奈何情势所逼,爱莫能助……今幸得公子重复宗籍,绝才艳艳,实为宗室之翘楚,家君心中甚为欣慰。” 司马珂天赋异禀,酒量自然非常人可比,听得王悦这般说,知道他这是酒醉心明,借酒拉拢自己,其话也是半醉半真。 “司徒高义,愚弟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王悦突然又停顿了下来,缓缓立起身来,脚步踉跄的走到司马珂身边,司马珂急忙一把扶住。 王悦喷着酒气,凑到司马珂耳朵边,悄声道:“贤弟可知,当年西阳王遭遇不测,幕后指使者何人?贤弟最大的仇敌,又是何人?” 司马珂心中一动,微微一笑:“莫非未在建康?” 王悦神情一愣,随即大笑:“贤弟果然心如明镜,贤弟之仇敌,即琅琊王氏之仇敌,你我理当同仇敌忾……哈哈……” 那王曦见王悦兄弟俩都已经在胡言乱语,急忙起身道:“两位兄长醉了,不若今日到此为止,改日再来叨扰君侯。” 司马珂见心愿已了,也不想两人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醉话说个不停,当即让陈金派人和王家的僮仆一起,将王悦兄弟扶上马车,又另送了两坛蒸馏酒,让王曦转交给王导。 司马珂亲送三人到府外,挥手与三人道别,王悦的牛车先行,其次是王恬的牛车,最后才是王曦。 就在王曦的牛车启动那一刹那,车帘突然掀开,露出一张娇怯羞红的小脸,怯生生的对司马珂道:“听闻元谨兄长,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在下冒昧请问兄长,改日可否单独登门讨教?” 司马珂一愣,随即笑道:“好说,贤弟能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牛车上的人儿听到这句话,灿然一笑,娇羞无限,却又心满意足,依依不舍的向司马珂挥了挥手,这次缓缓的放下车帘。 司马珂望着三驾牛车远去的背影,喃喃的说道:“这酒有这么烈吗?能把风度翩翩的魏晋名士喝成这般模样。” 不过想起沈劲和周琦的事情已然解决,心头终究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PS:第二更依旧在晚上19点 第38章 神弓宝箭 黄昏时分。 乌衣巷,王导府上。 卧房之内,王导悠悠醒转,睁开眼来,拍了拍头,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坐起身来,扭头望了望窗外。 窗外,红日西坠,霞光万丈。 立在身旁的僮仆,见王导这般一脸懵的模样,急忙说道:“启禀老郎主,已过了酉时。” 王导忍不住叹道:“此酒果然浓烈,我只饮了三樽,竟然睡了两个时辰,从未有过之事。那司马珂果然有几分本事,酿酒的本领都如此了得。” 能写诗,能射箭,能做菜,能酿酒……在王导眼里,司马珂虽然年纪轻轻,倒也算个妙人,使得他对这个小宗室公子越来越充满好感。 他叹息了一阵,这才让那心腹僮仆去找王悦到前厅见面。 过了一会,王悦才睡眼惺忪的走了进来,见到王导一脸严肃的神色端坐在大厅正中,这才一激灵,急忙抖擞精神,向王导见礼。 王导神色肃然,问道:“慧君之事如何?” 王悦一呆,低声道:“阿妹生性腼腆,不喜言语,只是孩儿看来,阿妹恐怕早已垂青司马珂。” 王导微微点头,问道:“那司马珂之意如何?” 王悦脸色一红:“司马珂只顾与我及敬豫闲谈,阿妹又少言语,两人并无过多交谈,孩儿看不出来究竟。” 王导怒道:“你恐怕只顾饮酒去了罢,哪里管得如此许多?” 王悦愈发羞愧:“孩儿自诩酒量尚可,独独栽在此酒之上。不过……” 王悦酒醉心明,倒还记得白天的事情把自己中午跟司马珂说的话向王导说了一遍。 王导点了点头,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才说道:“司马珂此人,年纪岁幼,心中已逐渐有了城府,不可小觑,若能结亲,自然是好事一桩,再不济,也要让其与庾氏相斗,切莫做了对手,徒增烦扰。” 说完,又吩咐道:“骑都尉司马一事,我已批复,明日你遣人送到五兵尚书罢。” *********** 朝阳斜照,红日如火。 建康宫。 司马珂用食盒提着两坛瑶池玉液琼浆酒,进入了端门。 虽然已是老相识,但是侍卫依旧例行公事的验了腰牌,然后又指着食盒对司马珂道:“君侯,此食盒亦须查验。虽然君侯贵为宗室,必然无诈,但是不能坏了规矩,还请君侯宽恕则个。” 司马珂哈哈一笑,把食盒递过去道:“无妨,无妨,尽管查验就是。” 一个侍卫接过食盒,另一个侍卫将食盒打开,露出两坛美酒,揭开坛盖,闻了闻,忍不住赞道:“好酒!” 司马珂笑笑,刚刚跟几个侍卫道别,便见到张桓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 张桓笑道:“陛下说今早听到窗外喜鹊叫,便知君侯今日要来入宫觐见,特此遣我来接应君侯。” 两人一路谈笑着,往太极西堂走去。 推开殿门,便看到司马衍早已等待多时,见到司马珂进来行礼,当即喜笑颜开:“朕每次见到皇叔,便倍觉欢喜,倍觉心安,因为皇叔每进宫一次,便会多增添一分自信,一份沉稳。” 司马珂也感觉心中微微一暖,笑道:“陛下谬赞了。” 他将手中的食盒提了过来,露出两坛蒸馏酒,笑道:“今特地来进献微臣秘酿之酒,还请陛下品尝。” 司马衍笑道:“皇叔仙酿之名,早已传入宫内,朕在中斋便闻到了酒香,故此尚未用早膳,就等皇叔之美酒。” 不一会,內侍端来早膳,满满的摆满了两案几。 司马衍笑道:“承蒙皇叔美酒,就请一同用膳,不得推辞。” 司马珂朝桌上望去,只见除了一些清淡的粥食和菜肴,居然还有整只的炉焙鸡、烤鸭和大盘的羊肉,便知道是给自己准备的,心中划过一丝暖意。 张桓完全接纳了自己的意见,并经得了司马衍的肯准,果然每盘食物里都放了银牌验毒,而且上菜之前,张桓都用公箸亲自尝了一遍。 司马珂暗暗点头对张桓赞许。 司马衍特意为他准备的膳食,司马珂自然不好推拒,只得坐在司马衍下首,与小皇帝共同进餐。 张桓打开一坛美酒,先倒在酒壶里,正要给司马衍斟酒,却被司马珂止住:“张大人,未用银牌验毒之酒,岂可给陛下斟酒?” 司马衍神色一愣,随即笑道:“皇叔亲送入殿之酒,岂可有误,无需再验?” 司马珂收起笑容,恭恭敬敬的对司马衍一揖,然后正色说道:“微臣拜谢陛下之宠信,然则事关陛下安危,任何人皆不得破例。陛下乃万金之躯,不得有任何闪失,岂可因微臣一人而破例?否则他日若有居心叵测者,拿微臣破例之事论事,岂不危矣?” 司马衍微微叹道:“皇叔越来越心思细腻了,此乃天赐皇叔于朕也。” 张桓看到司马珂这般说,急忙找来一块干净的银牌,浸入酒中十数秒之后,确认银牌没有变色,这才又另外让內侍取来一个酒樽,自己先倒了半樽酒,一饮而尽。 “好酒!”张桓咂了咂嘴,叹道。 等了几分钟之后,张桓感觉无异之后,才小心翼翼的给司马衍倒了一樽酒,然后再给司马珂倒满。 司马衍看到张桓这般表情,忍不住也端起酒樽,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奇怪的表情,眼睛微微闭上,过了一会,才发出赞叹声:“果然好酒!” 司马珂笑道:“此酒过于浓烈,容易喝醉,陛下每日小酌两樽即可,若是饮得太多,恐伤圣体。” 司马衍摇摇头道:“好酒费粮,朕三日饮一樽即可,皇叔亦不可多酿,否则不知要浪费多少粮食。” 司马珂这才想起小皇帝一向勤俭,心中更加敬重,连连点头称是。 司马衍又问道:“羽林骑之事如何?” 很显然,这件事是司马衍心心念念的大事。 司马珂急忙如实禀报道:“已有两百骑入驻南苑大营,一切顺利,待得再过几日,武昌郡来兵入驻,便已满编。” 司马衍点了点头,示意张桓屏退左右內侍,这才缓声道:“羽林骑只是给皇叔小试牛刀,朕还要设羽林郎及虎贲营,皇叔任重道远也。” 司马珂神情一肃,恭声道:“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必不辱使命!” 他知道司马衍的心愿,不管如何,小皇帝的自身安全是第一的,若是连这个都无法保障的话,就是一世的傀儡。 这一点,司马衍是有切肤之痛的,九年前,苏峻叛乱,长驱直入建康宫,直接将他掳走关到石头城的仓库里,受尽折磨,这个经历恐怕要成为他一生的阴影,所以他迫切想拥有自己能掌控的军队,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才能真正的执掌朝政。 所以,羽林骑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按照他的规划,后面还要设羽林郎和虎贲营,逐渐再掌控到整个京师的兵马。 两人边吃边聊,司马珂注意到司马衍用膳的速度越来越慢,知道小皇帝怕自己尴尬,特意拖慢速度,当即风卷残云一般,迅速吃了个九成饱,这才放下筷子。 没办法,这克隆的躯体好用是好用,就是新陈代谢快,食量大,出门时还吃得饱饱的,才到宫内又动了食欲。 所幸的是,他自己尝试过,他可以一餐吃三顿的量,也可以两天不吃饭,能吃,亦能抗饿。 两人用完早膳,司马衍这才想起一件事,笑道:“皇叔送朕美酒,朕亦送皇叔一件宝物。” 说完,对张桓道:“取皇叔的弓箭来。” 司马珂这才想起,他刚刚进宫那天,曾经拉断了一张二石弓,司马衍有吩咐宫内工匠给他做一张五石弓。 过了好一会,才见到两个內侍急匆匆的进来,一人抱着一张大弓,一人抱着一壶长箭。 张桓怒声问道:”尔等莫非出去偷懒了,去了这么久?” 那內侍急声道:“路上遇到司马仆射,不信此乃五石弓,强行索要试拉了一番。” 第39章 司马仆射 司马衍一听,眼中露出有趣的神色,问道:“司马仆射一向自负武勇,试拉此弓,结果如何?” 司马珂因近期有跟谢安和纪敏等人了解朝中官员的情况,对谒者仆射司马勋的事情也有一些了解。他的府邸也是陈金从司马勋手上盘下来的,包括后园的兵器和箭场也是司马勋所留。 司马勋,字伟长,自称是晋宣帝司马懿之弟司马恂的玄孙,略阳太守司马瓘之子。19年前,前赵灭亡西晋,刘曜将领令狐泥以为养子。4年前,司马勋返回东晋,拜谒者仆射。 司马勋失散15年未见,4年前才返回东晋自称是司马瓘之子,所以司马珂的印象特别深,毕竟自己也是自称是司马充之子司马珂。 那司马勋,也是弓马娴熟,以悍勇闻名于朝廷,能拉一石五斗弓,可以左右开弓驰射,也算是一员猛将。司马衍让他做谒者仆射,统领宫中的谒者,也是看中了他的武勇,万一宫内出了什么变故,或许能用上。 “司马仆射,竭尽全力,也只拉了个弯月。” 那內侍听得司马衍这般发问,语气虽然小心翼翼的,脸上却露出了揶揄的表情,很显然司马勋强行试弓时,可能产生了争执,看到司马勋出糗,显得十分快意。 司马珂接过那长弓,提着手里掂了掂,发现这半人高的五石弓居然至少有十余斤,寻常人端在手里恐怕都端不稳。 再仔细察看,才发现这是一张铁胎弓,而且是全铁身反复锻炼出来的铁胎弓,怪不得如此之沉重。 其实也难怪,普通的牛角复合长弓是用桑拓木等木材,内侧贴上牛角,外侧贴上牛筋,再刷上鱼胶晒干反复几次之后才制造出弓身,但是这种弓能制造出两石弓都顶天了。而要制造三石弓,则要用桑拓木、竹片加上钢片为弓身,再刷上鱼胶晒干,这种弓其实也叫铁胎弓,或者叫铁脊弓。但是司马珂要的是五石弓,便只能使用全铁身锻造出来的铁胎弓。 这样的宝弓,自然不能没有名字,弓上浅浅的刻了几个字:“落日神臂弓”。 名字是司马衍取的,土得掉渣,却符合当时的审美观。 司马珂提起铁胎弓,望着司马衍热切的眼神,知道小皇帝想要看自己一展身手,当即气运丹田,一手握住弓臂,一手抓住弓弦,用力一拉。 稳稳的拉了个满月! “好!”司马衍眼中神色大亮,大胜喝彩,“皇叔真乃千古神将也!” 几个內侍也纷纷喝彩起来。 司马珂又接过那壶长箭,长箭一共十枝,长达一米,箭头和箭身一体,全部是精钢打制,就连箭羽也是铁羽。不像普通羽箭,一般只有七十厘米长,以竹木为箭身,巨禽羽毛为箭羽,只有箭头才是金属打制。 箭也有名字,叫“穿越破甲箭”…… ************ 司马珂谢过司马衍,手提长弓,腰悬箭壶,在几个內侍护送下,缓步离开了太极西堂。 刚刚走到端门附近,便看到迎面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司马珂停住脚步,只见那人三十五六岁模样,身材极其长大,至少在一米八以上,神情彪悍,颇有鹰视狼顾之姿,看起来不是个善类,眼中顿时露出戒备的神情。 “元谨贤弟?”对面来者也停住脚步,沉声问道。 司马珂眯缝起眼睛,望着他,正要发问,却听旁边的內侍施礼道:“拜见司马仆射!” 司马珂顿时知道来者是谁了。 谒者仆射司马勋! 司马珂朝他拱了拱手:“在下司马珂,拜见贤兄!” 他和司马勋算起来都是同辈,都比司马衍高了一辈,故以兄弟相称。 司马勋很显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贤弟能开此五石弓?” 司马珂淡淡一笑,问道:“贤兄不信?” 司马勋冷笑道:“可开两石弓者,便是当世猛将;能开三石弓者,可谓绝世名将,从古至今,寥寥可数。若是五石弓,恐怕只有当年号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才敢用之。贤弟翩然如玉,俊美无双,若论容貌,自然无人可及,但是愚兄却不敢相信贤弟开得起五石强弓。” 司马勋一向以猛将自居,对自己的武力很自负,他平常也就用一石五斗弓,自然不信有人能用五石弓。若是能开两石弓,哪怕是三石弓,他还可能想去考察和确认一下,怕是有遇到万中无一的高手,但是司马珂直接来个五石弓,他根本就半个字都不信。 司马珂一向并不喜欢装逼打脸的玩法,但是看到司马勋说话一副吊炸天的狂傲模样,却有心逗他一逗。 他缓缓的举起长弓,眯着眼睛端详着弓臂上的花纹和刻字,又轻轻的拨了拨弓弦,一副把玩的模样,没有说话。 司马勋很显然被他的态度所激怒了,怒声道:“贤弟若是开不起弓,便莫装模作样,坏了宗室……” 他话未说完,后面半截话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因为司马珂已把那五石弓拉了个标准的满月。 紧接着,一下,两下,三下……九下,十下,一连十下,一气呵成! 司马珂拉完弓,对司马勋一抱拳,施施然的走了,留下司马勋尚在凌乱之中。 司马勋的震惊程度,远远大于司马衍等人。 对于司马衍和其他內侍来说,他们连八斗弓,甚至五斗弓都不一定拉得动,所以在他们眼里三石弓也好,五石弓也好,都是很厉害的那种,至于五石弓比三石弓的厉害之处,无非就是多了两石。但是对于司马勋来说,却知道能五石弓的人,能有多恐怖。 不说千古无双,但是绝对是绝世无双。 ********** 秦淮河畔,淮月楼。 靠河边的一个阁子内,沈劲坐在窗边,一边饮着酒,一边望着窗外的秦淮河,眉头紧皱,暗自出神。 自上次拜见司马珂之后,又过了七日,依然没有半点消息,对于沈劲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沈劲这边,一片愁云惨雾,唉声叹气,对面却是一片风光旖旎。 身着锦袍的周琦,却敞开着胸襟,露出浓密的胸毛,左右各搂着个肤白腰细的歌姬,两只手却是忙活不停,时而伸入左边歌姬的衣裾一直深入抹胸,时而从右边歌姬裙底探入,惹得两个歌姬花枝乱颤,娇笑个不停。 两个歌姬,各自伸出一只手紧紧搂着周琦的肩膀,又时而不时的斟满酒,端起酒樽,递到周琦的嘴边。 突然,一名歌姬呀的一声惊叫,随即又是一声娇笑,惹得沈劲终于转过头来,却见得周琦将左边那歌姬的衣襟一扯,露出半个香肩,一口咬在那歌姬的肩膀上,不禁眉头大皱。 “你莫非不热么?”沈劲问道。 周琦哈哈大笑:“美人在怀,便是风流快活,怕什么热,若是实在太热,大不了扒光了打一架,某一个能打八个!” 话音刚落,又惹得两个歌姬一阵娇笑不已。 沈劲默默的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周琦微微叹道:“君侯少年心性,一腔热血,然则满朝公卿,都是一肚子荆棘,哪里有其说话的份,此事恐怕成不了,再等几日,我便回吴兴去也,什么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我只管风流快活,了此一生,认命罢了。” 沈劲摇摇头,沉声道:“若是做不得司马,我便做个羽林骑,也要一刀一枪,杀出一份功业来,方不负此生!” 周琦苦笑道:“你一个刑家,就算有泼天的功劳,也轮不到你头上,最后只能给他人做嫁衣裳,这天下,终究是世家的天下,此事若不成,认命罢。”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个家将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因为走得急,连奔带跑的,二楼又是木板楼,只踩得那楼板都砰砰响。 第40章 来者不善 周琦回头一看,认得是自家的家将,当即喝骂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家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说了两个字:“来了……” 周琦愈发生气了,问道:“什么来了?” 那家将终于稍稍喘匀了气:“有公家来使到公子下榻之处,说是五兵尚书署的,欲授两位公子文书及印绶……” 砰咚~ 周琦一把将两个歌姬推开,腾身而起,急声对沈劲道:“兄长还等什么,速速策马回客栈!” 身后两个歌姬爬起身来,可怜兮兮的喊道:“公子!” 周琦回过头来,嘿嘿一笑道:“本公子过几日再来看尔等,必当大战三百回合!” 说完,说完三步并两步的奔了出去。 两个歌姬:“公子还未给钱……” 沈劲一阵无语,从怀中摸出两串钱,扔在案几上,也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两个歌姬收起案几上的钱,气呼呼的骂道:“这世上的男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家将尚自在凌乱之中,听到那两个歌姬这般言语,当即神色尴尬的摸了摸头,也跑了出去。 ************ 次日,东边刚刚泛出一丝鱼肚白,司马珂便急匆匆的起了床,纵马往南苑大营奔去。 今天是沈劲和周琦前来报到的日子,这两人身手不错,头脑灵活,颇有将才,又是自己亲自举荐,是要作为心腹之将来培养的,自然十分重视。 到了羽林骑营署之中,发现卞诞和四个队主,以及骑都尉司马沈劲和假司马周琦两人,都早已等候多时。 沈劲和周琦两人,原本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又穿戴上屋山帻和筩袖铠,愈发显得英气勃勃,威武不凡。 卞诞和几个队主被两人的气度所慑,又得知两人乃昔日江左两大豪强周、沈之后,甚为敬重,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而且沈劲一看便是忠诚正直之人,周琦虽然花哨了点,却言辞圆滑,说起话来令人挺受用,所以在司马珂未到之前,几个人已经先洽谈了一番,看起来气氛不错。 司马珂看到这番情景,心中也落下一块大石。毕竟这羽林骑虽然新建,但是管事的却是来自不同的山头,他最担心的还是不能融合在一起,产生内讧。 几个人寒暄了一阵,卞诞便向司马珂禀报一个重要的消息。 从武昌来的最后一只羽林骑兵,将于后天抵达京师,入驻南苑。 司马珂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知道羽林骑组建以来最大的考验来了。 卞诞不无忧虑的说道:“听沿途接待的官员传闻,此批羽林骑,打着征西将军的旗号,态度极其骄横,一路上没少惹事,我等还需小心谨慎应对为上。” 司马珂心头一沉,果然如他所预料那般,这只骑兵来者不善。 司马珂冷冷一笑:“既然到了南苑,便是我羽林骑的部曲,听从羽林骑调遣,与征西将军无关,否则便军法处置!” ********* 轰隆隆~ 三桥篱门,从东面大道那边隐隐传来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 随后,随着一阵骏马的嘶鸣声响起,一支骑兵队伍轰然而来,践踏得地面泥土飞扬,烟尘滚滚。 只见马背上的骑兵,个个头戴屋山帻,身披筩袖铠,腰悬长刀,背负着牛角复合长弓,右边挂着一壶羽箭。都是一人双马,个个杀气漫卷,显得十分骁勇。在队伍的后面,又跟着十几辆牛车。 那来兵一路疾驰,到了北篱门口,两骑并排变成一骑并排,呼啸而入,只惊得那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 众骑一路横冲直撞,一直冲到丹阳郡城前才放缓马蹄。 那领头的骑者,三十五六岁,粗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子,一脸的凶狠之色,身材五大三粗,体重至少两百斤往上,看起来极其粗豪和凶戾,令人望而生畏,不敢对视。 丹阳郡城,与石头城、白下城和东府城等都属于建康的卫城,是建康城东南面御敌的重要关卡,守兵远远的见得来了这么多骑兵,不敢大意,当即放下了千斤闸门,将来骑拦住,只是放下一个吊篮。 那领头的骑者纵马奔向前来,对着城上就是一通破口大骂:“瞎了尔等的狗眼,老子们是从武昌郡而来,奉征西将军之命,入驻羽林骑,还不速速开门!” 那守城的将士,自然是早就收到信息,但是见来骑如此无礼,也不客气,立即回怼了过去:“老子们奉命镇守此城,管你是谁,没有符传,便不得入内。” 符传,符节的一种,作为身份证明和通行的凭证。 那领头的骑者还要再骂,被身后的人劝下,只得骂骂咧咧的将符传递给身旁一名骑兵,那骑兵拿过符传奔到城下,扔到了吊篮之内。 守将验过符传无误之后,这才将符传放回吊篮,再次放下归还,然后吊起了千斤闸门,放来骑进城。 那领头的粗豪汉子吃了瘪,一肚子火,挥着长鞭迎着沿路的百姓,啪啪啪的一阵乱甩,惊得众行人四散奔逃。不过他们倒也不敢进入城中生事,只是沿着人流较少的东长干、长干里一路狂奔,过小长干,瓦官阁,便到了后渚篱门,来到了南苑门口。 *********** 羽林骑大营。 “大晋羽林骑”的牙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辕门口,卞诞早已率沈劲、周琦和四个队主前来迎接这只来自武昌郡的骑兵。 轰隆隆~ 随着一阵如雷的蹄声,还有此起彼伏的马嘶声,南苑之内一片鸡飞狗跳之势,如同鬼子进村一般。 只见一队骑兵乱哄哄的涌了过来,也不按道行走,将地面的花草踩得枝叶横飞,如同一群蝗虫汹涌而来。 卞诞见状,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身后沈劲和几名队主脸上已然动了怒气。 这武昌郡来的骑兵,实在太无礼了。 那队骑兵一直奔到辕门前才勒住马缰。 希聿聿~ 随着一阵暴烈的马鸣声响起,引发了背后众马的群鸣,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惹得大营之内的战马,也似乎不服气,跟着发出一阵嘶鸣,似乎比嗓门似的。 此刻,不但身后的众人不服气,就算脾气一向很好的卞诞也怒了,喝问道:“来者何人?” 那领头的络腮胡子骑者哈哈大笑:“尔等不知我乃何人,为何早早在此等候?” 话音未落,背后立即响起一阵巨大的哄笑声,只气得卞诞七窍生烟。 沈劲再也忍不住:“岂有此理,羽林丞卞将军在此,尔等既为羽林骑,还不下马见礼?” 那领头的络腮胡子一愣,很显然他把卞诞当做司马珂了,听得沈劲这般说,只得翻身下马,向前一揖:“属下队主庾成,拜见卞将军!” 卞壶三父子在苏峻之乱时,英勇就义,以身殉国,成为忠烈的典范,时人都十分敬仰,就算是庾亮都要敬重卞家几分。庾成虽然狂傲,但是亦有被庾亮叮嘱不得对卞诞无礼,所以也不敢造次。 对于队主庾成,司马珂和卞诞等人在昨天便已打听清楚了底细。此人是庾亮的族弟,因其性格暴躁,也贪酒误事,还屡屡顶撞和殴打上司,令庾家十分头疼,不敢重用,所以只做了个队主。 卞诞冷冷一笑,喝道:“你的部曲为何还不下马,莫非想造反不成?” 庾成一回头,伸手一挥,身后的众骑兵便纷纷下马来。 调过头来,庾成双目一瞪,怒声道:“我等千里迢迢来投,一路餐风露宿,受尽千辛万苦,方到此地,为何不见骑都尉?莫非看不起我等不成?” 说完,又冷笑一声:“是了,骑都尉乃宗室公子,天潢贵胄,架子端得大,岂会看得起我等老卒丘八?” …… 感谢半缘修心大大的打赏和月票,感谢皇帝子孙的月票,感谢各位大大的推荐票 第41章 乱营 庾成话音刚落,身后的骑兵顿时一片哗然,齐齐怒吼。 “不见骑都尉,誓不入营!” “不见骑都尉,誓不入营!” “不见骑都尉,誓不入营!” 卞诞等人想要说什么,却被那冲天而起的怒吼声所掩盖。辕门之前,再次陷入一片混乱,那些丘八们,吼完之后,索性敞开衣襟,从马背上取下水囊,就地而坐,喝起水来。 羽林骑营署内,司马珂端坐在正中,静静的听着侍从来报营外的消息,一脸的风淡云轻。 跪坐在旁边的周琦,忍不住骂道:“竖子安敢如此,不若让我去把那厮给剁了!” 司马珂淡淡一笑:“稍安勿躁,这一百骑兵本侯是要定了,再不济,两百匹马可不能跑了……先让其闹腾一阵,挫其锐气,再把人马诓进大营才是紧要的。” 成大事者,遇事莫慌,让子弹先飞一会,难不成庾成还敢造反不成。 只是,这庾亮是真的够狠的,就这么一百骑,还没进门,就先来了个下马威。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大营内的司马珂巍然不动如山。 营外的喧嚣声逐渐低了下来。 那些丘八们,顶着烈日,坐在滚烫的地板上,连蛋蛋都烫的生疼,只得又站了起来,加上还没用中餐,肚子也有点饿了,嘴里虽然骂骂咧咧的,声音却小了许多。 终于,庾成沉不住气了,怒声道:“骑都尉好大的架子,我等远道而来,千辛万苦,今日滴米未进,却将我等撂在营外,这就是骑都尉的待兵之道?” 话音未落,背后又喧嚣起来,闹腾不已。 卞诞等人,接到司马珂从营署传来的命令,干脆置之不理,只是严阵以待,防止这群丘八冲营。 又闹腾了许久,那庾成脸上凶狠嚣张的表情逐渐黯淡了下来,毕竟身后的部曲大半天没进食了,站在营外晒太阳也不是办法。回头再看那些丘八骑兵,一个个脸上汗流如注,衣甲都湿透了,心中不觉焦躁起来。 “骑都尉到!” 就在此时,在营门之内传来一阵响亮的喊声,紧接着,两队身披铁甲,手执长刀的军士从营门之内列队而出,分列两旁。 门外的将士,齐齐朝辕门内望去,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自门内走出。 司马珂头戴武弁大冠,身穿防矢甲,腰悬秋霜剑,在周琦和几个军士的簇拥之下,缓步而出。 门外众将士,望着翩然而来的司马珂,不觉愣住了。 “他娘的,好俊的公子!”有人赞叹道。 不知不觉间,很多人心中被庾成一路煽动出来的浓浓的对立情绪,突然就在这一刹那变淡了几分。 庾成一向粗豪,又自恃有庾亮撑腰,哪里把司马珂放在眼里,见到司马珂出来,也不行礼,忍不住破口大骂:“君侯好大的架子,看不起我等当兵的不成?” 话音未落,周琦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指着庾成怒声吼道:“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颍川庾家怎么出了你这个破落户,尔等若是不愿入羽林骑,就给老子滚回去,休得在此丢人显现,信不信老子把你们都剁了!” 庾成嗓门大,面相凶,周琦嗓门更大,神情更狠,骂的庾成一愣一愣的。 不等他反应过来,沈劲又向前几步,压低声音,冷声道:“庾队主,再不收场,你下不了台的,丢人的只能是你自己!” 庾成回头望了望身后,又望了望前头,见得对面严阵以待,而且似乎对司马珂都颇为敬重,与他设想的大相径庭,不觉声势顿时矮了几分。 在他想象中,司马珂应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其他两路骑兵虽然奉命行事,对司马珂应该也不会心服口服,就算他闹腾起来,也最多做做样子,甚至隔岸观火。 终于,庾成审时度势,软了下来,黑着脸,向前对司马珂一揖:“属下庾成,奉征西将军之命,率百骑自武昌而来,来投羽林骑,特此报与君侯!” 司马珂淡然一笑,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道:“诸位不远数百里而来,风尘仆仆,一路辛苦,营中已准备好酒菜,为诸位接风洗尘,还请入内!” 庾成找了个台阶下,板着脸,对司马珂再次施礼:“谢君侯!” 辕门大开,庾成率着百名骑兵,陆续进了大营。 最后十几辆大车入营门时,突然车帘掀开,露出两张浓妆艳抹的女子的脸,望着司马珂,相继抛了好几个媚眼。 司马珂脸色微微一变,回头喝问道:“为何队列中还有女子?” 卞诞急忙回道:“启禀君侯,那是营妓。” 卧槽! 麻辣隔壁的,这群死丘八真他娘的会玩…… 进了大营,一群辅兵立即迎了上来,有人接过战马的马缰,牵往马厩,也有人牵过驮马,拉往住宿的营房,还有帮赶大车的,显得十分周到殷勤。 紧接着,又有辅兵过来,带众军士去用餐。卞诞也带着几个队主,陪着庾成,走入为队主以上的军官专设的餐厅。 ************** 日落时分,司马珂见得庾成及其所带来的部曲,终于安定了下来,这才策马回府。 沐浴了一番,换上笼冠和大袖翩翩的青衫,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一天的暑气全消,这才感觉自己饿得能吃一头驴。 幸好小翠知道司马珂食量大,早早端上来满满一案几的鸡鸭鱼肉,却没有豆芽和豆腐,那玩意风雅是风雅,但是真的不扛饿。 近来羽林骑的事情多,司马珂在府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晚膳时间对于那些情窦初开的婢女来说,这是难得能看到公子的时间,一个个垂手侍立在旁边,痴迷的看着司马珂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似乎在看一道绝美的风景。 就在司马珂吃了一小半的时候,突然门外一阵喧哗,紧接着一名神色慌张的羽林骑军士急匆匆的闯进了厅门内:“启禀骑都尉,大事不妙……” 司马珂一看,正是沈劲的家将沈默,放下筷子,端起酒樽喝了一大口酒,将喉咙中的饭菜咽下,这才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沈默急声道:“新来的庾队主率众大闹军营,已不可收拾,沈司马特让卑职前来禀报骑都尉” 司马珂神色一变,当即腾身而起,奔到前厅后面的卧房之内,抓起秋霜剑就往外跑。 小翠和小芸抱着发冠和铠甲在后面追来,气喘吁吁的喊道:“公子,衣甲要换……” 司马珂摆了摆手道:“来不及了。” 说完直接奔往马厩,将飞羽战马牵出,走到门口,翻身上马,一扬马鞭,与沈默打马往南苑飞奔而去。 …… 感谢半缘修心大大的打赏和月票 第42章 杀 两人一路疾驰,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辕门口,远远的便听到了大营里传来巨大的喧嚣声,有叫骂声,打砸物品的声音,还有嚯嚯的起哄声和怪笑声,整个军营乱成一团。 门口的守卫见得是司马珂,急忙让开来,司马珂打马呼啸而入。 此时虽然已是下午六点多的时间,但因是夏时,天色仍然大亮。 大营之内,完全乱成一团。 最外层,数百名辅兵不远不近的围观着,议论纷纷。 在通往最里面两排营房的路上,又有一群执刀披甲的羽林骑,阵列如山,神色肃然,等候指令。 见到司马珂来,有人立即传报下去:“骑都尉到!” 不一会,四个队主和周琦急匆匆的奔来,前来拜见。 周琦一开口就破口大骂:“狗娘养的庾成,不干人事,还请君侯下令,末将这就斩其头而归!” 司马珂双眼喷火,沉声问道:“里面形势如何?” 队主杨瑾道:“庾成以营舍简陋为由,聚众喧闹,砸坏了好几起营舍,还有几个辅兵兄弟被打伤,所幸无大碍。羽林丞和司马皆在里头安抚劝说,留下我等在外策应。” 司马珂眼中杀机凛冽,冷声道:“杨瑾、田云听令!” 两名战兵队主神情一凛:“喏!” 司马珂喝道:“传令下去,做好厮杀准备,一旦情势不对,立即进攻,就地诛杀叛乱者!” “遵令!” 司马珂又接着命令两名辅兵队主,传令所有辅兵,迅速集结到远处,避免发生混乱。 交代完毕之后,对周琦道:“随我进去!” 周琦立即带着几个家将,跟在司马珂的身后。前面的军士,立即纷纷避让出一条道来,司马珂朝众人点了点头,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走到最前头,却见众军士列出两排盾阵,以防那群作乱的丘八冲阵,倒也防的严严实实的,不禁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群将士果然也算训练有素。 再往前,却见庾成带来的骑兵,一个个提着刀,敞开着衣甲,吼的吼,骂的骂,砸的砸,时不时的起哄叫嚣,现场一片嘈杂,乱哄哄的根本听不清人说话的声音。 司马珂眉头一皱,回头传令下去:“吹号!” 呜呜呜~ 四面悠扬而苍凉的号角声冲天而起,如同飓风一般顷刻之间响彻大营,将那嘈杂的喧嚣声顿时压了下来。 号角声越来越响亮,整个大营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正在叫嚣打闹的军士们,也纷纷停了下来,纷纷回头看来,脸上带着疑惑不解,又带着几分敬畏和犹豫不安。 司马珂见得现场逐渐安静,轻轻的一摆手,四面的号角声便逐渐缓了下来,最后停了下来,整个大营一片沉寂。 司马珂一身青衫,手持秋霜剑,面沉如水,眼中杀气腾腾,大步向前,前头的军士们,被他气势所慑,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司马珂昂然而入,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境,周琦和几名家将全部利刃在手,紧随其后。 很快便到了最里头,只见十几个军士,手执利刃,将卞诞和沈劲围在中间,几个悍勇的羽林骑提刀在手,护卫在卞诞和沈劲两边,神情十分戒备。 “骑都尉到!”随着周琦的一声断喝,对面的众人,纷纷回过头来。 司马珂大步流星的走到庾成面前,眼中杀机大起,厉声喝问:“庾成,你想干什么?” 庾成见到司马珂杀气腾腾的走了过来,眼中本能的躲闪了一下,但是这种躲闪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露出凶狠之色。 “哟呵,君侯不是已回府,高宅大院的,窖冰镇酒,美婢小娘在怀,岂不快活,来此军营做甚?那像我等吃猪食,住猪窝,好生苦命!” 司马珂眼中杀气越来越炽,冷声问道:“你是不是找死?” 哈哈哈~ 庾成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很显然司马珂的话把他也激怒了。 东晋时期,低级军官和丘八虽然地位低下,但是朝廷一向甚为厚待,即便出个什么乱子,也是以安抚为主。更何况他虽然大字不认识几个,为人又脾气粗暴,终究也算颍川庾氏之人。自王敦叛乱失败之后,颍川庾家便力压琅琊王氏和宗室,成为朝中最粗的大腿,即便经过苏峻之乱后,庾家退出朝廷中枢,但是仍旧掌控藩镇重兵,王导和郗鉴联手也只能勉强平分秋色。当年庾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西阳王司马羕和南顿王司马宗差点灭了满门,司马珂要不是年幼,早已成冢中枯骨。后来若非小皇帝司马衍主政,恢复两家宗籍,司马珂此刻也还只是个庶人。 所以,庾成哪里会把司马珂放在眼里。听到司马珂说出如此狂妄的话,把他的骨子里的蛮横更加激发出来了。 庾成怒极而笑:“狂徒小儿,你奈我何?” 嗷~ 一声如同虎啸般的怒吼,震动了整个大营,似乎天上的云朵都要被震落下来,惊得众人纷纷抬头朝这边望来。羽林骑两个队主,更是一边做好了攻击的准备,一边派人挤进来打听消息。 司马珂一声怒吼之下,右手快如闪电,不等庾成反应过来,便一把扣住其脖颈,五指深陷其脖颈的肌肉内,将其如同举稻草一般的举了起来。 庾成只觉突然脚下一空,随后身子便悬在了空中,脖颈处不但一阵剧痛,而且呼吸一下变得极其困难。 大惊失色之下,庾成奋力一阵扑腾,双腿乱蹬,双手乱舞,然后扣在他脖颈处的五根手指如同铁钳一般,丝毫不动,反而越扣越深,他的呼吸越发困难,只在嘴里呼呼的吹着气。 四周的军士哗然大惊,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望着在空中扑腾的庾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庾成也算是一个厮杀勇猛的狠人,而且两百多斤的体格在众军士之中也算是极其魁梧者,想不到却被司马珂像举一捆稻草一般举在空中。 司马珂怒声吼道:“本都尉念你一路劳苦,中午已放你一马,既往不咎,你不知死活,我岂能饶你,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那庾成依旧在空中扑腾,不肯服软,嘴里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却依旧嗬嗬的怒吼着,似乎在威胁司马珂。 司马珂心中杀机大起,决意要庾成的命。 虽然他不是真正的司马珂,但是钟山的那次刺杀,加上庾亮和西阳王的恩怨,注定庾亮不会放过自己,迟早是有一战。更加上庾成这一次来,屡屡挑事,要给自己制造事端,叫他如何不怒。 他手上的力量越加越大,那庾成无力挣脱,喉部的紧迫感和痛觉越来越重,终于感觉到了司马珂那浓烈狠绝的杀意,一股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使他终于吓软了,准备求饶。 就在此时,一个庾成的心腹什长率先反应过来,呀的一声提刀就要扑过来救庾成。不等周琦等人出手拦阻,司马珂一手举着两百多斤的庾成,一手握着秋霜剑,依旧一个箭步上去,飞起一脚,正中那什长的胸部。 砰~ 只听一声胸骨碎裂的声音响起,那什长连人带刀,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摔出五六步之外,狠狠的撞在地面上,口中鲜血直喷,再也站立不起。 哗~ 众军士惊得齐齐倒退几步,巨大的震惊之下,使得他们只剩下恐惧的本能,不敢向前。 嗷~ 司马珂再次怒吼一声,手上蓦地一发狠,只听喀嚓一声,庾亮的喉结都被捏碎了,当场脑袋一歪,像条死狗一般垂了下去。 他最后想喊“饶命”,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就这样一命呜呼。 第43章 立威 司马珂将庾成的尸体扔落在地,拔剑而出,一道寒光闪过,那庾成的头颅便和躯体分了家,鲜血喷涌而出,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司马珂挑起庾成的头颅,向那群闹事的军士一扔,惊得众军士再次齐齐后退。 “缴械不杀!”司马珂怒声吼道。 话音未落,四周立即跟着响起惊涛骇浪般的怒吼声:“缴械不杀!” 当啷~ 不知谁率先扔下兵器,随后只听兵器落地的声音四起,环首刀掉落了一地。 众人习惯听命于庾成,加上庾成又一路上挑拨和煽动,声称要给司马珂一个下马威,避免大家在羽林骑吃亏受委屈,所以便跟着胡闹,但并非是他们对庾成有多忠心。 庾成这厮狗仗人势,脾气暴躁,平时也没把众军士当个人看,非打即骂,而且肆意克扣军饷,除了那十余个亲信,其余的人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 此刻,庾成已死,自然也没人犯得着跟着庾成掉脑袋。 “全部拿下,捆起来!”司马珂怒声吼道。 众将士原本对这群从武昌郡来的丘八横行霸道,便已恨得牙痒痒的,如今听得自己的统帅下令抓人,顿时响应声如雷,蜂拥而上,一个拿一个,将那群武昌郡来的丘八全部按倒在地。 随后有辅兵送来一捆捆的麻绳,上百个军士全部被捆了起来,成排成排的躺在地上。 “持械围困上官者,就地格杀!”司马珂寒声道。 司马珂说的是那十余个持械围困卞诞和沈劲的庾成亲信。 话音未落,那十余个军士立即高声喊冤,请求饶命,痛哭流涕。 沈劲和卞诞齐齐来劝,说是培养一个骑兵不容易,尤其是善骑射的骑兵,更不容易,他们奉命而为,希望能饶他们一命。 司马珂冷声道:“别的错误或可原谅,以下犯上作乱者,杀无赦,不得再求情!” 众将士从没见过司马珂这般狠绝,当下不敢再说话。 一旁的周琦,早就等司马珂这句话,当即将那十余人全部拉了出来,那十余人不是什长就是伍长,身后都挂了一个章(一个像画了个十字的布袋),很容易辨识。 这下卞诞又急了,这等于将这只新来的骑兵,半数军官都斩杀了,又要来劝阻,依旧被司马珂拒绝了。 “若持械危及上官都无罪,何事不可为?”司马珂面若寒霜,丝毫不为所动。 周琦将那十余人,排成一排,每人左右各有一人按住肩头,身后一人持刀蓄势待发。 斩! 随着司马珂一声令下,十余道寒光闪过,人头落地,鲜血从断颈出喷涌而出。 空气中的血气更浓了! “余者暂留一命,押下去集中看守,待明日听候发落!”司马珂又令道。 众人得令,将那余下八九十名骑兵押了下去,集中在几个营房里。 司马珂又长剑一挑,将庾成的头颅挑了起来,对杨瑾道:“将此狗贼的头颅,悬挂辕门一个月,以儆效尤!” 杨瑾接过庾成的头颅,得令而去。 司马珂这才吩咐其他未安排任务的将士散去,各回营舍。 眼见得众人已散去,卞诞这才回过神来,一拍大腿,满脸沮丧和担忧,急声道:“君侯太沉不住气了,此事要成大祸事了!” ********* 营署之内,司马珂端坐正中,卞诞坐在上首,下首则坐着沈劲和周琦两人。 卞诞的神情有点沮丧,无奈的说道:“庾成乱营,理当责罚,但罪不至死,君侯当众将其击杀,恐落了口实,到了庾征西那里,若是弹劾……” 卞诞没有说下去,当年庾亮专权的时候,弹劾南顿王司马宗和西阳王司马羕都叫一个准,现今虽然因苏峻之乱后,庾亮离开朝廷中枢,但依旧是权势滔天,就连司徒王导也要借助司空郗鉴的力量才能勉强与其抗衡,若是要弹劾司马珂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虽然说小皇帝司马衍已经亲政,但是东晋的皇权原本就式微,何况庾亮还是司马衍的亲舅舅。在卞诞眼里,司马衍能不能帮司马珂还在两可之间,就算想帮,也未必能帮得了。 因为,司马珂是没有处死军官的权力的。在晋代,只有持节之将领才有现场处决权。使持节可以处死右第五品以下的官员;持节可以处死没有官位的,如果是因为战事才可处死右第五品以下的官员;假节唯有在战时处死违犯军令者。即便是假节,也是一二品的大员,而司马珂只是一个小小的右第六品骑都尉,居然擅杀下属,怎么也说不过去。 不只是卞诞担心不已,就算是沈劲也满脸忧心忡忡之色。 只有周琦一脸的无所谓:“狗娘养的庾成,如此嚣张,就道是老子杀的,怕什么。” 司马珂冷冷一笑,瞪着周琦道:“你倒是长本事了,敢替本都尉顶包了?” 周琦挠挠头,低下头去,不再做声。 司马珂哼了一声,神情一肃,沉声道:“庾亮那边,不劳诸位担心,诸位现今要做的,就是安抚好那余下八十八名骑兵,让其融入羽林骑,为我所用。所缺人员,以你等家将补之。” 他说完,端起酒樽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卞将军让杨瑾及田丰,安排一些体己、有眼色的军士,看押那些被绑的骑兵,重点是与其闲聊、谈心,放宽其心态。” 经过今晚这一趟折腾,那些武昌郡来的骑兵,先是跟着闹腾,接着队主被斩杀,然后部分什长和伍长也被就地正法,其情绪必然不稳定。其既担心司马珂会继续追究和责罚,也担心后续会受到区别对待,被歧视,甚至担心小命不保,还有人会为司马珂的雷霆手段感到不服,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若是不予以疏导,长久下去,必然成为大患。 这个时候,只有与他们身份相等的军士,先以闲聊的方式去沟通,让他们知道司马珂的真正为人,才能让他们稍稍解开心结,不至于酿出祸患。 对卞诞交代了一番之后,又交代了周琦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兼任庾成这一队的队主。 “甚么?”周琦以为自己听错了。 司马珂沉声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将这队骑兵带好,否则便将你革职处置!” 周琦神情一凛,大声道:“启禀君侯,卑职愿承接此队,但是明将军须答应卑职一件事情。” “讲!” “其带来的营妓,不可撤掉。” 司马珂眉头一皱,沉声道:‘’岂有此理,若是羽林骑营中留有营妓,成何体统?” 周琦挠了挠头道:“卑职久居江湖,带人无非就是一起喝酒吃肉玩女人,那几个家将,都是这般跟着卑职,却也服服帖帖。” 司马珂眉头紧蹙,心里不禁一阵暗骂。 他选择周琦做队主,无非几个原因,:一来他给了周琦一个光复门楣的机会,周琦至少现在是死忠于他的;二来总共才三百骑兵,司马这个职位都新增的,沈劲做了司马,周琦这个假司马很可能会成为虚衔,让他兼任队主也算是有个实职;三来庾成带来的这群骑兵,一看就一个个都是老兵油子,或许周琦这样的浪荡子更能融合他们。 他思索了一会,终于沉声道:“喝酒吃肉玩女人,与营规不符,但形势所迫,本都尉特许你浪荡七天,七天之后一切按营规从事。” 周琦大喜,急声道:“谢君侯!” 司马珂又追加了三个条件:不得在大营里浪荡;出去浪荡不得穿甲胄和戎服;不得扰民及违法乱纪。 周琦一一应诺。 第44章 安抚(求推荐+收藏) 司马珂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对周琦道:“那群老兵丘八,先关一夜再说,磨其锐气再说,明日你再将彼等释放,正式接管。” 说完,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了初更时分,又再三叮嘱了一番,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三人送司马珂到营门口,司马珂一提马鞭,正要策马而出,却又将马鞭放了下来,翻身下马。 卞诞、沈劲和周琦三人不解的望着司马珂,问道:“君侯还有甚么吩咐?” 司马珂微微叹道:“营内形势未定,本都尉回府也难以安睡,不如就在营中歇了罢。” 卞诞一愣,随即道:“君侯放心,卑职及两位司马一定妥善处置,决计不会出乱子。营舍简陋,蚊虫太多,君侯千金之躯,不宜夜宿。” 司马珂决然道:“我身为羽林骑统领,如此紧要关头,岂可抽身事外,甩袖交给尔等?营舍简陋,偏尔等住得,我就住不得?本都尉若是如此娇贵,他日如何能征战疆场,驱逐胡虏?” 三人听司马珂这般说,心中肃然起敬,当下也不再说什么。 卞诞当即叫来负责营舍的秦超,让其给司马珂安排营舍。听说司马珂要在营舍过夜,秦超显然有点手足无措,只是搓着手道“营舍太简陋了,恐怕君侯住不惯”。 司马珂笑笑道:“无妨,就按队主之规格即可。” 其实在营舍内夜宿的,最高规格也就是队主,就算假司马周琦为右第九品的官职,按例也是外宿,每天早起来点卯即可。 只是今天情况特殊,所以都跟着在营舍歇了。 ****** 入夜。 月光如水,斜照在司马珂的营舍内。 即便是按照队主规格的营舍,陈设依旧比较简单,墙角一张卧榻,挂着牀帐以防蚊虫,地上铺着一床丝毯,还有一个案几,几个坐塌,以及其他几样简陋家私。 司马珂半夜醒来,因为心中挂念着事情,加之营舍内着实闷热,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手提秋霜剑,出了门口,见得门口有四个军士在守卫,便让其跟着一起巡营。 司马珂的营舍离军士们的营舍有一点距离,四周一片静寂,只有刁斗里的火光偶尔啪的闪一下。 刁斗里火光相连,又加上月光皎洁明亮,大营内如同白昼一般。 司马珂率着几个侍卫军士,一路向军士们的营舍方向走去。迎面遇到一队巡逻的军士,见到司马珂急忙见礼,司马珂道了声“诸位辛苦”。 到了军士们的营舍,逐渐有了声音,都是大老爷们,鼾声此起彼伏,如同比赛一般。再往前,见得一个大营房里,灯火明亮,又隐隐传来说话声,正是关押白天闹事的军士之处。 司马珂率众走近第一间营房,门口两个守卫正要传报,却被司马珂示意制止。 “唉……我等原本乃南渡流民,随军混个活路。昔日跟着陶老将军,也曾跟王敦打过,亦跟祖约战过,也算是流过血,拼过命。后来老将军归西,又做了庾征西的部曲,跟着庾队主厮混,混口饭吃,跟谁不是跟……庾队主乃庾征西的族弟,这以下犯上,聚众闹事,又不是头一遭……每次庾队主都吩咐我等尽管闹,出了事他担着,这些年也就这么干着,非但相安无事,事后庾队主还有酒肉加赏……那庾队主昔日每番闹事,上官都是小心翼翼赔笑致歉,有的还被庾队主揍过,闹到校尉将军那里,也就一通责骂而已,谁料这次……庾队主却是看走了眼,我等也跟着晦气……” 说话的很显然是白日跟着庾成闹事的老兵油子,一开口就是老丘八了,语气中充满懊恼 “哈哈哈……那庾成一向骄横,如今碰到骑都尉,可谓不长眼,白白丢了性命。不是老子吹牛,骑都尉的身手,两百多斤的旗杆,手指勾一勾就立了起来,像你这等丘八,能打一百个。”这是司马珂派来监押的羽林骑在说话。 “骑都尉俊得像朵花一样,不但女人看着喜欢,就算男人看着也喜欢,谁知道出手竟然恁地够狠,两百多斤的人,就像捏蚂蚁般捏死了……早知如此,我等打死也不敢跟着庾成闹,现今是完了,不被砍脑袋就算是烧高香了。”一名武昌郡来的羽林骑唉声叹气的说道。 屋里的两拨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看起来气氛还算融洽,司马珂心头稍稍放心,这才示意门口守卫传报。 “骑都尉到!” 随着门口侍卫的一声响亮的喊声,营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司马珂率着四个侍卫大步而入。 “骑都尉!” 营房内的军士齐齐施礼,那些被捆的军士虽然不能行礼,嘴里也打了个招呼,然后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看司马珂。 司马珂望着坐了一地的武昌郡来的骑兵,一个个神情憔悴,低着头,有羞愧者,有惶恐者,也有将头颅低得看不清表情的。 他转过头来,问负责看押的什长道:“关了大半宿,他等可曾饮水?” 那什长脸色一红,急声道:“不曾。” 司马珂沉声道:“他等虽犯错,终非主犯,速遣人去伙房去烧两桶热水来,供其饮之。” 那什长急声应诺,便派了两人去烧水。 听得司马珂这般说,那些原本低头不语的武昌郡骑兵,纷纷抬起头来,望着司马珂,眼中露出亮光,不似刚刚那般畏惧和拘谨。 有人小心翼翼的请求道,说想去如厕,司马珂又吩咐身后跟随来的侍卫,一次两个,分批带领其去上厕所。 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几个军士提来两大桶用热水加凉水降温的温水来,又按照司马珂的要求,用瓢依次喂上温水,众人的脸色顿时好多了。 一名武昌郡骑兵什长率先向司马珂跪倒,泣声道:“谢骑都尉,我等已知罪,还请骑都尉责罚!” 话音刚落,其他众骑兵纷纷跟着跪倒了一地,喊道:“请骑都尉责罚!” 司马珂缓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可以下犯上,肆意闹营,成何体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国之蛀虫!我大晋羽林骑,乃国之羽翼,天子扈从,当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方可威震天下,所向披靡,上效天子,下安苍生,不负羽林之名!” 司马珂的声音不大,但是在静夜之中,却是穿透力极强,深深的传入了在场的将士的耳中,那些武昌郡的骑兵又惭愧的低下头去。 司马珂继续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责罚三十鞭,以儆效尤,若有再犯,格杀勿论!” 众武昌郡骑兵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三十鞭不算轻也不算重,但是终究好过关押在这里听候发落,心里七上八下的好。 “谢骑都尉!”众人齐声道。 司马珂又道:“队主庾成,率众叛乱,以下犯上,已然伏法,尔等当以其鉴之。假司马周琦,义兴周氏之后,出身名门,兼任尔等队主,尔等当唯其马首是瞻,遵纪守法,令行禁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仍是羽林好儿郎!” “喏!” 司马珂见众人情绪已基本稳定,这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退出了营房。 队伍不好带,人心不能散,要一张一弛,才能聚拢人心,毕竟他得这三百战兵可是千辛万苦,不能轻易放弃一人,但是也要确保所有人在他的掌控之下。 PS:新书投资还差1人满百人到小咖,希望大家促成,谢谢! 第45章 后遗症 呜呜呜~ 次日清晨,苍凉而悠远的号角声,如同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大营,打破了黎明的静寂,众将士纷纷起床,收拾甲胄兵器,匆匆忙忙往校场奔去。 点将台上,司马珂、卞诞、沈劲、周琦早已等候多时,杨瑾和田云两个队主正在整顿所属部曲的列队, 武昌郡来的骑兵被押在点将台下,排成三排,听候发落。 “国之羽翼,如林之盛。 出车彭彭,旌旗烈烈。 天子命我,征战四方。 血不流干,战斗不息!” 点卯完毕之后,校场之上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口号声。紧接着,开始演兵,两百名精骑依次纵马出列,绕行校场三圈,烟尘滚滚,马鸣啸啸,好不壮观。 台下的武昌郡骑兵们,望着那群激情澎湃的同袍,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羽林骑,什么叫“国之羽翼,如林之盛”,血液里的激情壮志也隐隐被点燃,一个个望着校场上,眼中露出热切的表情。 众羽林骑演练完骑射之后,回归校场之内,再次列阵,听候司马珂的号令。 司马珂当场宣布了关于昨夜闹营的处置。 队主庾成,聚众叛乱,就地伏法。 另有什长伍长十余人,以下犯上,持械围攻上官,就地正法。 武昌郡骑兵八十八人,目无法纪,聚众乱营,念尔等初犯,又为胁从,事出有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鞭笞三十,以儆效尤。 宣布完处置之后,司马珂又宣布了羽林骑最新的编制。 杨瑾所率的骑兵队百人,命名为怒风队; 田云所率的骑兵队百人,命名为疾风队; 武昌郡骑兵百人,命名为暴风队,由假司马周琦兼任队主。 三队战骑,受骑都尉司马沈劲节制,假司马周琦辅之。 孟元领两百人为一队,负责全营伙食、马匹管理、粮草管理、医护等事宜。 秦超领两百人为一队,负责全营辎重管理、营舍及一应建筑工事管理、工匠管理等事宜。 两队辅兵,受羽林丞卞诞节制。 骑都尉司马珂,领羽林监,全营事宜皆受其节制,羽林丞卞诞辅之。 至此,羽林骑的编制和组织架构,彻底稳定下来,也宣告了羽林骑正式组建完成。 司马珂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自当初司马衍决定组建羽林骑以来,各项工作还算较为顺利,虽然最后阶段,出现了一点小插曲,但是总算不辱使命。 只是,终究还是有点后遗症…… ****************** 光禄勋署。 何充正在暴跳如雷,吼声站在官署外都能听到。 “那庾成目无法纪,但是罪不至死,你可鞭笞责罚,亦可将其捆绑送交五兵尚书处置,再不济也应遣人通报与老夫及五兵尚书,人命关天,岂可擅自随意处决?” “庾成乃庾征西之族弟,庾亮这厮,历来护短,他岂会饶你?其必然上书弹劾你,到了陛下那里,岂不是让陛下为难?” “庾亮权倾朝野,你纵然心中不忿当年之仇,然则你羽翼未丰,理当低调行事,积蓄实力,岂可在此时捋其虎须?你此乃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也!” “那庾亮与我是友堵,我若助你,则亲戚面上过不去,他若强行弹劾,我亦未必能阻挡;我若不助你,你为我之部属,被其弹劾,岂不失了颜面?” “你,你实乃孺子不可教也!” 何充指着司马珂的鼻子一顿痛骂,骂得口沫横飞。 何充骂的头上青筋暴起,满脸通红,司马珂却稳如老狗,一脸的悠闲,甚至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何充看在眼里,彻底的怒了,喝道:“你笑甚么?” 司马珂深深一揖道:“我知明公一向爱惜卑职,必不使卑职被弹劾下马,在此先拜谢明公。” 很显然,何充骂的这么起劲,必然是想帮他,否则才懒得骂他,任他被庾亮弹劾,省得惹上是非。 “你……” 何充气得跪坐了下来,端起茶壶,连喝了三口茶汤,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望着司马珂云淡风轻的样子,何充又气不打一处来,眼珠子一转,马上来个送命题:“我有一女,年方二八,温柔贤惠,知书达礼,委屈不了你,你若与纪家的女郎断了干系,与我家结亲,便是庾亮的外甥女婿,他岂敢弹劾你?” 司马珂脸色立即变得尴尬了起来,急声道:“明公,下官未及弱冠,此事须从长计议……” 何充冷哼了一声道:“本官为何要帮纪友那老儿的准女婿?” 司马珂嘿嘿笑道:“明公……那一品翡翠豆芽、蓬莱白玉豆腐,还有瑶池玉液琼浆……” 何充一拍案几,狞笑一声:“就等你这句话,那瑶池玉液琼浆,两坛肯定是不行的,至少要四坛,错……要每月四坛!” 司马珂:“明公……那酒出酒量极少,每月四坛是否太多。” 何充冷笑道:“那纪友老儿的酒坊,这般不争气,若是酿不出来,便到我家酒坊去酿。” 司马珂总算听出来了,这何充是跟纪友不对付,急声道:“下官谨遵明公吩咐就是。” 何充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然后神色肃然的说道:“此事你还须立即禀报于陛下知晓,以提前做好应对之策,若是陛下从了庾亮的弹劾,则万事皆休!” 司马珂急声道:“谢明公指点!” ************ 司马珂辞别了何充,出了光禄勋署,径直往端门而去。 到了端门,验了腰牌,司马珂并没直接往太极西堂,而是让侍卫代为通报。司马衍准许司马珂畅通无阻直入中斋,但是司马珂自然也有分寸,不会真个不经通报直接闯入。 不一会,张桓急匆匆的奔了过来,施了礼,笑眯眯的说道:“刚刚陛下还在念叨着君侯,这不君侯便来了。” 司马珂笑笑,还了礼,跟随张桓一起往太极西堂走去。 就在登上台阶的时候,听到甲叶声响动,发现台阶的另外一边,赵胤正带着一队禁军自台阶下来。 司马珂转过头去,只当没看见。 “永康亭侯!” 那边却传来赵胤的声音,司马珂只得再次转过头去,却看到赵胤正笑吟吟的跟自己打招呼:“君侯昨夜杀伐果断,颇有大将之风,本将甚为佩服!” 卧槽……这才半天不到的功夫,居然就传到了深宫之中,看来这些鸟人的消息是真的灵通。 司马珂不知道他这句话是正话,还是反话,也没心思搭理,只是朝赵胤拱了拱手,便继续向前走去。 王导和庾亮是死对头,司马珂杀了庾成,就是打庾亮的脸,赵胤是王导的心腹之将,幸灾乐祸也是正常的。 “皇叔,别来无恙!” 进入殿内,司马衍一见到司马珂,不等其施礼,便先打起了招呼,俊美的脸庞上洋溢着纯真和开心的笑容,令司马珂心中不觉一暖。 施礼之后,司马衍照例赐座,司马珂跪坐一旁,司马衍又让张桓端来茶汤,这待遇是公卿以上的大员才有的。 寒暄一番之后,司马衍笑问道:“皇叔,羽林骑之事如何了?” 组建羽林骑,一直是司马衍心中关心的头等大事,所以每次见到司马珂都会问这件事。 司马珂神色变得肃然起来,恭声道:“三百精骑已入驻营地,营舍、辎重、粮草、马匹等皆已完备,故羽林骑已组建完成,只是……” 司马衍脸上充满笑意,听到司马珂突然停顿不言,便知道出了状况,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只是如何?” 第46章 问计谢安 司马珂当即将昨天下午所发生的的事情如实告知。 司马衍的脸色顿时气得铁青,猛地一拍案几,怒声道:“岂有此理,朕一心要组建的羽林骑,征西将军岂敢如此!” 因为拍得太用力,桌子上的茶盏被打翻,司马衍索性抓起那茶盏就往地上又是一摔,眼中充满浓浓的怒意。 “他手握重兵,朕让他精选劲卒,却派出如此荒唐的一群丘八,以下犯上,聚众闹事,死有余辜!” 司马珂见司马衍这般愤怒,心中不觉有点心疼。羽林骑是司马衍亲自要求组建的,庾亮不可能不知道司马衍的用意。他派庾成这个搅屎棍来,虽然是想让司马珂下不了台,但很显然是完全没把司马衍放在眼里,也难怪司马衍愤怒。 “陛下息怒,此事微臣也有管理不周之错,且庾成作乱,恐并非庾征西之本意。”司马珂急忙说道。 司马衍冷笑道:“朕那些个舅舅,谁不是身居高位,但凡跟其沾亲带故的,谁不谋个一官半职。庾成为他族弟,若是有点涵养,岂会只是队主之职,他岂会不知庾成之为人?朕家的舅舅,谁的肚子里不是荆棘好几斗?” 司马珂:“……” 许久,司马衍回过神来,脸上依旧是一副恨恨的神色,回过头来,正色道:“皇叔请放心,那庾成猪狗一般的人物,杀了就杀了,谁敢追问,朕必当重责之。” 司马珂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恭声道:“谢陛下。” 司马衍望着司马珂,也露出一丝心疼的神色,道:“皇叔只比朕略大一岁,又初回京师,根基甚浅,孤立无援,朕如此重任交给皇叔,的确是辛苦了皇叔。皇叔日后一应事宜,尽管放手而为,若有艰难险阻,朕与皇叔同进退,共同御之!” 司马珂神色一肃,朗声道:“微臣拜谢陛下隆恩,微臣亦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从司马衍的神色之中,司马珂看到了信任,也看到了悲哀。 司马衍为何会如此信任他,因为是他让司马衍在重重迷雾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而作为皇帝,身处重重迷雾的境地,原本就是一种悲凉和哀伤。 ********** 离开宫殿,出了南掖门,司马珂翻身上马,正准备策马离去,却见得不远处的牛车上,下来一人,喊着“元谨兄”,往这边奔来。 司马珂定眼一看,正是谢安,脸上顿时露出会心的笑意,当即翻身下马,迎了上去:“贤弟,别来无恙!” 司马衍看到司马珂,便会有一种心安的感觉。而司马珂看到谢安,也隐隐有这么一种感觉,因为历史已经证明,这个称他为兄长的少年,日后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千古名相。 谢安来找他,显然是有事,因为近期他在府上的时间较少,昨夜甚至夜不归宿,故此谢安便来皇宫门口堵他了。 司马珂想起上一次谢安在皇宫门口堵他的时候,那“掷果盈车”的一幕,不禁心虚的朝广场那边看了看。 幸好,太阳越升越高,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广场上根本没几个人。 所谓掷果盈车,原本就是潘安刻意为之,为的是制造轰动效应,提高自己的名声,否则难道这大晋年间,先不说资讯发不发达,难道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大姨妈小婶婶的,不用干农活、不用织锦、不用女红、不用忙生计、不用带娃和孝敬家婆的么? 谢安笑道:“愚弟有一事相商,日头太毒,不妨贤兄不妨移步牛车内再详谈,如何?” 谢安有事找他,司马珂自然不会拒绝,况且击杀庾成这事,他也想听听谢安的意见。 牛车上,司马珂和谢安依次落座,谢安笑问道:“贤兄还记得孙兴公与许玄度否?” 司马珂顿时想起当初在潘楼的那位“掷地有声”的狂生,不禁哑然失笑。很显然,孙绰算是他的福星,不但帮他刷了一波声望,使得他坐实了大晋第一美公子之名,还得到了谢安这个朋友。 司马珂笑道:“孙兴公与许玄度皆乃当世名士,那日在潘楼,是贤兄唐突了。” 谢安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孙兴公此人,虽然一向自视清高,却非心胸狭隘之人,那日之后,其亦屡次与愚弟赞叹贤兄之壮诗。” 司马珂想不到这个狂生,居然也有这般雅度,当下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改日,由某做东,再去潘楼设宴相请,算是赔礼致歉。” 谢安一拍大腿,大笑:“潘楼酒菜虽好,却怎么及得贤兄府上一品翡翠豆芽、蓬莱白玉豆腐,以及瑶池玉液琼浆?不若劳烦贤兄辛苦一趟,就在贤兄府上设宴相请罢。” 司马珂一看他这厮笑得诡异,心头感觉不对,问道:“贤弟莫非就是为此事而来?” 谢安倒也不隐瞒,笑道:“那孙兴公与许玄度两人,前些日子在蔽府喝了半壶贤兄的瑶池玉液琼浆,惊为天上仙酿,心中一直挂念。听闻此乃贤兄所酿,意欲登门拜访,怎奈脸皮甚薄,又担心过于冒昧,便死活赖着愚弟要促成此事,愚弟面子上过不去,只得来找贤兄。” 卧槽,果然这些喜欢清谈的名士,嗑药、喝酒、谈玄,三样都是命根子。 司马珂笑道:“两位大家,也算是雅人,既然如此,愚兄当明日在府上设宴相请,还请贤弟代为相邀。” 谢安忙不迭的答应,又笑了笑,正色说道:“贤兄初来京师,孙兴公与许玄度名满江南,与之结交,亦有助于贤兄之名望。” 司马珂点了点头。 在这个年代,家世固然最为重要,名望同样重要。谢家衣冠南渡初期,其实也算不得高门望族,只是这些年一直在积攒名望,才逐渐成为世家之一。而谢安更是厚积薄发,一直积攒名望到四十岁那年,直到形成“天下苍生望谢安”、“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的声势才东山再起,一举成为千古名相。 这群嗑药、喝酒、谈玄的名士,虽然百无一用,但是却是刷名望的好帮手,若不是那天在潘楼遇到孙绰,自己现在可能也只是一个尚书郎的闲职,跟司马珉一样混吃等死的状态,找不到突破口。 *********** “庾征西远离朝廷中枢,今非昔比,且陛下又已亲政,贤兄不必过于挂怀。” “庾征西此人,行事狠绝毒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算一次弹劾不成,必然弹劾第二次,联络其他公卿,给陛下施压。” “朝中公卿,王司徒录尚书事,尚书台及中书监,尽在其掌控之中,最为势大;郗司空常驻京口,朝中之事,往往先问王司徒之意;太尉未置;九卿大都空置,现有唯置太常卿,乃家父,廷尉乃我姑夫,光禄勋何公,乃贤兄之上官。” ”如此看来,此事重点在王司徒,若王司徒相帮,则万事无忧,否则就算陛下一力袒护,恐怕也极为艰难。” “琅琊王氏与颍川庾氏,近年来一直水火不容,按理王司徒必不会理会庾征西。但贤兄掌控羽林骑一事,绝非王司徒所愿,若能就此让羽林骑统领易主,却是王司徒所乐见之事。故王司徒帮与不帮,皆在两可之间。不过,王司徒此人,很在意名声,愚弟料其必不会帮庾征西。” 牛车内,谢安一通分析,让司马珂心中也大概有了底。司马衍刚刚宣布要成立羽林骑的时候,王家的确对自己颇有敌意,但是近来却关系逐渐升温,王导更是有结亲的意思,加上王导与庾亮的敌对关系,王导理应不至于帮庾亮。 两人计议了一番,这才依依惜别。 …… PS:感谢mllier、书友2019……3295、大AAA、老道啊、淫帝~may、伊内个瓜瓜、白日做什么梦各位大大的月票,感谢各位书友的推荐票 第47章 江左名士 司马珂府门口。 两辆牛车驰来,缓缓的在门前停了下来,从牛车上分别走下来两个峨冠博带、大袖翩翩的青年士子,看起来气度从容,与众不同。 门内的门房早就得到消息,见这两人气度不凡,急忙迎了出来。 两人走到门口,彬彬有礼的对门房一拱手:“烦请传报,太原孙绰、高阳许洵求见永康亭侯。” 不一会,那门房去而复归,身后跟着一个俊美少年,笼冠青衫,大袖翩翩,却是谢安。 谢安哈哈笑道:“两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元瑾兄在后厨亲自动手下厨,故命我前来迎接两位。” 孙绰和许洵两人,开始没见到司马珂,脸上微微有点尴尬,听到谢安说司马珂居然亲自下厨,顿时脸上露出肃然的神色。 自古君子远庖厨,第一是为了避免杀生,第二也有下厨有失身份的意思在其中。但是司马珂居然亲自下厨,足见对两人的重视,两人的脸上也显得恭谨起来。 两人笑道:“想不到元瑾公子居然有如此雅兴,果然是个妙人!” 三人一向洒脱,平时不喜欢以名爵相称,只叫司马珂元瑾公子。说说笑笑的来到司马府上前厅,依次落座。 陈金和小翠侍立在旁,早已令人摆上茶汤和时鲜水果,向两人致歉道:“郎君在后厨之中,不便迎接,还望恕罪。” 孙绰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陈金道:“初来府上,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代君侯收纳。” 陈金见得那锦盒雕饰极其精致,知道必然是贵重之物,当即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两人见得司马府上待客颇为热情,不再拘束,逐渐放开,畅谈起玄学来。 所谓魏晋玄学,追求洒脱放旷、冷峻玄远、归真自然,故老庄思想和佛教的深得谈玄者青睐。更由于时局动荡不安,社会黑暗混乱,那些士族名人对政治仕途已经绝望,所谓英雄已矣,小人当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悲愤之声遍及魏晋大地,使得玄学成为当时文坛的主流。 也使得,嗑药、喝酒和谈玄,成为主流。 三人闲聊了一会,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陈金走过来,恭声道:“请诸位移步花厅,净手熏香。” 孙绰和许洵对于净手熏香的规矩,并没多少惊讶,听得陈金这般说,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美酒即将上桌,顿时变得兴奋起来。 三人在花厅门口,净手熏香之后,分别落座两旁。孙绰和许洵年纪大,又是宾客,坐了上首,谢安代主陪客,算是半个主人,坐了下首。 不一会,丝竹声响起,几个婢女将老三样吴中风物端了上来:菰菜、莼羹、鲈鱼脍。 名人雅士,就爱好这般风物,大口吃肉、大口啃猪蹄,吃得满嘴油这种事在他们身上是不会出现的。 随后,花厅门口一人翩然而入,正是司马珂,落落大方的对三人一揖:“让诸位久等,甚为抱歉!” 孙绰和许洵也急忙起身见礼。 寒暄一阵之后,司马珂坐到正中主位,轻轻一拍掌,几名婢女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里装的,正是清炒豆芽和水煮豆腐,轻轻的放到了四人的案几上。 孙绰和许洵当时两眼就直了,满脸震惊的望着司马珂。那一根根如同翡翠一般的豆芽,白嫩如玉的豆腐,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两盘珍贵美丽的艺术品,对于他们这种爱美和风雅的士子来说,完全没有抵抗力。 谢安见到两人这般表情,哈哈笑道:“此乃元瑾兄府上之绝无仅有的珍馐,可谓吴中第一风物,两位稍后一试便知。” 听得谢安这般一说,两人的胃口被吊起来,脸上期待的神色愈发强烈了。 紧接着,几名婢女又端来四壶美酒,正是传说中的瑶池玉液琼浆。将酒壶放到四人的案几上之后,众婢女又依次给四人斟满一樽,那一缕缕酒香在室内弥漫着,令众人肚里的酒虫蠢蠢欲动,只差没流口水了。 司马珂微微一笑,道:“诸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且以薄酒相敬,不成敬意。” 说完率先一饮而尽。 孙绰等人早已迫不及待,当即跟着司马珂一饮而尽,只觉喉咙和胃里无比的爽利。孙绰咂了咂嘴,叹道:“好一个蓬荜生辉,元瑾公子果然是个妙人,酒妙,人更妙!” 蓬荜生辉一词,在元代才出现,在司马珂嘴里只是随口而出,在孙绰的眼里却是独具匠心。 司马珂倒也不尴尬,哈哈一笑,对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将筷子夹向了豆芽。 孙绰和许洵两人,学着司马珂和谢安,先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豆芽,那种清脆爽口的感觉,另两人交口称赞不已;紧接着又夹了一块水煮豆腐,蘸了肉酱汁,轻轻的咬了一口,那种嫩滑香甜的滋味令舌头上的味蕾都舒展开来,差点没咬到舌头。 孙绰忍不住赞叹道:“能与元瑾公子相识,孙某三生有幸也!” 一顿饭,让孙绰早已将那日在潘楼的不快和尴尬忘到九霄云外了。 酒过三巡,孙绰便变得脸红耳热起来,狂生姿态尽显,朗声道:“既有好酒,岂可无好诗,元瑾贤弟那日写得好壮词,不若再来一首?” 话音未落,谢安和许洵齐声叫好。 司马珂见推脱不得,只得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抛砖引玉,先做一首拙诗。” 三人又是一愣,却听许洵叹道:“好一个抛砖引玉,元瑾贤弟真是妙语连连!” 司马珂不觉又尴尬起来,后世成语千千万,鬼知道那个成语在东晋前,那个成语在东晋后,动不动就是妙语……妙语连珠这个成语也是出自苏轼,许洵只会用妙语连连。 司马珂当下也不客气,让陈金端来笔墨纸砚,就在陈金磨墨之际,思索了一会,心头已有了主意。 蔡侯纸缓缓的摊开,司马珂饱蘸浓墨。 司马珂的书法,依然很普通,难登大雅之堂。 “弓”。 司马珂写了一个字,顿了一下,找了一下写毛笔字的感觉。 众人一看这个“弓”字,便知道司马珂又写的壮诗,齐齐屏住呼吸,望向那纸面。 “弓背霞明剑照霜”。 “秋风走马出建康”。 两句诗一出,三人忍不住叫好。 司马珂能文能武,善骑射,陛下亲赐宝弓。这两句诗勾勒出一个背负长弓、腰悬长剑,在秋风中策马驰骋的英俊少年模样,似乎就专为司马珂写的一般。 “未收天子中原地”。 “不拟回头望故乡”。 最后两句诗一出,全场雅雀无声。 许久,孙绰才忍不住叹道:“好一首壮词!谁言‘时无英雄’‘,元谨必当为当世第一英雄!’” 此时此刻,孙绰隐然成了司马珂的铁粉。 青春年少、能写诗、善骑射,最要命的是还俊得不像话,这几个条件已经满足了浪漫风流的士子心目中关于英雄的全部幻想的特征。 一旁的许洵和谢安也叹道:“元谨非抛砖引玉,而是抛玉挡砖也。此诗一出,我等岂敢再落笔……” 司马珂微微一笑,在标题处加上“少年行.赠孙绰”。 这一刻,孙绰彻底对司马珂心悦诚服,那日在潘楼留下的芥蒂彻底烟消云散。 几人继续把酒言欢,一直到酒酣才散。 司马珂送走三人,心头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老子混个东晋不容易啊,文要写诗忽悠这群磕药喝酒谈玄的名士,武要拳头够大震得住那群老兵丘八,还要跟王导这样的官场老油子斗智,跟庾亮这样的狠毒角色拼力拼势。 回过头来,立即叫来陈金,让后厨赶快把烧鸡烧鸭各拿一只来,吃了一肚子的素菜,肚子早饿得咕咕叫。 一阵肉饱饭足之后,陈金小心翼翼的递上来一个精致华美的锦盒,说是孙绰所送。 司马珂看到那个极为精致的楠木盒子,心中一凛,知道其中必然是极其珍贵之物,难道是珠宝不成?吃个便饭,没必要送珠宝吧…… 他缓缓的打开锦盒,露出一层丝缎,将丝缎揭开,里面赫然露出一排鲜红晶莹的球形物体,一股淡淡的药香沁入鼻中。 这是甚么? 正疑惑之间,却见那丝缎里有一张礼单,小心将礼单展开来,只见得上面几个大字非常显目。 “九转还魂金丹”。 卧槽……司马珂顿时知道这是甚么东西了。 我好心请你吃饭,你却想让我嗑药…… 第48章 弹劾 武昌郡,征西将军府衙。 大堂内,一个四十多岁的华服官员,端坐在正中间,望着案几上的信笺,满脸愤怒的神色。 此人肤色白皙如玉,五官端正,气度不凡,虽然已到中年,但也算姿容俊美。尤其是那一双锐利的眼睛之中,神光炯炯,就算平常都有不怒自威的威严,何况现在怒气勃发,更是使得四周的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此人正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及江西(扬州西部)诸军事,兼领江、荆、豫三州刺史,假节,征西将军庾亮,字元规。 庾亮此人,不但狠绝,而且一根筋,固执认死理。 当初庾亮借胞妹庾文君以太后的身份临朝听政之机,掌控朝政,一心要铲除异己,包括宗室大臣司马羕和司马宗,以及手握重兵的流民帅苏峻和陶侃。 庾亮先是硬召苏峻入京,想要削掉苏峻兵权,对苏峻下手,苏峻三番五次求情、服软都不允,王导百般相劝不听,硬生生逼反了苏峻;苏峻叛乱之后,郗鉴、陶侃和温峤等人纷纷上书要求出兵救援建康,偏偏庾亮认为建康固若金汤,强行拒绝了各路军马驰援的要求,结果硬生生的让苏峻攻破了建康城,惊得庾亮抱头鼠窜,甚至搭船逃生的时候,神志不清把舵手都射死了。 苏峻之乱平定后,庾亮注定要离开朝廷中枢,还硬是要坑司马羕一把,以司马羕与苏峻共同谋反,灭了司马羕。 司马羕也是固执的人,对庾亮说了一句狠话:“孤若身死,汝亦灭族”。 就为这一句狠话,庾亮当初没对司马宗的子孙下毒手,却差点灭了司马羕的满门,不但把司马羕的两个儿子毒死,连其长孙司马崧都毒杀了,只因司马珂和司马珉年龄实在太小,才幸免于难。 这次,庾亮又将一根筋的精神发挥到极致,听说司马衍恢复司马羕的两个孙子的宗籍,并予以授官爵,心中又不爽,不惜暗中痛下杀手。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司马羕在泉下有灵,司马珉在路上换了交通方式,堪堪躲过沉船之灾,而更令他不明白的是,司马珂不但躲过了他派遣的死士的追杀,安然无恙的入了建康,还将他的死士杀得干干净净。 所以庾亮可放过司马珉,却决计不愿放过司马珂。 这次他的友堵何充,请他征选军中善骑射、有材力之士充入羽林骑,原本庾亮是乐于接受的,后来听说居然是司马珂以骑都尉之职,领羽林监,不禁勃然大怒,暗骂司马衍和何充糊涂,决意要给司马珂点苦头尝尝,便派了庾成了去捣乱。 庾成这厮,脾气暴躁,又仗着是庾亮族弟,一向在军中飞扬跋扈,谁做他的上官都头疼,甚至有人宁愿卸职也不愿做他的上官,用来对付司马珂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正好不过。 谁知道,这次遇到了狠人,庾成竟然在入营的当天,就被司马珂斩杀,而且还被枭首于辕门示众。 庾亮只觉得这脸被打得啪啪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作为征西将军,假节,也只能在战时的时候处死违抗军令者,司马珂居然将庾成就地格杀,简直是胆大包天。 若是当年他还在朝中,司马珂敢如此肆意而为,他能把司马珂的皮都扒了,只是终究今非昔比。 司马珂身处京师重地,想要再从军中精选死士去刺杀司马珂是不可能的了。 庾亮思前想后,却发现他要收拾司马珂只能上书弹劾。当年的御史中丞钟雅倒是对他言听计从,叫他弹劾谁就弹劾谁,南顿王司马宗就是被钟雅弹劾叛乱,他才下令动手的。只是钟雅死于苏峻之乱,如今的御史中丞是王导荐举的刘邵,刘邵乃东晋第一任御史中丞刘隗的族孙,性格耿直,只听司马衍和王导的。所以想要御史台去弹劾司马珂这条路基本行不通,只能自己亲自上书,毕竟司马珂是小皇帝司马衍钦点的官爵,其他人上书弹劾根本起不了效果。 “取笔墨来!”庾亮满脸恨恨之色,对身边的第三子庾龢说道。 庾龢,字道季,刚到弱冠之年,历史上娶谢安的侄女谢僧要为妻,但是此刻的谢僧要尚不足十岁,尚未结亲。 庾龢磨好墨之后,庾亮饱蘸浓墨,心中含愤,故挥笔疾书,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已将弹劾的奏折写好,交给庾龢。奏折中以司马珂目无法纪,肆意屠戮部曲为由弹劾,要求降其官爵,摘去骑都尉一职。 “派快骑加急送往京师,不得有误!”庾亮恨声道。 身旁的三弟庾条见庾亮这般愤恨,小声提醒道:“司马珂乃陛下钦点,而小陛下如今初掌朝政,意气风发,恐怕这次不会听兄长的。” 庾亮怒道:“我是他亲舅,难道不听舅父的,反而听那小儿的?” 庾条默不作声。 庾亮似乎也觉得这句话底气不足,当年他引发苏峻之乱,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太后庾文君,司马衍一直对他心中颇有芥蒂,司马衍听不听他的还真不好说。 但是庾亮一根筋的脾气又犯了,就像他当年坚决要征召苏峻进京,坚决不让其他兵马驰援建康一般,也如历史上的他北伐时也坚决不驰援邾城坑死毛宝一般,这次他是铁了心坚决要弹劾司马珂下马。 “既然如此,便联络其他公卿,共同弹劾之。陛下设羽林骑分中军之兵权,王导岂无想法?” 庾亮一不做,二不休,又分别修书五封。 王导、郗鉴、何充、纪友和谢裒,各一封。 弹劾有三种,独劾、联劾和交劾。 独劾,即个人名义上书弹劾。 联劾,多人共同联名上书弹劾,通过联劾可以给皇帝施加更大的压力。但是,联劾所带来的压力却远远不如交劾。 交劾,顾名思义,即多名官员交互上疏弹劾,这种方式,威慑性和传播性都要大于联劾,一般出现这种方式弹劾的原因主要有三种,第一种就是政治斗争,第二种则是要弹劾的官员官位比较大,而第三种则是要弹劾的官员罪行比较大。 因为公卿级的大员,侍中和散骑常侍都是司马宗室,庾亮自然不做考虑,而三公之中太尉之位空缺,九卿也只设立了光禄勋、太常和廷尉,其他原来九卿的很多功能和职责都被尚书台和中书监所分走,而尚书台和中书监都是王导所掌控,所以庾亮若联合了此五人,几乎就联合了大半个朝廷的力量来弹劾司马珂。 所以,庾亮是铁了心,要对司马珂下死手。 ********* 建康宫,南门。 叩哒哒~ 一骑如风而来,飞速的穿越了门前广场,来到南掖门前才勒住马缰。 随着一声暴烈的骏马嘶鸣声,那马蹄高高扬起,然后缓缓的停了下来,马背上的骑者翻身下马,仔细看时,却见那一人一马都全身是汗。 广场上的人们议论纷纷,以为定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所以才快马加急赶来的。 那马背上的骑者,入了宫门验了腰牌之后,径直往中书监而去。 不为报军情,只为到投递弹劾司马珂的奏折。 武昌郡到建康城,千里之遥。为了一份弹劾的奏折,一路上的驿站换了三十匹马,日夜兼程,不到三天就抵达了建康,足见庾亮之狠绝。 按照东晋的弹劾流程,弹劾文书要先到中书监,中书监确认之后,才会上交到皇帝那里裁决。 中书监接了来自征西将军庾亮的弹劾奏折,哪里敢怠慢,急忙禀报中书侍郎王颐之。王颐之乃王导的侄子,一看这是征西将军庾亮的弹劾书,弹劾的肯定不是普通官员,不禁也吓了一跳,不敢拆开来看,急忙专程乘牛车送到司徒府衙。 王导年事已高,正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王颐之送来庾亮的弹劾文书,不禁也露出震惊的神情,急忙翻身坐起,接过王颐之的递过来的文书。 仔细将那份文书连看了三遍之后,王导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淡淡的说道:“既然是庾征西的弹劾文书,便呈递上去罢。” 王颐之应诺一声,这才擦了一把汗,乘车回到中书监,将那封弹劾信放到次日要呈递给皇帝批阅的奏折之中。 PS:感谢“朱尚炳的秦国”大大的打赏 第49章 你可曾识得司马元谨 次日,天刚蒙蒙亮,司马衍便早早而起,洗漱完毕之后,来到了太极西堂。 他自加元服以来,一直非常勤勉,每天都是早早起来批阅奏折,然后才用早膳,故此司马珂经常过来觐见的时候,会撞上司马衍的早膳时间。 他一如往日般批阅奏折,张桓笑眯眯的捧着一卷蔡侯纸走了进来,见到司马衍,笑道:“启禀陛下,永康亭侯又出新作了。” 司马衍原本在低头批阅奏折,听到张桓一说,立即放下御笔,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急切的说道:“快拿来给朕看。” 张桓将司马珂那首最新的“少年行”放在司马衍的案几上,小心翼翼的摊了开来,呈现在司马衍的面前。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洛阳。未收天子中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好诗,好诗!小皇叔以诗言志,壮志凌远,大气磅礴,必将成为我大晋栋梁之才!” 司马衍原本少年心性,一边读,一边脸上就露出激动的神色,读到后面,只差点没激动得手舞足蹈。 张桓对司马珂的印象也十分不错,因为他虽然是个阉人,五体不全,但是司马珂从未表露出半点看不起他的神色,非常尊重他,这种感觉是他在其他宗室和官员面前感受不到的,再加之司马衍宠信司马珂,所以他对司马珂也是非常的尊敬。 见到司马衍这般高兴,张桓又补了几句:“此诗乃永康亭侯跟长乐侯孙兴公、高阳许玄度、太常卿家三公子谢安相聚时所作,如今城内士子文人尽皆传颂。据说因君侯擅作壮诗,文坛名士已将其壮诗设为一个新的诗体,名为元谨诗体,数日之间,城内士子已仿效做了上百首壮诗,奈何皆远远不如君侯所作。” 司马衍悠然神往,哈哈笑道:“小皇叔既为文坛翘楚,又勇冠三军,还被评为大晋第一美公子,就连朕都要羡慕嫉妒三分了,哈哈……” 张桓自然知道司马衍不是真的嫉妒,而是真正的为司马珂开心,也跟着大笑起来。 本来,对于司马衍来说,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直到他看到了庾亮的那封弹劾奏折。 看到庾亮两个字,他已经微微皱眉,将奏折打开细细阅读一番之后,司马衍的脸色已变得通红,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司马衍将那封奏折,递给张桓,神色变得淡然,轻轻的说道:“烧了罢。” 张桓看了看那奏折上的庾亮的名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拿着奏折走了出去。 不一会,等到张桓再次进来时,司马衍已经放下御笔,站起身来,淡然道:“朕有点累了,随朕到华林园去走走。” 华林园,观日台。 司马衍立在高高的亭台上,眺望着西面的石头城,神情萧索,似乎想到什么伤心的事情。 一旁的张桓,小心翼翼的陪在司马衍身旁。他知道,司马衍又在思念太后庾文君了。 司马衍静静的望着远处的石头城,想起那场兵乱之时乱兵如同蝗虫一般汹涌而来,想起那个关押自己和母亲的小仓库的黑暗和潮湿,想起苏峻每天来污言秽语的骂街,想起一夜醒来发现母亲上吊的尸身…… 高台上多风,一阵风吹来,司马衍扭过头去,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回去罢。”司马衍淡淡的说道。 *********** 纪府,花厅。 大晋廷尉纪友端坐在正中,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样肉菜和一壶美酒,纪笙则身着鹅黄衫裙,跪坐在一旁。 纪友端着面前斟满的酒樽,轻轻的饮了半樽酒,眯着眼睛,慢慢的将那嘴里的酒咽下喉去,任由那醇香浓烈的美酒沿着喉道一路缓缓的流入胃里,神情显得十分的陶醉,直到那口酒全部流入胃中,有咂了咂嘴,这才说道:“好酒!” 一旁的纪笙笑嘻嘻的夹起一块熟羊肉,递到他的嘴边,纪友嘴巴一伸将那熟羊肉咬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赞赏的说道:“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等到将那熟羊肉吞下肚之后,这才微微叹息道:“可惜无那一品翡翠豆芽和蓬莱白玉豆腐,终究是遗憾。” 纪笙顿时嘟起了嘴巴,娇嗔道:“元谨兄长乃宗室公子,永康亭侯,难不成天天给阿爷做菜肴不成?” 纪友一看宝贝女儿变了脸,当即陪着小心,笑盈盈的说道:“有酒就好,有酒就好……” 纪笙还是不开心,又嘟着嘴道:“此酒阿爷也要少饮点,给元谨兄长多留点,被你都饮光了。” 纪友苦着脸说道:“这宝贝女儿白养了,还未过门,就帮着外人算计阿爷了。” 纪笙噗嗤一笑,伸手就要去抓纪友的胡须,吓得纪友急忙一把捂住胡须。 就在此时,一个使者急匆匆的奔了进来,然后放缓脚步,轻轻的走了过来,低声道:“启禀郎主,门外有信使来访,说是庾征西府上的,要亲手交给郎主。” 纪友眉头微微一皱,他跟庾亮虽然同朝为官,但是关系一般,自从庾亮移居武昌郡之后,便再也稀少来往,自然不明白庾亮会有什么重要书信给自己。 他示意那使者传唤信使进来,却见得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军士,见到纪友行礼之后,掏出一封火漆密信,恭恭敬敬的递给了纪友,道是庾征西亲笔之信。 那信使走后,纪友屏退左右,疑惑的拆开了那封火漆密信,细细的阅读了一遍之后,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回头望着纪笙,沉声道:“是关于司马元谨的。” 话音未落,纪笙已然呀的一声跳了起来,一把将那密信夺了过来,匆匆看了一遍之后,立即将那密信撕得粉碎。 纪笙气得小脸通红,怒声道:“庾亮老兵,敢欺我元谨兄长,罪该万死,爹爹万万不可上当!” 纪友神色肃然道:“庾亮贵为征西将军,又都督六州及江西军事,领三州刺史,就算王司徒都要让其三分,为父也得罪不起,当何以处之?” 纪笙气冲冲的说道:“当然是写信骂他体无完肤,阿爷若不写,我便来写。” 纪友:“……” 纪笙怒道:“阿爷莫非真怕那庾亮老兵不成?” 纪友无奈的叹着气,说道:“为父是想诈元谨一顿一品翡翠豆芽及蓬莱白玉豆腐,看来是如意算盘落空了。” 纪笙噗的一声笑了,笑靥如花。 ********* 乌衣巷,谢府。 书房之中,家主谢裒正端坐在案几之后,捧着一份书信,眉头紧皱。 谢裒五十多岁,身体已微微有些发福,但是依旧掩饰不住姿容俊美的气质。在晋朝,除了家世,长得帅也是一个重要加分项。当年庾亮也是因为长得帅,言行谈吐得体,才被司马睿看重,由此飞黄腾达的。 “阿爷!” 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正是谢安。 谢裒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沉声问道:“又去赌钱了,输了几何?” 谢安嘿嘿笑道:“今番未输,血洗了孙兴公和支道林一把。” 谢裒怒道:“你整日跟着那帮清谈者厮混,没个正形。前番司徒府征召,让你任佐著作郎,你居然推脱身体不适,你每日饮酒、赌钱,忙得不亦乐乎,也不曾见你有半点不适。” 谢安挠了挠头道:“做官这种事,让两位兄长去做就是,孩儿不感兴趣……” 谢裒不禁大怒:“男儿不求建功立业,封官进爵,光耀门楣,与废物何异?” 谢安急声道:“此事并非急在一时,阿爷不是找孩儿问此事的吧?” 谢裒这才想起自己气糊涂了,忘记了正题,当即脸色一肃,沉声问道:“永康亭侯司马元瑾,你可识得?” 谢安听父亲问司马珂,心中已知究竟,急忙说道:“与孩儿义结金兰,情同手足。” 谢裒蓦地想起来了,恍然道:“莫非就是送为父瑶池玉液琼浆者?” 感情自己这父亲只记得酒,不记得人,谢安顿时一阵无语:“那一品翡翠豆芽及蓬莱白玉豆腐,也是元瑾兄送的。” 谢裒很显然不吃他这套,谢安说的这些对他来说毫无价值,说道:“我知此人甚得陛下宠信,如今庾征西却要弹劾他,你意下如何?” 谢安笑笑道:“司徒王公,有意将侄女与其结亲。” 谢裒神色一愣,问道:“莫非昔日欲入宫之女?” 谢安点点头道:“正是。” 谢裒神色变得愈发严肃起来,沉思了一会之后,又问道:“你近来常去姑夫府上,你姑夫可曾也收到庾征西之信?其意下如何?” 谢安又笑了道:“笙妹曾男扮女装,亦与元瑾兄义结金兰,姑夫亦有意将笙妹婚配于元瑾兄。” 谢裒一愣,忍不住怒骂道:“你姑夫简直荒唐!” 骂完之后,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谢安又加了一句:“光禄勋何公,也亦欲将其小女,婚配于元瑾兄。” “放屁!” 谢裒终于沉不住气了,怒声道:“何次道止有一女,年方两岁,如何婚配?” 谢安一愣,挠了挠头道:“何公三番五次向元瑾兄提亲,光禄勋署,人尽皆知。” 谢裒怒道:“何次道更是荒唐!” 不过谢裒心中已大抵有了数,不再跟谢安纠缠,骂道:“速速离去,我看到你就心中烦躁。” 谢安嘻嘻一笑,拜别而去。 第50章 大出所料(求推荐票) 京口,司空府。 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空郗鉴,年已六十七,在晋时已算是高寿,须发皆白,但是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摆在他面前的,正是庾亮派人送来的书信。 郗鉴看完书信之后,望着“司马元瑾”四个字,脑海里搜索了许久,似曾相识,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便问身边的幕僚。 “司马元瑾,故西阳王之孙,拜尚书郎、羽林骑都尉,封永康亭侯。”旁边的幕僚说道。 郗鉴听了幕僚的解释,点了点头,但是似乎仍旧感觉不对。 那幕僚又补了一句:“半月前,其曾赠美酒两坛与明公。” 郗鉴蓦地一拍大腿,想了起来,哈哈笑道:“好酒!” 说完,将那封书信扔给幕僚,道:“代我回信给元规,他身居高位,治军不严,理当自省,岂可与小辈一争高下。” ************ 司徒府。 王导也坐在书房之内,在看庾亮的来信。 庾亮文笔一向不错,虽只是寥寥一两百字,便将司马珂擅杀属下军官的罪行和危害,描述成了滔天大罪,大有若不予以问罪,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军将不军之势。 除此之外,信中还隐隐的含有司马珂统领羽林骑,对王导不利的意思。 只是可惜王导终究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大风大浪的,一边饮着司马珂送的蒸馏酒,一边细细的阅读了一遍,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若是一个多月前,司马珂闹出这种事情来,他肯定第一个抓住机会弹劾,只是今非昔比。 他将那封书信,丢给一旁的王悦,问道:“长豫以为如何?” 他一心要培养王悦为自己的接班人,总是时不时的要考他一考。 王悦一看到司马珂的名字,顿时犹豫了起来,只得说道:“孩儿敬听阿爷教导。” 王导知道他为难,点了点头道:“陛下设立羽林骑,并非要对付琅琊王氏。羽林骑之于陛下,不过是要个安心。陛下要安心,为臣子的一定要让其安心才是。否则君臣之间便有了隔阂,长久以往,于我王家不利,易被庾家所乘。” 王导微微叹了口气道:“中护军赵胤,游击将军贾宁等人,目无法纪,朝中颇有微议,如今司马珂统领羽林骑,也算是对其一种震慑,避免其有恃无恐,否则迟早生乱。” 王导当然记得,一年前手握重兵的陶侃,因为赵胤和贾宁等将领违法乱纪,差点要起兵讨伐他,将他罢黜,幸亏老朋友郗鉴坚决不允,但是这件事也是对王导敲了警钟。所以王导思前想后,觉得司司马元瑾统领羽林骑,未必就是一种坏事。 王悦静静的听着。 王导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道:“司马元瑾与我王家历来无冤无仇,但是却与庾家仇怨极深。而我琅琊王氏最大的对手,也是庾家。如今庾亮要我去弹劾司马元瑾,我岂会上当?再说陛下如今是铁了心庇护司马元瑾,我若再弹劾之,岂非是对抗陛下?庾亮小儿,当我王导是傻子么?” 王悦恭声道:“孩儿明白。” 王导又道:“不管如何,琅琊王氏终究是帮了司马元瑾一个大忙,你须让他知晓……平时若无事,多与其走动,带上慧君。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他日我若做了古,你等与他只可为友,不可为敌……你等终究是斗不过他的。” 王悦急忙说道:“父亲春秋鼎盛,必然长寿百年。” 王导淡淡一笑道:“长寿百年,你当为父是彭祖么?” 王悦又问道:“庾征西之信,该如何回复?” “不回,便是最好的回复。” “孩儿省得。” 王导沉默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听闻司马珂今日跟孙绰等人在一起,又做了新诗?” “正是。” “写来我看。” 案几上有磨好的墨,铺好的纸,王悦当即挥毫而就,将司马珂新作的那首“少年行.赠孙绰”写了出来。 王导仔细阅读了一遍,又沉默了许久才叹道:“少年人,血气方刚,豪情万丈,终究是好的,为父都羡慕了。” ************* 征西将军府衙。 庾亮端坐在大堂之内,手里捧着小皇帝司马衍的戒敕,满脸阴云密布。 小皇帝在戒敕里没有给他这个舅舅半点面子,狠狠的批了他治下不严,导致庾成犯上作乱,要求其面壁思过。 他感觉自己似乎失算了,万万没想到亲外甥居然会如此反应激烈,比当年苏峻之乱时还要激烈。在他看来,司马衍要掌控羽林骑,加强皇权的心情他能够理解,但是宗室子弟那么多,换一个不就得了。 他的失算不只是在司马衍那边,其他公卿的回应,也令他大为惊讶。 光禄勋何充,接到密信之后,直接复信回怼,骂得很难听。何充这个友堵一向脾气古怪且火爆,他历来礼让三分。司马珂是何充的下属,如今动了司马珂就是不给他面子,庾亮也可理解,毕竟何充历来就是脾气古怪。 廷尉纪友,居然也复信回怼,就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昔日在朝中,他和纪友关系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很差,他不知道纪友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王导那个老狐狸,不回信,不表态,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原本就没报太多希望。 司空郗鉴,居然复信之中,以长者的身份,倚老卖老,不轻不重的点出他治军不严,理当自省,令他更是郁闷。 而最不理解的是,太常卿谢裒,昔日跟他在朝中关系一向走得比较近,居然也委婉的拒绝了他的弹劾,说什么陛下初加元服,司马珂是陛下钦点,若弹劾司马珂便是有违圣意,劝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此放过云云。 恍惚之间,庾亮有一股浓浓的挫败感,难道自己远离建康几年,真的人走茶凉了么,在朝中人脉居然如此之差? 此时,庾条走了进来,低声道:“”前往建康打探者已回来,司马珂此子不简单……” 庾亮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道:“其乳臭未干,初到京师,能有何为?” 庾条道:“其不到京师不到三日,便在潘楼斗诗击败长乐侯。” 庾亮神色一愣,问道:“莫非是做《天台山赋》的长乐侯?’” 庾条点了点头道:“正是。不仅如此,不到七日时间,京中尽传其为古今四大美公子,与宋玉、潘安、卫玠并列。” 庾亮愈发惊讶了,怒声道:“其何德何能,安敢当此称号?” 庾条道:“据闻那司马珂的确极其俊美,甚至再现‘掷果盈车’之盛事……” 庾亮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同样是俊男出身的庾亮,当然知道颜值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意义。二十多年前,他正是因为姿容俊美,举止得体,被司马睿所看重,才逐渐走向平步青云的道路。 庾条接下来的话,更令庾亮震惊不已。 “更有甚者,有人道司马珂能开五石弓,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有万夫不挡之勇。” 庾亮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葬送在钟山的几十个精锐死士,不禁打了个寒战。 庾条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京中还有传言,更为荒唐。” “讲!” “廷尉纪友,欲以嫡女婚配于司马珂;司徒王导,亦欲以嫡亲侄女婚配之;就连光禄勋何公,亦欲以嫡女与其婚配。” “放屁!何次道只有一女,年仅两岁,如何婚配?” “光禄勋署,人皆如是说。” “何次道,脾气古怪,疯疯癫癫,做不得数。” 不管如何,庾亮终究是明白了,这司马珂远远比他想象中的难缠得多。只是他想不明白,就算司马珂再天资聪颖,如何在一个半月之间,做到满朝公卿尽皆对其青睐的。 就算是昔日的西阳王司马羕,也做不到这一点。 庾亮像个斗败的公鸡一般,满脸垂头丧气之色,只是眼中的凶光却是越来越盛。 庾亮天性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去改变,他要置司马珂于死地,无论司马珂有多厉害,也是决计不会放弃的,就像他当年决定要收拾苏峻一样。 PS:感谢张氏飞羽大大的月票,敬请诸位多投推荐票,新书期间推荐票很重要,推荐票很重要,推荐票很重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