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朱允文,朱允炆! 朱允文从沉睡中苏醒之后,下意识伸手在枕头处摸索,并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冰冷质感的手机,这个发现让朱允文有些焦灼。 睁眼。 入目之处,富丽堂皇,古色生香。 “嗯?” 朱允文有些懵,一骨碌爬起身来,才发现床边跪趴在床沿处还有一宫装女子,面容秀丽,朱允文这一起身,把她惊醒了。 喜道,“太孙你终于醒了,可吓坏臣妾了。” 穿越了? 穿越了! 朱允文拍拍脑袋,不对啊,市府大秘的自己昨儿晚上陪领导下乡视察,晚上招待时没喝多少啊。 一斤酒而已,就给自己干穿越了? 恶作剧的念头只在朱允文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摒弃,自己堂堂正处级市府大秘,谁会随便拿自己开玩笑。 那,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谁? 魂穿而来,窃躯重生,现在支配这具身体的灵魂是朱允文,所有记忆也全是朱允文自己的三十余载生平,原身体却是一点记忆都没有留下。 “你是……” 话头刚起,朱允文忙收声。 这个女人刚才喊自己,太孙?自称臣妾? 君王之家! 自己贸然自称失忆,装傻充愣那不就是寻死之道了?谁知道这是哪朝哪代,有没有夺嫡之争,自己这具原身体有没有兄弟在身旁虎狼环伺? 稳住,不慌。 十载仕途沉浮,少居高位,服务领导,早养成了朱允文慎言慎行的习惯,话头一收,作势头痛,复卧于榻,轻嗯一声。 “取水来。” “哎。” 女子忙应声,喊道,“太孙醒了,速报于母亲和皇上,去请太医进来。” 门外一阵鸡飞狗跳,隔着门窗,朱允文听到了一阵“皇上万岁,太孙吉人天相,自有祖宗保佑。”之类的欢颂之声。 自己是太孙,皇上,那应该就是自己的爷爷。那自己的父亲应该是太子,再不济也应该是皇子。 可是,这个女人,竟然说,报于母亲和皇上? 自己的爹呢? 藩王就藩?还是,死了? 不对,若是就藩的藩王,自己的身份应该是藩王世子,哪里有资格称太孙,那就只能是,死了! 自己到底是谁?信息有限啊。 大学毕业后十几年,书本上学习的已经忘了七七八八,自己也不是历史和考古专业的,仅凭几件古董装饰,零星称呼,很难分析出子丑寅卯啊。 就在朱允文躺在床上闭目苦想的时候,门开了,两个拎着医箱的老头走了进来,“太孙妃金安。” “辛苦两位太医了。” 女子起身道礼,随后让开身位。 太医来了。 朱允文睁开眼,看了一眼,从传报到过来,不过两三分钟,也就是说,自从“自己”患病之后,这两个御医就住在这。 看来圣眷很隆啊。 两位御医先后诊脉,随后两人低声交流几句后,道:“太孙妃可放心,太孙脉象平稳,中气充足,贵体无恙已,前日昏厥,想必是过于操劳国事,日批夜览,又兼急火攻心方致,太孙只需注意休息,平心养气即可。” 操劳国事? 皇帝还在,哪里轮得上太孙批阅奏折? 历朝历代也不可能啊。 只听过皇帝出宫,太子监国的,从没有皇帝在京,朝政就交付太子的。 这只能说明,皇帝老子的龙体,撑不住了! 朱允文猛的睁开双眼,翻身下了床。 刚还再想远处桌子上成堆的折子是什么玩意,现在想来,是全国呈递的奏事题本了。 随手抄起一本,兵部的奏本。 打开,“臣兵部左侍郎齐泰伏问圣躬金安。” 齐泰! 朱允文心里一颤,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就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往下看,“臣于大同,闻晋王薨,大惊失色,晋王恭孝,宽仁和善,于诸王中最是谦逊,就藩太原,镇守边防,屡次破蒙古于塞北,文武并济,为天下臣民所敬仰。 晋王本当吉人天相,春秋盛年竟遭此灾厄,臣心悲切,想陛下此时更是哀痛,臣伏请陛下节哀,为苍生亿万黎民念,万要保重龙体,且太孙年幼,尚需陛下耳提面命,时时教诲。 臣奉皇命,于洪武三十年七月离京巡查漠南并一十三省军户卫所置办事宜,于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四日回京,此行令臣叹为观止,为陛下之英明神武而心神折服。 洪武二十五年,军中裁汰老兵五万三千六百有余,以军户身份各归其乡,成立卫所,又编北地之民数十万,于山西、顺天、辽东等地设立卫所六百有四。 臣观卫所之制,实乃百世之功,平日操戈习马,习武强身,皆健儿也,如此农忙为民,战时为兵,朝夕之间,可得百万骁卒。着甲执戈,不逊京营。 此番巡视,除了卫所之余,臣也看了北地边防重镇军务,仰赖皇上天威征讨之功,逆元余孽已是苟延残喘,兼之内耗严重,边防数十年之内料无兵事,陛下可宽心。 且边防之兵,军容鼎盛,火器精良,臣巡阅北地,自甘肃至辽东,有九大塞王镇守,合计兵员二十一万人,兼漠南卫所兵十六万,兵员齐整,无空饷之事。 九大塞王之中,以燕王、宁王之兵最是精良,宁王控弦八万,战车六千,俱精悍兵勇。 燕王兵虽少,四万人马却皆为百战精锐,北地九镇,属燕王卫最是善战,且燕王知兵事,犹善军略,于蒙古诸部多有交手,百战百胜,塞王之中威望最隆。 且燕王爱兵如子,屡施恩惠,军中兵士皆视燕王如父,唯命是从,悍不惧死,让臣惊叹。 兵部左侍郎齐泰,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五日于京师宅邸。” 洪武! 朱元璋! 齐泰! 朱允文一瞬间全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这个时代,更明白了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个如何恢弘的大世! 自己,竟然成了明惠宗,建文皇帝朱允炆! 那个废物到极点的,占据大义兼百万大军,仍被自己叔叔夺了江山的朱允炆! 这,这可真是让朱允文又惊且喜啊。 “太孙?太孙?” 身旁,太孙妃马恩慧看到朱允文脸色突变,吓了一跳,忙伸手扯住朱允文袖子,连声呼喊。 朱允文这才回神,脸上回归平静,“无妨。” 朱允文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前世老抱怨自己官微权小,现在好了,自己成了历史上的朱允炆,还是洪武三十一年的朱允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得从自己那个传奇的爷爷手里接过这万里江山,日月群星了。 皇帝! 没有比这个权利更大的了,就算是天上的神祗,也要得到自己的敕封才能名正言顺,是人类所能达到甚至所能想象到的权利极限! 日月山川尽操于手,亿万生灵系于一身! 自己,真的能担负起来吗? (本书群在简介中,欢迎朋友们进群吐槽。) 第二章:新生的朱允炆 穿越,总是一件另人心神向往的新奇旅程。 尤其是从钢铁森林的现代,回到只能从史书字里行间中才能窥探到一丝一毫的纷争大世,这种猎奇,倒是一时间冲淡了朱允炆心中的乡愁。 这时候的朱允炆感觉很奇特,这种感觉不似那种人之将死时对世界有不舍、遗憾、眷恋等心情,就好像自己还在原时空工作,突然领导交代了一个差事,小朱你去非洲出趟差吧,然后到地方让土著给扣了下来,非得拉着朱允炆在那当个皇上一般。 很想念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只是回不去罢了。 但是当晚上吃饭时,府里奶妈抱着一个小子,小不点一落地撒了欢跑到跟前,抱着朱允炆大腿喊着“爹”的时候,朱允炆竟然会有种开心的感觉? 朱允炆明知道这孩子肯定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偏偏就是自己亲生的! 自己穿越过来,接过的,不仅仅是这具身体,还有这具身体的一切,朱允炆的家人、责任、使命,在这一刻,朱允炆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穿越而改变,自己还是一个丈夫,也还是一个父亲! 该有的责任,不会因为身份的转变,时空的变幻而消失,相反在这一刻,朱允炆觉得这份责任更重了。 因为,朱允炆实在不忍看着眼前的“妻子”和“儿子”在几年后,自焚于宫殿之中。 “今天你怎么了?一整天魂不守舍的。” 马恩慧给朱允炆添了新茶,“吃完饭早点歇着,今儿这奏本就先别批了,齐大人不是回来了吗?让他先过来看看,有什么当紧的摘出来便是。” 朱允炆不知该如何消受这份美人心,只好温言一笑,“不妨事,只是母亲那里,倒是劳你多去几趟,这几天我可能不太能抽出时间去问安了。” 马恩慧点点头,这几年朱允炆生母吕氏身体江河日下,就在府里建了一个禅堂,整日诵经念佛,朱允炆晕过去之后,听说一直忙着抄佛经给朱允炆祈福,听说朱允炆醒转,来到看了一眼便匆匆回去了,说是要继续她的抄经文大业,保佑朱允炆能够一直健康下去。 “今儿宫里来了个公公,找到两位太医问了你的身体。” 马恩慧轻声细语的,“还带了话,说这几天你先养养身子,皇上那不急着去,等过几日身子舒服了,在进宫去问安。” 朱允炆看看她,这个妻子是自己那个传奇的爷爷亲自给自己挑选的,称其贤惠如自己的奶奶孝慈皇后,单说这说话,便是妥妥的一个合格的秘书,语气不急不缓,且说出来的话,没有哪怕一句废话。 适可而止的关心,多了就是干涉,少了便是凉薄。自己病愈,遣人去宫里报信,爷爷的态度如何也都通过一两句话表达的明明白白。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此诚乃古之良言。 “家里上下有你把持着,我放心。”朱允炆放下碗筷,“我先去詹事府了,你慢慢吃,早点休息吧。” 马恩慧站起身送了一下,临别时脸红了一下,悄么声的问道,“你晚上回来还是留在詹事府。” 朱允炆心里那个别扭啊,可不是么?你说眼前这个媳妇自己是碰还不碰?碰了的话,咋有种自己给自己带绿帽子的感觉呢? “最近事情挺多的,委屈你几天吧。”朱允炆轻轻抱了一下后者,“我这几天可能都得留在詹事府,国事繁杂,家里你多操持。” 枕边人还是先保持距离的好,不然自己但凡有一点异常,肯定是马上露馅,自己今天拢共没有说十句话,这才蒙混过关,真要朝夕相处,尤其是同枕而眠那指定露馅。 一言以蔽之,谁知道原身体这个主有啥闺房情趣? 本来,以朱允炆的身份应该住在皇宫内的东宫,办公在文华殿,但是朱标死了之后,生母吕氏睹物思人,身体便日渐不堪,非要搬到宫外来住,朱元璋便在东安门外挑了近处,建了一座太孙潜邸,平日里,朱允炆更多的时候便在潜邸办公,实在公务繁重之时,便入宫,召詹事府诸臣理政于文华殿。 第一天穿越而来,脑子里实在是一团浆糊,好在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和朝代,朱允炆入宫的一路上便绞尽脑汁的开始回忆起自己看过的明朝电视剧、相关文献,加上自己的车辂宽大,里面放着几十份奏本和负责他日常生活,内宦的东宫起居注,这一路上,真的是玩了命的补课。 没记忆不怕,从这些奏本的字里行间中,玩命汲取和简单的推理呗,这对朱允炆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于登天的事,现在刚开始,就尽量少说话。 朱允炆自东安门入了皇城,转西南走不了几步便是詹事府,若是去文华殿,便要沿着詹事府西侧的御道,往北过承天门和午门,进入宮城,文华殿因是储君理政居住之处,又在举行朝会的奉天殿东侧,故称太子居所为东宫。 所以,詹事府编制归属东宫,詹事府的官员也是为储君服务的,但办公地点并不在东宫,而是在皇城与皇宫之间的这个区域,也就是所谓的中央办公区。 像六部一府、五军都督府、锦衣卫等比较耳熟能详的中央官署都在这个区域办公。 进了詹事府,有当值的官员慌忙见礼,朱允炆关心一句,“诸位都用过晚膳了吗?” “回太孙殿下,尚未呢。” 朱允炆一扭头,冲身后跟随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尚膳局催一下。” “是。” 小太监抬腿要走,又被朱允炆喊住,“天气热了,让尚膳局熬点绿豆汤一并送来,在差人抬几个冰鉴过来。” “是。” “谢太孙殿下。” 一众官员躬身行礼,领头一人问道,“殿下此时过来,可是有所吩咐?” 朱允炆哑口,他就是来借宿的,有个屁吩咐,再说你们一个我都不认识,开口不就露馅了? “没事。” 朱允炆想了想,有了主意,“只是近来看到齐泰侍郎关于卫所的奏本,对于皇爷爷设办卫所之事本宫还理解不深,想及诸位都是翰林学士,博古通今,特来请教,请诸位各就卫所设办一事,一书所感,本宫明日要看。” 想认识这些官员太简单了,装一回考官便是,布下考题,你们挨个交卷,点谁名谁过来,朱允炆这见面不忘的本事那可是经过十几年捶打的。 “谨遵太孙殿下命。” 众官员再拜。 “嗯。” 朱允炆应了一声,“本宫随便走走,消消食,诸位各自去忙吧。” 朱元璋勤政,经常在晚上批阅奏章时召见大臣,中央各官衙就养成了值班的习惯,二十四小时总有留值的官员,方便朱元璋召见详问。 詹事府隶属东宫,一年到头都不会被朱元璋想起来一次,但是随着朱元璋身体日渐不堪,批复国事的权利移交到朱允炆手里之后,詹事府就忙了起来,五府六部的奏本都送进了詹事府,詹事府俨然摇身一变成了小奉天殿,里面负责整理奏章的录事、舍人也全由翰林学士来担任,编制一再扩充提拔,便是小小的录事,都成了七品的官。 胡惟庸案之后,朱元璋顺势裁了中书省,有明一朝再也没有了丞相,但在这个节骨眼,明朝还没有推出后世耳熟能详的内阁机构,天下之事,事无巨细全部由皇帝圣心独裁,朱元璋那个累啊。 就从翰林学士中挑选优秀的学子帮自己看奏章,这批翰林学子也就是明朝内阁的雏形,但由于他们没有批复权,身份上更像是朱元璋的秘书班子。 所以级别上仅仅只有六品七品,位卑权微。朱元璋一病,这个秘书班子就跑到了詹事府办公,因为奏章转到了詹事府不是。 凡涉及到五府六部、赈灾、兵事、边境、亲王的奏本,詹事府会摘出来,一早送到文华殿,或者宫外朱允炆的浅邸,一些地方的小事,就打发回各部、两京一十三省布政使司自行处理。 其实地方上的小事不至于专门写奏本送到中枢,明初地方政治机构是极其完善的,只是这天底下总有那么一群人,他闲的蛋疼! 没事报个祥瑞,写个趣事,或者哪地又出了贞妇孝子,都得写奏本往中枢报。 更遑论朱元璋一病,问安的奏本更是像雪花一样,飘进南京城。 一百个奏本里面,最后能到朱允炆案前的,也就十几个。 国事纷杂,詹事府的录事就分成了白夜班,二十四小时看奏章,分门别类,自然在这詹事府里面就有了不少供人休息的厢房,很简陋,但将就一宿倒也方便。 朱允炆随便挑了一间,倒上茶水时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来到明朝的第一天,就这么对付了过去。 第三章:朱家人 不经意间,朱允炆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三天了,这几天一直托病不朝,躲在詹事府里翻遍了奏折和东宫起居注,总算对这段历史上的朱允炆和大明朝有了一点最基础的了解。 朱元璋身体不好是朝野尽知的事情了,但却一直没有召见朱允炆,神神秘秘的让朱允炆一直没能有机会亲眼看到这位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开国皇帝,倒是这期间齐泰、黄子澄这两个历史上著名的臭皮匠来了一回,一是来看望朱允炆身体,二来就是在朱允炆耳边唠叨着藩王的事。 “臣昨日入宫面圣,皇上问臣北地事宜,言语间对于燕王、宁王手握雄兵之事多有忧虑,怕是有了削藩的念头,不在像当年那般,对提议削藩的大臣轻则罢黜,重则杀戮了。” 齐泰端着茶,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说道,“皇上心里,终究是太孙最重,庶子藩王,哪能克继大统,承担神器?”说完还呵呵一笑,尽显轻蔑之色。 黄子澄也在一旁附和,语气中对燕王朱棣颇为不屑。 朱棣觊觎皇位的心思全天下没有不知道的,当初太子朱标薨,朱棣就巴巴的从顺天跑来京师,吊唁之后就联络群臣旁敲侧击朱元璋的心意,还煞有其事的上折为老二秦王朱樉美言,说秦王为诸王之首,又是马皇后所出,可为太子。 可老二是个玩意,朝野上下没有不知道的,这朱樉打仗是把好手,比朱棣更甚,一个秦字就足以昭显其武功,但是性格乖戾残暴,为人刻薄寡恩,早年就有车裂仆从下人的举措,朱元璋召其回京,留在身边教诲,后者还愤愤不服,朱元璋一怒,要罢黜他为民,吓得朱樉找朱标求情,这才赶回封地读书养性。 朱棣请封朱樉,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朱棣的举措就是明示天下,所谓父终子继,兄终弟及,这样才合乎礼法,不能隔代传,倒也确实在朝中拉拢一批支持这个说法的大臣,朱元璋立朱允炆确实阻力重重。 朱元璋乾纲独断,把那些不支持朱允炆的大臣杀了一批,流放了一批之后,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也就吓得自己几个孩子灰溜溜的夹紧了尾巴滚回封地不敢露头了。 后来,随着秦王朱樉、晋王朱棡陆续病逝,排老四的朱棣就成了诸王之首,这更加增添了朱棣心中的不满,要是当初朱元璋不立朱允炆,他朱老四可就熬死了三任“太子”,就该成为储君了。 但是如今朱允炆名正言顺,他朱棣又只是庶出,非嫡非长的,这天下谁还看得起他? 朱允炆坐在书案后面看着山东布政使司的军报,没有搭理这两个臭皮匠的侃侃而谈,而是问道,“蒙古内部倾轧以致尾声,内分两派,一称瓦剌,一称鞑靼。鞑靼首领阿鲁台在辽东求开边贸,送上了五百匹骏马,两位先生以为如何?” 齐泰和黄子澄对视一眼,都缄默下来,这两个臭皮匠,谈学问是把好手,军国大事委实没有啥心得,涉及边境重事,一向只会纸上谈兵,朱允炆问边贸,难免一愣,忙打腹稿。 “算了,你们去当值吧。” 朱允炆一皱眉头,虽然历史已经证明,眼前这俩人有多不靠谱,但亲眼所见,还是难免心生厌恶,历史上朱允炆以此二人为师,丢了江山也就不足为怪了。 “臣等告退。“ 俩人讪讪而退,俩人刚走,就有人进来禀报,“殿下,燕王世子朱高炽求见。” 朱允炆一愣,朱高炽?他怎么在京师? 却是不知,这两年朱元璋身体日渐不堪,难免担心起朱允炆的皇位,虽然不欲削藩,但却把几个手握重兵的藩王世子给召进了宫,名义是留在身边教诲,却是留作了质子。 “请进来。” 对于这位后世的仁宗皇帝,开启仁宣之治的朱高炽,朱允炆还是很好奇的,史书上对朱高炽很是一番盛赞,是治世之君,虽然只做了短短十个月的皇帝,但施政却有近二十年。 朱棣是个马上皇帝,好打仗甚于治国,五次北伐,朱高炽都留京监国,统筹后方,是名副其实的后勤官,没有朱高炽在后面协调各方,也成就不了朱棣的一世英名。 “臣弟朱高炽见过太孙殿下。” 朱高炽身材肥胖,长相富态憨厚,他的鞠躬,充其量也就是点下脑袋,让他弯腰,实在是强人所难,要不是有人搀着,他进门的时候怕是连门槛都迈不过来。 这么胖一主,还娶了十几个妃嫔? 朱允炆下意识看向朱高炽的头顶,“你我兄弟,不用见外,快请坐。” 朱高炽谢过就坐,“前两日听说殿下染疾,今日特来问安,殿下是太孙,身系江山社稷之重,万要保重贵体。” “弟弟有心了,为兄以痊愈。” 朱允炆嘴角含笑,招呼着小太监,“世子体胖易热,速去抬冰鉴来。” 朱高炽一怔,错了下神才道了声谢。 朱允炆端起茶碗润了下嗓子,“这两日听说皇爷爷龙体不适,本打算去御前问安,听说弟弟在,不知皇爷爷近来如何。” 朱高炽微微俯首,“皇上一切安好,太医开了静养的方子,所以才一直没有召见殿下,让臣弟为殿下带话,安心操持国事,保重身体,不用日日前去问安。” 朱允炆嗯了一声,拿起山东布政使司的奏本,“我听说皇爷爷一直夸赞你,说你有治世之能,时常留你在身边教诲朝政,如此正好,这山东布政使司上的奏本,说鞑靼首领阿鲁台想要开边贸,我还没有批复,你看一下,给我个建议。” “臣弟惶恐。” 朱高炽接过奏本,看了一遍,字斟句酌的说道,“臣弟以为可行。” 朱允炆心存考校,便说道,“仔细说说。” “边贸之事,事关边境安定之重,自古以来,北地争端多因外族物资短缺所起,外夷缺盐、过冬缺粮,所以才常常袭扰边疆,开了边贸,互通有无,通过贸易换取食盐和过冬的粮食,想必,战乱就会减少许多,我们也可以获得耕牛,这是好事。” “这倒是和我想的甚是一样。” 朱允炆点点头,“那鞑靼的贸易条款可有不妥之处?” 朱高炽皱了下眉头,“臣弟觉得,鞑靼部只愿意以牛羊、毛皮、珍兽等为交易不甚妥当,我朝缺战马,而外夷之所以可以侵扰我边地,靠的便是马利,应添入良驹,如此一来我军可在边地训练一支精良骑兵,便是日后鞑靼部再启争端,我们也有反制措施。” 朱允炆笑了起来,问道,“那若是鞑靼不愿意呢,战马乃是根本所在,他们岂能愿意交易给我们?” “那便不开边贸,想打就继续打!” 朱高炽倒是硬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宁愿三月一小战,一年一大仗,也不能看他们坐大。” “哈哈哈哈。” 朱允炆顺心的笑了起来,这朱高炽看来也不是如史书那般全是仁义之心,这朱家子孙自朱元璋开始,好争之心那是打胎里就带着的。 朱元璋造逆元的反争天下,他的儿子朱棣造建文的反也争天下,他的孙子朱高煦就造宣德的反继续争天下,后代子孙,哪怕是一心修道的嘉靖朱厚熜、三十年不朝的万历朱翊钧,不也一日未停过跟满朝百官,争天下治理之权吗? 不争?那还是朱家子孙? 第四章:御前问话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二十二日。 朱允炆终于接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爷爷,也就是大明主宰,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召见。 得到召见的时候,朱允炆才刚刚用过早膳,便匆匆跟着传召的太监进宫。 一路上,朱允炆心里竟然罕见的难以平静下来,十余年仕途沉浮,早以练就的涵养功夫却是丢了个七七八八,委实丢人。 实在是自己即将要见到的人,那是一位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传奇的一位皇帝了。 得国之正,莫过于朱明! 没有比朱元璋出身更低的皇帝了,也没有比朱元璋功绩更高的皇帝了。 朱元璋用自己一生完美诠释了什么才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历朝历代几千年来,造反者如过江之卿,只有朱元璋一个人,以草芥之躯,夺了天下。 造反派的鼻祖陈胜,撬动了始皇帝的江山,却最终便宜了泗水亭长刘邦,成就了四百年的大汉。 山野老道张角,耗尽了大汉的元气,却落得三分天下,汉人元气大伤。 杨坚、李渊,出身权贵世家。 赵匡胤欺负孤儿寡母倒是擅长,到死没能夺回燕云十六州,弱宋二字,几百年挂在脑袋上拿不下来。 朱元璋,“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逐了逆元,再塑炎黄,论对民族之功,非后世太祖再无能比之君,仅这一点,足称千古一帝。 对于朱元璋的评价,毁誉参半,滥杀功臣,性喜猜疑,这都是朱元璋身上的污点,但不论朱元璋是不是一个好人,单救民族以重生这一点,民族英雄这四个字,总是跑不掉的。 而朱元璋死后,谥号足以诠释朱元璋之功:“开天!” 朱元璋有开天之功! 足以看出,在今时今日之中国,朱元璋在普天之下的威望有多么大,那是实打实为万民敬仰的圣君,出身最苦的朱元璋,最是了解百姓疾苦,所以,朱元璋也是历朝历代对贪官最狠的一位皇帝。 杀头抄家是常态,动辄剥皮充草,让继任官员近观。 可以说,朱元璋才是真正的,心里始终只有老百姓的皇帝。 诸子就藩,朱元璋都教诲,“国家新立,百废待兴,切莫兴土木,劳伤百姓之躯。” 诸王凡有虐民者,朱元璋都要召至近前责打训斥,动辄便要罢黜为民,“汝视民为猪狗,汝便如猪狗无二!” 诸王畏朱元璋甚深,再不敢骄矜霸道。 朱元璋发妻马皇后去世,朱元璋念边关之重,孝期未过便匆匆让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返回边疆。 见这么一位皇帝,朱允炆实在是无法做到处之泰然,即使这位传奇皇帝,已经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皇上,太孙殿下来了。” 朱允炆刚到,还没见礼,近侍便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蹑足到榻前,跪身耳语。 “嗯。” 正闭着眼睛养神的朱元璋睁开了眼,微微侧首看了一眼朱允炆,后者忙拜倒。 朱元璋招手,“不用见礼了,过来,咱要问你几句话。” 朱允炆诶了一声,忙膝行向前,一把攥住朱元璋的手,假意更咽起来,“爷爷,保重龙体。” “哭甚!没出息的玩意!” 朱元璋一瞪眼,“你父亲和几个叔叔都走在了咱的前头,这生老病死乃是寻常之事,何需因此而动心神。” 朱允炆这才收声,紧攥住朱元璋的手,小声道,“孙臣记下了。” 朱元璋嗯了一声,“前两日,听说你劳累过度,昏厥过去?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朱允炆这次是实打实的鼻头一酸,“回爷爷的话,孙臣一切都好,爷爷勿多做挂念。” “天下初定不久,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能以国事为重,日夜操劳,咱的心里是开心的。” 朱元璋说道,“咱们是天家,自然要做天下之表率,只有天子勤劳,才能让天下的官员不敢怠慢民事,你要谨记,他日不可一日缀慢朝政。” “孙臣记下了。” “前几日,咱召见了齐泰,问他巡视北地之事,他的奏本你看了没有?” “孙臣看了。北地安泰,赖爷爷天威,逆元余孽不敢起衅。” “咱如今连这床都下不去了,还谈什么狗屁天威!” 朱元璋一瞪眼,又生气起来,怒斥道,“你怎的也学得如此不切实际,那蒙古余孽哪里怕咱,草原上的狼崽子一代接着一代,当初被咱打得抱头鼠窜的已是冢中枯骨,现在当权的,哪个还会怕咱,他们不敢来犯,是边疆的将士勇猛,是三军用命才换的和平,跟皇帝没有任何关系,你要记住!” 朱允炆怔住了,心悦诚服的说道,“孙儿错了,爷爷教诲,再不敢忘。” 朱元璋叹了口气,“你自小就随你父亲,性格乖巧仁孝,是个好孩子,却实不是一个好的君王,当年你父亲在时,这国家内有老二、老三、老四这几个兄弟虎视眈眈,外有开国勋贵恃功自傲,咱便取棘条让你父亲攥握,你父亲不愿,咱问他,为何?他说,荆棘刺手。咱又问他,咱来帮他拔了这荆棘如何?你父亲仁义,闻言便两手紧攥棘条,以致鲜血淋漓,说勋贵重臣是国家基石,不可轻动,诸弟亲王,更是手足至亲。咱看在眼里,是又喜又恨,喜其仁义,他日必爱民如子,又恨其不争,这般性格,他日哪里镇得住那群骄兵悍将。” 朱元璋喘了口气,“咱不能给子孙留下一个不稳的江山啊,所以这坏人,咱来做,咱把那些跟咱起家的手足兄弟都杀光了,但没曾想,你父亲竟因此与咱心生龃龉,咱训斥他几句,他便忧愤在心,以致心悸成疾,就此而猝,咱心里悔啊!” 说着,朱元璋眼圈竟然红了起来,“是咱害了你的父亲,咱也很后悔,好孙子,你会原谅咱吗?” 朱允炆一时语顿,看着朱元璋那期盼的眼神,这才明白历史上为什么朱元璋明知朱允炆不适合为君,也要一心立朱允炆为继承人,甚至不惜贬斥诸王,大杀群臣,这对于朱允炆生父朱标的死,竟是有一份悔恨的原因在其中。 “既然爷爷问了,孙臣便直说。”朱允炆说道,“爷爷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咱们朱家的家主,孙臣虽久居深宫,却也长闻以胡惟庸为首的淮西勋贵横行霸道,贪赃枉法,大肆圈占土地,鱼肉百姓,爷爷不只是勋贵们的结义大兄,不只是孙儿的爷爷,也不只是父亲叔叔们的父亲,爷爷更是天下百姓的父亲,勋贵不除,则天下百姓一日不可饱食,一日不得安居,便是爷爷不杀,待孙臣继位,为江山社稷之稳,亿万黎民之衣食,也要将他们杀个干净,这一点,孙臣觉得爷爷做的对,孙臣从未有一日责怪爷爷,既无责怪,便自然没有原谅一说。” 朱元璋眼睛亮了起来,“当真?” 朱允炆顿了顿,看向朱元璋的双眼,沉吟道,“北伐胜利今何在,满路新贵满目衰。他日手持天子剑,杀尽腐朽方释怀!” 朱元璋仿佛一瞬间浑身充满了精力,生生从榻上坐了起来,“这是谁教你的?” “自是孙儿自己所想所说。” 朱允炆后背泛起一阵冷汗,这几句诗可谓应时当令,恰逢其境,有了这几句,朱元璋滥杀功臣之事,可得圆满。 “好!甚好!” 朱元璋开怀大笑,竟有精力抬手拍了拍朱允炆的肩头,复又以手抚朱允炆之顶,叹息,“咱一直怕你坐不稳江山,因你生性怯懦又无主见,究其原因,倒是怪咱了,咱没读过书,想着要儿孙不能像咱一样让人笑话,但这圣贤书读多了,人却也傻了,今日你有此番见解,咱很欣慰,只可惜,咱已经时日无多了。” 喘口气,朱元璋又说道,“今时今日,你几个叔叔羽翼已成,除了咱,他们是不会服你的,为国家安稳,削藩势在必行,但自己的孩子咱最了解,你那几个叔叔,都是随咱跟逆元打生打死出来的,他们不会束手就擒,届时免不得一番兵乱,尤其是你四叔,这个小崽子你要多提防,唉,说到底,都是咱无能,没能给你留下一个稳固的江山。 好孙子,你要原谅咱,咱老了,你父亲和几个叔叔死的时候,咱心里疼啊,咱当初可以狠下心杀掉那些手足兄弟,却再也狠不下心杀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咱给你留下了这江山,却也给你留下了对手、敌人。” 朱允炆轻轻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爷爷言重了,爷爷既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父亲,历史会予爷爷以公正评述,至于孙儿,爷爷大可不必忧心,孙儿储君之位,是爷爷告祭太庙列祖列宗,明发圣旨昭示天下所定,大义尽在孙儿之身,假日孙儿继位,自乃天下万民人心所向,所以,孙儿没有对手,四叔他们,也不配做孙儿的对手!” 朱元璋以目视朱允炆足有片刻,方才仰首大笑,“咱孙儿帝王之势成矣!想不到区区旬日,咱孙儿已是迥然不同,好!好!好!咱放心了,咱可以去见列祖列宗和你奶奶了,本来咱遗诏都写好了,要令你的王叔们不可回京吊唁,恐其暗结朝臣,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哈哈,让他们都回来!统统回来!回来朝拜新帝,让他们亲眼看看新帝之气魄,让他们知道,咱的这双眼,没瞎!咱选出来的,都是个顶个的人杰!” 朱元璋复又大笑少顷,身体一顿,颓于榻上,近侍唤了两声未得回应,以手轻触,面如土色,哀号起来。 “皇上大行!” 第五章:措手不及 “昔宋政不纲,辽元逞凶,扰乱中夏,神人共愤。惟我太祖,奋起草野,攘除奸凶,光复旧物,十有二年,遂定大业,禹域清明,污涤膻绝。盖中夏见制于边境小夷数矣,其驱除光复之勋,未有能及太祖之伟硕者也” 在翰林院撰写的祭文中,朱允炆加上了后世谒明太祖陵文中的一段话,稍作更改,便定了下来。 恐怕朱允炆做梦都不会想到,因为自己的穿越,因为朱允炆的变化,竟导致朱元璋比历史上早去世了将近一个月。 或许,是朱元璋放下了对自己孙子未来的担忧,这口心气也就不再吊着,也少受了倒卧软塌,不能自理的痛苦,体面的离开了他自己一手开创的这个新世。 朱元璋身体只在朝夕的事情早已是满朝皆知,早在数月之前,朱元璋以命礼部操持后事,此番大行,朝中虽是哀声一片,倒也没有失了方寸。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二十三日,驸马梅殷于奉天殿宣读朱元璋遗诏:“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 百官伏地,痛哭领旨。 同日,朱允炆接旨登基御极,于朝议,定大行皇帝庙号太祖,追谥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 随后追尊生父朱标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尊生母吕氏为皇太后,改定翌年年号:建文 任何一个政客,都是最出色的演员。朱允炆之前的人生高度,或许还没有资格称之为政客,但并不妨碍他已经有了成为一个优秀演员的基本素养。 短短一个多星期,他已经完成了身份角色的转变,已经开始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了历史上的朱允炆。 他是马恩慧的丈夫,是朱文奎的父亲,是大明王朝新的皇帝! 朱允炆在登基接受朝拜的时候,心中竟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开心和兴奋,更多的,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巨大压力。 尤其是当诸地藩王陆续进京之后,这种压力,几乎实质一般砸在朱允炆的肩膀上。 “皇上,燕王到了。” 满是哀鸣的几筵殿中,朱允炆就跪在朱元璋的灵柩前,身子摇摇欲坠,脊梁早已酸痛的塌了下来。这已经是守灵的第四天,他已经在这跪了四个白昼! 但是内监的话,却让朱允炆瞬间直起了腰板,昂起了头颅,整个人像是即将登上擂台的勇士,蓄势待发。 “父皇!” 人未见,先闻声。 这声粗狂的哀号,竟然压下了整个几筵殿的哀乐,朱允炆侧首,正看到一体态魁梧的中年大汉,一身麻素的摔进殿内,心急如焚的汉子,被高槛绊住了脚。 “父皇!父皇~!!!” 朱棣连滚带爬,一路哀号着冲到了灵柩之前,就趴在朱允炆的旁边,咚咚的磕着头,却是连身旁的朱允炆,一眼都没有搭理。 这就是朱棣? 历史上那个雄才大略,文武并济的成祖永乐大帝? 自京师往顺天,马不停蹄也得近三天,今日是停灵的第四天,此时是太祖大行第五天的申时,说明,朱棣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奔了过来,他甚至不可能有吃饭的功夫! 朱允炆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朱棣的威胁,如此至孝,可是能加上不少印象分的啊。 “四叔。” 朱允炆唤了一声,“免痛节哀,爷爷生前多次说,生死乃世间常事,勿动心神,而今,爷爷英灵仍在,若见后世子孙,因此失态,会不高兴的。” 就跪在朱允炆身后不远的一众先至亲王闻言俱都抬起了脑袋,全看向了朱允炆,和跪趴在朱允炆旁边怔住的朱棣。 失态?失态! 朱允炆一句安慰的话,却是在诘责朱棣御前失礼。 就差说上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配得上跪在朕的身边。” 朱棣跪在地上,辗转身形冲着朱允炆,嚎啕大哭,“闻父皇大行,臣于顺天星夜而来,不寝不食,一见灵柩,便想起父皇生前领军,令臣伴于左右,谆谆教诲犹在耳畔,不禁心痛如绞,哀切欲死,失礼之处,求皇上责罚。” 说着话,朱棣膝退数步,到了一众亲王的队列。 “此处是爷爷灵柩所在,只有家人,没有君臣,四叔纯孝,为天下臣民表率,何谈责罚一说。” 见朱棣服软,朱允炆又将目光移向灵柩,“爷爷遗诏,朝中大臣,哭临三日即释服归衙,不怠朝事,今日守灵之后,侄儿在偏殿备些斋食,咱们一家人,便一起吃个饭吧。” 今儿都是停灵第四天了,文武百官都回署衙办公去了,灵堂里面就只有咱们老朱家一家人,你朱老四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门清,你哭给谁看呢? 闻言,朱棣的哭号之声果然低了下来,没多久就渐渐听不得了,跪在一众亲王之首,在原地神游天外去了。 灵堂之内,只剩下道士们的诵道超度之声。 朱元璋早年当过和尚,当皇帝之后,生怕别人提及他的这段过往,自然不愿再与僧番亲近,这诵德超脱一事,就落在了本土的道教身上。 朱允炆看着灵柩,微微皱起了眉头。 朱元璋猝然大行,着实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自己才刚刚对这个时代的大明有一丁点最基础的了解,朱元璋这一驾崩,直接就把自己给推到了风口浪尖。 朱允炆心里,可压根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削藩啊。 更没工夫去想该如何对付燕王朱棣这个造反派大牛了。 虽说刚才言语上自己占尽了上风,暂时把朱棣的气势给压了下去,但这玩意管什么用,人家朱棣现在就是摆了明在自己面前做忠臣孝子呢,别说诘责他两句,就是打他一顿,朱棣都能笑脸相迎。 只要不给自己借口拿走他手里那四万燕王卫,他朱棣压根不在乎脸皮。 “唉。” 朱允炆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这弄得都是什么事,不说给点时间布局天下,哪怕先享两天福也是好的。自己倒好,来了先当一回孝子贤孙,给家大人守灵,膝盖都磨破了皮。 还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背后那雄才伟略的几个叔叔暴起发难,刀兵相向。 自己这个皇帝,目前来看,有够憋屈的。 第六章:解缙 守灵七天,朱允炆几乎认为的自己的膝盖都快要作废了。 虽然膝盖下面有蒲团垫着,但也架不住连续跪上七个白昼。 好歹算是熬了过去,等将朱元璋的灵柩葬入孝陵,朱允炆才叹了口气,然后便又开始进入为期百日的热孝。 禁荤腥、禁礼乐、禁房事、禁华服。 后三样对朱允炆来说倒是无所谓,但唯独这禁荤腥,可实在是难忍。 本来这年头的吃食就不合朱允炆的口味,再不让吃荤,才半个月不到的功夫,朱允炆便能感受到自己整整瘦了一圈。 加上京师一下多了十几个亲王,锦衣卫二十四小时盯着奏报,朱允炆更是心烦的成夜睡不着。 齐泰、黄子澄两个臭皮匠又整天在自己耳边出馊主意,说什么天赐良机正当时矣,要朱允炆立遣兵马将这群藩王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天下靖平。 每当听到这些话,朱允炆都恨不得把这两个人给叉到午门外打死。 新帝即位,滥杀亲王。 慢说天下人怎么说,便是宗族之中,他朱允炆也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了,到时候,哪家亲王的孩子在外面振臂一呼,朱允炆当场就得坐蜡,没人会愿意效忠他的。 他朱允炆,终究不是太祖高皇帝。 现在的朱允炆,除了一个皇帝的头衔,压根没有任何威望在身。 历史已经明明白白的记着了,朱允炆听信齐、黄,或削或杀或贬的弄掉了几个亲王,紧跟着,便是靖难乱起,九大塞王中,燕王造反,其他八个虽然没有跟着起兵,但对于朱允炆“发兵救驾,共击燕逆”的圣旨也是置之不理。 等到朱棣在河北连战连捷之后,八大塞王瞬间反了一半,逃回京师的谷王朱橞更是成了朱棣的内应,同李景隆一道开了城门,亲手将奉天殿里的至尊宝座送给了朱棣。 朱允炆怎么就落得了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呢? 所谓家国天下,他朱允炆自打成为大明皇帝的那一天开始,也就意味着成为了朱家的家主。 他朱允炆不仅仅是国家的主人,也是这个家的主人。 寻常百姓之家,尚且知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知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从未听过,有当爹的杀自己孩子,当大兄欺凌胞弟的。 他朱允炆不想着照顾家里人,还听外人的话祸害自己家人,合该遭人唾弃。 穿着素服,腰间还系着素带子的朱允炆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齐黄二人,足足做了两次深呼吸,才把心里升腾起的杀意给摁下去。 “两位卿家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如今太祖孝期未过,妄动刀兵伤害宗族,朕恐太祖降怒,暂缓吧。” 看到两人又要哔哔,朱允炆话锋一转,“齐卿家关于太祖制定的卫所制颇有心得体会,那便由卿家担任兵部尚书,提调地方,早日推行全国吧。” 兵部,尚书!我齐泰,这便位列部院大臣了? 齐泰心里一颤,竟是激动地热泪盈眶,拜伏在地,“臣,谢陛下隆恩,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身旁的黄子澄看得眼热,就听到朱允炆说道,“黄卿家是不世出的大才,学富五车,如今新朝刚立,正需人才,卿便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吧。替朕和朝廷,在翰林院多培养一些干吏出来。” 吏部天官,四海门生! 黄子澄大喜过望,一想到日后桃李三千就激动地喜不自禁,忙跪地谢恩。 “今日就先如此吧,拟旨,明日朝会时宣了。” 朱允炆站起身,“朕这几日身子乏,两位爱卿先熟悉各自署衙之事,削藩的事,待热孝过了再议。” 扔下屁股后面千恩万谢的两个货,朱允炆直接回了后宫。 马恩慧这时候正忙着给小不点喂饭,看到朱允炆还愣了一下,“以为你不回来吃呢。” “朕看着那两个玩意就没了胃口。” 有宫女端来金盆,朱允炆洗了下手,嘴里还说着,“见天过来,朕给他们打发了。” “皇上这是给他们二人加恩了?” 马恩慧盛了饭,闻言笑道,“两位先生伴东宫多年,与国朝有大功。” 朱允炆叹了口气,“新朝方立,朝局中若非需要一些听话的,以此二人之才,便是去养马朕都怕把马给饿死,安能高居部院尚书,提调全国。” 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允炆手底下,眼下委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玩意。 正吃着饭,朱允炆瞥见了不远处凤榻上的绸缎针线,“眼下盛暑将至,皇后怎得在宫里做起衣裳来了。” “这不是闲着没事吗。” 马恩慧照料着小文奎,“太后那边一直忙着修佛,臣妾去请安后也没得机会跟太后说几句话,这后宫清冷,也没什么聊天说话的人,便寻思着给文奎提前做几件过冬的里衬,宫办采买的太贵,自己做,省下不少呢。” 说着,马恩慧突然提议道,“皇上,要不然,等明年万象更始,陛下便选些秀女入宫吧。” 朱允炆差点把嘴里的饭呛出来,十几年习惯了一夫一妻的他,差点把皇帝三宫六院的优良传统给忘了。天地良心,他这些天脑子里从来没有对女色这方面有过任何憧憬。马恩慧不提,他不知道哪年才能想起来,自己还有这特权呢。 “哪有媳妇急着给自己夫君寻新欢的。” 朱允炆调笑一句,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说吧。” 谁知道马恩慧竟然还一本正经起来,“陛下青春昂扬,龙精虎猛,后宫里却只有臣妾一人,膝下也就文奎一个孩子,子嗣不旺,天下人会说臣妾善妒,误家误国,所以即使为社稷计,陛下也该纳些妃嫔,多多诞下龙子凤女才是。” 这玩意,拿老子当人形播种机了? 朱允炆哑然失笑,轻嗯一声,“行了,此事朕心里有数,不必多言。” 正吃着呢,殿外进了一小太监,伏地禀告,“陛下,宫外有一自称解缙的学子求觐,他说,当年太祖皇帝曾给他手谕,让他辅佐新帝。” 解缙? 朱允炆眉头一跳,那个明朝神童? 他都有啥了不起的成就来着? 自己前辈子学得东西都忘的差不多了,除了一些重大的事情和人物,具体事情委实是想不起了。 不过,既然在史书上留下了神童的美誉,那自己见一面倒也无妨,看看,怎么着也得比齐黄那两个臭皮匠好点吧? “传他到谨身殿候着。” “是。” 第七章:削藩策 三十岁的解缙,正处在人生中最黄金的岁数。 十八岁就高中解元,翌年戊辰科名列三甲,赐同进士,授庶吉士,神童美誉,就此响彻全国。 太祖皇帝召其入对,喜其才,留御前参赞机要,升翰林学士。 可以说,解缙在十九岁的时候,就走到了许多士子一生都难以达到的政治高度。 少居高位,难免骄傲自满,解缙终究不是圣人,膨胀的解神童便自恃才高,对官场上的政治往来不屑一顾,没两年便在朝堂中得罪了一大批高官,兵部尚书沈倩弹劾解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替解缙说话,太祖皇帝只好将其贬至江西,同年,申饬解缙散漫无纪、缺乏涵养,罢其职,另解缙闭门读书,修身养性。 看起来,似乎一颗大明朝冉冉升起的新星就此陨落,实则,却是太祖皇帝对后者的一种保护,洪武后期,朝堂之上政治斗争以趋失控,太祖大兴诏狱,株连甚广,很多大臣经常因一个字没有说对,都往往落得抄家灭门的下场,解缙又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太祖在这个时候把他赶回家,存的便是为朱允炆留下一个有用之臣。 这其中道理,解缙这个蠢货,直到太祖大行之后才明白,一路服丧哭着进的应天府。 “你就是解缙?” 满脑子往昔峥嵘岁月的解缙,甚至都不知道朱允炆已经进了谨身殿,等听到声音一抬头,正看到一个一身素服的年轻人,高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臣、草民解缙,叩见陛下。” 解缙秃噜一下从椅子上跪了下来,低下脑袋,山呼万岁。 “起来吧。” 朱允炆打量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人跟自己想象中的神童联系到一起。 这个人呐,相由心生。闭门修身十年,离了高官显位,在想让解缙找回当年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态自然是不现实的,此时的解缙,棱角早已在田间地头磨得差不多了,外观上看起来,更是朴实无华。 “朕听说你是奉了太祖皇帝的手谕,来辅佐朕的?” 解缙小心谨慎的落下半个屁股,听到朱允炆问话,又站了起来,一躬身,“回陛下的话,当年太祖谕草民归家修身,多读圣贤著作,说假日新帝登基之时,便是草民一展所长之日。” 朱允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来太祖对你倒是颇多赞赏,如今新朝方立,万象更始,朕确实不介意多提拔一些有用之臣,既然你说你可一展所长,那朕便考考你。” 解缙复跪,“请陛下的示。” “新朝伊始,朕当如何?” “内稳朝局,外削诸藩。” 朱允炆眯起了眼睛,“如何内稳朝局,外削诸藩。” “太祖大行,朝中百官俱都看着陛下,伏望新政,太祖严苛,纵是部院大臣也是朝不保夕,想要稳定朝局,非宽仁不可。” 新帝登基,先施仁政收天下心,老套路。 朱允炆微蹙眉头,已有一分失望,“那外削诸藩呢?” “九大塞王是太祖钦定,却并非个个都是拥兵自重之徒,据草民所知,谷王、辽王、肃王曾多次上折祈请改藩,为太祖拒,陛下御极,加恩天下,自当于此时厚待亲王,想要改藩的,可酌情另选封国。” 朱允炆这才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将边防塞王改藩内陆,他们自然就没了手握重兵的借口,他们就藩边塞,那些强兵,本来是为了防御蒙古余孽所设,并非藩王私兵,只是这些藩王以亲王之尊代行将事罢了,改了藩,部队又不跟着走。 没了兵权,不过一家老小,屁的威胁都没有了。 “肃王、辽王、谷王,都是弱藩,九大塞王中,以宁王、秦王兵最广,以燕王兵最精,这三王怎么办?” 解缙以额贴地,“先秦王早薨,如今袭爵的乃是陛下之宗弟,冲龄之年,陛下多多恩赏即可,宁王久居塞外,后勤辎重皆赖朝廷,若封了大同,宁王八万兵马,就要饿死于长城之外,宁王多智,岂能看不到其中利害,草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宁王,绝不敢反!“ 朱允炆终于正色起来,微微直起身子,“你起来,坐下说话吧。” 解缙道谢,拱手道,“至于燕王,草民不敢欺君,草民谋算几年,并无良策,只得行堂堂正正王者之道。”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王者之道,你的意思,便是让朕以帝王之尊,强行调燕王回京,圈禁一生?” “正是。”解缙回道,“燕王久居北地,抗击逆元,屡立战果,于国朝有大功,当厚赏,且燕王以上年岁,先秦王、晋王早薨,陛下怜燕王之体,不忍其在北地再受风寒,回京诊治,若健康无二,加节钺,改封江南。” “若燕王骤反,何以平定?” “陛下广施仁政,加恩亲王,于国是仁君,于家是慈父,陛下降旨而燕王拒,便是悖逆君父,叛贼逆子,天天人皆可诛之,陛下革去燕王宗亲之名,再令漠南卫所封断燕王北遁之路,宁、辽二王东西夹击,谷王扼其南下,顺天疲敝,养不起四万精甲,彼时,陛下明颁恩旨,只诛首恶,不纠余凶,旬日,则燕王卫自取叛逆首级伏献陛下御前!” 朱允炆皱起的眉头散了开来,开怀大笑起来。 这个解缙,看来这些年韬光养晦倒是没白闲着,政治手腕到也算是懂了一些。 分化瓦解,拉一批打一个! 先搞定最有威胁的,在慢慢对付一群放松警惕的。 这个手段,已有三分火候。 真是纳闷,历史上的朱允炆,放着眼前那么好的人不用,怎么就偏听了齐黄两个货色,这两个臭皮匠,哦对了,还差一个方孝孺。 事实证明,三个臭皮匠,莫说顶诸葛亮,便是眼前这个解缙都比不上啊。 杀了一批手无寸铁的弱藩有个屁用,还杀得一众塞王人心惶惶,你朱允炆拉的架势就是明晃晃告诉天下人,我朱允炆要削藩啦,你们这些亲王都得死,连一丁点的含蓄都没有,合该众叛亲离啊。 当然,就算你众叛亲离,你能打赢也算本事啊。 你但凡赢一个回合,那些塞王也就认投让你贬为庶民了,你前后动用八十几万军队,愣是没打赢燕王四万人马,还让后者滚雪球一般,席卷河北山东,队伍越打越大,最后好家伙,人家留着儿子跟你大军纠缠在山东,还能自领一军偷了京师。 你真他喵的是个大废物带着仨废物。 “太祖在时,你便是翰林学士,如今,你便再入翰林院吧,先挂个名头,留朕身边参赞机要,待有合适的职位,再做安排吧。” “臣,谢陛下隆恩!” 解缙仿佛一下换了一个人,精神头高涨了不知道多少,声音都朝气了起来。 这个官迷! 朱允炆哑然失笑。 第八章:项庄舞剑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京郊演武场。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尘土升腾的宽阔演武场中,几十骑健儿分作两队,驰骋中比试着骑射之术,偶有命中五十步外靶心着,顿引起喝彩声声。 “高阳郡王朱高煦,第六射,中彩!”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好家伙,六射全中,这射术怕是古之李广也不过如此了吧。” “高阳郡王真是我辈佼佼者了。” “颇有燕王雄风。” 演武场里叽叽喳喳,不远处的观景台上,也是一片欢声笑语。 “真真虎父无犬子,四哥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啊。” 楚王朱桢敬酒感叹,“父皇曾多次说过,子孙镇守边疆,可保我大明万世无虞,四哥不仅军略过人,百战百胜,没想到这教孩子也如此擅长,当敬。” 朱棣坐在首位,乐呵呵的应付着,朱高煦的表现可算给他这个老子脸上添了不少的光。 太祖孝期未过,他们这些亲王整天呆在京师也无聊,又不能弹唱歌舞,更不能寻花问柳,这个时候,哪家亲王府里要传出有娇妻美妾有喜的丑闻来,那可是神仙来了都没得救,那闲着能干啥? 一大群亲王一合计,干脆咱们组织一堂家庭内部比武大会吧。 于是大家都很开心的举手通过了这个提议。 那在哪比呢?谁家孩子都不少,地方小了施展不开啊。 有人提议,说四哥你岁数最大,宅子也最大,要不我们都去你家里玩吧。 那哪行啊,好家伙,你们这斧钺钩叉镗棍槊棒的练一遭,我家里还不打得一片稀碎。 朱棣不愿意,其他也没有傻子,两厢一合计,撺掇朱棣去找他的大舅哥。 魏国公徐辉祖。 朱棣大舅子是中军都督府一把手,把京郊演武场干脆借了出来。 亲王们闲着,勋贵们也无聊啊,他们不用守孝,但架不住他们本来就整天没个正事。 要玩咱们一起玩! 就这么着,五军都督府的勋贵连着十几个亲王组织了这么一堂,大明宗勋比武大会。 骑射、举重、步战。 彩头也简单,一群亲王凑钱打了一条纯金的腰带,谁夺了元魁,腰带就是谁的了。 徐辉祖坐在勋贵一列的正中,他是勋贵之首嘛,这堂大比,没有他点头也办不起来。 他来倒不是为了夺金腰带,他儿子徐钦是个什么货色他心里跟明灯一样,他来这主要是为了盯着一众亲王,这里面包括了他的妹夫:燕王朱棣。 自己人最知自家人,徐辉祖曾经去过顺天,亲眼见过燕王卫,堂堂朝廷经制之兵成了燕王的私兵,惟命是从,从那个时候开始,徐辉祖这颗心就提了起来。 他爹是中山王,是开国六国公之首,忠这个字,是刻在徐家人脑袋上的。 太祖皇帝大杀群臣,便是开平王常遇春之子都没能躲过屠刀,唯独他徐辉祖,稳如泰山,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爹给他留下的余荫足够保他徐家永世富贵吗? 做人,要有良心。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徐辉祖就不免心烦意乱,燕王行径,已有逾越,徐辉祖现在就在纠结要不要上报朝廷,但是自己的妹妹又是朱棣发妻,一旦事发,自己的妹妹断然没有幸还的道理啊。 “大舅子想什么呢?” 徐辉祖正发着呆,就听得有人唤了他一句,一回神,正看到朱棣端着酒杯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赶紧起身施礼,“燕王殿下。” 朱棣一把扶住徐辉祖的胳膊,“咱兄弟俩何须见外。” 老子跟你可不是一路人,还是见外点好。 徐辉祖腹诽着,便随口应付了两句,朱棣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又倒上一杯酒冲徐辉祖旁边一位,“曹国公近来可好。” 坐在徐辉祖旁边的,是歧阳王李文忠之子,李景隆! 对,就是后来那个,前后动用大明八十几万军队被朱棣打得跟狗一样的,远超齐黄方三个废物的超级大废物。 但是现在的李景隆那可正是少年得志,鲜衣怒马的时候,十七八岁便袭了父亲的曹国公之爵,后晋左军都督府都督,除了中军都督府的徐辉祖,勋贵之中,他排第二! 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即使是亲王之首的燕王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 看到朱棣来打招呼,李景隆虽也是起身施礼,但是碰杯的时候,却是跟朱棣碰了个平上平下,让一旁的徐辉祖顿时皱起了眉头。 朱棣倒是仿佛没注意一般,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沿着长几就这么一杯杯的敬下去,每个人,朱棣都能聊上几句,说上几句当年一起扛过枪的峥嵘往事。 “哈哈,老宋也来啦,不在你的甘肃盯着了。” 就在徐辉祖的不远处,朱棣热络的拉着一中年男子的手大声谈笑,“年初你我在开平一别,彼时你走的匆忙,我也没来得及招呼你,今日可得饮个痛快。” 西宁侯,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甘肃总兵官,宋晟! 宋晟端着酒杯呵呵笑着,“燕王风采依旧,职下心向往之,他日公务缠身不便就待,今日当饮。” “他人夸我便也是了,你老宋,可是西凉的擎天白玉柱,没了你老宋,西北三千里山河动荡,在你面前,我哪有什么风采可言,来来来,喝酒。” 两人聊的痛快,朱棣又叹了口气,“想几个月前,你我兄弟二人同出关外,共击蒙古,你是我左翼屏障,替我挡住了马哈木那个混蛋,这才给了我痛击鬼力赤的机会,在那场阻击战中,你身负三箭啊。” 宋晟不在意的摆摆手,“些许小事,燕王还提他做什么。” “射你的人,是谁来着?” 宋晟愣了一下,“就是马哈木本人,这个王八蛋箭术委实精湛。” 朱棣点点头,郑重其事的说道,“这个人老子记住了,等他日,我必亲自领军征讨,敢伤我兄弟,我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你。” 宋晟鼻子一颤,“燕王不必如此。” 朱棣一拍宋晟肩膀,怒了,“你我兄弟,多年作战,战场上,你我便是一体同心,如此感情,不逊血亲,又何必跟我客套,我朱棣就算刀斧加身,也要帮你报了这个仇,狗娘养的马哈木,不杀了他,老子良心不安。” 宋晟虎目含泪,猛一抱拳,“多谢燕王。” 朱棣复又拍了拍宋晟之肩,这才离开。 “燕王真性情汉子啊。” “是啊,是我大明的热血好儿郎。” “咱们大明是太祖皇帝马上打下来的,咱们后辈儿孙也不能懈怠,就得像燕王于西宁侯这般,久在军旅,那才不枉生来这男儿身。” 徐辉祖端起酒杯,听着耳边不断的赞誉,眼神阴翳无比。 朱棣啊朱棣,我的好妹夫! 你怎么偏要一心寻死呢! 第九章:朱允炆的智慧 为期百日的热孝眼瞅着就要结束,朱允炆依旧没有出现在满堂文武的眼中。 就仿佛消失了一般,并没有如外界预想的那般,一坐上皇帝宝座,便迫不及待的颁行新政,更换朝臣。 除了多年伴驾东宫的齐泰、黄子澄之外,便是前不久回朝的方孝孺,也仅仅给安排了一个翰林侍讲的位置。 一些级别偏低的朝官还以为皇帝是不是因为太祖大行过于悲伤,生病了? 只有六部尚书、左右侍郎,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勋贵知道,朱允炆这三个月的时间都在忙什么。 一大批詹事府里的录事都搬进了谨身殿,每天全国呈上来的奏折源源不断的送进谨身殿,朱允炆一边批复奏折,一边忙着教这群詹事府录事,如何施政。 涉及六部五府的重大国事,朱允炆还会把六部部院大臣和五府勋贵叫到御前,让他们自行批复。 “以浙江休堤防汛为例,涉及工部、户部和浙江布政使司,其中协调之事,诸卿皆在,便议个章程。” 往往这个时候的朱允炆,便埋着头坐在御案后面,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大臣们在下面议论,最后有了答复,朱允炆也只是哦了一声,“既然工部、户部都议定了,那就批了吧。” 这种事一多,大臣们只当是朱允炆主动放权,心里还开心的不得了,连连感叹“圣人垂拱而天下大治。” 齐黄二人更是跟上了发条一样,一个在兵部憋着心思要夺五军都督府的权,一个在吏部筹划着秋闱,倒是一时间不在跑朱允炆耳边唠叨削藩的事情了。 三个月的皇帝,一条政令没有发过,慢说满朝文武,就连马上要离京的亲王都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三个月不朝,这是个昏君啊,但也没听说皇帝在皇宫里整日忙着生小孩,倒是经常批奏本批个通宵,那这到底算是明君还是昏君? 朱允炆是秘书出身,他从大学毕业进了县府办开始,跟着老领导一路禄位高升,老领导高居计划单列市的市府一把,他一个秘书,都挂了正处,新官上任要做的事情,他心里门清。 多看、多听、多记。 不说、不动、不急。 六部的情况都了解了吗?六部大臣有多少有能耐的,是不是个治国的材料?这些是朱允炆要看,要听,要记下来的。 自己对这个国家尚且一窍不通,那就不能随便说话,地方父母官一条昏令,尚且让老百姓怨声载道,他是九五之尊,他要是一拍脑门,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 不动,事做的少,别人就无法通过自己做事的痕迹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便摸不透自己的心思和缺点,等到什么时候把一切都了解了,便是雷霆万钧,一击制敌。 自己一不削藩,二不滥杀朝臣,反而暂时将权利交给那些士人,没听到那群掌握着这个时代发言权的读书人喊自己什么吗,他们喊朱允炆:“圣天子” 圣人垂拱嘛。 既然没人会造圣人的反,有什么好急的? 至于会不会被架空,朱允炆压根不担心这种事,他们没这能耐,便是朱允炆一个奏章不看,全给他们自主决断,慢说三个月,三年他们也不可能架空皇帝。 你记住了,任何时期的皇帝,他只要手里有军队,被架空的权利随时可以一句话都收回来! 朱棣不在朝堂,一丁点皇帝的权利都没偷到吧?但他有军队,他造反造成了自然而然就有了全天下的权利。 枪杆子里头才出政权。 五军都督府是效死朱允炆这个正统的,京营三十五万的精锐,那也是朱允炆手里最听话的枪,是朱允炆的腰杆子。 一如现在的徐辉祖,这位中军都督府的一把手,此时就在朱允炆的下手候着命,前者刚刚交了一份前不久宗勋比武大会的奏本。 “朱高煦拿了金腰带。” 朱允炆感叹一声,“朕这个四叔家里,了不得啊,虎父无犬子。” 徐辉祖低着脑袋,“高阳郡王确实是个将军的料子,有乃父之风。” 朱允炆把奏本合上扔到了一边,“区区一个宗勋比武的元魁,还不值得卿家亲自走一遭,有什么就说吧。” 徐辉祖踌躇了一下,“陛下,臣观燕王,于许多军中宿将甚是亲密,行举止间,颇多拉拢,臣看见,甚是忧虑。” “以亲王身份,结交朝臣,交好重将,确是逾越了。” 朱允炆淡淡的说道,“朕的这个四叔,都在同哪些人示好啊。” “中军都督府佥事宋晟、右军都督府佥事平安、济阳卫指挥佥事徐忠、北直隶都督佥事陈亨、蔚州卫指挥佥事李远。” 朱允炆笑了起来,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那浅薄的历史知识早已忘的一干二净,整个明初,他知道的名人就那么几个,但是他也不需要认识这些人,他只需要了解朱棣是怎么样一个人就够了。 平心而论,朱允炆有自知之明,论雄才伟略,十个他也比不上一个朱棣,论眼光之毒辣,他也断然是比不上朱棣的,既然如此,挑选人才这方面,交给朱棣就够了。 朱棣是他朱允炆的敌人啊,所以,只要是朱棣喜欢的,那就一定是人才,纵然不是人才,也绝不会是庸才,那他朱允炆就得争取! “你把这些人的情况,拟个奏本明天交给我。” 朱允炆想了想,“新朝以立,万象更始。但是朕登基至今,加恩的圣旨迟迟没有颁,我朝是太祖马上打下来的,加恩,当然要先优渥军旅宿将,你回去之后,可以跟他们通个气,让他们准备一下,朕随时召见他们。” 徐辉祖一怔,马上明白了朱允炆的心意,有些激动地应了一声。 传旨召见的事交给他徐辉祖,自然而然,皇帝优渥宿将,这份恩情,外界便都以为是他徐辉祖争取来的,他徐辉祖高居勋贵之首,再有了这份为大家求赏的恩情,军中的地位便是彻底稳定下来,皇帝这是,拿他当心腹了。 要不然这传召的事,随便一个小太监都可以,何必假手于人。 “哦还有,你帮朕留意下,军中有没有一个叫铁铉的,朕记不太贴切他的身份了,你帮朕找一下,找到的话,也一并通知上。” “臣领圣谕。” 徐辉祖躬身礼退,留下朱允炆一个人留在殿内,翻看起五军都督府会同兵部一同合拟出的关于全国兵事的奏报。 “徐辉祖这个人,并不愚忠啊。” 朱允炆别的不敢自夸,但就一点,察人与微末这可是他的立身之本,做秘书的嘛。 徐辉祖明显还有一些事没有说,他朱允炆一眼就看了出来。 至于什么事,为什么不说,他朱允炆心里跟明镜一样。 朱棣是他的妹夫,能让他难以启口的,一定是可以波及到他妹妹的事情。 “事君以忠,爱护亲人,虽无大才,仍堪大用。” 朱允炆在纸上写下徐辉祖的名字,然后写下评语,让这种人呆在勋贵之首的位置上,帮助皇帝稳定军队,恰当其位。 第十章:迷雾中的大明 洪武三十一年的大明,就好像一个青春昂扬的少年,各方面都充满了朝气。 太祖高皇帝给朱允炆留下了一个幅域近八百五十万平方公里,六千余万人口以及年税高达三千万两的老大帝国。 由于明朝实行的实物税,入库的税银并不多,但却有成山似海的粮食和丝绸,这才是洪武朝有着一边养着近一百万经制之兵的同时,于全国设办卫所的底气所在。 京营三十五万、九边二十一万、甘肃六万、闵浙水师十万、云南十五万,这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点完兵册之后的合拟之数,如果算上战力不逊色正规军的漠南卫、山东卫,大明可战之兵近一百五十万! 至于那些地方上的卫所兵,并不在统计之内,那个数量更加庞大,怕有近两百余万,不过这些卫所兵不吃皇粮,主要任务还是种田,顶天算是民兵,不在朱允炆的注意之内。 至于大明一朝的政治领域,为后世所熟知的便是两京一十三省,即南北二京、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 但在洪武一朝,还没有两京一十三省这个说法,朱元璋攻下集庆路,也就是后世的南京,改集庆路为应天府,大明建立之后,应天府治下称南直隶,治所称京师,也叫金陵。 北伐逆元,大都光复,改大都为顺天,顺天府治下称北直隶。 而北京这个称呼,被朱元璋扔到了河南开封的脑袋上。 后来洪武十一年,开封北京称号被罢,又给到了顺天的脑袋上,自此,往后几百年,就是咱们熟悉的后世首都,北京城了。 朱棣造反,迁都于北京,以金陵为陪都,但在北京皇宫修建的过程中出了纰漏,北京皇宫也就是后世的故宫,修建的蓝本就是金陵明皇宫,在修建三大殿的时候,即奉天、华盖、谨身三殿,被雷给劈了。 三殿焚毁,朱棣因此以为是天怒,是朱元璋怒其谋逆而施加的惩戒,便明发圣旨,仍以金陵为首都,改称南京,北京仍为陪都,为行在之地。 自此,两京一十三省之中的两京才算齐整。 但是朱棣久居北京,文武大臣都在北京,南京这个首都就是个空壳子,这叫什么事呢? 于是,朱棣又让南京重新搭建了一套政府班子,北京有的,南京都有,什么六部、五府、锦衣卫,统统齐活。 所以后来咱们经常在电视剧看到,为什么明朝一个吏部有两个尚书,这里面,其中一个是南京的。 后来朱高炽继位,朱高炽不喜欢北京,是因为他打小是在南京长大的,他更喜欢江南,所以就打算在带着朝廷回南京去,让太子,也就是朱瞻基去南京修缮皇宫,还没等朱瞻基这边把装修好,朱高炽就死了,朱瞻基又回到北京即位。 跟他爹不同,朱瞻基是在北京长大的,所以就存了把首都改到北京的念想,要不然,人家该说,朱家三代祖孙都在行在里待着,不回首都,这叫什么事啊? 但是迁都回北京,那三大殿就得修好,可是也奇怪,三大殿一修就遭雷劈,一修就遭雷劈,朱瞻基没辙,就问群臣,“此莫不是上天降怒?” 有不怕死的言官就拿朱棣说事,“陛下难道忘了太宗文皇帝篡改历史之事了吗?” 原来,当年朱棣做皇帝之后,担心后世说他造反,存心抹掉这一段历史,就将建文四年并进了洪武年号之中,改建文四年为洪武三十五年。 但是史官是什么人?那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历史绝不容篡改!” 朱棣一发飙,“汝等欲学方孝孺,请诛十族吗?” 史官也硬气,别说十族,一百族都行,历史就是不改。 朱棣到底没敢滥杀史官,滥杀史官,必有不详。但是朱棣还是把这群史官给赶回了老家,另找了一批心腹来编撰历史,称自己是正统继位,朱元璋一死他顺位继承。 朱瞻基想明白了,于是就又把历史改了回来,称朱允炆才是正统皇帝,朱棣确确实实是造反谋逆夺来的天下。 历史一改回来,三大殿就陆续开始着手修复,这次倒是没遭雷击,但没等修好,朱瞻基也嗝屁了,等他儿子朱祁镇登基之后,谨身殿完工,从那刻开始,北京,才算是正统的大明首都。 老朱家的事乱七八糟,也直接导致明史于后世引起众说纷纭,加上一堆汉奸、满清学子编排抹黑,以至于有明一朝总是让人有一种雾里看花之感。 就好比明朝称皇帝到底该怎么称呼一般,万岁?皇上?陛下? 众所周知。明亡之后是为清,后世对于清宫剧的拍摄有种病态的热衷,以至于逐渐让人有了一种错觉:皇上是满清的专属称谓。 满清起于通古斯,他们最初的首领称谓汗,这是基本常识,后来立国,朝堂上的一切对于他们都是空白的,所以明朝的所有都照搬了过去,甚至大家可能都不知道,连最初的情报总局刚开始也叫作锦衣卫。 皇上这个称呼起于明,古时候百姓多在家中为皇帝设长生牌位,写的就是“当今皇上万岁”牌位。 既然起于明,这个称呼也并非禁忌之词,为什么不能提呢? 这就是因为后世满大街的清宫剧导致,一提到皇上就想到通古斯,从而打心里厌恶,凭什么他们用的次数多了,这个称呼就属于他们了呢? 这就好比棒子天天喊着孔子是他们的,难道有朝一日韩剧里,一群棒子读书人给孔圣人磕头,咱们从此就把孔子让给他们了? 矫枉过正了。 不提后世张廷玉、蔡东藩等通古斯士子所著明史、野史,明实录中,称皇帝为皇上,是有出处的。 儒士沈世荣上疏拍朱元璋马屁,多次用到这个词汇“皇上翦伐群雄以武功定天下,拯生民于水火之中,奠四海于枕席之安,驱夷狄复中夏。” 官场之中,钦天监曾有奏本,其中,有这么一句话“皇上承运以来,历虽以大统为名。” 明实录是明朝解缙等人所编著,以充分说明,称皇帝为皇上是确有出处的。 之所以大家于明史多有纷争计较,都是因为老朱家的事太乱。 朱允炆脑海里对于明朝的认知,只有当他这三个多月,看了如此多的各地奏章之后,才有浅显认知。 真是,迷雾中的大明。 第十一章:朱棣的斗志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西宁侯、中军都督府佥事宋晟,忠勇武毅,恪尽职守,幼随太祖,先有逐夷开国之勋,后有平叛克敌之功,镇守西凉,威信久著军中,为国之柱石,朕即大位,念卿之绩,今擢汝为前军都督府右都督,改任漠南卫都指挥使,授荣禄大夫。” 宋晟接旨谢恩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子几乎都是哆嗦的,他虽然确实属于开国将领中的一员,但绝对没有资格成为开国元勋,他只是百万雄师中一个普通的中层将领,而今,他已经位列五军都督府都督衔,领了荣禄大夫,武将班列,他已几乎位极人臣,在往上,赏无可赏,除非立开疆之功,否则,国公衔是不现实的。 “将军年事以高,朕本欲在这京师给卿挑一处宅子颐养,每日教导一下后辈儿郎军略之事,但是没办法啊,北疆不宁,则我大明不宁,朕思来想去,漠南,非卿不可。” 武英殿内,宋晟闻言跪在地上,慷慨激昂,“末将谢陛下垂怜之恩,请陛下放心,末将在一日,必保北疆一日太平,纵死无悔。” “卿为国柱,这些虚礼以后就免了,朕还打算颁一道旨,将来凡有武勋之臣,都不必拜了。” 朱允炆摆摆手,让宋晟复坐,嘱咐道,“漠南是我大明北大门,漠南有失,蛮夷便可直驱长城,跃马南下,泰山之重,卿要警醒。“ 宋晟应了下来,又表了一番决心。 “漠南于宁、燕相近,宁王、燕王两位久在军中,擅长军略,卿此去,军务之事,要多于两位亲王沟通,你们三位当同心协力,才能事半功倍,同保边疆太平。朕也希望,你能与两位亲王多多亲近,这样才能不妨国事。” 宋晟心里一抖,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朱允炆,却发现后者面上含笑,仿佛并无其他意思。 “去吧,朕等着卿将来在边疆再立功勋,待到那日,朕在于朝堂上为卿表功。” 宋晟站起身,郑重的俯首一揖,“请陛下放心,末将醒得。” 待到宋晟退出殿后,自偏殿中出来一人,正是徐辉祖。 “宋晟与燕王有故交,他去漠南,离顺天太近了。” 徐辉祖缓缓说出自己心中的忧虑,“陛下,这次提拔的,是不是太高了点。” 朱允炆笑了起来,“朕让他去漠南,就是让他整天在四叔跟前晃悠。” 徐辉祖愣住了,“这,是何意?” 朱允炆哈哈一笑,“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宋晟此番,已非吴下阿蒙了。” 徐辉祖恍然大悟,喜上眉梢,“高啊陛下。” 以前的宋晟,只是区区的甘肃总兵官,中军都督府一个佥事,而今天,宋晟以高居前军都督,漠南都指挥使,手下攥着,十六万大军! 以前的宋晟,要是跟朱棣一同出去打仗,那自然是宋晟甘居下手,一切惟朱棣乾纲独断,朱棣与他,是亲王之尊,是边疆主帅。 这以后在起战事,朱棣就算以亲王之尊仍为主帅,但军中一切事务,没有他宋晟点头,又哪里行得通呢? 朱棣之前示好,身份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施恩,别人只会夸朱棣礼贤下士,姿态上是端着的,这之后,在想示好,朱棣还能拉的下脸吗? 别人会说燕王,谄媚的! 而在燕王府,朱棣已经拿到了宫中亲信送来的第一手消息,不禁喜上眉梢。“好啊,快设宴,孤要好好为宋晟践行。” 有下人出府去邀约,朱棣喜不自禁的在大堂内来回踱步,还煞有其事的喊来了自己三个儿子。 “今日孤要设宴为宋晟践行,尔等作陪,是为家宴。” 三个儿子还摸不着头脑,老二朱高煦倒是不管不顾,只要有酒喝他才不管自己老子招待谁呢。 朱高炽看着府里上下忙成一团,组织着语言,“父王要为西宁侯践行,是西宁侯要回甘肃了吗?” 朱棣红光满面的摆了摆手,“非也非也,是你宋叔擢升了前军府右都督兼漠南卫都指挥使,此番是去漠南就职的,从此为父便可于你宋叔同处北地,日日交流军略了。” “陛下加恩了西宁侯?”朱高炽肥胖的身躯猛一哆嗦,“敢问父王,从何得知?” 朱棣愣住了,马上回过神来,一拍脑门,“哎呀!为父莽撞了。” 宋晟高升第一时间,朝野不晓,他朱棣这个时候就蹦出来给宋晟贺喜践行,不是明白白的告诉天下人他朱棣在宫里养有探子吗? 边疆藩王,竟然在宫里养着内应,你想干什么! “快去拦回来!” 朱棣刚吆喝,被朱高炽拦了下来,“父王莫慌,他西宁侯接到邀请也必不敢来,他会为父王遮掩的。” 朱棣深吸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自嘲起来,“没想到为父竟也有失了方寸的时候,这一点,为父不及你啊。” 朱高炽没法久站,就自己拿了一个小凳子,坐到朱棣面前,昂着脖子问道,“父王谬赞了,儿臣只想知道,父王是从何而知的?” 朱棣以目视朱高炽,“你心里有数,何必要问?” 朱高炽一低头,“父王此举,意欲何为,若他日走漏风声,阖府上下,父王难道没有一点怜惜之情吗?” 朱棣寒下了脸,“放肆!” 朱高炽以目视朱棣,反问道,“父王是不是,太小看当今皇上了?” 朱棣顿时语塞,就听到朱高炽继续说道。 “儿臣常年待在京师,但自兴宗宾天,当今皇上被立为储君之后,经常在京中听到风言,说父王于顺天偶有僭越之举,儿臣还不信,今日,儿臣惶恐!” 朱高炽跪在地上,以头顿地,“求父王念及亲情,千万不要行僭越之举,否则他日,我燕王一支恐有灭顶之灾。” 朱高煦看得眼花,在旁边扯着嗓子,“大哥,爹就是给老兄弟践行,你搁这叽里呱啦的,说什么呢。” 朱高炽没有理他,继续说着,“那日宗勋比武之后,西宁侯就被擢升,新皇登基,第一道加恩的圣旨就给了宿将,陛下这是要收军心,儿臣不知道父王在军中有多少故交,但恕儿臣直言,父王纵使几年苦心耕耘的深交,抵的上皇上一道恩旨吗?” 朱棣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指着朱高炽,“你敢顶撞我?好啊,这些年你侍奉父皇近前,看来是瞧不上你爹我了!” “就因为儿臣侍奉爷爷身边,所以儿臣心里更惦记父亲。” 朱高炽哭了出来,“您的儿媳已有身孕,待到明年父王您膝下就有了孙子,咱们一家人一起安享亲情难道不好吗?” “安享亲情?” 朱棣冷笑一声,“为何你爷爷扣着你不让你回顺天?为什么那么多藩王的世子都在留在这京师之内?新帝即位,尔等便是质子!他日,那朱允炆要是削藩,为父和你的那些叔叔,就得引颈就戮!哪有安享亲情之日?” 朱高炽一把抱住朱棣的大腿,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儿臣是与皇上并肩长大的,皇上仁慈纯孝,断不会伤害血亲,请父王万不要行忤逆之举。” “你怕死是吗??” 朱棣怒哼一声,“孤随父皇,南征北战!当年漠北一战,逆元夜袭,孤险死还生,同常遇春大将军,血透重甲,便捆在马上,杀致破晓,便是军医都说,孤能活过来,是上天的恩德!你二弟三弟,随孤膝下,自幼教诲,一身是胆,怎得你胆小如鼠,贪生怕死!” 朱高炽摇了摇头,泣不成声,“儿岂是俱死,只怕他日革了宗谱,咱们便是死,也成了孤魂野鬼,尸首一旦入了那化人场,便是永世不得超生啊!” “你以为孤一定会败吗!” 朱棣一摆袍袖,“父皇独断霸道,只因偏爱大哥,便传位于孙,当时,你二伯三伯尚在,为此也是愤愤难平,一众兄弟,都心有芥蒂,为父已经跟你那些叔叔通了气,一旦新皇敢削藩,我们便一起反了!待那日,群雄逐鹿,这天下,还不知道谁主沉浮呢!” 朱高炽瘫坐在地,哑口无声。 朱棣胜券在胸的说道,“便是不能把小皇帝赶下去,为父,也要跟他南北两分,共坐江山!” 年轻的朱高煦、朱高燧二人听到心胸激荡,斗志昂扬。正堂之内,只有朱高炽一人委顿于地,汗如雨下。 原来朱棣,早有谋逆之心,甚至,已经谋划了许多年! 第十二章:如此家宴 自宋晟升迁之后,军中多名宿将得到或晋升,或授勋的褒奖,而这些人,无一例外是之前朱棣企图接近交好之人。 随后便是右军都督府左都督、辽东总兵官杨文自辽东回朝,被朱允炆加封含山侯,兼任山东卫都指挥使,原辽东总兵官职务改由右军都督府佥事平安兼任。 济阳卫指挥佥事徐忠改任大同卫指挥使,蔚州卫指挥佥事李远改任蓟州卫指挥使。 原北直隶都督佥事陈亨被加了贵州总兵官,深入土司里筹备改土归流去了。 陈亨久居北直隶受朱棣协制,朱允炆就先给他打发远远的,省的在他为朱棣设置的包围圈中留下隐患。 现在的朱棣,北是漠南,东是辽东,西有大同,南为山东,咽喉之地又有个蓟州卫,朱允炆真的很想看看,在近四十万大军的包围圈中,他朱棣怎么蹿出来? 心情大好的朱允炆开始陆续颁发恩旨,赦免了洪武一朝因言获罪的所有官员,已经死去的平反抚恤,被流放的迁回故里,给予田亩,家眷一律厚赐粮食、布匹、银钱,助其稳定生活。 服刑之人,非死罪者皆特赦,是为大赦天下。 随后,因云南、贵州、广西三地连续多年战乱初勘,方兴未艾,免去了三年的税赋。 一时间,朝野上下咸歌太平,无不诵建文万岁之仁爱。 只有朱允炆一个人隐隐肉痛,三省税赋,几万人平反抚恤,这笔开支之巨大,让户部尚书差点犯了脑血栓。 崽卖爷田心不疼,太祖留下的家底子够厚! 热孝过了,该加恩的也都落了听,朱允炆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一众亲王!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初一,朱允炆于省躬殿设下家宴,招待了包括极大部分亲王、驸马、自己同父异母的几个弟弟,如朱允熥在内的所有亲族。为什么说极大部分呢,因为朱允炆还有几个叔叔,现在只有八九岁,没有就藩,这些年搁后宫里玩呢。 “陛下驾到!” 有小太监自暖阁廊道进入正殿,唱了一嗓子,正殿内便有乐班凑响声乐,一众亲族本就站在各自位置上,礼乐一响,纷纷下拜。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一个音节落了听,鼓乐声止,朱允炆整好自御道走至龙椅处,落座,开口,“今日是家宴,不叙朝礼,叔叔兄弟们,都起身吧。” 有乐师敲了下编钟,磬声清脆入耳,众人再拜,“谢陛下。”复起。 朝拜,不是孩子过家家,大家伙一起跪地上磕头喊万岁就行。朝拜之严谨,大家可以理解为古时候朝臣们的阅兵式。 明初大臣上朝,经常凌晨三点就要起床,赶赴午门外侯着,等大家伙都来齐了点花名册,等点完名差不多四点,这时候午门里的太监去后宫报信。 其实就是喊皇帝起床。 皇帝要是勤政,一喊就醒,太监就跑回午门,“皇上临朝,百官觐见” 午门开,群臣分文武,沿着御道左右两侧步行至奉天殿外候乐。 武将在左,文臣走右,这样上了大殿,在皇帝眼里就是文左武右。 要是皇帝懒,赖床,好家伙那就有得等了,啥时候皇帝睡醒了,搂一把怀里的嫔妃,有兴致就在耽误耽误,没兴致就更懒得上朝,太监也会出去报信,“皇帝龙体不适,今日罢朝。” 这群大臣就活该站四五个小时。 皇帝自乾清宫出,南过乾清门,奉天殿里开始奏乐,朝臣踩着乐点入殿,各归其位,等礼乐一停,大臣们一定是站好的,要是礼乐停了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那你也不用找了,去殿外跪着等处置吧,轻则罚俸思过,重则夺职廷杖。 等皇帝一路南过谨身、华盖两殿,沿着奉天殿的西侧御道即将进入正殿时,内侍入殿唱“陛下临朝。” 乐班奏乐,这个时候皇帝也该出现在百官视线之中,见则立拜,群臣和着点跪地,唱万岁,磕头。 收乐的时候一定是皇帝走到龙椅这个位置,然后皇帝落座喊平身,乐班的首领敲编钟,编钟声音具有穿透力,哪怕有快要饿晕的大臣也会瞬间回过神,一听这个响,马上就会习惯性喊“谢陛下”叩首,起身。 大家看电视剧都看过,皇帝一喊平身之后,有太监喊一句,“有本启奏,无本退班。” 这套话,明永乐年之前用是合适的,明永乐之后这句话就不应该这时候喊。 为什么呢? 永乐之后,朝廷有内阁,皇帝每日上朝的头天晚上,内阁都拟好了章程,办好的事早都票拟好,上朝直接颁发,没办好的事就等皇帝上朝点名来办。 点谁的名字谁出来解释一下这事是个什么情况,然后皇帝来判。 哪能一上来就喊无本退班,要是皇帝带着气上朝,就打算责问某些大臣为什么这个事如此棘手,要找人麻烦,你一嗓子,大家伙都乐的闭嘴散朝回家暖被窝。 堂堂皇帝总不能拉着大家伙,喊且慢,朕有话说吧? 所以一定是大家伙平身后,太监喊一句,“聆圣训。” 等将内阁没办好得事解决完了,皇帝一打眼色,这时候才是喊无本退班这句话的时候。 大家都没事了,皇帝退朝,太监在唱,“退朝。” 奏乐,大臣拜送皇帝,唱万岁。 这时候不同上朝,这时候礼乐缓慢,大臣唱万岁也拖着气,一定得等皇帝离开视线之后,这最后一句万万岁才能喊完。 总之一句话,凡是皇帝能看见大臣的时候,大臣一定是跪着的。 以至于有一句话形容明清朝礼:“皇帝权威已达到无上之巅峰。” 这一套套繁冗的流程就是礼法,大臣上殿,参拜君王,如果不奏乐,不响器,是谓: 礼崩乐坏! 朝礼繁琐却是必学,朱允炆先开口定了调子,不叙朝礼,倒是让一众亲族顿感心头一松。 “今日这顿饭,一是自大家入京以来,朕一直没有机会正式招待过诸位,此番算朕尽地主之谊。 二来,叔叔兄弟们俱为藩王,孝期已过,你们要就藩,朕为大家践行。 最后,也是咱们一家人坐一起,聊聊家长,总结一下各支这些年的见闻,也让大家伙好取长补短。” 说到最后,朱允炆笑了起来,“就比如说四叔,教出了咱们大明宗勋第一位金腰带得主,朕的儿子也快三岁了,朕得找四叔请教。” 大家伙俱都陪着笑,朱棣起身躬礼,“皇上谬赞,臣愧领。” “细想想,咱们家这么些年,今日可是第一次都来齐了。” 朱允炆感叹一声,“叔叔们接二连三的就藩,朕便再也没有机会向叔叔们学习的机会了,今日难得,叔叔们都在,咱们一家团聚,当共饮。” 朱允炆举杯,大家伙都跟着喝下杯中酒,这里面岁数最小的就是安王朱楹,才只有十六岁,喝完之后还呛出了声。 驸马梅殷笑了出来,“安王年岁尚浅,不如便以茶代酒吧。” 朱允炆摆摆手,“不会喝酒哪成,现在不会喝就得多锻炼,朕打算明年让安王叔就藩,现在不练就一副好酒量,到了封国,还不得被那些狂士欺负啊。“ 大殿里安静了一下,像是与安王岁数相近的几个亲王都眉开眼笑起来,叽叽喳喳的问朱允炆打算让朱楹去哪里。 朱允炆笑了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这天下也都是咱们家的,去哪里自己挑,朕今儿都允了。” 看起来,朱允炆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朱楹顿时有些乐得发晕,试探的问了一句,“臣想去浙江可以吗?” 少年思春,老是在宫里听仆人说江南多美女,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十六岁还没找媳妇的朱楹现在就想去见识一下啥叫天堂。 朱允炆含笑点头,“可以,那便把绍兴府给你吧。” 朱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只觉得这惊喜有些太大了,一时间竟然都忘了谢恩。 一些封地在边远地区的亲王是看得眼红欲裂,年轻的辽王朱植眼珠子一转,他也张了嘴。 “皇上,臣想换个封地,您看成吗?” 朱植毕竟年轻啊,今年才二十出头,十五六岁就被朱元璋赶到鸟不拉屎的辽东,日子那个苦啊。 是,手里攥着几万部队,辽东地头上他跟皇帝都没什么区别,但那管什么用啊,他总不能天天指着杀人为乐吧,他又不想造反当真皇帝,他就想当一辈子的太平藩王,他也想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而不是整日天不亮就被各种军报吵醒,然后跑到四面漏风的军营里冻得跟死狗一样。 朱允炆假装一冷脸,“辽王叔镇守辽东,那是爷爷钦定,怎能说改就改。” 谁知道朱植竟然装起病来,“陛下,臣苦啊。” 在京师呆了三个多月,朱植不知道看到了多少花容月貌,要不是热孝拦着,朱植早就化身为狼强抢民女了,他也是个没出息,每天逛个庙会就乐不思蜀,要是真让他逛一回教坊司,估计这个货能死在里头。 总之朱植是打定了注意,辽东那破地,他是说什么都不回去了,人烟稀少,地贫民敝,那儿的姑娘,一个个长得比李逵还壮,家里媳妇劝了朱植好几回纳妾,朱植都狠不下决心虐待自己。 听到朱植连水土不服,久受风寒之苦,以致年纪轻轻就长感腿脚隐痛难忍这种蹩脚的理由的拿了出来,朱允炆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如此,辽王叔便先留在京师,朕安排太医为叔叔诊治,封地之事,等将来你我二人在定吧。” 朱植开心的连饮三大杯,一点不像身子骨有病的样子。 受封甘肃的岷王朱楩一看朱植有戏,他也想跟着换,结果一开口就被朱允炆驳了回去,“胡闹!辽王叔镇守边疆多年,是有功的,朕先说好,想换封地的,不是不可以,且先去九边守个几年才行。” 守过九边的,就能换? 几个年轻点的马上动起了心思,只有朱棣、朱权、朱桂、朱楧四个人心里一颤,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看出了对方心里的波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声。 至于袭了爵位,同朱允炆同辈的秦王朱尚炳、晋王朱济熺俩人对此无动于衷,此时正忙着吃东西呢。 俩孩子根本不操心这些,他俩自打袭了爵位之后,心里就剩一个念想,啥都听皇帝的。 他俩又不是其父朱樉、朱棡,这俩人不听话那是有底气,军中威望高嘛,秦王卫、晋王卫能听朱樉、朱棡的话,那是有一份生死中的交情在,他俩一死,那些兵宁愿听南京的正统,也不可能跟俩孩子瞎闹,所以他俩此番进京,那是一身轻松。 甚至都做好了一来就不回封国的准备,新皇帝看他俩那么听话,总不至于弄死他们吧? 眼瞅着好好一顿饭马上成了诉苦大会,朱允炆忙摆手,“好了,更封易藩的事以后再说,今日是来喝酒的,来,咱们大家伙同敬四叔一个。” 朱棣这会后脖子正呼呼冒汗呢,一听朱允炆点名,腾楞一下就跳了起来,“臣惶恐,不敢当皇上敬。” 朱允炆呵呵一笑,竟走下御案,端着酒杯来到朱棣面前,拉着后者的手臂面向大家,诚恳的说道,“众位叔叔兄弟,四叔久在顺天前线,协调九边军事,这些年为我大明跟逆元余孽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朕听说,四叔一年在府里的日子都不到一个月,你们有的在江南安享太平,朕能在应天登基御极,咱们都承了四叔的情,你们说,这杯酒该不该敬。” 大殿内一片附和赞誉之声,说着“四哥、四叔当饮”之类的话,朱棣只好故作惶恐的一饮而尽,口中连称不敢。 刚打算放下酒杯,却见朱允炆拿起酒壶亲自给朱棣斟上了酒。 “四叔,朕要单独敬你一个。” 朱允炆感叹着,面向众人,“大家可都不知道,四叔为国操劳太甚,哪怕为爷爷守孝的时候,心里都一直牵挂边疆战事,多次手信严令顺天不得怠慢军备,朕心里实在是感动莫名,于是朕让宋晟去了漠南,想着二人是故交,可以互相帮衬,四叔还为了避嫌,前些日子,都没有设宴给宋晟践行。” 说完话,朱允炆还拍了拍朱棣的手臂,“你我叔侄之间,何必横生担心,血浓于水,朕岂能信不过自家人。” 众皆称赞,唯有朱棣,惊骇欲死! 燕王府里,有家贼! 第十三章:各有心思 朱棣直到回府,整个人仍然在隐隐的颤抖着,连喝了三碗温茶,才稍稍定住心神,坐在厅堂里发起了呆。 等燕王妃徐仪华自宫里回来,看到朱棣这幅样子,顿时吓了一跳。 “王爷,王爷?” 连唤了三四声,朱棣这才回过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回来了。” 徐仪华有些担忧的握住朱棣的手,“王爷怎么了,可不要吓臣妾。” 朱棣宽慰的拍了拍徐仪华的手,“孤没事,说说你吧,今日在宫里,孤的那个小侄媳妇都跟你们这些王妃聊什么了。” 今日朱允炆设家宴,他自己领一堂,马恩慧在坤宁宫也摆了一堂,宴请了所有的藩王正妃和几个出嫁的公主。 提起这个,徐仪华轻松的笑了起来,“坤极今儿赐下了好多的东西呢,手笔大的狠呐。” 朱允炆继位,但年号洪武还没结束,没法立后,要不然马恩慧就成了“洪武皇后”,差辈了就,要等到翌年更元,朱允炆明颁圣旨,昭告天下,马恩慧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正统皇后。 至于为什么称为坤极,有说皇帝是天,那皇后就是地,天为乾地为坤,乾坤御极,而称坤极。 “都赐了些什么啊。” 朱棣一挑眉毛,“他们小两口倒是夫唱妇随,皇帝在省躬殿赏封国,他媳妇就在坤宁宫赐东西。” 家里面,徐仪华早已习惯了朱棣的僭越之语,闻言便细细盘算起来,“坤极说,叔叔们久在北地保土卫国,日受风寒之苦,赏下了许多滋补的药物,山参、何首乌、鹿茸之类的,还有许多江南贡上来的上好丝绸,又说江南富庶不短此物,便赐下很多的海外奇珍,塞北皮草。如金银之物倒是一概没有。” 朱棣颔首,“倒是真有心了,那群王妃,怕是要感恩戴德吧。” 徐仪华感叹一声,“是啊,坤极这次的手笔可是真的大,赏出来的东西怕是一百车都装不下,各支分润,每家怕都要拉走好几车的好东西。” “山参鹿茸,都要用车来装了。” 朱棣陡然苦笑一声,“看来这次,内库是倾囊相授,今天晚上,各支的藩王,怕是要开心的睡不着咯。” 徐仪华沉默了一下,才微微抬头,“王爷,皇帝仁孝,虽居至尊,却时时刻刻惦记着亲族之疏忽细节,北地苦寒,便厚赐药物丝绸,江南富庶,便赏皮草异兽、海外奇珍,坤极说,量朝廷之丰饶,换各家之欢心。” 朱棣猛的站起身,来回踱步几圈,竟对脸盘膝的坐到徐仪华跟前的地上,一把拉起后者的手,冷声道,“既如此,孤,必命不久矣!” 徐仪华大惊失色,“王爷何出此言。” 朱棣压低声音,“小皇帝怕是已经知道孤于大内有密探的事了。” 徐仪华面如土色,也抖楞起来,“啊!那可如何是好,王爷,咱们快连夜出城,回顺天吧。” “愚蠢!” 朱棣呵斥一声,“连夜逃离,这岂不是明告天下,我朱棣有不臣之心吗?大事未举,先失大义,你是认为朝廷的刀,不快吗?” 徐仪华都快哭出来了,“这也不行,难不成,咱们一家老小就等着明天锦衣卫来杀吗?” 朱棣叹了口气,“其实孤倒不担心内应之事,那内应是孤之心腹,家人也尽在孤手,若是暴露,必服毒自尽,不会招出孤来,死无对证,皇帝岂敢对孤举起屠刀,孤于国朝有大功,孤担心的是:小皇帝怎么知道的!” 徐仪华一点就通,“王爷怀疑,咱们府里也有皇帝的内应?” “呵。” 朱棣冷笑,“我前脚邀请宋晟,后脚皇帝就知道了,不是有内应是什么?君臣相疑如此,皇帝还跟孤说什么狗屁血浓于水,真是虚伪至极。” 徐仪华也恨的牙痒,“王爷设宴招待宋晟,府里上下知道的除了三个儿子,仅有几名下人。” “不止呢!” 朱棣冷哼,“除了设宴宋晟,皇帝连孤给顺天写的手信内容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徐仪华瞬间呆如木鸡,怔住了,而后放声哭了起来,“王爷手信,一向是炽儿遣人去送,炽儿至孝,岂能背叛父亲。” 朱棣闭上眼睛,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孤也不愿意怀疑炽儿,但除了他,谁还会知晓的如此之全,炽儿自幼于京师长大,伴皇帝左右,他的心,怕是已经向南不向北了,孤,生出了一个狼崽子啊。” 复又睁看眼,冷声道,“明日孤返顺天,他便留在这京师,给皇帝效忠去吧。” 徐仪华瞬间委顿于地,痛哭失声。 省躬殿西暖阁。 朱允炆喝着解酒茶,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吏部关于秋闱的奏折,下手不远处坐着解缙。 解大学士现在一朝复起,身上田土气息淡了许多,罗衫在身也算贵气逼人。 “今日大好机会,陛下何不发难燕王,仅凭豢养内应一点,便可诛杀逆贼。” 解缙组织着语言,看到朱允炆脸色不错,就提了一嘴。 朱允炆放下奏折,看向他,“哦?你也觉得我今儿应该拿下燕王?” 解缙低头,“此千载难逢之良机。” “拿下他很容易。” 朱允炆喝口茶,仿佛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这几个月做了多少工作,对这些亲王,撒出去了多少好东西,朕的内库,现在都能跑马了,朕付出了那么多,难道,你认为朕只是为了杀掉燕王吗?” 解缙怔住了,“臣愚钝,请陛下教诲。” 朱允炆一指不远处墙上挂着的大明四海图,“好好看看,朕在顺天周围,插了多少钉子。” 解缙扭头,“西宁侯在漠南,含山侯在山东,辽东大同蓟州皆有重将,四十万大军云集河北,燕王已是瓮中之、已是待罪之徒。” 他想说瓮中之鳖,一想到这一下把整个老朱家骂了一遍,赶紧换了个词。 朱允炆哈哈一笑,端起茶杯走到地图近前,“朕的这个四叔会不会造反,想不想造反,朕比你知道的要肯定的多,甚至,他打算怎么反,反了之后怎么打这场仗,朕都心里一清二楚。” 朱允炆看着眼前这幅堪舆图,“朕若想动他,明日他便回不去顺天!朕观众藩王,实力强劲的秦、晋,是恭顺之臣,得了恩赏,欢天喜地,宁王胸有城府,不会轻动,辽东碌碌之人,来到京师都不愿走了!其他诸王,墙头草而已,风向还没明确,他们哪里敢从贼。 朕今日施恩,便是堵住他们的嘴,朕要动刀,举手而已,便是顺天闻信而反,没了统帅,乌合之众,四十万大军朝发夕至,平叛不用旬日。 但是,朕不会杀他,相反,朕还要让他回去,回顺天!有的人杀了容易,但有些东西,毁掉了,可不好在立起来。” 朱允炆的话让解缙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何出此言。” 朱允炆坐回御座,哈哈一笑,“朕今日告诉燕王,他在宫里有内应的事,朕知道,但朕不责怪他,等他回了顺天,朕用四十万大军再告诉他,朕以为他的造反做好了准备,但朕即使胜券在握,朕也不杀他,朕决口不提他朱棣想要谋逆的事,但不代表朕不知道,更不代表朕怕他。 朕加恩宿将、朝臣、亲王、百姓,朕已经尽收天下心,朕想要他死,如碾死一只蝼蚁,所以朕放他一家回顺天,朕还是再告诉他,他与朕,没有任何威胁,但朕就是在装聋做哑。” 解缙彻底迷茫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御极天下,燕王叛贼逆子,不忠不孝,陛下杀他,乃合天道伦理,天下人只会唾弃逆贼,怎会风言陛下呢?” 朱允炆斜了解缙一眼,伸出手指虚点了后者,“回去慢慢悟吧,等什么时候你悟到了,可为丞相。” 宁王府。 朱权负着手,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药材丝绸,看着一脸喜气的媳妇,良久,终叹了口气。 “明日回藩,孤便闭门读书,修身养性,军中众将,不得孤之手令,往返顺天者,皆斩!” 第十四章:所谓帝王 朱允炆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就好似一个外乡人到了大城市,跟整个大环境格格不入,无论做什么,都谨小慎微的跟身边的一切保持着安全距离。 所以朱允炆连自己的浅邸都不敢待,他躲在詹事府,没日没夜的看着全国各地而来的奏报,像一块海绵,拼命的吸收着所有外界的讯息。 那时候的朱允炆,便是做梦,都在谋划着要如何才能杀掉朱棣,来保住自己的江山,自己的性命。 这种感觉,尤其是在第一次见到朱棣之后,变得更为汹涌迫切。 朱棣狡猾、厚黑,又会领兵打仗,论能力,朱允炆知道自己是万万比不上朱棣的。 朱棣不死,他的江山,永远坐不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朱允炆用上几个月的时间开始慢慢融入大明之后,开始了解大明之后,朱允炆的心,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后世的朱允文,他来到这个时空也不是仅仅为了求活生存,他是这个时空下大明的建文皇帝!这个国家六千万人的君父! 大明的北方有蒙古的黄金家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成吉思汗留下的游牧帝国,不会仅仅因为从中原退出去就走向衰败。瓦剌、鞑靼、兀良哈,他们都在等着中原衰败的机会。 大明的南方,还有无数膏腴之地,东方,有着一个长年包藏祸心的恶邻。 西方,大航海时代即将萌芽,那群落后天朝几百上千年的白种人,即将进入疯狂迅猛的成长期。 在这么一个时代,他朱允炆的心里,不可能只装着一个小小的朱棣。 杀死一个朱棣,所带来的利益,只不过是自己一朝的皇位安稳,但是对整个大明来说,害处太大了。 随着太祖南征北战的武勋们,洪武一朝几乎斩杀殆尽,这才让区区的杨文、宋晟之流高居五府,历史上的靖难之役,朱允炆能拿出来领兵的,只剩下一个纸上谈兵的李景隆。 朱棣是眼下大明朝硕果仅存的名将了,这些年协调九边,百战百胜,蒙元余孽,被打的北遁西逃,支零破碎,是大明军人眼中的战神。 杀了朱棣,天下人嘴上不说,心里总会以为是朱棣功高盖主,朱允炆这是在效法太祖,为了江山稳固,大杀功臣名将。 朱高炽曾经劝朱棣不万万能杀方孝孺,说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杀了方孝孺,读书人就断了种,永乐一朝就没人参加科考为国效力了。 如果说方孝孺是文气的风向标,那么朱棣,就是武勋的领头羊,没了朱棣,武勋的精气神就会受到挫折,大明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就会每天只想着如何不引起皇帝的忌惮,甚至于说句不好听的,不敢立功! 功高则有杀身之祸。 长此以往,文盛武衰。 武勋可是大明的脊梁骨,武衰,则大明永远没法直起腰杆! 这可不是无稽之谈,永乐一朝,尚有五征漠北,打得大草原望风而遁。 等到朱棣死后,大明的武备便越来越松弛,继位的仁宣二宗,都厌倦了战争,自此大明文盛武衰,等到土木之变,大明便彻底走了下坡路。 现在的朱棣,对于朱允炆的威胁已经在朱允炆的重重安排下降到了几乎微乎其微的地步,他朱允炆,又为何容不下一个朱棣呢? 时过境迁,朱棣就算再怎么想造反当皇帝,他还反的起来吗? 造反需要大义,他朱棣能打出什么旗帜? 打不出旗帜,朱棣贸然造反,就算他手下有一大批忠诚与他的将领愿意跟着他反,那,四万燕王卫呢? 燕王卫只是戏称,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北直隶经制之兵,归北直隶都指挥使统领,朱棣,只不过是以亲王之尊代领统帅之事,他自己的燕王亲兵,不过一万人,即使他在顺天协调九边,这也是因为有朱元璋钦定而已。而不是他自己威望已经高到可以统帅九边、漠南。 这四万人,领的是南京的饷银,吃的是正儿八经的皇粮,朱棣造反,他们凭什么跟着朱棣一起? 就靠着这些年出生入死的交情?就去冒着诛三族的风险谋逆? 历史上,朱棣谋逆,举得旗帜是靖国难、清君侧,理由是朱允炆听信齐黄二人谗言,滥杀亲王,他朱棣起兵,是符合太祖所定之皇明祖训的。 朱棣起兵之后,手信漠南卫众将,称“你我皆为兄弟同袍,有血战漠北之情分,佞臣在朝,迷惑帝心,以致天下大乱,国有危难,孤遵从皇明祖训而兴兵南下,是为国家之事,愿尔等紧守边疆,勿让蒙元侵袭。” 漠南卫众将皆赞朱棣是心系国家之重臣,不疑有他,也没有进攻顺天断朱棣后路。 这才给了朱棣扫荡河北的机会,朱允炆先后以耿炳文、李景隆为将讨伐,皆未能取胜,无奈,罢齐黄二人之官,信息传至前线,朱棣不得不罢兵回顺天。 你说清君侧,好,我把你要清的人给罢黜了,你还有什么借口? 在打,朱棣手下的兵一定兵变。 按理说,事到这一步,朱允炆你就别闹幺蛾子了行不? 谁知道朱允炆竟然又复用了齐黄二人,并称朱棣为谋逆反贼,革出宗谱,朱棣麾下兵将,皆为同犯! 好家伙,你一下把几万人都推上了悬崖边,那还不跟你玩命? 朱棣去找宁王朱权哭诉,“孤本为清佞臣而兴兵,万不敢做他念,皇帝年幼,偏信奸贼,以致孤被革出宗谱,从此,世间以再无朱棣此人了。” 朱权怜朱棣,要帮朱棣求情,朱棣复请朱权一同起兵,“佞臣在朝,皇帝以不信亲族,不如你我同往金陵,诛杀叛党。” 朱权大惊失色,拒之,被朱棣擒下,“兴兵失败,也是日后才死,今日汝若不从,当速死。” 朱权无奈,只好交出兵权和朵颜三卫的兵符,朱棣大喜,“他日,你我共坐江山。” 朱棣得了宁王八万劲旅,又有朵颜三卫的指挥权,加上河北拉的壮丁,大军一度也有近二十万,南北悬殊差距缩小许多。 朱棣在山东跟李景隆打了几仗,接连取胜,军心大振,朱允炆只好将李景隆罢职,拿回京师,以盛庸为将,盛庸至山东,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以兵力优势遏制朱棣兵峰,战争就此进入拉锯战。 战争一旦拖起来,那打得就是后勤补给了。 朱棣只有河北一地,哪里养得起二十万大军?没多久,军中就开始缺粮,朱棣没辙,只好铤而走险。 “朝廷主力皆在山东,京师空虚,孤领奇军,绕道南下,必一战功成!”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朱棣神兵天降南京,谷王朱橞和李景隆开金川门献城投降。 至此,靖难一战以朱棣大获全胜而告终。 在整个过程中,朱允炆失败了无数次,而朱棣却仿佛有天助一般一帆风顺。 但凡朱棣有一丁点的失误,他的造反都是必然失败的。哪怕最后打到了南京城下,没有朱橞、李景隆两人卖国,朱棣也不可能打进南京,一旦变成攻城战,南京城高河阔,朱棣没有几个月断不可能打进去。 都不用几个月,最多十天,浙江、湖广的军卫就会得到消息,顷刻间可以拉起一支二十万的民兵勤王。 他朱棣,必然死在南京城下。他是不能退的,造反者哪能退。 一旦后退,他拿什么来养活他的大军。 到时候,不战自溃!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朱允炆虽然历史记得不甚贴切,但对于这件明初最大的事变还是有些印象的,所以,他不需要什么雄才伟略,他只需要不去犯历史上朱允炆犯的错误就可以轻松的战胜朱棣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朱棣在会打仗,比得上兵仙韩信吗? 韩信能逼死楚王,却在刘邦面前只能饮恨未央,无力回天。 大义虽然看不见,但真的太重要了。 朱允炆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无声无息之间把朱棣所有的出路给慢慢堵死,犹如温水煮青蛙一般,等朱棣什么时候发现不妥时,他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便是想奋起一搏,也只是徒增笑料了。 既然最大的麻烦即将被解决,朱允炆也就开始着眼更遥远的事情,他是皇帝,他的心胸要能够容纳下日月山河,又怎么会,容纳不下一个朱棣呢? 他的敌人,只有大明疆域外面那些邻居! 所以,他需要朱棣活着。即使,这辈子朱棣都不会为他打一场仗,朱棣也得活着。 只谋一时者,不配为帝王! 第十五章:最难消受美人恩 朱允炆前脚把解缙打发走,后脚马恩慧就过来了。 “都散了?” 看到马恩慧双颊微醺,带着三分酒意,朱允炆乐了起来,迎上前扶住要施礼的前者,“都说了几遍,你我夫妻,以后不要行礼了。” “散了。” 马恩慧被朱允炆扶着坐到榻上,“除了几个出嫁的姑姑,一众王妃我都差人送出宫去了。” 朱允炆点点头,突然苦起脸,“今儿可心疼死我了。” 马恩慧抿嘴乐了起来,“皇上这是心疼起内库了,太祖给咱留下的好东西,今晚上可是一点没剩下。” 朱允炆摆摆手,“你这还真说错了,那些玩意在朕眼里一文不值,朕心疼是一个绍兴府啊。” 马恩慧调笑道,“绍兴?这下,可是要乐死安王叔了呢。” “你怎么知道朕是给的安王?” 马恩慧酒劲上头,倚在朱允炆肩膀上,“皇上今晚大宴,赴宴的亲王只有安王叔还没有封国。” “你倒是聪慧。” 软香在侧,朱允炆也有些心猿意马,轻轻搂住佳人,“咱们夫妻二人今晚可是大出血,等将来,朕要想办法都收回来。” “安王叔今儿得了封国,宫里可还有几位小叔叔呢。” 马恩慧也皱起了眉头,“不说几位小叔叔,便是陛下自家的兄弟,那几个弟弟,眼瞅着也都大了,到时候,总要考虑的。” 朱允炆轻轻摇了摇头,“今天,是朕最后一次封藩了,他们就别惦记封国的事,就算给了他们,过不了几年,朕还要收回来,免得到时候弄得一家人心里不太痛快。” 马恩慧小吃一惊,“皇子就藩,是太祖高皇帝定下来的,皇上可要慎重啊。” 朱允炆叹了口气,“你如此聪慧,怎会不知道爷爷这个宗法的弊端所在呢。” 皇子就藩封国,老朱家一代代生养下去,大明在大,又能容下几个王爷? 真等个五六代,天下都要有几百个亲王了。 弘治年间,大明就面临着发不起宗族年俸的尴尬局面,不得不削减宗族俸禄,即便如此,待等到万历年间,宗族俸禄几乎占据了大明一年税收的大半,国家财政年年吃紧,赤字居高不下。 大明亡国,跟这群皇家猪的存在是有极大关系的。 “朕要想个办法,不仅要把他们的封国收回来,还得把他们的俸禄跟国家的收入分割开来。” 朱允炆愁眉紧锁,“国库里的钱是天下百姓交上来的,要建设国家、要强化军队、要留着赈灾,不能用来养一群闲人,这样,老百姓会骂娘的。” “咱们是天家,天家无私事,都是国事,既然是国事,陛下何必要分的如此清楚呢。” 马恩慧宽慰道,“叔叔们镇守边疆,流血卖命的保卫国家,当兵还有饷银呢,叔叔们领俸禄不是自然的吗?” 朱允炆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马恩慧来解释,或许,这就是因为他的思想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症结所在。 他明知道这个时代有很多的弊政,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这些弊政却又是天经地义本就应该存在的。 马恩慧看到朱允炆兴致不高,也就缄口不言了,俏脸憋的通红,“皇上,臣妾醉了,就寝吧。” 要么说酒能助性呢。朱允炆现在看马恩慧,那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自打来了这个时空,细数起来,也有快四个月了,自己倒是一直守身如玉,主要也是没有那闲心。 现在猛然一松了肩头的些许压力,酒足饭饱,朱允炆竟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还不来为陛下宽衣。” 马恩慧唤了一声,门外守着的宫女便进来了两个,朱允炆马上咳嗽一声,“用不上你们,出去!” 干这事还有让人来帮忙脱衣服,完后在旁边守着的? 疯了吧! 尤其是竟然还有一个小太监煞有其事的拿出个奏本,拿起笔,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炆,仿佛在等着朱允炆两口子脱光之后钻被窝,他好开始工作一样。 “今晚的起居注你给我滚出去写。” 朱允炆脸臊的通红,一瞪眼,“滚!” 小太监没脸没皮的笑了起来,把奏本往怀里一揣,真就在地上一路滚出了暖阁,末了,还把门给关了起来。 马恩慧掩着嘴笑了起来,“陛下今日怎得如此拘谨,新婚的时候,陛下每晚可还喜欢在叫上一两个侍女呢。” 得嘞,我就知道!这个货的闺房情趣肯定跟现代人不一样。 诶?现代人好像也喜欢,就是有这条件的比较少吧。 朱允炆一本脸,“莫要胡说,朕以非少年放浪。” 两口子进了被窝之后的事,这里按下不表,只说翌日清晨,朱允炆一觉睡醒,不觉竟然以日上三竿,怀中空空荡荡,仅有一抹余香暗存。 朱允炆拍了拍自己脑门,“终究是没挡住诱惑啊。” 朱允炆这边一有声响,门便被从外面推开,几个小宫女捧着衣冠走了进来,跪在榻前不说话。 朱允炆差点把自己憋出内伤,一咬牙,掀起被子就下了榻,光着屁股任由这几名宫女上下其手。 堪堪洗漱好,就看到马恩慧自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列捧着盅碟的内侍。 “皇上您醒了。” 马恩慧捧着一杯茶递过来,“看您睡的挺香,晨时便没唤您,差尚膳局做了些糕点,本打算来了在叫您,倒是赶了个巧。” 朱允炆接过茶,掀盖一看,脸都黑了,“朕才及冠之年,至于还冲杯参茶吗。” 换后世朱允炆刚交女朋友那阵,5*7的战斗也不过一顿麻辣烫就打发了,要都照着这个标准,金刚也给补爆了。 “陛下日理万机,这身子骨,可得细致着点。” 马恩慧像哄孩子一样,“快些趁热喝了,凉了可没效果。” 还没等朱允炆放下茶碗,马恩慧那边又送上一份龟苓膏,眼巴巴的盯着前者。 马恩慧俨然像是成了新婚小媳妇,看着朱允炆的眼神里,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朱允炆咽了口唾沫,他有种感觉,马恩慧这是在给自己下套。 正纠结着,门外有小太监跪禀,“陛下,众亲王以至宗人府候着了。” 谢天谢地! 朱允炆腾楞一下站起来,“摆驾,朕要送王叔!” 第十六章:着手军改 宗人府,皇帝宗族的管理机构。 家主是皇帝,国事为重,自然没有太多的功夫来管理家事,宗人府便应运而生。 宗人府的主要职责便是三节的时候祭祀祖先,哪位祖宗忌日的时候去上个香,平日里没事组织一些宗亲一起喝个闲酒聊聊天,巩固一下亲情。 这种单位能有什么正事?也就皇帝家里有那闲钱专门设立这么一个机构,换个二旁人,谁疯了在自己家里面还弄得那么上纲上线。 宗人府的第一任宗正是朱樉,朱樉死后由朱棡接任,朱棡屁股还没坐热也跟着告别人世间,那再换人呗,朱棣一看这架势,乖乖,这是要咒我死啊。便是说什么也不愿意接任了。 加上连死了俩儿子,朱元璋心里也难受,也怕把自己这个儿子给坑死,宗正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朱允炆继位,国事都还没理顺,哪有功夫来操心宗正府,不是今儿送行,朱允炆都想不起宫里还有这个单位呢。 等朱允炆到的时候,一众亲王都收拾好了行头,来前一个个披麻戴孝,能扮多惨扮多惨,走的时候可庄重场面了许多,大家伙冕旒华服、鼓乐仪仗俱是齐全,兴高采烈的劲头一点不像戍边就藩的样子,倒像是去赶庙会给人唱大戏。 “各位叔叔看样子是一刻都不愿在这京师城多待啊。” 等见了礼,朱允炆笑道,“朕这千头万绪还没有理清楚,还想着几位叔叔能帮衬着,看来,是留不住大家伙咯。诶,朕的四叔呢?” 朱棣现在满脑子都是抓紧回顺天,逃离金陵城,此刻正藏在人堆里,生怕让朱允炆看到,一听朱允炆点名,心里便咯噔一下。 “陛下,臣在呢。” 一看朱棣那强颜欢笑的样子,朱允炆就想笑,上前去握住朱棣的手,“四叔何不多呆些日子,军国重事,朕还想让四叔多把把关呢。” 朱棣的脸上一抽,“臣惶恐,陛下乃天人之姿,臣庸庸之才,军国重事,全凭陛下圣心独裁。” 朱允炆算是看出来了,朱棣就不是个开玩笑的主,拿他逗闷子,也就占两句嘴上便宜,这厮,谨慎着呢。 “既然叔叔们都不愿意呆了,那便去吧。” 朱允炆一展袍袖,“众位叔叔为国守土,保境安民,朕,代天下六千万百姓,送王叔!” 说完,作揖行礼,身后众内侍皆跪,“恭送王爷。” 以朱棣为首,十几名亲王撩袍下跪,“不敢当陛下礼,臣等告退。” 礼成,各自坐上马车,便依序驶离宮城,朱允炆身边,就剩下一个辽王朱植。 “陛下,臣也告退。” 朱植跟人约好了去逛教坊司,现在心里跟猫抓的一样,改封易藩的事都抛在脑后了。 朱允炆抬头看看,这一大清早的,这个货怎么那么急,干什么事去? “辽王叔保重身体啊。” 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堪堪转身,一个小太监疾步走了过来,“陛下,魏国公求见。” 朱允炆身子一怔,“召至谨身殿吧。” 等朱允炆见到徐辉祖的时候,后者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愁容密布的很是难看。 “谁把朕的魏国公气成了这个样子?” 朱允炆摆手,“先坐,上茶。” 徐辉祖谢过,甫一坐下便叹了口气,“还不是臣的那个妹妹。” 朱允炆哦了一声,“容朕猜一下,燕王妃是托爱卿代为照顾高炽的吧。” 徐辉祖拱手,“倒是都瞒不住陛下。” “今儿众王回藩,家眷都跟着,唯独朕那个四叔的世子没见到人,朕便心里有数了。” 朱允炆呵呵一笑,“看来这回,高炽是代母受过了。” 徐辉祖脸上更是尴尬,“臣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仪华。” 却是上个月,徐辉祖趁着徐仪华回家省亲的时候,同后者说,“当今皇上胸有四海江山,非狭隘之君,又兼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燕王行径,陛下早有应对,汝乃吾妹,血亲也。徐家荣华,乃太祖厚爱、父王余荫,汝万不可自误,以致假日祸连满门,累及父王颜面。” 徐达死后追谥中山王,是此,称父王。 徐仪华痛苦流涕,“非欲自误,兄岂不知三从四德耶?” 徐辉祖怒斥,“汝欲为贤妻之誉,而担千古不孝骂名吗?” 徐仪华没法,只得将燕王府内之事尽数说出,徐辉祖随后入宫上禀。 朱允炆闻后言道,“朕乃天子,当行堂堂正正王者之道,卿日后无需如此行事,以致卿兄妹离隙。” 看到徐辉祖有些别扭,朱允炆知道定是徐仪华离京前嘴上没少轻饶,便开口岔开了话题,“卿今日来,是谓何事?” 徐辉祖这才说起正事,“回陛下,陛下前些日子要找的铁铉,臣找来了。” 若说朱允炆脑海里能记住的几个人,铁铉必是其中之一! 建文一朝,少有的忠义大将啊。 除了忠心,这也是唯一一个在靖难之役中,能给朱棣制造麻烦的领兵将领。 “是吗,哪里找到的。” 心里很开心,面上倒是不急。 “时任济南卫指挥佥事,为指挥使盛庸副。臣已将他召来,此时,还在午门外候着呢。” 朱允炆颔首,“卿辛苦了。” 徐辉祖心领神会,起身拱手,“此臣之本分,臣告退。” 等徐辉祖退下,朱允炆站起身,唤过一个小太监,“去,宣铁铉来武英殿见朕。” “奴婢领命。” 心情大好的朱允炆甚至哼起了小调,然后在一堆奏本里找出了自己用时一个半月才编写出的大明国防计划。 军改! 新官上任三把火,朱允炆终于要烧头一把了。 这第一把火烧在哪里,朱允炆是仔细思考过的。要么是军队、要么是朝堂、要么是宗亲。 第三条想都不用想,烧宗亲那是走朱允炆原型的老路,先放弃。 烧朝堂,那倒是不急,国家现在一切都好,也没到弊政缠身的时候,没必要迫不及待的颁发新政,而且,朱允炆心里的新政,一旦颁发,势必引起波浪滔天,到时候手里没有兵可不行。 思来想去,还是先烧在军队身上吧。 兵权在手心不颤抖,等改完了军制,自然便是无上权力加身,到时候无论想推行什么新政,朱允炆也可以彰显自己帝王的的权威了。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此诚古之良言。 (后面几章挺毒的,建议检查防毒面罩或者跳过,写历史小说不容易,写得好的细节没多少人夸,写不好的地方会被无限放大。) 第十七章:京营改制 铁铉在进入武英殿之前的一路上,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他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济南卫指挥佥事,又不是开国武勋之后,怎么就能进入当今皇帝的眼睛里。 御前奏对,多大的殊荣啊,祖上三辈的坟都冒青烟了? “你在这候着,咱进去禀报。” 领路的太监把铁铉扔在殿门外嘱托一声,后者忙不迭的点着脑袋,手心里早已是蓄满了汗水。 听之前魏国公那语气,自己这是好事将近了,听说之前几名受召的都得到了擢升,皇帝老子难道也要青睐自己了? 我铁铉才三十出头,荣誉是不是来的太早了一点? 就在铁铉还胡思乱想的时候,方前那个小太监走了出来,一脸的笑,“陛下传见,铁将军请。” 铁铉赶紧正了正衣冠,深吸一口气,低头便迈进了武英殿,一路上也不敢四下张望,就把脑袋低的深深的,用余光大致感觉到正上首的御案后面坐着一人,马上屈膝下跪,“臣,济南卫指挥佥事铁铉,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赐座,上茶。” 朱允炆正忙着重新校检手里的计划书,也没工夫抬头看他,就随口说了一句。 铁铉谢过,颤颤巍巍的找了个位子坐下小半拉屁股,整个人绷的死死的,哪里还敢喝茶。 “朕听说你对兵事颇为熟稔?” “臣惭愧,仅略知一二。” “朕的问题你要如实来答。” “是。” “我大明之军如何?” “王者之师,百战强军。” 朱允炆放下奏本,看向铁铉,“京营的兵,比起九边之军,如何?” 铁铉一怔,嗫嚅了小片刻,才一拱手,“臣不敢欺君,略有不如。” 朱允炆点点头,“何故?” “九边之军,一年数战,活下来的俱是精锐,京营虽装备精良,然良莠相存,参差不齐,若经战阵,不能久持。” 铁铉这里所说的不能久持,指的是军队的意志力,也就是所谓的对伤亡率的接受度。 一支军队,当死伤数量达到全军一定比例的时候,军队就会产生溃散,所谓兵败如山倒,说的就是如此。 这个比例,有高有低,越是杂牌军越是容易溃散,首屈一指的便是淝水之战的苻坚秦军。 八十万杂牌军投鞭断流,只因为渡江受阻便一哄而散,吓得草木皆兵,堪称军队的笑话。 明朝中后期的军队也如此,土木之变,五十万装备着当时世界上最精良装备的大军因皇帝被俘便四散而逃、全军覆没。 再往后,十几万大军野战打不过区区几千女真更是家常便饭,以致夸口“女真不满万,满万则无敌。” 殊不知,即使是成吉思汗留下的征服半个世界的蒙古骑兵,也曾被徐达、常遇春以区区几万人,在河北大地以野战的形式打得狼奔豕突,如丧家之犬。 而死战不退的也比比皆是,最早如项羽之楚项,破釜沉舟,一万人硬撼章邯二十多万大军,大获全胜。 汉末陷阵、先登。 南宋也尚有岳家军。 但是大家都可以发现,这些意志如钢铁,可以做到全军战死而不退的强兵往往数量上极其稀少。 能做到全国军人一体同心、视死如归的,在后世只有两支军队:红朝解放军、斯大林保卫战中的苏联红军。 那是实打实的钢铁意志。 想要练出这种军人,用的是精良装备、超高兵饷、优厚伙食吗? 用的是信仰武装! 用的是看不见摸不着,却有神奇魔力的荣誉在前面吊着。 光头的军队倒是装备精良、兵饷优渥,解放战争中,经常几十万上百万的溃败投降,为什么,就因为他们的兵只认为当兵就是一份工作。 当兵吃粮而已,没必要卖命。 思想上的差距直接导致战场上的表现不是装备可以弥补的。 而古代的军队,装备差距还没有后世小手枪拼飞机坦克那么大,冷兵器时代,地里农耕的铁锨不比百炼钢刀差,都是杀人的好东西。 所以,经常有几万人战胜几十万人的奇迹般战役。 九边的兵,年年跟草原上的蒙古人打仗,死了一批补充一批,大部分的老兵早都习惯了死亡,即使一场仗死了一半的同伴,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恐慌崩溃。 京营的兵可不行,他们不是建国之初的那批了,三十一年的天下,京营绝大多数都是招募的新兵,他们每天操训、吃饭、睡觉,到月领份饷银寄回家或是留在年假的时候进城逛个青楼、耍耍赌档。 他们的生活有美酒、妓女、赌具,唯独没有杀戮。 当打起仗的时候,身边一起朝夕相伴的兄弟死在面前,当死亡的数量一大,他们的意志就会崩溃,会恐惧,会逃。 一人逃则百人逃、全军崩溃只在朝夕。 所以知兵者常说攻心为上,这才有所谓兵法,兵仙韩信对付一个以至末路的项羽,都要点起天下之兵设下十面埋伏,以几十万大军对付项羽几千楚项亲兵,还要用楚歌来动军心,尚被项羽杀出重围,真要堂堂正正的野战,韩信也怕几十万人打不过! 刘邦可就有过一次五十万联军在彭城被项羽一万人杀的全军崩盘的先例! 朱允炆唤过铁铉,将后者引到偏殿,内有一巨大沙盘,标有山东、北直隶和九边地貌,朱允炆拿起一把小旗递给铁铉,“若京营与九边之军对垒,如何能赢。” 铁铉心里一哆嗦,吓了一跳,又听朱允炆说道,“你不要多想,只管回话。” 铁铉咽口唾沫,“敢问皇上,于何处交战?” “就在这!” 朱允炆一手点在河北平原,“堂堂正正,两军野战!” 铁铉一手插着旗帜,一边嘴上说道,“前军多挖坑道、炮制陷马坑,阻九边骑兵推进锋锐,两翼筑营,拱卫中军神机营,战事一起,中军火炮发威,九边只有后撤,我大军稳扎稳打,缓慢推进,挤压九边纵深。” 朱允炆摇头,“如九边不退,孤注一掷,顶住伤亡而强行冲阵,彼时前军于九边之军战在一起,大炮哑火,如何?” 九边强兵,不会因为先付出一部分死伤就吓破胆的。 铁铉拔旗,“神机营后退,后军前提,成立执法队,前军一旦溃败,则分流至两翼修整,不可扰乱军阵。彼时战局分开,神机营原地成阵,再启火器。 此时,如九边继续前进,便使两翼包抄,九边以强弩之末,一旦合围,大功可成。” 朱允炆轻轻颔首,“还算有两把刷子。” 将袖内的奏本取出递给铁铉,“你看看。” 铁铉恭敬接过打开,“此是,陛下所写练兵之法?” 皇帝还会练兵? 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啊?队列练习是什么东西?思想辅导又是什么玩意?政治委员?参谋官?军队里啥时候有这种职务了?不都是指挥使一个人说咋打,副将往下大家操刀子上吗? 好家伙,主官负责在前线指挥打仗,政治委员在基层鼓舞士气? 这职责倒是新奇。 政工工作朱允炆必须加进去,古代的兵说句不好听的话,有奶就是娘,朱明正统对他们除了大义上统治之外,也是因为能让他们吃饱饭,拿到饷银。 不加强思想工作,难道跟五代时的兵那样,一边打仗一边管后方要饷银? 铁铉看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就听朱允炆开口说道。 “今日起,擢汝五军都督府总提调官,正二品,授骠骑将军衔,专司新军练兵事宜,自京营之中,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皆入新军,五军都督府之将,汝可自挑入军,将此册誊抄,新军军制,朕册内有注,队官以上,皆人手一本。” 五军都督府总提调官?没这官称啊,不管了,铁铉只知道,他现在是正二品大员!还是骠骑将军!光宗耀祖,一步登天了! 第十八章:朱允炆的手段 朱允炆要改革军制,最先炸开锅的就是五军都督府。 虽然洪武一朝,太祖皇帝已经开始逐渐削减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不过由于五军都督府里的主官多是开国武勋之后,又都是打小在军队里久经战阵,在军队中的掌控能力,还是有不少保留的。 朱允炆这下改军制,京营改编练新军,裁汰老弱兵卒他们倒是不在乎,让一批老弱归家这是仁政,少个几万人,他们也无非就是每年的额外收入砍掉一批,影响不大,但是新军成立,军中众将由铁铉自选,他们可就不乐意了。 大家一窝蜂找到了徐辉祖、李景隆两人,希望能入宫面圣,两人没辙,只好领着几十号人跑到午门外求见。 朱允炆早有准备,直接便差人都给领进了武英殿,听他们好一顿诉苦。 “京营,这是成了诸位的私兵了?” 朱允炆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尔等是来,逼宫的吗?” 以徐辉祖为首,所有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伏地告罪。 “看来还是朕年幼啊。”朱允炆冷哼几声,“太祖当年拆都督府为五军,可没见当初中山王他们,像尔等这般欺上殿来!” 大家伙咚咚磕头,“臣等万死。” 朱允炆冷眼看着他们,“朕没有裁撤五军府,众位仍是一品二品的武勋重将,领着朝廷俸禄,享着万军敬仰,怎么着,动了你们的指挥之权,一个个便迫不及待的闯进宫来,好啊,国朝不过三十余年,太祖不过宾天百日,尔等便想做董卓、曹操,欺朕年幼了!” 徐辉祖痛哭失声,“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为不孝,陛下是君父,便是让臣子等赴死,我等也断然不敢犹豫丝毫,以致担不忠不孝之骂名,今日,臣等僭越,合该万死,但请陛下收回方才之语,不然,臣等后世儿孙,羞愧终生矣。” 见殿内一片鬼哭狼嚎,还有几个,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头在地上都砸出了血。朱允炆终是叹了口气,“都起来吧,朕收回此话便是。” 一群三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哭的像个宝宝,换谁能受得了。 朱允炆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把他们吓成这个熊样,只好又把他们哄了一遍,这才止住哭号之声。 “去把太医叫来,给几位将军包扎。” 看到有几个,一脑袋哗哗的流血,朱允炆就感觉自己一阵头疼,“卿等皆为百战宿将,身子骨都是我大明的擎天之柱,伤及丝毫,都是江山社稷的损失,日后,万不可如此了。” “臣等行径理当速死,陛下仁义宽赦,臣又岂敢再当陛下挂心。” 朱允炆叹口气,“卿等不必如此,新军操练,是朕为社稷念,非是不信卿等,更无夺权之想,待他日新军成军,外出作战,除了卿等,朕,又能信任谁呢。” 大棒砸的够狠,怎么着也该给个甜枣了,朱允炆又开口道,“朕知道,因为前几年,兵部的原因,大家伙都有些紧张,生怕有朝一日,这指挥作战的权利都丢给了兵部那一群书生,众位都是忧国重臣,所做的事,也都是以国事为重,朕欣慰还来不及呢。 所谓以善兵者将兵,专业的事情当然要用专业的人,兵部尚书齐泰,是朕浅邸之臣,朕了解此人,书生耳,不通兵事,所以,朕打算,以后兵部只负责募兵、清点名册、检查军备,至于练兵、指挥事宜,还都是由五军都督府来定。” 众人意外之喜,赶忙颂赞,“陛下圣明。” “朕能信得过的,终究是卿等肱骨之臣。” 朱允炆推心置腹的说道,“重将强藩,终是不稳,五军都督府节制天下兵马,但是四地边防,各有规制,以致隐患不少,朕打算将五军都督府改为中、东、南、西、北五军,九边、辽东、漠南归北军都督府,甘肃、四川、关西七卫归西军都督府、山东卫、闵浙水师归东军都督府、云贵、两广归南军都督府,京营新军归中军都督府,诸位觉得如何?”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徐辉祖跟李景隆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得皇帝这是在拿他们开涮,如此一来天下兵权皆归五军都督府,有这般好事? 大家伙狂喜过后又是一阵惊疑不定,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说话,都猜不透朱允炆心里在想什么。 “精简机构,才能方便军令通达,不然贻误军机便是误国误民。” 朱允炆主动开口解释道,“以往,朝廷用兵,军令出兵部,然后在五军都督府转一圈再到九边,九边塞王还要根据实际情况斟酌更改,繁琐复杂,朕不喜。 朕欲设置总参谋府,将来,若有战事,由总参谋府制定军略,五军都督府出将,总参谋府出随军参谋,边疆只负责出兵即可。” 就知道皇帝不可能把军权放下来! 边地出兵、五军都督府选将、总参谋府制定军略? 指挥权不全在你老人家手里攥着!有了总参谋府,五军都督府名义上节制天下兵马,其实就只负责练兵和军备了。 大家伙心里发苦,却又觉得这样一来也挺好,起码少了日后君臣猜疑,以致杀身之祸。 “朕还知道,众位卿家常常因军费事宜与户部屡生龃龉之事。” 朱允炆继续说着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军队是我大明之屏障,将士们流血牺牲换来天下太平,若生出后勤怠慢、抚恤不及的事情,难免寒将士之心,朝堂之上的众公,哪知边疆苦寒,屡生禽兽行径,因此,朕决定设置总后勤部,置于总参谋府之下,日后军中换装、粮秣、军费等一应开支,皆有总后勤部协调,直接对朕负责,绕过户部,便不会再出耽搁了。” 皇帝好狠的手段! 收了指挥权,再收后勤,他们这群五军都督府的武勋,再也别指望捞一点油水了。 以往军费多少,都是他们自己信口而说,先要五百万两,再跟户部磨磨嘴皮子,最后,总会有个两三百万下来,到时候,按军中实际人头发放银钱、粮食,剩下的大家伙分分多好。 现在可好,兵部核查兵士,总后勤部直接进驻发放,他们这些武勋只能干瞪眼! “这些事,朕还在补充细节,倒是不急。” 看到一大群人都彻底老实了,朱允炆笑的很开心,“倒是有一件事,朕要抓紧来办。” “请陛下的示。” “正月初四,是我大明立国之日,朕欲将此日定为国庆日,等明年国庆,朕要在奉天殿为诸位授勋,朕差工部匠人赶制了一批金质勋章,届时,朕要让百官群臣、天下百姓都记得,我大明立国,诸位才是有功之臣。” 国庆之日,与国同庆;授勋颂功,百官群贺。 一群人心里盘算着,既然权利已经被皇帝收完了,落个好名声倒也不错。 “臣等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 第十九章:是时候推出内阁了 武勋集团的退让使得朱允炆的军制改革变得一帆风顺,在朱允炆的授意下,总参谋府和总后勤部很快挂牌,当然,架子虽然搭了起来,却只填充的了几个吏目负责打扫卫生,正儿八经的大员一个也没任命。 朱允炆的计划里,近几年也没打算用兵,等什么时候京营新军练好,到时候就是着手削藩,国内的糟烂事处理完才是大明战争机器发动的时候。 军改有条不紊的进行,朱允炆便又闲了下来,他比不上太祖皇帝,太祖能勤政到不可思议的一日三朝,除早朝外,还有午朝、晚朝。他便是连一日一朝都懒得参加。 大明的朝会从来没有正事,太祖之所以忙的废寝忘食,是因为他自己恨不得胡子眉毛一把抓,连哪个县乡出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他都要亲自过问。以至各部有司皆为朽木摆设。 在太祖眼里,所有的官都是混蛋,是搜刮民脂民膏的禽兽,他们理政都恨不得喝干百姓的血。 诸葛亮就是活活累死的,这一点,太祖算是像先贤看齐了。 在大的国家,也不可能天天发生需要皇帝亲自裁断的大事,真到那个时候,那这个国家还不该亡? 朱允炆只在热孝结束之后上过一次朝会,结果就亲眼目睹了大明朝会是个什么德行。 正事几乎一件没有,有也都是一些芝麻绿豆之事,地方就可以处理,却偏偏一路推诿到中枢,简直荒谬至极!朱允炆气的,“既不思君事,何以食君禄,黜其官,杖三十,劳役三年。” 大部分还是六科给事中像疯狗一样到处攀咬,要么说哪省的布政使贪污、要么说吏部有人受贿。 刚开始朱允炆还很兴奋,自己一上任就有贪官送人头?好啊,前辈子自己没机会在纪委体验一把,这辈子正好过过瘾。结果一查起来,全属凭空捏造。 这下可把朱允炆气的够呛,结果他还没训斥一句,那边十几句话等着他。 “臣等身负弹劾之权,岂敢一日懈怠,民间风言虽是无根浮萍,但所谓无风不起浪,既有风言理应彻查,如若确有此事而陛下不察,则失天下民心。” 好家伙,明明是凭空污蔑,这群人倒是还有理了。 朱允炆恨得牙根痒痒,却偏偏拿这群人一点辙没有,太祖给了这群货“闻风弹劾”之权,他朱允炆现在还没那个本事收回来。 老子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吧。 于是乎,朱允炆连夜拟定一份圣旨,于朝会时扔了出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承运以来,日批夜览,不敢怠慢国事,然朕之才能,不及太祖万一,深知江山社稷之重,唯恐有所差池,以致无颜面见祖宗,幸有百官辅佐,新朝以来,朝局稳定,皆众卿之功绩,朕及冠之年,才疏学浅,盼以贤臣为师,学治国之策。 朕素闻户部尚书郁新、刑部尚书暴昭、翰林侍讲方孝孺,皆才高八斗之治世能臣,朝野钦服,今敕尔等为大学士,入宫辅政,皇子年幼东宫未立,尔等暂理事于文华殿,中枢、十三省一应奏事,皆由通政司交付文华殿,由三位大学士先行批注,在呈御前,如此,朕也可从中学得治国之道,加印后,复还通政司明发中枢、十三省。” 你们不是爱哔哔吗,老子把内阁整出来,这下你们就不用卖嘴了,什么事写奏本交上来,内阁来办。 皇帝老子,这是一口气任命了三个丞相? 百官们面面相觑,顿时议论纷纷。 而被朱允炆点名的三人则以激动地满面红光,山呼谢恩。 位列极品,这才是真正的位列极品啊! 虽然皇帝没有明授丞相之称谓,但入宫辅政,理事于文华殿,天下一应奏事代君批注,附署诏令,前朝权相胡惟庸也莫过于此了。这是虽无宰辅之名,却行宰辅之事啊。 朱允炆等内监宣读完圣旨,开口道,“日后朝会改为每月初一,正月则顺延至初八举行,诸位爱卿也不必日日披霜带露,饱受饥寒之苦,众卿待辰正之后,赴署衙办公即可。” 辰正也就是早上八点,一般到下午四点左右下班,八小时工作制,倒也理想。 要是开朝会就受了罪,凌晨三点到下午四五点,就得十几个小时工作量,比起后世995不遑多让。 众大臣只好勉为其难的谢过恩,大家伙心里很不开心啊,以前天天能看见皇帝,这下倒好,一个月才能见一次,不知道多少天天一上朝就憋着找朱允炆麻烦,恨不得把朱允炆怼死好换来一顿廷杖的清流,顿觉少了一条快速扬名天下的捷径啊。 甭管皇帝对与错,只要怼皇帝那就是诤臣,怼对了,那就成了名臣,怼错了也不要紧,你想啊,就是因为朝中有那么多的诤臣在,皇帝才不敢草率施政,不然早成昏君啦。 横竖他们都有理。 “罢朝,三位阁臣暂留。” 赶走一大批居心叵测的苍蝇,朱允炆顿感轻松许多,热情的招呼着赐座看茶。 “日后,三位阁臣便移文华殿办公,每日辰正之后,于谨身殿候朕即可。” “臣等领圣命。” 三人躬身领命,郁新又问道,“内阁初立,臣等请陛下教诲。” 别看刚才圣旨上说的好听,什么及冠之年才疏学浅,还要以贤臣为师,老朱家最虚伪了,说这么一大堆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彰显自己求贤如渴不耻下问而已。他们仨要真拿自己当辅政大臣,乾纲独断,胡惟庸就是最好的下场,到时候死则死矣,在落个权臣擅政的骂名可就遗臭万年了。 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三人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有膨胀。 “中枢三品并以上大员任命、地方四品并以上任命,着吏部二人赴察,报与朕览。 国库收入、支出,户部与地方核算后,报与朕览。 赈灾、工事着户部、工部、地方合议后,报与朕览。 涉及军政,移交五军都督府,不可耽搁。 边疆战事、宗族亲王速交于朕,不可耽搁。 一应事宜,无论繁简,务要当日完毕复还通政司,不可过夜,朕自詹事府挑选三十名侍政录事,皆以有数年阅政经验,交予汝等,随扈文华殿,卿等每批注一份奏折,交人送于朕览,朕加印,复还通政司。 如有棘手不决之事,每日谨身殿小朝会,卿等与朕共议。“ 这个皇帝,一点不像二十岁的年轻人! 人事、财政、军权,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三点皇帝都攥在手里,放出去的权利没有这三点的支撑,都是无根浮萍,有与没有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皇帝行事,真的是老道毒辣。 要么说人家是天子,咱们只能做臣子呢,看看人家二十岁,就已经知道什么是抓大放小的同时,还能给自己留下一个圣人垂拱的好名声。 所谓内阁,不过是给皇帝处理一堆繁琐小事,累死累活却一丁点实际好处没有。 无非在外人看来,顶着一个位极人臣的头衔罢了。 当然,虚荣也是能享受到的,甭管怎么说,日后三人也能享受一下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特权。 三人伏地领旨,“臣等谨遵圣命,吾皇万岁。” 第二十章:歌舞演出 朱允炆迎来了在大明朝的第一个节日:中秋。 他来的时候,端阳刚过,加上那个时候太祖龙体有恙,南京朝野上下也没有敢欢度佳节的,朱允炆便是连尾巴都没有踩到,此番中秋,宫里上下倒是喜庆了许多。 朱允炆一觉睡醒,马恩慧已是不知所踪,几个宫女备好了朝服在一旁候着。 “今儿怎么换了朝服?” 朱允炆改了朝会的日子,平日里一向在宫里穿轻简的便服,更衣的时候就问了一句。 “回陛下的话,今日是中秋,陛下要在华盖、奉天两殿接受宫里宫外的拜贺呢。” 过个节而已,至于那么大阵仗吗。 后世过节,节味已经淡了很多,大家伙更多的还是只聚在一起吃顿饭,家里有工作忙的,倒是连饭都未必赶回来吃。 等朱允炆换好衣服,便要移驾华盖殿,马恩慧早早便领着后宫所有的内侍、几个弟弟、包括后宫里的几位小叔叔候着了。 “金秋佳节,为陛下贺,愿国泰民安,四海咸歌,陛下龙体康泰,诸事顺遂。” 马恩慧站在吕太后身边,领着所有人下拜,朱允炆忙上前扶起吕太后,随后屈膝而跪。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福寿绵延。” 当娘的先拜儿子,这皇帝当的还有哪门子意思。朱允炆不喜跪礼,偏偏这条口谕宫里都没人当回事。 “先吃口东西,大臣们都在奉天殿候着呢。” 礼毕,朱允炆领头进了华盖殿,马恩慧早早备下了吃食,“各地的王叔贺礼,昨儿就都进了京。” 朱允炆乐了,“前些日子,咱们两口子散尽了内库,今儿倒是先回来了一点利息,就是不知道要不要回礼,朕这边,实在是囊中羞涩了。” “陛下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不然又要风言陛下吝啬了。” 马恩慧抿嘴笑着,拿出一个奏本,“各地王叔贺礼清单,昨晚御前司统计好了。还有,晚上宫里摆家宴,宴请的名单陛下您看一下,哪些人要拿掉。” 朱允炆没有接,自顾自的吃着东西,其实也就是几根油条,一碗鸡蛋汤。 朱允炆整天事又不多,明初的吃食他又吃不惯,倒是借着空闲,指导尚膳局做了不少后世的小吃。 “内廷的事,你自己做主就行,朕就不看了,宴请哪些人你说了算,倒是送来的东西里面有什么好东西没有。” 马恩慧打开奏本,介绍着,“没有什么稀奇的,北地多送皮草良驹,江南送了上好的苏绣,沿海送了几颗珍珠,倒是岷王叔给你备了一份厚礼。” 朱楩? 就他那穷的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真要金玉满堂,奇珍异宝,不知道得剥削多少民脂民膏。 朱允炆顿时脸色就黑了起来,“哦?他备了什么东西?” 马恩慧盯着朱允炆,“西域美人一对。” “咳!” 朱允炆好悬没呛死,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马恩慧,“啥玩意?” 马恩慧轻轻翻了个白眼,“陛下注意仪态,也别太开心了。” 朱允炆哭笑不得,“你看朕这个样子,像是开心吗。” 这个朱楩,为了更封易藩,倒是别出心裁,看朱允炆年轻就送女人,倒是想法不少。 “庆王叔在关西七卫,看到有自西域而来的歌舞团,里面有一对双胞胎,生的倾国倾城,又兼能歌善舞,庆王叔便买了下来,连夜送进京。” 马恩慧的眼神带着揶揄,“陛下有福呢,御前司昨夜收了下来,臣妾派人去看了,却是花容月貌,媚骨天成,现在差人教授礼仪呢,等晚上陛下要是有心,可以留下侍寝。” “赶走赶走。” 朱允炆忙摆手,他哪有那精力,心里岁数三十大几的他,男女之事早就不像年轻时那般有着致命吸引了,加上马恩慧也是难得的美人,两口子好似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对于美色,朱允炆还是很有自制力的。 “给庆王送回去,让他留着享受吧。” 马恩慧又挤兑一句,“真不要?” 朱允炆刚想点头,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能歌善舞?留下来吧,或有他用。” 一看马恩慧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朱允炆顿时脸如苦瓜,“朕没别的意思,朕真的是留有他用的。” “怎么用,不是用啊。” 马恩慧在用这个字上咬了一下,“若是能给陛下带来欢愉,那也算她们二人这辈子的造化了。” 以朱允炆的经验来说,这时候的女人都是不讲道理的,越解释越完蛋。赶紧把早饭吃完,冲着吕太后行礼,“儿臣先告退了。” 快走快走,小心后院起火。 至于为什么留下,朱允炆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没想过留给自己享受。古时候的女人在好看,那也只是天生丽质,放到后世,充其量算是七八十分,相亲标准一套房罢了。 后世的女人,整容加化妆,加上隆胸瘦腰练瑜伽,吹拉弹唱样样通。哪个拎回大明,都能把皇帝吸干。 朱允炆早就有审美疲劳,他堂堂市府大秘,人送外号“市府二把。”,每天宴请他,想着腐蚀他的排着队,如果没有节制,早锒铛入狱等待审判了。 两个还没见面的西域美人还不足以让他心猿意马,他留下来,只是刚好想到了正在筹备的新军。 这年头的兵政治思想水平,自然是比不上后世的子弟兵,所以朱允炆一定要强化军队的思想建设。 但是新军练军期间苦啊。 队列训练的枯燥,当过兵的都知道,那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往常这些兵每天还有几个时辰的休息,现在又被思想教育课给占据了,一时间叫苦连天,为此,铁铉都来找了好几次。 得给他们思想上松松劲,不能老是绷着弦。 不是会歌舞吗,那便留下来整个大明歌舞团。 顺手把教坊司给裁汰了,堂堂大明,整一个官办妓院像什么样子。 每隔上十天,可以去一趟新军营,弹唱歌舞,也算一种娱乐。 就当歌舞慰问表演了。 而且逢年过节,宫里总需要一些歌舞表演,倒是总有个用武之地。 把原教坊司署衙改称歌舞团的驻地,平日里就待在南京城里,这样也可以防止沦为军妓。 朱允炆就不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还能敢跑进南京城里为所欲为? 第二十一章:大明的皇帝不好当 武英殿里的炉火烧的旺盛,铁铉一进屋便感觉身上的寒气被打了个一干二净。 十月底的南京城,冬意虽还没有北方那般浓郁,但江南特有的湿冷却是厚重的盔甲隔绝不掉的。 “末将铁铉,参见吾皇圣躬安。” 朱允炆一进大殿,铁铉便站了起来,却只是抬起双臂拱手施了一礼。 武勋免跪礼是朱允炆钦定的,“军人不能动辄就跪,跪多了,伤骨气,非年仪、大典、祭祀,五品以上武勋,皆废跪礼,改行抱拳礼即可。” “朕安,坐吧。” 朱允炆摆手示意他坐下,“怎么样?新军里的反应如何?” 这算是大明版的军中文艺汇演,具体成果如何,朱允炆心里也没底。 铁铉就乐了,“大家伙哪里见过宫里的歌舞,一个个看得眼珠子都直了。叫苦喊累的少了许多。” 朱允炆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你得给我看好了,千万别出现有胆大包天之徒。” 铁铉心里当然明白朱允炆的意思,当即一抱拳,“请陛下放心,末将一定严加看管。” 朱允炆倒不怕军营是狼窝,歌舞团每次去军营演出都有御前司的小宦官陪着,真要有哪个受到了欺负,铁铉想瞒都瞒不过去。 这可是皇权社会,你给皇帝心里添堵,可就要做好爽这一次全家遭殃的准备。 等到铁铉离开,朱允炆叹了口气,一回头冲近侍的小太监说道,“双喜啊,明日是不是又要朝会了?” 小太监叫双喜,岁数跟朱允炆相近,闻言一低脑袋,“依奴婢说,陛下还是抱恙的好。” 朱允炆戳了戳双喜的脑袋,“都怪你!” 双喜趴在地上磕头,“哪能让万岁替奴婢担责,求陛下明日杀了奴婢,让那群言官闭嘴,奴婢之死,换陛下耳朵根子清净,是奴婢的福分。” “放屁!” 朱允炆一瞪眼,“老子大老爷们,还能让你做替死鬼不成,不就是骂吗?让他们骂吧,还能少了朕一块肉?骂也有个头不是,他们在大的胆子,还敢追着朕骂到新年不成。” 朱允炆说的底气十足,但还是一拍脑门,“罢了,明日你便在午门守着,来的官员都告诉他们朕有恙在身,上不得朝了,冬月以至,天寒,你从内库领一批大氅,来的官员一人发一件吧。” “陛下仁义!” 双喜嚎啕大哭,朱允炆只能无精打采的跑回后宫。 弄个歌舞团,朱允炆是万万没想到生出那么多是非。 过完中秋,朱允炆就宣布裁汰教坊司,所有官妓一律废除奴籍,改为军籍,岁数大的,打发去了江南织造局,一时间朝野上下都摸不清朱允炆的心思。 裁汰教坊司,不知道多少达官显贵心生遗憾,真真失去了一个消遣娱乐的好去处,还有不少人愣头青一般上奏本找朱允炆的茬,“教坊司乃是教化之所,罪臣遗孤,皆戴罪之人,太祖仁义而宽赦性命,乃置教坊司教化。” 朱植也蹦了出来,旁敲侧击的问着朱允炆心意,被朱允炆一句话怼了回去,“朕觉得广西不错,辽王叔要不要去一趟?” 开什么国际玩笑,去广西还不如回辽东呢!朱植吓得一激灵,“皇帝圣明,臣早就觉得应该裁汰!有辱斯文,中枢怎可有此有辱斯文之地!” 这个斯文败类。朱允炆叹了口气,老朱家都是一群奇葩,堂堂亲王千岁,留恋教坊司?这说出去也不怕外臣笑话。 为什么朱允炆一心要裁汰教坊司,补充歌舞团,全国有那么多奴籍的侍女奴婢,为什么偏要从教坊司里找?那就要知道教坊司里都是什么人了。 这群官妓在入教坊司之前是什么身份? 那可都是千金小姐,官宦之家的姑娘,别的不说,起码一点,识文断字的能耐还是有的,这年头,国朝新立三十年,有文化的人比起后世的研究生还要金贵,用来充官妓? 疯了吧! 朱允炆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仁慈了,几个月以来给了这群朝臣太多的面子,弄得自己想做点什么事,都有一大群苍蝇在自己耳边嗡嗡的叫着。 本来想不理,木已成舟十来天总该消停了吧。谁知道九月初一的朝会上,这群货还能跳出来。 “卿家何人啊?” 朱允炆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生气了! “臣,户部湖广清吏司郎中李翼。” 蓝大褂说起话来,脖子昂的老高,像只企鹅一般。 “哦,朕还以为卿是言官呢。” 朱允炆一挑眉毛,“当年太祖说过,我大明一朝言官不会因言获罪。朕裁汰教坊司,你便三番五次抨击朕,既然卿家不是言官,那就别怪朕降罪与你了,来啊,拉出去廷杖二十。” 殿外有锦衣卫进来,拉起鬼哭神号的蓝大褂,生生拖了出去,朱允炆的耳朵根子这才安静下来。 “朝会就是朝会,议的是待解决的事情,而不是陈年旧账。” 朱允炆扫了一眼大殿,“方卿家,你先说一下关于辽东互市的事情吧,阿鲁台部这次看起来诚意不错。” “是。” 等大朝会结束,朱允炆刚离开奉天殿,小太监跑过来低语,“陛下,廷杖结束了,那李翼气绝身亡。” 二十廷杖,打死了? 朱允炆瞬间睁大了眼睛,哑然道,“那李翼,朕看起来不过中年,怎么会连二十廷杖都抗不过去?” 小太监一哆嗦,跪在地上,“回陛下,奴婢刚才看陛下要打那李翼廷杖时的手势,奴婢以为,以为是陛下不容,所以才暗中授意锦衣卫的,奴婢该死!” 看我的手势? 朱允炆顿时懵了,刚才自己不就是挥了下手吗?就这么一下,便是要了那李翼的脑袋? 朱允炆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一条鲜活的人命竟然是因为自己乱挥手给夺走的? “你给朕仔细说说这里面的春秋。” 小太监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战栗如筛糠,“大臣犯错,万岁责罚廷杖,百官不会非议,但是有的大臣不识好歹,冒犯天颜,便是万岁也不好加罪,自古以来哪有天子受气的道理,所以奴婢等便私自做主,观陛下手势而暗中加刑,陛下挥手便是怒了,锦衣卫廷杖时用的便改为实木,挑身高体壮的大汉将军来行刑,慢说二十,便是一棍子下去,这群朝臣也断无幸存之机。 若是当时陛下手拢于袍中,便是留手之意,一顿廷杖,不过皮肉之苦。奴婢死罪,误会圣意,万死不辞。” 说完,小太监咚咚的磕头,几下便已经血肉模糊起来。 朱允炆顿时明白过来,所谓廷杖,就是一块挡在皇帝面前的遮羞布! 皇帝想要责罚大臣,大臣又没有犯可杀之罪,但皇帝就是想杀他怎么办?那就只能在廷杖里做文章,这才有了这群近侍察言观色的机会。 大臣死于廷杖,皇帝和百官脸上都好看,皇帝一解胸中怨气,闻之只需要惋惜几句,厚恤即可,百官脸上也过得去,皇帝这不算滥杀朝臣,是那某某某自己身子骨弱没抗住,你看人家谁谁谁,前几天三十廷杖还活蹦乱跳呢。 其实大臣们心里都明镜,但是这么做,大家都有台阶,皇帝不用担昏君骂名,大臣死后也体面,得一份厚恤,后世子孙科举时,大家伙帮衬帮衬,点个三甲,皇帝也不至于多说什么。 就还是那句话,哪有天子受气的道理? 别动不动拿李世民魏征举例子,衡量皇帝这份职业的标准是功绩又不是人品。 皇帝要杀谁还用的上理由?遮遮掩掩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你就知足吧。 这就是君臣之间的肮脏潜规则。 朱允炆做了那么多年太孙,朝堂上也呆了小十年,这个潜规则不可能不知道,小太监这么做,是以为朱允炆在装傻,要拿他出去顶罪,所以很干脆的全盘接了过去。 他那里知道,朱允炆不是装傻,朱允炆是真的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你说,朕来日如何做才好?” 朱允炆看着这个小太监,问了一句。 “奴婢同那李翼有私仇,适才私通行刑的锦衣卫,这才害死了李翼,罪责皆系奴婢一人,陛下明察秋毫及时发现,仍厚恤李翼,再斩了奴婢的脑袋,朝野皆颂陛下仁义之君,天恩浩荡。” 哪个能做皇帝近侍的,便是后世最牛的秘书也比不上。 朱允炆真的是自愧不如,自己秘书出身,比起眼前这个确实是远远不如。 自己是用心做事,人家是用命做事啊。 方方面面,连借口都给自己想好了。 朱允炆叹口气,“算了,人死不能复生,朕会弥补自己的过错,跟你没有关系,起来吧。” 小太监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却哆嗦的不敢说话。 朱允炆看着他,一脸鲜血淋漓的,心生不忍,“你叫什么名字?” 登基几个月,朱允炆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关心过身边这些朝夕相伴的近侍。 “奴婢贱姓孙,唤双喜,此前一直在御前李公公手下当差,太祖大行,李公公哀痛欲死,去了孝陵守陵,奴婢就顶了他的差,侍奉陛下。” 朱允炆看他岁数也不大,便又问道,“双喜,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双喜回道,“奴婢是洪武十二年生人,洪武二十年入的宫,那年,纳克楚投降,长城之外数千里的逆元余孽被彻底靖平,四海统一,此为国家之喜,也是那一年,奴婢入宫,有机会侍奉天家,此为奴婢之喜。因此,李公公便给奴婢赐了名字,叫双喜。” 朱允炆点点头,“你到也算半个人才,罢了,误杀李翼,朕之过错,没理由斩你首,此事就此揭过吧。” 双喜复跪痛哭,“陛下仁义。” 这也算是让朱允炆见识到,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便动别人的奶酪,好在裁汰教坊司还只能算的上是小事,想做一个改制大明的皇帝,并不容易。 第二十二章:突发事件 “云南军情,六百里加急!” 冬月金陵,天降细雪,马蹄声如急鼓般震散了长安街上空的十里静谧,通政司里候值的官员早已经闻声匆匆跑了出来。 “哪里的军报?” 有人拉住马缰,不等风尘仆仆的兵士下马,便一把抢过了军报。 “西平侯、云南总兵官,征虏将军沐殁于九月十二,麓川叛势复起,云南报险。” 兵士翻身下马,眉梢颔下早已挂满了冰晶,呼吸间雾气升腾。 “哎呀!快快进来。” 胡嗣宗闻言大惊失色,急匆匆持报入衙,身后有两名小吏拿着大氅披在兵士身上,一左一右搀扶着进了府衙。 “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衙堂内,胡嗣宗拿着军报来回走动,“上半年,云南仍捷报频传,刀甘孟窘困于一隅,怎么顷刻间,西南乾坤颠覆?连西平侯都折了进去!” 兵士顾不上喝茶,单膝跪地,“安南作乱,胡季犁杀了国王陈炜,勾结刀甘孟,祸乱边疆,奇袭我军侧后,西平侯领军御之,克退,身负数创,当日殁于军中,我军不得不撤出麓川,在返回云南的路中,刀甘孟的军队紧追不舍,少将军沐晟领军血战,方于十月初撤回大理,才得以禀报军情。” 胡嗣宗深吸一口凉气,“安南与麓川勾结,西南有倒悬之危!” 顾不上安顿兵士,胡嗣宗以匆匆出衙,直奔洪武门。 此时已是子初,皇城以闭,有锦衣卫千户巡城,见到胡嗣宗马上弯弓引箭,大喝,“来者止步,夜闯宫禁,斩立决!” 胡嗣宗驻足高举军报,“本官通政司左参议胡嗣宗,云南六百里加急军报,我要入文华殿,奏禀阁老面圣!” 千户这才撤下兵器,命左右降下吊篮,“上来。” 胡嗣宗爬进吊篮被拉上城楼,有锦衣卫一左一右将其辖制,手中军报被千户夺下,随后两名锦衣卫将胡嗣宗官服尽去,搜查一遍后才退开。 千户不敢拆看,只是上下摸索按压,确认没有夹带后才复还胡嗣宗,一拱手,“上官勿怪。” 胡嗣宗还礼,口称不敢,急匆匆穿上官袍,抢过军报便冲下城楼,往内城而去。 此时的文华殿,值班内阁大学士是暴昭,这个时间已经睡下了,有左右扈从过来轻唤,“暴阁老。” 老头子睡觉轻,一睁眼,“何事?” “通政司胡嗣宗来了,说云南六百里加急军报。” 暴昭翻身而起,幸是屋里烧有暖炉,室内如春,不然这般乍起非得受凉不可。 匆匆更衣,暴昭便出了暖阁。 守在走廊里的胡嗣宗慌忙躬身下拜,“见过阁老。”双手已将军报高举过顶。 暴昭接过,拆开一目十行的匆匆看罢,也是大吃一惊,“西平侯战死了?!” 身子一晃,吓得一旁胡嗣宗赶紧扶住,“阁老保重。” “你且在这候着,老夫要去面圣。” 暴昭来不及寒暄,拔腿就走,一旁扈从拦话,“阁老,您的靴子。” 暴昭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时候竟是赤足,此时正丝丝的冒着凉气。 乾清宫西暖阁。 朱允炆正批着内阁晚上送来的奏本,这些奏本都是内阁已经批注过的,朱允炆一边看,一边自己再加上一些批示,内宅里只有马恩慧一个女人,所以他的精力一直很旺盛,一般都是丑时之后才睡,也就是凌晨一两点钟。 因为不用上朝,所以朱允炆也就习惯了这种作息,凌晨一点多睡到早上七点左右,跟前世的他一模一样,这种作息习惯已有十几年了。 继位以来半年多,虽然上朝的次数不多,但朱允炆绝不是整天无所事事,他现在养成的习惯就是用过晚饭之后,批阅内阁送呈上来的奏折,除了观阅内阁的批注加印之外,还有便会偶尔在一旁加上自己的一些指示。 也是通过这段时间阅览内阁三人的批注,对于内阁三臣,朱允炆也有了不浅的了解。 暴昭为人因循守旧,理政稳健,属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种,他入内阁以来,人很谨慎。 郁新掌权户部,有多年改革盐铁的经验,理政激进,属于潜在的革新派,很多细节上,与朱允炆很投脾气。 方孝孺,忠恕君子,是育才大儒,而非治国良相,他批注过的奏折,最最浪费朱允炆的时间,每次朱允炆都要加注补充。 这个点的乾清宫,很安静,朱允炆埋头写字,双喜守在一旁像一根木雕,一有匆匆脚步声,边宛如耳边炸响一般。 双喜看到朱允炆一皱眉,马上疾步轻声的走出暖阁,小声斥责道,“放肆!陛下御览乾坤,怎敢惊扰。” 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孙公公,外面暴阁老求见皇上,说云南有六百里加急军报要奏禀。” 六百里加急! 双喜也是一愣,这是等同王公薨天的大事,云南报六百里加急而不是报捷,一定是祸事! 慌忙折身进了暖阁,“陛下,暴阁老觐见,云南六百里加急军报。” 朱允炆已经停笔很长时间了,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不然外面候着的内侍不敢在这个时候走出动静。 “速宣。” 等暴昭进来,朱允炆心里便咯噔一声。 暴昭可不是一个轻易动容的年轻人,连他都面色惊慌,这事小不了! “免礼,马上把军报给我。” 一挥手,双喜便上前接过军报递给朱允炆。随后搬过软凳,“阁老请坐。” 暴昭谢过坐下,“陛下,西平侯殁于战阵,麓川以丢,刀甘孟和安南勾结在一起了。” 朱允炆看罢,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这才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 虽然他的记忆里,记不得沐春这个人,但是这半年多,也知道此时的大明,武勋集团中有哪些人是实打实的大明名将。 西北宋晟、辽东杨文、西南沐春! 前两者都是洪武后期的主将,战勋卓著,但比起沐春来,仍旧差了整整一个量级。 西平侯沐家,镇守云南二十余年了! 沐春的父亲沐英是太祖皇帝最疼爱的干儿子,因孝慈皇后与兴宗先后大行,悲切呕血而死,追谥黔宁王,侑享太庙。 沐春袭爵西平侯,镇抚云南、麓川(今缅甸大部)、安南(今越南),战勋卓著,可谓身系大明西南之江山。 沐春死,大明西南便不稳! “将军百战死啊。” 朱允炆叹了口气,“西平侯罹难,朕失肱骨,国失栋梁。此西南之不幸,大明之不幸。” 暴昭拱手,“陛下节哀,此时,当以西南战局为重。” 军报是十月六号才于大理所写,落款是沐春之弟晟。朱允炆内心便惊叹起来,平麓川战役始于洪武三十一年初,至今足足十一个月,自己竟然在南京浑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战争的气息! 西南大战,云南动了将近十万兵马,而大明朝廷上下,连一点影响都没有! 自己登基以来,西南银粮支出,甚至没有牵涉国库,连一份相连的奏报都没有送来过,如果不是这封战报,自己甚至不知道在此时的云南,正进行着一场大战! 大明的国力,竟然在明初时如此之强盛! “奏报中,沐晟言大军以撤回大理整顿,麓川虽丢,但刀甘孟和安南的军队也在后续的追击中受到了重创,尤其是刀甘孟,其部十不存一,胡季犁已经退回安南,虽然战机以失,然云南仍稳如磐石。” 朱允炆感慨,“西南请示,下一步当如何?” 暴昭思忖片刻,拱手道,“麓川丢失已成定局,且西平侯罹难,西南军心不稳,臣以为,当先安顿抚恤,他日再战也不迟。” 朱允炆起身来回走了好几步,西南此番折了五万精锐,还搭进去了一个重将,朱允炆是真的想明天就差新军拔营,灭了麓川。 蓦然间,脑子里又想起自己前世的信条,“绝不在欲望最强烈的时候下决定。”顿时便感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当务之急,还是安内,安内啊。 朱允炆牙关紧咬,半晌才开口道,“西平侯殉国守节,为国朝武勋之表率,追封滇国公,三日后朝议着礼部议定谥号,对了,西平侯有子嗣吗?” 暴昭叹了口气,“西平侯年方三十有六,却二十多年戎马,好像从未听说有骨血留于世。” “你现在就去问一下报信来的兵士,如果有子嗣,则袭爵,其弟沐晟改授定西伯,如未有骨血,则其弟沐晟,以屡挫贼军,护我云南无恙之功,即日袭封西平侯爵,擢云南总兵官,授定国将军衔。另,未得朕允,西南战事稍息,暂缓兵戈,麓川一役,死伤将士皆厚恤银钱,从征将士,加饷三月。” 暴昭俯首,“陛下圣明。” 第二十三章:一心造反姚广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平侯、征虏将军沐春忠君守国,百战死节,为国朝武勋之表率,追封滇国公,谥惠襄,其弟晟袭爵,京师、云南设祭仪,着三阁代君吊唁,钦此。” 明朝圣旨,一般分为诏、制、敕三种,诏书是明发天下,邸报要发往十三省,要让老百姓都知道。 制书是只通知官员,皇帝要做哪些事,敕书便是针对某个官员,告诉你升贬之事。 还有一种叫做申饬,申饬是斥责,一般不用圣旨,多是口谕,如果带上圣旨,那就是你错大了,皇帝要罢官。 沐春战死麓川,朱允炆在礼部拟定好谥号之后发诏书,这便是对沐春功绩的肯定,是要天下皆知的。 顺天府。 朱棣刚从军营回家,一身的雪花还没抖落干净,一黑袍光头便迎了上来,“王爷,给您道喜。” 朱棣先拱礼,“姚先生。”随后才笑道,“孤有何喜。” 说完,以手拉住姚广孝,迈步便走进府邸,直奔后院,朱高燧朱高煦两兄弟看到两人,还行礼,“见过父王、姚先生。”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个场景,怕是要大吃一惊,什么人能让心比天高的朱棣主动施礼,但燕王府上下小吏却是司空见惯,只因这个黑袍光头,是姚广孝。 顺天风传这个姚广孝,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通天文星象,五行八卦,只要是玄学有关的,人家排第一,堪比太祖朝刘伯温,是朱棣的座上宾,燕王师。 自从兴宗大行,太祖立建文为太孙之后,姚广孝就寻来了顺天,见到当时的朱棣送上了一份白帽子,朱棣不解,心说老子府里不缺孝帽子啊,姚广孝便写下了一个王字,王顶戴白,那就是皇啊。 朱棣吓得心胆俱裂,这个老和尚怎么知道老子不服想造反的?赶紧喝道,“妖僧狂悖!左右杀之。” 这事要传到南京还得了,那时候太祖皇帝尚是春秋鼎盛,给朱棣八百个虎胆他也不敢僭越,说句不客气的,造太祖的反,还没等起事,别说那些外臣,就连他自己的儿子妻子都得反了他。 姚广孝倒是成竹在胸,“帝星渐暗,有皇气起于北地,贫僧推测天象,天象应于殿下,十年后,汝可为主宰。” 那一年是洪武二十五年,十年后,也就是建文四年,朱棣克南京,登基御极。 朱棣将姚广孝打进死牢,但偷摸的将另一个死囚把姚广孝替换下来,接进燕王府奉为上宾,日日请教,姚广孝也是真牛,精准的推测出了太祖宾天,朱棣自此对姚广孝言听计从。 据传太祖大行之日,燕王府遭雷击,朱门屋檐起火焚毁,就连房舍上面的瓦片也都全部被震碎了,这在古时候是最不吉利的凶兆了,破家灭门嘛。朱棣惶恐,“此去京师吊孝,恐一去不归,新帝以齐黄二人为师,此二人恨孤甚深,莫非,孤死期将至矣?” 姚广孝竟然大笑,“大吉之兆,为殿下贺喜。” “喜从何来?” “此为上天贺喜,殿下即将承运之兆,王府瓦砾皆碎,这是要燕王您将王府红瓦换成宫宇琉璃瓦之意,朱门焚烧燕王府匾额被毁,这是要殿下搬到乾清宫去住啊,此番前去京师贫僧料定必然无祸。” 因此,朱棣从京师安全回来之后,更是心悦诚服。 现在又听到姚广孝来道喜,朱棣顿时开心起来,这个和尚哪次道喜都是好事,从来没有失言过。 “西平侯沐春战死西南,新帝初登,便折国朝重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姚广孝摇头晃脑的说道,“年号还没改,西南大厦便倾,此上天降怒矣。” “沐春死了?” 朱棣大吃一惊,这可是当年名震天下的猛将啊,十七岁便随其父沐英战西南,多累功勋,太祖实授后军都督府佥事职,后沐英薨,春袭爵镇云南,洪武二十七年,平定越蛮,洪武三十年,麓川刀甘孟反,沐春以万骑破麓川二十万大军,俘虏七万,天下皆惊。 刀甘孟祈降,为太祖拒,沐春遂引军追击,怎么风云突变,如此绝世名将,折戟西南? 朱棣仰天长叹,“孤与沐春,虽无交情,心神向往以多年,长思若沐春在北地,我二人联手,蒙古可平矣,沐春罹难,国朝之殇,此不足喜。” 姚广孝看朱棣一副心伤神情,劝道,“此天意,殿下何须因此哀痛,大将折身,乃新帝无德而居至尊,惹怒乾坤所致,殿下应顺天意,整兵备战,早日南下。” 朱棣引着姚广孝进了书房,备上茶水,“孤欲兴兵,然师出无名,且如今漠南山东南北包抄顺天,更有宋晟、杨文二人指挥,此二人都是名将,宋晟虽与孤有旧,然此番就职漠南,孤两次邀宴,均遭拒之,恐已是心向南朝,杨文此人,是我父皇之死忠,他的眼里,从未有孤,仓促起事,胜算了无。” 姚广孝摸着自己的胡子,开口大笑,“此番便是良机,西南有变,殿下何不密令朝中近臣,上书新帝,以报西平侯折身之耻为由,发兵麓川?新帝年幼,正是好大喜功之际,若大军移师西南,殿下机会便来了。” 朱棣盯着姚广孝,叹气,“先生不知,新帝虽年幼,但行事举止之间,颇有心机城府,京师百日,孤处处被其辖制,沐春虽折,恐怕皇帝未必就会发兵西南。” 姚广孝冷笑,“大将折身,乃是国耻,新帝忍而不发,岂不是自污其面?殿下密令朝中近臣,结伴上书,制造舆论,皇帝若敢再三拒绝,则军心尽失,诸地武勋,皆为宿将,眼看西平侯罹难而新帝无动于衷,兔死狐悲哪里还会愚忠下去,届时殿下在顺天设祭,就说新帝之所以不愿意兴兵报仇,是有奸臣在旁进谗言,西平侯大功于朝,如此结局,甚怜之,当兴义军,靖国耻,清君侧!” 好嘛,姚广孝上下嘴皮一碰,历史上的靖难变成了靖耻。 朱棣眼都亮了,复又问道,“那如果,皇帝发兵了呢?” “何人可为将?” 姚广孝不屑的哼了一声,“徐辉祖、李景隆等人,庸碌之徒,何堪西南大用?此时天下,堪称名将者,唯殿下一人,新帝哪敢启用殿下,彼时西南平复,报了西平侯之仇,岂不是给殿下平增无数威望。 小皇帝能用之将,无非宋晟、杨文二人,不过我看新帝行径,小人心腹甚是狭隘,防范殿下甚深,必然不敢将此二人调离,所以到时候,还是要用徐、李,西南之地,沐春大将军一年都平定不得,用这二人,那这仗可就有得打了,三年五年也未必不可。 殿下,机会来啦。” 朱棣仰天大笑,“孤得先生,天眷之,他日天下万物,先生自取。” 洪武三十一年冬月十五,朱棣的造反,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划起来。 第二十四章:打还是不打? 解缙面容肃穆的坐在书案后面,身旁还坐着景清、戴德彝、王叔英等翰林同僚,大殿内还有六部堂官左右侍郎,乌泱泱四十多号人,在这群翰林学子的正前方,是内阁三公,此时正聚精会神的批着奏本,整个文华殿内很安静,只有几个暖炉里烧着的木炭,不时噼啪作响。 自打内阁设办以来,这群翰林学子有了新的职责任务,叫学政。 内阁办事,他们负责誊抄邸报、官文,有时候三阁臣议而未决的事情也会拿出来说,大家伙一起讨论,虽然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三阁手里,但是这种施政的氛围,很得这群翰林学子的喜爱。 不过今天他们开心不起来了,文华殿里的气氛凝重的仿佛要压死人一般。 “都一个时辰了,尔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吗?” 郁新抬起头,“自三天前,朝中百官、五军都督府,多有上折请征西南,一时间,文武群臣群情汹涌,陛下降旨到了内阁,这场仗,打还是不打,内阁并六部,今天就要拟个章程。” 临近年关,西南的事不给个说法,朝廷不得安稳,皇帝这个年就过不痛快。 户部左侍郎夏元吉先开了口,“户部方面没有问题,打也可,不打也可,四川、贵州的官仓储粮充备,二十万人之内的战事,可以供给一年,不会牵涉京畿、江南,银子方面,明年的预算可以腾出三百万两支援战事。” 兵部尚书齐泰说道,“麓川之变,云南主力折损大半,仍有五万可战之兵,四川、贵州、广西的卫所可以抽出十五万人,兵部的意见,征麓川就要连着安南一起打,西平侯罹难,胡季犁是元凶,那么三省的兵就不够,要动京营。” “麓川、安南皆是化外之地,且道阻路险,密林毒瘴,不适合大军行动,打的话,吃力不讨好。” 解缙拱手施礼,说了自己的看法,“西平侯殉国,朝中内外都很悲切,陛下已经恩封国公,这个时候,朝臣为何还要旧事重提,喊着为西平侯报仇呢?” 三阁互相看了看,暴昭哼了一声,“莫要非议同僚,今日只议西南战事。” 解缙扬起脖子,“西南这场仗哪里是好打的,西平侯如此名将,十万大军尚且苦战一年,到了连自己都搭了进去,在打?二十万人够吗?三十万呢?谁人为将?要打多久?要靡费多少国力?难不成大家伙两张嘴皮子一碰,西南就定了吗?” 郁新敲了敲桌子,“说了是议事,就大家畅所欲言,解学士的意见是不打,是吗?” 解缙点头,“此仗打不得。” “好。”郁新颔首,“还有谁支持不打的?” 大殿内陆续有人发声,人数堪堪过半,郁新扫视一圈,“如此看来,大家的分歧比较平均,既然这样,内阁便如实上禀,今天就到这吧,我们三人去面圣。” 大家伙都起身,“恭送阁老。” 三人离场,并肩往谨身殿而去。 “解缙倒是有大才,但眼界稍窄。” 路上,郁新开了口,“他眼里只看到这场仗的开支,却没有看到回报。” 暴昭惊咦一声,“哦?看来郁阁老是想打?” 郁新轻笑,“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新年,要更元啦。” 更了元,改天换日,这个节骨眼,任何有折新帝颜面的事情,都不应该发生。 “打了这场仗,虽然会靡费不少国力,但好歹也是新朝第一仗,好比过年放个爆竹,听个响总是不错的。” 郁新老神在在的说道,“西南战局复杂,确实不可能旦夕平定,但是也没必要力争全功,打一两场胜仗,斩俘个几万人也就可以收了,对上,咱们好交差,对下,也足够堵住悠悠之口。” 方孝孺在一旁摇头,“兵者,凶也,战场上瞬息万变,焉有运筹帷幄便可以决胜万里的,届时我朝王师到了西南,与那刀甘孟、胡季犁的大军咬在一起,又哪里是说撤,就能撤回来的。” 郁新微皱眉头,他不太喜欢方孝孺,简直就是读书读傻了一般,圣贤书里的东西记得倒是清楚,实际应用上确只会按纲施政,不知变通。 暴昭瞥了一眼二人,“方阁老说的有道理,打仗不是说两句就能理清的,咱们还是上禀陛下,圣心独裁吧。” 三人说着聊着,等到了谨身殿,双喜迎了出来,见礼“见过三位阁老,陛下等很久了,快请进吧。” 三人连称不敢,快步迈进谨身殿,下拜,“臣等叩见陛下圣躬安。” “朕安。” 御案后的朱允炆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一手扶额,“不要多礼了,三位阁老快坐,双喜,上茶。” 三人谢过就坐,朱允炆便抢先开了口,“内阁今日议的如何,这仗,打还是不打。” 穿越者不是万能,朱允炆是真的不会打仗,尤其是可能牵涉到几十万部队、西南四个省份的大仗,朱允炆哪里敢轻易开口下决断,土木堡之变的教训不够惨烈吗?做皇帝,不求你多有能耐,你别瞎指挥比什么都强。 这次西南的事闹的大,朱允炆根本没有想到,朝里突然像是炸了锅一般,十几个言官大臣连名上奏请征麓川,五军都督府也有不少武勋请命杀刀甘孟给沐春报仇,群情汹涌,朱允炆也很头疼。 他现在只想先把这个事压下去,等什么时候新军练好,他可以着手整肃九边连着削藩的时候,在启战事,但目前来看,强压下去不是不行,自己脸上可就要落个难看了。 自己可是从太祖皇帝手里接过的江山,他老人家开天辟地,到了自己,连大将殉国都不敢吭一声,朝野会风言的。 三人对视一眼,还是暴昭先开了口,“启禀陛下,内阁的意见有分歧,但依臣看,还是不打的好。” 郁新哼了一声,“臣不同意。臣认为应打。” 得,看来内阁也不统一。 朱允炆叹了口气,看来还得自己拿主意,“暴阁老先说,打与不打的,都要有理由。” 暴昭先看了一眼郁新,扭回头,“陛下,这场仗一旦打起来,牵涉甚广,兵部的意见,要做完全准备,西南不仅有刀甘孟一贼,还有安南的胡季犁,要打,一定要连着安南一起平,动用的军队,不可能少于三十万,届时,京营就要动。钱粮支出,一年最少在五百至六百万,一旦死伤加剧,这个数字还要翻倍。” 一年就要打掉最少五分之一的国库收入? 朱允炆心里一哆嗦,这个比例如果放在后世,那可是举国之战了。 暴昭接着说道,“陛下,恕臣直言,西平侯罹难,能征西南的名将已无,空有大军而无名将,也不行。” 连沐春都折在了麓川,朝里还能指望谁?徐辉祖、李景隆?这两个人仍在京里当个吉祥物还成,打仗?哪有那个本事。 朱允炆挠头,他是真想学一些穿越前辈,直接御驾亲征,转念一想,自己也不会打仗,还是算了吧。 把目光移向郁新,朱允炆问道,“郁阁老的意见呢?” 后者拱手,“臣觉得暴阁老有些杞人忧天了,诚然,西南战事非一日可决,但刀甘孟的军队以遭受了重创,不成气候,仓促之间哪里还能拉得起大军,朝廷对手不过安南一地,京营并西南诸省,可以沐晟为将,沐晟久在西南,最知西南兵事,只要稳扎稳打,以优势兵力取得几场胜果料也不难。 安南等国,蛮夷尔,一旦把他们打疼了,他们就会上表求降,进贡称臣,到时候在班师便是,不是非要一战灭国。” 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那到底听谁的呢。朱允炆这个纠结啊,自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啊,怎么到了这个时空,反而变得畏手畏脚了? 责任一旦变大,任何抉择都重如泰山。 如果朱棣来做这个皇帝,遇到这件事,他会不会打?他会,他就是个战争疯子! 朱棣是假想敌,朱允炆也一直在学习朱棣,他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朱棣在京师守灵的日子里,朱允炆无时无刻不在观察朱棣的言行举止,朱棣跟顺天的书信往来,朱允炆向来都是揉碎了来解读,不自觉间,朱允炆开始进行了假想。 朱棣一定会打,他也有本事一定能打赢。 既然打,他会怎么打? “燕王在北地,是怎么跟蒙古人打得?” 朱允炆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当年驰骋天下的蒙元,为何在朕的四叔面前不堪一击,屡战屡败?” 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臣听闻,燕王协调九边,挑健儿勇士充入燕王卫,九边良驹皆首供燕王卫,日夜操练骑射、砍杀,一日四餐顿顿有肉,加上精甲锋刃,冲阵时,数万铁骑所向披靡,就连蒙古骑兵也是一触即溃,上半年那一仗,连贼酋鬼力赤都是身负重伤,仅以身免。” 朱允炆眼睛亮了。 老子不会打仗,但是朱棣会打啊! 刀甘孟二十万大军,正面作战被沐春以万骑大破,俘虏七万,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们的战斗力跟此时的明军比起来,天壤之别。 此番取胜,不过依靠地利、气候罢了。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传旨,召徐辉祖入宫。” 第二十五章:打他! 徐辉祖入宫的时候,迎面正好撞上了三阁,后者三人先见了礼“见过魏国公。” 三人拱手,徐辉祖忙还礼,后问了一句,“三位阁老,陛下突然传召,是不是为了西南的事?” 三人点头,“正是。” 徐辉祖便有些踌躇起来,“陛下的意思,这仗是打还是不打?” 暴昭意味深长的看了徐辉祖一眼,“陛下自有圣裁,我们做臣子的琢磨不透,只是魏国公,恕老夫直言,国公身为武勋之首,平日还是要严加管教下属才是,眼瞅着就要更元了,别总是给陛下添堵。” 说完话,暴昭又拱手施了一礼,径直下了殿阶,方孝孺紧随其后,只剩下郁新一个人,点了徐辉祖一句,“五军都督府的宿将虽有功于国朝,但也要谨记君臣之道,陛下为了照顾武勋的感情,这次算是主动退让了。” 三阁离开,徐辉祖顿时苦笑起来,这次沐春的事,他算是背上了一口重重的黑锅。 朱允炆不想打,他徐辉祖心里哪能不知道,谁知道五府里那群武勋抽的哪门子疯,非喊着要为沐春报仇,踏平麓川,徐辉祖挡了下来,他们竟然还敢直接上奏本进大内! 朱允炆如果不打,太挫大明的骨气了,这群武勋此番挟持圣意,日后就不怕被清算吗? 徐辉祖叹了口气,迈步走进了谨身殿,恭敬下拜,“臣徐辉祖叩见吾皇圣躬安。” 这个时候徐辉祖也不敢行军礼,规规矩矩的在地上磕了个头。 “朕都说了,武勋免跪,快起来吧。” 御案后面,朱允炆的声音很轻快,徐辉祖心里便松了口气,抬头小心打量一眼,朱允炆一脸轻松,不像生气的样子。 朱允炆瞥他一眼,“朕脸上有花吗?” 徐辉祖讪讪一笑,赶紧看向地面,拱手,“不知陛下传召所谓何事?” “还不是为了滇国公。”朱允炆叹了口气,“滇国公有大功于朝,此番死节,朕心实痛,所以朕刚才与三位阁老议了西南的战事,朕打算发兵征西南,召你来,是朕有些考量,想与你商量。” 徐辉祖心里一跳,皇帝亲口所说,看来这场仗是打定了,不由心生忧虑,西南之战,恐怕规模不小,京营新军刚立,还不知道练的如何了。 “陛下,依臣看,打归打,规模上还是应该控制一下。”徐辉祖组织了一下语言,“麓川地界,军队去得多了也放不下,倒不如就命四川、贵州的军队进入云南,由沐晟领着去麓川待个一年半载,稳扎稳打取点战果就回来,也算有个交代了。” 高级军人讲政治,徐辉祖作为武勋之首,他想的更多的当然还是如何时刻跟皇帝保持在同一政治立场上,打打杀杀、开疆拓土什么的都已经对他不重要了,其他的武将盼着打仗立功,他已然高居国公,功劳对他来说还有什么用? 皇帝真在他活着的时候就给他封个王,他就该考虑给自己选一口好棺材了,徐辉祖只惦记着如何顺着朱允炆的心意,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搪塞过去。 朱允炆轻笑开口,“你前边到是与朕想到了一起,但是后边却是猜错了,仗自然是要打,而且要一打到底,依朕的意思,既然要动刀,最好能把刀甘孟和胡季犁的脑袋砍下来,如此,也算告慰滇国公在天之灵。” 徐辉祖有些为难,“陛下,安南终究是一国,欲灭一国,非大军不可啊。” “所以说朕喊你过来商量啊,朕心里有个想法,不太成熟,你听听看哪里需要补充。” “请陛下示。” 朱允炆起身,徐辉祖忙跟着站起,却发现前者径直走向了一旁墙上挂着的舆图处。 “你来看。” 朱允炆接过双喜递来的教鞭,点在麓川、安南的位置,“当初麓川初反,刀甘孟的大军缘何打不过沐春?” 徐辉祖回道,“区区蛮夷,不通军阵,哪里有本事指挥二十万大军?” “依朕看,这只是其一。” 朱允炆摆手,“刀甘孟的军队说是军,不过一群土著农户罢了,慢说着甲,连弓箭、枪矛都凑不齐,朕看了年初的奏本,大多都是用的地头田间的农具,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正面哪里能打的赢我大明精骑。 但是同样还是这群叛民,当战场拉进了山丘密林之后,他们却可以神出鬼没,利用陷阱、冷枪暗箭频繁骚扰我军,包括袭击我军后勤,最终,导致沐春大军进退不得,疲于奔命,以致为胡季犁所趁,折了性命。” 朱允炆最后感叹了一句,“这是游击战的模子啊。” 游击战? 徐辉祖一头雾水,“何谓游击战?” 朱允炆瞥他一眼,“一种以少打多、以弱御强的战术,总结起来就是十六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徐辉祖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击节赞叹,“臣浸淫军中数十年,倒是第一次听说,陛下学究天人,如此精妙的军略都能说出来,臣敬仰。” 这个马屁精。 朱允炆心里嘟囔一句,但还是摇了摇头,“这个战术用好了确实很厉害,但是局限性同样很大,对于作战地点和机动性十分依赖,如果放在平原地界,这种打法就是送死了。” 顿了顿,朱允炆继续说道,“麓川、安南,地形多丘陵密林,我大明的军队不适应,堂堂正正之师被引进来,阵型自然便散了,给了敌可乘之机,要想在这种地方克敌,依朕看,当练新军。 自云南、四川、贵州三地卫所,挑身形矮小灵活,善跋山涉水矫健儿郎,组成一军,就扔进麓川地界组训,以五六人为一小队配合操练,待熟悉麓川地理后,配以短刃精甲、手铳火药,彼时,破敌应容易的多。” 朱棣的燕王卫给了朱允炆启发,因地制宜,西南拉不开千军万马,但可以练一支山地营出来! 大明九州,北地有健儿,南地有山民,想练什么样的军种都不缺人,区区一个麓川、安南,还能拦得住泱泱天朝? 徐辉祖哑然失声,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允炆,良久才心悦诚服的说道,“吾皇天纵之才,臣,心服口服!” 朱允炆一皱眉头,“你先别忙着拍马屁,朕叫你来不是让你来夸朕的,给朕站起来,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军国重事,务必万无一失才行。” 徐辉祖忙起身,“陛下所思所想已经滴水不漏,臣无能,不能附充,斗胆而言,臣觉得若要练这支新军,人数宜少不宜多,三万人应该足够了。” 朱允炆颔首,“是啊,多了难免指挥不畅,山地密林之中,军令不通,更多的时候还是要因时因地自主指挥,所以朕打算只挑两万人,每两千人为一独立营,互不统属,彼时撒进麓川地界后,每个营的指挥使便是主将,营与营之间只有配合,没有主从。 至于后勤问题,大军练兵期间,后勤供给自四川、云南、贵州点十万卫所兵保护,等到战时,山地营深入麓川、安南腹地,就地措粮。“ 就地措粮,那就是抢当地的百姓了,放纵军纪,还不知道要出多少血案。 徐辉祖犹豫开口,“陛下,这一点,是不是要在考虑一下,臣怕届时有腐儒风言,伤及陛下圣名。” 朱允炆一摆手,“敌以游击袭我,我当以游击还之,大军深入敌腹,神出鬼没,朕的后勤哪里去找?若是设立据点,岂不又成了正面作战?死他们总比死我大明儿郎好,你这两日便拟出练军册子,待朕看后,便亲往西南组建新军,朕命沐晟为副,你二人给朕把这支新军练好。朕给你们一年的时间。” 徐辉祖一愣,“一年?” 朱允炆点点头,“只要大军进入麓川地界,便算是征讨了,朕这边耳朵根子就能安静下来,等什么时候新军练就,在打也不迟,不要急,千万不要急,等练出两万精锐,虽不敢说平了安南,一个刀甘孟,朕料应该问题不大。” 大明的装备是这个时期,全世界最精良的,有精甲、钢刀、火枪,如果不是西南拉不开,朱允炆甚至都想让工部赶制几十门大炮出来。这种装备的差距,好比美军打伊拉克,打不赢真可以去死了。 徐辉祖抱拳,“请陛下放心,臣必不辜恩,假日,取刀甘孟、胡季犁人头伏献吾皇。” “去吧,抓紧将练军册子拟好,朕便差工部印刷出来,彼时新军,每个营最少要有十本。” “遵圣谕,臣告退。” 徐辉祖这才踏实下来,昂首挺胸的敬了一记军礼,缓步退出大殿。 “这可是我当皇帝的第一仗,老朱你在天有灵,保佑你的大明吧。” 朱允炆心里叹了口气,西南的事总算定了调子,身上这段时间的压力骤然卸了下去,打他吗的! 至于前途如何,能不能打赢,朱允炆已经看开了,既然决定了要打,就边打边学,就算这次没打好,那就日后接着打下去。 巍巍大明,国力如日中天,还能碾不死两只小小的臭虫? 第二十六章:大明火器 临近年关,加上过完年就要更元,南京城里顿时喜庆了许多,全国各地很多戏班子都赶在这个时候涌了进来,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朱允炆对这个不感兴趣,他以前对曲艺只喜欢听个相声。 徐辉祖腊月初就离了京,朱允炆带着文武百官亲自送的,邸报加印上千份发到了全国各个地方,也算是造势,省得天下人风言,铁铉为此还特地找到朱允炆,新军练了三个多月,精气神方方面面着实改观不小,铁同志就盼着能拉到前线试一试。 “这个不急。” 朱允炆是在虞衡司接见的铁铉,说起虞衡司大家可能不熟,虞衡司隶属工部,下辖主要单位就是军器局,虞衡司军器局同御前司下的兵仗局便是大明火器的兵工厂。 朱允炆登基以来,取消了兵仗局的编制,把军器局和兵仗局中负责冷兵器制造的部分拆出来合并,仍归虞衡司军器局管辖,两局火器制造的部分合并,成立了新的衙门,叫火器局,归到了总参谋府。 明初的火铳很长,有将近四尺,也就是一米二左右,长度上类似于后世的毛瑟步枪,不过让朱允炆没有想到的,这个时代的明朝火铳,竟然可以连发! 军器局在洪武二十六年就研发出了可以支持三连发的火铳,但是因为保护技术还不成熟,容易炸膛,才没有装备部队使用,直到今年才完善这项技术,朱允炆还试过一次,手感很差劲,威力也不咋地,五十步之内可以打穿棉甲,过了这个距离,杀伤寥寥。 虽然如此,朱允炆还是很开心,便给这支火铳取了名字:“明年要大规模生产,武装新军神机营,明年是建文元年,就叫01式火枪吧。” 之所以在虞衡司,主要是朱允炆差虞衡司给01式火枪造了个伴侣。 刺刀! 因鉴于这时代炼钢技术还远达不到后世水准,虞衡司的官员在朱允炆设计的原图纸上做了修改,将刺刀改工成厹,即三棱矛,加强了结构的稳定性。 火枪手在大明军队里的地位比较特殊,论远程输出能力,他们比不上弓弩手,论近战输出能力,又比不上传统的步骑军,所以一直属于鸡肋的角色。 但是在新军的操训中,因为朱允炆的指示在,火枪手占了极大一部分,将近二十六万的军队,火枪兵占了足足十万。 当初因为这个,铁铉差点没跟朱允炆辞职,传统的长矛兵全部被改编成火枪手,近战能力起码砍掉一半,朱允炆今儿拉着他到虞衡司,目的就是给他补上这一块缺口。 “新军自然有上战场的机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朕前些日子去看了一下,军容面貌上,精气神还过得去,有了那么几分朕想看到的样子,但还是有些差距,再等等,等开了春,朕让你们去北地拉练转一圈,见见血再回来就差不多了。” 朱允炆抄起一把刺刀,打量几下后一伸手,“去取把火枪来。” 一旁的双喜应了一声,小跑着自墙上取下一把新式01火枪,新式火枪跟以前火铳的最大区别,就是加了类似于枪托的后肢,这倒不是为了缓解后坐力,而是给枪身加了曲线感,原先的火铳就像一根长棍子,前粗后窄,拿在手里不适合捅刺,改良后的火枪,除枪管下方加了上刺刀用的箍槽外,便是尾部的延伸,长度上将近了一米五,上了刺刀之后,长度便延伸到近一米七。 朱允炆把刺刀加上,拿在手里模仿后世军人的拼刺刀姿势,虚空刺了两下,很满意,便递给了铁铉,“你来试试。” 铁铉看得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此时正是心痒难耐,但还是没敢接手,“臣不敢。” 御前舞戈是死罪,万一有个不慎,伤了惊了的,那还得了。 双喜机灵,虞衡司里有木制的刺刀模子,便取过来换下钢刺,又检查了一下火枪里并无弹丸,这下铁铉心里才踏实,拿在手里,想着舞个枪花,却怎么都耍不太痛快。 朱允炆看他那副别扭劲,啼笑皆非,“错了,错了。” 铁铉还真拿这玩意当枪矛来用了,一看朱允炆不满意,自己玩起来也别扭,就学着朱允炆刚才的做法,凌空捅了几下,一回头,“陛下,这玩意就那么简单?” 朱允炆点头,“就那么简单,别想着玩什么花把势,能把这拼刺的技术练好,拿到战场上就够用了。” “短兵相接,那就是玩命,哪像街头卖艺还打得风生水起,等什么时候火枪兵人手一杆配齐之后,你就埋头苦练这拼刺就成,找些人在营里弄个木人阵来练,打仗的时候,挺枪便刺,直指咽喉面门等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朱允炆又耍了一阵,直到身上泛起了微汗才停了手,“还记得朕此前说过的线性战术打法吗。” 铁铉点点头,“都记着呢。” 朱允炆一边擦脸,一边迈步走出虞衡司,“这都是老子给那群蒙古人准备的礼物,等过上两年,造出几百门大炮之后,你就会知道,当年无敌的蒙古骑兵,他们除了马刀弓箭,还有羊奶烈酒,除了会杀人摔跤,还很能歌善舞呢。” 蒙古人,还能歌善舞? 铁铉实在无法想象出一群茹毛饮血的七尺大汉手舞足蹈的样子,也没好意思问,就低着脑袋跟在朱允炆后面走着。 “两军对垒,骑兵在两翼保护,前军放着咱们的火枪营,后面放上炮营,敌人冲阵,先要冒着铺天盖地的炮弹,等冲进了一百步,还要迎面撞上躲无可躲的弹雨,一百步的距离,火枪营打个一轮没有问题,第一排先打,打完撤进炮阵,第二排接着打,等三排打完,好容易冲进来的敌骑,迎面就要撞进炮营阵地,几百门铁铸大炮就是可移动的城墙,敌军借着战马的冲刺能力会被遏制,跑不起来的骑兵就是活靶子,咱们的火枪营加上刺刀,就在炮阵里面穿葫芦就行。” 朱允炆越说越痛快,“朕还设计了一款头盔,盔檐是加长的,到时候大军身上在穿着锁甲,虽然不敢说百分百保护,但敌骑的骑射威胁也足够被降到最低了,他们远程打不到咱们,想制造威胁,起码要付出一半以上的伤亡才能近身,一旦近身进了炮阵,两翼骑兵包抄,那就是全歼啊。” 铁铉听得目瞪口呆,“陛下,这种打法好是好,全军戴铁盔着锁子甲,花销最低也是现在的三倍以上了。” 朱允炆毫不在意的摆手,“打仗依朕看就是打得国力、经济,靠人命堆那是最愚蠢的,知道什么是装备差吗,咱们就要做到从装备上碾压他们,朕最理想的战争,是歼敌十万,自损不超过三千那种。” 美军打伊拉克,还没登陆,一天先打出几千枚战斧导弹洗地,一天五六亿美元开道,一个星期灭国,自身零伤亡。听说有不少被大炮震的耳膜穿孔,那种不算啊。 至于后来登陆之后,陷入伊拉克人民汪洋大海中的游击战,死了几千,那是不可避免的。 此时的明朝打蒙古,有没有这个本事? 在朱允炆眼里来看,是有的,明朝的国力说来也可笑,洪武、永乐这两个明初的时候竟然是最鼎盛的,往后虽说有仁宣之治、弘治中兴,但却恰恰是走入了下坡路,无论是钱粮税收,还是军队的质量数量,洪武朝,最少完爆五个崇祯朝! 你说可笑不可笑吧。 人家顶天是原地踏步,大明倒好,愣生生走了两百多年的后撤步。 朱允炆有这个信心,一旦新军练就,炮营成型,他就可以在斡难河,欣赏蒙古姑娘热情豪迈的舞姿了! 第二十七章:琴瑟和弦 “过了今天就是新年,要更元了,等明儿,全国吃的、用的、花的,都要刻上建文年号,老百姓要给您供上长生牌位。” 坤宁宫内,马恩慧仔细整理着眼前丈夫的衣领,等看起来一丝不苟的整洁后,才撒开手,后退几步准备下拜,被朱允炆一把搀住,“今日守岁,你我夫妻不要见外,等文奎来了,咱们一家三口去给母后问安。” 说着话,朱允炆揽住马恩慧的腰,一手捏了捏后者的鼻子,“等明儿个,就没人再喊你坤极了,你是皇后,坐镇中宫,母仪天下。” 守在一旁的双喜领着一众内侍闻言下拜,“给皇上皇后贺喜,奴婢们恭祝帝后二圣如意吉祥、安康顺意。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朱允炆微微侧首,“明日诏书什么的,都写好了吗?” 双喜额头贴在地上,“回陛下,新年诏书和娘娘的册封诏书御前司会同礼部都拟好了,金册、金宝以至内阁,今日寅时,册封正使方孝孺、副使解缙已经祇告天、地、太庙,诏书和金册、金宝现已奉至奉天殿内。两位册使今晚就住在文华殿,等明日一早,便取了诏书、册、宝呈献皇后。” 朱允炆点点头,“诏书的内容,背给朕的皇后听听,皇后比朕可有文化的多,让皇后挑挑毛病,万一哪里不合心意的,要抓紧改。” 马恩慧轻轻锤了一下朱允炆,嗔道,“陛下又取笑臣妾,陛下天纵之才,这天底下谁还能比陛下有文化。” 你看,事实证明夫妻两口子要是太相敬如宾也没多少意思,所以说,生活中还是需要情趣多一点,太雅致可不行。 要不是守着一群人,朱允炆非得改改马恩慧这个客气的毛病,但揽着马恩慧腰间的手还是下移了几寸轻轻拍了一下,咬了句耳朵,“吹捧的话还是留在晚上说吧,以后不许白天夸朕。” 马恩慧闹了个红脸,不好发作,只好冲着双喜,“背来听听。” 双喜诶了一声,清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粤稽古典,内治之隆。妫汭嫔虞,涂山翼夏。姬周之盛,本自姜任。厚德承天,彝伦攸叙。 咨尔马氏,光禄少卿马全之女,为朕正妃,宜室宜家,朕御极乾坤,得无内顾之忧,皆赖其功。今改元登基,朕承天命,允赖相成,宜正位号。今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以奉神灵之统,母仪万国,表正六宫。 尔尚远遵古道,谨守太后之训。夙夜儆戒,永保贞吉。同朕恭勤,保兹天命。虞夏殷周,亦资内助,以致雍熙。今正位中宫,共承宗庙。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朱允炆眉毛一跳,这个双喜,可真是惊住他了,这么一大段,竟然连一点磕巴都没有,看来先前做了不少功课。 “皇后可还满意。” 马恩慧依偎在朱允炆怀里,笑的满脸幸福,“臣妾何德何能,陛下厚誉了。” 看到马恩慧这边没问题,朱允炆便摆手,“起来吧,这册诏是谁写的。” 双喜爬起来,回道,“解缙解学士写的。” 朱允炆便点了点头,“写的不错,当赏,双喜,你去内库领几件皮草,挑北地上好的料子,给解缙送过去吧。” 双喜领命退了下去,留下朱允炆两口子又腻歪了一阵。 “要去给太后请安了,免得误了时辰。” 马恩慧被撩拨的满面桃红,只好挣开朱允炆,浅施一礼。 按礼,马恩慧今天要回家梳妆候着,明日一早,方孝孺和解缙就要拿着这份诏书,带着金册、金宝去她家宣读,然后,马恩慧领诏,接过册宝,册封使团跪呼皇后,迎马恩慧登上朱允炆的天子銮驾,在锦衣卫和皇宫御前司依仗的拱卫下入宫,朱允炆领着文武百官在奉天殿等候。 马恩慧入殿,向朱允炆见礼后,夫妻二人挽手登极,御座旁边加放凤椅,二圣落座,文武百官跪贺。 一想到这些繁文缛节朱允炆都脑袋疼,自己跟马恩慧结婚四年多,孩子都三岁了,这流程走的跟成亲似的,马恩慧整的跟新娘子一样还得回娘家候着,真是新鲜。 但是礼法就是礼法,皇帝也得遵守,朱允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等宫女将小文奎抱来,朱允炆接过,逗弄了两下,“小懒蛋,还没睡醒呐。” 小文奎揉揉惺忪的睡眼,又打了个哈欠,小脑袋搭在朱允炆肩膀上,磨蹭两下,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这个点是早点了些。” 朱允炆抱着小文奎,跟马恩慧两口子出了坤宁宫,抬头看看天色,还没有大亮,朱允炆紧了紧小文奎的衣领,“小孩子是得多睡会。” 等一家三口问了安,又一起吃了顿饭,朱允炆才恋恋不舍的送马恩慧登上离宫的銮仪,“今儿守岁,看来一家人没法一起吃顿饺子了。” 怎么说也是自己来这个时空第一次过年,媳妇就要回娘家,朱允炆心里老大的不痛快,早知道那么麻烦,自己还不如等年过完在册封呢。 “陛下可以召您的大将军来陪您啊。” 马恩慧贴在朱允炆的耳朵根子悄声调戏着,给刚才吃的闷亏报了一仇,“陛下不是封了个指挥使吗?是不是惦记侍寝的时候顶盔着甲别有一番滋味呢。” 朱允炆稍微脸红了一下,瞪了一眼,“你就不怕朕晚上被那狐媚子迷了心,把你的册宝送给人家了。” 马恩慧抿嘴一笑,风情万种的瞥了一眼,“好啊,臣妾做个小的也挺好,最好啊,臣妾以后就住在娘家,啥时候等陛下想了,就出宫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 朱允炆轻拍额头,仰天假意一叹,“朕本清白,断无贼心,屡遭误解,徒呼奈何。” 马恩慧又白了一眼,一扭身便上了銮仪,一众内侍锦衣卫朝着朱允炆行了一礼,随后便驱赶车架转道出宫。 “陛下,咱们去哪?” 双喜守在朱允炆跟前,看后者一脸怅然,便鬼头鬼脑的凑过来。“要不奴婢去把那俩请过来,给陛下跳支舞解解闷?” 朱允炆扭身一脚踹在双喜的屁股上,笑骂道,“滚蛋,朕是那种心口不一的人吗?” 双喜傻笑,“今儿尚膳局都在忙着包饺子,陛下要是没事,不如去看看?” 朱允炆顿时来了兴致,“走,朕正好前几日想到了一味新菜,正好去试验一下。” 第二十八章:建文新政 建文元年正月初一,元旦。 中国古时候元旦,是每年的正月初一,后世民国从新立,改西元,建国后将元旦定为公元历1月1日。正月初一才是传统元旦反而被人遗忘,甚至部分人误以为元旦节是西方传来的节日,实际上,中国的元旦要比西方元旦早上近两千年。 朱允炆凌晨三点就起了床,光换上厚重繁冗的冕服就花了小半个时辰,然后登奉天殿接受群臣拜贺,等到六点多,册封皇后使团返宫,前后又耽搁了一个时辰,等夫妻二人祭完祖宗,马恩慧移驾坤宁宫,朱允炆再回到奉天殿的时候,都到了九点多钟。 “快让尚膳局先把饺子送上来。” 朱允炆摆摆手,“给众臣工一人一碗先垫垫。” 这要有低血糖的,等拖下去走完新年流程,还不得晕死几个。 一群小太监忙前跑后,总算端着饺子进了奉天殿,方孝孺还不乐意,“陛下,奉天殿内进食,有失礼法,请陛下自重,臣等亦不敢食。” 这个货脑子有坑吧。 朱允炆眉头一皱,“方阁老,朕只听说圣人言,仓禀足而知礼仪,说明圣人也是吃饱肚子之后才有闲心讲礼,人要是都饿着肚子,礼法什么的还重要吗?” 你方孝孺身子骨好不吃,没看到周围不少人都摇摇欲坠了吗? “方阁老不吃的话,你那份朕代劳了。” 朱允炆懒得跟他假客气,他正嫌自己那碗不够呢,端走方孝孺那碗就吃了起来,殿内大臣一看朱允炆吃的痛快,也不拘着,纷纷谢恩后大快朵颐,只留下方孝孺一个人尴尬的站在那里,暗吞口水。 大家伙吃完饭,总算振了振精气神,随后双喜宣读新年更元诏书。 其实新年更元诏书没什么正事,就是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大体上类似于后世人大会选举新内阁首辅,大佬上台,肯定要先表扬前任政府班子功绩,然后谦虚的表示这一届要勤俭努力,好好表现之类。 读完诏书,便意味着大明正式进入建文天下,乾坤换主,与民更始,大赦天下。 朱允炆阔气,一摆手,“所有京官一律加俸三月,京内各署衙安排好备职人员,余者放假七日,待正月初八在开朝会,退朝吧。” 众人再拜谢,山呼万岁,等皇帝出了奉天殿,三阁堪堪起身,双喜便走了过来,“三位阁老,陛下有旨,召三位阁老和解学士入谨身殿议政。” 被留召的四人一怔,随即接旨,只有方孝孺一个人脸色难堪,因为,他饿啊。 早知道皇帝老子还要召见,刚才说什么也不端着了。 解缙没绷住脸,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暴昭便瞥他一眼,“解学士何故发乐?” “回阁老的话,新年伊始,普天同庆,学生念及加俸,喜不自禁。” 方孝孺知道解缙是在笑话自己,脸上就难看的狠,闻言冷哼一声,“读书人应视钱财如粪土,解学士也是以才华录进,饱读圣贤,怎么十年修身,反而一身俗气。” 解缙止不住的乐,但还是勉强绷住脸,一本正经的回道,“方阁老教训的是。” 几个人往谨身殿的方向走着,一路上倒是嘴没闲着,等进了谨身殿,朱允炆不在,双喜引着四人落座,“陛下回寝易服去了,几位稍待。” 冕服之仪,堪称华美绝伦,是中国制衣的巅峰创造,西方整天叫嚷着文艺复兴,号称世界文明的先导者,真让他们见着华夏的冕服,保准这群人知道什么是天朝上国和西方野蛮人的区别。 但朱允炆却恨不得一次都不穿,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穿身上太累,而且穿起来费劲,脱也一样费劲,几个小宫女小心翼翼的招呼一刻钟才全部卸下来,然后给朱允炆换上轻简的便服。 等朱允炆到了谨慎殿,四人起身见礼,朱允炆笑道,“先坐吧。” 朱允炆身后有一小太监,端着一碗饺子走到方孝孺跟前,轻轻放下,“陛下说方阁老一定饿坏了,先吃点东西,议政的事不急。” 方孝孺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饿的,双目含泪,更咽着,“陛下仁义,臣惭愧。” 看得出来也是饿坏了,接过碗筷狼吞虎咽,不到三五分钟就吃了个一干二净,一抹嘴,打了个饱嗝,这才舒坦下来。 朱允炆看着好笑,轻咳两声压下笑意,“朕御极八个月,今日更元,也确实应有新政,召诸卿来,也是议一议,这新政当如何。” 四个人互相看看,好在都是饱学之士,施政的腹稿都有,因年长而居三阁之首的暴昭先开了口,“陛下登基以来,朝野无不对新政翘首以盼,陛下此时欲颁行新政,此当时矣,恕臣直言,前朝苛刻,动辄有臣民因言获罪,或株连满门,或连坐乡里,严法酷刑难称盛世,新朝新政当宽仁为先。” 暴昭此前是刑部尚书,洪武朝的刑法最是了解,他一开口难免离不开这点。 朱允炆点点头,“所谓乱世用重典,如今天下太平,民生渐复,确实应削减严法,之前朕裁汰教坊司便有此考量,一人犯罪而祸连满门,如此有悖人伦道德,那便自今日起,谋逆大罪仅诛三族,其余罪行,绝不再加杀戮,包庇罪除外。至于民间百姓偶有风言行径,发配边疆便是,不可再连坐乡里。” 朱允炆倒是想免掉因言获罪的刑法,但这是封建社会,皇家的威严是万不能损伤的,民间妄议天家而不处罚,就会给君权抹黑。 即便如此,也另四人齐赞,“陛下仁德似海,臣等代天下谢隆恩浩荡。” “那这第一条就先定下来,回头暴阁老着刑部附改大诰,朕这边会同内阁加了印,便明发中枢十三省。” 朱允炆又把目光移向郁新,“郁阁老这边呢。” 郁新沉吟了片刻,“陛下,臣主政户部,深知盐、粮、生铁等物皆国之根基,不可轻触。然自海运发达,沿海多有私卖盐产者,粮食、生铁跨省贩卖更是如过江之鲫,既然如此,臣斗胆进言,民商之事,当改堵为疏。 闵浙、山东、两广可设盐市,与其年年政府采买分销全国,不如鼓励各省自行采买,以每日销量加征商税,如此一来,国家省下一笔运费,又多了一笔不菲的税收。” 郁新的话让几个人都有些犹豫,朱允炆倒是眼前一亮,逐步放开民间通商管制,有利于资本的流通发展,后世强国之基不就是改革开放吗,万事搞大锅饭,事实证明是国穷民敝。 方孝孺这个时候也吃饱了,反对的声音喊得响亮,“郁阁老所言差矣,自古盐政乃朝廷禁忌,盐政交于民手,岂不闻商人以利趋,甘肃、关西之地缺盐,商人自闵浙、两广购盐,完全可以高价出售,届时民怨沸腾,如此奈何?” 这时候大明不比后世,空运、铁路四通八达,全国生活基础物价所差无几,此时的大明,自沿海产的盐,想到关西七卫和甘肃,起码要半个月,这里面的物流运输费用巨大。所以即使是朝廷官买,出售的时候也要比江南贵上两倍,即使如此也有亏损。只不过亏损的部分是有政府买单罢了。交给民间,价格不知道还要翻上多少倍。 郁新倒也不慌,淡然一笑,“鼓励民间通商,自然要支持商品价格依附市场规律,古之先民时期,没有钱财,便以物易物,江南物饶丰富,西北也有特产,生铁、煤石、北地的皮草,这都是江南所未有的,开放盐政,自然也可以开放西北的铁政。” 方孝孺仍然摇头,“生铁乃兵事所需,民间岂可私蓄,如有不臣者私蓄生铁,炼钢铸器,顷刻间便可祸乱一方,西北煤石,虽可取暖,然乃有毒之物,取暖终究还是靠的木炭,至于北地皮草,便是江南富庶,又有多少人穿的起,货物需求和价值不对等,如何做到南北平衡。” 治大国如烹小鲜,很多政令不可轻出的原因就在这里,方孝孺虽然是传统儒生,不鼓励民商发展,也不仅仅只因重农轻商,南北物产不均,强行开禁,他怕引起民愤。 朱允炆对物理、化学方面的知识忘了八九分,对于煤的运用确实不甚了解,但也知道煤本身燃烧起来的时候会产生有毒气体,在不通风的地方大量燃烧会使人窒息,但是只要做好通风,并没有什么危害。 可是听方孝孺的意思,似乎这时候的大明,烧煤的危害似乎要比后世用的煤还要吓人。 老百姓家里是有窗户的啊。 朱允炆却忘了后世民用煤是经过工艺加工过之后的,清洗掉了许多杂质之后的煤,而此时的大明用的都是原煤,又不是水洗煤,一经燃烧,顷刻间黑烟密布,便是在如何通风也会在室内残留许多,人吸入后,轻则染疾,重则亡命。 郁新瞥了方孝孺一眼,“西北民间疾苦,百姓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烧得起木炭,而煤石却是遍地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方阁老莫要小看民智,陛下,据臣所知,民间有人以加工木炭的方式加工煤石,通过锤打和干馏使煤石的毒害减少了许多,使用的时候在辅以一种名为烟囱的工具,可以有效减少毒害。” 这算是最早的煤炭加工技术吗? 朱允炆不太懂,但起码知道民间已有合理用煤的先例,这还是很值得高兴的,“这样吧,郁阁老可以把那个可以使用煤石的农户找来,让他在工部做差,好好研究如何加工煤石。” 民间多人才,后世很多发明也是起源于生活中不经意的瞬间,牛顿不被砸一下也不会去想什么叫万有引力。 诶?西门庆当时被潘金莲用木棍砸了一下之后,为什么不想想这木棍为什么掉地上而不是飞上天呢? 可能是潘金莲长得太好看了吧,间接影响了万有引力晚诞生了五百年! “郁阁老想要开放盐政、鼓励民商,朕觉得是可行的,不过方阁老提出开禁的很多影响确实应该注意,其实依朕看,生铁的贩卖不需要严加管控,炼钢铸器哪里是地方一豪强就有实力做到的事情。” 朱允炆开口说道,“虞衡司背靠朝廷支持,炼出来的钢质量都不足以让朕满意,军中甲胄仍多以精铁为主,而且兵器之发展,火器才是未来我大明的主流,所以,逐渐开放生铁贩卖的事还不足以动摇社稷江山,方阁老也不用过于担忧。 至于北地皮草之类,虽稀少珍贵,然北地多有羊毛,可用于纺织,织造出来的衣物比丝绸要保暖舒适,这都是优势所在,所以民商之事,是可行的,这样吧,户部拟议一下,如何最大限度的保障南北的商品和生产均衡,不使西北之民被剥削压榨,便可以递呈与朕。” 鼓励民商就是发展资本,是强国必须要做到的先决条件,民不富国不强,经济基础不硬,国家打起仗来必然畏手畏脚。 “议政就要畅所欲言,哪怕是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可以说出来。” 朱允炆肯定了郁新的想法,又鼓励尚未开口的方孝孺、解缙二人,“不要怕说错话,大胆的提,如果提出来的想法很好,但朕和诸卿的才能不足以填补一些不足之处,也可以叫上翰林院里那些学政嘛。大家集思广益,目的都是为了我大明江山。” “陛下开明纳谏,是臣子的福分。” 四人复赞。 第二十九章:大明海事 谨身殿里的议政一直持续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期间马恩慧还特意嘱咐尚膳局送了一次午饭,五个人围着开放民商的事情又做了许多的修补和税收比例的制定,朱允炆担心记不住,中间还把文华殿备值的几名学政叫了过来负责记录。 除了一开始的放宽刑罚,解禁民商之外,方孝孺又提出了削减宗族年俸的想法。 “亲王年俸虽于洪武二十八年自五万石削减为一万石,然开支仍巨,自亲王以下,太祖定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和三中尉衔,皆有朝廷年俸,天下初勘之时,朝廷尚且有力承担,他日开枝散叶、繁衍生息,不出百年,朝廷财政恐怕就要被拖垮了。“ 太祖留下的宗法最大的弊端可能就是这一条了,只要是宗族后代,无论多少辈之后都可以从朝廷领取俸禄,这是铁杆庄稼啊。 寻常百姓受制于财富和生产力,可能一辈子只要一个媳妇,养活一两个孩子,这些宗族哪有这些压力,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娶妻纳妾,生养后代,老朱家生孩子的能力也算对得起这个姓,哪一支都随随便便生十个八个,五代之后,宗族就有几万人! 洪武朝是全天下养那么几十个宗亲,压力自然不大,等到弘治朝、万历朝,就是全天下养几十万个宗亲,哪还有余力去养活军队? 为什么漠南卫和山东卫被裁汰,为什么等到朱祁镇继位的时候,能打仗的只剩下京师三营和山东备倭兵,到了崇祯朝,连京师三营、备倭兵都没了,只剩下九边之军?以至于西北农民起义,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席卷天下,直入北京? 因为大明的财政养不起多余的军队了。 弘治朝的内阁知道、万历朝的张居正也知道,但谁也没办法在改变这个局面,为什么?四个字来形容:积重难返。 取消宗族年俸,就是一口气逼反几十万宗族,明知道留着这个政策是在慢性自杀,但慢性自杀总比顷刻亡国要好的多。 有人说大明亡于小冰河,实际上,就算没有小冰河,大明的国运也撑不过五十年了,天下百姓是一定会起义造反的。 太祖留下祖宗家法从颁行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把大明推向了亡国的不归路上。 “朕知道祖宗家法未必全对,但这件事暂时搁置,不予讨论。” 朱允炆轻轻扣了一下桌子,“宗族亲王之事,朕自有考量,方阁老日后万不可在朝堂上提起。” 方孝孺的政治头脑太差劲了,涉及宗亲的事,看不见人家暴昭和郁新从来不吭吗?身为内阁辅臣,连最起码的政治智慧都没有。 如果不是方孝孺本身在士林、儒派之中的巨大威望,朱允炆是绝不会让他入阁的,只有才华的人只适合当教授,施政更需要的,是政治眼光和大局观。 方孝孺这边碰了一鼻子灰,老实了不少,解缙那边又提出了海禁之事。 “洪武三十年,海外互市被禁,福建、广东两地六处边市停摆。臣以为,开通海外互市,有助于我大明开阔眼界,更可以通过交易获取大量的财富,因此,臣请复开海禁。” 朱允炆皱了眉头,太祖是开明之君,大明立国之初就没有禁过海,怎么会在洪武三十年关闭海外互市呢? “当年,太祖为何禁海?” 解缙将目光移向郁新,后者开口解释道,“这几年,海上闹起了倭寇,南洋诸国,有红毛夷勾结土著做起了海盗,咱们的丝绸、瓷器、茶叶等货物一经出海就被劫掠,损失惨重,由于当年逆元两征倭国均遭海啸而败,太祖便定倭国为不征之国,加上大海上风浪莫测,闵浙水师几次出兵剿匪,都没能有什么进展,因此这海市就给禁了。” 朱允炆微微皱起了眉头,“朕前些日看了闵浙水师的奏本,我大明有八百艘战船!你告诉朕,剿匪不利?” 明朝水师,名副其实的14--17世纪的世界第一海军,洪武朝留下的闵浙水师,有足足一千艘巡船和八百艘战船,其中,有两百余艘可以远洋的大船,这还没加上近六百艘停摆在长江、大运河、鄱阳负责国内运输的漕运船只,这个数字是不是很震撼? 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洪武一朝不过三十一年,自开天辟地开始,一个自废墟中诞生,破烂不堪的新王朝怎么会在短短三十年的时间,国力鼎盛到如此地步,这里面,胡惟庸占了极大的功劳! 当年太祖召胡惟庸御前奏对,问他,“汝可为丞相否?” 胡惟庸是真有治国才能,当场就立了军令状,“给臣十年时间,天下必如贞观之年。” 于是太祖以胡惟庸为相,授理政独断之权,胡惟庸没让太祖失望,执政十余年,大明之国力蒸蒸日上,加上老天赏饭,没有天灾,大明朝的生产力以近乎爆炸的方式快速发展,后来胡惟庸被杀,但他制定的国策并没有被推翻,天下仍然处在高速发展的过程中。 后来靖难之役,大明打了四年的内战,仍然不耽误漠南跟蒙古人打仗、云南跟安南、麓川打仗,朱棣篡位,朱高炽代监国政,小胖子啥也不用做,只需要按照胡惟庸留下的政策继续推行,他做好监督工作就足以缔造出一个鼎盛的永乐大世。 永乐一朝,编撰永乐大典、修建北京故宫,五征漠北、七下西洋,这里面任意一项拿出来,都要靡费一朝几十年国力,永乐朝可以同时进行,还全部完成,大明的国力有多可怕? 也正是因为朱棣过于好大喜功,掏空了洪武朝留下的家底,耗尽了永乐朝所有的国力,等到仁宣即位,不得不休养生息,裁汰漠南卫。紧跟着又是土木之变,大明就此走了下坡路,让人扼腕叹息。 听到朱允炆质疑,郁新犹豫了一下才回道,“陛下有所不知,此前太祖却有征讨南洋海盗之心,因北地、西南多有战事,加上几次征讨,贼寇于大海上逃遁隐匿,寻之无踪,后来太祖病重,国内政局不稳,此事便作罢。” 朱允炆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其中原委,“也就说,朕如果想要重开海市,就必须先剿灭了南洋的海盗和东南沿海的倭寇是吗?” 郁新点了点头,“此时西南正在用兵,辽东我朝跟鞑靼部的边市眼看就要开启,虽然章程已经拟好,阿鲁台方面也同意按章遵循,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不防,如此,西南、北地一时半会皆不稳,如再打仗,臣认为不妥,而且,这些倭寇、海盗一向鬼祟,不与我军正面作战,一时半会恐怕也很难彻底靖平,因此臣建议,海市开禁的事情暂缓。” 朱允炆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大明有九边、漠南,太祖还要增兵山东卫,原来是为了陆地防倭用的啊。 山东卫,可不就是后来山东备倭兵的前身嘛。 这么看来,现在朝廷上下用兵的地方不少啊。 朱允炆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拿起自己之前定好的计划表又修改了一番,“那便先如此吧,先把暴阁老和郁阁老关于刑法和民商的事情落实下来,海禁之事暂缓,顺便通知火器局,从今天开始,新式火枪和刺刀要加工全力生产,尽早装备新军。” 朱允炆等不及了,他必须要提速,不然很多事情就要生生拖死在时间上。 “臣等领命。” 四人起身躬礼,告退离宫。 第三十章:授勋 李景隆今日起了一大早。 正月初四,朱允炆定下的国庆日,要在今日为武将授勋,五军都督府凡都督佥事以上人皆有份,山东的杨文因为离得近,年前就赶了回来,守岁夜是在京度过的。 只有远在云南和漠南的徐辉祖、宋晟没能赶回来,但是勋章会在授勋大会之后遣内侍送过去。 朱允炆将五军都督府改制,除了徐辉祖贵为武勋之首,他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位置没有动之外,宋晟领了北军左都督,杨文领了东军左都督,连老将耿炳文都领了西军左都督,倒是他李景隆,反而成了鸡肋一般的南军左都督。 “含山侯,新年好啊。” 李景隆守在正堂里,有家丁在门外待客,将杨文引了进来,李景隆便起身忙打招呼。 他李景隆虽贵为国公,但是手里没有实权啊,杨文是正统死忠,能得太祖信任出镇辽东,建文朝又进一步领了山东卫都指挥使,手里数十万大军,他李景隆也不得不客气。 “曹国公新年好。”杨文拱了拱手,“魏国公不在京,协调五府的事,赖曹国公费心了。” 李景隆忙摆手,“都是应该的,含山侯快请坐。” 两人又寒暄一阵,家丁跑进来禀告,“公爷,长兴侯到了。” 长兴侯,就是耿炳文啊。 耿炳文年迈,加上经历过洪武一朝的血色岁月,亲眼看着无数手足同袍惨死于太祖刀下,心中对于权势的贪恋便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朱允炆登基,耿炳文只在朝贺那天露了一面,此后一直抱病在家,此次授勋,算是难得的露面。 两人都站了起来,“长兴侯来了,当亲迎。”迈步往外就走,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了。 “曹国公安好,含山侯安好。”耿炳文老当益壮,声音浑厚有力,冲二人问了礼。吓得两人忙侧身,“长兴侯安好。” 虽说都是武勋,人家耿炳文实打实是打过立国之战的,宋晟、杨文二人是立国之后开始逐渐立勋升迁,徐辉祖和李景隆是袭爵,靠的余荫,所以见到耿炳文都很客气。 两人将耿炳文引进正堂,李景隆招呼着,“长兴侯请上座。” 耿炳文推辞不敢,反而是坐到了右手第一的位置上,把左手位让给了杨文。老侯爷岁数大了,心里谨慎着呢,什么虚名地位对耿炳文来说都不重要,他就盼着多活些年,好把几个孩子都扶上马再送一程,因此,每天都谨记着什么是上下尊卑,什么是低调做人。 三人又聊了一阵,五府的武勋也都到齐,李景隆点了一遍花名册,“除了不在京的魏国公、西宁侯,大家伙也算到齐了,有想要出恭的速去,咱们这就入宫面圣。” 面圣的时候是不允许上厕所的,你要说你半道想上厕所,那不行,你得忍着,不然就是御前失仪,要打廷杖的,万一拉肚子,那完犊子了,要么告病,要么你自己想辙堵上。所以明清时候,大臣上朝前不敢吃饭不敢喝水的原因就在这里。 大家伙都酝酿了一下,感觉状态尚可,纷纷表示没有问题,李景隆这才组织起队列,出府向皇城方向而去。 好在李景隆是勋贵,府邸离皇宫近,大家伙走不到半刻钟就是洪武门,这个点大概是凌晨五点半左右,众人还以为宮门未开,等走到了才发现,洪武门早已经大开,两边站满了昂首挺胸的京营,哦,现在改名叫国防军的士兵了。 一身戎装的铁铉迎上前来,“见过曹国公、诸位侯爷。” 铁铉向他们拱手施礼,李景隆心里还很不痛快。毕竟按以前的大明军礼,像铁铉这般没有爵位在身的下属,见礼应该单膝跪地,没办法,人家现在是新军总练兵官,爱咋地咋地吧。 大家伙勉为其难的还了一礼。 “铁将军怎得在这里,这宫禁不一直由御前司锦衣卫负责的吗?” 李景隆看得纳闷,新军啥时候入的宫? 铁铉引着大家伙入皇城,李景隆等人才发现,皇城中早已站满了新军,整整齐齐的分列在御道两侧的广场上。 “陛下说今日要为诸位大人授勋,新军成立,想着让众大人检阅一下。” 铁铉边走边解释着,“丑媳妇还得见公婆,新军是国之屏障,大人们都是军中重将,兵事军略天下翘首,看一看,也给陛下提点建议。” 李景隆等人嘴上说着不敢,一边四下打量起来,这一看,顿时惊大了眼睛。 他们哪见过什么叫军姿,什么叫队列式,两个方阵,无论横看斜看都是一个点,还以为整行只有一个军人呢,两侧各五千军,站的整齐如一,以往高矮胖瘦都有的京营,现体态几乎一致,而且一个个精神抖擞,目不斜视,杵在那里跟雕塑一般,正月的寒风刮过,连个哆嗦的都没有。 大家伙咽了口唾沫,“铁将军,这是您练出来的兵?” 没看出来,这个铁铉练兵如此在行,什么是精锐,这他妈才叫精锐啊,杨文拿新军跟自己的山东卫一对比,顿时感觉山东卫那就是一群散兵游勇啊,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铁铉脸上止不住的自豪,两手向北一拱,“末将可没这般本事,新军练军手册是陛下亲制,末将不过按章施训罢了,可不敢居功。” 杨文赞叹道,“此军气度岿然,兵容鼎盛,我当年在辽东见九边之军,便是燕王卫,比起军容来,也远远不如新军这般震撼,陛下真雄才之君也,只是这美中不足,便是杀气稍缺。” “含山侯一语中的,新军所缺者,便是战阵洗礼了。” 铁铉一挑大拇哥,捧了一句,“剩下的路末将就不奉陪了,恭贺大人们今日奉天授勋。” 午门已到,双喜早已经守候多时,不在授勋名单的铁铉显然没资格进奉天殿,很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曹国公,诸位侯爷。”双喜迎上来,“快些入宫吧,陛下在奉天殿等着了已经。” 众人吃了一惊,忙加快步伐,跟在双喜身后穿过午门,沿着辅道一路过殿阶,入奉天殿。 “臣等参见吾皇圣躬安!” 众人见君下拜,却是没有一个抱拳施礼。 朱允炆走下台阶,先扶起了耿炳文,“卿等皆国之柱石,天下屏障,朕说过,武勋免跪快些起来吧。今日国庆,饮水思源,皆赖众卿之功。双喜,宣诏吧。” 众人一看双喜捧着圣旨,刚欲下跪,又被朱允炆拦住,“今日卿等站着听。”众皆惶恐。 双喜清清嗓子,展开丝帛,“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太祖承天命伐逆元,安黎庶复衣冠。开天行道,逐夷立朝。至今三十有二载。朕承运继位,上仰太祖慈恩,下赖众卿佐助。饮水思源,皆卿等开国守土之功,今日国庆,当表卿等功绩,奉告太庙,昭示天下。” 众人施礼,“臣等惭愧,谢陛下隆恩。” 朱允炆含笑招手,一群宫女便捧着木盘上前,托盘以明黄色丝绸坐底,上放着一块金灿灿的奖章,用红缎穿过。 朱允炆取下一块,率先戴在了耿炳文的脖子上,“老卿家是我大明的定海神针,这第一个授勋的,也是本次授勋中唯一一块日月华章,非老将军莫属,如今天下承平,卿首功也。” 朱允炆差工部制造的第一块勋章的名字就是日月华章。勋章上正面刻日月山河,背面龙凤呈祥,堪称华美绝伦。 日月为明,华是华夏民族,章为表彰、纪念。在朱允炆为大明制定的荣誉体系中,日月华章为最高殊荣,这次授勋只有一块。 其次便是一等武毅勋章、一等昭文勋章和一等匠心勋章。 再往下便是二等、三等勋章。 耿炳文是开国重将,是硕果仅存的武勋,五府上下,唯独耿炳文有资格领这块日月华章。 耿炳文颤抖着摸了一下胸前的勋章,只觉一阵热泪盈眶,“老臣微末之功,哪里配得上,陛下言重了。” 朱允炆拍了拍耿炳文的手,“所谓子不言父过,朕不敢议太祖过失,但朕非太祖,老将军大可不必忧心谨慎,新朝初立,国中军政繁冗,许多地方还需老将军在操持几年。” 耿炳文一拜在地,“陛下有令,臣必效死命。” 朱允炆忙搀起,“老将军日后不要再拜,朕在一旨,日后凡配日月华章者,见朕免礼。” 随后,朱允炆又走向杨文,为后者佩戴一等武毅勋章,“卿早年北征蒙古,南平贵州、广西,后镇辽东,军功卓著,安邦保国,这块一等武毅勋章,卿受之理所应当。” 杨文谢过。“陛下隆恩。” 一旁的李景隆看得眼热,今日受勋众将,独他一人国公衔,没想到,反而是耿炳文、杨文先领了勋章。 不过这勋章还分等级?耿炳文领的叫日月华章,杨文领的是一等武毅,听名字也知道耿炳文那玩意更高级啊。 一想到皇帝刚才说的唯一一块,李景隆顿时心凉半截,看来自己是没资格配享了。 果然,授完杨文之后,朱允炆第三个便是授的李景隆,“卿任职五府,同魏国公协调天下军事,劳苦功高,一等武毅,卿理所应当。” 看来老爷子生前的余荫在这里不好使啊。 李景隆心里哀叹,但还是心满意足,自己好歹也是一等,比不上耿炳文没关系,只要别被杨文比下去就行。 “谢陛下隆恩。” 其余众人,五府右都督衔皆领受一等武毅勋章,都督佥事衔皆领二等武毅勋章。 等授勋完毕,朱允炆道,“不在京的魏国公和宋晟二人,朕以遣使送去,中午,朕在省躬殿设了宴,众卿家中没事的,可以留下来同饮。” 众皆谢过。 建文元年正月初四,国庆。建文帝朱允炆于奉天殿授勋。 第三十一章:进击的徐辉祖 昆明。 新晋西平侯沐晟一身戎装在城外迎接的徐辉祖,后者比袭爵的圣旨晚到了将近三个月,同来的,还有徐辉祖自西南三省挑选的两万多山地营。 为了筹建山地营,广西、四川、贵州会攀岩上树的健儿被抽调一空,即使如此还有六千多人的空缺,徐辉祖只好自民间开重饷招募,年俸开到了二十两银子,录征当日就一次性给十两的安家费,不少靠采药狩猎的山民全进了军营,这才凑够两万人的编制。 麓川之变,沐春殉国,西平侯府上下这几个月都宛如末日一般,沐晟虽然袭了爵位,但西平侯这个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父兄沐英、沐春爷俩是用无数战功装裱的这块侯府匾额,可以说,整个云南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沐晟,要看看后者到底有父兄几分本事。 要知道去岁麓川大败之后,沐晟带着残兵几乎堪称一路仓惶的从麓川撤回来,又在澜沧江击退刀甘孟的追兵,这才得以至大理修整,后折返昆明发丧。 如果有朝一日,刀甘孟和安南的兵打到昆明,沐晟都不用南京降罪,自己就得抹脖子以谢天下。 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朝廷的援兵,结果却发现,只有两万人,沐晟的心里顿时就凉了。 皇帝老子,这是放弃西南了? 两万人撒进麓川顶个屁用啊。 “末将沐晟,见过魏国公。” 虽然心凉凉,待徐辉祖近到跟前,沐晟还是躬身见了一礼。 徐辉祖翻身下马,扶起沐晟,“有劳西平侯亲迎,你我叔侄二人就不必过分客套了。” 沐英是太祖的义子干儿,中山王徐达是太祖的结拜兄弟,辈分上,沐晟确实要喊徐辉祖一声叔叔。 沐晟引着徐辉张紞祖走向一众迎接的云南官员,“云南左布政使张紞张大人。” 张紞六十来岁,好在云南这地界山明水秀,还算养人,消瘦的脸上倒也算红光满面,只是一头白发看起来有些突兀。 “下官见过魏国公。” 张紞拱手施礼,徐辉祖赶忙扶住,态度上比刚才见到沐晟还要客气,张紞以前也是京官,四十岁的时候便以通政司一把手的身份接的云南左布政使,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当年统一天下,为了西南平稳,太祖以沐英主军事,文政方面就交给了张紞,可见后者在太祖心中的分量。 朱允炆登基之后,张紞本来是要接吏部尚书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恩封擢升的名单都递进了大内,结果大家没想到新皇帝压根没有朝堂大换血的想法,六部堂官几乎没动,张紞这才留在云南。 沐春平麓川之战,张紞坐镇后方筹备后勤辎重,以云南一省之力支援战事,可见往昔施政才能,这般人物,将来说不准就会入阁辅政,徐辉祖可不敢倨傲。 一行人在城外寒暄一阵,随后才在张紞的引领下入昆明城。 “昆明繁华,不逊江南啊。” 云南勘定之后,内地无地之民多迁入云南,因此,云南之地汉民数量急剧增加,但大多数还都集中在云南府一地,也就是昆明周围,自昆明往西南,还是地方土著民族丛居。 徐辉祖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遭,由衷赞叹,“张大人治政一方,颇有建树。” 张紞自嘲,“国公过誉了,下官若真有才能,也不会有麓川犯上作乱之事,还导致滇国公罹难殉国,丢地失人,老夫万死莫辞,待此番平定麓川之后,老夫当以死谢罪。” 徐辉祖瞥了一眼身旁的沐晟,出言宽慰,“麓川蛮夷之民,不服王化,此番作乱怎么能怪到张大人这里呢。张大人还是不要过于自责了。” 看到徐辉祖开口为张紞说话,沐晟只好附言,“家兄遭厄,乃逆贼狡猾,兵凶战事,死伤难免,此非张大人之责。” 其实真要追跟溯源,沐春的死责任应该在太祖身上,当初刀甘孟大败乞降,沐春以存了收兵之心,上奏南京,是太祖以“逆贼反复,不可饶恕,作乱之民,当除恶务尽。”为由拒之,沐春这才引兵追击,以致大败丧命。 但谁也不敢怪皇帝,那谁来背这个黑锅?只有两个人,一便是沐春自己无能,中了埋伏,连累三军。 二便是云南布政使张紞了,麓川叛乱,皆因政令不均,重汉轻夷所致。 既然要推出一个背锅的,张紞自己心里左右盘算一番,得嘞,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了,人家沐春论起来是太祖的干孙子,而且说沐春没有军事才能,那不是睁眼说瞎话嘛,还得罪了武勋集团,因此还是自己背责最合适。 张紞已经做好了拿自己人头抵罪的心里准备了,结果没想到南京颁下来的圣旨只字不提此番战败,沐春还追封了国公,武勋之首的徐辉祖亲至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脱责。让张紞顿时心生感动。 一行人到了官衙,早已安排好了宴席,请徐辉祖上座,沐晟和张紞各自分座左右,追责问罪的事便算是就此揭过,雨过天晴。 “云南的战事,陛下一直挂怀于心,命本公来,也是有嘱咐的。” 徐辉祖先开口把圣谕搬了出来,大堂内谁也不敢动筷,都正襟危坐的严肃起来。 “麓川之败,非战之罪,实因刀甘孟狡猾,加之地利优势,屡袭我军后勤,以致士气不振,辎重不足,方有此败,本公此番自西南三省挑选了两万名山地健儿,便是奉了陛下圣谕,决定组建一支山地军,辅以短刃精甲、火药手铳,就在麓川,与敌打一场追击战。” 徐辉祖看向沐晟,“西平侯,陛下有令,自本公至云南之日起,便为我大明征讨不臣之时,由本公为主,汝副之,协同云贵川桂四省,早日平定麓川、安南,因此,今日这酒便不喝了,还是请西平侯介绍一下此时麓川、安南的战况把。” 徐辉祖开口定了调子,便谁也不敢提出意见,沐晟一拱手,领命介绍起来,“此刻,自麓川宣慰司陷后,孟定、永昌两府也已经失守,去岁,末将于澜沧江阻击刀甘孟,斩首一万三千级,敌退,末将引军回大理修整,此刻云南尚有五万余可战之兵,皆留在大理、鹤庆两地,与刀甘孟的十万军对峙。” 张紞在一旁补充,“其实孟定、永昌两府失陷倒是无妨,此两地并无我大明子民,且贼酋刀甘孟自去岁被滇国公大败之后,早已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与我军正面交锋,一旦我大军过江,叛军就会一路撤进麓川深处,甚至是撤进安南地界,当朝廷大军退回他们又会卷土重来,因此真正难的,是如何剿灭刀甘孟的叛军。” 徐辉祖点点头,“安南方面,胡季犁有多少军?” 沐晟思忖了一下,“去岁那场偷袭,胡季犁带了十万人左右,安南国举国之兵,大概是三十到四十万左右。不过水分较大,多为老弱。” 徐辉祖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么算起来,刀甘孟加上安南的兵力,总和将近了五十万,朱允炆就给了他两万人,这仗打的赢? 虽说调动西南四省的卫所兵,大明方面也能拿出小二十万,但仗不是简单的算数,大明真要出二十万人来打这场仗,那才是真正的有败无胜。 “战事紧张,为人臣者要思为君解忧,所以今日不饮酒,明日一早,西平侯与本公便拔营往大理前线。” 徐辉祖看向张紞,“本公此前至四川、贵州调集军粮,此二省官仓储粮会自四月一日起,陆续发来云南,眼下距离四月一日还有二十余天,这段时间便有劳张大人在为我军筹措一批军粮辎重,另外,此后协调四省的工作,还望张大人多多费心。” 张紞和沐晟两人齐起身,“谨遵国公之命。” 第三十二章:狗急跳墙 朱棣在书房内同姚广孝二人对面而坐,两个人脸上都很阴郁,朱棣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封书信。 “徐辉祖去了云南,但京营的兵一个没动。” 朱棣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小皇帝不知道想做什么,难道他以为只凭借西南四省的卫所兵,靠着徐辉祖那个废物,就能平了麓川和安南?” 姚广孝抚须一笑,“看来小皇帝也没有多厉害,难道他不知道,这场仗如果打输了,还不如不打吗?新朝第一仗,仇没有报成,若在搭进去一个国公,他还有何面目示天下人。” 朱棣却轻轻摇了摇头,“孤之所以在北地百战百胜,除了三军用命之外,便是孤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一个敌人,孤更不敢轻视这个侄子,不能小看他啊。” 姚广孝一抬眼皮,惊诧,“莫非殿下以为西南这场仗,徐辉祖能打赢不成?” 朱棣站起身,负手在室内来回走动,“以孤对西南战事的看法,只要刀甘孟和安南猥琐避战,以袭扰战术御我大明,便是西南四省二十余万大军尽出,也是必败无疑,沐春就是这么死的,他徐辉祖的才能孤知道,他没有本事统帅几十万大军,他去西南,是百分百的死路一条。” 朱棣一扭头看向姚广孝,“孤知道,小皇帝会不知道吗?” 姚广孝顿时语塞,“王爷是不是太高估小皇帝了。” “这不是高估,这是孤的预感。” 朱棣紧缩眉头,“自小皇帝登基以来,孤在顺天的处境一日比一日惨淡,你还觉得小皇帝,是一个无能之君吗?” 漠南压着宋晟,杨文镇在山东,现在连宁王府的属官都不敢来顺天,朱棣甚至觉得自己几乎快要被凝重的杀机压到窒息了。 “如今,小皇帝力主在辽东跟鞑靼开边市,不动兵戈便让阿鲁台罢了兵,而马哈木又在忙着统一瓦剌,北地十年之内都打不起来。没有外敌,小皇帝可以安心做他想做的事情。” 朱棣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秦晋二藩,一心要做忠臣孝子,朱权那个孬种,被小皇帝区区一些蝇头小利就给收买了,朱植更是个废物,放着辽东土皇帝不做,扔下几万精锐呆在京师享清福。九大塞王,除了孤,一个个都被小皇帝拉拢过去,甚至有的藩王,憋着心思讨好小皇帝,盼着改封易藩去江南做太平犬!” 朱棣攥紧了拳头,“小皇帝看似仁义,每一个政令都在示天下以宽济和善,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好皇帝,屁!他还是以前那个他!是那个齐黄二人的学生,他从一登基就惦记着削藩,只是他聪明啊,他懂得隐藏自己,孤敢肯定,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孤,那群鼠目寸光的藩王难道不知道,一旦孤死了,他们一个都跑不掉吗?” 姚广孝从来没见过朱棣像今日这般失态过,都有点被吓住了,“王爷?” 朱棣深吸一口气,“这样的皇帝,你还觉得是无能之君吗?你还觉得,他派徐辉祖去西南是送死的吗?” 走着走着,朱棣突然灵光迸现,扭头看向姚广孝,“如果孤征西南,这仗该怎么打!” 姚广孝彻底惊住了,“王爷的意思是?” “哎呀!” 朱棣一拍额头,“沐春败在没有地利,以致大军首尾不能呼应,败在后勤不济上不到前线,若孤引军征西南,有沐春前车之鉴,孤自然不会派大军正面作战,只需遣奇军深入安南腹地,以我大明装甲火器之利,纵敌三五倍与孤,也是翻手可灭,奇军神出鬼没,就地措粮,不消一年,安南国便会被孤打得跪地求饶,只要逼着安南投降,在砍了刀甘孟的人头,这场仗,小皇帝就足以拿出来让天下心服口服!” 姚广孝也觉得自己后辈发凉,额头见汗,“小皇帝从未上过军阵,能有此韬略眼光?” 朱棣脸皮一阵抽搐,“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了,你我二人万不能小看他,小皇帝,比孤更加的有城府。” “天象不会错的。” 姚广孝不可置信,“天命在王爷,小皇帝明明没有至尊之命。” 朱棣颓然的坐回姚广孝对面,“时不我待了,在拖下去,等西南平定,便是你我二人授首之时,小皇帝甚至不需要派出大军,只需要两个太监,一道圣旨,就可以赐死孤!” 朱棣根本不敢想,届时朱允炆挟平定西南之威望,以天子万岁之尊,降旨赐死的那一天,自己该如何抵抗? 直接起兵谋反?师出无名,四万燕王卫能跟随自己的能有一万人吗? 谁还愿意效忠自己,必死之局,这一万人哪些是傻子,他们就一定信得过吗? 姚广孝坐不住了,苦思良久,最终看向朱棣,咬牙狠声道,“如此,只能破釜沉舟,牺牲那些藩王了。” 书房内,顿时冷了下来,朱棣眼里杀机森然,“恐怕,不仅仅是那些藩王吧,吾儿高炽,是不是也保不住了。” 姚广孝梗着脖子,“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如果王爷不愿如此,就杀了我,拿着我的人头去午门外跪着负荆请罪,或许可以换一个下半辈子田野农夫之命。” 朱棣的胸膛几经起伏,终于还是不甘的一砸书案,“孤出生入死十余载,方有今日大明江山,父皇刚愎自私,传位无德,凭什么!与其窝囊而死,不如奋起一搏,孤,赌这一次!” 看着姚广孝,“你准备先动谁?” “周王朱橚。” 朱棣顿时愣住了,这是他的胞弟啊。因为生母碽妃不被太祖所喜,后被赐死,朱棣跟朱橚兄弟俩是从小到大相依为命,朱橚在朱棣生命中的重量,远超他的三个儿子,因为儿子死了,可以再生! 朱棣红了眼睛,“你知不知道,纵使孤成事,你也难逃一死。” 姚广孝洒然一笑,“若是殿下不愿意,我也是死路一条。横竖都是死,有何惧哉?” 朱棣深吸一口气,“只有我弟弟一个,不够。” “岷王朱楩、湘王朱柏。” 姚广孝语气森冷,“这二人府里都有内应,可以做文章。” 朱棣便闭上了眼睛,“这些事都交给你了,去做吧。” 姚广孝站起身,深躬一礼,“贫僧告退。” 第三十三章:风雨欲来 文华殿,内阁办公之所。 自打徐辉祖到了云南,西南四省的奏事奏本便如雪花一般飘进南京城,钱粮补给、火药工械的输送都需要递呈中枢,内阁顿时比年前要忙上许多。 偏生在这个时候,总有人要出幺蛾子,刑部湖广司的官员在清查一起伪造宝钞的案件中,顺藤摸瓜的查到了湘王朱柏头上,最最要命的,是两名刑部的官吏死在了荆州,幕后黑手的矛头直接对向了朱柏。 当刑部奏本递进文华殿的时候,暴昭坐不住了。 “涉及亲王,奏本应当第一时间呈报皇上,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啊。” 暴昭攥着奏折,手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湘王狂悖,这是在找死!” 伪造宝钞、擅杀官吏,无论哪一项罪名放在洪武朝,哪怕他是太祖的亲儿子,都足以要了他的脑袋。但这个节骨眼出这么一件事,却是谁也不想追究。 郁新就坐在暴昭旁边,此时也是太阳穴突突直跳,“陛下苦心经营的太平天下,万不能在此时生出事端。” 方孝孺听得一头雾水,他的政治眼光看不清楚这事闹大的影响力,“所谓王公犯法、与民同罪,湘王触犯国法,擅杀官吏,理应即刻上奏皇上,着锦衣卫、宗人府、三法司赴荆州拿回京师问罪,有什么好纠结的。” 暴昭和郁新都有些语顿,不知该如何向方孝孺解释,倒是解缙站了出来,“方阁老,拿一个湘王易如反掌,只是事情还没有查明,湘王是否真的私造了宝钞、刑部官吏又是不是湘王杀得,证据还没有固定就抓一个亲王,学生认为,不妥。” “哪里还有时间等待取证。”方孝孺一皱眉头,“刑部查案的官吏在荆州被杀,湘王是最大嫌疑,不管最终是否为湘王所为,也应即可拿回京师,交由宗人府、三法司审讯。” “湘王是傻子吗?” 大殿内,突然有一名翰林学政站了起来,“刑部官吏清查伪钞案件,刚刚进入荆州就被杀,这不是明告天下人,湘王就是主谋、是心里有鬼!很明显,这是有人栽赃湘王,就盼着朝廷,拿湘王问罪呢。” 暴昭喝道,“放肆!你是何人,我等议事哪里有你说话的资格。” 人家解缙是翰林第一学士,是朱允炆钦定留在翰林参赞机要,每日谨身殿小朝议,解缙都跟着去,入阁已是铁板钉钉,涉及亲王重事,哪里论的到一般的翰林学政说话。 那人躬身行礼,“学生杨寓,只因此事事有蹊跷,学生情急之下斗胆进言,失礼之处,学生有罪。” 郁新抬了下眼皮,“杨寓杨士奇?我倒是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王叔英举荐的,听说很有才能,但恃才不能傲物,一点规矩没有,还读什么圣贤书,你且坐下。” 杨士奇顿时冷汗浃背,“谢郁阁老教诲。” 郁新继续说道,“杨寓虽说有些狂傲,但说的话不无道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一回子事,确实很蹊跷,要慎重。” “无论如何,有圣命在前,涉及亲王,必须上奏陛下。”方孝孺站起身,“如果两位阁老想压下此事,我到自去面圣了。”说完话,迈步便出离了文华殿。 暴昭和郁新对视一眼,都苦笑起来,只好一同起身跟上方孝孺,解缙一看,你们哥仨倒是等等我啊,好歹我也算预备大学士,也不招呼一声。 刚走到殿门口,解缙突然扭回头看向杨寓,“你说的很有道理。” 杨寓一拱手,“学生浅见,让解学士笑话了。” 解缙轻笑,撩袍就追了出去。 “陛下,三阁和解学士来了。” 自打来了大明,要说朱允炆每天必备的功课是什么,书法排首位,能写好一手钢笔字未必见得写一手毛笔字,更何况后世便是写字的机会都少了许多,电脑文件成了主流,因此,朱允炆的字在此时的大明,委实是拿不出手。 为此,朱允炆找了许多的先贤字帖,放在谨身殿里面临摹,暴昭四个人进来的时候,朱允炆头也没抬,“自己坐吧,等朕写完。” 暴昭轻咳一声,“陛下,有大事。” 朱允炆顿时一蹙眉,抬起头看向暴昭,后者的神情颇为严肃,“陛下,刑部近来查到了一批伪造的宝钞。” 假钞案。 朱允炆顿时感觉一阵牙疼,大明的人才挺多哈,连假钞都有本事造了,“查到了就抓紧去侦破啊,把元凶抓来给朕看看,到底谁那么有本事。” 暴昭苦笑一声,“目前刑部的线索查到了湘王的头上。” 朱允炆变了脸,手里的紫毫放下,一旁的双喜赶忙上前撤下文房,换上茶水,“朱柏有那么大胆子?刑部目前查出证据了吗?” 家宴的时候,朱允炆对朱柏还是有些印象的,挺俊朗阳光的,看起来不像偷鸡摸狗的主,你要说这个爷们脾气不好,在封地杀人朱允炆都信,偷偷摸摸造假钞? “唉。”暴昭叹了口气,“事就出在这里,刑部的官吏赴荆州查案,结果刚到就被暗杀了。” 朱允炆眼皮一跳,顿时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内阁什么意思。” 方孝孺便站了出来,“启禀陛下,不管此事是否为湘王所为,但线索既然已经指向了湘王,兼荆州乃湘王封地,查案困难,臣建议将湘王拿入京师审讯。”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内阁的想法。” 郁新见朱允炆看向自己,便起身回道,“陛下,内阁并不统一,臣认为此事蹊跷,应暂缓处理。” 朱允炆摇头,“不行,伪造宝钞,是剥削民财,天下的百姓都看着呢,不能不查。” 几人正商议着,双喜看到外面有小太监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便走出去喝问,顿时面色大变,匆匆进入殿内,在朱允炆耳边嘀咕了几句。 “呵呵,呵呵。” 朱允炆冷笑几声,看向眼前不明所以的四臣,“朕给你们讲个笑话,御前司接到一份密报,是周王次子朱有爋递上来的,朕这个小兄弟举报他爹,意图谋反!” 谨身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第三十四章:御前奏对杨士奇 谨身殿里的气氛压抑的宛如实质。 有道是子不言父过,朱有爋举报他爹朱橚谋逆,无论是朱允炆还是四臣在听闻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不可能! 朱橚是个什么玩意?他敢造反? 朱橚不是他哥朱棣,没有那征伐天下的本事,加上早年不被太祖所喜,在开封,手里的亲兵连三千都不到,说他准备造反,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为什么说朱橚铁定不会造反,因为早年朱橚擅离开封到凤阳祖地,被太祖知道后直接发配到了云南,折腾了好几年才宽赦,回到河南后顿时老实的狠,整天宅在宫里忙着排练歌舞,唱大戏做宅男去了。这么个明显没贼心更没贼胆的玩意,他想谋逆,除非他大哥现在打进皇宫御极奉天,不然他都不敢露头。 “朱柏伪造宝钞,剥削民财,朱橚意图造反,叛逆君父,呵呵,哈哈哈哈。” 朱允炆扫视殿内,突然大笑起来,“朕的这两位叔叔,这不是在把脑袋伸到朕的刀下,求死吗?” 朱允炆现在是明白过来了,这两件事如果只发生一件,还有那么三分可能是真的,赶在这个时候一起发生,那就百分百是假的了,明显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玩政斗倾轧,他朱允炆不是小白,如此明显的借刀杀人还能看不出? “一个封地在湖南膏腴之地,一个在中原故宋旧都,两个人领着万石君禄,享着封地民奉,好日子过的久了,把脑子糊住了?” 朱允炆在殿内来回踱步,怒极而笑,“你们说,朕能信吗?能信吗!” 四人吓得伏地不起,“陛下息怒。” “都起来,朕不是在气这二人。”朱允炆冷笑,“朕是在气这二人身后之人,这是在拿朕当傻子啊,如此拙劣的陷害就会让朕对湘周二王下手?对宗亲动刀?可笑,可笑。” 暴昭眉心直跳,“陛下的意思是。” 朱允炆甚至都不需要推断,历史已经清清楚楚记着了,“朕的好四叔,这是已经迫不及待,不愿意束手就擒了。” 历史上原型的朱允炆干的最愚蠢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就是上位伊始,便迫不及待杀害宗亲,以致诸藩亲族离心,朱棣靖难,竟然没有一个亲王愿意起兵救驾,这些烂事,魂穿而来的朱允文又哪里会在做。 所以他在用怀柔政策,慢慢的拉拢分化。所以他要开边市,换北地太平,征西南,也是想尽办法不大动干戈,靡费国力,现在的朱允炆走的每一步棋都是在小火慢炖,尽量以平和的手段来度过自己登基的前几年。 但是朱棣果然还是那个雄才大略的成祖皇帝,他察觉到了,他不甘在这种环境下等死,朱允炆也低估了朱棣的能量,他竟然有本事同时陷害几名亲王,然后把这些烂事推到朱允炆的面前,逼着朱允炆去做! 朱柏伪造宝钞,剥削民财,查还是不查?不查,天下的百姓会骂娘的,做皇帝的,什么都可以丢,唯独民心不能丢,太祖珠玉在前,爱民如子,给继位的朱允炆立了一个标杆,所以朱允炆必须查。查一个亲王很容易,几个太监一队锦衣卫就能把朱柏拿进京,但是朱允炆怕,他已经明知道这是朱棣在幕后操控,那后者还会让朱柏如此顺利的进京吗? 朱橚意图谋逆,举报人还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拿人问罪,要么砍头要么罢黜流放,周王阖府上下明显是牺牲品,等朱允炆处罚决定下来,朱有爋只要改口,说他是被朱允炆胁迫的,是朱允炆为了削藩逼着朱有爋陷害朱橚,朱允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进退维谷,一步将军。 朱允炆有些烦躁的捏着眉心,“都说说吧,怎么办。” 方孝孺这个时候都吓傻了,他虽然没多少政治头脑,但他也不是个傻子,朱允炆说朱棣是幕后黑手,他便理清了整个事件的脉络,顿时哭号出声,“是微臣愚蠢,臣该死。” 这一步将军棋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内阁不报,朱允炆装傻充楞不知道,等民怨升腾,朱允炆自内阁借一颗脑袋,就足够平天下民愤,那个时候,西南也差不多有了眉目,朱允炆威望加身,自然可以更灵活的施展手段来处理这些糟烂事,但是方孝孺一头闯进谨身殿,朱允炆就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 朱允炆懒得搭理他,任由他在那跪着,以目视暴昭、郁新二人,“两位阁老有什么想法。” 暴昭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不查伤及陛下颜面,既如此,当即刻令湘、周二王进京自辩,届时,三法司做一份无罪的证据,先把这两件事压下来再说吧。” 朱允炆有些担心的说道,“朕怕这两位不能活着入京啊。” 谋逆造反的路上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软,朱棣也压根不是心软之人,他靖难之后,残杀了几万人,这种货色,不把所有事准备妥当是不会发难的。 郁新也很纠结,一时半会支吾不言,解缙便站了出来,”陛下,臣等无能,不过翰林学政中有一人,却一眼看出此事乃栽赃陷害,不如召来,或有应对之法。” 朱允炆来了精神,“何人?” “此人名叫杨寓,乃翰林学政王叔英举荐。” 杨寓? 朱允炆眉头微皱,没听过这个名字啊,历史上无名之辈,能有几分期待。 “先唤来问问吧。” 双喜领命,急步走出大殿,不多时便领回来一个年约而立的汉子。 “微臣杨寓,叩见吾皇万岁。” 杨寓很激动,没想到自己入朝第一年就有机会面圣,听说还是皇帝老子召自己御前奏对,不得了了,青云直上的大好机会啊。 “士奇,湘王的事,我等束手,你可有何办法为陛下分忧。” 解缙一开口,朱允炆登时变了脸色,士奇?杨士奇? 我靠,你早说啊,你说杨寓我哪里记得住,你说杨士奇倒是如雷贯耳,明初贤相,四朝阁臣啊。 杨寓抬头,“微臣斗胆猜测,湘王一案,必是他人栽赃陷害,湘王,江南一闲王耳,无兵无权,缘何遭人陷害?” “站起来答话。”朱允炆嗯了一声,“朕怀疑有人欲借朕之手,戕害宗亲,毁朕名声。” 杨寓起身,拱手,“陛下圣明,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借势反将一军。” 反将一军? 朱允炆来了兴致,“仔细说说。” “湘王伪造宝钞,属剥削民财,但此事察觉的早,民间受害者寥寥,国库充盈,大可由朝廷兜底,陛下命湖南布政使司先进行双倍补偿,压下民愤,亲王不法,陛下先揽责于己身,而后再查真相。”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朱允炆仔细咂摸一下其中滋味,顿时眼都亮了起来,朱棣陷害朱柏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让自己背上一个残害宗亲的骂名吗,好啊,朕是皇帝,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湘王是朕的亲叔叔,湘王不法,是朕这个做皇帝的没当好,理应由朕替他扛了! 不就是伪造宝钞吗,朕先走国库把这笔损失填上,而且双倍补偿,老百姓得了优惠一时半会不会骂朝廷,其他亲王看到也会夸朱允炆仗义,然后在慢慢调查此案。 就是朱棣这个时候杀了湘王,脏水也泼不到朱允炆脑袋上,天下人只会说湘王自己畏罪自杀,谁会怀疑是朱允炆动的手? 要是朱允炆动的手,逻辑上就说不通,因为朱允炆完全可以明旨调查,没必要揽罪于自身,平白折了帝王颜面。 用一点面子换所有亲王的感恩,真他妈的值! 而且,咱们中国老百姓骨子里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只要补偿到位,老百姓可不会揪着这点事非要闹个明白,二十一世纪都还知足让步呢,何况此时之大明,朱允炆双倍补偿下去,老百姓还得念朱允炆的好呢。 危机危机,果然有危险的地方只要应对得当,就有好处。 朱允炆开怀大笑,“如此简单应对,倒是令朕和三阁脸上无光了啊。” 方孝孺这个时候还跪在地上没起来呢,听到杨寓的应对之法,便向后者报以感激的目光,拱手道,“士奇大才,令某钦服。” 杨士奇赶紧侧身不敢应礼,“学生浅见,方阁老见笑了。” “那周王的事怎么处理。”朱允炆又把朱有爋举报朱橚的事向杨士奇说了一遍,只见后者轻轻一笑。 “所谓子不言父过,天下哪有子告父谋逆之事,无稽之谈,贻笑大方,御前司不经查实便上奏御前,这是拿笑话来消遣陛下,要罚!” 双喜顿时眼睛一亮,笑着跪倒在朱允炆面前,“奴婢疏于管理,竟让如此荒谬之事污了陛下的耳朵,奴婢该死。” 朱允炆装模作样的喝道,“来啊,将这狗才拉出去,廷杖二十,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有锦衣卫冲进来,被朱允炆特意叮嘱,“打破一块皮,朕可都不乐意。” 领头的大汉将军顿时明悟,一抱拳,“请陛下放心,孙公公但凡破一块皮,末将拿脑袋抵了。” 等双喜被几个锦衣卫恭恭敬敬的请出去打廷杖,谨身殿里顿时笑声一片,一直压抑的气氛顿时活泛起来。 朱棣啊朱棣,你老实点吧。 朱允炆心中暗叹,朕对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第三十五章:无力回天 当双喜亲自捧着圣旨赶到湖广,然后坐镇武昌府监督补偿银的发放之后,一处深宅大院内,几名手持利刃,魁梧有力的大汉顿时傻了眼。 “大哥,这怎么办?” 上令只说,若朝廷遣人来拿朱柏问罪,便会同湘王府内的内应杀了湘王一家,将逼死湘王的脏水泼到朝廷身上,然后湖广地界自有豪强站出来顶罪,将伪造宝钞一事说成朝廷指使,目的就是为了借此削藩。 但朝廷的钦差压根没进荆州,就在武昌把圣旨宣给了湖广布政使司衙门,皇帝直接把湘王伪造宝钞之罪扛了过去,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找不到任何毛病。 这个时候弄死朱柏,还有什么意义? 领头一名九尺大汉,粗狂的脸上纠结成一团,“密报,马上递交皇爷请示,咱们暂且按兵不动。” “是。” 湘王府。 朱柏这些天连府邸都不敢出,荆州府的父母官就差死在王府门口,民怨沸腾,朱柏一个人自辩压根没有用,害的荆州府衙上上下下也跟着被骂的抬不起头。 “孤如有不法,自有宗人府、三法司来拿孤审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朱柏当着自己一众妻妾咆哮,“孤还没死呢,何必一副大难临头之色,更何况,孤本就无罪,伪造宝钞之事,乃子虚乌有,当今陛下贤明宽仁,待孤等宗亲向来礼敬,此事必予孤清白。” 一众妃嫔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民怨沸腾,为平民愤,朱柏已是死路一条,一想到罪臣家眷往往要充边流放,那些刚刚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妇,便哭的更加凄惶起来。 “王爷、王爷。” 有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进后宅,“钦差已经到武昌府了,武昌府有吏目来报信。” 朱柏冷哼一声,“那又如何,孤乃亲王之尊,难不成,还要孤亲往武昌不成?” 小厮一脸喜色,摇头道,“不是不是,王爷,钦差已经在武昌宣过圣旨了。” 在武昌宣旨?这是什么操作? 朱柏愣住了,你说老子被诬陷也好,真有罪也罢,你倒是来找我审问一下啊,老子还在荆州呢,你跑武昌宣哪门子旨。 朱柏突然面色苍白,健壮的身子摇摇欲坠,“莫不成,是陛下龙颜大怒,命孤自戕以谢天下?” 肯定是赐死的圣旨,难怪不敢进荆州宣读,这是怕老子狗急跳墙,杀了这群钦差陪葬啊。 一群妃嫔一听皇帝赐死,连吓带哀的哭的更厉害了,直接把一脸喜色的小厮给哭蒙了。 朱柏颤颤巍巍的拔出王公佩剑,仰天落泪,“卿等皆孤之妃嫔,至亲耶。今孤被小人陷害,以致累及尔等,孤死后恐尔等充边流放,必遭凌辱虐待,为保贞洁,今日,便委屈尔等随孤同死。” 小厮吓得三魂离体,赶紧上前一把抱住朱柏,“王爷,错了,错了。” “孤没错!”朱柏一把挣开,“孤死也不戴绿帽子!” 小厮都快哭出来了,抱着朱柏的大腿,“皇帝老子不是来赐死的,是免罪的圣旨。” 朱柏愣住了,然后一脚踹在小厮脸上,“你他娘放屁,伪造宝钞、擅杀官吏,孤嫌疑加身,皇帝连查都不查就赦孤无罪?” 小厮咚咚的磕头,“不是说不查,皇帝圣谕,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说王爷是宗亲,王爷不法,乃陛下平日疏于管教训斥,此番万般罪责,自当责罚陛下一人,所有被假钞蒙骗之百姓,可持假钞至武昌府,朝廷双倍赔偿,至于如何处理王爷您,圣旨里一个字都没提啊。” 朱柏傻眼,抓住小厮的脖领生生提了起来,把剑搭在小厮的肩膀上,恶狠狠的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厮忙点头,“句句属实,武昌府代为传话报喜的吏目就在大堂内候着呢。” 朱柏扔下小厮,又把佩剑扔下,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在屋子里飘了半天,然后扑通一声面东而跪,是咚咚的磕头,“陛下隆恩浩荡!” 屋子里所有人也赶紧学着跪下磕头,哭喊着吾皇万岁之类歌功颂德的话。 等朱柏收拾好心情,擦干眼泪,装模作样的整理好仪容,努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到大堂接见传信的武昌吏目后,便急匆匆叫上两三个亲卫,驾快马直奔武昌。 他要去钦差面前哭屈! 而此时的武昌府,湖广左布政使沈成正领着属于他的那份差事,“陛下的意思是,伪钞的案件要尽快查清,伪钞一事,无论贼人如何谨慎,也难免留下蛛丝马迹,此番陛下代湘王受过,不惜自污颜面,咱们做臣子的,万不能懈怠,查清了,不仅是还湘王清白,也是替陛下擦去了污点,这可是大功。” 双喜的话沈成深以为然,当下胸脯拍得震天响,“请孙公公回禀圣上,臣必鞠躬尽瘁,尽早将真凶捉拿归案。” 双喜点点头,“等这些时日补偿完,咱家便回京复命,沈公留步不必相送。” 朱柏的事总算尘埃落定,湘王一支安然无恙,湖广地界的民怨也得以尽早平息,远在南京的朱允炆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解决这件事的杨士奇便得了重赏,跟解缙一同,挂了翰林协办学士的头衔。 协办嘛,协助三阁办公,每日谨身殿小朝会,杨士奇也有资格参与了。 在朱允炆的计划中,等过两年朝局稳定,方孝孺是一定要踢出阁的,届时解缙和杨士奇这两个协办学士就会入替,差点忘了,杨士奇是三杨之一,还有两个永乐朝的贤相呢,不过不急,跑不掉。 南京朱允炆这边一派欣欣向荣,大好局面,南北相对的北京城,朱棣却是死气沉沉。 明明是一步将军棋,却被朱允炆利用反争得天下亲王一片感激赞誉,这是朱棣万万没有想到的。 “破局者,奇才也。” 姚广孝还在惊叹,朱棣却面如止水,仿佛高僧入定,“好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孤输的不冤,小皇帝这一手自污其面,换天下亲王从此心悦诚服,值啊,太值啦,棋局已定,无力回天,姚先生尽早离开顺天,亡命去吧。” 说完话,朱棣还仔细整理了衣冠,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轻声呢喃,“大好头颅,谁当斩之?” “殿下这是束以待毙吗?”姚广孝一拍书案,“这可不是王爷平生作风。” 朱棣自嘲一笑,“孤坐以待毙?哈哈哈哈,孤这一生何曾坐以待毙过?孤自幼不得父皇青睐,为搏锦绣前程,孤只身奔赴前线,听命于徐、常两位大将军,用这条命,南征北战数十载,才换来父皇侧目,以九边重任相托! 孤这一生,破蒙古如土鸡瓦狗,鬼力赤、马哈木、阿鲁台,谁不对孤闻风丧胆,如今之天下,军阵韬略,谁能出孤之右!” 朱棣越说越激动,最后却惨然一笑,“孤从来没服过,更没有怕过,但孤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孑然一人的朱棣了。如果跟蒙古血战,纵使千军万马的必死之局,孤一人一刀也敢杀阵,但眼下这般死局,孤却怕了,孤不能去闯这必死之局了。” 朱棣以目视姚广孝,“但凡有一丝希望,孤也敢以命相搏,但眼下十死无生必败之局,孤不能拿孤的妻儿之命去闯,孤不也能拿十余年里,随孤征战大漠的手足同袍的命去闯。因为他们都是大明的功臣,孤不能让他们死后背负叛臣逆子的骂名,死局已成,便让孤自受吧。” 姚广孝不服,“王爷莫要灰心,大不了,咱们领着亲信杀入大漠,天大地大,还怕无栖身之地?” 朱棣顿时冷哼一声,自傲道,“你让孤去学那些蒙古人,逐水草而居?牧马放羊而生?” 说着话,朱棣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姚广孝,“孤告诉你,孤宁愿死在小皇帝的手里,宁愿背上一个不忠不孝的骂名,孤也不可能去大漠,让后世儿孙,嘲笑孤为苟且性命,化身蛮夷。 孤,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儿子!孤就是死,也要死在汉地!葬在祖宗的土地上!哪怕小皇帝把孤扔进化人场,孤的骨灰,也要洒在这片土地,佑我大明,万世永昌!” 姚广孝更住了咽喉,生平第一次跪在朱棣的面前,以头顿地,“请王爷斩我头颅。” “既然你不愿意走,那便你我二人,候着赐死的圣旨吧。” 朱棣淡然一笑,昂首阔步的走出书房,“听说高炽添了孩子,小皇帝给取得名字,叫瞻基,孤甚是想念啊,只是孤恐怕见不到我的好孙子了,抱憾终生矣,此孤咎由自取,哈哈哈哈。” 第三十六章:台阶 “世子殿下,陛下传召。” 朱高炽接到朱允炆召见的时候,已是夏中,南京城里热的像烘炉一般,但朱高炽还是没由的一阵心悸发凉,以致汗透心背。 自打去岁守孝结束,朱棣回藩,把朱高炽一家扔在了这南京城,这一年多来朱高炽一直小心谨慎的呆在宅邸里,平日里几乎跟外界没有任何走动,生怕给家里招致什么祸事,尤其是过了年后,妻子又给自己添了一个大胖小子,也因此,安享天伦的朱高炽最怕的就是皇帝召见。 朱允炆是在乾清宫召见的朱高炽,选了这么个地方倒是让朱高炽心里暗松一口气,前殿召见就是国事,后宫召见就是家事,皇帝老子选在自己睡觉的地方传召,那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臣弟朱高炽叩问吾皇圣躬安。” 朱高炽规规矩矩的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就被朱允炆亲手扶了起来。 “你我兄弟二人,自幼相伴长大,不要这么生分。” 朱高炽惶恐谢过,坐在双喜搬来的矮凳上,“不知陛下传召,有何谕示。” 朱允炆没有回答,而是开口说道,“小瞻基马上要到百日了吧。” 朱高炽一愣神,随后应声,“劳陛下挂念,还有三天便是。” “朕要好好挑一份礼。” 朱允炆念叨着,“等过罢百日,你一家回北京,朕不能让四叔小瞧了。” 回北京? 朱高炽语塞,没有想到朱允炆突然提这么一茬,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南京城是做质子的,从未想过回北京的事,更何况,他从小在南京长大,也更喜欢江南地界的风土气候,北京苦寒,并不讨喜。 “朕这次想让你回北京,其实是有差事交你。” 朱高炽便问了句,“陛下有命,臣弟必鞠躬尽瘁。” “没那么严重。”朱允炆笑着摆摆手,“朕让你回北京,是想让你替朕做一回使者。” “使者?”朱高炽有些摸不着头脑,“使往何处?” “你的父亲,朕的四叔,大明燕王朱棣!” 朱允炆眼神平淡,语气却重了几分,“你替朕劝劝你的父亲,告诉他不要一错再错了。” 朱高炽顿时脸色苍白,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臣、臣弟、臣、臣弟不知陛下何意,家父忠君爱国,是不是有什么风言诋毁,望、望陛下明察。” “你不要怕。” 朱允炆宽慰道,“朕若是召你来兴师问罪的,就不会在这乾清宫了,你知道上个月湘、周二王的事吗?” 一听到湘周二王,朱高炽便浑身哆嗦,“臣弟,有所耳闻。” “有人说湘王伪造宝钞、周王意图谋逆。” 朱允炆笑着摇了摇头,“朕明发圣旨到湖南,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朱柏的罪责,朕来扛。” 说着,朱允炆把朱高炽拉到自己的书案附近,递给他一份奏本,“这是宁王刚送来的奏本,你看看。” 朱高炽哆嗦着接过,打开草草一看,顿时面如土色,后退三步,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四叔身边,应该有个和尚,叫姚广孝是吧。” 朱允炆遗憾的摇摇头,“很有才能的一个人,可惜啊,非我大明良才,你去劝劝你爹,让他把这个和尚给朕送过来明正典刑,朕向太祖高皇帝起誓,你燕王一支的所作所为,朕一概揭过,再也不提,朕可以写明诏,奉告太庙列祖列宗。” 朱高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因朱权的奏本太过于震撼, “臣朱权伏问吾皇圣躬安,去岁一别,臣回藩大宁闭门不出,每日求以圣贤书宽臣哀思太祖之情,藩地重任,幸赖有西宁侯镇于漠南,保北地泰平,臣才可安居府内,大宁边地一应军略指挥,皆委托西宁侯代为调遣。 时五月初,臣闻朝野风言,称湘王伪造宝钞,虢夺民财,臣斗胆为湘王辩,朱柏吾兄,生性好学,尤爱弓马,有豪侠气概,因而喜游名山大川,贪恋美景。非奸诈贪财之徒,伪造宝钞之事,必为攻讦陷害。 后闻陛下宽仁,待臣受过,厚偿湖广百姓,保全湘王名声性命,如此圣举,纵尧舜在世,也难望陛下之项背,臣于大宁感念陛下爱护宗亲之恩情,书表涕零。 陛下仁明孝友,是天下苍生的福分,万民沐皇恩而茁生,无不以忠孝报之,然北地有狂悖僧侣,意图不轨,臣风闻贼子出入于顺天之中,恐其蛊惑贤王,离隙宗室与陛下的亲情,臣欲领亲卫往顺天,捉拿不孝逆贼,伏献吾皇御前。 臣朱权再请。 建文元年六月初八于大宁宅邸。” 宁王朱权,彻底把朱棣给卖了! 虽然奏本最后,朱权仍在保护朱棣,只说有不法之徒出入顺天,但连远在大宁的朱权都知道了,顺天府北京城的朱棣,是瞎子聋子吗?为什么任由这等狂悖贼人存世而不缉拿问罪? 朱允炆的优势太大了,湘王的事,已经彻底宽了一众亲王的心,大家都看明白了此时的天下大势,朱权的倒戈,已是彻底放弃了心中所有的非分之想,欲效仿秦晋两藩,做一个忠臣孝子了。 没人想跟朱棣一条道走到黑,那条贼船,会沉的。 朱高炽泪水已是夺眶而出,嚎啕大哭起来,“陛下,臣的父亲断然不敢有丝毫贼心,顺天有逆贼,许是家父失察,家父久在一线军营之中,偶有疏忽之处,望陛下念及家父累累军功,宽赦一二,家父罪责,臣弟乞求代受,望陛下开恩啊。” 朱允炆坐回自己的御座,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朱权的奏本彻底标志着自己怀柔政策的成功,诸藩亲王,如今对自己心悦诚服,自己到底是把局面扳了回来。 一年多了,自己来的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想想太祖大行,自己御极奉天,好像就在昨天,那时候的压力,真的好大啊。 朱棣还会有后手吗? 他还有什么办法来给自己制造麻烦呢? “你去吧,等小瞻基百日的时候,抱进宫来,朕在宫里设家宴,也让你皇嫂看看。” 朱允炆怕,怕朱高炽一家回了北京,穷途末路的朱棣会直接起兵谋反,殊死一搏,虽然朱棣现在直接起兵必败无疑,但朱允炆真的不希望大明内乱。所以,朱高炽的出使,拿姚广孝的人头,就是朱允炆给朱棣的台阶。 朱允炆并不知道,此时的朱棣已经在北京彻底放弃,所以他依旧很小心,放朱高炽回北京,是因为朱允炆知道,此时的朱棣就算孤注一掷也不可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但是战局一开,只有成败生死,朱允炆想要成全朱棣,如果后者真要一心造反,那便让他一家团聚,上路的时候也不算孤单。 这个台阶,就看朱棣愿不愿意下了。 第三十七章:一家团聚 己卯,建文元年七月。 时间长河在这个节点,转了一道急弯,历史从此变得面目全非。 朱棣没有在这个月打出“靖国难、清君侧”的旗帜兴兵南下,这个在北地打了半辈子仗的将军,现在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主员外,宅在家里每日陪着妻妾孩子,偶尔叫一些亲信喝回闲酒,整个人几乎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造反当皇帝,这件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好比朱棣的梦想。这么些年来,支撑着他越来越强大的动力,也是这个梦想。当他决意放弃这个梦想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百战百胜的燕王,他只是已至不惑之年的朱棣。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凉亭内,徐仪华很是担心的看着眼前自己爱慕了几十年的英雄,轻轻将手搭在后者满是老茧、伤疤的大手上,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朱棣的变化因何而来,徐仪华永远是心知肚明的,自打西南事变之后,朱棣同姚广孝策划的每一件事,徐仪华都知道,但最终,都失败了,这对朱棣的打击很大,甚至让朱棣到了今时今日之情景,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两人对面不远处搭了一台大戏,有戏班在作艺,这种情景在过往二十年中的燕王府从未有过,朱棣是从来不听戏的,“靡靡之声,扰孤耳音。” 朱棣最喜欢的音乐,是金戈铁马的碰撞,是铁骑冲锋的闷雷,但现在,朱棣却在府里连听了三天的大戏。 军营,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去过了。 朱棣的亲卫统领张玉就守在府外,将任何的军情奏报都拦了下来。 “佛说,拿起容易放下难。” 朱棣拍了拍徐仪华的手,“今时我放下了,你要为我高兴才是。” 朱高煦就坐在朱棣的身后,闻言不忿道,“一群没有祖宗的秃子说话,能有什么道理。”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和尚这个职业,在古代统治阶层眼里,都不会看得起他们。 “老二的脾气就是太随我了。” 朱棣冲徐仪华一笑,温声细语的说道,“以后你还要多多管教,让他跟老大学学,是应该谦虚谨慎些才好。” 徐仪华咬着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些天,自己的枕边人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交代身后事,平淡的让人心里发毛。 一家人坐在亭子里,气氛却沉重的宛如诀别,一戎装汉子走过来时,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步伐。 “朱能来了,有什么事?” 朱棣微微侧目看了一眼。 朱能单膝跪在朱棣手边,声音里抑不住的开心,“王爷,世子殿下一家回来了。” 朱棣都没来得及从错愕中回过神,就看到一行人兴冲冲的闯进院内,当先一人,不是朱高炽又能是谁。 “父王!” 朱高炽在距离朱棣几步外就跪了下去,“儿子,回来了。” “儿媳叩见公爹。” 朱高炽身后,妻子张氏也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朱瞻基跪了下来,身旁是朱高炽的两个嫔。 朱棣起身,曾经稳如泰山的身子都不由得晃了一下,吓得朱能赶紧扶住,同时挥挥手,驱散了早已鸦雀无声的戏班。 “回来了?” 朱棣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等到朱允炆降罪赐死的圣旨,反而是先见到了自己这些天朝思暮想的大儿子,还有自己的孙子。 孙子,我朱棣的孙子。 朱棣快步走到儿媳的身前,轻手轻脚的自后者怀里接过襁褓,“快起来,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一行人这才起身,朱高炽看朱棣一脸的傻笑,这幅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看来隔代亲这种事情,跟身份地位没有任何关系,朱棣眼神里的宠爱,那是做不得假的。 “孤的好孙子哟。”朱棣看着孩子,小瞻基也瞪着俩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老头,蓦然咧嘴笑了起来,这下,差点没把朱棣的心都给化咯。 “孩子倒是不怕生。” 朱高炽上前搀着朱棣坐下,“也可能是瞻基跟您血脉相连,认出了您。” “瞻基。”朱棣逗弄着孩子,“名字是皇上给起的?” 朱高炽心里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听朱棣唤朱允炆皇上而不是小皇帝、小侄子之类僭越的称呼,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开始守礼了? “是的,瞻基这辈五行属土,陛下说,基为根本之意,江山社稷之重,必要根基稳固,才有万世太平,因此,就赐了基这个字。” 老朱家起名是有讲究的,可能有些对明史不太了解的朋友这里普及一下(主要是为了水字数),太祖当年有孩子的时候,突发奇想,给孩子取得名字都带了一个五行的偏旁部首,如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这一辈的五行便是木。 太祖还得意洋洋的找到刘伯温炫耀,“咱的儿子都是木行,往下木生火便都属火行,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五行相生你看如何。” 刘伯温掐指一算,“哎呦,可不得了,五行相生,乃天道运转之根本,生生不息,生生不息啊。” 同时,太祖还给每支各二十个字,如嫡长子朱标这一支,给的是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读起来,像不像是一首五言绝句。 因此朱标的儿子,排允字辈、五行属火,取的名字便是朱允炆、朱允熥之类。朱允炆的儿子,排文字辈,五行属土,便叫朱文奎。 朱棣这一支当初的字,太祖给的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由于朱棣造反,他这一支便一直都有传承,历史的记载也很清晰:朱高炽、朱瞻基、朱祁镇、朱见深、朱佑樘、朱厚照、朱载垕、朱翊钧、朱常洛、朱由检、朱慈烺止。 这里不得不提岷王一支,也就是朱楩,他那一支的字是徽音膺彦誉,定干企禋雍。崇理原咨访,宽镕喜贲从。咱们耳熟能详的朱总理,便是这一支的,到怹老人家的时候,五行走土,取名基。怹,便是太祖老人家的后世子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痛恨贪官了吧。 至于为什么怹老人家的孩子不在走这个排序,这到也有说法,一来是新社会、二一个也有先例,一人双名,一个族名一个外界用的名字。因为涉及怹,不多表述了。 “基为根本所在。”朱棣念叨一句,“大明是咱老朱家的天下,宗亲便是大明的根本所在,皇上这个名字取得,用心良苦啊。” 难道真是我朱棣错看朱允炆了?他真的心里很礼敬宗亲,从未有过削藩的念想?观其行径,这一年多来,确实如此不假。 朱棣哪里知道,给小不点起名瞻基,完全是朱允炆不想坏了历史,好歹也是历史有命的宣德帝,自己的知识水平还是别乱改名字的好。 见到朱棣跟往常大有不同,朱高炽顿时觉得自己的使命有完成的希望,当下便开口道,“父王,儿子此番回来,是领了圣命的,陛下有口谕传达。” “等吃完饭再说吧。” 朱棣只顾着逗弄怀里的小瞻基,“你我父子二人分别也足足一年多了,这是孤的过错,晚上陪老子喝两杯,算是老子给你赔罪了。” 朱高炽瞠目结舌,不过是做了祖父,便让朱棣改变如此之大? 第三十八章:父子夜话 早在朱高炽一家抵达顺天之前,坐镇济南的杨文和远在漠南的宋晟已经接到了朱允炆遣人送过去的密令,手谕上只有五个字:封锁北直隶! 朱权的倒戈标志着解决朱棣的时机已经成熟,连借口也是朱权帮忙找好的:顺天府里有逆贼。 一旦朱高炽不能劝说朱棣将姚广孝送至南京请罪,那么,漠南卫和山东卫的军队就会进入北直隶,强行拿人! 含山侯杨文接到手谕之后,便会同济南卫指挥使盛庸点上足足十万人马,星夜驶入河北,到了谷王朱橞的封地:宣府,离北京,一日之遥。 倒是宋晟在接到手谕之后,着实犹豫了一阵。 “陛下手谕,封锁北直隶。” 东胜卫城内,宋晟的帅府就坐落于此,这地界内连山西、河套,外连大宁诸城,方便战时协调。 宋晟长子宋茂早夭,守在身边的是二儿子宋瑄,宋晟自甘肃擢升漠南都指挥使后,小伙子是自顺天寻过来的,洪武三十一年初,朱棣跟宋晟有过一次合作共击蒙古的战役,当时宋瑄往来跑腿送信,战役结束,被朱棣以教授军略留于顺天,因此,对朱棣一家是很有感情的,闻言顿生担心。 “封锁北直隶?父帅,事出何因?” 宋晟也很纠结,朱允炆这五个字,其中意思已是跃然纸上,这是皇帝要动燕王了。 宋晟与朱棣故交多年,又有一同血战漠北的情分,往昔宋晟还在甘肃的时候,朱棣对他很好,虽然自从自己擢升漠南之后,为避嫌已经很少走动,但刀兵相向,宋晟心里还是很不忍。 “陛下有命,做臣子的只需要遵从即可,哪里需要问得如此仔细。” 良久,宋晟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手谕收好,厉声道,“漠南身系防御蒙古重任,不可轻动,你去持我帅令至大宁,借八万宁王卫南下长城。” 宋瑄不忍,一想到朱高煦、朱高燧两个小伙伴,就想在争取一下,“父帅,陛下只说封锁北直隶,又没说进入北直隶,漠南十六万大军,自西向东四十余卫,足以封锁的水泄不通,哪里要调兵遣将南跨长城。” 宋晟便瞪他一眼,“漠南不是华容道,为父也绝不会做关云长,速去!” 宋瑄只好接令,一摆裙甲,转身出了帅府。 “即食君禄,当报君恩。”宋晟拿起桌子上一个锦盒,里面躺着几个月前南京送来的一等武毅勋章,“天命不可违。” 宋晟一动,很快辽东、太原皆有动作,一时间,北京城外云集了近三十万枕戈待旦的大军!整个河北大地很快便被剑拔弩张的战争阴云所笼罩。 北京、燕王府。 朱棣一脸醉意的依靠在太师椅中,仰着脖子,连呼了几口酒气,“说吧,小皇帝让你回来干什么的。” 朱高炽此时看得出来也喝了不少酒,今晚上朱棣有些开心的过头了,连亲信张玉朱能二人都留了下来共饮,几个大老爷们喝的是不亦乐乎,此时虽醉意熏天,但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给朱棣添了新茶。 “儿子在南京,看到了宁王叔给陛下上的奏本。” 朱棣挑开眼帘,“这个混蛋,到底是把老子给卖了。” 朱高炽低着脑袋,“宁王叔没有说父王的不好,只是,举报了姚先生。” “这群无智蠢货,全都靠不住。”朱棣怒骂几句,“孤就是败在了他们的手中。” “陛下向儿臣说,只要父王愿意将姚先生送往南京明正典刑,便宽赦父王,此前所作所为,皆一并揭过。” 朱高炽叹了口气,劝道,“爹,听儿子一句,认输吧,咱们家斗不赢皇帝的,连宁王叔都请缨领兵来顺天了,宗亲全站在陛下那边,您若仍然执迷不悟,必败无疑啊。” 朱棣自嘲一笑,“执迷不悟?你爹我现在哪里还有资格执迷不悟,你真当你爹被欲望冲昏了脑袋吗?” 大口喘了几声,端起茶碗牛饮而尽,“朱柏的事平息之后,天下局势便已经定了下来,现在允炆小子的位置坐的稳得狠呐,你当我看不到吗?认输,早认输啦。我得让你们活着,我是你爹,是瞻基的爷爷,我又哪里忍心拿你们的命去赌啊。” 朱高炽顿时更咽起来,“儿子谢爹成全。” 朱棣摆摆手,“明儿一早,我就带上臭和尚,去南京领死,看看能不能拿我这条命,再为你们争取一个下半辈子富贵有余。” 朱高炽顿时酒醒,“不是的爹,陛下说了,他只要姚先生一个人的脑袋,咱们燕王一支,既往不咎,陛下甚至愿意明旨奉告太庙列祖列宗。” “哼哼。” 朱棣轻蔑一笑,伸手虚点了朱高炽几下,“你啊,太傻了,老子教你,皇帝的话,不能只听音。皇帝现在做给天下人看得,就是一副仁孝之君的样子,他现在当然不会杀你爹我,但我要活着,那就是不知好歹,我不死,皇帝他睡的踏实吗?等将来,皇帝威望日隆秋后算账,咱们一家阖府上下,都要死于非命的。” 朱高炽语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着朱棣继续说道,“等到了南京,你爹我是痛哭流涕,深表悔恨自责,自觉不忠不孝无颜于世,一头撞死在金殿,如此便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就没人会说皇帝老子杀害叔父了,这份功劳,总能保下你们三兄弟,王爵是别想了,若是能换个侯伯,迁到云南或者广西,也不错。” 朱高炽只觉得心里发冷,跪倒朱棣膝前,握住后者的手,“爹,您别去南京行吗?” 朱棣低头看着朱高炽,伸手替他擦去泪水,“你爹我这辈子活得很痛快,没什么遗憾,你爷爷生前长说,生死常事,勿伤心神。 炽儿,你爹我现在其实挺后悔的,你爷爷真的很了不起,是你爹我不争气,总觉得他偏心,但现在才发现,原来每一个儿子,他都想着呢,他立太孙做皇帝,或许将来削藩,但可能还会留大家伙一条命在,若当年不立朱允炆,立二哥做太子,二哥脾气残暴,他要活着当皇帝,这些兄弟恐怕除了他的胞亲,都得死完。 我就是不明白,一意孤行,以至于今天这般,实属我咎由自取,还连累了你们,看看老二老三两支,现在过得多滋润,有个太平藩王当着,若是我早死两年,你袭了爵,以你的秉性,咱们这一支,也是可以与国同休的。” 说道最后,朱棣的声音已是越来越低,“你去休息吧,孤累了。” “回房睡吧,爹。” “不了,免得惹你娘哭。” 第三十九章:和尚也有大抱负 朱允炆一直对姚广孝这个和尚充满了好奇。 历史上记载的姚广孝,是朱棣的首席军师、至交好友,也是因为姚广孝的存在,朱棣才毅然决然的决定起兵造反。 甚至有很多人发现,在朱棣造反的过程中,也是有很多时候打过退堂鼓,但支持朱棣坚持不懈继续下去的,也恰恰是这个和尚。 姚广孝为什么一心要撺掇朱棣造反呢? 朱允炆便是带着一肚子疑问见到的姚广孝,后者是跟朱棣一起进的京,这是朱允炆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想到朱棣会来南京,难道他不知道来南京意味着什么吗? 与姚广孝一同来南京,意味着明告天下人,他朱棣有罪而且自愿认罪!这是自绝于天下,所以朱允炆震惊了,像朱棣这么一个人物竟然会选择投降。 当朱棣在乾清宫跪下的那一瞬间,朱允炆甚至有些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开心?骄傲?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成祖永乐大帝,输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小小秘书,这难道不值得自己骄傲吗? 朱允炆的虚荣心在一瞬间爆棚,但也在下一秒烟消云散。 自己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又有着诸如郁新、解缙、杨士奇这样的明初贤相辅佐,战胜朱棣,本就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并不足以说明自己就要比朱棣更加的强大。 “四叔。” 朱允炆搀扶起朱棣,紧紧握住后者的手,“去岁别时,四叔英姿神俊,是睥睨北疆的战神,今日,何以衰老至此。” 朱棣勉力一笑,“待罪之臣,日夜心神煎熬,来京请罪之前,梦见先皇斥臣不忠不孝,既恐且悔,让陛下笑话了。” 朱允炆把着朱棣的胳膊,亲自搀着朱棣落座,“四叔切莫言罪,咱们是一家人,骨血相连的至亲。” 说着话,朱允炆瞥了一眼还跪在不远处,一脸平静淡然的姚广孝,后者倒是够拉风,明知南京是葬身之所,仍然一身拉风的黑袍,脸上古井无波,一副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神情。 “宁王叔给朕递了奏本,说了顺天府里的一些事。” 朱允炆接过双喜递来的茶壶,为朱棣斟上,“有奸佞宵小之辈,大放厥词,以致悖逆风言起于北京,此举无过是想要离隙朕与宗亲之间的关系,四叔久在军伍之中,偶有失察,朕可以理解。” 朱棣苦笑,拱手,“直至此时,陛下还愿意护臣的名节,臣感激涕零,但对错不容混淆,臣所作所为,天地有眼,不敢虚表,今日臣二人此来,便是领死来的,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自戕于金殿百官之前。” 朱允炆不以为然的轻轻一笑,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反而是唤过双喜搬来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姚广孝的面前,“今日殿内,只有你我三人,燕王是朕的血亲四叔,有什么话,大家倒是都可以敞开了说。” 朱允炆目视姚广孝,“我此前常常疑惑,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今天,劳烦姚先生,为朕解惑。” 姚广孝平视着朱允炆,嘴角微微挑起,“能让贫僧盘膝答话吗?” 说完,姚广孝也不管朱允炆同意不同意,直接变跪为坐,他本就是奔着死来的,还在乎什么恭敬不恭敬,什么帝王,此时都不在他眼中了。 “贫僧本是闲云野鹤一散人,数年前夜观天象,见帝星北移,乃天地易主之像,所以北上顺天,面见燕王。” 姚广孝仿佛在说故事一般,“早年贫僧学过些占星算卦的本事,略通相术,看到了燕王帝王之相已成,所以鼓动燕王,万千罪责,皆系贫僧一人,今日事发,还望陛下慈悲为怀,只杀贫僧一人,燕王身系九边防务,是大明之重将,念此,宽赦一二吧。” “陛下。”朱棣腾的起身,又跪到了姚广孝的身边,“圣人言持正守心,若非臣自己心有邪念,又哪里会轻信他人,是臣自己心怀不轨,与姚先生无关。” “你二人到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朱允炆哑然失笑,“这般田地,还念着替对方辩解。” 说着,朱允炆的语气便加重许多,“朕很好奇,为什么你一心想让这江山易主呢?” 姚广孝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无所谓表情,“燕王有帝王之相...” “哈哈哈哈。”朱允炆怒极而笑,突然一伸手抽了姚广孝一个耳光,这一下,姚广孝脸上终于换了表情,一脸的惊愕,便是朱棣都懵了起来。 皇帝动手打人了嘿,有没有人管啊。 “帝王之相,啧啧。”朱允炆是真的生气了,甚至一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狠狠的扇了姚广孝几耳光,“你是和尚是吧,你念了几十年的佛经都进狗肚子里了?嗯?你就因为所谓子虚乌有的帝王之相,就要造反,要看到江山易主,你难道不知道刀兵一起,万民遭殃吗?” 朱允炆指着姚广孝的鼻子,“你们出家人的慈悲为怀呢?” 姚广孝脸皮抽了抽,倒不是听进了朱允炆的话,主要是朱允炆年轻,手劲大,现在脸都开始流血了。 “贫僧是逆元至元生人,至正八年出家。”姚广孝开口回忆道,“贫僧年轻时曾周游天下,求佛问道,学五行阴阳奇术,也曾到访过皇觉寺,梦十八罗汉。” 朱允炆顿时变了脸色。 民间奇闻,太祖皇帝在皇觉寺做和尚的时候,曾经梦到过十八罗汉,十八罗汉说太祖是天生人皇,寺庙容不下真龙,恭恭敬敬的把太祖驾到肩膀上,扛着太祖离开了皇觉寺。 后来梦醒,太祖便离开皇觉寺,一路化缘乞讨为生,直到奔投郭子兴的义军,参与抗元大业。 “你还有资格梦十八罗汉?” 姚广孝听到朱允炆的嘲讽,不在意的笑笑,“贫僧自然没有资格承天命,贫僧梦到的罗汉可不像对太祖那般客气,梦中,他们可是要杀了贫僧。 罗汉说贫僧是扰乱天地的罪人,要打入地狱,贫僧惊醒,心中自然不忿。” 姚广孝扭头看了一眼朱棣,“论才能,贫僧通晓天文星象,五行八卦烂熟于胸,一眼识天机,一言断吉凶,百家学说,贫僧皆有涉猎,不比当年太祖要强的多吗?凭什么太祖就被罗汉礼敬,贫僧反而成了罪人呢。” 姚广孝绝对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朵奇葩,此人是真的有能耐,比刘伯温不遑多让,人家姚广孝也是实打实佐助朱棣,以北京一城,寥寥几万兵,逆袭做了江山主宰,这本事不得了吧。 但朱棣做了皇帝之后,神奇的事情出现了。 朱棣对姚广孝的感情那是没得说,“天下万物,先生自取。” 什么意思,就是这天底下,你看重什么,除了皇位、我自己的老婆之外,你要啥给啥,你说当个王爷也好、还是宰相、国师,都行。 姚广孝啥也不要,功德圆满,就要了一寺庙,又回去当和尚去了。 你说这玩意图个什么?怕功高震主,所以急流勇退?他一和尚,又没后代,造反成功之后都七十了,他还怕死?朱棣脑子抽风才会杀他。 所以后世在分析姚广孝之余,认为姚广孝就是为了证明一件事:丫的有屠龙之术,他什么都不要,就为了证明自己牛逼。 他能改天换日。 “你的自信是谁给你的?”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比太祖强?你有什么资格跟太祖比肩,朕告诉你,你在太祖面前,连蚍蜉蝼蚁都算不上,卑微如尘埃罢了。” 太祖起自寒微,他能有什么家底?最初连名字都没有,他的家庭能留给他的,只有几具尸体让他来安葬而已。 这种真正的一穷二白,靠着顺应大势,靠着自己的能力、人格魅力聚敛人才,一步一步在蒙古人肆虐中原的时代背景下,赶走蒙古人,复华夏民族的衣冠,做了至尊无上的皇帝。北伐沙漠,一路打穿到贝加尔湖,全歼整个北元王庭,当年雄霸欧亚大陆的大元帝国轰然倒塌,这才分崩离析成为瓦剌和鞑靼部。 只不过吃亏在无法统治草原,打完不得不再次撤回中原,但自唐安史之乱后失陷与游牧民族之手的河套、高句丽王朝的辽东、自五代之后便让给异族的河北祖宗之地全部收了回来,这种助民族重生、对国家统一的功绩,鲜有人敌。 “朕告诉你,你死定了。” 朱允炆指着姚广孝,“不要以为你有才,朕就会留你的命!” 第四十章:责任 “朕告诉你,你死定了!” 皇帝金口玉言,当朱允炆自己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姚广孝和朱棣反而如释重负的露出了笑容。 “谋逆乃十恶之首,贫僧非痴人,从未心存侥幸。” 姚广孝倨傲的说道,“如果贫僧怕死,便不会来这应天府了。” 朱棣也松了口气,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朱允炆虚伪的留下他的命,只要他死了,一家老小就保住了。 “你以为朕是因为你谋逆杀得你?” 朱允炆冷笑,随后又看向朱棣,“四叔也认为朕容不下你二人?” 两人愣住了,自古谋逆大罪,株连九族本就理所应当,亲王谋逆,皇帝念及亲情,一般都是只诛首恶,但要说不死人,那就是天方夜谭。 “谋逆为什么是大罪?” 朱允炆无奈一叹,“还不是做皇帝的,太在乎这个位子了,所有企图登上这个位置的,自然是皇帝的心头大恨。” 说着话,朱允炆扶起朱棣,“四叔一直认为,我在跟你虚伪做作,但是,我为什么要杀你呢?我做皇帝,你不服气,这算什么罪责呢?” 朱允炆这一刻突然变得很疲惫,神情语气不在复往常般刚硬,连朕这个字都懒得说了,“爷爷操劳了一辈子,心都在天下百姓身上,咱们后辈儿孙,虽比不上爷爷万一,但终究是天家人,应该要有一份担当在。” 朱允炆毕竟是后世穿越来的,他的思想是现代化社会几十年培养过的,以史为鉴,很多大道理他远比古人要明白的多,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负担。 造反这种事,也分两种,第一种是造反者纯粹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造反,啥也不想,啥也不管,就想当皇帝,这种人,自然该死。 还有一种,便是官逼民反的反民,这种属于活不下去不得不造反,他不反也是死,反了一样死,他还怕个球? 第二种在朱允炆眼里,谋反无罪! 有罪的是谁?是逼反这群百姓的官僚,他们才是造反! “奉天殿里的位子不好坐。” 朱允炆指着殿中高高在上的龙椅,“我每次坐上去的时候,都感觉坐在火炉之上,那种炙烤,险些烧干了我的心神。” 朱棣语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朱允炆,他发现,自己的侄子,跟几年前自己印象中那个太孙,完全不同! “叔叔在北京这么些年,流了不少血吧。”朱允炆拉起朱棣的手,看着上面密布的伤口老茧,“四叔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朱棣突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臣是太祖的儿子,是大明的燕王,守土之责,分内之事。” 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朕看过当年很多北地的战报,知道四叔为了咱们大明,都付出了多少。 爷爷早年杀了很多人,随我大明开国立朝的名将,都凋零了。但是蒙古还在,谁还能担得起护佑国家、护佑民族的重任呢?爷爷把这份责任给了二叔、三叔,也给了你。 后来二叔三叔早薨,九边防务,千钧重任都压在了四叔的肩膀上,四叔贵为亲王之首,千金之躯,又何曾惜命过,逢战必亲冒矢石,为的,不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责任吗?” 朱允炆的话,像一把尖刀,陡然刺破了朱棣所有的防备,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情绪,虎目中落下泪来,“臣该死!”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朱允炆说道,“亲王有亲王的责任,皇帝有皇帝的责任,天下人都说四叔意图谋逆,但四叔每逢战阵都要身先士卒,在四叔的生命中,何时将保全性命图他日奉天御极放在首位。朕眼睛不瞎,朕知道,四叔只是不服,不认为你的侄子,能当好一个皇帝。我又何曾不知道,这个皇帝有多么难做。” 朱允炆微微仰头,神情有些呆滞,“爷爷将这天下社稷、亿万黎民留给了我,我不能让他失望,我的责任就是扛起来,不能丢下不管,以致百年后,无颜见他。” 朱允炆似乎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御阶上,“蒙古人还在,瓦剌、鞑靼,都是我大明心腹之患,是悬在亿万百姓头上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朕做梦都会梦到将来有朝一日,这些蛮夷跃马南下的情景。 因此朕一定要灭了他们!但朕要平定草原,离不开叔叔,六千万大明百姓,也离不开燕王。比起江山社稷、百姓之重,区区一个意图不轨,朕还容不下吗?” 朱棣哆嗦起来,整个人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在御阶下,“臣,该死!” 这是朱允炆第一次展露自己的心声,当他登基那一天开始,他便开始经常的做噩梦,他梦到历史的洪流无法抵抗,梦到通古斯入关、梦到江山易主、梦到血海滔天。 有着璀璨文明的华夏民族,遭受的苦难太多了。 通古斯入关,南北荼毒八千里,亿万汉民险死光。滔天罪孽,比后世倭寇入侵更毒更甚,朱允炆真的很怕。 如果老天愿意给朱允炆来选,他愿意拿皇位来换,来消弭这场民族的灾劫。比起这个灾难,区区一个皇帝,真的太不值一提了。 “陛下心怀天地,圣人不及,令臣羞愧欲死。”朱棣咚咚的磕头,“既如此,何不宽赦姚先生,姚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杀之可惜。” 朱允炆顿时冷了脸,“朕杀他,非因他谋逆。” 说着话,朱允炆走到姚广孝身前,“知道朕为什么要杀你吗?” 姚广孝摇头,“贫僧不知。” “因为你的自大和凉薄!” 朱允炆的语气冷的像冰一般,“你为什么要一心造反,是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你要造反?还是你有大功于社稷,朕寸功未立而居至尊,你不服气?你占了哪一条?你哪一条都不占! 你就是单纯了觉得自己可以改朝换代,认为自己有屠龙术,为了证明你自己的能耐!”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姚广孝看着朱允炆,“贫僧有屠龙术,自然要寻一个好买家。” “所以你要搏一个万古流芳的名声。”朱允炆冷笑,“你要让后世之人提起你的时候,都夸你有能耐,是吗? 你为了这个名声,不顾天下民心,置万民与刀兵之下。你有屠龙术,你有本事自己拿把刀杀进南京城来啊,杀进奉天殿来啊!为什么还要联络别人,要找一个手握重兵的藩王?” 朱允炆一把抓住姚广孝的衣领,将后者生生提了起来,“因为你知道,朕的四叔很会打仗,他造反,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以弱胜强的,所以你选择了他,你将天下做你的棋盘,燕王卫的精兵强将做你的棋子,来与天对弈!你知不知道,九边强军是用来抵挡蒙古人的!不是用来回头杀我汉人同胞的! 你从未在乎过我大明的国运,也从为在乎过这场战争一旦发起,会死多少无辜黎民,是也不是!” 姚广孝哑口无言,因为朱允炆说的每一句话都刺进了他的心里,他无从辩驳。 “你高高在上的认为黎民百姓只是草芥之命,只配被你操纵与股掌之间,仅凭这一点,朕就断饶不了你!” 朱允炆的眼睛红的吓人,“朕会杀了你,而且,你绝不会死的痛快,千刀万剐才是你最终的下场。” 说着话,朱允炆一把将姚广孝抛下,“打入诏狱,明日,凌迟处死!” 姚广孝惨然一笑,刚欲咬舌自尽,就听到朱允炆的声音传来,“你若是自杀,你待过的去过的寺庙朕会全部焚尽,所有与你有交际的僧人同罪!朕要看看,佛祖的金身,抗不抗的住烈火!” 姚广孝仰天大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好,贫僧便走一遭刑场!尝尝那千刀万剐之刑!不过贫僧有一问,想你如实回答。” “说吧。” “贫僧只想知道,你这个皇帝,将来会不会削藩?” 朱允炆一愣,随后看了看身旁的朱棣,笑了起来,“朕会!而且会削个干干净净!朕的心里,只有国,没有家!” 姚广孝闭上了眼睛,任由几名锦衣卫上来将他拉走,“贫僧败的不冤。” 姚广孝被压下后,大殿内一度沉默,只留下朱棣一人面如死灰,皇帝终究还是要削藩! 但朱棣听懂了,他也看明白了,朱允炆压根不是为了自己的皇位而削藩。朱允炆像极了太祖皇帝,甚至比太祖皇帝更甚,他的眼里,只有天下百姓,从未在乎过任何人,这一年多来的手段,确实只是为了麻痹天下的藩王,自己已经倒下了,接下来,谁都跑不掉。 “朕不仅要削藩,有朝一日,朕还会打破几千年来世家的所有特权。” 朱允炆开口道,“爷爷留下的祖宗家法,定下的宗亲荫封,在朕这里,会通通废除!几千年来儒家高高在上的位子也会被朕拉下来,那个传承几千年的衍圣公,也要去给朕耕地交粮,去给朕服劳役开渠筑堤!世家豪强,纳税交粮!朕不会让只拥有大明一半耕地的百姓,却要交天下之粮!服天下之劳!” 朱棣涩声道,“陛下不怕将来有一天,神人不容吗?” 废宗亲荫封、废世家特权。真等那一天,天下皆反!自古敢做这件事的皇帝,没有一个不是惨死收场的。 “朕既然做了皇帝,在享受着至尊无上的权利的同时,也应该担负起天底下最大的一份责任。” 朱允炆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朕等着天下皆反的那一天,四叔,朕今日跟你敞开心扉,今日,朕以天下百姓计,你的事全部宽赦,但将来朕打破乾坤的时候,朕希望你不要拦在朕的面前,因为,也是为天下百姓计,谁拦朕,朕都要他死!” 朱允炆看向朱棣,“四叔,朕给你一个选择,一是抛下天下百姓,一家迁往两广,朕与你一笔财富,从此富家翁一生,第二条路,朕设置了总参谋府,总参谋长的位置是为你准备的,你也仍然还可以做几年的大明燕王。” 朱棣离不开战场,如果说做皇帝是他的梦想,那平定草原就是他毕生的心愿,所以他只纠结了片刻,就躬身领命,“愿为大明效死。” 为大明、而非朱允炆。 第四十一章:大明版政治学校(一) 朱棣入京,改任总参谋府总参谋长一职,济南卫指挥使盛庸出任北平都指挥使的消息,在此时的大明所引起的轰动是绝无仅有的。 首先是宗亲方面,燕王认罪,但并未如大家此前猜测的那般遭到朱允炆的责罚,反而成为了此时大明名义上的军事最高统帅,这让天下的藩王更加认定朱允炆是宽仁之君。 朝廷之中,三阁也松了口气,皇帝不动兵戈的便削去了最大的燕藩,和平天下的日子起码能多上好几年。一时间,四海天下虽震惊此事,议论纷纭,但政治局面却是稳定的很。 至于姚广孝,这个和尚挨了整整三千刀才死,朱允炆亲自监的刑,然而没到一半就坚持不下去,回到宫里吐了好几天,以往只在书里看到过千刀万剐这个词,亲眼所见,委实骇人的狠。 “此等酷刑,天理难容,自此往后,当废除。” 这可能算是姚广孝对大明刑罚进步所做出的唯一贡献了,也不知道姚广孝死了之后,知道自己成了大明最后一个被凌迟处死的罪犯,是应该哭还是该笑。 朱棣交了一份花名册,都是这些年他在朝野留下的暗桩眼线、各支藩王府里的内应名单,朱允炆却当着前者的面看都没看,就给烧了。 “既已海晏河清,何需再生事端。” 身为罪魁的朱棣都没有追责,这份名单上的附逆之臣,朱允炆又怎么会再祭起屠刀,惹得天下人心惶惶。既然天下需要仁君,他现在就要演好这个角色。 更重要的,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去着手更换朝臣,朱棣低头,标志着削藩计划已经取得了里程碑的胜利,后面的进展只会一帆风顺,他要将精力投入到下一步计划之中。 朱允炆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年皇帝,但想必自己也够呛长命百岁,而且人老了就容易昏聩,自己真到了七八十还赖在皇帝位子上,对国对民都不见得是好事,所以朝夕必争。 朱允炆计划用五到六年的时间来削藩,而且尽量是以平和的手段完成,因为藩王手里都有军队,或多或少,朱允炆不想内战,就一定要徐徐图之。 是人都有梦想,削藩后给这些藩王找点他们喜欢的事情干就成,比如说朱棣好打仗,朱允炆给了他总参谋长的职务。 “天下军令皆出总参谋府,四叔便是统帅天下的元帅,年俸暂定一万石。” 朱允炆还没有废除宗法,亲王每年都有固定的年俸,也就是一万石,现在朱棣加了总参谋长的职务,朱允炆又给他添了一万石,如此一来,朱棣的年俸已经高达两万石。 这就是朱允炆为日后削藩另一个准备,将来的朱明宗亲,不可能打一落生就从国库里支粮领钱,如果你不在朝廷中担任公职,不能为这个天下做贡献,你是一点薪俸都拿不到的。 将国库跟宗亲彻底分离,也是为了将来官绅士农一体纳粮做准备,等未来废除宗法,朱棣拿着一万石的年俸,就要交一万石的税收! 天下一盘棋,朱允炆在安顿好朱棣之后,适逢月末,便匆匆赶到了文华殿。 因为朱允炆不喜欢上朝,改一日一朝为一月一朝,朝中大小事务皆由内阁打理,久而久之,在朱允炆的授意下,大明朝堂有了一种新的办公方式。 每个月的最后两天,内阁在文华殿办公,召集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官员在文华殿举行一次类似于后世的月末总结大会。 一是审议当月十三省的开支奏表,比如说哪里修路、开渠、筑堤。 二一个便是官吏的审察、检举和任命推荐,大家伙一起议个章程,等到月初大朝会,递交朱允炆。 集中办公,推行政令简易化、便捷化。省的像以往的历朝历代那般,出了芝麻绿豆的大事,大家在朝堂上各有阵营、结党营私的互相推诿。 因此,朱允炆到的时候,文华殿里非常热闹,加上六部、两法司、一干翰林学政,乌泱泱一百多号人都忙着审议一份份的奏本,不时踊跃发出一己之言。 “泉州盐市以开三月,实收盐税一百六十八万两,福建布政使司奏请扩大盐市规模。” “复:内阁准了。”郁新头也不抬的说道,“税银不必缴纳国库,福建留用,鼓励增产扩大盐市,尽早平抑西北盐价,争取到明年中,西北盐价降至一斤三十文。” 南京此时的盐价只有一斤二十文左右,可谓是相当之便宜,但甘肃地界的盐价高达六十五文,是京城近三倍,属实昂贵。 “辽东织造局于十日前成立,自边市贸易获取的第一批羊毛已经开始着手加工,工部收到奏本,请定价格。” “江南织造局那边的布价定了多少。” “匹布二十文,锦缎七钱、丝绸的话一两二钱。” “复:内阁建议暂定三钱,视民众认可酌情涨跌。” 朱允炆就躲在偏殿的走廊里看着,不时满意点头,冲身旁的双喜说道,“依朕说,这样挺好,大家伙把精力放在处理国事上,就没时间结党营私了。” 双喜奉承着,“天下为公,皆因圣人临朝。” 朱允炆哈哈一笑,“朕可不敢当圣人这两个字,差得远咯。” 朱允炆这一乐,大殿里也听到了声响,寻声一看,顿时一阵鸡飞狗跳,“臣等叩见吾皇圣躬安。” 朱允炆便移步进了大殿,“都起来吧,朕在后宫待的闷了,出来走走。” 三阁爬起来,“不知陛下临朝,有何谕示。” “谕示没有,倒是朕闲的没事,想到了文华殿一众翰林学政们。”朱允炆走到首位落座,俯瞰群臣,“自朕创办翰林学政制度以来,大家伙也跟着参知政事一年有余,可以外放了,所以打算考校一下众位,也好早日使地方能学习中枢这般,简化政令,便捷施政。不知道三位阁臣的意见如何。” 大殿里一百多号人都愣住了,翰林学子外放当官,本就是士子政治生涯的必由之路,但自打翰林学政这个职务的出现后,现在翰林院上下到没多少盼着外放的了。 大明科举,士子中进士,入翰林院先为编撰,出色的升任翰林学士,或外放县官。 朱允炆登基之后,自早年的詹事府和翰林院挑选了一批才华出众的随扈内阁,取了个名字叫翰林学政,大明士子的晋升路线就改变了,都盼着成为翰林学政,有朝一日能像解缙、杨士奇二人一般,挂上协办学士的头衔,那是一张踏足内阁、位极人臣的直通船票啊,有了通天梯,谁还愿意在地方慢慢熬资历。 不过既然皇帝金口以开,大家也没辙,只好领命应承下来。 “怎么回事?看来大家的兴致不高嘛。” 朱允炆笑了起来,“朕有言在先,此事可是朕深思熟虑才定下来的,此番考校,虽只是考校一众翰林学政,但正好大家都在,便一起考校吧,若是考校不过关的,朕便在宫里挑一处偏殿,尔等随朕,重新学吧。” 皇帝还有好为人师的毛病? 已经位列六部堂官的一众大官顿时脸如苦瓜,完了完了,皇帝老子这是要找茬啊。 听这意思,考校不过关,是会罢官的。 “当然了,凡是考校通过的,朕这里会记下来。”朱允炆扫视群臣,“擢升提拔,优先考虑,日后地方官提拔中枢,也要来参与考校。” 每个级别有每个级别应该学得东西,朱允炆跟着老领导,一路禄位高升,党校的课没少上,自然也知道这党校的重要性。 一听说考校通过可以优先擢升提拔,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眉开眼笑起来,“请陛下赐题。” 瞧不起谁呢,我们大家伙都是进士出身,当年也是题山卷海里出来的,什么题没做过,皇帝老子再牛,终究二十来岁,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 “朕这第一题:何谓土地兼并?” 朱允炆一开口,便是抛出两大雷,“朕这第二题:何谓国朝?” 第四十二章:大明版政治学校(二) “何谓土地兼并?何谓国朝?” 当朱允炆将这两个问题抛出去之后,文华殿里已经是一片寂静,连三阁、解缙杨士奇等人都哑口无声。 这两个问题,慢说古人,便是现代人能面面俱到回答上来的,都为数不多。 因为这两个问题,就跟“道为何物”是一样的,属于一种空泛的命题,便是没有上过学的人,都可以说出个一二三来,每个人眼中都有不同的见解。 其实大家在翻阅史书的时候都会发现,在历朝历代即将灭亡的时候,史书上都有这么一句话:“某某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 到底什么叫做土地兼并? 其实土地兼并的问题,全世界任何国家、任何时期都无法避免,包括现代的我国、老美、欧洲。 因为土地兼并的本质,用现代话来说,叫做社会有限资源的无限占用。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没有任何人可以解决,自人类诞生以来,这个问题就出现了。 先民钻木取火、创造文明,自黄河流域开始,华夏民族就开始直面这个问题,当野兽不在能够威胁人类的生存,当织造衣服开始御寒之后,人口的繁衍开始呈爆炸趋势,先民依靠打猎已经不能填饱肚子,就要耕种。 人口越来越多,耕地就会紧张,那就要开拓土地。 随着时间的衍变,到了秦汉时期,华夏一族的土地是如何形容的呢? 北临草原、西抵大漠、东至东海,南为不毛。 你会发现,阻挡祖先开疆拓土的不是军事力量的不足,而是这四个方位都不是能够种田的土地。所以,咱们的先人就停下了开疆拓土的脚步。这就是咱们华夏民族的土地情结。 但是土地是有限的,人口的繁衍却是逐渐增多的,这方土地一旦容纳到了上限,就会导致一部分人无地可种,无粮可食,那么这部分人,就要杀有地之人。 这种行为用现代话来说,叫做无产阶级与有产阶级的矛盾,而历史已经清晰的记载了,任何时期,有产阶级都不会是无产阶级的对手。 古代,汉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将儒家捧上了文化的神坛,宋朝,与士大夫共天下,进一步奠定了文人的地位,这是掌权者为了政权的稳固而向文人集团的政治妥协,也加快了土地兼并的速度。 举个例子,赵某家里只有自己和父母三人,家里有地十亩,洪武元年科举中进,家里田赋免除,每年可以打下不少粮食储备,生活质量从勉强糊口到了小康之家。 洪武五年,赵某的家乡闹旱灾,土地绝产,但赵某家里有很多的余粮足够父母两人食用,但乡亲没有存粮,就求到了赵某家里,提出将自家十亩荒地卖给赵某一家换取食粮,后来,乡亲们无地可耕,赵某父母也忙不过来二十亩的耕地,便雇佣无地的乡亲入家为佃户,这,便是土地兼并的初级阶段。 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天灾是避免不了的,普通农民因为要纳粮交税,一旦天灾降临,势必要卖地、卖儿卖女以此为生,如此一来,天下的土地便会逐渐转移到那些读书人的家中。 洪武三十年,赵某高居一省布政使,生活优渥,娶了十几个小妾,生了十几个儿子,这些孩子从小衣食无忧,安心读书,加上亲爹封疆大吏,有一半出仕做了公务员,其他七八个孩子,赵某便将家里的田亩交给他们打理,做个平凡的小地主。 而出仕的这几个孩子,又开始逐渐进步,这就是世家诞生的雏形。也属于土地兼并的中级阶段。 等到赵某的后代儿孙,繁衍生息,以致不得不分家后,便从一个庞然大物的赵家变成了无数个小赵家,每一支都有个一二十亩地,但领头的,一定要是有功名在身的,为什么?因为可以不用交税! 如此,几十个小赵家开始蓬勃发展,走老祖宗赵某的路线,一到天灾之时,就吞没乡邻的土地,如此一来,每一个小赵家随着时间的流逝,都变得强大起来,然后再拆分。 这,就属于土地兼并的最后阶段。 无地之人会越来越多,而土地却全部集中在世家豪绅的手里,最终,占据了整个国家十之八九土地的世家豪绅因为不纳粮、不交税,导致了国家财政崩溃,又赶上天灾,无力赈灾,嗷嗷待哺的无地之人就会起义造反,杀世家豪绅来换取活命。 国家往往在这个时候,也已经无力平定起义,世家豪绅趁机聚敛实力,等叛乱平息,世家已成气候,大家伙就不可能在满足只当世家了。 汉朝无力平定黄巾,推行州牧制,任由天下诸侯并起,最后曹操统一北方,他的儿子曹丕与其他世家商量,你看大家都是世家,我实力最大,这个皇帝我先做好不好? 其他世家说那你要做,我们能得到什么? 于是九品中正制诞生了,曹丕向世家集团进行了政治妥协。 隋朝,隋炀帝开科举,打击世家举荐官员的权利,结果就是世家皆反,世家之一的李渊趁乱做了皇帝,灭了很多的世家,有了大唐。 但治理国家要靠读书人,李唐只好有扶持了一批新的世家,随着时间的进展,最终这批新生的世家又占据了天下的土地,老百姓又得造反。 赵匡胤为了做皇帝,欺负孤儿寡母,要获得政治上的舆论支持,所以与士大夫共天下。 但是老赵家很聪明,大力发展的资本贸易,国家一度富裕到gdp占全世界的60%以上,京城的守门官都比欧洲一个国家的国王还富裕,极大缓解了土地兼并的速度,不过可笑的是,被异族给亡了国,也是足够贻笑大方的。 等明清两朝,明朝的宗亲家法,导致明中后期,土地兼并的速度疯狂加剧,最终亡国。 鞑清一朝,靠着地瓜土豆等农作物,养活了天下人,倒是国祚绵延,不过西学的思潮浩浩荡荡,民智觉醒,最终废除帝制,亡了国。 近现代社会,以另一种形式仍在快速的发展着。 社会资源的占比率。 不足1%的人拥有着社会90%以上的财富和社会资源的支配权。 咱们可以看到,父辈(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生人)那一代,他们都是在同一起跑线,吃过大锅饭,然后赶上改革开放的浪潮下海经商,靠着自己的能力脱颖而出,二十一世纪的富人,基本都是白手起家出来的,像不像一举中进的赵某? 他们的孩子接受到的教育得益于此,便是要超过普通家庭的孩子了,自然而然的,当社会进程到了大浪淘沙阶段,精英留存的比例中,这批孩子的占有率将会逐渐超过普通家庭的孩子。 土地兼并的进程本身是不可逆的,朱允炆也不认为他有本事避免土地兼并,这无疑痴人说梦,但他必须要想一个办法,当土地兼并到达某一个节点的时候,来进行人为干涉,将土地兼并的进度条拉回原点,让他重新走一遭。 毫无疑问,朱允炆抛出的这第一个问题,就让整个文化殿的一众大才张口结语,无从解答。 第四十三章:大明版政治学校(三) 文华殿里的安静让朱允炆乐出了声。 “怎么着?朕的这两个问题,尔等答不上来吗?不愿意主动回答,朕可点将了。” 朱允炆伸手一指,“暴阁老是三阁之首,就劳烦先说一下吧。” 暴昭老脸一抽,只感觉浑身的血压都快要爆开了,“回陛下的话,臣以为,所谓土地兼并,是不法之人豪取抢夺的做法,如前朝逆臣胡惟庸,其与淮西勋贵便于故乡仗势欺人,大肆圈占民众土地。” 朱允炆哦了一声,“暴阁老的意思是,土地兼并现象存在的原因都出在奸臣身上是吧,那郁阁老的意思呢。” 说到这,朱允炆微微加重了语气,“今日,朕这两个问题诸位都要答,朕翻阅史书,历朝历代都亡在这四个字上面,这个问题不议透,朕睡不着。” 皇帝睡不着,做大臣的就要永远沉睡了。 郁新是革新派,施政激进,对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倒是大胆的多,“国有大小,民有贫富。有大国灭小国,自有富民欺贫民,土地兼并,乃无可避免之事。” 朱允炆又看向方孝孺,后者嗫嚅了半天,“圣人有言...” “你打住吧。”朱允炆直接打断,“圣人已经死几千年了,解缙你说。” 面对这个问题,解缙也罕见的老实起来,“臣无知,窃以为土地兼并乃因地方士绅无良所致。” “杨士奇呢?” 朱允炆又有些失望,点了杨士奇的名字,“湘王的事你有奇谋,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杨士奇自打一朝青云直上做了协办学士,这段时间一直小心谨慎,文华殿理政、谨身殿议政从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知道什么叫爬到高、摔得惨,他窜起的太凶猛,所以平日里能不说话的时候一直装哑巴,现在朱允炆点名,问得又是这般送命题,心中叫苦,但没办法只好开口。 “臣以为,此事正如解学士所言,乃劣绅豪强仗势欺人、豪取抢夺所致。” 朱允炆笑了出来,扫视大殿,“诸位部堂大人,进士学子,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一百多号人面面相觑,这说的没毛病啊,土地兼并,不兼并土地兼并什么? “臣等皆以为然。” 朱允炆招手,双喜跑了过来,递上一个奏本,朱允炆接过,“朕今日来问这个问题,可不是心血来潮,朕是有感而发啊。” 说着话,朱允炆看向杨士奇,“士奇啊,朕问你,家中几口人,几亩地啊。” 杨士奇顿时额头见了汗,“家中仅母亲一人,有五亩薄田。” 朱允炆摇摇头,“现在可不止咯,朕给你报个信吧,自打你领了协办学士之后,你杨家不少亲戚跑到令堂那里请求归支,堂堂九江府的知府甚至跑到你家,送上了一百亩上好的水田,你一个堂哥,还做了德安县的班头,其他沾亲带故的,但凡识字,地方都给安排了差事,便是你养父罗家那一支,也跟着沾了光,江西布政使司,就差姓杨了!” 杨士奇吓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该死,臣委实不知啊,臣马上责令将这些田产全数退还,宗族亲戚,全部赶走。” 朱允炆看着杨士奇,“田亩是九江府一个大地主,好家伙拖了好几层关系,才经九江知府的手赠与你家,又不是非法所得,为什么要退呢?朕想问一下,你觉得这种获取土地的方式属于土地兼并吗?” 杨士奇额头贴地,哆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允炆拿着奏本,“锦衣卫呈上来的奏本,列位臣工的家底子朕这边都一清二楚,需要朕挨个报数吗?” 大殿中顿时跪下一片,“臣等该死!” 朱允炆任由他们在那里跪着,走下御阶,双喜忙搬来一张凳子,朱允炆便坐在暴昭面前,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暴阁老,你说胡惟庸的淮西勋贵,横行不法,仗势欺人,那种形式的圈占土地叫做兼并,那朕想问问你,你们家,自打你中举做官以来,二十余年间,田产自十亩到今日高达五百余亩,朕看了一下,倒是没有说你老家的亲戚仗势欺人,但是架不住你老家的亲戚想买地,没人敢不卖啊。” “还有郁阁老,啧啧,不得了,六个亲戚做官,一家的朝廷人才啊。” 朱允炆啧啧称奇,“吏部察举人才,你家的亲戚往往是最先得到提拔的,你倒是没打过什么招呼,架不住下面的人趋炎附势,盼着拍你马屁啊。” 说到这,朱允炆一指方孝孺,“方阁老整日圣人言语挂在嘴上,莫不知你方家今日沾了你多大的光吗?” “一人中进,全家沾光。”朱允炆走到一众翰林学政之中,夹枪带棒的说道,“不得了啊,尔等一家沾的光可都不少,看得朕眼红的都想去参加科举了,但朕没那个学问,会式的题一道都做不出来,也难怪没人给朕送田、给朕送银子。” 广置田产、优先提拔,前者损害大明国库的年税,后者挤占寒门士子的晋升,哪一件事不是在兼并大明的资源? 强者恒强,弱者越弱。 “看来朕这第一个问题,你们大家伙是回答不出来了。” 朱允炆喝道,“那就回答第二个,何谓国朝!” 有上赶着拍马屁的翰林学政马上回道,“陛下代天牧民,承运御极,陛下就是国。” “呵呵。” 朱允炆乐了,一手拍在他的脑袋上,“说的不错,朕就是国,那朕问你,朕要是死了呢?” 后者吓得抖楞起来,“为人臣者,岂敢言君父。” “你不敢说,那朕说。”朱允炆说道,“朕要是死了,太子继位,太子就是国。 “对对对,太子就是国。” 马屁精忙磕头应承,朱允炆懒得理他,走到暴昭身前,“暴阁老,既然朕一家就是国朝,那朕想问一下,国库是不是就是朕一家的私产?” 暴昭早已吓得面如死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日月群星,亿万黎庶皆为陛下私产。” 朱允炆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暴阁老家里多了五百亩地,国库就少了五百亩地的粮税,朕钱袋子里的钱就进了暴阁老你的口袋里,朕学问浅,问一句,从皇帝口袋里掏钱,算什么罪?” 顾不上快要吓死的暴昭,朱允炆又看向郁新,“郁阁老是户部尚书,朕的钱袋子都在你手里攥着,天下官吏的年俸是从朕的钱袋子里面出的,郁阁老家里亲戚都做了官,他们也可以名正言顺从朕口袋里拿钱了,但朕的钱不能白花,拿朕的钱是不是应该替朕办事,但他们有替朕办事的能力吗?就因为他们是郁阁老你的亲戚,就得到了提拔,朕想问一下,这算不算骗朕的钱呢?算不算欺君呢?” 说到这,朱允炆不在往下说了,他怕再说下去,今天文华殿里非吓死几个不成,便转了话锋,“看来朕这两个问题,尔等都回答不上来了,既然如此,自明日起,尔等便跟朕好好学学,什么叫土地兼并,什么是国朝!” 第四十四章:西厂! 朱允炆为三阁六部、翰林学子们挑了一个上佳的学习之所:大善殿。 大善殿位于乾清宫西侧,此前为太祖览读所在,环境宜人,朱允炆偶尔也会到这里看看书,不过他静不下心,圣贤的书籍他是一概不喜。 “给这殿加个匾额。” 朱允炆站在大善殿门口,四下打量一圈,冲身旁的双喜说道。 双喜啊了一声,“加匾额?” “想什么呢你。”朱允炆瞪他一眼,然后又乐了起来,“对,加个匾额,匾额上就写:大明政治学院。” 双喜顿时苦了脸,“陛下,您来真的呀。” 朱允炆嘿了一声,“你今儿怎么回事,朕的话你怎么心不在焉。” 双喜左右看了看,涩声道,“陛下,太祖当年有旨,內官不得干政,奴婢万万不敢置喙朝政,但今日陛下于文华殿所说的事,奴婢斗胆,还望陛下三思啊。” “朕今日在文华殿说的事?”朱允炆微怔,“你能听懂?” 双喜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听不懂,但奴婢小的时候,府县稽查人口的吏目从来不会下到庄子里头,只有每年收粮税的时候才会来一趟,邻家的地主老爷一家有二十余口人、几百亩田,但却只上一户之税,奴婢没有什么学问,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朱允炆沉默了,他终究是小看了眼前这个太监,可能他也小看了方才文华殿里的衮衮诸公,或许他们也懂,但他们不敢说。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他们宁愿得罪自己这个皇帝,也不会得罪整个天下。 自古刑不上大夫,皇权不下乡。这是政治的妥协,牺牲的便是天下百姓的利益。 既得利益群体已经将这些脏心眼子赤裸裸的曝晒在阳光下了。 朱允炆将双喜拉起来,迈步走进大善殿,“把门看好,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双喜吓了一跳,被朱允炆拽着扯进了殿中一处偏房。 “朕今日在文华殿里说了两个问题,你都能听懂?” 朱允炆盯着双喜,“同朕直言,朕不怪罪你。” 双喜便猛点头,“奴婢小的时候,家里遭了灾,爹妈便把地卖了才换了一口吃的,可最终娘还是饿死了,爹没办法,才把奴婢送进宫来,说进了宫就饿不着,但奴婢记得很清楚,庄子里,几个地主家里便是喂畜生的下料,都比奴婢家里吃得好。” 朱允炆眼皮微微耷了下来,“府县的官,从来不管你们吗?” 双喜苦笑,“奴婢那时候小,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也记不得太清楚,不过奴婢现在傍上了陛下,这一年多,倒也没少差人给老家送信,想看看儿时的玩伴还在不在,几个小哥们,死了俩,一个离了乡还不知活不活着,剩下的,都在地主家里做工,他们说县里换了几任县令,都没到奴婢庄里过。” 皇权不下乡! 地方的豪强地主,不是地方那些县老爷敢管的,政府丈量田亩、清查人口,这些县老爷如果深究细查,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死于非命,穷山恶水的地方,老百姓怕地主比怕官府更甚! 连一个地主豪强、坐地虎都有如此威慑,那些已成气候、盘根错节的世家又会多么可怕? “你懂朕的意思,所以你劝朕三思,你知道朕要做什么是吗?” 双喜点头,“陛下,所谓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陛下说的两件事,干系太大,不能碰啊。” “朕那日同四叔说,要打破世家的特权。”朱允炆冷笑,“四叔告诉朕,那一天,神人不容,天下皆反。” 朱允炆不懂吗? 王莽、杨广这两个皇帝是怎么死的?他朱允炆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做皇帝不能想当然,也知道想要让别人为自己效命就要付出利益,要培养一批新的既得利益群体出来,但这个几千年的死结不打开,他这次穿越,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压根不需要费心费力的去表演、去伪装,去骗取宗亲的信任,然后削了朱棣的藩。 他完全可以做个安乐皇帝,舒舒服服的躺在皇宫里,天下选妃,纵情声色。 但他一闭上眼,就能想到历史的洪流,所以他一定要改变。 这个难度,远比削藩要大上无数倍。 “朕知道,三阁、解缙、杨士奇他们都是廉洁之人。”朱允炆皱着眉头,“这几个人,便是别人捧着银子送到面前,都会被他们一脚踢开,看都不看上一眼的贤臣,但他们终究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份子,他们没有魄力打破乾坤,甚至不敢触及底线,几千来世家的德行,好像天地之间的至理,理所应当一般。”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这件事上,朕冒失了,不该急着找他们谈论这件事的。” 双喜擦擦额头的汗,“陛下,只要您说的这个什么政治学院不办起来,那就没事了。” “不!” 朱允炆断然拒绝,“正因如此,这个学院,更要办了。” 双喜无奈,“陛下,您在考虑考虑,干系太大,朝堂诸公不会同意的。” 一年多的皇帝坐下来,加上刚刚搞定朱棣,朱允炆有些飘了,朱允炆必须要承认自己在这一刻的政治幼稚性,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就是自认为自己提拔的官员是绝对忠心于自己的,但忠心的基础是,自己这个皇帝不能站到他们士人集团的对立面! 他竟然膨胀的找到这群士大夫,当着这群土地兼并的罪魁祸首问“什么叫做土地兼并?” 去他妈的吧,自己就像个傻子一般! 朱允炆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把双喜吓傻了,“陛下,陛下,您别吓奴婢啊。” 朱允文,你的脑子呢? 朱允炆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政治上的事情,一要谨慎,二要多疑,怎么能傻到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还自以为自己很能耐的去秀学问,跑到既得利益群体面前表露出自己想要打击既得利益群体的想法,不是找死是什么? “学院一定要办。” 朱允炆看向双喜,“这件事上,朕可能只有你一个信得过的人了。” 双喜顿时瞪大了眼睛,拜伏于地,“奴婢天残地缺之人,除了为陛下效死,再无他用。” 双喜的身子都哆嗦起来,他知道朱允炆的意思,朱允炆这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了,一步不慎,他朱允炆会比杨广死的还惨! “这天底下,什么人都缺,唯独不缺想做官的。”朱允炆蹲下身,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在宫里挑些信得过的太监,再从御前司挑一批锦衣卫,去你的老家,把那几家地主杀了,佃户换个名分带回来,充做锦衣卫或者进入新军,朕让铁铉配合你。” 双喜瞪大了眼睛,“陛下,内官不得干政,奴婢不敢啊。” “除了你,朕信不过别人了。”朱允炆语气森冷,“慢慢来,不急,先从朕脚下的这片南直隶开始,一个钉子一个钉子的拔,挑精壮可靠的男子回来,跟着你,朕许他们富贵。” 双喜浑身汗透,哆嗦着领命,“谨遵圣命,敢问陛下,奴婢届时行事,打什么牌子。” 朱允炆与双喜四目相对,一字一顿的说道,“此处在朕寝宫西侧,就叫西缉事厂吧。” 双喜深吸一口气,一头砸在地上,“今日起,西厂,便是陛下手中之剑,愿以死,杀尽不臣者。” 第四十五章:装傻充愣 朱允炆生病了,大病。 不仅推了初一的大朝会,便是连一众如丧考妣般等着上新学的臣工都没空搭理。 “孙公公,皇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皇帝生病,宮城便戒了严,暴昭等人守在乾清门外围着双喜叽叽喳喳。 双喜一脸悲伤,“陛下前几日夜夜都梦到了太祖皇帝,似乎受到了太祖的训斥,以致白昼时经常胡言乱语,那日自文华殿中回宫,晚上说天降大雪,要堆雪人,炎炎酷暑哪来的雪啊,在外面疯跑了一宿,一早便发了高烧。” 皇帝这是得了癔症? 大家伙都有些面面相觑,但看双喜这幅样子也不像作假,谁没事敢拿皇帝找乐子啊。 “太医看过了吗?” 大臣们都有些惊慌,朱棣刚刚进京没多久,好容易盼个天下太平,这个节骨眼皇帝可别出了事,要知道,太子还没立呢,就算立了也没用啊,主少国疑更完犊子。 “看过了。” 双喜拱手四圈拜了一礼,“太医说陛下前些日子过于煎熬国事,加上似乎受了惊吓,导致心神不稳,要安心静养一段时日,奴婢要伺候皇上,就不在这里多呆了,各位大人们各回署衙吧。” 暴昭拦了一句,“孙公公,陛下前日文化殿的事...” “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双喜打了个哈哈,“告辞。” 双喜扭头就走,留下一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孙公公的话,应是真的。”暴昭宽慰众人,“陛下登基以来仁明孝友,宽以待人,文华殿里说的话,应是心神不宁所致,大家伙且放宽心。” 一群人只得勉强笑笑,“但愿如此。” 没办法,皇帝当时说的话没法细琢磨啊,一琢磨,这群大臣就感觉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末日感觉,皇帝要找士人集团的茬,他们这些做朝官的,必死无疑啊。 不跟皇帝一条心,皇帝当时就得弄死他们,跟皇帝一条心,等将来天下跟隋末一般,造反派打进南京,他们还是一条死路。 人家隋炀帝不过动了世家的举荐之权,还没碰土地这一根本利益呢,就被掀下了皇位,朱允炆要动那玩意,谁敢心向朱允炆? 只有年轻的解缙和杨士奇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质疑之色。 离开皇宫的时候,两人便心有灵犀的拖在了最后面。 “陛下已有太祖之风。” 解缙低着脑袋,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此时抱病,是在淡化那日文华殿说的事情,等几个月过了风波,就没人会当真了。” “解学士也认为皇上在装病?” “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杨士奇便笑笑,“咱们做臣子的,要早做选择。” 解缙点点头,杨士奇的意思他明白,皇帝那天的话压根不是什么疯言疯语,皇帝憋着心思想玩大明一个天翻地覆,这件事,任何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要么站皇帝,对付世家,要么站世家,造皇帝的反! “陛下兵不血刃就平了燕王,文华殿一朝失言,便装病躲避,这般雄猜之主,颇有当年太祖神韵。” 解缙瞥了眼杨士奇,“皇上现在怕是对我等一万个不相信了。待等将来皇上谋划好,只怕又是一次空印案。” 杨士奇便倒吸一口冷气。 明初四大案,空印、郭桓、胡惟庸、蓝玉四起牵连甚广的大案。大家耳熟能详的多是胡惟庸、蓝玉这后两案,殊不知四大案中,空印案才是真正杀得天下丧胆的大案。 空印案中,无论是有罪的,还是无罪被牵连的,亦或者有疑点的,自中枢往地方、自朝臣往豪绅,太祖的屠刀从未停下,以致杀的朝堂地方,人人心胆俱裂,甚至连政务运转和地方管理都出现了空白断层,太祖这才停下手,再杀下去,大明就真的被杀的只剩下百姓,没有官吏、豪绅了。毫不夸张的说,空印案持续的一年多中,整个大明的天都是血红色的! 而空印案的源头,便出自太祖对大臣的猜疑。论残暴,太祖也算是帝王者中数一数二的了。要么为什么说太祖在位的时候他说啥是啥,杀心太重了。这也就是太祖有开天之功,无上威望加身。后继之君但凡有太祖三分之一的残暴,都必然是亡国下场,还要被史书骂成灰。 “今日宫楼上的锦衣卫站的可真威武啊。” 解缙留下一句话,径直出离了宫,留下杨士奇又回头看了一眼。 今日的锦衣卫? 杨士奇的脑子里顿时如霹雳炸响:京郊新军入宫了! 坤宁宫。 马恩慧一边忙着照看小文奎,一边冲蹲在殿门处吃西瓜的朱允炆说道,“这两天出了什么事,总是阴着脸,谁又招你了。” 朱允炆一抹嘴,“谁也没招我,我自己犯了错,心里膈应。” “哟,这可新鲜了,咱们的圣天子还会犯错呐。”马恩慧笑了起来,一拍小文奎的脑袋,“自己玩去吧。” 小文奎转着黑不溜秋的眼睛,一路小跑的撞进朱允炆怀里,“爹爹,你带我去骑大马好不好。” “小胳膊小腿的,骑什么大马。” 朱允炆把小文奎抱起来,“乖儿子,爹带你荡秋千去。” 小文奎直摇脑袋,“那太无趣了,飘来飘去晃得头晕。” “好好好,咱们去骑大马。” 朱允炆没辙,抱着朱文奎就出了门,马恩慧紧紧跟上。 小两口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朕此番请了病假,可以安心陪你跟孩子了。” 马恩慧便有些担心,多大的事能把皇帝逼到出不了后宫? “是不是朝堂上有臣工顶撞了陛下,惹得陛下心里不快。” 朱允炆便笑笑,“是朕自己的原因,朕前段日子有些飘,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冷静冷静。” 穿越了不起?人家王莽还疑似穿越呢,还不是因为强行推动王田制,禁止公卿豪族不得买卖转让土地,企图利用刑罚杀戮来打破土地兼并的局面,最终功亏一篑。 既然有了王莽前车之鉴在,这种事就得慢慢来弄,别一上来就想着将自己二十一世纪的理想搬到十五世纪的大明朝,格格不入都是轻的,一不小心就点了雷。 穿越者最大的优势不就是前有历史为鉴,后有未来大势的可做参考吗。 稳住别浪,早晚收拾掉他们这群蛀虫。 要说可惜,只能说可惜自己不是开国之君,自己要有太祖的威望,这事办起来就要容易的多,太祖杀人,被杀的只能俯首等死,自己要杀他们,他们就会蹦出来跟自己玩命。 朱允炆兴致不高,小两口的话也就自然少了许多,在苑林里带着小文奎玩了一个时辰,双喜就寻了过来,同行的,还有铁铉。 一看到铁铉,马恩慧便变了脸色,心思聪敏的她老觉得朝里出了什么事,偏生这个时候,皇帝还召见了新军的指挥使! 铁铉是文华殿当日连夜入得宫,带着一队亲信换了锦衣卫的装束接过了后宫的卫戍,甚至连朱允炆的身边都留了一队人手,人的猜疑之心一起,就更容易疑神疑鬼,朱允炆也怕自己突然被哪个太监推河里去。 “妾先告退。” 马恩慧冲朱允炆施了一礼,抱起小文奎便快步离开。 “坐吧。” 三人找了一处凉亭,朱允炆大马金刀的当先坐下,“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六个奴婢、二十个锦衣卫加上铁将军自新军挑了一百个人。” 双喜没坐,就站在朱允炆旁边回话,“都是家底子最苦的出身,清清白白,知道有机会为陛下办差,都愿意效死。” 朱允炆便将目光移向铁铉,后者一抱拳,“新军上下,皆视陛下为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除了加大思想上的宣传,物质上该满足还是要满足的。” 朱允炆看着铁铉,“今年是新军成立的第一个年头,也吃了不少的苦,今年的年饷,便发双份吧,别声张,朕自掏腰包补到总后勤部,你去领吧。” 这年头当兵的苦哈哈出身,他们不懂政治,更不懂什么道理,他们只知道皇帝老子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人物,听皇帝的话是天经地义。 对此,朱允炆不介意大方点。 “末将代为谢过!”铁铉一抱拳,而后就听到朱允炆说道,“你二人去吧,这件事双喜来做,铁铉你的任务就是将军心稳住,让他们知道,是谁在养着他们。” 第四十六章:我叫孙宣 眼瞅着要到了八月金秋,孙老财却偏赶上这个日子有些心神不宁的,便是连新纳的第五房小妾这些个日子都没精力去宠爱了,整日都坐在自家院子里疑神疑鬼。 “老爷我在这勋阳地界,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不开眼的敢找老子的麻烦?” 绫罗满身、肥头大耳的孙老财气的摔碎了好几个上佳的瓷器,找了个算命先生解惑,后者竟然告诉他,“眉心漆墨,大祸临头!”这么些年来,放眼整个勋阳府,谁敢动我孙老财。只有我孙老财要人家的命,谁敢让我大祸临头! 气急败坏的孙老财指使家里的下人,把算命先生打了个半死扔出府外,但心里却信了算命先生的话,因为他这些天确实是惴惴不安。 “抓紧收拾一些细软,咱们一家先出门避避难。”孙老财冲正妻母老虎说道,“怕不是老子这两年发了家,被哪路好汉盯了捎,憋着给老子一刀,他娘的。” 母老虎五十来岁,已经半头华发,这个岁数这年头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便不想临了再折腾,别一不小心死在半道上,葬不进家乡的地。 “哎呦老爷,你怕个什么劲来,咱孙家家大业大的,差人去县衙里找太爷,使点银钱,自三班里借上十几把衙刀,加上咱们府里还有几十号下人,哪个不开眼的来了不是自寻死路啊。” 这年头国泰民安、不闹荒不闹灾的,湖广地界又没有土匪,寻常便是有一两个强人,还能以一敌十不成? 孙老财便气的怒哼一声,“老子这些天这眼皮就没停过,一定是有祸事将近,你不愿走,便留搁这看家守宅吧。” “走便是了,发什么脾气。”母老虎气的站起来,“都他妈什么玩意,我爹死了,你倒还硬气起来了,我可告诉你,我弟弟现在可还在勋阳府里当着差呢。” “妈的!”孙老财小声骂了一句,心说早晚弄死你姐俩,此一时彼一时,也不看看老子什么身家,还以为三十多年前老子刚攀高枝那会呢?心里窝着火,孙老财便吆喝起来,催促着府里的下人婢女,将成箱成箱的金银细软搬上驴车,又喝骂着几个小妾,“他娘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个个催老子快点,这会都磨蹭个什么劲。” 管家凑过来,“老爷,地窖里的粮食咋办。” “那他娘谁稀罕。”孙老财一巴掌扇过去,“又不是闹兵乱,吃不上饭的年头,老子随便一锭金子,都够你们这群玩意吃到死了。三子,你他吗楞啥呢。” 叫三子的也是个小帮闲,这会儿刚给一大车捆好麻绳,脑子就飞了神,连孙老财的喝骂都没有听到,被后者一脚踹到了腰窝,哎呦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妈的。”孙老财还没解气,拿过根鞭子就打了上去,抽的三子嗷嗷直叫,“老爷别打,老爷别打,小的有话说。” “你有个屁!”孙老财又抽了两下,指着三子的脑袋,“要不是老子今儿赶时间,你他娘非掉两层皮不可,给老子办事还敢马虎,快爬起来给老子装车。” 三子疼的龇牙咧嘴,伸手往脸上一抹,便是一手的血,当下也不敢擦,赶紧爬起来继续搬箱子装车,旁边有搭手的小声道,“这个狗东西忒不是玩意,铁头前些日子不是送信来说要来咱们这祭祖吗?咱们干脆半路跑回去,找铁头告这狗东西一状,让铁头给咱报仇。” “还铁头铁头的。”三子瞪他一眼,“人家现在叫双喜,伺候天王老子的主,咱见着得磕头,别乱喊。” 那人嘿嘿一乐,“你说,双喜能管住这狗东西吗?” 三子便偷瞄的看了一眼孙老财,撇嘴,“咱们上津的县老爷跟这狗东西称兄道弟的,双喜虽然是伺候皇帝老子的,但到底跟咱们一样,就是一奴才,嘶~应该管不住县老爷吧。” 话说的多,脸上就一阵阵疼,“双喜说他是御前司总管太监,听名字也听出来了,净管太监了,那顶什么用啊。” 三子要是知道,御前司是锦衣卫的顶头上司,而锦衣卫不提中枢的仪仗队、大汉将军,光是署衙的北镇抚司在全大明就有着小十万人的密探、校尉力士,恐怕也就说不出这话了。 一家人忙的热火朝天,总算是装裹完,孙老财这才脱下身上的绫罗绸缎,换了一身素净的薄衫,“出发。” 大明律,商人不得穿绫罗绸缎,府邸不能有台阶、几进的院子,违者轻则罚款打板子,重则抄家流放,所以你要看电视里,哪个商人穿着上好料子的江南丝绣,腰里别着玉佩如意,回家的时候,门口七八级台阶还放俩大狮子,门宽院深,那铁定是逗你玩呢。 因为没有台阶,出门倒也方面,就一不足五寸的门槛,驴车轻轻一趟就压了过去,但开门是容易,走是委实不好走。 “孙老爷这是打算出远门呐。” 府门一开,孙老财还没来得及跟着车队出府,迎面就撞上了一百多号昂首挺胸,顶盔着甲,手里还攥着一杆长铳子的队伍,领头一人端坐高头马,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面白如玉,剑眉星目,此时正居高临下,一脸玩味的看着自己。 这他娘是个太监! 孙老财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没胡子啊。而且那么俊俏的小哥儿,除了勋阳府里的勾栏,就剩皇宫能养出来了。 这来孙老财家里造访的太监,不是双喜又能是谁。 “敢问公公尊姓?” 孙老财咽了口唾沫,只觉得眼前一片发昏,自己何德何能,能惊动南京里的天家奴才,老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帝身边的太监,要是混得好比宰相还牛气,这种人物咋就来了勋阳这地界了呢。 倒是此前说话的三子小哥俩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认出了眼前说话的太监应该就是他们儿时的玩伴铁头,但一看到双喜身后那齐整整、刀砍斧削般整齐的军阵,哪里还有胆子开口。 双喜嘴角一挑,翻身下马,孙老财眼尖,三步跑过去跪在地上,做了肉凳。 “那么多年来,孙老爷的眼力劲倒是一点没退步哈。” 双喜抬腿就往孙府里走,军阵前还有几个一身飞鱼服装饰,但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和十几个挎刀的锦衣卫便跟了上去,这一下,就把孙老财一家又给顶回了府里。 “您来这地界,除了您,谁还有资格当老爷啊。”孙老财擦擦额头上的汗,一脸的谄媚,“这想当您孙子还排不上队呢。” “哈哈哈哈。” 双喜乐了,拍拍孙老财的脑袋,“所以说嘛,孙老爷你发财是有道理的,这张嘴真没白长,说的咱家爱听的紧呐,可惜啊,你十几年前可没这态度哟。” 孙老财浑身上下血都凉了,“小的这是修了多少年的福,这辈子能荣幸跟您老沾点旧?” “孙老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介绍一下,咱家本名叫孙宣,我爹,孙瑜。” 孙老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轰咚一声就坐到了地上,这一坐,可就起不来了,只觉得眼前金星环绕,在想说些什么,半天也开不了口。 算命先生算的准呐,大祸临头! 第四十七章:没事干坑辽王 当双喜报出孙瑜这个名字的时候,孙老财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在这一刻,孙老财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孙老财和双喜家有旧仇?自然是有的,整个上津县孙家庄,哪家哪户和他孙老财没有仇? 双喜本名孙宣,父亲叫孙瑜,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孙家本身是有学问的,也就说明孙家本身的家境并不差,但为什么落到孩子都要送进宫当太监了呢? 早年间双喜家也是做买卖的,家境同孙老财算是仿上仿下,同行是冤家,两家也斗了好些年。后来孙老财成了亲,老丈人是当年上津县的县太爷,孙老财这才扶摇直上,压了双喜家一头,自古破家县令、灭门府尹。 有了老丈人的帮助,县里庄里的买卖,孙老财便开始处处给双喜家使绊子,双喜爷爷气血攻心,一命呜呼。 双喜他爹孙瑜为了保一家老小的命,就将县里的产业都送给了孙老财,留着孙家庄十余亩薄田倒也能混个生计,可惜后来湖广闹了灾,孙瑜只能卖地,但地价值钱,卖个两亩足够过活了,谁知孙老财狼子野心,一口就要买光,不然孙家庄没人敢收孙瑜家的地。 庄子里的人敢怒不敢言,谁也不敢跟孙老财唱反调,眼瞅着自己妻子活活饿死的孙瑜只能认投卖了地,换了盘缠将年幼的儿子送往南京,“咱们家跟那狗东西有仇,呆在这,早晚被迫害而死。” 年幼的双喜也是有志气,“爹,咱们一定要报仇。” “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到时候那老混蛋早死多时,尘归尘、土归土了。” “儿子入宫做太监去,未尝没有青云直上的机会!” 风水轮流转,一晃十二年的光景,孙老财还是那个孙老财,除了胖了两圈,老了些许,没有任何变化,而那个当年被他迫害,无可奈何做了太监的孙宣,却成了当今皇帝的近侍、御前司总管、孙双喜! “家乡故人在,不复少年时。”双喜四平八稳的坐在正堂,端着茶碗冲跪在自己面前,齐齐整整的孙老财一家,细条慢咽的啜了一口,“咱家成了太监,我们家也算断子绝孙了,孙老爷,拜你所赐啊。” “爷爷,祖宗,饶命啊。”孙老财脑袋砸的震天响,只砸的血花四溅,“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您饶了我,我把什么都给您,您饶了我啊!” 双喜厌恶的将脚撤回一点,“呵呵,饶了你,我爷爷和我爹怎么办,我娘怎么办?嗯?” 孙老财惊恐的仰起脖子,“要么,要么您杀了我,放过我的几个孩子,您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啊。” 双喜腾的一下站起身,自孙老财身边走过,“你当初害死我家人,现在为什么认为,我会放过你家人?” 喜欢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是因为他们的至亲没被伤害,双喜不信佛,更何况他已经成了太监,也不怕断子绝孙的诅咒。 孙双喜出离大堂,“三子、狗蛋,哪呢?” 院子里跪了一堆下人,有两个一听音马上昂起了脖子,脸都乐开了花,“这呢。” 双喜便走过去,一手拽起一个,脸上挂满了笑,可一看到三子的伤,顿时寒了下去,“那个狗东西打得?” 三子嘿嘿一笑,“没事没事,皮外伤。” “算了,这个仇一道报了。”双喜又乐起来,“都长大了嘿,我都认不出来了。” 三个儿时的玩伴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恍如隔世、不敢相认的感觉,三人岁数虽然相仿,但这些年的生活环境和见识、学识已经是天壤之别,相由心生,三子两人看起来要比双喜老上十来岁一般。 “我这次回来办事,顺道祭个祖,呆不得多久,你们俩愿意跟我去南京不?” 这哪里还用的上考虑,三子两人猛点头,双喜便一手拉着一个,向门外走,“跟我去住的地方,咱们仨好好喝场子大酒。” 身后,二十名锦衣卫抽出了绣春刀,冷艳的刀锋夺人心神! 南京。 这没了双喜在身边,朱允炆是哪哪都不舒服,他发现自己现在似乎越来越离不开这家伙了,机灵敏锐的,最重要是跟自己有默契,自己想做什么,自己还没动手,那边一准已经准备好了。 “唉,难怪那些高官一下马,秘书没有跑掉的。” 朱允炆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装病虽然落了清闲,但闷在后宫啥也不干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一天两天还行,十天半个月可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是,他朱允炆家是大,一百多万平米,但那顶什么用啊,他朱允炆总不能绕着跑圈玩吧。诶?话说也不知道在后世南京,市中心要趁套那么大的房子,连土地带房产能值多少钱? “陛下,燕王和辽王来问安了。” 就在朱允炆心神跑偏的时候,有内侍进来报禀,顿时让朱允炆来了精神。 “快召。” 说着话,朱允炆打一旁桌子上拿起一摞硬纸片,一看到朱棣二人进来马上招呼,“别行礼了,快来,朕可想死你们了。” 这些日子,身为亲王的朱棣朱植二人,每日都会例行入宫问安,朱允炆便把扑克给做了出来,本来想做麻将的,但自己女人数量有些少,太后忙着念佛,便作罢,倒是三人斗地主打得很开心。 朱植一脸的不开心,“陛下,臣都输了您五千两银子了,咱今儿能不打了吗?” 朱植现在就想问个安就走,是一点都不想留下来打牌,五千两银子,都够他朱植在秦淮河花船包月了。 “哎呀,不就是五千两嘛。” 朱允炆摁着朱植坐下,“辽王叔一年俸禄万石,这个数,也就是一年的薪俸而已,四叔,快坐。”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但手却非常熟稔的接过牌,唰唰唰的洗开,随后发成三份。 “哟呵,牌不错哈。” 说着不打,朱植拿起牌还是很开心的,“叫地主。” “不叫。” “不叫。” 朱允炆跟朱棣美滋滋的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的说道,“踢!” 朱植好悬没一口噎死,气哼哼的说道,“好好好,踢是吧,输死你们,顺子。” “炸!” “王炸!” 朱棣老神在在的扔出俩王,瞅了眼朱植,咧开血盆大口,鬼魅一笑,“飞机,再见。” 朱允炆马上抢过朱植手里的牌,“底是五百两,一踢二炸一春天,每人八千两,一共一万六,银票现银还是拿粮食抵?” 朱植顿时傻眼了。 第四十八章:国朝论 朱植最终还是得偿所愿的离开了乾清宫,只是离开时,他的薪俸,已经预支到了建文二十年。 “估计这些日子,辽王府里不得安生咯。” 送走一脸悲痛的朱植,整个乾清宫里就留下朱允炆同朱棣叔侄二人,后者倒了两杯茶乐了起来。“我那弟媳怕要与植弟闹上旬日,哈哈。陛下发明的这个游戏,倒是真个有趣,斗地主,这名字。” 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打击世家特权了,连发明个游戏都要叫斗地主。这名字起的,真够直白。 “就他这点薪俸,还不够朕塞牙缝的呢。” 朱植这十万两乍一听委实不菲,其实也就够三个营一万新军一年的粮饷还不加换装。 谁能跟你比啊,朱棣便笑笑摇头,“过上几年,宗亲的年俸取消,辽王可是会赖账的。” 朱允炆沉默下来,削藩的事情朱棣是知道的,但朱棣不会跟其他的亲王说,因为朱棣心里清楚,就算那些藩王知道了,又能如何?那些藩王加一起也撼动不了朱允炆的皇位,顶天给朱允炆添点堵而已,但他朱棣要是敢说出去,他一家老小的命可就没了。 “朕这边还是有点私产的。” 朱允炆喝着茶,“爷爷在世的时候,清理了天下一大半的官吏,他们的土地虽然大多都发给了百姓,但皇产还有将近一百万亩,都是南直隶、浙江上好的水田,朕打算全卖出去。” 江南上好的水田,一亩是可以卖到五十两的,一百万亩,便是大明近两年的国税收入。 “地卖了,日后陛下宫里的开支怎么办?” 国库说是皇帝一人的私产,但终究国是国、家是家,皇帝一家宫里的开支、采买,这个钱一直是皇宫内库里自己出的,皇家的收入来源,一是抄家罚没、二来便是皇产土地每年的产出。 “朕说过,将来有一天,世家豪绅都要交税。” 朱允炆笑笑,“同理,朕这一百万亩的皇产也要交税,自朕起,大明每一寸土地,都不可能有不交税的特权,朕做皇帝的给自己交税,估计天下人也不信,省点心,卖了吧。” 做皇帝的带头交税,一听这话朱棣就脸皮直抽抽,自己这个侄子脑子里都装的什么玩意,太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朱允炆咋就憋着要弄个天翻地覆呢? “知道朕为什么这些日子拉着你们玩牌吗?” 朱允炆将牌中的大小王抽出来,将小王递给了朱棣,“为什么辽王叔一直输,咱们爷俩一直赢呢?” 朱棣看看手里的小丑。“因为辽王一直喜欢做地主,胃口大,想一家吃掉咱们两家。” “辽王叔比咱们多三张牌,就好比地主比贫民多了几亩田,地主的胃口大,老想着把贫民的地都吃下,贫民就要反抗,一家打不过地主,再加上一家便足够了。 朕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地主,朕如果不自斩,将来有一天,也会有人团结起来斗朕这个地主的,朕可以战胜一个两个、但战胜不了天下人。” 朱允炆笑着一指手里的大王,“朕就好比这张大王,是牌里面最大的,宗亲好比是小王,除了朕最大的,但四个小瘪三团结一起就可以要了朕与宗亲的命,只有大小王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才可以保住自己,不然的话,就跟这牌里的小丑一样,滑稽可笑。” 朱棣沉默下来,朱允炆的话粗俗易懂,但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朱允炆一直有一种亡国之祸就在眼前的紧迫感,大明国事正隆,四海八荒无不俯首称臣,虽有西南疥癣之疾,但那也只是大明现在无心征讨,不然一路出云南,一路走海路,百万雄师,足够踏平那弹丸之地。 “陛下心里,是不是有些过于敏感了。”朱棣拱手,”自古士子不纳粮,不服役,自汉以来,几千年如此,方有先贤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废除此律,世家离心散德,无人肯出仕为官,何以治天下。” “文景之治?贞观之治?”朱允炆不屑一笑,“四叔说的汉唐,今日还在吗?” 天下姓朱都姓了三十二年,昔日强盛至极的汉唐帝国,只能从史书字里行间中凭吊而已。 “自汉以来,士子不纳粮、不服役,四叔难道没有发现,也正因此,异族对我华夏的威胁便越来越大了吗?” 朱允炆掰着手指,“秦以严法酷刑立国,无人可以大于国法,也因此而亡国。秦亡天下逐鹿,但国家元气的损耗并不大,无非是换了个皇帝坐江山,自汉以后,每逢改朝换代,必已是国家国力枯竭到山穷水尽之时,这个时候,异族往往趁虚而入,大肆杀戮我华夏子民。 汉末三国,鲜卑、乌桓以窃居河套、北地,三国归晋,五胡乱华,我华夏子民沦为两脚羊,遭受到的暴虐凌辱,朕每每观及,无不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好容易撑到了隋唐一统,元气渐复,先有黄巢作乱、藩镇割据,后又有契丹崛起,占我华夏河北之地,党项占我西北之地,老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委于贼手。 女真金人送我民族靖康之耻,弱宋偏安江南,仍没躲过蒙古人铁蹄践踏,崖山跳海,悲哉壮哉。四川全省,险被屠光,江北大地,十室九空,民族百姓,百不存一! 天不亡我民族,爷爷承运天命,北伐鞑虏,重整河山,复我衣冠。这才有今日,你我叔侄二人能在这乾清宫中安居谈话,古人云居安思危,朕今日不改变,将来死后,在天上看后辈儿孙,再遭异族欺凌吗?” 朱棣怔住了,细细一想,历朝历代确如朱允炆所言无二,自汉以后,改朝换代之时,必是国家国力枯竭殆尽。 隋唐演变,改朝换代是比较平稳的,隋炀帝逼反了天下世家,而不是逼反天下百姓,李唐立朝,国力便迅速恢复,到了贞观年便有了盛唐大世,而不像东汉末年那般,天下纷争几十年,近六千万汉人等到三国归晋时只剩下九百万! “这江山谁来坐,朕不在乎,只要是我汉家儿女就行。” 朱允炆不在乎的笑笑,“朝代可以更替,但,国不能亡!我华夏儿女,不能当亡国奴!” 没了世家,天下一体纳粮,大明的国运起码可以延绵几百年,便是中间出了昏君,天怒人怨,无非是起义的百姓、兵变的将士打进南京做皇帝,奉天殿那张椅子上的人,还是汉人。 宁与家奴,不予外贼! 朱允炆此前文华殿问大臣,何谓国朝,便是这个意思,国是华夏、天下汉人之国,朝只是朱明一家之朝。 国包括朝,朝不能代表国。朱允炆问得这个问题,那群人咂摸透了其中滋味,哪里还不明白朱允炆的心意。 “陛下心胸,纵天地不能比之广,四海不能填,臣,心悦诚服!” “朕不能白来这世上一遭。” 朱允炆这句话,除了他自己,没人懂,“朕也是一俗人,也想做几十年承平之君,天下选妃,纵情声色,犬马之乐,朕亦向往。然民间疾苦者甚众,北疆蒙古也是虎视眈眈,民不富则国不强,朕何以平万邦,四叔今日知朕心,愿意帮朕,朕代天下百姓,拜谢四叔。” 看到朱允炆起身作揖,朱棣慌忙跪倒,以头抢地,“臣之毕生心愿,便是我大明世代永昌,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朱允炆扶起他,“朕非凉薄之君,岂可不顾骨血之情。朕卖皇产,便是为宗亲留路,可以施政者,皆入朝堂之上,精于开支者,皇产变卖银两,可设皇商,假日海禁复开,海外多有膏腴富庶之地,朕以财力、水师佐助,必得回报甚厚,宗亲可留七成,代代承袭,足以绵延子孙。” 说道这,朱允炆还提到了朱高炽,“高炽吾弟,自幼伴朕长大,爷爷生前也经常教诲国政,朕观高炽,颇有理政心得,朝堂衮衮诸公,毕竟外姓之人,朕信不过,可以召来南京伴政,四叔,朕还是那句话,你我宗亲终究一家,世家豪绅,才是我朱家的敌人,天下百姓的敌人!” 朱棣展颜一笑,“臣愿与陛下,在如今日一般,合力斗一回地主。” 第四十九章:叔侄默契 文华殿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燕王朱棣。 自打入了宫,朱棣一直在燕王府和总参谋府待着,偶尔进宫,也多是朱允炆召见,为了避嫌,朱棣是从来没有到过文华殿,也从未跟朝臣有过交流,这次直眉瞪眼的走进文华殿,着实让三阁楞住了神。 “见过燕王殿下。” 楞归楞,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文华殿里几十号人忙起身施礼。 “都坐都坐。”朱棣笑呵呵的走到三阁面前,“三位阁老辛苦了。” 暴昭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子本分,倒是不知燕王今日来这文华殿所谓何事,若有训示,且待我等处理完今日国政再寻燕王聆听教诲。” 暴昭的意思很明显,丫的不管你有事没事,文华殿是内阁办公所在,除了皇帝,你就是亲王也没有资格来这里。 朱棣可是人精,哪里听不明白暴昭话外之意,当即哈哈一笑,“孤来这,当然是来办公的了。” 办公?什么时候总参谋府的办事机关搬到文华殿来了? 朱棣看到三阁一脸茫然,当下解释道,“昨儿孤入宫问安,陛下的龙体已经好多了,只是精神头还有些委顿,太医说还需静养,陛下谕臣,说国事繁重,他又一时半会没法临朝,千钧重担皆系内阁,让孤暂任武英殿大学士,入阁跟三位阁老一同办公。” 武英殿大学士,朱棣入阁了? 三阁仿佛便秘一般,脸上都有些不自在,他们倒是不在乎分流一部分的权利,哪怕说解缙、杨士奇二人全都入了阁他们也不在乎,都是做臣子的,权利减少干的工作也少了,落得一清闲。 但朱棣入阁算哪门子事?朱棣本就是亲王之首,现在又领了总参谋长,名义上的大明最高军事长官,明明已经贵极人臣,还入阁加大学士衔,朱棣进了内阁,这文华殿里,三阁还不被他朱棣欺负死。 至于朱允炆这么做会不会培养出一个曹操来,大家伙心里都清楚,人家曹操有兵权,朱棣现在啥也没有,就一串头衔看着唬人罢了,欺负不了朱允炆,欺负欺负他们却是足够了。 “陛下圣体染恙,有燕王坐镇中枢,我等也算卸下千斤重担。”木已成舟,三人还算识趣,赶紧拱手见礼。 朱棣客套两句,“孤行伍出身,对政务不甚了解,国政的事情还是需要三位阁老操持,孤只是圣命难违罢了,来这文华殿只带耳朵不带嘴。” 几个人又假惺惺的客套几句,随后将朱棣请到首座落座,文华殿里又恢复一阵忙碌。 解缙和杨士奇两人坐的相近,左右手,一边忙着审阅奏折,一边暗地里小声交流着,还不时打量几眼朱棣。 皇帝的手段啊,真是层出不穷,滴水不露。把朱棣这么一尊大神扔进内阁,他就算啥也不干,地方上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总不能绕过朱棣的。 皇帝下掉了朱棣的兵权,一棒子打下去马上补上一颗甜枣,前脚对朝臣起了疑心,后脚就把朱棣扔过来欺负人,自己躲在后宫里养病装傻,这皇帝你说二十来岁,鬼信啊。 朱棣呆在文华殿里,他也不说话,就抱着一摞已经批注好的奏本看,看累了起来走几步品品茶,哪里像是来文华殿坐宫理政的,倒像是来度假般潇洒的狠。 朱棣心里门清,他是宗亲,他入阁进文华殿理政,要是指手画脚的话,士林里会风言,说皇帝贪恋权势,此前一年多设办内阁垂拱天下压根就是作秀,这不,现在把自家人安插进来,借着宗亲的手继续控制政事嘛。 他的任务其实就是来这当个钉子,当个眼线,朱允炆既然想要对付世家,一定有很多手段,日后地方上必有反应,自己就看着,盯着内阁准备咋处理,然后报上去就行,做个朽木菩萨,别招事就成。 杨士奇一个奏本一个奏本的看着,要处理的挑出来递给三阁,没必要交中枢的扔到一边,晚上自会有小太监整理收集交给通政司发回地方,但一封来自湖广的奏本却让杨士奇悄然变了颜色。 轻咳一声,杨士奇的脸色重新变得古井无波起来,淡定的站起身走向朱棣,微微躬身,“王爷,云南布政使司递来的,里面涉及到西南的战事,这不在内阁职权之内,您是总参谋长,您看看。” 朱棣正忙着喝茶,头也没抬,哦了一声接过,打眼一扫,下意识的扭头看了杨士奇一眼,却发现后者已经转身回了座位。 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朱棣看向杨士奇的眼光就玩味起来,将奏本合上收进袖袍内,站起身,“西南有些军备上的事,孤要去趟总后勤部协调一下。” 迈步就走,在杨士奇的面前稍稍停了一步,“杨大人职责分明,拎得清份内份外,孤记下了。” 在宫里转了一圈,朱棣却又进了乾清宫,将奏本放到了朱允炆的书桌上,后者此时正专心致志的练着书法。 “湖广的奏本,有几家商人被灭了门,犯案的自称御前司的人,拿的也是大内的腰牌,地方没敢管。” 朱允炆连看都没看,“嗯,朕让做的,算不得什么大事,朕也没打算遮掩。” 朱棣愣了一下,“啊?” 朱允炆抬头看看他,笑了,“什么时候,朕连杀几个商人,都需要像天下解释了吗?” “那陛下这么做的目的是?” 朱棣有些摸不着头脑,朱允炆走棋完全没有章程,连他都有些看不通透。 “没什么,试试水温罢了。” 朱允炆抛下毛笔,拿起块毛巾擦擦额头的汗,“朕这第一刀不能从士子门阀开始,那就挑几家名声狼藉的商户祭刀,顺便看一下,那些世家门阀的反应。” 二战的时候希特勒是如何挑战张伯伦的神经的?不就是一点点的试探英法方面底线的嘛。 他朱允炆好歹现在也有一个圣天子的好名声,民间有一些不法的商人欺压乡里,朱允炆毕竟年轻气盛,派身边的近侍太监带着锦衣卫去安抚民意,一气之下杀了几家,算什么大事? 朱允炆进这一步,就想看看士子门阀愿不愿意退这一步,商人在地方为什么有势力?因为靠着官商勾结,商人是世家门阀的钱袋子,地方官员是商人的保护伞,两者是允赖相成的关系,朱允炆动商人,世家门阀退让不管,将来朱允炆动世家,世家想借商人的力量买物资、铁器、火药这些可以变成武装力量的东西,还有人帮他们吗? 张伯伦搞绥靖政策,坐看盟国小弟们被希特勒欺负,德军一天进十里,条约便一天签一个,底线一退再退,助涨了德军气吞万里如虎的气焰,也加深了英法与一干同盟国小弟之间的隔阂,后来当德军掀起二战全面战争的时候,自食其果,险些亡国。 “自古士农工商,世家门阀瞧不起经商的,他们习惯了做这片世间的主人翁,却不懂,朕真正惧怕世家的地方,在于依附于他们的力量而不是他们自身。” 朱允炆解释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只凭一群有学问的读书人还反抗不了朕,但他们识字、有一张天花乱坠的巧嘴,他们可以欺骗没有文化的百姓,加上那些依附他们的商人提供财力物资,他们便可以收拢一批吃不上饭的难民,武装起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只需要在地方上取得几场胜果,就可以迅速糜烂千里,让更多百姓以为天下又有改朝换代了。 所以朕先拿这些商人开开刀,试一下他们的反应,他们要是不管不问,那就慢慢杀呗,只要是名声不好的,朕就借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全拔了,便是拔不完,那些世家反应过来要跟朕摊牌,那些依附他们的商人也差不多寒了心,朕一道恩旨过去,是相信朕还是一条道走到黑,他们拎得清。” 朱棣便笑了,名声不好的未必是世家门阀的狗腿子,但名声好的一定不会是。为富尚仁者,他连横行霸道仗势欺人都不敢,哪有胆子造反啊。 “臣明白了,臣一定在内阁里配合陛下唱好这出戏。对了陛下,那杨士奇...” 朱允炆刚拿起笔,愣了一下,“别管他,就凭这个奏本,还不够资格当投名状。” 第五十章:西南之战(一) 陈春生是贵州的一个山民,打小靠着跟老爹上山采药为生,老爹说等他二十岁的时候,就给他说门媳妇,陈春生觉得,这辈子应该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去岁南京来了大官,要招募一批会攀岩上树的好苗子入军,年俸开到了二十两,这笔钱,陈春生一家不吃不喝也要干上两三年才存的下来,陈春生当时就动了心。 也不怕当兵会不会死人,陈春生毅然决然的投了军,凭借从小跟山里长大练下的底子,陈春生很容易通过了招兵的考核,后来跟着南京来的那个叫什么国公的大官到了云南。 新鲜的地界、新鲜的军营、新鲜的人生,一切对于陈春生来言都是新鲜的,虽然军营里的日子很苦,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集合练习什么队列式,然后还要背上几十斤粮食拿着被称作01火枪的一根棍子跑上好久,但这对打小就在山里摸爬滚打的春生来说还是很容易忍耐下来的。 只是军营里有一群拿着鞭子、凶神恶煞的坏人动不动就拿鞭子打他们,这群拿着鞭子的自称教官,是国公那个大官打南京带来的,教官说这个环节叫武装越野,陈春生很讨厌他们。因为他们不仅打人,还经常半夜吹号子,搞什么紧急集合,折腾的大家伙连觉都睡不好。 等吃完午饭,大家伙还要进山,山里面到处都是树木荆棘,教官在山里面扎了很多的木人,让大家伙练习捅刺和用短刀斩首,陈春生好几次都因为奔跑行进中反应不及时被地上身旁支棱出来的树枝荆棘划伤,不到半年的功夫,脸上身上就全是疤痕。 虽然日子很苦,但陈春生很快乐。因为除了每天中午都能吃上一顿丰厚的肉食外,每隔十天,军营里都会来打云南地界雇一个戏班来唱曲,这种日子,可能那些地主老爷也就这般了吧。 就这样,陈春生的日子充实且有趣,也领到了从军以来第一笔饷银,整整二十两纹银,这笔钱在他老家,可以买一亩山田了。 “当个几年兵回老家,买上几亩地,到时候俺陈春生也是个有产有院的人物了。” 春生美滋滋的,一旁的战友却很不屑,“瞧你那出息,二十两而已,你知道咱们百户一年多少吗?我告诉你,五十两银子呢。”说着还伸出一个巴掌在陈春生面前晃着,引得陈春生眼睛都直了。 春生便羡慕至极的吸了口气,“乖乖,俺要当十年百户,回俺们老家就是地主老爷咯。”说到这春生又摇了摇头,“俺没这个命呐。” 战友捅了春生一下,“你天天脑子里净想着吃和睡,咱们百户所校场里的公告都不看的吗?” 春生挠着头笑笑,“俺不识字。” 战友顿时乐了,悄悄的告诉春生,“我跟你说啊,公告里说咱们这山地军,从小旗、总旗到百户,都是有能者居之,别的百户里都是宣读的,咱们百户小心眼,怕人撅了他才往校场里一贴了事,他没想到,我可识字。” “哟,那你可是咱们百户所里的状元公呢。”陈春生顿时挑起大拇哥,“好兄弟快说,挑战的话,都挑战啥。” “枪法、格斗、障碍跑。”战友掰着手指头说道,“就这三样,你超过百户大人,百户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当晚春生一夜没睡着,他知道自己这三样的成绩在他们小旗里是数第一的,在陈春生的心里,他就一小兵的命,便是小旗高二狗不如他,让春生干什么春生也是老实的紧,这一听说可以通过挑战竞选百户,春生就心里长草睡不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春生就像教官提出了想要挑战自家百户的想法,教官没有训斥他,下午的时候从营里回来,告诉他营长批准了,让他准备一下,三天后营长来考校。 山地军编制两万人,指挥使是徐辉祖挂的名,副指挥使是沐晟,分为十个山地营,营长和两名营副,再往下便是两个千户、二十个百户,每一个百户辖制两名总旗、十个小旗,能见到营长,春生很开心。 后来的比试之中,春生争气的紧,十枪打出了九十六环的成绩,又在格斗和障碍跑两项击败了自家的百户,于是摇身一变从一个小兵成了百户。 春生开心的十几天没睡好觉,经常半夜掐自己来质疑是不是在做梦。 “春生,春生。” 队伍刚刚打山里出来,陈春生正忙着整队,一个营里的总旗跑过来,“营长找。” 于是陈春生领到了自从军以来的第一份任务:全队南下。 营长给了春生的很多的弹丸、火药,都是可以随身携带、杀人的好物件,缺连半块干粮都没有给春生。 陈春生很纳闷,”营正,俺们南下去哪?啥时候回来?” 营长便笑笑,“随便你,想去哪去哪,想啥时候回来啥时候回来,不过回来的时候可不能两手空空,要么带粮食、要么带人头。” 陈春生脸都吓变了色,他还以为回来就砍头呢,营长告诉他,”你南下之后,除了咱们的战友以外,碰到任何人都是你的敌人,只要是手里有武器的,统统杀掉,你要有本事,一路打到清化,我这个营长给你当。” 春生在军营里学过地图,知道清化是安南国的一座城,在大后方,离麓川军营这地界,三千多里呢。 “营长净开俺玩笑。”陈春生咧嘴傻笑,“没有粮食,俺哪能到的了。” 营长便瞪他一眼,“离了军营之后,粮食自己想办法。” 春生就听明白了,这是让他抢啊,还没等说话,营长又开了口,“除了粮食之外,值钱的不值钱的,能捡多少看你本事了。” 春生咽了口唾沫,心里明白过来,当即抱拳,“领命。” 这是春生第一次上战场,还是以独立最高指挥官的身份领兵,虽然只有一百人,但指挥权却是毋庸置疑的在春生手里攥着。 没有明确任务、没有战略目标、甚至没有行军路线,自麓川往安南,陈春生的队伍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没人会像他发号施令,而像春生这样的百人队,足足有两百个! 而这二百个百户在出发前都得到了一个统一的承诺:第一个进入清化的,升营长,拿到刀甘孟或者胡季犁人头的,升副指挥使,要是两个人人头都拿到,自己捧着这俩脑袋去南京面圣! 封侯拜将,光宗耀祖的通天梯已经搭好,锦绣前程就在眼前,能不能把握住就看春生们的本事了。 大明平西南之战,就此拉开帷幕。